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从笑傲开始的江湖路》作者:催墨成书   文案:   一场普通的车祸,平庸的中年人沈元景带着金古黄武侠系统穿越到了白羽世界,附身在了一个因父亲去世而哭死的少年身上。   这是武学昌盛的世界,宗派林立,世家如雨。   小时候的武侠梦成真了,他发誓这一生要过得灿烂!   沈元景从一个养鸽子的小门派走出,以古龙武学为基础,于金庸黄易世界里面练级,一步一步的走到白羽世界的最高点!   碧血连城风火路,覆雨翻云几诸。神雕侠侣问谁读。惜风陵旧事,有女射雕孤。   大唐边荒留故传,倚天屠鹿成书。天龙八部酒一壶。人间多少梦,看笑傲江湖。   作者自定义标签 无限流 穿越    兴酣拔剑摇五岳,功成笑傲凌江湖 第1章 无瑕师姐打毛线   “砰!”   “啊~!”   “啊~~~~!”   沈经感到侧身有一股大力传来,伴随一近一远,一脆一闷两个女高音,整个人飞腾起来,重重的摔倒在地,划出几米远。   “轰”的又是一声巨响,沈经的意识从黑暗中恢复,想要伸出胳膊撑起身子,却感到上上下下从头到脚火都辣辣的疼,而身体无法动弹。   他吃力的抬起了头,额头流下一股红色的血液,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透过红色的视野,模模糊糊的看了半天,才弄清路边的情况。   妻子就躺着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旁边是他骑了几年的电动车,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更远处是辆价值不菲的汽车,青蛙造型的车头已经凹进了道路边的大树里。   沈经顿时就明白过来,他这是被车撞了!   尖叫声、呼喊声、议论声和着汽车的喇叭声搅成一股,钻进沈经的耳朵里,而后这声音又渐渐变轻,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他的脖子失去了支撑头颅的力气,脑袋重重的磕到地上。   午间热辣的太阳直直的射进满是血水的眼眶里面,这是沈经在这个世界最后看到的光。   ……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沈经渐渐醒过来。   他朦胧的感觉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却不知道身在何处。身体依旧无法动弹,连眼睛也都睁不开。   “我这是得救了?”   复生的喜悦还没有来得及升腾,缓缓恢复的意识里面就流露出了别人的记忆,沈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穿越,还是魂穿!”   对于饱读网文的沈经来说,穿越倒不是个什么新鲜的词汇。只是发生在他身上,颇有些有些不符合当下的穿越理论。作为一个主角,父母俱在且身体健康,是不合格的   想到父母,他不禁悲从中来:“父母已经五十多岁,要是知道唯一的孩子车祸身亡,也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老婆恐怕也是不成了,十来岁的儿子瞬间就无父无母,这样的现实要他如何去面对。”   计划生育的原因,父母就沈经这么一颗独苗,沈经也只有一个儿子,此时他既会牵挂父母,又要担心儿子。   心酸、痛苦、无力,最后也都化作默默一声叹息,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好在父母都还只有五十多,顺利拿到赔偿金,也大约是能够安度晚年,同时把孙子养大。”   ……   思考良久,沈经渐渐恢复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思维越来越清晰,逐步的吸收了原身的记忆。   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姓沈,唤做沈元景,刚过十四,居于唐国明州景林郡清水县月河镇。起先沈经还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古代的唐朝,可略一回忆,便知道是个巧合,此唐朝非彼唐朝。   虽然他仅有九年义务教育的水平,但浅薄的历史知识还是能记住的,夏商周、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顺序而下。   在此世,唐朝以前是郑,郑以前则是齐。   自身家庭的来历也简单,母亲王婉柔是平州承平郡大世家王家的庶女,父亲沈浪是没考中进士的举人。十五年前两人结合,随后生下了原身。   王婉柔小时候练武出了岔子,带病多年没能养好,于四年前辞世。沈浪则思念妻子伤心成疾,加之每日酗酒,也刚刚离世。   沈元景记忆里面,除却幼年的经历、诗书还有武学知识外,最多的便是父母之间你侬我侬的情感,以及母亲去世后父亲形若槁木的样子。   沈经对这种真挚而浓烈的爱情是由衷的羡慕。   他初中毕业就步入社会,在老家的工厂打工,一辈子没有出过县城。十八九岁就在父母的安排下结婚生子,自然也享受不到轰轰烈烈的爱情。   小时候搬了几次家,没交到什么朋友,且常年沉迷武侠小说、游戏机之类的玩物,导致性子有孤僻,和妻子之间的言语不长。   两口子磕磕绊绊十多年,吵架的时候不少,平淡的时候居多,以至于到现在回家就各玩各的手机。什么情呀爱呀的,在艰难的生活中就像是闪耀华美的人造金刚石,亮而无用。   ……   “原来父母双亡应在这一世!但愿我那儿子也能如我现在一样,‘献祭’了一对父母后,能收获一个金手指。”   泪水从眼角滑落,沈经已经死了,沈元景醒了过来。   一个圆盘散发着光芒从脑海中泛出,照亮了他的思维,系统跟着意识传输了过来:“武侠世界穿越系统已开启,请在以下武侠作家中选出三位,从他们的作品中获得武侠奇遇。”   沈元景的脑海里面顿时出现了很多名字:金庸、古龙、黄易、温瑞安、卧龙生、柳残阳、诸葛青云、司马翎、萧逸、李凉、黄鹰、小椴、凤歌、沧月、步非烟、燕垒生……   他都没有过多思考,下意识便选择了金庸、古龙、黄易。这三个大家的作品他最为熟悉。   “请在金庸、古龙、黄易三人中选择一位作家,从其小说中获取初期武功,另两位的小说将作为穿越世界。”   “古龙!”沈元景稍作思考,便选择了古龙的小说,汲取其中的武学。   金庸小说里的武功是最为人熟悉他也最喜欢;黄易小说里面的武功最为高深潜力最大。但不选这两位,也能通过穿越获取。反观古龙的小说,几乎没有秘籍可供获取武功,并且江湖太过危险,不适宜进入。   “请选择古龙的三部作品,并从每部作品中抽取三种武功。”   “《绝代双骄》,明玉功、移花接玉。”沈元景不喜欢那些大开大合的武功,而偏爱灵巧和潇洒的招数。基于此第三种武功也没什么好犹豫,放弃了嫁衣神功和燕南天的剑法,选择了五绝神功。   他喜欢做名侠,是沈浪的卓尔不群,是香帅的洒脱不羁;而不是北乔峰威武凛然,不是燕南天的慷慨狂歌。   第二个作品的选择倒颇让沈元景惊喜,系统把《陆小凤传奇》系列小说算作为同一作品。   “剑法,一定是剑法!”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可惜小时候觉得能够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那把木剑,还是在岁月的侵蚀下变脆弱,最终折断在儿子的手里。   “叶孤城的剑法和西门吹雪的剑法。”小说的里面的剑法名字沈元景已经模糊,不过系统倒是贴心的给出了剑法的名称:“白云剑法”和“万梅剑法。”   第三种武功他迟疑了一下,没有选择陆小凤的凤舞九天,而是要了灵犀一指。轻功他自有准备,可以从楚留香身上获取。   “踏月留香!”   内功、剑法、徒手然后是轻功,四个体系都已具备,剩下的两种倒不是很迫切。   《楚留香传奇》沈元景小时候看过,年岁已久印象有些模糊,除了香帅之外,也就记得胡铁花、姬冰雁、水母阴姬、石观音以及蝙蝠公子寥寥几个人。   前两位的功夫好像不怎么样,后面两个只知道是女的且功夫很厉害。倒是蝙蝠公子原随云给他的印象深刻许多,他曾经看过一本小说,叫做《大唐之蝙蝠记》。   点开原随云的技能栏,上面罗列着许多武功,排在最上面有三十三种之多:东瀛甲贺客的「大拍手」、「血影人」的轻功、华山派的「清风十三式」、黄教密宗的「大手印」、失传已久的「朱砂掌」、蜀中唐门的毒药暗器、巴山顾道人的「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少林派的「降龙伏虎罗汉拳」、武当派的「流云飞袖」、辰州言家的「僵尸拳」、中原彭家的「五虎断门刀」、北派正宗「鸳鸯腿」……   这么多功夫里面,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被沈元景一眼相中,名字起得甚有意境。   其他功夫好坏倒不是很清楚,听说过的也就唐门暗器和五虎断门刀两种,皆不是熟悉的武功,沈元景就挑了自己喜欢的武功类别,剑法清风十三式。   一本内功、四门剑法、一套身法、一种掌法、一类指法,在加上一篇备用的神功,沈元景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系统灌输。   不过系统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把九种武功化作了秘籍,放进他脑海里面。   沈元景一阵失望,但也能够接受。稍微看了下秘籍的内容,然后就退出来试着查看穿越的世界,结果只得到八个大字:“功力不足,后续开放!”   ……   定了定心神,沈元景睁开了眼睛。头顶是薄薄的轻纱,透过蚊帐,可以看到屋顶的横梁和红色的泥瓦,这和小时候农村老家的房子是一样的结构。   “唉!”旁边传来一阵叹息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吃力的侧过头看向门口。一个穿着淡蓝色的衣服的女子坐在那里,左右手各拿一根长竹针,低着头在鼓捣着什么。   这是大师姐白无瑕,酷爱武艺,枪耍的倒是不错,不过女工却一塌糊涂,没少让师娘骂。此刻对付手里的毛衣,想必脸上也是愁眉苦脸。   沈元景突然间很想笑,扯了扯嘴角,轻声问道:“无瑕师姐,打毛线?” 第2章 咕山之畔   在无瑕师姐的照料,也就是灌点药送些饭菜的操作下,沈元景两天就恢复了许多,行动自如。   师姐对此也没有感到奇怪,沈元景的前身是有过练武的底子的,平日也无灾无病,这次是因为太过伤心,加之多日未食,才晕了过去。   “如此说来,‘我’是哭死的?”沈元景听到师姐的解释,暗地里有些无语,这算什么奇葩的死法:“不过这一家三口之间的感情可谓真挚,也不知道我儿是否会如此伤心?”   白无瑕看着师弟端着碗发呆,心里叹了口气。自打两人认识开始,沈元景就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仿佛什么也不能扰乱他的心智。这几天却总是走神,想来是伤心过度罢了。于是她就轻轻的叫了几声,把师弟拉回的现实。   “没什么,就在是想祭拜父母之事。”沈元景回过神来,往嘴里扒了一口饭。他迎着师姐略微有些担心的眼神,扯出一丝笑容:“大师姐无须担忧,这几日我已经想得透彻。事到如今,一味的伤感也没有用,以后我要努力活着,还要活得精彩。”   活得精彩,这句话是沈元景内心的真实写照。上辈子他默默无闻的窝在一个小县城一辈子,柴米油盐便耗尽了人生的梦想。既然上天给了第二次机会,他是一定要活得洒脱,活得灿烂一些:“父亲没有达成的任务便由我来继承,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名侠’。”   “啊?”白无瑕上一刻还在感叹师弟笑起来真好看,突然就听到了这个让人意外的秘密:“老师还有这种志向?”   在她印象里面,沈浪就是一个书生,教授孩子们读书的时候斯斯文文的,就算是喝醉了酒也是沉默不语,从来就不闹事,没看出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志向。   “他叫沈浪,他应该有!”沈元景接了一句白无瑕听不懂的话,她嘀咕了一句“神神叨叨”,然后问道:“师弟,既然老师走了,你一个人也不方便,要不然搬到山上来吧。”   “不了,大师姐,我要替父亲守孝半年。”这个世界也有守孝一说,只不过年限短则三个月,长的三年甚至十年。当然以武为尊的世界,大多数人都不太在意这些。只不过沈元景是读书人家,还是比较看重这个规矩。   “好吧,我就知道!”白无瑕有些无奈,这个六师弟一向如此,四年前拜自己的父亲为师之后,每天早晨上山跟着大家一起读书和练武,晚上一定要回家,再晚也从不留宿:“不过你毕竟才十四岁,留你在这里,我有些担心。”   “大师姐尽管放心,我从小习武,又跟着师父学了这几年功夫,等闲人士奈何不了我的。”沈元景放下碗,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宝剑,又说道:“再者,这月河镇周围,谁敢对白羽门的弟子下手?”   “也是,咱们虽然不是大门大派,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也不是谁都惹得起的。”白无瑕一下就被说服了。   白羽门是白无瑕的父亲白展户二十多年前创立的。白展户少年时家乡遭灾,只他一人逃出,乞讨千里,赶上东胡入侵,便投了军。   一场恶战下来白展户颇有贡献,拒绝了上司的提拔,带着军功换来的几本秘籍和银钱,护送一位袍泽的骨灰到了月河镇。奉养袍泽年迈的老母亲归山之后,又娶了当地商户刘家的女儿,就此落地生根。   起先白羽山门只是一个养殖场,白展户在战友手里学得养鸽子的技巧,于是通过官府圈住了月河镇一个无名的山头。   所谓白羽,就是白鸽。这个世界,鸽有白鸽和黑鸽之分。   黑鸽者,身形矫健,坚忍不拔,忍饥受饿也要把一段文字奉上,是为信鸽。   白鸽者,膘肥体胖,偷奸耍滑,吃饱喝足后仅“咕咕咕”的叫唤就仿佛耗尽了力气,不肯动弹,是为肉鸽。   白展户学到的就是肉鸽的饲养技巧,养出来的鸽子烤着吃外脆里嫩,肥而不腻;炖着吃肉酥骨离,烂而不散。   很快白家肉鸽就远近驰名,打主意的自然也就多了起来。白展户表现出高出众人不止一筹的功夫,震慑了地痞恶霸,才得以安宁。   面对越来越多的拜师者,他索性在白羽山上开了山门。十几年下来,内门弟子收的严格,包括沈元景在内的也就十几个。但是外门弟子却是不少,分布在月河镇甚至县里。   在清水县这种偏远大势力不屑一顾的地方,白羽门就成了第一大武林门派。   有了这个前提,白无瑕自然去了担心。临走之前,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六师弟,话说你来了几年了,我们好像从来没有比试过,找个时间练练?”   “会有机会的!”   ……   打发走了大师姐,沈元景盘腿坐在床上,开始修炼明玉功。   他不禁庆幸身体的前主人基础打得牢靠,得自王家基础内功和基础剑法练得非常纯熟,而且武学相关的各种知识体系也都明了。拿到明玉功之后,里面各种专业或者隐晦的名词,他一看便知。   想当年陈玄风和梅超风好不容易偷走了九阴真经,却看不懂里面的道家术语,把刚猛凌厉的九阴神爪练成了鬼气森森的九阴白骨爪。梅超风后面更是练得走火入魔,差点半身不遂。   一个周天下来,沈元景欣喜的发现明玉功已然入门。看来自己的资质真是不错,否则就算是基础牢靠,也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进步。   至于四门剑法,他惊讶的发现自己没多少印象的清风十三式反倒是最难练的,以他现在的见识和武功底蕴,看得云里雾里,不可捉摸。   白云城主的剑法无瑕无垢端居天上,西门吹雪的剑法落英缤纷清冷绝人,只有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虽然高远清灵,却是也摇曳生姿,是人间剑法。   沈元景就将沈浪和王婉柔合葬在一座小山的顶上,墓碑正对山下奔流不息日夜涌动的月河。   他则在一旁结庐而居,每天不是静坐如明玉,便是踏月留香。   朝练剑,暮也练剑,日子过得极其规律,仿佛就和前世在流水线上打螺丝一样,日复一日。   刚开始白无瑕还担心他一个人有些无聊,隔三差五就来看看,后来见他甘之如饴,这才减少了的频率,每七天送一次物资。   转眼由春入秋,半年就过去了。 第3章 穿入笑傲   守孝之期已满,沈元景在月河边舞了一回剑,采下几束由绿转黄的柳条放到了父母坟前,就决意离去。   早在两个月前,他修成明玉功第一重的时候,武侠系统就提示他可以穿越了,只是担心时间流速问题,才迟迟没有行动。   收拾好日常的衣物,带着父母留下来颇为丰厚的银钱,沈元景缓步上山,向师父和师兄弟们道别。   白展户没有什么伤离别的情绪,一来沈元景带艺投师,才入门下不过五年,除了传功,其他时间都不在跟前。二来这徒弟性子素来清冷,不与人亲近。再者这些年虽说大部分徒弟都在县内讨生活,但也有不少外出闯荡的,见惯不怪了。   “小六,既然你决定要去外公家,我也不好阻拦。不过你毕竟年幼,一个人过三州之地,我也不放心。”白展户沉吟了一下:“这样吧,等上一两个月,刘猛会帮我送一批肉鸽去郡城,你跟着一起去。到了景林郡,再坐官车或者跟上大商队去承平郡,也少很多危险。”   “多谢师父记挂,却是不必如此折腾。我最近练功遇到瓶颈,也想学着父母当年一样游历江湖,看看能否触类旁通,有所突破。”沈元景的话音才落,白无瑕顿时眼睛一亮,刚才的一点愁绪顿时无影无踪:“师弟,你遇到了什么瓶颈,说出来让师姐帮你参谋参谋。”   沈元景心底一笑,大师姐总是如此活泼。他没有说自己遇到了什么问题,而是对着白无瑕说道:“大师姐不是总想考教一下师弟的武功么,择日不如撞日。”   “好呀好呀。”白无瑕大喜,过来一把拉着沈元景抢步去了练武场。白展户以手扶额,摇了摇头,带着几个弟子跟了上去。   白羽门除了一门内功,还有枪法、刀法和拳法三门武功。白无瑕练的是枪法,她抽出一杆木枪擎在手上。沈元景拿起一把木剑,挽了个剑花。   这会最兴奋的是白展户的儿子白门楼。整个门派除了沈元景,就只有他练剑。他剑法是沈元景教的,来自王婉柔意外获得的一本剑谱,也不比白羽门的武功差。   白无瑕的性子活泼,看沈元景安安静静的站在对面,一点也没有先攻的意思,便叫了一声“师弟小心了”,然后就一枪扎了过来。   半年来沈元景的身法练得颇有成效,侧身一让,把剑往枪杆上一搁,荡开了这招。   一招不成,看得出沈元景确实有水平,白无瑕便不再试探,拿出真功夫,一枪接着一枪。军中功夫就是一个猛烈,气势逼人,她已得其中三味,一柄木枪使得虎虎生威。   白门楼则攥着拳头,紧张极了。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姐姐势不可挡,杀得沈元景左支右绌的,只能险之又险的避让,毫无还手能力。   白展户开始还在笑,看着女儿的功夫不住的点头,后面则越看脸色越凝重。不同于白门楼年纪小见识浅薄,他看得出沈元景哪里是还不了手,分明是游刃有余。   约莫半刻钟后,白无瑕的一套枪法打完,这时候沈元景清喝一声:“大师姐小心了。”然后他用剑封住白无瑕的攻击,欺身上前,挥剑直刺,正是他交给白门楼的飞絮剑法。   剑招如漫天的柳絮一般,因风而起。   白无瑕大吃一惊,被沈元景靠近之后,她的枪法施展不开,只得疾步后退。但沈元景得势不饶人,抢步“唰唰”两剑,穿过白无瑕的防御,把剑尖停在了她的喉咙前面。   “承让了,大师姐!”沈元景收剑抱拳。   “好耶!”白门楼可不管输的人是自己姐姐,兴奋地满脸通红,鼓起掌来。   白无瑕檀口微张,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居然输得如此干脆。直到弟弟的欢呼声传来,才惊醒过来:“哇!六师弟,你居然这么厉害!”   “侥幸而已。”   “什么侥幸,开始肯定是你让着大姐,对吧?事实上你三招就能打败大姐的。”白门楼跑了过来,大声的嚷嚷:“我就说枪法不好,她又笨,练得就更加不得法了……”他越说越兴奋,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   沈元景赶紧拉着作死的半个徒弟到了一边,塞给他一本书,是飞絮剑法的注解。全然不知逃过一劫的白门楼乐得差点跳起来,抱紧书在一旁傻笑。   沈元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让这小子学了剑法,明显是拉低剑客群体的画风。   白无瑕感慨了一番,过来拍了拍沈元景的肩膀想说什么,却蓦然发现曾经还能摸着头的师弟,这个时候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   此刻她才感觉到离别的伤感。她一向以门派大师姐自居,对每个师弟师妹都关怀备至。当年第一次见到沈浪身上不同于武夫气质,深感惊艳。后面有羡慕沈浪和王婉柔的夫妻情深,便把沈元景当做了弟弟看待。   转眼这个弟弟就长大成人了,脸上虽然还带着稚嫩,但是面孔渐渐朝着沈浪靠拢,甚至更加俊美,也不知道便宜哪家小妮子了。   ……   沈元景走出月河镇十几天了,准备好干粮和水,找了个山林里面破败的房子,便打开了系统。   穿越的世界只有十个,限定在金庸和黄易的作品里面。   理论上奇遇最好获得的世界是天龙八部,但是沈元景对武功的需求暂时没有那么高,身上的神功已经够多了。   四个多月才练成明玉功第一重,第二重估计得一年半载,这让他备受打击,觉得自己不过是中人之姿。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原著里面,天资绝顶如邀月,练到第八重也用了足足二十四年。   他认为自己现在最缺少的是时间。   武力值高的世界沈元景不想现在就去,他想的是扬名立万快意纵横,而不是进入当个小喽啰。   不熟的世界不去,在怂和苟当道的今天,没有准备就跑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冒险,这种思想要不得。   清朝的世界不去,他既不想破坏形象顶着一根油腻的辫子,又不能一通杀杀杀破坏民族团结。   明朝的江湖,覆雨翻云级别太高,倚天屠龙需要准备,碧血剑不熟悉。   连城诀倒也算到明朝里面,不过这个世界太肮脏,等武功高了再来血洗!   最后只剩下了笑傲江湖。沈元景叹了口气,觉得有些勉强,又没有其他选择:   “穿越,笑傲江湖!” 第4章 拜入华山   北风呼啸而过,掠过人的脸庞,犹如刀割一般,不仅生疼,而且那股寒意能够刺穿皮肤,直落在人的心底。   沈元景衣衫单薄,行走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冻得直发抖,惟有不断运起明玉功,才勉强抵御住一些寒冷,不至于冻僵。   行李和宝剑落在了笑傲世界外面,穿越之时,仅贴身衣物跟着过来,此刻面对漫天大雪,天寒地冻,却无计可施。   白茫茫的一片覆盖住了荒无人烟的野地,天地无边无际。偶尔在远处见到一座小山丘,像是冷得缩了脖子伏在地里的野兽。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雪地里面走了一个多时辰,沈元景便知道自己天真了。古代不同于现代,人口稠密,村村相连,十步之内必有炊烟。此地莫说是人,连鸟儿也不见一只。   此刻他又冷又饿,倘若再走上一两个时辰,说不得要患上伤寒之症。只得停下身来,预备寻一个位置,挖个洞取暖。   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些动静,不像是风雪声。他回头一看,一人一骑渐渐接近。   沈元景侧身让到路边站定,警觉的看向十几米外的来人。一匹枣红色的马慢慢的跑着,上面驮着的人也发现了沈元景,带了带缰绳,缓缓停在了他边上,跳了下来。   “在下华山岳不群!”来人拱了拱手,看着沈元景有所戒备,也没有上前,站在马边,打量了一下,语气温和的问道:“小兄弟,这天寒地冻的,你怎的一个人在外面,还穿得如此单薄?”   沈元景心里一震,打量过去,岳不群高他一些,约莫一米八五,带着一缕约莫两寸的胡须,两眼炯炯有神,从面容上看着四十岁左右   他头戴一顶暖帽,遮风挡雪,连耳朵也都捂在里面。脚下穿着牛皮靴,绒毛外翻,往上就是夹棉的裤子和长衫,最外层还裹着一件毛皮披风。   这副装扮十分暖和,可惜穿在了别人身上,沈元景只觉天更冷了,一下就破了功,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岳不群仔细看了看沈元景,衣衫单薄,稚嫩的脸冻得通红,嘴唇发青。他估摸着对方也就十四五岁,便联想到门下亦徒亦子的大弟子令狐冲,不由得心里一软,脱下了披风,抛了过去:“小兄弟赶紧穿上,这天太冷,小心冻坏了。”   沈元景下意识的接过披风,有些发愣,心想无论是书中还是电视剧里,这岳不群可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这衣服会不会有诈?   他要还回去,但手摸到披风的毛,顿时一丝暖意从指间传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就算是有诈,也比冻死强,何况此时他还有什么值得岳不群算计的。   裹住披风之后果然暖和了许多,岳不群又脱下暖帽递了过来,沈元景也接了过来戴在头上,顿时风雪声就小了。   接着岳不群牵过马,对他说:“孩子,你这鞋子有些薄了,上马来吧。”   “他就不怕自己骑马跑了么?”沈元景定定的看着岳不群,实在有些不敢相信。   岳不群只觉得这孩子是不好意思,于是笑着说:“小兄弟不必担忧,我还有些功力,这点寒气奈何不了我。”说着他拍拍沈元景的肩膀,示意他赶快上去:“最近的镇子离这里还有两个多时辰的路,我们可要快些,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   沈元景怀着异样的心情伏在了马背上,岳不群牵着马在前面。漫天风雪里面,谁也没有说话,只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面留下一行脚印,又很快被掩盖住了。   ……   “掌柜的,来一间上房。先拿些姜汤过来驱寒,再准备两人的饭菜送到房间里面,还有马,也请一并安置好。”   天黑之前,两人终于赶到了小镇上。岳不群熟练的安排好吃住,然后带着沈元景进了房间。   喝了一碗姜汤之后,沈元景感到自己又活了过来。他站起来抱拳深鞠一躬,郑重的说道:“谢过岳掌门大恩,此番相助,沈元景定有后报!”   “小兄弟言重,江湖儿女本当互助,些许小事不值一提。”沈元景动静之间显露出了一些武学根基,岳不群也算江湖有名,被人认出也不奇怪:“还没问过小兄弟是遇到什么难处?”   沈元景早在雪地里骑马行走的时候,就预备了一番说辞,自云本是湖广行省汉阳府人士,父亲是一名秀才,家里颇有资产。母亲家里世代练武,从小也跟着练了些功夫。   前些年母亲和父亲相继去世,便有外人勾结官府,霸占了他的家产。他隐忍几年,勤练武功,终于报仇雪恨。事了却不得不逃往他乡。   “我本意是往武当山拜师,走错了方向到了河南。回转之际,在一间老庙里遇到歹人,盘缠和衣物都丢了,只有人侥幸逃脱,却又迷了路。如此走了两三日,就下起大雪,更加迷糊了。”   沈元景平静讲述,娓娓道来,一番经历也着实坎坷。岳不群也自不会无缘无故的怀疑,此番回山的路是临时挑的,绕了一大截,想来无人能够提前猜出。再者沈元景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暴风雪之下,稍有差池便要冻毙,何至于此。   ……   酒足饭饱,沈元景蜷在床上,岳不群一旁打坐,一夜无话。   第二日岳不群给沈元景添置了几件厚衣裳,又送了些银两。沈元景戒备之心早就放下,心里自然是千恩万谢,面上却不露声色。   灵魂打小就有些孤僻,这具身体遭逢巨变之后便不苟言笑。练过了明玉功之后,人也愈发的冷淡。   在岳不群眼里,沈元景这样的表现却是宠辱不惊,心有静气,加之对方言谈之中颇有见识,坎坷委屈亦没有怨天尤人,不由得生出一些喜爱。   风雪依旧,堵着客栈出不了门。两人坐而闲谈,岳不群讲述了很多江湖常识,比如十二年前魔教发生巨变,一夜之间教主换了人。嵩山派今年越发兴旺,好手层出不穷。然后就是些冲虚道长接任武当掌门,衡山派刘正风善于经营等等。   沈元景进入的时间,约莫在福威镖局被灭门的前十年左右。   眼见着天气转晴,沈元景便要起身去往武当山。武当好像并不出众,可百年以来,任凭江湖如何变幻,却总能排进前三。若按剧情发展,强如少林也会受到冲击,武当却一直平安无事。   岳不群则是准备回转华山。两人地处河南和陕西交界处,往西边走一截到了大路,就要一上一下,分道扬镳。   这几天的接触,岳不群对沈元景是越看越爱,这个孩子卓尔不群温文尔雅,正是他心目中的完美弟子。   即将分别之际,他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道:“元景,跟我回华山吧。” 第5章 弹指三年   西岳华山,又称太华山,位于陕西省地界,南接秦岭,北瞰黄渭,自古便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之说。   华山派大殿气势非凡,梁间一块匾上写着“以气御剑”四个大字,堂上布置肃穆,两壁悬着一柄柄长剑,剑鞘黝黑,剑穗陈旧,料想是华山派前代各宗师的佩剑。   只见岳不群在香案前跪下磕了四个头,祷祝道:“弟子岳不群,今日收录湖广汉阳府沈元景为徒,愿列代祖宗在天之灵庇祐,教沈元景用功向学,洁身自爱,恪守本派门规,不让堕了华山派的声誉。”   言毕站了起来,让沈元景跪下,温和的说道:“元景,你今日入我华山派门下,须得恪守门规,若有违反,按情节轻重处罚。”   随即岳不群招了招手,唤过一旁站着的一个少年:“令狐冲,背诵本派门规,好教元景得知。”   令狐冲这时候也不敢胡闹,连忙站了出来,大声的背诵道:“沈师弟,你且听好了。本派首戒欺师灭祖,不敬尊长。二戒恃强欺弱,擅伤无辜。三戒奸淫好色,调戏妇女。四戒同门嫉妒,自相残杀。五戒见利忘义,偷窃财物。六戒骄傲自大,得罪同道。七戒滥交匪类,勾结妖邪。这是华山七戒,本门弟子,一体遵行。”   沈元景道了句“不敢有违”,就不再说话,心里却想,这七戒里面,令狐“大侠”可是犯了四五条之多,岳不群还能想着把衣钵传给他,足见真情。   沈元景恭恭敬敬的对华山先祖磕了头,岳不群微笑说道:“好了,元景你快起来,我们华山不像别派那样,有许许多多清规戒律。你只须好好遵行这七戒,时时记得仁义为先,做个正人君子,师父师娘就欢喜得很了。”   沈元景安安静静的回了个“是”,却又向师父师娘叩头。宁中则听过他的故事,一把上前拉起,看他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只道是近年受了不少苦,略有些心疼的说道:“好孩子,以后就把华山当做你的家。”   其他几人也聚拢了过来,令狐冲笑嘻嘻的说道:“小师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另外两个少年正要搭话,岳不群突然说道:“元景的年纪就比冲儿小一岁,还要大过梁发和施戴子,做师弟不太合适,就排在我门下第二吧。”   梁发和施戴子是山下农户的孩子,生性忠厚老实,自然是以师父为尊,齐齐拱手道:“拜见二师兄!”   沈元景心里一抽,安慰自己这个称号迟早要归了劳德诺,也就坦然接受,回了一礼。   最小的那位便是岳灵珊了,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梳着羊角辫,大眼睛亮汪汪的眨巴了一下,学着两个师兄的样子,也行了个礼:“拜见二师兄!”   沈元景看着八岁左右的小姑娘,怕冷着脸吓着她,扯出了一丝笑容,尽量温和的说道:“小师妹,你好!”   “哇,二师兄你笑起来真好看!”   ……   此时的华山,除了一些仆役之外,只有大猫两只,幼猫四只。   五年之前,华山硕果仅存的清字辈去世,岳不群才接任的掌门。那已经是剑气之争后的第十个年头,老一辈凋零,年轻一辈走得走,死得死,整个门派和岳不群一辈的就只剩下宁中则。   此后华山派的势力范围便收缩到了极致,利益让出了很多,祖传的田地也都丢了不少,但这对夫妻两人还是艰难的支撑起了整个门派。   也就是那时,岳不群把养在身边多年的令狐冲收为了大弟子,过了两年又收了梁发和施戴子。女儿岳灵珊则是还小,一直没有收入门墙。   今日天气不错,大雪过后难得有个晴天。拜师礼毕,岳不群带着众人到了练武场,神情和悦,递给沈元景一把剑:“元景,你之前学过武功,便演练一番,让我瞧瞧,也好因材施教。”   沈元景也不拒绝,使出飞絮剑法。这门剑法打小就在练习,这半年以来,揣摩四门剑法绝学,收获颇丰,便将回风舞柳剑里面的一些理解,带入到飞絮剑法当中。   飞絮本是柳的一部分,一招一式,仿佛是一株柳树随风摇曳,抖落着满身的柳絮,在这皑皑白地的映衬下,如漫天飞雪,煞是空灵。   这般的才使了几招,岳不群便笑不出来,脸色转为严肃,连忙叫停。他本以为沈元景学的是些普通招式,也就随意的让他演示一番。没想到这剑招粗看,都要超过门派里的养吾剑法和希夷剑法。再让沈元景演练完成,便有偷学武功的嫌疑。   宁中则立刻明了岳不群的想法,令狐冲则是一脸严肃,显然也是看出了厉害。梁发和施戴子则满是崇拜,心想怪不得师父要让沈元景做师兄。   “好漂亮啊!”岳灵珊眼睛亮晶晶的,拍着手大声叫好:“二师兄,我也要学!”   “胡闹!这是你师兄家传武功,怎么可以传给别人!”岳不群吼了一声,吓得岳灵珊一抖,小嘴一撅就要哭出来。   “不妨事的,这门剑法是从外面收集,母亲交给我之后,也从来没有说不可传给别人。小师妹既然想学,我教他好了!”飞絮剑法真的只是母亲偶尔得来的武功,不是王家的家传,沈元景自是不甚在意。   “不行!她年纪尚幼,以根基为重,不能好高骛远。”岳不群的脸色依然很严肃,转向岳灵珊说道:“灵珊,不许你胡闹,以后也不准缠着你二师兄要学这门剑法。”   “哇~”岳不群表情严肃,吓哭了岳灵珊,她一抽一抽的点了点头,躲进了宁中则的怀里。   剑法到底没有演练完全,岳不群也能自觉能凭借三招两式,了解沈元景的水平,便不再追问剑法的事。尔后他又看不上沈元景的家传内功心法,传了华山内功。   沈元景只用一遍就记住了整本秘籍,岳不群吃了一惊,过目不忘之人必然聪慧。   华山派源于重阳祖师门下弟子郝大通,这套内功其实就是全真教筑基心法全真大道歌,里面充斥着各种道家词汇,岳不群还得一一解释,也难怪华山弟子要先读书。   沈元景前世是不学无术,这辈子却有个举人做爹,家学渊源深厚。两个世界虽各有擅长,但读书基础却是一样。沈元景融合两世记忆,一并接了过来,加之天生聪慧,于笑傲世界竟不坠门风,考了个秀才回来。   全真大道歌是极为正统平和的筑基法门,沈元景试过和明玉功不冲突,便放心练习,三日入门,一月之后就有小成。   岳不群教他华山剑法,也是一遍就能记下,然后照着比划出来。这用剑的天资极高,不说是岳不群,沈元景自己也吓了一跳。   ……   转眼三年多过去,岳不群门下又多了高根明和陆大有两个弟子。   此时沈元景刚过十八岁,身量已和岳不群相仿佛,人却要挺拔英俊许多。加之常年修炼明玉功,皮肤日渐变白,气质偏于清冷高远,曾有山民见他练习轻功上下翻飞,拜之如见神仙。   明玉功练到第二重后,回归之门便已开启,沈元景却不愿立刻就走。仗剑江湖的梦想,可以在这个世界先来一遭。   况且,岳不群战战兢兢的支撑了门派八年,如今把门派复兴的希望,全放在了他和令狐冲身上,岂能一走了之。 第6章 下山   这天师徒几人用过晚饭,岳不群将要下山巩固“君子剑”的名头,照例叮嘱徒弟们一些注意事项,   沈元景平素不爱说话,此时突然出声:“师父,这次下山可是要除去风陵渡张员外说的那一伙贼人?”   “正是。张员外来信,丢了一批财物,且说这帮贼人多有恶行。他于本派多有贡献,如今派人来请,不得不去。”   “师父以为这些贼人武功如何?”   “还要下山仔细问过才会知晓,不过张员外手下那几个护卫财物的庄客武功平平,却也能平安逃出,想来贼人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岳不群虽然不太明白沈元景的目的,也把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最多十天,此事就能了结。”   “既然如此,何须师父出马,我去便可!”   “什么?不行!”岳不群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还小,又没有江湖经验,等长大一些再说!”   “年关过后,我亦足十八,算不得小。”沈元景和和气气的说道:“况且江湖经验,我也有的。”   岳不群知道沈元景说的是上山之前的事,一个小孩子潜伏几年杀死仇家,又不远千里北上学艺,这些经历确实算得上江湖经验。   他本待拒绝,但想元景一向是最听话用心的孩子,三年以来一点事情也没惹出来,这次想要下山,应该是静极思动或者单纯的年少气盛:“也罢,这次我就带你和冲儿一起下山。”   “何须如此,几个小毛贼我和师弟就能解决,哪里用得上师父出马?岂不是堕了华山派的威风!”沈元景还没有说什么,令狐冲就快按捺不住要跳起来,师父跟着下山,他哪来的机会偷酒喝。   令狐冲这两年也跟着岳不群或者管事去过山下的镇子几次,多少有些市井经验,在加上沈元景一向稳健,这事到也可行。   “师妹怎么看?”岳不群想了下,看向宁中则,这山上没有其他师兄弟,也只有妻子可以商量。他俩是同门结合,年轻时叫惯了,成婚后仍是师兄妹相称。   宁中则倒是放心沈元景,又看另一边的令狐冲眼巴巴的,脸上泛起笑容,说道:“大师兄,冲儿和元景都大了,也是时候让他们出去历练一下了。”   “可是他们……”岳不群话说到一半,便看到宁中则朝他使了个眼神,顿时有些明白,便打住话头,转身面对弟子:“元景,既然你有心思,那便遂了你的愿,和冲儿一起下山除贼吧。”   言罢,又看向喜上眉梢的令狐冲,语气严厉的说道:“冲儿,虽然你是师兄,不过江湖经验浅薄,下山之后还要多和元景商议,尤其是不能喝酒,知道吗?”   听说能够下山,令狐冲乐得找不着北了,听着师父的话,自然唯唯诺诺,也不敢反驳。   第二日用过早饭,沈元景和令狐冲便提着行李,在师弟和师妹的羡慕的眼光中下了山。   两人走后不久,岳不群悄悄跟了上去。   ……   风陵渡地处山西、陕西、河南三省交界处,黄河、渭河、洛河在这里交汇,与潼关隔河相望。黄帝时期的名臣风后葬于此地,因而得名。   对于沈元景来说,风陵渡更为知名的传说,是峨眉创派祖师郭襄于此地初见神雕大侠杨过。   一见杨过误终身,以至于峨眉的二代祖师都叫做风陵师太。不过在笑傲江湖的世界里面,峨眉派的掌门和弟子都已经变成了男的。前辈名侠的事迹都随了烟尘,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华山距此也不过六七十里地,沈元景和令狐冲上午骑马出发,下午便到了张员外的庄子外面。   听说华山派的人过来了,张员外连忙出来迎接。华山派虽然式微,可君子剑岳不群依然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有他在一天,华山派就是一流门派,震慑周边宵小护卫一方平安自然不在话下。   居前的一位年轻人长方脸蛋,剑眉薄唇,只是头发有些凌乱,衣襟敞开,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神情,见到主人出来,便一拱手道:“华山令狐冲,见过张员外!”   华山首徒的名字张员外自然是听过的,刚才心底的一点失望立刻烟消云散,热情的拱手为礼:“令狐少侠真是朝气蓬勃,岳先生和夫人可好?”   “师父和师娘都身体安康,多谢张员外记挂!”令狐冲脸色一肃,回了一礼。然后他往边上一步,让出身侧的沈元景,介绍道:“这是我二师弟沈元景。”   张员外眼前一亮,眼前这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仪表极为不凡。面上虽然看着有些冷淡,但难得的是眉宇之间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反而有种读书人清贵的文气。   引着两人进了主厅奉上茶点之后,张员外连忙让人安排酒席,并叫自己的儿子出来作陪。   沈元景只是性子冷,不喜与人多打交道,但待人接物一如常人,倒也没有拒绝宴请,只是趁着准备的这个功夫,让张员外招来那几个逃出来的庄客问询。   “确定是孤峰山?”   “肯定是他们。这伙人打北边来,功夫不高但极为凶悍,一个多月来已经做了好几个大案,听说西边的一个小村子都没了。”   “好。”沈元景问清楚了贼人的位置,又见几个庄客脚步轻浮的样子,便不再言语,任由令狐冲应付张员外的吹捧。   饭桌上果然有酒,沈元景也没有劝令狐冲不喝,只是再次申明了饭后便要出发孤峰山的想法。   见师弟执意要今天就走,令狐冲也不敢多喝,只能浅尝辄止解了解馋。不过随后张员外奉上的满满一壶酒,让他大喜过望。   酒足饭饱,沈元景和令狐冲还有两个庄客就出发了,行了约莫五六十里路,天色渐暗,马也乏了,便找了个小河边停住,准备歇息一晚。   两个庄客一位去拾掇些干柴,一位照料马匹,令狐冲也乐得清闲,美美的喝了口酒。回过头一看,沈元景正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打坐。   此时夕阳西下,映衬得天边的云彩金黄。微风悠悠,吹起一片枯叶落到河里,随着流水而去。   “师弟总是如此用功,平日不是看书便是练剑的,出来了也不歇歇。”   “根基不稳。”   “咳咳”,听到沈元景的话,令狐冲呛了一下。如果说沈元景的根基不稳,那华山其他二代弟子平日练的都是弹棉花么?   “师弟说笑了吧。师父那么严厉,都挑不出你的一点问题。平日虽然没有见你出过手,不过想来我这个大师兄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是根基不稳,我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华山派根基不稳。”沈元景也不多说,以这位大师兄的悟性,肯定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令狐冲脑子一转,就知道了沈元景的意思。他喝了一口酒,然后就苦笑着说:“师弟你真是,弄得这酒都没滋味了!” 第7章 开杀   一直到第三天下午,四个人才到了孤峰山脚下。   修整之后,吩咐两个庄客带着马匹躲藏好,沈元景和令狐冲选了个无人的山坡往上。两人的轻功都还不错,很快摸到了山顶。   从山顶往下看过去,半高不高的位置有一个平台,错乱的分布着一些木头建筑。   据张员外的庄客介绍,原本聚啸此地的是一伙犯了案子的“好汉”,虽然干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买卖,但也受华山派弹压,不敢坏了绿林规矩,从不轻易伤人。   一个多月前,一伙唤做狂沙盗的北来强人火并了原来孤峰山的好汉,后面就破了不得随意伤人的规矩,不仅动辄杀害过往商贩,还几次下山劫掠,甚至犯下屠村的恶行。   沈元景和令狐冲摸到山寨外边,隔着几块大石头,打量着山寨的布局。三面环山,只有东南面有一条道,竖着两扇巨大的木门,还有一个瞭望塔。   山寨里面有一片空旷的场地,此刻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提着鞭子,正在监督一群衣衫褴褛乞丐模样的人搬运石头和木材,从东往西,看起来是要建新的房子。   一个半大的小子也许是饿晕了看不见路,一脚踩到石块上摔倒了,背上的圆木也滚落在地。   还没等他起身,凶神恶煞的监工的鞭子就没头没脸的抽了上来。疼得这个可怜的少年满地打滚,“啊~啊~”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令狐冲看得是直眉怒目,右手按着剑就要抽出,不料肩膀被一旁的沈元景按住。回头一看,沈元景指了指天上的太阳,便不做声。他意识到这是对方提醒自己要按照计划行事,等天晚一点,贼人都回来了再动手。   小不忍则乱大谋,令狐冲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咬着牙握着拳,青筋暴起,但终究是松开了握剑的手。   好在一旁的另外一个监工说了句什么,打人的监工也不想少一个奴隶,这才住手,吐了口唾沫,过去踢了踢少年。   少年赶紧爬了起来,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然后又背起了沉重的圆木,一步一晃的往前走。   监控哈哈大笑,顺手又是一鞭抽到旁边正常干活的一个老农身上。老农疼得晃了一晃,终究还是站稳了,腰弯得更低了。百姓们都畏畏缩缩,低着头,不敢言也不敢怒。   令狐冲在一旁看得怒气勃发,但好歹没有再冲动的意思。沈元景也不去管,而是盘在石头后面,打起了坐。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太阳终于要下山了,一群人吆五喝六的出现在了寨子门口。两个监工嘴里大叫着“大哥”,急忙迎了上去:“这次收成如何?”   “哈哈哈哈,一个绕道小商队,怎么逃得出我们的手心。”伴随着洪亮的声音,一个粗壮的大汉当先走出。   借着夕阳的余晖,沈元景和令狐冲仔细打量,这壮汉黑熊般一身粗肉,皮肤跟镇河的铁牛似的黝黑,赤黄色的眉毛交加成个“一”字,双眼通红面色狰狞,看上去仿佛恶鬼,人见了都怕三分。   后面一群人涌了进来,牵着几匹马,上面搁着些货物。一个壮汉从一匹马的背上,抱下来一具尸体。   “这是十九弟?”寨子里面又迎出来几个人,接过尸体一看,便认出是自己这边的兄弟。   “点子有些扎手,十九弟折了!”狂沙盗大当家声音稍微低沉了一下:“准备木柴,关寨门。”   一声令下,几个喽啰合上了寨子的木门,扛着一个横木加上了门闩,然后用木桩支在门闩下面。如此一番操作,从外面进攻的人很难打开。   刚才那两个监工走到一边,用鞭子抽出了几个苦工,搬运来了一堆木柴,死去的那个狂沙盗贼人的尸体被放在了上面。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出来混江湖的,终归有这么一天,大家悲伤什么?我们狂饮美酒,快意恩仇,管他娘的哪天去死,每天过得痛快就行!来来来,干了这碗!”   大当家开始说得悲凉,后面一转为慷慨,不仅他身边的兄弟们被折服,连一旁的令狐冲都受到感染:“好一个豪气的大汉!”   沈元景抱剑在胸口,冷眼旁观。   狂沙盗们喝过一碗酒,又倒了一碗酒洒落在土里。大当家伸手取过火把,正准备点燃柴火堆,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十九弟最迷恋的那个女人在哪?拉过来给他陪葬!”   “对!”“大哥仁义!”手下们轰然叫好,一个狂沙盗越众而出,大步朝外:“我去抓那个娘们过来!”   沈元景点了点令狐冲,手往下压了压,然后几个闪身,落到了黑暗里面。   一刻钟之后,众人等得不耐烦了,大当家吼道:“老五,搞什么,磨磨蹭蹭的,人呢?”   “在这里!”   伴随着声音,一个黑影砸向了过去。   大当家吓了一跳,连忙把黑影扫到一边,几个手下举着火把过来,才看清落到地上的正是老五,圆睁着眼睛,脖子上一大片血迹。   “五哥?”“五哥!”   一片嘈杂声里面,大当家怒吼:“是谁?”   沈元景提着剑慢慢的从黑暗中走向光亮,头发一丝不乱,衣服上也没有沾上血迹,大当家心里一凛,还没等他发问,两个手下便按捺不住,冲了出去。   “唰”“唰”两道剑光闪过,众人还没看真切,两个冲出去的狂沙盗就捂着脖子,跪倒在地。令狐冲在一旁暗赞:“好一招白云出岫!”   “十三哥!”“八弟!”,手下们还要再冲,大当家连忙一挥手挡住,眼睛直视沈元景,问道:“阁下是谁?为何要与我们狂沙帮为难?”   “华山,沈元景!”   “华山派的人?这是山西的地方,你们陕西的门派过界了吧!”   “除贼。”吐出一个词,沈元景就不准备和他们废话了,持剑慢步向前。   大当家只是觉着眼前这个少年剑法厉害,打起来自己这边伤亡不小而已,并不是真的怕他。既然一场恶战避免不了,也不啰嗦,对着一边打了个手势,手下们便围了过去。   沈元景更加不会畏惧了,把剑横在胸口,弹了一下,清脆的声音伴随着一缕杀机划破夜色。 第8章 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称好汉?   沈元景与狂沙盗在外厮杀,令狐冲悄悄的溜进了山寨里面,按照两人商量好的计划,一一拔除暗中看守。   外边呼喝声愈演愈烈,令狐冲忧心师弟的处境,动作急躁起来,加快速度处理完了屋内的守卫,也顾不得安抚躁动的百姓,便往外冲。   迎面撞上了两个监工,正准备过来提取百姓做人质。   两边各是一愣,令狐冲先反应过来,立刻就是一剑送出。地方狭小,避无可避,刚才抽打百姓的那个监工看着快剑刺向一旁的兄弟,急忙一把拉开,自己顶了上去。   “九哥!”另一个监工被拉了一个踉跄,倒是逃过一劫,不过盗九胸口被刺中,委顿在地。   “十五,快走!”   令狐冲本对监工盗九深恶痛绝,可此刻对方舍己为人,令人心底佩服,一时间恨意烟消云散,忘记了身处战场。   盗十五抽出刀扑了过来,令狐冲这才醒来,一招金雁横空架住,转手一招清风送爽,刺中盗十五右肩。盗十五右手拿捏不稳,刀掉到了地上,踉跄着后退两步。   令狐冲正要上前补上一剑,突然感觉腿上一绊。他低头一看,原来是盗九趴在地上,搂住了他的左腿,眼睛直直向前,口里吐着血,不停的说道:“十五,快走!”   “哪有丢下兄弟逃跑的狂沙盗,我们一起拖住他,替大哥争取时间!”说着,盗十五挥着左拳扑了过来。令狐冲一剑刺出,他不闪不避,任由剑穿过胸口,顺势倒下,紧紧的抱住了令狐冲的右腿。   令狐冲奋力挣扎,使出内功震开早已死去的盗十五。盗九却还活着,紧紧搂住令狐冲的左腿,怎么也不肯松开。   令狐冲举剑几次,欲要击杀盗九。可看到他嘴里的血像泉水一样涌出,却不肯放弃,心底就是不忍,剑落不下去。   忽而外面打斗的声音消失,令狐冲这才想起了沈元景,吓出一身冷汗,咬牙闭起眼睛刺死盗九,抽腿奔向前院。   “二师弟!”   等令狐冲赶到前院,只看到满地的尸体,四个歪在盗十九尸体柴火堆上的狂沙盗,以及单膝跪地的大当家。   狂沙盗说来厉害,不过是靠着他们悍不畏死的气势和一拥而上的疯狗精神,武功倒是不见得多高强。   沈元景的功夫超出他们不止一截,自然费不了多少功夫,一场打斗,衣衫整洁如故。   他看着令狐冲腰间还有腿上的一大滩血迹,皱了下眉头:“你受伤了?”   “没有,敌人的血!”令狐冲看着沈元景没事,这才长出一口气。他随意扫了倒地的狂沙盗一眼,发现他们几乎都是眉间、喉咙或者胸口中剑,不由得感慨师弟剑法之精。   “大师兄你来得正好,且去叫些人来,把尸体搬到一起,点点数量,有无遗漏。”   这话一出,大当家立刻破口大骂起来:“小杂种,狂沙盗从不分开,老子们都是一起生一起死,要杀要剐痛快一点,休要折辱兄弟们的尸体。”   “看来是有漏网之鱼,大师兄别磨蹭,快点带人过来。”   令狐冲依言放出百姓,约莫有二十几人,一起把狂沙盗的尸体一一搬了过来。沈元景数了一遍,连死带活的,有二十五个:“你们可知,这伙贼寇有多少人?”   “最初有四十七人,死了一些,到今天白天,还有二十八人。”一个穿着破烂长衫的中年人畏畏缩缩的站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这杂碎,早知道当时就把你们屠光。”躺在柴火堆上的一个狂沙盗大吼一声:“你等着,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长衫中年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狂沙盗看得哈哈大笑,看着沈元景横眼过来,接着说道:“小杂种你也一样,等着老子做鬼再来找你?”   “那就记得带上其他的四十七个鬼,让我一起超度。”沈元景说完便是一剑,刺穿了对方的喉咙。   “老七!”“七哥!”,盗七捂着喉咙咯咯做声,奋起最后的力气,朝着大当家挤出一句:“来世再做兄弟!”然后倒地气绝。   沈元景转身和令狐冲商量:“大师兄,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东西,都杀了吧。”   “什么?”令狐冲吓了一跳,没想到师弟这么大的杀性,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看还是送去官府吧?”   沈元景正待说什么,这时候白天挨打的那个少年看着盗七的被杀,怪叫着冲出来,扑到了尸体上,手抓牙咬一阵,还嫌不够,抓起一块石头,照着尸体的头一下又一下的砸过去。   旁边还剩下的三个狂沙盗不停的咒骂,大当家愤怒的出声:“阁下名门正派,就这样折辱我兄弟的尸体?”   令狐冲受此一激,用剑鞘拨开了砸尸体的少年,说道:“这些人虽然该死,但也算汉子,不该如此折辱。”   这时候刚才那个长衫中年又摸了过来,扶起少年连连作揖:“少侠息怒,少侠息怒,实在是这个贼人作恶多端,二愣子一家六口,父母兄长和妹妹俱都被他杀了。”   令狐冲转头一看,少年蓬头垢面,看不出模样,赤着脚,染血的衣衫破败,只剩几根布条挂在身上,裸露的皮肤鞭痕累累,人如饿极的野狗,露出泛黄的牙齿,眼睛冒着红光,看向盗七的尸体。   剩下的三个狂沙盗喝骂不止,沈元景也不言语,走过去唰唰几剑,挑断了他们的手筋和脚筋,接着几脚,把他们踢到了百姓群中。   百姓们吓一跳,连连后退,直到看着三个贼人不能动弹,才哭着喊着一拥而上。连长衫中年男子也忍不住,捡起一块石头,奋力的砸下去。   阵阵惨叫声传来,大当家听得是瞠目欲裂,连连嘶吼,却也阻止不了发泄的百姓,只得朝着沈元景和令狐冲两人大吼:“两位堂堂华山弟子,为何如此残忍!”   沈元景面无表情,令狐冲面带不忍,把头转到一边。大当家有些绝望,又看了一眼,三个手下的眼珠都被抠出,突然双膝跪下,以头抢地:“求二位给我兄弟一个痛快!”   这个大当家一出来便豪气干云,生死之事全然不放在心上。被沈元景俘虏,也是硬挺着不肯下跪,如今为了兄弟却甘愿磕头。   令狐冲再也忍不住了,拨开人群,给了三个狂沙盗各自一剑。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大当家的泪流满面,冲着令狐冲磕了一头,然后以手撑地,慢慢的爬到柴火堆边,挣扎着站了起来,对令狐冲说:“还请少侠也给个痛快!”   令狐冲脸色肃然,抱拳敬了一礼:“阁下也是条好汉,我……”   “奸淫掳掠,滥杀无辜,只会欺负比自己弱的人,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称好汉?”沈元景打断了令狐冲的话,冷笑一声,一掌打过去,柴火堆四散。   大当家身体没了支撑,踉跄一步重新跪在了地上,沈元景一剑戳了出去,在他的喉咙上开了一个洞。   “嗬嗬”,大当家眼睛里带着惊怒,捂着喉咙往前倒下,头磕在尘土里面,正对着百姓群。   “沈元景,你……”令狐冲气极了。   沈元景根本不理会令狐冲的情绪,收剑回鞘,指挥着众人准备食物,搜刮物资。随后他又让人下山去找张员外的两个庄客,并遣其中一人到县城报官。 第9章 除恶务尽   一夜喧嚣散尽,第二日清晨的鸟鸣依旧响起。   沈元景此刻正在石头上打坐,令狐冲却两眼通红,酒气熏天,显然是一夜未睡。   他一闭上眼睛,耳朵里面就有声音。吃过晚饭众人聚集,那个发疯少年默默的啜泣引发一片哭声。   令狐冲靠在殿外,听道各种嘶吼“爹娘,有人为你们报仇了”“女儿呀,我苦命的女儿呀”“孩子他爹”……   就连看起来最正常的长衫百姓,也絮絮叨叨的向神灵祷告,希望父亲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那一刻,令狐冲才感觉到“屠村”这个词沉甸甸的分量。   未经他人苦,不要劝人大度!   令狐冲想了一夜,领会了这个道理,想要道歉,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大师兄休息得可好?今日我们还要费些周章清点,然后护送这群人去县城。”沈元景睁开眼睛,先做了安排。令狐冲点了点头,舒了一口气,也不再纠结。   搜出来的财物除去物归原主部分外,剩下的部分跟着张员外的庄客和两个华山界下的商户走了。   大半天后,县里的几个捕头才跟着另一个庄客偷偷的摸上来。   看着满地的尸体,这个姓刑的捕头才敢现身,清点了狂沙盗的尸身之后,派手下去搜寻了些马车驴车,一行人回了县城。   把车队送到县城外面,沈元景和令狐冲便在众人的千恩万谢中离开,准备追击剩下的三个狂沙盗。   “二师弟,这狂沙盗已然被我们除了大半,剩下的三个让官府去追捕岂不更好?”   “除恶务尽!”沈元景认真的对令狐冲说:“快上一步,就有可能救上一人。”   ……   几天的风尘仆仆,两个人终于摸清楚了剩下的三个狂沙盗的踪影。   当日邢捕头带着狂沙盗贼人的尸身从山寨而下,一路大张旗鼓回到县城。这三人便知道山寨里面出了事。   三人倒也义气,商量着劫狱、贿赂县令或者抓几个人质,营救兄弟。可当日狂沙盗二十五人的人头,就都挂在了城门之外,他们这才知道所有兄弟都死了。哭过一回后,往北遁逃,准备回去练好功夫再来报仇。   这几人也是横行惯了,做事都是直来直去,一路毫不掩饰踪迹。沈元景和令狐冲追了一路,十数家百姓遭受劫难。   两人紧紧追赶,终于在某个村子,截住了这三个狂沙盗。此时他们还在作恶,驱赶整个村的人在晒谷场,杀人,逼问钱财。   沈元景再次挑断了三个狂沙盗的手筋脚筋,被杀了父亲、被杀了丈夫、被杀了儿子的村民涌过来,一口一口生吃了他们的肉。   “除恶务尽,除恶务尽!”令狐冲心里大受震动,不停的念叨这个词。   两人驱马并肩缓缓而行,令狐冲喝了一口酒,问道:“二师弟,那些匪盗我们一剑杀了即可,为何一定要让那些村民虐杀,岂不是有违江湖道义?”   “狂沙盗何曾跟那些无辜村民讲过江湖道义?”沈元景回头看了令狐冲一眼,说道:“我若不让那些村民发泄出来,这件事便会如噩梦一直跟着他们。有的人能够走出来,便可回归正常,有的人恐怕要陷在里面,毁掉下半辈子。”   “原来如此,师弟江湖经验颇丰!”令狐冲恍然大悟,灌了一口酒,然后又想起了什么:“这么说来,师弟你这副冰冰冷冷的模样,也是因为……”   “仓啷”一声,寒光一闪,元景一剑,令狐一惊。   沈元景这招古柏森森使得非常有意境,令狐冲冷得打了个哆嗦,感觉裤裆里面湿漉漉的。   他手里握着仅剩的半截酒壶,语气转为凄厉:“师弟!”   ……   在孤峰山寨里面的一伙狂沙盗被处理之后,岳不群便放下心来。虽然觉得沈元景的作为有些偏激,不过想到他的经历也就释然。倒是令狐冲的天真,让岳不群着实有些生气。   返回华山之后,岳不群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宁中则从他口里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不禁有些奇怪:“大师兄,冲儿和元景这件事情处理的极为漂亮,比你我当年第一次出山,可要厉害得多。华山派后继有人,你为何还有忧愁?”   “正是这两个徒儿出类拔萃,我才犹豫不决。”岳不群解释道:“两人都是练武奇才,以冲儿的功夫放到江湖上,也只弱于那些个成名的老一辈人物。可元景武功更高,剑法不差冲儿,内功更要超出。   冲儿大大咧咧,待人诚恳,这上上下下都愿意跟他亲近,但为人天真莽撞,这次就差点闹出事来。元景反过来处世成熟、心思缜密,为人却深沉冷淡,不爱与人接触。”   岳不群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最后道出自己的担忧:“两人使我犹豫不决,以后这华山衣钵,该传给哪一个。”   宁中则听完也是一叹,岳不群自然以为她是感同身受,哪料她说出一番话来:“冲儿放荡不羁,不喜约束;元景孤高清冷,讨厌琐事。我倒是不担心他俩争这个掌门的位置,反倒怕他们谁都不愿意接管华山派。”   岳不群一听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在房间里面转来转去,不由得更加烦恼了。   ……   一晃又三年,华山的内门弟子又增加了陶钧和英白罗等几个。   岳灵珊噘着嘴等了好些年,才在去年和她娘亲一样年纪的时候,被收进了华山门下。幸亏有沈元景和令狐冲帮着着求情,她才能抢在舒奇前面,位列第九。   狂沙盗事了之后,沈元景和令狐冲又分别下山多次,几年的东奔西走行侠仗义,成为了江湖有名的少侠。   沈元景或因样貌出众被称作“玉面剑客”,或因为气质清冷被称作“冷剑客”。   令狐冲则是但逢下山必定如脱缰之马,成天的酒不离身,博得了“酒剑客”的美誉。   如此行径传到岳不群耳朵里,顿时七窍生烟。令狐冲已经是掌门的唯一候选,仍旧如此放浪形骸,让他深感忧虑。   岳不群在掌门候选上的左右摇摆,被沈元景察觉出来,他自然不愿受此羁绊。便在明玉功练到第三层后,径直向岳不群表明矢志武学,不愿承接华山派的重担。   令狐冲却还不知情,成天大大咧咧的,这也是岳不群一直犹豫着没有传下紫霞神功的原因。倒是养吾剑和希夷剑的威名,已经随着华山双侠的名头,在江湖上流传。 第10章 师徒计议   岳不群下山月余,回来便召集了所有弟子到了正殿,收了一位新弟子。   他今次下山遇到些小意外,幸亏一对父子相救才没受伤。可这对父子中小的那个却伤重不治。为了报恩,他承诺老者千金或者华山管事任取,可老者都不接受,声称钦佩君子剑的为人,一定要拜在门下。   拜师礼完成之后,看着五十多岁,比自己还老的弟子,岳不群沉吟了一下,说道:“劳德诺,你年纪要太大,让你排在一干像舒奇这样的年轻弟子后面,颇有些不妥。但纯以年纪也不行,令狐冲自幼跟我,作为华山派大弟子,位置不可轻动。至于元景。”说道这里,岳不群顿了一下:“你就排在元景前面,做个二师兄吧。”   劳德诺正要躬身答应,却发现众弟子面色不虞,他心里一凛,立马改换了说辞:“师父容禀,德诺一介老朽,岂敢排在‘玉面剑客’之前。”   岳不群自然是不愿意劳德诺排在第二,伤了沈元景的面子。只不过当年的情形和今天一样,沈元景却占了梁发的位置,他必须表现得一视同仁。既然劳德诺知趣,他也就顺水推舟:“嗯,既然这样,那就排在第三吧。”   劳德诺再看其他弟子的神情,都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他心里叫一声侥幸,刚才有些得意忘形,差点铸成大错。自己年迈,且有救驾之功,排在普通弟子前面,谁也说不出什么。可要是挤掉声名卓著的冷剑客,众人肯定不服气。   别的不说,就看沈元景的脸色那么冷淡,就知道心里不满。自己是带着任务来华山的,一上来就竖立如此强势的敌人,殊为不智。   想到这里,劳德诺恭恭敬敬的朝令狐冲见了个礼,又拜见了沈元景。   沈元景倒是想摆脱“二师兄”这个重量级的称呼,但几年下来,对华山还是有真感情的,让给别人还好,如果叫劳德诺这种卧底为师兄,他也不愿意。   ……   这些年五岳剑派盟主嵩山派掌门左冷禅表现得野心勃勃,特别是嵩山十三太保成长起来之后,渐渐有了一家独大的势头。   反观华山派,从二十多年前的剑气之争后便一蹶不振。靠着岳不群东奔西走劳心劳力经营了“君子剑”的人设,才震慑宵小、抵挡其他“名门正派”的觊觎,保存了华山派的元气。   三年前五岳会盟,左冷禅便不断的试探其他四派是否同意五岳并派,在其他掌门的极力反对下闹了个不欢而散。岳不群就感觉得到山雨欲来的气势。   好在华山派列祖列宗保佑,岳不群独力支撑了门派近二十年后,终于从令狐冲和沈元景身上看到了门派崛起的希望。   可没想到嵩山派咄咄逼人,下次五岳会盟在即,便在华山安插起内奸来。那劳德诺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岳不群是何等的阅历和智慧,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怕嵩山派用计不成,改为强攻罢了。   “再忍受几年,等冲儿和元景成长起来,便不用这样成天的担惊受怕了。”   岳不群计议已定,面上却不露声色,还和往常一样。只不过他这番表演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枕边人。   宁中则试探几次,被岳不群含糊过去,便不再深究。她深知大师兄为了华山派付出了太多的心血,自己能做的就是不要打扰他。   沈元景确是知道内情,心想:“我来这些年干预了不少事情,笑傲世界剧情也随之变化,如舒奇之后,师父又收落了不少有天资的弟子。就连大师兄令狐冲也提前学到了养吾剑法和希夷剑法,武功比之原剧情高出许多。可没陈想到,左冷禅还是把劳德诺送过来了。”   沈元景原本是想躲在一个地方练成绝世神功,再出来快意江湖,是以不愿意随便改变剧情。   三年来的江湖厮杀,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功终归是激发人体潜力的技术,必须秉持勇猛精进的精神,才能够持续不断的进步。   也许道门可以用道经,佛门可以用佛法来驱动武功。但江湖门派练的杀人术,必须要在战斗中成长。   譬如萧大王,太祖长拳平平无奇,却能打得群雄束手。反观段誉,集北冥神功、凌波微步和六脉神剑于一身,不是被捉就是被人撵得鸡飞狗跳。张无忌也是一样,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和太极拳三大神功在手,也总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沈元景把明玉功练二层之后,须臾就可脱离这个世界,如果这样还不敢厮杀,在实战中成长,那他还练个什么武功,快个什么意的江湖。   ……   “师父,恐怕这劳德诺有些问题。”   “嗯?你是如何得知的?”岳不群正在喝茶,突然沈元景求见,说出这番话来,他没来得及掩饰,脱口而出。   “师父果然也看出些端倪。”   岳不群放下杯子,运功感应了一下,周围没有什么人:“元景,且来说说,你都发现了什么?”   “我这几天考教了一下师弟们的武功,那劳德诺使了一门剑法,自称是庄稼把式。可我看着剑法虽然粗糙,但正大堂皇,绝不是小门小派能有。其简陋之处,无非是被人删改过。若能恢复完整,绝对是大门派剑术的筑基之法。”   岳不群听沈元景这样一说,仔细回忆劳德诺的剑法,渐渐有了印象,心里又惊又喜,沈元景的剑法造诣已经到了如此境地。   “他这门剑法气势磅礴又带着险峻,常年练习之下,不是变得性格激昂就会心思深沉,怎么也不该是唯唯诺诺,连舒奇这等小孩都怕得罪。”   “气势磅礴又带着险峻?”岳不群重复了这句话。沈元景立刻给了他答案:   “嵩山剑法!”   “左盟主的好算计啊。”岳不群索性承认知道内情,把遇见劳德诺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又问道:“这件事你没有透露出去吧?”   “自然没有。”   两人商议了一阵,暂且装作不知,任由劳德诺向左冷禅报告些不重要的消息,至于嵩山派的步步紧逼,也只能小心应对。   沈元景心有遗憾:“还是实力不够,否则哪里需要这么多计谋。如此心思驳杂,只会拖累明玉功和回风舞柳剑的进度。”   想到这些,他对岳不群说:“师父请及早决定,江湖险恶,人心叵测,紫霞神功早传一日,大师兄的自保能力便早强一分。”   “元景你确实不愿继承华山派基业么?”   “我家传内功也是不弱,全真大道歌这种基础功夫自然无碍,与紫霞神功恐怕是冲突的。”   岳不群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说道:“且容我再想想。” 第11章 华山论剑   岳不群下山月余,回来便召集了所有弟子到了正殿,处罚了一位弟子。   “令狐冲,给我跪下!几次三番喝酒误事,我让你剿灭东边来的一窝流寇,你也能漏了两个。要不是金刀门发现的及时,还不知道酿出多大的祸端。这次说什么也不能饶过你,给我滚去思过崖面壁一年!”   令狐冲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也不敢反驳,只能老老实实的说了声“是”。   众弟子很少见到岳不群发这么大的火,一个个的大气也不敢出。他们有心要替令狐冲求情,又不敢出头,只能望着上首的沈元景。   可这位二师兄并没有什么表示,众人一阵失望,岳灵珊蹦了出来,娇嗔道:“爹~”   “不用替他求情,这次一定要给他个教训。”岳不群板着脸,一点也不给岳灵珊面子,冷哼一声,出了正殿。   令狐冲这才敢站起来,众师弟纷纷围上来安慰。沈元景举步就走,岳灵珊拉住了他:“二师兄,师父平日最喜欢你,快去帮大师兄求求情嘛!”   沈元景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令狐冲,吐出两个字:“活该!”然后直接离开。   岳灵珊气得跺了跺脚,大声叫到:“二师兄,你怎么这样,我不理你了!”   ……   令狐冲已经在思过崖住了三个多月,完全习惯了上面的生活。   山上虽然清冷,但每日有师弟师妹们送饭,也不算他寂寞。闲暇之余,他也只有勤连武功打法时间。   又到了饭点,昨日小师妹叽叽喳喳的说过,今天她和六猴儿陆大有换了班,饭菜依然是她送过来。一想到小师妹活泼可人的模样,令狐冲就不由得露出微笑,仿佛这打坐的石头,也变成了松软的毛毯,分外的温柔。   “笑什么呢?”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令狐冲的遐思,他抬头一看,是沈元景,连忙说道:“没什么。”   看到沈元景手里提着的食盒,奇怪的问道:“咦,二师弟,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送饭?”   沈元景不答话,过去放下了食盒。令狐冲也不以为意,这个二师弟从来都是如此,除了面对师父师娘不得不多说话以外,其他时间都寡言少语。   “哈哈,今天居然有酒!我就知道,师弟你不会白来。”这满门弟子,也就沈元景敢违背岳不群的命令而不受责备了。令狐冲开心极了,恨不得这饭以后都是二师弟和师妹一人送一天。   酒足饭饱之后,令狐冲收拾好食盒,然后问道:“师弟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长进。”   “果然你是知道的。”令狐冲笑了一声。这次到思过崖面壁,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确实犯事了,另一部分原因就是岳不群要传他紫霞神功。   在思过崖吹了十几天风,人静下来之后,岳不群偷偷的上山,传了令狐冲紫霞神功。二十天过去,令狐冲的紫霞神功便入了门,此后功力与日俱增,连带着剑法也是大进,两个月过去,整个人已焕然一新。   他为人豁达,加之对沈元景了解颇深,知道对方志不在掌门的位置,也就不把得到紫霞神功传承的事情放在心上。   休息够了后,令狐昌跳下石头,拔出宝剑,对着沈元景说:“来来来,以前输给你这么多次,今天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两个人的起手式都是苍松迎客,令狐冲脚一点,抢先攻击。沈元景手里一边,转为无边落木,而令狐冲还了一招古柏森森。   紧接着白云出岫、有凤来仪、金玉满堂、天绅倒悬、白虹贯日、金雁横空、青山隐隐、钟鼓齐鸣、萧史乘龙、清风送爽这些个华山剑招在两人手里一一展示。   令狐冲的剑法使得潇洒,剑招很标准,但一招一式不按顺序随意出击,看似不成章法,实际恰到好处。沈元景的剑法则不同,剑招看着还在,但已经似是而非,每招都极为精准,直指剑招的精要。   一套华山剑法使完,令狐冲稍稍落在了下风。两人转到希夷剑法,继续比斗。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这门剑法虚寂玄妙,练到高深处,剑招连环不绝,快如闪电却无声无息。   两人都仗着希夷剑法在江湖上成名,不过沈元景的性子更近于道家,加之明玉功是天下顶级的内功,配合着踏月留香的轻功,把这门剑法使得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令狐冲的希夷剑法依旧潇洒,却还带点烟火气,演练到最后,却已经左支右绌,难以招架了。   躲在一旁观战的岳不群心下震动,令狐冲的武功已经蔚然可观,放在江湖年轻一辈里面,几乎无敌。再过上一两年,足以与江湖一流高手争雄。   沈元景更是夸张,不但天赋完全不输令狐冲,武功上还要超过许多小门派的掌门,以他见之,恐怕比之青城派余沧海或者嵩山派九曲剑钟镇都不遑多让。   岳不群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直呼“后继有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场上的打斗。   两人已经转到对练养吾剑了。   养吾剑法换做寻常人练也不过是一门稍微厉害的剑法,但若是有人能够领悟其中真意,以浩然之气御使,便气势雄浑,沛然难挡。   这门剑法境界极高,近乎于道,因此也很难练好。不过华山派自有捷径,紫霞神功取每日朝霞之意,初发时若有若无,绵如云霞,蓄劲极韧,用来驱动养吾剑法,也有铺天盖地,势不可当的气势。   令狐冲脸色微红,显然已经是把紫霞神功驱动到了极致,剑法也一变潇洒为豪迈,大开大合,横行无忌。   但就算靠着配套内功的作弊,令狐冲依然落在了下风。沈元景的剑招依然是似是而非但神在其中,坚若中流磐石又百折不挠。令狐冲的剑法看着博大的气势,但在这股攻势中一点点的被瓦解。   两人只是互相印证所学,也不是生死之斗,打到后来,令狐冲干脆利落的认输,痛快大笑道:“师弟果然天赋绝伦,我甘拜下风。这希夷剑和养吾剑我俩一块学的,你都超出我不少。”   沈元景也不说话,他脑子里面有四门绝顶剑法,平时多有揣摩,自然是高屋建瓴,对其他剑法大有启发,可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歇了一阵,令狐冲恋恋不舍的喝掉最后一口酒,舔了舔嘴唇,感叹道:“希夷剑法暂且不说,这养吾剑法我用紫霞神功催动,居然也敌不过师弟你,难道你们读书人真的能够养出浩然之气?你这举人可不是白考的啊!”   “大师兄以为这浩然之气是什么?只是读书之人的一身正气?胸怀天下心有苍生的武将如何不能有浩然之气?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江湖大侠如何不能有浩然之气?”沈元景讲到武学的时候,话就多了起来:   “坚守自己的正道,便能养出浩然之气,如师父一心光大门楣坚忍不拔。所谓养吾剑法,就是秉持己道,以养吾气!”   这一番话下来,不仅令狐冲大受震动,连岳不群也若有所得,甚至暗地里的一位华山前辈也暗暗点头。 第12章 五岳会盟(上)   武林大派的名头通常是由门派里面的某代高手创立,可建立长久的敬畏,仍需后辈弟子一代一代的经营。   江湖之中,百年门派很多,千年的门派却仅少林寺一家。达摩一苇渡江以来,少林寺虽然一逢乱世便突然衰落至封山,但在太平时节总能重新崛起,然后名震江湖。   嵩山派和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同处一个地域,压力自然不小。当年加入五岳联盟,明着是抵挡日月神教之锋芒,实则是为了应对少林的步步紧逼。   可惜和魔教于华山思过崖一场决斗,五岳剑派高手尽丧,华山派残存了几分元气,也因二十二年前的剑气之争消耗殆尽。时任的华山派掌门甚至自知守不住五岳盟主的名头,把五岳令旗送到了嵩山。   骤然失去华山派这一层屏障,嵩山派当时也是一阵惶恐,不知如何应对魔教和少林的两重压力。好在门下弟子用命,奋发向上,挺过了艰难的一段时光。   左冷禅当上掌门之后,励精图治,使得高手层出不穷,门派愈发兴旺。十几年来,靠着内部培养和广收豪杰,嵩山十三太保的名头响彻江湖。   仅嵩山一个门派的成名高手,已能和其他四岳比肩,乃是日月神教、少林和武当之外的第四大势力。   既得陇复望蜀,若能合五岳为一派,就能以中原为中心,连接齐楚秦晋之地,立刻就能与少林相抗,还要压过武当一头。   五年前的五岳会盟,左冷禅稍微提及并派的想法,便遭到其他四派的大力反对。华山派的反应尤为激烈,毕竟祖上阔过,剑压江湖上百年的门派,怎么甘心伏低做小。   左冷禅倒是想过一劳永逸,杀掉岳不群,晾华山派的几个小辈也不敢反抗。只不过岳不群另辟蹊径,以“君子剑”的名头行走江湖,博得了偌大名头。嵩山派没有合适的借口,怎可对同道出手。   若偷偷下手,也须担心华山派报复。虽然剑气之争后衰落到极致,但华山派毕竟是有底蕴,当年叱咤江湖的风清扬虽神隐多年,却从未传出死讯。   这一来二去,等着等着,华山派二代弟子里面竟出了两个奇才,反倒有重新崛起的希望。   左冷禅如何甘心,一边费尽心思派出内奸劳德诺,打入华山派内部,另一边准备这次五岳会盟上,再做计较。   ……   三月十五日,五年一度的五岳会盟在嵩山派举行。   岳不群带着沈元景和梁发、施戴子等人早两日便来到了嵩山脚下,一到日子便起早动身上山。   走到半山就有四名嵩山弟子上来迎接,执礼甚恭,说道:“嵩山末学后进,恭迎华山派岳掌门大驾,敝派左掌门已经在山上恭候多时了。”   这四人看装扮乃是嵩山普通弟子,但脚步轻盈,身形矫健,竟不在华山内门弟子陶钧、英白罗之下。   岳不群心底一叹,扫了一眼身后的沈元景,才多少有些底气。他笑语晏晏的和这几个嵩山弟子聊了聊,得知泰山、衡山两派昨天就到了,如今只差北岳恒山的一众师太。   送了半程,又有两个嵩山弟子到来,见过礼后,引着华山派一行人往山顶走去。这两人的功力还要高过刚才四人,已经可以和梁发、施戴子比肩,岳不群又自喟然一叹,却不再言语。   倒是这两名嵩山弟子对沈元景大有兴趣,一路从胜观峰、青冈峰、铁梁峡介绍到朝天门,即便沈元景面无表情,也毫不在意。   这几年沈元景很是做出了几件大事。特别是去年在黄河边上遭遇魔教张夫人、仇松年、西宝和尚、玉灵道人和严三星围攻,一战之下,反令五人除名,顿时声名更加卓著。   江湖盛传,“冷剑客”的武功为年轻辈第一,已经直追各大门派老一辈人物。这等名声,可比嵩山派大师兄“千丈松”史登达还要响亮得多。   众人转向西北,又上了一段山路,望见峰顶的旷地之上,已有不少人众聚集。两名嵩山弟子加快脚步,上峰报讯。接着便听得鼓乐声响起,欢迎华山派众人的到来。   一位冷面威严的中年人,身披着土黄色布袍,几步就到了跟前,拱手相迎:“多日不见,岳兄丰采尤胜往昔。”   听了左冷禅几句恭维的话,岳不群连称不敢,说道:“劳左兄久候,岳某深感惭愧!”随即让沈元景等出来拜见。   左冷禅双目如电,直视沈元景:“这就是江湖有名的‘玉面剑客’了,果然是一表人才,不同凡响!”   “左师伯过奖了!”沈元景直面左冷禅的压力,也毫不动声色,依旧是冷言冷语。   左冷禅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头对岳不群说道:“岳兄,泰山天门道兄、衡山莫大先生都已到达,让登达带着你们过去相见吧。”   从岳不群身后闪出嵩山大弟子史登达,领着华山派众人来到一边。只见泰山派天门道人、衡山派莫大先生等前辈名宿,果然都已经到了,岳不群带着弟子一一见礼。   华山派平日倒是和泰山、衡山派多有往来的信件,只不过岳不群也没让沈元景这个交际能力不合格的弟子前去,以至于沈元景来到笑傲世界七八年了,也无缘得见这些前辈人物。   此刻在他看来,果然如小说中描写的,天门道人颇有排场,一身正气;而衡山莫大则衣着朴素,一脸苦气。   不多时,恒山派的定闲师太也带着门人到来,左冷禅便引着群雄进得峻极禅院。   嵩山绝顶,古称“峻极”。嵩山绝顶的峻极禅院本是佛教大寺,近百年来却已成为嵩山派的住所。左冷禅的名字中虽有一个“禅”字,却非佛门弟子,嵩山派的武功近于道家。   只见院子中古柏森森,殿上并无佛像。大殿极大,五岳派众人加起来也不过百来号人,各自坐在摆好的座椅上,颇为稀疏。   左冷禅领着几位师兄弟走到上首,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今日来嵩山聚会,承蒙各位远道而来,诸般供应,颇有不足,招待简慢,还望各位见谅。”言罢拱手一礼。   等各派掌门人回礼之后,接着便是五岳会盟开始。 第13章 五岳会盟(下)   左冷禅道:“想我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百余年来携手结盟,早便如同一家,兄弟忝为五派盟主,亦已历多年。只是近年来魔教咄咄逼人,江湖同道如江西于老拳师、济南府龙凤刀赵掌门人等多遭毒手。兄弟思来想去,如果五岳剑派还是一盘散沙,则来日大难,只怕不易抵挡。”   他说的几个惨案也确有其事。江西于老拳师一家二十三口被魔教擒住,活活的钉在大树之上,连三岁孩儿也是不免,于老拳师的两个儿子呻吟了三日三夜才死。   济南府龙凤刀掌门人赵登魁娶儿媳妇,宾客满堂之际,魔教中人闯将进来,将新婚夫妇的首级双双割下,放在筵前,说是贺礼。   此外还有汉阳郝老英雄做七十大寿,各路好汉齐来祝寿,不料寿堂下被魔教埋了炸药,点燃药引,突然爆炸,英雄好汉炸死炸伤不计其数,泰山派的纪先生便在这一役中断送了一条胳膊。   上面这件事情沈元景就在左近,便寻了魔教的晦气,一举杀死魔教的张夫人、仇松年等五人。   前世的电视剧里不免带着滤镜,坏人只要有一点优点,也能包装成好人,但身处在当下,日月教的魔教名头,没有一点作假的。   往前推二十多年,抵抗魔教的主力就是华山派。如今华山式微,压力便转到嵩山派头上了。   左冷禅对此倒是甘之如饴,凭借抵抗魔教的名头声望日渐隆重,已经有了正道第三巨头的名声,近年来更是有意无意的借着魔教的势力来威胁其他四岳屈从。   并派的想法上一次五岳会盟就提了出来,这次更是变本加厉,要让四岳的掌门人表明态度。   天门道人性子火爆,就要说话,莫大先生却抢先发声:“左盟主既然说我五岳剑派已经携手百年,又何来一盘散沙的说法。若真是一盘散沙,我等还听你左盟主召唤巴巴的跑来嵩山做甚。今日乃是我五岳剑派重选盟主的日子,左兄还是办正事要紧。”   听得莫大先生这番话,左冷禅心里怒极,面上却不动声色,转向其他人:“天门道兄,贵派意思如何?”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泰山派自祖师爷东灵道长创派以来,已三百余年。贫道无德无能,不能发扬光大泰山一派,可是这三百多年的基业,说什么也不能自贫道手中断绝。这并派之议,万万不能从命,以后也休要再提!”   这天门道人的话更是直接,把左冷禅的谋划放到了台面上,直接予以拒绝。在座的所有掌门倒是清楚,但底下的弟子确是第一次听说嵩山派的打算,一时间议论纷纷。   “哈哈哈哈!”左冷禅一声长笑,震得屋顶的瓦片乱跳,桌上的水杯也微微弹起。大殿里面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均在想:“好深厚的内功!”   “天门道兄言重了,若五派合并,声势只会更大,贵派祖师也是我等祖师,东灵道长的道统,只会更加发扬光大!”   “随便你怎么说,并派之事,泰山派是不会答应的。”天门道长不善言辞,坐回席位,不再说话。   已经有两家不同意了,这五岳剑派合并一事此次绝无可能。左冷禅依次问了定闲和岳不群,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   在岳不群看来,你其他四派合到我华山还勉强能接受,若想我华山合到其他门派,那是万万不能,因此拒绝得十分彻底。   左冷禅脸上挂不住,又不好发作,闷着声说道:“既然各位掌门还没有做好准备,那就择期再议。下面我们便再选五岳盟主吧。”   “岳某以为,左盟主这些年励精图治,我五岳剑派也蒸蒸日上,这盟主的位置非左兄莫属。”华山派此时完全没有争夺五岳盟主的可能,岳不群便顺水推舟,承认了嵩山派的领袖地位。   其他四派也是一样,纷纷表示盟主之位还得左冷禅。这倒让左冷禅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盟主既定,各自的势力划分又是一番争吵。这些年嵩山派不断蚕食其他几派的地盘,众人早就颇有微词,此次嵩山派又是要划走一大块利益,各大掌门自然是不愿意。   “定闲师太,北岳恒山距离魔教距离最近,如此大的地盘,就不怕守不住?”左冷禅言辞之间,带着威胁。   “这就不劳左盟主操心了,恒山派自有主张。”定闲师太虽然脾气不错,但涉及到这种门派利益的,也是丝毫不让。   佛门不事生产,进项全靠山下居士们的奉献。恒山派的师太们倒是严守清规戒律,过得非常清苦,但顶不住佛殿要修,佛祖要刷金粉啊。   泰山派一口回绝嵩山派的保护,衡山派距离魔教最远,也不担心。倒是华山派一改之前的退让,此次甚至要收回之前被嵩山派“代管”的势力范围。   这些年靠着华山两位少侠的名气,岳不群善于调教徒弟的名头越来越响亮,很有些弟子拜进华山门下,门派的资源渐渐有些吃紧了。   左冷禅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岳不群:“想来是华山派这些年在岳兄的操持下,越发的兴旺。如今门下人才辈出,都不需要嵩山派的帮忙,也有底气对抗魔教了。”   岳不群一脸正气:“对抗魔教,守卫疆域,我华山派义不容辞。”言外之意,华山地盘的魔教我派自会处理,收益自然也归我派。   “如此甚好,想来是令狐师侄和沈师侄两位,帮岳兄分了不少忧。”左冷禅有些森然的看着沈元景:“既然年轻一代已然成长,不如趁今天这个机会,门下弟子比试一番,也看看今后的江湖,谁人主之。”   “阿弥陀佛,此举不妥。五岳剑派亲如一家,刀剑相向,怕是伤了和气。”岳不群还没有说什么,定闲师太先站了出来。   “如何不妥,门下切磋而已。我等在此,定闲师太害怕他们受伤不成?”定闲还待再说,左冷禅霸道的说道:“就这么定了!万大平!”   “弟子在!”话音刚落,嵩山派队伍里面出来一名年轻的弟子,朝着左冷禅一拜,然后又礼过了其他四位掌门:“在下嵩山弟子万大平,哪位师兄前来指教?” 第14章 比斗   天门道人火气最大,既然左冷禅咄咄逼人,他自不必忍受:“迟百城,去同这位嵩山弟子比划比划!”   迟百诚依言上前和万大平比斗,两人年岁比沈元景还要大上一些,功夫却是不弱,各自门派的剑法用得非常纯熟。   嵩山剑法共一十七路,气势森严,如长枪大戟,纵横千里。泰山剑法去势奇疾而收剑极快,招数古朴,内藏奇变。   打斗良久,谁也奈何不了谁,第一局平手收场。   左冷禅毫不在意,这万大平不过是他弟子中普通的一位,而天门道长心情则要差得多,迟百诚已经是他门下功夫排在前三的弟子了。   更为郁闷的是岳不群,除去沈元景和令狐冲,门下诸多弟子,一个也比不上这两人。   第二局左冷禅派出了二弟子狄修,先后击败北岳恒山派的仪文和仪清、南岳衡山派莫大先生的两位弟子,尚且不愿意休息,又来向华山派挑衅:“久闻玉面剑客的大名,不知道能否向沈元景师弟讨教几招?”   “何必我师兄出马,在下施戴子,向狄师兄讨教!”施戴子不是不知道狄修的厉害,只不过其他家都是先派出的普通弟子,如果华山一开始就让沈元景出马,就有些掉面子了。   狄修十分轻视的哼了一声,让施戴子先攻。施戴子一招苍松迎客,狄修也不拔剑,只是让到一边。   施戴子大怒,接着白云出岫、有凤来仪,一招接着一招。而狄修还是不还手,只是一味的躲闪。岳不群脸色微变,左冷禅却像没有看到似的,一动也不动。   等到施戴子一套华山剑法使完,狄修突然拔剑,在对方新力未生之际,一剑直刺面门。   “啊!”恒山派的小师太们惊呼出声,施戴子也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往后退去,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狄修并没有追击,而是举着剑停在原地。嵩山弟子哄然大笑,施戴子面色通红,垂着头拱手作礼,然后站回了岳不群身后。   “沈师弟,这会可以指教了吧?”狄修自知不是沈元景之敌,但硬撑着不去休息,非要挑战,也是目的的。他想:“这沈元景年岁也不大,功夫再高还能高到哪去?我只需抵挡他一阵子,真要输的时候就直接认输,想来大家只会认为我连战数场,体力不支罢了。”   沈元景也不搭话,自顾自的走到了场中,抽出宝剑,也做了个苍松迎客的起手式。   狄修可不敢再像刚才面对施戴子那样嚣张,而是抢先攻击,打定主意先把本门剑法使完。他的剑法已经登堂入室,一经开展如暴风骤雨,势不可挡。   沈元景仍旧是苍松迎客的剑招递了上去。狄修先是一喜,然后大惊,同是一招,沈元景使出来却和施戴子全然不同。这剑由慢到快,不知怎么的就穿了过来,正好停在狄修的额头前。   狄修脸色惨白,全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一招就败了。几位掌门脸色各异,天门道人心想:“这小子看着冰冰冷冷的,没想到功夫如此高深,再过几年,就要赶上老道了。”   左冷禅冷哼一声,狄修输得太惨,仅从此一剑管中窥豹,换史登达上去也是一样过不了几招。他不由得心里暗恨:“这华山派还真是好运,凭空多出个天才弟子。”   他对华山派垂涎已久,各中人物早就调查清楚,知道沈元景是岳不群半路上捡回来的。   “沈师侄果然少年英雄,老夫也见猎心喜,说不得要指点一二。”左冷禅心里念头转动,皮笑肉不笑的“哈哈”了两声,站起来走过来几步,突然就一掌打了过去。   “不可!”就近的莫大先生反应迅速,手里青光一闪,一柄细细的长剑抢先刺了出来。旁边闪出嵩山派的四太保大嵩阳手费彬抵住了他。天门道人和定闲师太坐在上方,也被其他太保拦截,救之不及。   岳不群怒极,没想到左冷禅如此不要脸皮偷袭后辈。他脸上紫气一闪,举掌迎了上去。   嵩山派的大太保托塔手丁勉立刻抽剑迎向岳不群,给师兄创造机会。   沈元景临危不乱,抬手一剑就刺了过去,逼得左冷禅变招。见岳不群已经赶了上来,他又一剑扫向丁勉,两剑一交,各自分开。   岳不群和左冷禅也仅对了一掌,退开来一步,而左冷禅确是原地不动。   “左掌门以大欺小,是何道理?”   “岳兄严重了,兄弟只不过想试试沈师侄的功夫罢了。”左冷禅把刚才的举动说得云淡风轻,仿佛真的就是指点后辈而已。   岳不群冷笑一声,也不搭话,带着弟子们径直就出去了。莫大先生也自收剑,和其他两位掌门一起跟着华山派下山。   “师兄?”费彬过来请示:“要不要?”   “还不是时候。”左冷禅站在大殿,目送众人离去,森然道:“好一个岳不群,好一个华山派!”   他刚才为了扼杀沈元景,已经用上了隐藏许久的寒冰掌,要把寒冰真气种到对方的脏腑之间,当时看不出来,月余之后就会发作,寒气纠缠,内力再难有进步。   左冷禅已经使出了八分的功力,却只让仓促迎战的岳不群退了一步。华山掌门的功夫比传闻中的还要高深。   岳不群怒气冲冲的带着弟子到了山脚下,谢过几位掌门的回护之后,就此分道扬镳。   他此刻多少有些后悔,本来的想法无非是带着沈元景见见世面,多结交一些同道,结果冒出一场比武,暴露了沈元景的真实功夫。更没想到,那左冷禅身为五岳盟主、一派掌门,竟然能够如此下作,悍然出手对付一个晚辈。   刚才两人对掌,岳不群感到一股寒意传来,立刻就想到左冷禅的打算。也幸得他近些年下山的时间变少,勤加修炼把紫霞神功推上了一层,否则仓促之间,也要吃个大亏。   换做是沈元景,挨了这一下,那真有可能被废了。这一刻,岳不群甚至在思考要不要破坏门规:到底是紧守铁律,紫霞神功非掌门候选不得传承;还是以当下大局为重,让沈元景也能学习。 第15章 传功   一路赶回华山,岳不群这才安下心来,把左冷禅寒冰掌的秘密告诉了沈元景,并强令他近段时间不得下山,谨防嵩山派的毒手。   沈元景自无不可,正好岳不群忧心门下弟子武功一般,他便主动揽下指导众位师弟的任务。   师弟们被训练的叫苦连天却都能咬着牙坚持,梁发和施戴子已经把在嵩山的遭遇说了出来。众弟子都义愤填膺,勤加练习,两月之间,众人大有进步。   岳不群教人的水平实在一般。只知道基础和规矩,翻来覆去的让弟子们练,少有启发性的教学。他自认为天资一般,师父当年也是一般的教法,自己全靠努力才换来今天的功夫。   这种想法却是妄自菲薄了,日夜操心门派事务,还要隔三差五的下山行侠仗义,就算如此忙碌,岳不群还是成为了五岳剑派的第二高手。如果这都是天赋一般,那全天下九成的习武之人就是笨蛋了。   岳不群教不得法,令狐冲就更是一般了。他本身天资甚高,什么剑法一看就会,当然体会不到学渣的痛苦。再加上为人懒散,整天的放羊,能教得好才怪。   沈元景身具四门绝世剑法,虽然仅学了回风舞柳剑,但其他剑法的精要也吸收了不好,触类旁通之下,拆解一下华山剑法,自然不成问题。   于是他因材施教,师弟们的功夫都上了一个台阶。其中后加入门派的英白罗和舒奇的天资不错,进步更是神速。   岳不群看在眼里,纠结在心,明显沈元景比令狐冲要更加适合掌门的位置。他考虑很久,这天还是把紫霞神功秘籍给了沈元景。   “师父这是做甚?紫霞神功非掌门候选不得学习,大师兄已经练过,我就无须再学。”   “上次嵩山事了,为师思来想去,规矩固然重要,却比不得门派生死存亡。左冷禅狼子野心,一心想要吞并我派,如今更是盯上了你。你和冲儿都是我们华山派的支柱,折损一个,华山派就算不被倾覆,也绝难有崛起的希望。”   沈元景还是不愿意学,言道:“我家传内功已习练十数年,就算和紫霞神功不冲突,也没有精力再练一门内功。”   “你家传内功如何能比得我华山内功!如今还不算晚,且转成紫霞神功,以你的天资,不出三五年,便能有所成就;二十年内,定然远超为师!”   沈元景不在多说,伸出手来要和岳不群比试一下:“师父且搭把手。”   岳不群一想也好,总要让这孩子知道紫霞神功的厉害。他高看沈元景一眼,便使出了五层功力,一触之下,一股清冷的内力传来,竟不在他之下。   他大吃一惊,立刻把内力增加一层,谁料沈元景也是一般,内力水涨船高。两人逐渐加码,比斗到最后,岳不群已经使出十层功力,沈元景才有所不敌,退后两步。   岳不群神色复杂,自己的弟子竟然隐藏的如此之深,功力深厚程度不仅远超同辈,在五岳剑派内部怕能排到第三,放到整个江湖上也是顶尖水平。   转念又是一喜,这孩子虽然半路入门,但心思极为纯净,旁的且不说,面对华山镇派神功毫不在意,还暴露了自家的功夫,这显然是把华山当做自己家了。   门派陡然增加一个不输大派掌门的高手,岳不群忍不住笑了起来,顿时感觉整个人轻松了很多,拍了拍沈元景的肩膀:“紫霞神功一旦催动,便铺天盖地,势不可当,而你却功力内敛,若存若缺,柔韧万方,显然你这家传内功也是一门极为上乘的功夫。”   “我也不知是何来历,听母亲说已经传承许久。只是这功夫需要的天资太高,一连十余代也无人练成。我自六岁练起,至今已经十八年,才有小成。真要练到尽头,也不知何年何月。”   这话说的一半真一半假,不过沈元景对于明玉功习练之艰难深有体会,两个世界八年多的功夫,他才练到第三层。要达到九层圆满,非三十年以上苦功不可。   岳不群也是心有戚戚焉,二十多年前他得授紫霞神功,苦心孤诣,如今也不过是略有所得,这已经是建立在先前苦练的华山内功基础上了。真个要练到圆满,有生之年也不知道是否可得。   想到此处,他还是把紫霞神功传给了沈元景,至少能够触类旁通。   沈元景揣测,这门功夫虽然远比不上明玉功,但比之嵩山派寒冰真气还要超出,也不会像吸星大法一样有明显的缺陷。   只是紫霞神功要么天资聪颖,进步飞快,要么就只能埋头苦练,日积月累。   ……   这天岳灵珊练完剑法,偷偷扯住了沈元景来到一旁,忸怩的说道:“二师兄,我想求你件事,你就答应呗。”   “何事?要学我那飞絮剑法?”岳灵珊年芳十六七岁,天真烂漫,门派里面无人不宠,沈元景平日里面也是诸多照顾,每次下山都要带回礼物。   岳灵珊听到自己念念不忘的剑法,差点就点了头,只是一想到父亲严厉的面孔,又怯了三分,急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是想让你给大师兄送一次饭?”   “送饭?送酒还差不多吧!”沈元景当即戳穿了师妹的小心思。   “哎呀,二师兄~~~!”岳灵珊拉着沈元景的胳膊撒起娇,声音拖得老长。   “也好,反正也有几个月没见大师兄了。”   “我就知道,二师兄最好了,我去准备饭菜。”岳灵珊欢呼雀跃,跑了几步,又回头嘱咐到:“你要记得,记得带哦!”   沈元景一笑,去库房拿了一大坛子好酒,就提在手上。岳灵珊带着食盒过来,吃了一惊,急忙拉着沈元景躲到一边,低声说道:“二师兄,你怎么如此明目张胆,若是被我爹爹看见,少不得又得责罚大师兄了!”   “无妨!”沈元景接过岳灵珊的食盒,抬步就往外走去。岳灵珊跺了跺脚,跟了上来,拐角就遇到了岳不群。   “珊儿,你这是做什么?”岳不群看到女儿轻手轻脚的跟在沈元景后面,于是问道。   “我,我……”   “师妹要和我一起去给大师兄送饭!”   岳不群一眼看到沈元景另一只手里的酒坛子,顿时一愣,便要发作,但忍住一想,元景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从不像令狐冲那样胡来。于是他转过头来,对着岳灵珊说:“你二师兄去就行了,你跟着胡闹干甚,赶紧回去练剑!”   岳灵珊委屈极了:“爹,到底二师兄是你儿子,还是我是你女儿?” 第16章 破壁   令狐冲见沈元景提了一坛子酒,大喜过望,顾不得寒暄,一把抢过酒坛,咕隆咕隆的灌了一大口,才满足的长出一口气:“二师弟,多谢了!”   “谢我倒是不必,是师妹央求,你可谢她。”沈元景的话语,引得令狐冲“嘿嘿”一笑。   这面壁思过的剧情提前,又无林平之搅局,师兄师妹隔三差五于此地幽会,想来感情已升温迅速,也不知“冲灵剑法”是否创出来了。   等令狐冲吃完饭又歇了一阵,沈元景便再次邀斗。令狐冲大笑道:“来得正好,请师弟检验一下我这些日子苦练的成果。”   他性子虽然洒脱,但毕竟也有年轻人的骄傲,上次输给沈元景之后,虽无不服,可也暗自奋发,除了和岳灵珊厮混,便是苦练武功,数月过去,自觉武功大进。   两人不再像上次那样一路剑法的演练过去,而是随机应变,想到什么招式便出什么招式。   苍松迎客起手,令狐冲很快就转到希夷剑法对阵,只见剑光闪烁连连,却听不到声音,显然短短的几个月的功夫,他已经将这门剑法练到的极高的境界。   华山自古以来就被称为“奇险天下第一山”,华山派的剑法也是如此,平中带奇,奇中带险。就连想来老夫子似的岳不群也不能脱离,自创的太岳三青峰也是剑势凌厉,第二剑比第一剑的劲道狠,第三剑又胜过了第二剑。   沈元景依旧是华山剑法为主,却又使得中正平和,间或冒出几招养吾剑法,显得堂皇正大,完全不是华山派的路数。   令狐冲心里震动,自觉进步已然神速,却没想到沈元景更加不凡。这剑法仍然是华山派的架子,内里全然不同。如此怪异的组合,让他下意识的要按照华山派剑法去应对,手里却不得不频繁换招,顿时就有些招架不住。   “若是被师父看到二师弟如此篡改华山派剑法,还不知道会如何训斥。”他心中思考,手里就慢了些许。沈元景立刻便感觉到,清冷的声音穿过剑网:“大师兄不要分心!”   令狐冲听了立刻惊醒,全神贯注起来,同时心里大骇:“二师弟的内功竟也如此深厚了!”   一旁的乱石之间,早有人躲起观战,心里也在感叹:“令狐小子半年时间便把华山派剑法练得炉火纯青,天资已然超凡,没想到这姓沈的孩子更加卓绝,用嵩山剑意来驱动华山剑招,竟也使得有模有样。嘿,岳不群循规蹈矩的,想不到出了这种徒弟。”   他再仔细观斗,立刻就判断沈元景的改变恐怕是新有不久,是以剑招流转之间,多有不和谐。也亏得如此,否则令狐冲早就挺不住了。   斗不多时,令狐冲全然处在下风,心想:“这希夷剑法我使得最为纯熟,如此都奈何不了二师弟,换养吾剑法或华山剑法怕更加不成。”   眼看着无计可施,就要投子认输,他突地灵机一动,想到自己和师妹新创的冲灵剑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顺手用了出来。   不过他天资虽高,但毕竟见识不够,这门冲灵剑法也只能算作嬉戏之作,拿来应付沈元景这等高手,自然是远远不够。   才出一招,被沈元景抓住机会,一剑拍在了令狐冲的右手腕上,他的剑立刻就掉了。沈元景再用剑一引一甩,令狐冲的剑便直飞出去,插入石壁之中。   令狐冲活动了一下手腕,苦笑一声:“二师弟厉害,我又输了一阵。”他自觉有些沮丧,便又朝着酒坛走去。   沈元景收剑回鞘,也不管他,径直去拔插入石壁的剑,石壁左侧刻着“风清扬”三个大字,是以利器所刻,笔划苍劲,深有半寸。他故作奇怪的“咦”了一声:“风清扬?”   “这字来时便有,想来也是当初思过崖上受罚面壁的华山前辈,无聊之下刻上去的。”令狐冲灌了一口酒,随意答道,然后走了过来,伸手准备拔剑。   “且慢!”沈元景一手挡住令狐冲,然后站到长剑面前一动不动。令狐冲有些诧异,问道:“怎么了?”   沈元景也不言语,指了指长剑。令狐冲仔细一看,也是大吃一惊,长剑竟然插入石壁之中,直没至柄。   只是随手一甩,就算沈元景用足技巧,也决无可能一剑刺入石壁,直没至柄,那要何等精纯浑厚的内力贯注于剑刃之上,用手御使才能使剑刃入石,如刺朽木。想来这等功力,纵然是师父、师娘,也未必能有。   令狐冲呆了一呆,向外一拉,将剑刃拔了出来,手上登时感到那石壁其实只薄薄的一层,隔得两三寸便是空处,石壁里面竟然是空洞。   沈元景谋划多时,终于引导令狐冲打开了这处密室,于是移步上前,一掌打出,“轰隆”一声,石壁上破了一个脑袋大的洞孔。   令狐冲一面吃惊师弟的功力,一面好奇,放下酒坛,在一旁捡了一块斗大的石头,用力砸开石壁,很快就能容得一人通过。   两人点了火把,钻将进去,里面是一条窄窄的孔道,令狐冲打前,低头看时,突然间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只见便在自己足旁,伏着一具骷髅。   这情景实在太过出于意料之外,他定了定神,继续往前走,让出一个位置,这才俯身看那骷髅,见身上的衣着也已腐朽成为尘土,身旁放着两柄大斧,在火把照耀下兀自灿然生光。   令狐冲提起一柄斧头,入手沉重,约莫四十来斤,举斧往身旁石壁砍去,嗡的一声,登时落下一大块石头。他又是一怔:“这斧头如此锋利,大非寻常,定是一位武林前辈的兵器。”   沈元景随手抚过石壁,示意令狐冲来看。只见石壁上斧头砍过处十分光滑,犹如刀切豆腐一般,旁边也都是利斧砍过的一片片切痕。   两人举火把一路向下走去,整条孔道都是斧削的痕迹,令狐冲微一凝思,不由得惊骇出声:“莫非这条孔道,竟是这人用利斧砍出来的?” 第17章 破招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沈元景和令狐冲心里顿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此人被囚禁在山腹之中,于是用利斧砍山,意图破山而出,可是离出洞只不过数寸,已然力尽而死。   人之命运不济,一至于斯!   走了十余丈,孔道才到尽头。这人开凿了如此长的山道,且不说武功之强,单就毅力之坚韧,实属千古罕有。   “惜哉!”哪怕是前世早已知晓,当下看到这等情形,沈元景依然不由得生出钦佩。   两人又走了几步,只见地下又有两具骷髅,一具倚壁而坐,一具蜷成一团,令狐冲寻思:“华山派根本重地,外人不易到来,这些骷髅莫不是我派犯了门规的前辈?”   再行数丈,顺着甬道转而向左,眼前出现了个极大的石洞,足可容得千人之众,洞中又有七具骸骨,或坐或卧,身旁均有兵刃。一对铁牌,一对判官笔,一根铁棍,一根铜棒,一具似是雷震挡,另一件则是生满狼牙的三尖两刃刀,更有一件兵刃似刀非刀、似剑非剑,从来没有见过。   不远处更有十来柄长剑,有的较常剑为短,剑刃却阔了一倍,或是剑刃不开锋,只剑尖极是尖利,这是嵩山派的兵刃;有的轻而柔软,是恒山派的兵刃:有的剑身弯曲,是衡山派所用三种长剑之一;另有三柄剑,长短轻重正是华山派的常规用剑。   沈元景在令狐冲查看兵刃之时,便举起火把往山洞四壁察看,只见右首山壁离地数丈处突出一块大石,似是个平台,大石之下石壁上刻着十六个大字:“五岳剑派,无耻下流,比武不胜,暗算害人。”   又见十六个大字之旁更刻了无数小字,都是些“卑鄙无赖”、”可耻已极”、“低能”、“懦怯”等等诅咒字眼,满壁尽是骂人的语句。   令狐冲检查完兵刃,过来看得甚是气恼,说道“这些人怕不是被我五岳剑派擒住了囚禁在此的贼人,只知石壁上刻些骂人的话,这等行径才是卑鄙无耻。”   两人举起火把更往石壁上照看时,只见一行字刻着道:“范松赵鹤破恒山剑法于此。”这一行之旁是无数人形,一个使剑而另一个使斧对练。在这些人形之旁,赫然出现一行字迹:“张乘云张乘风尽破华山剑法。”   沈元景心里嗤笑一声,也不说话,只是认真的看着各派的剑法。令狐冲则不然,立时勃然大怒:“无耻鼠辈,大胆狂妄。华山剑法精微奥妙,天下能挡得住的已屈指可数,有谁胆敢说得上一个‘破’字?更有谁胆敢说是‘尽破’?”   说罢举起手中的剑就砍了过去,只是这石壁质地甚是坚硬,令狐冲的剑又普通,火星四溅,那个“尽”字虽然被砍去了一角,但他的剑也断了。   令狐冲一呆,举起火把凝神往石壁上看去,这一下便如同入了魔,脑海之中,一个个念头层出不穷的闪过。   洞里面安静了良久,火把快要烧完,沈元景看见令狐冲还在发呆,便自顾自的出去捡了些用以烧水的松柴,把即将烧尽的火把又点着了。   等把五岳剑法都大略的看了一遍,沈元景看到令狐冲如给人点中了穴道,还呆呆站着不动,便拖着他出了洞穴。   此时已然入夏,令狐冲惊惧之下却冷汗淋漓,山间的风一吹,顿时清醒过来,顾不得脚边的酒坛,一把拉住沈元景,哆哆嗦嗦的说道:“师弟,你,你也看到了是吧?”无怪乎他六神无主,实在是山洞里面的内容,太过于出乎他的意料。   “一些胡言乱语而已,不值一提!”沈元景显得不以为意,令狐冲却还是有些惶然:“那苍松迎客,那无边落木,可真的就被破了!”   沈元景也不劝慰,走到一边捡起两根树枝,丢了一根过去,然后说道:“来!”令狐冲顿时会意,师弟这是要实际演练一番,于是接过了树枝。   沈元景起手仍是苍松迎客,洞中石刻所载这招的破解方法,五条线路分击使剑人形下盘五个部位,任取其一即可。令狐冲便按照这个方法直取沈元景下盘,每一线都要往腿骨、胫骨上打,这一招算了破了。   接着是有凤来仪,内藏五个后着绵绵无绝,却也被石壁中看似笨拙的一招,蕴含的六七种后着的古怪招数对付了。   初始沈元景剑法使得慢,这两招一破,料想令狐冲已经进入节奏,剑法便陡然加速,一招快过一招。第三招无边落木令狐冲还能勉强招架,后面就完全跟不上了,脑袋里刚闪出破解方法,这招数已经过去。   一套华山剑法使完,令狐冲身上挨了数十下。他呆呆站在原地,心里又是欢喜又是不解。   “这破解之法生拉硬拽,东拼西凑,互相矛盾,内又有诸多不和谐之处,难成体系。单独应对一招倒是有用,不过想要练习,确是不能。反观我华山剑招,系出同源,互相勾连,转换如意。若练得纯熟,出招便连绵不绝,一招接着一招,快速绝伦,这破解之法如何跟得上?”   沈元景直指这些破解之法的最大缺点,就在于不是一整套功夫,连不起来,就练不得法。   令狐冲回忆刚才两人对战时候的情形,开始慢打的时候,破解之法无往不利,到了后来沈元景加快速度,他就跟之不上,特别是有些破解之法互相冲突,譬如前招是提剑上撩,而后招要变成举剑下劈,这如何行得通?   想到此处,令狐冲顿时开阔,正要谢过沈元景开导,突地又想到其他,心里一紧,说道:“倘若有人把这些招数合成一套武功,该是如何?”   “要是有人能把这七零八落的招数捏合,成一套针对华山剑法的功夫,那武功境界已然高绝,再创一门神功不好,还费那么多心思针对华山派做甚?”   令狐冲自是不知有古墓派祖师林朝英这种因爱生恨的例子,也点头称是:“却是这样,如此看来,这破解之法,岂不是全然无用?”   “也不尽然,普通弟子骤然遇到也是要吃亏的。或者面对高手,出其不意之下,也许能有奇效。”沈元景说着,又摆开架势,让令狐冲来攻:“来,这次我慢一些!”   令狐冲也就当师弟想演练一番,日后遇到,也能有所防备,便也配合。谁知这次沈元景使出来的苍松迎客,竟然是以嵩山剑意驱动。   令狐冲既想着用破解之法迎战,又下意识觉得应该使出华山派剑法,脑子打结,竟呆住了。   挨了一下子,这才清醒过来,不需要沈元景说什么,令狐冲立刻明悟,叫到:“是了,是了,这剑招是死的,使剑的人却是活的。”   同一套剑法,不同的人理解不一。对于高手来说,每个招数都不一样,用时信手拈来,截头去尾也是常事,哪有那么容易被克制。   再者以令狐冲本身而论,除却华山剑法,还有希夷剑法和养吾剑法两种,打斗只时,一种被克,换一种便是,无需一条死路走到底。   令狐冲一扫颓废,喜不自禁,只感觉对剑法的领悟有高了一层,朝着沈元景深深的一礼:“多谢师弟开导,我明白了,剑法之道在于变通,意之所至,无往不通,剑法使得浑然一体,对方拿什么招数也不管用,这世界难道还有什么武功能克制所有剑法不成?”   “那也未必!”,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第18章 传剑   令狐冲大惊失色,跳到一边。只见石堆后面走出来一个男子,穿一袭青袍,身形瘦长,须发全白,神气抑郁,脸如金纸。沈元景心知这人是风清扬,面上却不动声色。   “前辈是谁?为何在我华山派禁地?”令狐冲操起旁边的宝剑,暗自戒备。   “我便是那个当初在思过崖上受罚面壁的华山前辈。”   令狐冲脑子里一转,脱口而出:“风清扬?阁下难道是我们华山派的‘清’字辈的前辈?”接着他又自问自答:“不对,本派中若是还有一位前辈,我为何从来没听师父、师娘说过?”   “嘿,岳不群那小子,怎么会提起剑宗的人。”   听到“剑宗”二字,令狐冲心里一震,他听师父说过这件往事,由于理念之争,华山二三十位高手一夜之间伤亡殆尽,门派由盛转衰,至今都没能缓过劲来。   岳不群也差几命丧,剑宗师叔一剑从他左胸斜斩至右肩,二十多年,胸口伤疤虽然愈合已久,仍作淡红之色。是以他即位之后,以气御剑成为门派铁律。   想到此处,令狐冲心思转动,信了几分,虽然不至于立马承认风清扬,但也恭敬了不少:“前辈突然现身,所为何事?”   风清扬也不管令狐冲的态度,微笑说道:“岳不群那小子拘泥不化,不知变通,没想到教出你们两个小娃娃,倒是有趣。”   言谈之间,他捡起一根树枝,随手耍了几下,华山剑法、希夷剑法、养吾剑法、玉女十九剑以及一些失传了的华山剑法,在他手中无不运转如意,如羚羊挂角,毫无痕迹。   令狐冲看得目瞪口呆,顿时就完全信了这人是华山派前辈。沈元景也大为震动,风清扬的剑法境界极为高深,这几招使出来,他至少得耗费十年光景,才能企及。   如此练了二三十招,风清扬停了下来,问道:“如何?”   令狐冲此刻极为佩服,把华山派剑法练到如今地步,确实没有冒充的必要,他长鞠一躬:“太师叔剑法登峰造极,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沈元景也跟着行了大礼。   风清扬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令狐冲说道:“令狐小子,来和我比试一下。”   令狐冲依言拿过两把长剑,递了一把过去,起手苍松迎客。风清扬也不言语,一剑直刺其胸。令狐冲举剑相迎,却挡了个空,风清扬第二剑又已刺了过来。   令狐冲心里赞了声“好快”,举剑封架,却不妨风清扬第三剑、第四剑才刺出,复又第五剑、第六剑跟着刺出,攻势既发,竟是一剑连着一剑,一剑快似一剑,连绵不绝。几招过后,他就把剑停在了令狐冲的喉咙。   令狐冲正待说话,风清扬抬手阻止,看向一旁的沈元景:“小娃娃,我俩也练一练如何?”   沈元景神色郑重,抽出剑来,虽不是生死之局,但风清扬却是自己重生至今遇到的第一高手,此战足以检验这些年来苦练的成色。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剑势快若闪电,又似狂风骤雨,剑光密密麻麻,让人眼花缭乱。此番以快打快,很快就过去二三十剑。   令狐冲看得目不转睛,心里骇然,这位风太师叔剑法绝顶,每一剑全是攻招,绝无防御。沈元景虽然还能顶住攻势,但剑招分明被人看穿,出手便落在了下风,不过凭着快,还能勉强支撑,落败也仅是时间问题。   果然五十余招后,剑光一分,风清扬收剑挺立,沈元景沉默不语,右手的袖子少了一截。   风清扬咳嗽一声,笑了笑道:“你这孩子真是厉害,我在你这年纪,可不如你远矣,岳不群收的好徒弟啊!”   他转过头,看向令狐冲:“令狐小子,刚才可看的清楚,我这剑法是否能破掉天下各派剑法。”   “那也是太师叔熟悉华山剑法之故。”令狐冲才接了几剑,心里半信半疑。风清扬“嘿”了一声,沈元景接过了话头:   “并非如此。太师叔的剑法意在招先,攻敌必救,一经使出便占据主动,其他剑法自然落入下风,可不是能够破解天下各派剑法。”   说罢他向着风清扬一礼,问道:“太师叔,这剑法叫什么名字?”   “独孤九剑!”   “九剑?”   “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破枪式、破鞭式、破索式、破掌式、破箭式和破气式,一共九剑!”   令狐冲听得有些热血沸腾,忍不住到:“这剑法难道能够破尽天下武功?”   “那是自然,创造这套剑法的独孤前辈,名字叫做‘求败’,他老人家毕生想求一败而不可得,这剑法施展出来,便是天下无敌。”   前辈事迹让人神往,沈元景每每听到这个名字,都有一种高山仰止却忍不住想要攀登的冲动。   令狐冲喃喃的道:“独孤九剑,独孤求败。”想象当年这位前辈仗剑江湖,无敌于天下,眼睛都放出光来。   上次沈元景和令狐冲的打斗之时,风清扬便有些见猎心喜,如今第二次见,颇为喜欢沈元景的一番见识。在令狐冲一番言论之后,忍不住炫耀之心,站了出来。   这剑气之争已二十多年,风清扬自觉已无数年好活,心里暗想:“这独孤九剑我若不传下去,过得几年,世上便永远没这套剑法了。这剑法终归不是我专有,眼前便有良才美玉,又是华山派弟子,也不至让前辈神功失传。”   想到这里,他咳嗽一声,郑重的问眼前的两人道:“沈小子,令狐小子,可愿意学习这门剑法?”   沈元景和令狐冲喜不自禁,立刻答应下来。风清扬便先讲述了独孤九剑的的要旨:“独孤九剑,有进无退!教人如何料敌机先,便能以轻御重,以快制慢,招招都是进攻,攻敌之不得不守,自然能够破尽天下武功。”   接着他又背诵了独孤九剑的总决:“归妹趋无妄,无妄趋同人,同人趋大有。甲转丙,丙转庚,庚转癸。子丑之交,辰巳之交,午未之交。风雷是一变,山泽是一变,水火是一变。乾坤相激,震兑相激,离巽相激。三增而成五,五增而成九……”   独孤九剑总决足足有三千余字,而且内容不相连贯,风清扬先背了一遍,然后说道:“当年我学这一招,花了三个月时光,你们先记下口诀,后面我再慢慢讲解。”   令狐冲闻言,立刻便开始背诵起来,背到约五六百字,便背不下去了,其中还有二十几个错误。饶是如此,也让风清扬大吃一惊。   沈元景的表现,就足堪奇迹了。他不但纠正了令狐冲的错误,还顺着背诵下去,一直到最后,一字也不差。   风清扬满脸惊色,要他从头至尾连背三遍,才确认沈元景已经完全记住。令狐冲听了三遍,前七百字已然不会出错,后续能够背诵到千五百字左右。经过半个时辰的提点,也全部记熟。   见得传人天资聪明如许,风清扬老怀大慰,说道:“这总诀是独孤九剑的根本关键,且先硬记,朝夕念诵,待其中道理融会贯通,后面自然会烂熟于心。”   此时天色微暗,山下传来清脆的呼喊:“大师兄!二师兄!”   风清扬一听,站起身来,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明天再来,你两个切记不要泄露了我的行藏。”言罢一闪到了石堆后面,转眼不见。 第19章 坦白   上山的路边钻出来一个翠衫明媚的身影,正是岳灵珊。原来她见沈元景送饭之后,久不回归,是以有些担心,偷跑出来。   “师妹,我在这!”令狐冲高声呼喊,和沈元景一起迎了上去。岳灵珊看到两位师兄都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她急切的赶前一步,却不小心绊倒石头上,扑向走在前头的沈元景。沈元景一手托住岳灵珊的肩膀,随手一招移花接玉,把她丢给了后面的令狐冲。   令狐冲下意识的一把抱住,顿时温香软玉在怀,低头一看,岳灵珊目光惊慌中带着羞怯,双颊晕红。   两人纵然暗生情意,但何曾如此亲密?令狐冲心里“扑通扑通”的直跳,口里说出的话语也变得结结巴巴:“小师妹,我,我……”   岳灵珊脸色红扑扑的,蚊子般的声音呐呐说道:“大师兄,放我下来。”令狐冲这才觉得不妥,从呆楞中恢复,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岳灵珊的腰肢。   此时已然黄昏,天边的夕阳将漫天的霞光挥洒下来,映衬令狐冲和岳灵珊满身金黄,好似画中人物。   两人对视不语,一动也不动。   良久,清风吹过,撩起岳灵珊的发梢,她这才“呀”的一声反应过来,凶巴巴的朝着沈元景吼道:“二师兄,你好坏啊!”   ……   自上次亲密接触之后,岳灵珊有些忸怩着不敢上山见令狐冲,气愤戏弄人的沈元景,罚他天天给大师兄送饭。   接下来十几天,沈元景就和令狐冲一起,在这思过崖上学习独孤九剑的精妙剑法。风清扬将独孤九剑的总诀式一直到破气式,依着口诀次序,一句句的解释,再传以种种附于口诀的变化。   先前两人硬记口诀,全然未能明白其中含意,这时得风清扬从容指点,每一刻都领悟到若干上乘武学的道理,每一刻都学到几项奇巧奥妙的变化,不由得欢喜赞叹,情难自已。   两人一边学习,一边拿洞穴里面的怪招和兵器演练,进步神速。到了最后一剑破气式,风清扬只是传以口诀和修习之法,说道:“此式是为对付身具上乘内功的敌人而用,神而明之,存乎一心。如今我已老朽,便是想要助你二人一臂之力,怕也力有未逮。”   言外之意,无有内功高深之辈做对手,也显不出这招的练得是否得法。   沈元景也不多话,走到一块石头旁边,鼓起内功一掌拍出,立刻在石头上显出一个掌印。   风清扬吃了一惊,拍碎石头要简单一些,江湖中二流人物如震山子、余沧海等人也能做到,但留下掌印却是极难办到,不仅要功力高深,还得收发自如。   就沈元景这一手放眼江湖,已能跻身顶尖之列,能胜过他的,不过两手只数。风清扬如今七八十,内功也不过强了沈元景一筹,而且年老体衰,怕是后劲不足。   令狐冲和沈元景演练了一番,破气式果然有效。再看风清扬时,却发现他有些萧索:   “这独孤九剑非同凡响,一般人等纵然学得了剑法,不苦练二十年,恐怕剑法不纯,也敌不了当世高手。可在你二人手中,已算得上登堂入室,足可与天下英雄一较长短了。”   如此又是三日,风清扬自觉已经没有什么可交给两人的了,便要离开。令狐冲大吃一惊,颤声道:“太师叔,你……你要到哪里去?”   风清扬道:“我本在这后山居住了数十年,日前一时心喜,出洞来授了你们这套剑法,只是盼望独孤前辈的绝世武功不遭灭绝而已。如今心愿达成,如何还不回去?”   令狐冲喜道:“原来太师叔便在后山居住,那再好不过。徒孙正可朝夕侍奉,以解太师叔的寂寞。”   风清扬摇了摇头,说:“武功既已传下,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愿见华山派门中之人了。你们见到我的事,连对你们师父也不可说起。”   这话说完,他突然又怔住了,嘴里叫着“剑气,剑气”,满眼茫然,说道:“算了,算了,随你们吧。”   他直直看着沈元景,一想到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已经剑气俱佳,顿时说不出话来,良久喟然长叹:“我原来想着人之精力有限,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能专一一道,可如今看来,这说法却好似专门限制我等中人之姿者。像你这种天才,只需朝学剑,暮练功,便能两者琴瑟相和,不仅毫不冲突,还能互相补益。”   语气甚是萧索,后面一变为凄凉,喃喃自语道:“错了啊,都错了啊!”然后转身飘飘下崖,在后山隐没。   沈元景默默躬身一礼,驻立许久。令狐冲跟到崖边,眼望风清扬瘦削的背影,不由得悲从中来。   ……   又过了几日,放岳灵珊上山一解相思之苦后,沈元景便将思过崖后山洞穴里面的情形告诉了岳不群,当夜两人就赶上了山。   举着火把站到石壁之前,再看这些武功,令狐冲感慨颇多。岳不群第一次见张乘云张乘风破解华山派剑法的招式,也是吃了一惊,而后便反应过来。   三人出得洞外,盘膝坐下,令狐冲将发现洞穴的经过讲了一遍。提到风清扬名字之时,岳不群眉毛一挑,也不解释。   听完之后,岳不群说道:“这洞穴发现也有二十天了,你们今天才告诉我,怕不是已经练了里面的武功罢?”   令狐冲唯唯诺诺,答了声“是”,知道师父平日严厉,不喜弟子们做出格的事,便低着头准备挨骂。   岳不群看了看令狐冲,又看了看沈元景,心思转动,说道:“学便学了,如今五岳剑派大变在即,嵩山派咄咄逼人,我华山有倾覆之危,也顾不得其他了。”   令狐冲一向没心没肺,此刻听到师父的一番话,首先想的竟然是师父转性居然不骂了,尔后才反应过来华山面临的困境,又是一阵担忧。   三人计议良久,当务之急也只能是提升岳不群、宁中则、沈元景和令狐冲的武功,充实门派高层。之后便可提拔有天资的弟子,壮大中层人员。   若有必要,可暗中接洽其他三家,许以该派秘籍,共抗嵩山。或华山派争得盟主,亦可借此笼络人心。   令狐冲不耐琐事,此刻却也认真讨论,显然是把门派之事放在心内,岳不群不觉欣慰,自觉门派复兴有望。   此后数天,岳不群和宁中则每日都上思过崖,弟子们猜测是在传给大师兄武功,也不奇怪。   岳灵珊则有些闷闷不乐,父母都在思过崖,她便无法和令狐冲厮混。宁中则看在眼里,问过沈元景,便和岳不群说了这事。   岳不群把两人叫到跟前,话才起来个头:“冲儿,你和灵珊是怎么回事?”   令狐冲思过之后,日渐沉稳,此刻却手脚无措,人似蒸熟龙虾,“呼呼”往外吐气,“我,我”几下,说不出别的字。岳灵珊平素性子活泼,走路一蹦三跳,惯于大呼小叫,现在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脸如秋天苹果,红晕一丝丝的往上爬。   看见两人如此模样,岳不群哪里还不知道他们情愫已生,心内欢喜,脸上却不露声色,郑重的说道:“也罢,冲儿,你和珊儿青梅竹马,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我自不会阻拦!”   岳灵珊圆目大睁,檀口微张,随即低头不语,以手弄裙,也不跑开。令狐冲喜极而泣,跪下来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谢师父师娘成全!” 第20章 出山   练武场笑语阵阵,热闹非凡。   令狐冲面壁思过之期已过,此刻正和师弟师妹们打闹。陆大有上蹿下跳,陶钧插科打诨,他偶尔和在莺莺燕燕中的岳灵珊对视一眼,便觉人生乐事,不过如此。   沈元景自门外走进来,声音顿时小了一些,众人纷纷上前行礼,神色端正了不少。   令狐冲早就听岳灵珊说起,倒也不奇怪沈元景在师弟师妹中的威信,笑着说道:“二师弟你来得正好,今日早课就要开始,师父不在,还是你来主持吧。”   众人听了是又喜又怕。喜的是沈元景确实比师父大师兄会教人,几个月下来,大伙均进步神速。怕的是二师兄不好亲近,平素倒不骂人,只谁犯了错误,看上一眼,便让人浑身发冷,羞愧不已。   “不了,你已出关,我也好卸下这份担子,重新下山行走起来。”沈元景本就不耐教授弟子,前阵子不过一时之念,如今得以解脱,自然不会再跳进去。   “师弟何必着急,我才出来,多待几日可好?”   “江湖已数月不闻华山派消息,怕是寂寞了!”   ……   黄鹤楼的主楼建在长江边的高台,楼高三层,上有两个歇山顶亭。楼前有一小方厅,再前便是入口。两侧粉墙环绕,门前道路一边临江,一边傍坡。   长廊蜿蜒,牌坊端正,亭、台、轩各立于高大雄伟的主楼畔,既不失北方园林之雄浑壮观,又显江南园林之秀美灵性。   别过门派众人,沈元景当日便下得山来,一路向南,转眼间已至长江。   正是秋高气爽时节,树木葱郁,山花烂漫,清风轻抚,惹人沉醉。   居于高楼之上,俯瞰江水滔滔,千古不易,矢志东流。沈元景思及华山剑法中的一招“无边落木”,再看之时,便觉有“不尽长江滚滚来”之意,此时竟也生出兴亡之感。   拿笑傲世界来说,朝廷是明而又非明,历史只因一事而变。九十年前的土木堡之战,大太监王振于千军万马之中,突袭杀掉瓦剌首领也先。皇帝立刻领全军出击,一战定瓦剌,而后再胜鞑靼,博了个显宗庙号和武皇帝谥号。   此时天下海晏河清,歌舞升平。也就不需学郭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楼中喧嚣不已,有文人在此设宴,非官宦、名士、举子或其提携不可进入。沈元景一时无聊,也掏出举人名帖,寻了个角落独倚栏杆。   楼下游人如织,叫卖声四起。一个淡黄衣衫的女童显得活泼,东瞧瞧西看看,突然从糖葫芦摊上抽出一根便往嘴里塞,卖货的老头气极呵斥,旁边便有位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赶上来,一边赔礼一边给钱。   “沈兄,看什么呢?”一个月白长衫的青年过来,说道:“今日以文会友,大家都在一旁作诗,不知沈兄可有大作?”   “我向来不擅诗词,何况到了此地,脑子里便只剩下崔司勋大作‘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思乡情切,实在无能为力。”   “哈哈,沈兄年纪轻轻,正该是志在科场,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怎么忽地想起家来。”另外一个同时陕西的举子笑道:“这可有些暮气。”   本来沈元景平淡清冷,平素也不与人交际,但架不住他性情高远,风采照人。容貌既美,又擅弹琴,时人誉为莲花之性,比之嵇康。   当然,出于众人而不受嫉妒者,无非是他为人慷慨大方而不盛气凌人,但有所求,绝不推辞的财气。   见沈元景确实无意诗词,两位朋友便摇了摇头,重回宴席,饮酒行令。   沈元景并非是不能写诗词,只是他志在江湖而非庙堂,有无文名,也不影响他单人只剑逍遥江湖,。   “好!”某个大才子又写出了精彩的诗词,赢得众人喝彩连连。沈元景看那个小女孩已经蹦蹦跳跳的走了,也生出了离开的心思。   “沈兄,此刻退席怕是不妥吧?”一个三角眼吊梢眉的灰衣秀才拦住了他,故意大声呼喊,楼里众人都被吸引过来。   却见夕阳余晖正好射到楼里,沈元景脚踏霞光,一袭白衣随江风摆动,宛若仙人降世。而旁边那位灰袍秀才,活脱脱一个老鼠成精,在满天金光里面现出原形。   宴会主人正待责备,也被沈元景姿容所折服,话语一窒,转为温和:“维新可是有事?”维新是沈元景的字,取“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之意。   灰袍秀才却没察觉到楼里众人眼中的异样,反因能够提前拦住沈元景而得意洋洋,说道:“他哪有什么事情,恐怕是瞧不上我等的诗才,不屑为伍罢了。”   这话挑拨意味太重,众位才子本来皱起眉头,但看见他昂首挺胸,偏偏身材矮小又有些驼背,声音尖细如“吱吱”乱叫,就都有些忍俊不禁,一时也无人开口。   见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灰袍秀才更觉得意,自顾做起主来:“沈兄一定要走,也无不可,先要把大作奉上。”   他仰着头度了两步,右手摸了摸唏嘘的几根胡子,然后一挥手:“只要和什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之类的相差仿佛,自可去留随意。”   众人瞠目结舌,这要求岂止是无礼?现场命题,再做一篇媲美《念奴娇-赤壁怀古》的诗词,就算坡仙下凡,也绝无可能。   有知情者再也忍不住,转身掩面狂笑。   这灰袍秀才也是薄有“名气”,平生只读八股之书,却又喜欢卖弄,曾对茶馆里面说三国的先生道:“孔子之后乃有孔明,可谓道德传家。”   说书先生目瞪口呆,问道:“你可知诸葛亮是谁?”灰袍秀才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天:“莫非?”说书先生当下不敢再言,拱了拱手,收拾东西一溜烟的跑了。   这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也不定是刚才宴会上哪位吟诵过,灰袍秀才匆忙记了下来。   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灰袍秀才搭好了台子,沈元景也就不再客气,东坡之词自是难以企及,但震慑一下明代文人还是能够做到的:“取纸笔来!”   上辈子寒窗不足十年,此身却从小练字。沈元景所在的白羽世界惯于以武入字,而笑傲世界他独爱欧阳率更,两相结合,以回风舞柳剑意书写,锋锐之气几乎不见: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第21章 打草   南岳衡山位于衡州府,上应二十八宿轸星之翼,度应玑衡,可称天地,故名衡山。衡山派坐落于回雁峰上,潇湘八景之一的“平沙落雁”就在此处。   沈元景往衡山派拜见,却听衡山弟子说掌门人莫大先生已携着胡琴下山游历去了。见过鲁连荣等几个衡山派长老,他便移步衡山城,找到刘正风的府邸。   五岳剑派里面,除了华山,其他每派都有几位蜚声江湖的老一辈人物,衡山派最出众的就是莫大先生和刘正风。   这两人同处一个家,理应同心协力,振兴门派,就算有些龌龊也是正常,这种消息一般也就留在门内,不会为外人知。可近来两人的不和,已经传到了江湖同道的耳朵里,着实有些奇怪。   “哈哈哈哈,是沈师侄过来了吗?”爽朗的声音从屋里透出来,后面跟着现身的是一个身穿暗红色茧绸袍子的中年人,矮矮胖胖,脸上笑呵呵犹如土财主,正是衡山派刘正风。   莫大先生身材瘦长,平素都是一件青布长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状甚是落拓。见人也不笑,神情枯槁,一脸愁苦,无事便拉起胡琴,咿咿呀呀,听着悲切。   这两人若是出身丐帮,怕也会分成一个净衣,一个污衣,如何不起隔阂。   “早就听说过沈师侄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刘正风没口子的夸赞,沈元景谦虚几句,就听这位衡山派师叔热切的说道:“我听闻师侄精通音律,尤为擅长古琴。师叔我盼望已久,不知是否有幸得听仙音?”   面对江湖人物时,沈元景尚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也不便拒绝。抚过一曲后,刘正风大加赞赏,说起音律来就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一路从阳春白雪说到广陵散,直到下人过来报告宴席已备好,刘正风才反应过来天色已晚,意犹未尽的说道:“哈哈,和师侄一番谈论真是畅快。这江湖上都是些粗糙汉子,整天舞刀弄枪的,没甚情趣。”   沈元景奇道:“莫师伯不也擅音律么?”   “他那算是什么擅长,不过拉个胡琴而已,茶馆里说书的先生都会。”刘正风似有不屑:“况且他一味凄苦,落了下乘,更无甚可说的。”   沈元景这才知道刘正风和莫大先生最大的分歧在哪。伯牙本是贵族,子期一个樵夫,成长环境不同,性格迥异,也能高山流水成为知音。可见地位、贫富、性格之类皆不是两人矛盾的根源。   惟有音律理念背道而驰,恰似道统之争,水火不容,正如华山剑气之争一样。   音律分歧无非互相鄙薄,两不往来,强分高下也是不能。武学理念之分,两看相厌,却可在刀剑上见高低。   ……   刘正风叫过儿子刘菽、刘芹和女儿刘菁出来相见,还有弟子向大年、米为义等几位,也在衡山城,俱都赶来,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酒宴并无华山派那么多规矩,米为义和刘菽等喝酒赌斗,其乐融融。向大年陪着沈元景说话,笑语晏晏。席间刘菁壮着胆子,红着脸敬了沈元景一杯。   刘正风看在眼里,却不敢问沈元景婚配如何,如他一般的风姿俊朗的少侠,满江湖也仅有这一个,女儿远称不上漂亮,自忖配之不上。   他这一门上下,不能说歪瓜裂枣,顶天了也只是普通容貌,刘菁没有如他一般矮胖已是烧了高香。   “来来来,喝酒!”他端起酒杯,问道:“对了,还没问过师侄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我在武昌府中看到一人,乃魔教中的重要人物,便一路追查过来?”   “哦,魔教中人?我在衡州府也有些势力,师侄尽可找大年协助,我也要小心提防。”酒杯已经凑到嘴边,刘正风说道:“对了,这贼人是谁?”   “曲洋!”   刘正风顿时脸色大变,心里一慌,手抖了一下,半杯酒洒落出来,落到衣服上。   向大年不明所以,问道:“师父,怎么了?”沈元景却装作没有看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正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了一眼沈元景,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这曲洋乃是魔教长老,功夫高深,陡然听到似在衡山城,是以有些吃惊。”   言罢,他喝完杯中的酒,又问道:“师侄确定是曲洋么?”   “自然,我于黄鹤楼上看见,其身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想来不会弄错。”沈元景把玩着酒杯,肯定的说道。   “呵呵,我也相信师侄的眼力。既然如此,府里得好好布置一下了,呵呵。”刘正风又端起酒杯,却喝了个空,索性放下酒杯:“对了,你从衡山而来,莫师兄怎么说?”   “可惜莫师伯不在,我便没有同鲁师叔说起此事,径直来了衡山城,请刘师叔做主。”   刘正风的脸色明显好了很多,极力挽留沈元景:“师侄且宽心,在府上多住几日,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   天朗星疏,月儿高悬。草丛里蟋蟀“唧唧吱”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也有几只老鸦“呱呱”叫唤。   一缕萧音泛起,由远及近,如泣如诉。俄而一片琴声夹杂进来,声音清朗,像是回应。两者纠缠了一会,琴声忽然铿锵,萧音跟着高亢,却又突然中断。   “怎么了,刘贤弟,听你箫中之意,似有纠结之事?”   “唉,今日华山派弟子沈元景来我府上,与之交谈,音律造诣极深,琴技几乎不在曲大哥之下。”   “莫非江湖人称‘冷剑客’的沈元景?传言他武功是年轻一辈第一人,没想到在音律上面也有如此造诣。”曲洋有些奇怪:“既得一友,该欢喜才是,贤弟为何心忧?”   “他是冲着曲大哥你来的。自云数日之前在黄鹤楼上见过你和非非,便一路追踪,到了衡山城。”   “黄鹤楼?那便没错了。前几日我和非非路过武昌,确实到过黄鹤楼。只不过那日主楼已被官府设宴,没能上去,想来就是那时,这小子发现了我。”曲洋略一分析,就知道沈元景没有说谎:“你可确定他是否得知我们的关系?”   “我亦不知。这人话语不多,从面上也很难猜他有什么心思,无愧一个‘冷’字。”刘正风叹了口气,说道:“今天见我,整个下午都在谈论音律,只在酒宴之时,突然道出消息,却对我的失态视而不见,这种反应可以说是天真,也可能是暗自提醒,让人琢磨不透。”   两人都看不透沈元景的打算,曲洋不得已,只能告知刘正风早做计较,然后带着曲非烟匆忙离开了衡山城。   ……   沈元景在刘府住了三日,除了和向大年比过一场剑法之外,多数时候待在屋内练功,也不出门。   刘正风估摸着曲洋已经离开,这才不慌不忙的拿着情报,告知沈元景。   “既然这曲洋已经离开,师侄也并无其他事情,就此别过。”刘正风刚送走一个知音,自然不舍得另外一个也离开,无奈沈元景执意要走,只得放他离开。   沈元景离了衡山城,一路向东,往南昌而去。 第22章 除魔   滕王阁上往下看,滔滔江水,日夜流淌,奔涌不停。   从古至今,长江也好,赣江也罢,终究要汇入东海,融为一体,奔流带去的也不仅是江水,于黄鹤楼是思念,于岳阳楼是情怀,于滕王阁是抱负。   江河湖泊,山谷溪流,或壮丽,或秀美,或浑然天成,或鬼斧神工,皆自然之造化。可一旦山河更易,也难免盛景不再。如孟浩然“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今人再难见矣。   亭台雨榭,栋宇楼阁人造之景却又不同,或因人得名,或因事成颂,不惟存在于世上,还存在人心里。   这滕王阁从王勃作序以来,几百年间破败数次甚至焚毁,可盛世一至,便会有人再度休整,使之重现。   只是这楼台可以再建,当年登临的那个人却早已远去。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沈元景在此凭吊,喟然叹息:“‘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这岁月冲刷之下,谁能千秋万代?”   “小娃娃你是在放屁!我日月神教战无不胜,东方教主文成武德一统江湖,自然可以千秋万载。”   说这话的是一个铁塔似的大汉,比沈元景还要高出半头。头发乱系,面色古铜,身穿一件短打,露出铁铸一般的胳膊,手提一把鬼头大刀,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沈元景。   旁边略微靠前站立着一个身材削瘦的老者,不高不矮,身穿黑衫,腰系黄带,挂着一把刀。脸色倒也和煦,只是狭长的眼睛里射出精光,让人不敢对视。   后面跟着十来个黑衣喽啰,尽皆举刀对着沈元景。楼里的其他人看到这个架势,纷纷下楼躲避。   “魔教?哪一位?”沈元景孤身一人应对日月教众人,也怡然不惧,反问来人姓名,颇有些“来将通名,某剑下不斩无名之辈”的气概。   “小子,你找死!”日月神教的人听不得别人说起“魔教”二字,铁塔大汉就要上前厮杀,那削瘦老者却把手一抬,示意手下稍安勿躁,说道:“老夫圣教长老鲍大楚,小兄弟便是江湖鼎鼎有名的‘玉面剑客’沈元景了吧?”   沈元景也不搭话,只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双脚一踮,从楼上飘然而下,落到地面,又抬头看了日月教众人一眼,径直走了。   楼里众人呆了一下,才一窝蜂的涌到栏杆边,看见沈元景顺着江岸往下游走去。   鲍大楚冷哼一声,对铁塔大汉吩咐道“这人轻功很高,我先追上去,薛香主你带人稍后赶来。”说着他手一撑栏杆,跳了下去。   薛香主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甚是了得,寻常刀剑也砍他不入,可这轻功就差得太远,只能带着手下从楼梯“噔噔噔”而下。   沈元景看似不紧不慢,可鲍大楚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几次爆发,却无法拉近距离。   约莫二十里地后,周围不见人烟,沈元景便停了下来,转身等着来人。   鲍大楚追了上来,停在五丈之外,抽刀戒备,却没有立刻动手,显然是被沈元景的轻功震慑,有些忌惮。   一刻钟后,薛香主带着人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就要上前厮杀。鲍大楚伸手一拦,开口问道:“小兄弟这是何意?一言不发便走,走了二十里地,却又在此停下。”   然后他看了一眼周围,接着说道:“这荒郊野外的,连个人也没有,莫非小兄弟有话要说?不会是要加入圣教,又怕人知道吧?”   “滕王阁新修不久,见血不详。此地虽然荒芜,以各位的血浇灌,再送些肉食入鱼虾口中,来年必定草长莺飞,物类丰盛。如此各位也算死得其所,不枉来人间一场。”   鲍大楚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薛香主缓过劲来,怒喝一声:“找死!”然后带着手下扑了过去。   两个喽啰当先,举刀就砍。沈元景右手拔剑,往前一刺一抹,这两个魔教喽啰就捂着喉咙倒下。   跟过来的其他喽啰攻势一窒,慢了半拍。沈元景已经出手,自然不会迟疑,抢了一步过去,剑光连闪。这八九个人别说衣角,手上的刀连他的剑都没挨到一下,就此毙命。   耳边突然传来风声,薛香主的鬼头大刀横扫而来。沈元景脚下一点,横移三寸,让过这一击,然后回手一刺,直奔对手胸口。   薛香主狞笑一声,自认横练功夫了得,也不闪避,回手又是一刀,要以伤换命。胸口凉意一闪而过,他似无感觉,唰唰两刀。沈元景回退两步让过,停手不动。   薛香主大喜,以为刚才伤到对方了,复又抬手,准备补上一刀。刀举到一半,心口一痛,浑身力气突然被抽空,他低头一看,血止不住的从胸口涌出。   “当啷”一声,鬼头刀落下,薛香主扑倒在地。   鲍大楚眼睛一缩,神色凛然,持刀慢慢上前。他自忖要解决薛香主等十人,也不会比沈元景稍快。即使有薛香主轻敌之故,但沈元景已然是一个级数的敌人。   两人距离拉近,鲍大楚一刀横扫,气势汹汹。沈元景举剑直刺,后发却先至。一接上招,鲍大楚大骇,对方好像知道自己的每一步动作,一剑破招,二剑逼得他不得不自救。三招五招,鲍大楚已然招架不住,心生恐惧,只落下个“逃”字。   沈元景一剑快过一剑,鲍大楚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右舍弃左手,手肘急抬护住咽喉,同时左足退后一步,右手单刀顺势劈了下来。   这一守一攻,只在一刹那间完成,守得严密,攻得凌厉,是极为高明的手法,只为求得一线空间,或是求饶,或是逃走。   可沈元景的剑更快,一触即收,等鲍大楚左手抬起,拉开距离,想要说话之时,却感觉喉咙漏风,“嘶嘶”两声,吐不出一个字来。   ……   三日之后,一个消息从南昌迅速传遍江湖,“玉面剑客”沈元景于赣江边,以一己之力,格杀日月神教长老鲍大楚及香主薛某以下十二人。   天下震动,传闻日月教教主东方不败亲自下令,在长江沿线布下关卡,阻断沈元景的归程。岳不群求到嵩山,请左冷禅发五岳令相救,左冷禅以不得轻启战端为由拒绝。   月末,嵩山派的孙长老,在黄河边遭遇日月教秦伟邦、王诚、桑三娘三个,把他双手双足斩断,两眼也给挖出,抛尸路边。   泰山派、衡山派等正道人士,也多有损伤。   滕王阁之行后,沈元景便顺赣江而下,直达庐山,又在鄱阳湖待了两天。然后东进,去见黄山落叶、西湖晚照,最后于松江府观海而返。   黑云沉沉,北风萧萧,鹅毛大雪一片一片飘落,沈元景赶回华山派时,正好遇到今冬的第一场雪。 第23章 开端   转眼又一年冬天,黎明时分,岳不群和令狐冲端坐于朝阳峰顶石块之上,专注演练紫霞神功。沈元景立在一旁,翘首东顾,以待日出盛景。   是时夜幕悄隐,东方渐亮,晨曦初露,云气奔腾。俄而红日喷涌,火光漫天,霞光瑰丽,照耀大千。   岳不群和令狐冲面显紫色,功力升腾,胸口一起一伏,嘴巴微张,呼气短而进气长,持续了盏茶功夫。   不多时,天已尽亮,云雾散尽,松涛阵阵,白雪皑皑,鸟鸣声起。   三人下得山来,刚用过早饭,便有衡山派米为义拜见,递上请柬。   岳不群展开请柬,扫了一遍,惊得站了起来,却是半年之后,衡山派长老刘正风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事情太过突然,岳不群又仔细看过请柬,递给一边的令狐冲,然后问米为义道:“刘贤弟这是何意,怎地突然就要退出江湖了?”请柬之中尽是些客套话,并没有叙述缘由。   “我亦不知。”米为义面带苦笑,回答道:“师父只说行走江湖年岁久了,人有些倦乏,是以想要急流勇退,安享晚年,派我先来通知岳师伯。”   “魔教正是猖狂之时,五岳剑派又是多事之秋,刘贤弟此时急流勇退,倒也落个轻松。”岳不群这话略有贬损之意,见米为义唯唯诺诺不敢搭话,又道:“你且回去告诉刘三爷,岳某一定到场恭贺!”   米为义离去之后,岳不群和沈元景、令狐冲商量一阵,便决定兵分三路。这些日子魔教中人虽然消停一些,但沈元景目标太大,单独一路最先下山。   开春后令狐冲带着梁发、施戴子以及陶钧、英白罗几个年轻弟子和岳灵珊等几个女弟子为第二路。   岳不群夫妇则和劳德诺、高根明、陆大有带着剩下的弟子一起,最后出发。山上只留下管事仆众,一门上下尽数下山,也省得被人钻了空子。   未及过年,沈元景便大张旗鼓的下山,前往嵩山地界盘旋数日,拔掉魔教几个探子后,突然消失。   ……   夕阳西下,金鳞荡漾,京杭大运河上一条官船缓缓前行,从中飘出阵阵琴声,悠扬婉转,令人沉醉。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维新琴技高超,令人叹为观止!”   “拙言谬赞!”沈元景淡然一笑,左手轻轻拂过古琴,起身走到窗边,悠然望着河面。   这官船主人亦是姓沈,单名一个静字,乃是赴福建上任的新科进士,累世大族,居于浙江,家资丰厚,是以包了条船,顺大运河而下。   他走过来,和沈元景并肩而立,指着河边的一条小船,咏诵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维新这首临江仙意境高远,可是太过消极,此次放着二甲第六不要,转身归隐,可知多少老前辈扼腕长叹?”   “庙堂之高非我所愿,江湖之乐足矣!”   一行人在杭州逗留几天,然后继续往南,抵达福州城。   沈元景稍微打听了一下,却说福威镖局发了瘟疫,已经死了不少人,今日黎明,总镖头林震南夫妇携着儿子林平之,以及各位镖师,外出躲避去了。   “还不算晚。”沈元景心里想着,径直找到同年沈静,求他帮忙派兵守住林府。这福州知府乃是沈静伯父门下,些许小事,自无不允。   尔后沈元景带着一名善于侦查的捕快,沿着林震南出逃的道路一路追踪。这林震南果然狡猾,让镖师往北,而他一家三口反其道而行之,朝南门而去。   不多时,两人过了闽江后,到了南屿,一片松林之间,看到一个小饭铺,有袅袅青烟升起,远远望去,有三匹马在店前。   沈元景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给捕快,打发他先行离去,然后驱动马匹,慢慢走了过去。   “他先人板板的,这龟儿子啷个长的跟个大姑娘一样,是唱花旦的嗦。”老远就听见屋里传出川西方言,沈元景系好马,进入屋内。   这屋子里面有九个人,四个人头上都缠了白布,穿着青布长袍,坐在一张桌子边,边吃边喝。旁边的地下,横躺着两个,毫无生气,显然已经死去。另一边窝着三个粗布打扮,是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   那少年的头正朝向门口,生得齿白唇红,模样甚是俊美,也难怪会被青城派这四人一口一个“兔儿爷”。   沈元景一出现在门口,四个青袍汉子立刻警觉,握剑站了起来。最年轻的那个看了沈元景一眼,嘴里叫到:“格老子的,这福建硬是要得嘛,一个个男的,都长得跟大姑娘一样哦。”   其实沈元景的相貌和林平之大有不同,后者清秀,前者俊逸,但这矮个子乃是余沧海之子余人彦,容貌随爹,甚不讨喜,是以对长相好的男子都有偏见。   旁边的一个汉子跟着笑了几声。这人叫做贾人达,武艺平庸,人品猥琐,余沧海素不喜他,同门师兄弟也瞧他不起,平日巴结余人彦最是勤快。   其他两位却面色凝重,笑不出来。其中一位小头小脑,唤做方人智,平素喜欢手摇折扇,装腔作势,此刻却额头见汗,不敢言语。   另一位则是于人豪,在门派里面冷言冷面,极具威严,现在也身躯微颤,略弯下腰,拱手作礼:“阁下可是华山派‘玉面剑客’沈元景,在下青城松风观于人豪。”   这“沈元景”三个字一出来,余人彦也打了个颤,临出江湖前,其父余沧海点评天下英雄,言正道除却老一辈人物之外,最不可得罪嵩山派和华山派的弟子。   嵩山门派高大,交游广阔,弟子武艺高强,又善于抱团。而华山派则是有沈元景和令狐冲两个护短的二代弟子。   余人彦起初还不以为意,直到张夫人、仇松年这些个江湖有名的散人都被沈元景杀了,这才重视起来。去年又传出沈元景杀了魔教十大长老里面的鲍大楚,连余沧海都说不出话来,他就更差得远了。   令狐冲倒罢了,沈元景可是个煞星,传言他心狠手辣,行走江湖从不留活口。“冷剑客”的名号,是面冷,更是心冷。   余人彦得罪了他,心里惴惴不安,看于人豪报出了名号,而贾人达呐呐不敢说话,便鼓起勇气,准备吐露身份。   “哦,青城四秀?好大威风!”沈元景的语气更冷过于人豪,余人彦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沈元景抬步慢慢的走到林震南夫妇和林平之面前,伸出剑鞘一戳,解开了三人的穴道,然后往外走去。   余人彦手里握了握剑柄,用余光瞟了眼两边的于人豪和方人智,这两人都肃立不敢动,便暗自吞了口唾沫,松开了手。 第24章 收徒   等沈元景等四人走远以后,方人智才一屁股坐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掏出一柄折扇,扇得呼呼作响:“格老子的,啷个遇到列个煞星咯。”   余人彦张了张口,脸上有些不服气,但没有说话。贾人达却察觉到了,抢着说道:“我们四个一起上,未必就输给他。”   “你娃儿懂个啥子?别个的江湖名头是杀出来的,我们四个一起上,奏算能赢,最少也得丢下两条命,是丢你的命还是我的?”方人智训斥了贾人达一通,面上还说的好听,心里却在想:“连师父都不一定打得赢的魔教长老,被别个一剑杀咯,我们四个上去都是送菜。”   余人彦看功夫最高的于人豪也不反驳,就知道方人智说的没错,甚至可能更加夸张,当下不在纠结,说道:“也算我们倒霉,回去之后我会跟父亲解释,看他老人家怎么定夺。”   其他三人闻言,都松了口气。   ……   沈元景四人出得门来,翻身上马,林震南夫妇也不敢说话,带着林平之,跟了上去,返回了福州城。   “沈大侠,接着如何安排?”到了城里,林震南心里忐忑,便问道。沈元景只说了三个字:“回镖局!”   林震南和夫人对视一样,欲言又止。青城派要灭福威镖局满门,几日之内,从镖师、趟子手,到仆人、厨师,给杀了个干净,杀得林家三人俱都胆寒。   林夫人本是洛阳金刀门主王元霸的女儿,自幼是一股霹雳火爆的脾气,动不动便拔刀伤人,金刀门势大,别人也看她父亲面子,让她三分。   这次在青城派手里吃了个大亏,第一时间就想着返回娘家,邀人找回场子。可外逃也被捉住,幸得沈元景相救。   回福州城已是战战兢兢,但再次上路去洛阳,却又不敢。至于请动沈元景护送,却也知无望。这华山派比洛阳金刀门威势更大,沈元景又是江湖有名的侠客,哪里是他们夫妇请得动的。   不多时,四人来到林府,门口已有兵丁镇守。林震南一愣,却见沈元景走了过去,兵丁连忙让开。   等进到府里,已有几个粗使丫头在此收拾,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过来行了一礼:“见过沈先生,学生林潮,乃是沈大人新招的宾客,奉命在此等候。”   林震南认得这人,乃是闽县知县的师爷。闽县乃是福州府治,知县非同一般,哪怕是是师爷,他平素见了都得小心应付,现在却对一个江湖侠客如此恭敬。   林潮心里却更加诧异,面上倒是不敢露声色,毕竟他才投靠的那位新老爷,也不过三甲赐进士出身,眼前这位还是二甲。他心想:“我考了二十多年,连个举人也难企及。这沈先生好好的进士不要,却跑来和这些商户镖头厮混。”   交接完毕,他便告退,留下了仆人和兵勇,以免有不开眼的人再来打扰。   林平之一路沉默寡言,进得正堂,却突然双膝一屈,跪倒在地,冲着沈元景不住磕头,说道:“求大侠收我为徒!”   他遭逢大难之后,便深知武功高强的好处,可寄予厚望的家传功夫“辟邪剑法”,连父亲使出来都不堪一击,心里绝望。待亲眼得见沈元景不出一招,就震慑得眼高于顶的青城派众人不敢动弹,心里极为崇拜,认定这是绝世高手,是以不顾一切想要拜师。   林震南和林夫人都吃了一惊,未料到儿子有此一着。沈元景心里一动:“这林平之本该是我师父的徒弟,现今怎么拜起我为师了?不过也罢,看书时便觉这孩子心性纯善,却遭遇凄惨。再说收他做个徒弟,便是灵珊师妹的师侄儿了,也算为大师兄‘除掉’一个劲敌。”   林震南偷眼看去,沈元景面无表情,心里“咯噔”一声,怕他责怪,立刻训斥道:“平儿,怎的如此无礼?”   “无妨!你且站起来,我有几个问题问你。”沈元景突然出声,林平之依言站起,额头已然磕出血来。   只听沈元景说道:“我年二十五,不过大你几岁,你可想清楚了。再者,你父母还在此处,可先问过他们。金刀无敌王老爷子的功夫,也是不错的。”   林震南闻言大喜,立刻说道:“沈大侠愿意收小儿做徒弟,是天大的造化,怎会不愿?”林夫人也在一旁直点头,虽然沈元景言外之意有些不太瞧得上自己父亲的武功,她也没法发作。   林平之再次跪倒在地,说道:“谢师父收录门墙,弟子定当遵从教诲,严守门规,决不敢违背师命。”   “嗯,我便收下你。华山派门下没有那么多规矩,等你日后正式拜师,再给你讲,先起来吧。”   林家三口担惊受怕了几天,这会终于心安,吃过饭后,休息到下午。晚上沈静设宴,沈元景亦带着林振南前往。   第二天一早,沈元景站在院子里面,看着林平之舞剑。他本是要直接教林平之华山派剑法的,可林平之说什么也要演练自家的辟邪剑法,让师父点评。   林震南也不反对,昨天青城派就使出了辟邪剑法,把他打击得不轻,方才察觉自家的剑法恐怕是个大路货罢了。   流星飞堕、花开见佛、江上弄笛、紫气东来……林平之打起全部精神,把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全都使了一遍。一套下来,大汗淋漓,然后热切的望着沈元景,问道:“师父,这剑法如何?”   “稀松平常!”   “啊?”林平之有些沮丧,林震南脸色也不好看。   沈元景也不解释,抽出剑使了一通辟邪剑法,七十二路,一招不差,甚至比林平之还要熟练,惊得林平之问道:“师父,你以前也学过辟邪剑法?”   “看你练了一遍就会了,也没什么难度。”   林震南父子目瞪口呆,不敢再问。   接着沈元景便开始教林平之华山派武功。林平之天资一般,人倒是勤奋,一个招数能反复练习一整天。教授全真大道歌的时候比较麻烦,林平之没有道家基础,需要沈元景解释的太多。   沈元景有些不耐从最简单的讲起,先让林平之背诵全套心法,然后丢了几本道经,再让他找些道士回来教授。 第25章 得书   在福威镖局住了十来天,沈元景估摸着时间,便要离开,前往衡山城参加刘正风的金盆洗手仪式。   他本不愿带着林平之出行,但架不住对方央求,林震南也在一旁恳求,便答应下来。   晚上林夫人帮着林平之准备路上的东西,一件件衣饰玩物,只觉这样也该带,那件丢不下,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   林震南笑道:“夫人,这可不是搬家,带这许多东西干什么?只要几件换洗的衣服,再多带些黄金银两便可。”   “唉,平儿第一次出远门,我着实放心不下。”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师父比他大不了几岁,已是天下闻名。”林震南劝说道:“不经历些曲折,如何继承林家偌大的家业?”   “偌大家业,偌大家业。”林夫人又是一叹:“这沈大侠走后,青城派如果再来,我们拿什么抵挡?还不如跟着平儿一起走算了。”   “这怎么行?那林家基业是彻底要不成啦。新上任的沈大人已经答应派官差守护,这青城派再嚣张,也决计不敢和官府作对的。”林震南说道,又有些担心:“不过夫人说得对,你跟着平儿一起走,我留下来。”   “不行!”林夫人斩钉截铁说道:“要走就一起走,你若留下,我是不会走的。”   “夫人!”林震南抱住林夫人,温存了一会,然后说道:“既然这样,那便把平儿唤来,把祖传之物的消息告诉他吧,万一有个不测,也不至于断了传承。”   “干脆让平儿带走算了,他这一去华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东西若是能增添一两分助力,也好过放在那里发霉。”   “可是远图公留有遗训,凡我子孙,不得翻看,否则有无穷祸患。”林震南有些犹豫。林夫人说道:“差点都要家破人亡了,还能有什么更大的祸患不成?”   林震南想了一想,便应承下来,可这怎么取出这件祖传物事,两人又犯了难。这个时间段,他俩可不敢单独出门。   “要不,请沈大侠帮忙?”林夫人提议道,林震南想都不想,断然拒绝:“这是我林家祖传之物,怎可经外人之手?万一有个不测,让我如何面对远图公!”   林夫人白了林振南一眼,说道:“你还怕沈大侠起了什么坏心思不成?他华山派名门高派,什么没有,还能惦记你家这点零零碎碎!   就算是神功秘籍又能怎样,沈大侠何等高傲,我父亲的武功也瞧之不上,就算你林家有什么真正的辟邪剑法放他眼前,怕也懒得看一眼。再说,真要是神功秘籍,没个人教,平儿能学到几层本事,将来还不是要受欺负。”   林震南犹豫再三,找来林平之商议,见他也同意,便求得沈元景,去了林家在向阳巷老宅的地窖中,取出了东西。   沈元景问明方向,一时三刻便已返回。林震南接过一看,是一个包裹,原封不动,嘴里不说,心里暗暗佩服沈元景高义。他怕沈元景有想法,又和林夫人再三恳求,留下对方,这才打开了包裹。   这包裹绑得甚是结实,里面是一件袈裟,展开一看,“辟邪剑谱”四个大字写在前面。   林震南顿时激动,心想:“莫非这就才是真正的秘籍。”当下凝神静气,往下看去,才读到前八个字,顿时眼睛一黑,险些晕倒,原来这八个字是“武林称雄,挥刀自宫”。   他心里大骇,立时就想丢开袈裟,忍不住再看一眼,这字密密麻麻,好似一个个蝌蚪游走,钻入脑海,人就不自觉往后面看去,跟着口诀,运起功来。   林夫人和林平之目不转睛的盯着林震南,看他神色凝重的展开袈裟,后又表情惊骇,仿佛见鬼一般,接着嘴里念念有词,脸色也由黑转白,由白转红,煞是恐怖。   “爹!爹!”林平之叫了两声,见林震南全然不觉,便走过去,伸出手要拉他的胳膊。   林震南已然入迷,全凭自然反应,以指作剑,使出辟邪剑法第二十六招“流星飞堕”。   林平之平素在家和林震南经常拆招,破解之法便是辟邪剑法第四十六招“花开见佛”。此刻他不假思索,左肩一沉,就要一个转身,绕到了父亲背后面。谁知林震南这招太快,眨眼之间已到了喉咙,避之不及。   “啊!”林夫人一声尖叫,来不及救,眼看林平之要伤在这一戳之下,一个茶杯盖飞了过来,正中林震南手腕,这一招便偏了过去。   杯盖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林平之后退一步,眼睛里面全是惧色,再看林震南,却毫无知觉,还沉迷于袈裟之内。他连忙朝沈元景跪倒,大呼:“师父救命!”   沈元景飘了过去,挥手夺过袈裟,林震南立刻站起,跟疯了似的,一招“钟馗抉目”,指尖直刺对方双目。沈元景左手一格一撇,封住这招,随即按住林震南的肩膀,压回座椅。   一股冰凉气息在心口一转,然后冲入脑袋,林振南血红的眼睛顿时清明。随即,沈元景右手一抖,把袈裟折成一块,丢到桌子上,又飘回椅子,端起茶杯。   这番兔起鹘落,林平之看得目瞪口呆,林夫人又惊又喜,连忙扑到林震南旁边,仔细打量。   林震南捂住胸口歇了一阵,这才苦笑,站起来朝沈元景深鞠一躬,说道:“多谢沈大侠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着,瞥了一眼桌上的袈裟,心有余悸。   “爹,你看得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跟着了魔一样。”林平之有些好奇,走过去就要展开袈裟。   “不可!”林震南推开儿子,一掌按住袈裟,脸色阴晴不定,心想:“这玩意比入魔还可怕,饶是自己被第一句镇住,还是忍不住往下看去。越看就越入迷,难以自拔。若不是沈大侠相助,我怕要忍不住给自己一刀。”   想到这里,他下身一冷,转身看了眼不到四十岁的林夫人,又心里一热。再看面带好奇的儿子,心里一寒,下定决心,抓起袈裟,走到沈元景面前,说道:   “这辟邪剑谱太过凶险,林某定力不够,不敢留在身边,请沈大侠代为,不,就送与沈大侠了!” 第26章 说剑   “辟邪剑谱?”林平之惊叫出声,目不转睛盯着袈裟。   沈元景也不推迟,接过来展开,一目十行,便已记住,然后一叠,塞到胸口,对林震南说:“倒是有趣!”   “如此要求,也太过,唉!”一想到剑谱开头的八个大字,林震南心里就堵得慌,再一想祖父林远图威震江湖,而父亲林仲雄却武功平平……   “啪”,林震南给了自己耳光,心里默念“后人不肖,大逆不道”。这一声脆响,吓了林夫人和林平之一跳,看了过去。   林震南迎着夫人和儿子担忧的眼神,挤出一点笑容,说道:“这剑谱太过邪门,总让人忍不住回想,我这是让自己清醒一下。过得几天,记下来的一点东西全忘记,也就无事了。”   沈元景也不点破,到了声告辞便离开了。林平之的目光始终盯着沈元景,待他走后,立刻追问。   林震南见到儿子这幅模样,不由得庆幸刚才果决,他三下两下打发林平之回去,然后关起门来同林夫人商议。   这辟邪剑法的修炼条件太过骇然,林夫人想到要是丈夫和儿子都练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当下搂住林震南。   一夜无话。   ……   辟邪心法诡异莫名,剑招平平无奇,可若是配上辅助心法,立刻威力倍增,几为江湖顶尖。   稍有武学基础的人看到口诀,便会情不自禁照着练习。可一旦运功,邪火由下窜出,燥乱不定。若置之不理,强行练功,轻者损伤根基,重则立刻身亡。   是以拿到完整剑谱的人,要么禁不住诱惑,主动沉迷,要么定性不够,难以自拔,皆挥刀自宫。然后真气自生,汇入丹田,进步神速,一日千里。   沈元景以明玉功为基,再辅修辟邪心法,竟然一举成功。明者,日月也,玉者,天地之精也,夺天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华。其性质偏冷,真气不仅寒意十足,还令人神清目明。   第二日,林家三人在院中看着沈元景演练辟邪剑法,又大有不同,剑招似和他俩的一样,可身如鬼魅,飘忽来去,如同闪电,令人防不胜防。   林平之看得两眼发光,林夫人则惊讶万分,问道:“沈大侠,你,难道……”话说一半,便脸色变红,接不下去了。   “自然不是,这辟邪剑法虽然厉害,可走错了路,潜力已尽,算不得江湖最顶尖的武学,我又怎会如此不智。”   林震南听得此言,擦了擦额头的汗,念叨“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不用担心对方走入极端,还可能带挈儿子一起。   林平之见这三人打哑谜,有些急躁,不住的追问,无奈之下,林震南只得把事情和盘托出。   得知辟邪剑法的邪门之处,林平之备受打击,表现比林震南更加不堪,也不敢惦记沈元景手里的剑谱,慌乱间问道:“这么说来,曾祖父练的是真剑谱,而祖父、父亲都只学了剑招?”   “咳咳”,林震南连咳两声,林平之顿时会过意来,满脸躁红,说不出话来。还是林夫人心疼儿子,连忙带开话题:“这剑法如此邪门,却不知道沈大侠是如何炼成,可有诀窍?”   林平之顿时醒悟,满脸热切看着沈元景。沈元景顿时有些不悦,这种刺探他人功法的问题,在江湖上是大忌。   这对母子都不会说话,林震南可是老油条,林夫人的话一出口,便暗道一声“糟糕”。昨夜沈元景救他命时,用的是一道冷气,他都未曾跟夫人说过。现在看来,显然是对方有寒性内功,能够压制辟邪心法的邪火。   他急忙拉了一下夫人,然后深深一礼,说道:“拙荆鲁莽耿直,时常有胡言乱语,不妥之处,还请沈大侠海涵!”   “无妨,告诉你们也无不可,乃是我家传内功,能克制辟邪燥意。”   林平之听得不是华山派内功,顿时有些失望,默默无言。沈元景倒也不好学原著岳不群一般,说话遮遮掩掩,弄得师徒离心离德,便说道:   “我自认天资极佳,练此功夫十数年,也不过小成。如你这全真大道歌用了十天才背熟练的,怕是到死也难入门。与其好高骛远,不如随我练华山派功夫,二三十年,纵使不如这辟邪剑法,也差不太多。”   林平之没见过多少高手,是以还有些迷糊,问道:“然则是何境界,比之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如何?练到于人豪那样,又得几年?”   “哼!我华山派功夫自然远胜过青城。”沈元景有些傲然:“至于青城四秀之辈,五年之后你若不能超过,便不要说是我弟子。”   “还要五年啊?”林平之也有些失望,恨不得立刻学会绝技,把于人豪、方人智之辈打得满地找牙。   林震南一巴掌打在林平之肩膀上,说道:“那于人豪从小拜入青城大派,功夫怕是练了有十六七年,已和我相差仿佛。你五年便可赶超,这天下多少人要惊掉下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其实沈元景说的是超过五年之后的于人豪,可见林平之恍然大悟,便不再叙述。   ……   用过早饭,沈元景便带着林平之出发衡山,一路走,一路教授他剑法和内功。   林平之学得刻苦,闲暇之余,便问沈元景:“师父曾经言道辟邪剑法走了歪路,算不得江湖顶尖,那天下哪些剑法称得上顶尖。”   “这天下剑法繁多,称得上顶尖的也就两门。一是武当太极剑法,我虽未曾看过,但张三丰真人功参造化,震古烁今,太极剑法作为武当镇派神功,必是意境高远,玄妙无方。   其二便是独孤九剑。乃是宋朝一位盖世豪侠独孤求败前辈留下来的,人所罕知。如今这世上只有三人懂得,一位是华山派的前辈,另两位便是你大师伯令狐冲,和你师父我了。”   林平之顿时眼睛放光,可沈元景却说:“你就不要想了,这门剑法不可轻传。”   “是要我派嫡系,或者掌门一脉?”林平之有些失望,有些不解。   “这倒不是。这门剑法和我家传内功一样,需要极高的资质,你……”沈元景摇了摇头。   “哦。”林平之已然习惯沈元景的打击,在他心中,师父是天下最为聪明的人,所练的武功要求很高也数正常。   出发前他征得父亲同意,拿家传的一百零八式翻天掌请教,沈元景一练便会,威力远远超出林震南,甚至还说这掌法是配合辟邪剑法来的,太过繁复,精炼为三十六掌,威力增添数倍。   “那还有什么有名的剑法,师父也给我讲一讲罢。”林平之虽然天资不高,但肯下苦工,而且心情纯良,待师至孝,沈元景也就对他和蔼一些,讲了些五岳剑派剑法的,最后说道:   “有一门飞絮剑法,是我母亲偶然得到,我融入独孤九剑要旨,以及其他一些高深剑理,虽差了独孤九剑和武当太极剑一筹,但自问不输当世任何剑法。”   林平之听了心里“砰砰”急跳,果然听到沈元景说:“这么剑法和林家辟邪剑威力相仿,但未偏离正道,若你基础牢固,便传了你吧。”   “谢师傅大恩!”林平之听了,当即翻身下马,“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道。   ……   沈元景走后几天,福威镖局四散的镖师得到消息,陆陆续续返回,林府又重新热闹起来。看着林府旁边经常巡逻的衙役,方人智拍了拍脑袋,说道:   “格老子的,给官府的钱是白花咯!” 第27章 坐斗   不一日到了衡山,刚一进城,便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林平之连忙买了两个洪油斗笠,一齐戴在头上。   眼见天边黑沉沉地,殊无停雨之象,两人转过一条街,看见一间茶馆,便进去找了个桌子,要了壶茶,还添上些南瓜子、蚕豆之类。   这茶馆里面有很多江湖汉子,俱都是为刘正风金盆洗手的事情而来,此时正说些江湖故事。   一名中年男子,正滔滔不绝:“拉胡琴的老先生走到那闲汉旁边,盯着他说:‘你胡说八道!’闲汉正待发作,老先生手里一扬,多了柄细细的长剑,然后青光一闪,叮叮叮这么几下,你们猜怎么着?”   “王二叔,你别买关子了,快点说!”这王二叔却不紧不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又说道:   “那闲汉桌子上有七只茶杯,每一只都被削去了半寸来高的一圈。七个瓷圈跌在茶杯之旁,茶杯却一只也没倾倒。”   “轰”的一声,茶馆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识货的江湖客惊呼:“一剑落七雁?听说刘三爷也不过能够一剑刺落五头大雁。”   林平之心生神往,看了看沈元景,心里想到:“师父曾经说过这招,最高境界是一剑落九雁。这位莫大先生乃是衡山派掌门,和师祖地位相当,他能一剑切掉七个茶杯,真是惊世骇俗了。看师父当时的言辞,怕切掉五个也不在话下,这等功夫就和衡山派长老相当,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王二叔,这故事你都讲了好几天了,还有什么厉害人物和新鲜事没?小二,再给二叔加壶洞庭春,算我的。”一个半开衣襟的粗俗汉子嚷道。   “要说这厉害人物和新鲜事还真有。”王二叔道了个谢,然后娓娓道来:“昨日回雁楼大堂里面,不知怎么的,青城四秀和华山派弟子起了冲突,青城派的洪人雄动手打了华山派的八弟子还是九弟子,叫英什么白的,讥笑华山派家大业大的,还眼馋别人家的功夫。”   涉及到之家门派,林平之顿时竖起耳朵,听到此处,心里一震,心想这青城派真该死,竟然侮辱我华山派。   刚那粗俗汉子嚷到:“那青城派虽然势大,可也差了五岳剑派一筹,怕不是撞到铁板了吧?却不知出手教训他的是华山派哪个?冷剑客还是酒剑客?”   “自然是酒剑客,冷剑客出手,事情就闹大了。”那王二叔接着说:“那酒剑客就是华山派大师兄令狐冲,正好从门外走进来,看到师弟受了欺负,哪里忍得下去,说了声‘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也敢在此放肆?   侯人英、洪人雄听了,自然是怒极,从左右抢攻过去,酒剑客却不紧不慢的端起一碗酒,然后“啪啪”两声,青城派两位大英雄倒着飞回去了,趴在大街上,袍上臀部之处,清清楚楚的各印着一个泥水的脚印。   而那酒剑客看也不看,只顾着骨嘟骨嘟的喝干了碗里的酒,讲了句:‘既然是青城四兽,自然要一齐作伴。’抢步过去,把于人豪和罗人杰也踹了出去。然后哈哈大笑,说道:‘这青城派功夫当真了得,尤其是这招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更是冠绝天下’。”   “好!”众人一阵喝彩,王二叔得意洋洋的站起来拱了一圈手,然后又坐了回去,说道:“众位莫急着喝彩,还有下文了。”这一说,大家兴致更高一截,都安静下来,等着他继续道来。   “这时候门外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个道士,老的乃是泰山派天松道人,把令狐冲好生训斥了一番,说他恃强凌弱,败坏五岳剑派的名声。说完天松道人去了楼上,令狐冲挨了训斥,自然不会再触霉头,就带着华山派众人在楼下大堂喝酒。   过不多时,楼上打斗声起,华山派上去一位弟子探看了一下,这两位泰山派的道长,都已经直挺挺的躺在地板上啦!”   “啊!”茶馆里里面的众人被这个转折吓了一跳,连忙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王二叔端起洞庭春润了喉咙,接着说:“原来,这楼上坐着大淫贼‘万里独行’田伯光,挟持了恒山派的一个小师太,就在楼上喝酒,给泰山派的道长认出来了,年轻的那个过去打抱不平,叫田伯光一刀杀了。   天松道长也抢过去出剑,疾攻了二三十剑,那淫贼却一直坐着,都没站起身来,挡了二三十招后,就听到天松道长‘啊’的一声大叫,双手按住了胸口,鲜血从指缝咕咚咕咚往外直冒,倒在了楼板上。”   粗俗汉子心里骇然,惊道:“这淫贼如此厉害?天松道长是和刘三爷齐名的武林名宿,就这么被杀了?”其他茶客也默然不语,林平之倒不太清楚泰山派天松道长的名头,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令狐冲上了楼,坐到了田伯光那一桌,两人说了几句,连干几碗酒,便称兄道起弟来……”   一个年轻茶客听到这里,有些气愤,打断道:“这令狐冲也忒是非不分了,他们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天松道长不过说了他几句,就记恨上了,人都死了不思报仇,还有兴致跟凶手喝酒?”   听到有人侮辱自己大师伯,林平之正要发作,就听到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冷笑道:“你懂什么?他要是就这么上前动手,那恒山派的小师太怎么办?”   王二叔也瞪了年轻茶客一眼,然后接着说:“那令狐冲忌惮田伯光伤害恒山派的小师太,喝了两坛子酒后,就嚷嚷着什么‘尼姑砒霜金线蛇,有胆无胆莫碰他’,要赶那位小师太走,可田伯光毕竟不傻,不肯应允。后来令狐冲使出激将法,和田伯光来了个坐斗!”   “什么叫坐斗?”一个茶客奇道。   “这坐斗就是坐着打。这令狐冲也是了得,怕田伯光不肯,便先让小二找来一条粗麻绳,绑住了自己的双脚,里三圈外三圈的,然后说:‘师弟,你们下楼等着去罢。’打发了华山派其他人下楼。   接着,他又拍开一坛子酒,倒了一半在麻绳上,剩下半坛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茶馆里顿时一静,那刚才气愤令狐冲的年轻茶客,也不禁喃喃说道:“豪气!”   王二叔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这田伯光受此一激,叫了声‘好汉子’,便答应下来。那令狐冲又说‘一见尼姑,逢赌必输’,还是要赶小师太走。这次田伯光也应允了。   然后两人你刀我剑,乒乒乓乓的,快得看不分明。也不过十招的功夫,田伯光‘啊’的一声,弹起来跳窗而逃,头也不敢回。   那令狐冲也不看他,慢悠悠的端起桌上的酒,又喝了几大碗,这才叫人过来松绑。华山弟子割了好一会,那麻绳才被割断。” 第28章 齐聚   这王二叔口齿一般,但一番故事也叙述得荡气回肠,茶馆里江湖人等议论纷纷。   林平之心情澎湃,心想:“原来大师伯这么厉害,我若有他的本事,也不必怕什么‘青城四兽’了。”想着又偷看了沈元景一眼,寻思:“师父在江湖中的名声好像也不差,就不知道和大师伯哪个更厉害。”   王二叔说到了最后:“这华山派真是人才济济,前有一个冷剑客,后一个酒剑客,都是新晋的一流高手,君子剑岳大掌门善于调教弟子的名头,怕要传遍江湖了。”   那年轻茶客心生向往,说道:“我要是能够拜在岳掌门门下就好了。”旁边立刻有人嗤笑一声:“还岳掌门,就算能够拜在酒剑客或冷剑客门下,都十分了不得了!”   粗俗汉子却突发奇想:“诸位,你们说是那冷剑客厉害,还是酒剑客厉害?”   这个说酒剑客,那个说冷剑客,众人七嘴八舌的。   说沈元景厉害的,便历数他近些年做下的大事,一个个死在他剑下的贼寇;说令狐冲厉害的便自反驳:“这些贼人再厉害,还能比得过田伯光?泰山派天松道人都折在这淫贼手里,却挨不过令狐冲几招。”   花白胡子老头冷笑一声,说道:“那田伯光还能比得过魔教十大长老不成,沈元景都杀了一个。”   茶馆里顿时安静很多,只有年轻一些的茶客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那王二叔低沉的吼了一声:“不要命啦?说这个干嘛!”   然后众人老的带着年轻的,一哄而散。花白胡子老头也自知多言,不敢多待。   等茶馆里面的人都走了以后,沈元景又喝了会茶,才带着林平之冒雨来到一户大宅的偏门,同守门人说了几句,便被迎到了府邸里面。   不多时,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富商过来叙话。   ……   这天是刘正风“金盆洗手”的正日,除了嵩山派以外,华山派、泰山派和恒山派都已到达。   恒山派定逸师太正向岳不群致谢,她门派弟子仪琳小师太走丢,被田伯光挟持到了回雁楼,多亏令狐冲搭救,才得保清白。   一旁的天门道人却神色郁郁,华山派倒是大涨威风,泰山派门下却死了一个长老和弟子。不过看到耷拉着头的令狐冲,他还是向岳不群求情道:“岳师弟,令狐少侠立下大功,一些言语也是权宜之计,何必责罚。”   定逸师太身后,一个清清丽丽的小尼姑闻言也看向岳不群,两只纤纤小手搅在一起,有些紧张。   原来这位仪琳小师父天真烂漫,心思纯净无暇,从自己在城门口被田伯光捉住带到回雁楼,到楼上比斗以及每人的言语,都事无巨细的讲述了出来。除了田伯光的一些污言秽语之外,连令狐冲说的什么‘一见尼姑,逢赌必输’也不避讳。   岳不群气他胡说八道,加之饮酒无度,便当着众位前辈的面,罚他回山之后思过半年。   此时天门道人求情,旁边的定逸师太看着仪琳担忧的模样,怕她心生内疚,便也开口劝道:“岳师兄,天门道兄说的有理,我看也不必责罚了罢。”   岳不群他沉吟一下,说道:“既然两位求情,便绕了他这一回。”然后又向令狐冲喝道:“还不赶快谢过两位师伯!”   令狐冲道谢不迭,便又听天门道人说:“岳师弟这门下弟子不同凡响,这令狐冲以外,那位沈师侄也做下好大事业,此刻却是在哪?”   岳不群苦笑一声,叹道:“那孩子向来顽劣,年前下得山去,便未再见。要不是时而有音讯传回,而魔教贼人没有动静,我怕都要忍不住下山寻他去了。”   这话说得情深意切,显然对沈元景是喜爱非常。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对视一眼,又看向一旁的令狐冲,默不作声,均在想:“这华山派两个弟子都出类拔萃,一个是从小养在身边的首席,一个却更受宠爱,也不知这华山派衣钵以后归了哪个。只盼到时候不要如这莫大先生和刘正风一般起了矛盾,平白削弱我五岳剑派的实力。”   将近午时,各路宾客陆续到来,有丐帮副帮主张金鳌、郑州六合门夏老拳师率领了三个女婿、川鄂三峡神女峰铁老老、东海海砂帮帮主潘吼、曲江二友神刀白克、神笔卢西思等人。   这些人有的互相熟识,有的只是慕名而从未见过面,一时大厅上互相引见,喧声大作。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见这些人里,有的固然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地位,有的却显是不三不四之辈,便转回厢房中休息,不去和众人招呼。   岳不群倒不怕堕了五岳剑派的名头,不管来宾中许多藉藉无名、或是名声不甚清白之徒,也有说有笑,丝毫不摆出华山派掌门高人一等的架子来。令狐冲身边聚集了不少名门少侠,都是他行走江湖认识的,许多都受过他的恩惠。   刘正风在内堂稍歇,由门下弟子招待客人,指挥厨伕仆役,里里外外摆设了二百来席。   很快宴会就要开始了,正当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和一众前辈名宿互相谦让首席位置的时候,忽听得门外砰砰两声铳响,跟着鼓乐之声大作,又有鸣锣喝道的声音。刘正风迎了出来,一位官员昂然直入,朗声道:“圣旨到,刘正风听旨。”   刘正风双膝一屈,便跪下来接了圣旨。原来上次被沈元景撞破他和魔教长老曲洋结交一事之后,他日夜苦思,终于想到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法子,后来又觉得不保险,便花费银钱,捐了个“参将”这样的武官。   当下宾客无不鄙视,刘正风却泰然自若,满脸堆欢,恭请各人就座。不多时仆役上来献菜斟酒。   米为义端出一张茶几,上面铺了锦缎。向大年双手捧着一只金光灿烂、径长尺半的黄金盆子,放在茶几之上,盆中已盛满了清水。   鞭炮声响,刘正风走到厅中,抱拳团团一揖。群雄都站起还礼。便听他扯出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忠义不能两全”之类的事情,众人尽皆无语,听他继续说道:   “弟子刘正风蒙恩师收录门下,未能光大衡山派门楣,十分惭愧。从今而后,刘某人金盆洗手,专心仕宦,不再过问江湖上的恩怨是非和门派争执,如违此誓,有如此剑。”   说罢,刘正风右手一翻,从袍底抽出长剑,双手一扳,将剑锋断成两截,,顺手一松,断剑坠落,嗤嗤两声轻响插入了青砖之中。   这一番动作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群雄一见,皆尽佩服。岳不群、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见他意已决,叹息一声,也无言语。   刘正风脸露微笑,捋起衣袖,伸出双手,便要放入金盆,忽然听得人门外有人厉声喝一声:“且慢!” 第29章 洗手   众人微微一惊,抬起头看,只见大门口走进四个身穿黄衫的汉子,分往两边一站,又有一名身材甚高的黄衫汉子从四人之间昂首直入。   这人正是嵩山派弟子千丈松史登达,他手中高举一面五色锦旗,说道:“刘师叔,奉五岳剑派左盟主旗令,请刘师叔金盆洗手一事,暂且押后。”   刘正风心下有些慌张,面上却露出笑容,说道:“原来是史贤侄,却不知盟主此令,是何用意?”   史登达微微躬身道:“弟子奉命行事,实不知盟主的意旨,请刘师叔恕罪。”又领着其他四人,向岳不群、天门道人、定逸师太等人一一行礼。   定逸师太心里欢喜,说道:“我原本就觉得刘贤弟此举不妥,只是见他意志甚坚,决不肯听老尼姑的劝,也便作罢。现在有你师父出来阻止,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刘正风却脸色郑重,不想夜长梦多,说道:“当年我五岳剑派结盟,约定五派有关之事,大伙儿须得听盟主的号令。只不过在下金盆洗手,乃是私事,与五岳剑派并不相干,那便不受盟主旗令约束。请史贤侄转告尊师,刘某不奉旗令,请左师兄恕罪。”说着走向金盆,便要洗手。   史登达身子一晃,抢着拦在金盆之前,右手高举锦旗,说道“刘师叔,我师父千叮万嘱,务必要请师叔暂缓金盆洗手。此事既是顾全五岳剑派的情谊,亦为了维护武林中的正气,同时也是为刘师叔的好。”   见史登达如此表现,刘正风愈发觉得事情有变,说道:“刘某金盆洗手请柬早已恭恭敬敬的派人送上嵩山。左师兄若有意见,何以事先不加劝止?直到此刻才发旗令,是要刘某在天下英雄之前出尔反尔么?”   史登达还待再说,刘正风却不理会,要绕了过去。史登达无奈,收起令旗,道声“刘师叔得罪了”,攻了一招,然后伸手要掀金盆。   刘正风气极,只手往前一抓,便把揪住了史登达的脖子,一把甩开。然后双手下探,就要伸到水里。   突然银光闪动,一件细微的暗器破空而至。刘正风退后两步,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那暗器打在金盆边缘。金盆倾倒,掉了下来,满盆清水部泼在地下。   同时黄影晃动,屋顶上跃下一人,右足一起一压,一只金盆登时变成平平的一片。这人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瘦削异常,上唇留了两撇鼠须,乃是嵩山派大嵩阳手费彬,他拱手说道:“刘师兄,奉盟主号令,不许你金盆洗手。”   不待刘正风答话,他又喊道:“众位弟子一齐现身罢。”然后屋顶上、大门外、厅角落、前后左右,数十人齐声应道:“是!”   但见屋顶上站着十余人,一色的身穿黄衫。大厅中诸人却各样打扮都有,显然是早就混了进来,暗中监视,在一千余人之中,谁都没有发觉。   刘正风看得这个阵势,如何还不知道嵩山派知晓了自己和曲洋的事,当下再无侥幸之心,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嵩山派是何道理,如此咄咄逼人?”   那费彬也正奇怪,布置在后院中的弟子,如今毫无动静,心里一急,怒喝道:“刘正风,胆敢勾结魔教贼子,伤害我嵩山门人!”   此言一出,群雄哗然。   屋顶上东边西边同时飞下一人,站在东首的是个胖子,身材魁伟,乃是托塔手丁勉,西首那人却极高极瘦,是仙鹤手陆柏。两人刚一落地,就要奔向后院,突然几个黑影飞出,两人匆忙闪到一边。   众人一看,这飞出来扑到地上的,都是身穿黄衫,一个接一个的飞出,落到大厅里面,“哎呦”之声四起。   丁勉厉声问道:“何人鼠辈,胆敢暗算嵩山派弟子?”他话声洪亮之极,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后堂走出两个穿着蓝色长衫的人,一个高大挺拔,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星目,风姿特秀。另一个身形矮一些,脸也看着稚嫩一点,朗目疏眉,神仪明秀。众人看得俱都呆了一呆。   岳不群脱口而出:“元景?”华山弟子也纷纷叫到:“二师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打头的这位,应该就是江湖盛传的“玉面剑客”,却不知道另外一位是谁。   沈元景带着林平之出来,径直走到岳不群前面,低头见礼,再要拜见其他几位前辈时,费彬几人已经检查完一干嵩山弟子,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无大碍,当下沉声问道:“沈师侄这是何意?”   后堂立刻传来一个女声:“我和两个弟弟正在陪母亲说话,却不妨突然从天上掉下来几个歹徒,持剑要伤害我等。沈师兄正在我家做客,便挺身而出,制服了这些贼人。”说话间,刘正风的女儿刘菁扶着母亲,带着两个弟弟以及其他几个弟子,一齐走了出来。   她朝着费彬拱手,接着说道:“听费师叔的意思,这些擅闯家宅、欺负老幼之辈,是嵩山派弟子?”   面对这番指责,费彬冷哼一声,高声说道:“奉左盟主号令,刘正风勾结魔教,要看住刘家眷属,不许走脱了一人。”然后转向华山派,问道:“沈师侄,你莫非也同刘正风一样?”   这言外之意是指着沈元景也和魔教有牵连,岳不群顿时迈前一步:“费先生这是何意?一上来就指责刘贤弟勾结魔教,现在又说到我这徒儿。却是笑话,谁不知道我徒儿和魔教势同水火。”   费彬一愣,这才想起沈元景杀了魔教的一个长老、一个香主,还有许多魔教外围人员,连东方不败都亲自下令追杀。   今日是针对衡山派,不宜再起波澜,于是他忍住怒火,说道:“却是在下疏忽了,想来沈师侄也是被刘正风蒙骗,岳兄勿怪!”   岳不群见费彬服软,这才干休,站了回去。定逸师太却说:“你们说刘贤弟勾结魔教,可有证据!”   费彬侧头瞧着三师兄陆柏,等他说话。陆柏细声细语的道:“刘师兄,你可认识魔教长老曲洋?”   听到“曲洋”二字,刘正风顿时变色,自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点头道:“不错!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识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   霎时之间,大厅中嘈杂一片,群雄纷纷议论。费彬脸上现出微笑,道:“你自己承认,却是更好。刘正风,左盟主定下两条路,凭你抉择。一是限你一个月之内,杀了魔教长老曲洋,提头来见,此事便作罢。若是不从,哼哼!”   说着他扫了一眼刘正风的家眷和弟子,接着阴森森的说道:“则五岳剑派只好立刻清理门户!”   刘正风宛如没听到费彬的话,神色木然,缓缓坐了下来,右手提起酒壶,斟了一杯,举杯就唇,慢慢喝了下去,说道:“我与曲大哥我一见如故,倾盖相交,只是研讨音律,从未有损加害他人。曲大哥亦曾立下誓言,今后不论魔教和白道如何争斗,他一定置身事外。”   群雄内有知道衡山派历代高手都喜音乐的人,想到莫大先生外号“潇湘夜雨”,听刘正风说和曲洋音律相交,便信了八分。   费彬却不依不饶,说道:“此事定是那魔教投你所好,派曲洋来从音律入手,刘师兄不可自误!”   刘正风并不回答,只说:“左盟主若有号令,费师兄不妨就此动手,杀了刘某的全家。要让我出卖曲大哥,绝无可能!”   费彬摆出五岳令旗,朗声道“泰山派天门师兄,华山派岳师兄,恒山派定逸师太,衡山派诸位师兄师侄,左盟主有言,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刘正风结交匪人,归附仇敌,凡我五岳同门,出手共诛之。接令者请站到左首。”   天门道人和定逸师太看刘正风不为所动,十分失望,均到了左首。衡山派的弟子们也朝刘正风告了声罪,跟了过去。   岳不群看刘正风主意打定,摇了摇头,也带着门下弟子走到天门道人旁边。沈元景扯住刘菽,又让林平之抱住刘芹,刘菁拖着刘夫人,一齐往左边走。   丁勉左手一扬,嗤的一声轻响,一丝银光电射而出,直奔沈元景面门。沈元景抽剑一击,使出独孤九剑的破剑式,那暗器便飞了回去。   丁勉没有料到暗器还能飞回来,匆忙一闪,却听到“啊”的一声,回头看去,确实一名嵩山弟子措不及防,银针正好射中心脏,立时气绝身亡。   岳不群惊怒,拔剑而起,大喝一声:“丁勉,你敢!”华山众位弟子也跟着一起,纷纷抽出剑来。   这一番变化出乎众人意料,华山派突然和嵩山派对上了。费彬脸色一冷,指着刘家众人,责问:“华山派这是何意?”   沈元景说道:“他们已站在左首!”众人看去,却是如此。   费彬又拿出五岳令旗,高喊:“左盟主有令,勾结魔教之人,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决不容情!”   沈元景冷声道:“祸不及妻儿,动辄杀人全家,与魔教何异” 第30章 试手   沈元景此言一出,群雄都是一怔,均觉有理。定逸师太站了出来:“沈师侄所言极是,我五岳剑派秉持正道,怎可欺凌弱小?他刘正风勾结魔教,杀了便是,还要连带一些妇孺,却是罪孽。”天门道人也是点头。   “说的好!”“对,就是这个理!”厅里厅外还有不少人附和。嵩山派要是对刘正风动手,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可连一些妇孺也不放过,大家都觉得不耻。   费彬和陆柏对视一眼,均觉得棘手,两人商量一下,由费彬说道:“我嵩山派也不是嗜杀之人,放过他们也无不可,只不过为防他们怀有异心,需得把人交给我嵩山派看管。”   定逸师太和天门道人也觉得可行,大家一齐看着岳不群。他正待答应,却听沈元景嘴里蹦出两个字:“不可!”   费彬阴恻恻问道:“沈师侄这是何意,难道信不过我嵩山派?”   “暗箭伤人之辈,有何可信?”沈元景这话直指刚才丁勉偷袭之事。丁勉脸色微红,说不出话来。费彬怒道:“难道你们华山派敢违背左盟主的命令?”   令狐冲挺身而出,说道:“五岳盟主的命令再大,也大不过江湖道义!”   刘正风见到华山派愿意出头,顿时生出希望,转头向嵩山派求情道:“求嵩山派三位师兄转告左盟主,刘某愿携带家人弟子,远走高飞,隐居海外,有生之日,绝足不履中原一寸土地。”   见定逸师太和天门道人等人似有意动,费彬抢先说道:“哪有如此便宜的事,你勾结魔教匪类,也不知道多少人为此遭祸,现在一句隐居就打发了,五岳剑派秉持的正义何在?左盟主他老人家的威严何在?”   刘正风听得此言,便知嵩山派今日决计不会放过自己。他瞅了一眼妻儿,小儿子刘芹眼里充满恐惧,心下惨然,朝着华山派行了个大礼,说道:“在下家眷和弟子便有劳岳师兄帮忙,送出中原。”   妻儿尽皆哭泣,刘正风饱含热泪,嘱咐他们离开中原,永世不要回来。然后举起手掌,往身上拍了几下,盘坐在地。   群雄知他已经震断心脉,一时叹息连连。而后刘正风对沈元景说道:“我今生最爱音律,常叹知己难寻,幸得遇见曲大哥,已觉人生圆满。又有沈师侄高雅,能知我意。今日曲大哥不在,便请沈师侄陪我最后一曲吧。”   沈元景正待答应,突然檐头冒出一个声音:“谁说我不在的?”一个黑衣人影掠下,走到大厅。   “曲洋!”丁勉和陆柏齐齐出手,曲洋回手连挥,一丛黑针如雨般散出,两人急忙让开,身后不少人嵩山派弟子却中了黑血神针。   曲洋一招得手,也不逃走,径直来到刘正风面前。群雄正要动手,却看他朝着自己胸口拍了一下,也震断心脉,盘坐在地,然后从背后取出一副七弦古琴来。刘正风从怀里掏出一柄玉箫,和曲洋相视一笑。   “铮铮”几声,琴声渐起,甚是优雅。过得片刻,有几下柔和清幽的箫声夹入琴韵之中,似在一问一答,更为动人。   然后琴音渐渐高亢、萧声却慢慢低沉下去,但箫声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却连绵不绝,更增回肠荡气之意。   忽听瑶琴中突然发出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但箫声仍是温雅婉转。过了一会,琴声也转柔和,两音忽高忽低,蓦地里琴韵箫声陡变,便如有七八具瑶琴、七八支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琴箫之声虽然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   群雄不懂音乐者甚众,也都听得血脉贲张。又过了一会,琴箫之声又是一变,箫声变了主调,那七弦琴只是叮叮当当的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众人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酸楚,又有仪琳、岳灵珊等,已经泪水涟涟。   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箫声也即住了。   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刘正风欢喜道:“人生莫不有死,得一知己,死亦无憾。”   曲洋轻轻拍掌道:“贤弟说得不错,你我合奏,将这一曲《笑傲江湖》发挥得淋漓尽致。世上已有过了这一曲,你我已奏过了这一曲,人生于世,夫复何恨?”   众人见这二人视生死如等闲,一个自绝,另一个也慷慨赴死,不由得十分动容,对刘正风说的“音律相交”再无疑意。   曲洋一声长叹,说道:“昔日嵇康临刑,抚琴一曲,叹息《广陵散》从此绝响。嘿嘿,《广陵散》纵情精妙,又怎及得上咱们这一曲《笑傲江湖》?”   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来,转过头看向沈元景,说道:“这是《笑做江湖曲》的琴谱箫谱,请小兄弟念着我二人一番心血,将这琴谱箫谱携至世上,觅得传人。”   沈元景默默接过。刘正风道:“这《笑傲江湖曲》倘能流传于世,我和曲大哥死也瞑目了。”   然后他和曲洋一齐伸出手来,两人双手相握,齐声长笑,内力运处,迸断内息主脉,闭目而逝。   ……   群雄当下默然,刚才这位刘三爷还喜笑宴宴,转眼已经风流云散了。   正在众人叹息之间,费彬突然说道:“沈师侄把那册子拿过来罢,说什么曲谱,不定里面有什么魔教的信息。”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粗俗之辈,懂什么音律。”费彬气炸,就要上前抢夺。   定逸师太看两边又要吵起来,便站出来阻止道:“这群雄里面也有懂音律的,请他来看看便知。”   当下就有一位有些名望的闻先生站了出来,他也对这曲谱好奇。沈元景给他一看,这人说了几句“奇怪”,然后递了回去,说道:“是曲谱无疑,就是技巧颇高,一般人弹奏不了。”   费彬冷着脸不回话,这时候刘家儿女正拜倒在刘正风旁边哭泣,他心里一动,朝二师兄丁勉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发暗器。丁勉只做不知,并未动手。费彬有些恼怒,抽剑突然刺向刘菁。   令狐冲一剑拦住,说道:“早就防着你们了。”费彬更加愤怒,挥剑杀了上去,两人战作一团。   令狐冲在思过崖学了紫霞神功和独孤九剑之后,功夫早已超过岳不群,区区费彬,自也不在话下。不过他谨遵师父教诲,不敢显露太高武功,是以一直用华山派剑法对敌。饶是如此,十数招后,还是占据了上风。   这已经有些出人意料了。厅内群雄顿时喝彩声起,也不知是年轻胜过老的喜闻乐见,还是嵩山派不得人心。   这边丁勉刚才被沈元景嘲讽,这次便光明正大的出手,要抓刘家人回去。定逸师太看不过嵩山派咄咄逼人,正准要站出来,沈元景抢了上去,挥剑和丁勉战在了一起。   丁勉初始不以为意,接招之后,才发现沈元景剑法高超,远胜同辈。他虽号称托塔手,但剑上功夫也是了得,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手嵩山剑法使得气势森严。厅内众人不自觉退后几步,让出一个圈子。   沈元景牢记师命,并未使出独孤九剑,但他毕竟身怀五门绝世剑法,早已将希夷剑法推陈出新,迅捷无声又变化多端。   数招之后,丁勉就变得被动,只能艰难招架。他更为急切,催动内力,嵩山阔剑舞得烈烈作响,要和沈元景长剑相碰,凭功力取胜。   沈元景也知他打算,虚晃了两剑,等丁勉使出“万岳朝宗”这一招,便立刻用石壁记载的破解招数,提剑斜劈,剑尖平抽在了他的手腕上。   只听“当啷”一声,丁勉的剑掉到了地上,脸白一阵红一阵,被一个小辈轻易打败,一时觉得有些丢人。   沈元景速胜丁勉,就是为了打击嵩山派气焰,然后聚集群雄目光,如此令狐冲便能隐在下面。   一旁的陆柏忌惮岳不群,不敢动手,只能语气尖锐的问道:“岳掌门,华山派非要违背左盟主的命令么?”   岳不群微笑道:“岳某自然不敢,不过这勾结魔教的刘正风已然伏诛,难道左盟主的命令是非要株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陆柏自然不敢承认,否则五岳盟主残忍滥杀的名头,就要传遍江湖了。   天门道人说道:“好了,大家住手罢。既然如此,便由我泰山派弟子,和华山派弟子、恒山派弟子,一齐送刘家众人去西域或者塞外,永不准回中原。”   费彬听得此言,仍未停手,反倒加快了剑法。令狐冲演够了时间,“唰唰”两剑,使出岳不群的绝技太岳三青峰,划烂了费彬胸口的衣服。   嵩山派抢人不成,丁勉和费彬两大太保还被两个晚辈战胜,只得带着受伤和死去的弟子,灰溜溜的走了。   刘正风家人和众弟子披麻戴孝,一把火烧了刘正风和曲洋的尸体,把骨灰撒入湘江之中。   沈元景拨弄曲洋遗留古琴,一曲凭吊,无人唱和,怅然良久,遂投琴入江。 第31章 动手   沈元景带着林平之,拜见了岳不群夫妇、令狐冲以及师弟师妹们。岳不群勉励了林平之一番,便拉着沈元景去室内叙话。   林平之被一众师叔们围着,有些不自在,特别是岳灵珊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不知所措的问道:“十师叔,怎么了?”   岳灵珊咯咯笑道:“没什么,一下子想到自己也做师叔了,开心!”然后就拉着几个师妹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这个说“师侄真清秀啊,容貌都快赶上二师兄了”,那个讲“二师兄门下,以后会不会都是以貌取人”等等。   岳不群、宁中则和令狐冲坐在一堂,听沈元景叙述他离山半年的经历。得知他竟然考中进士,岳不群拈须长笑,倍觉欢喜。   到沈元景说起辟邪剑法的凶险,岳不群脸色这才转为凝重,沉吟一番,将当年青城派长青子来找华山祖师破解辟邪剑法的旧事说了出来,然后嘱咐道:“元景是你历来性子独立,行事颇有章法,不似你师兄一般轻佻。这秘籍由你自己处理,不过一则不要轻易泄露,二来不可借予他人,尤其是冲儿!”   沈元景点头称是,也不奇怪岳不群的做法。岳不群最重华山派基业,原来世界他在外有嵩山派强压,内无人可用的情形下,自然顶不住,不顾一切的借助外力。   如今华山派大弟子潇洒不羁,交游广阔,武功已超乃师;二弟子天资纵横,天下闻名,武功为当今最顶尖的几个。岳不群眼见华山派倾覆之危已过,复兴在望,也郁结顿去,紫霞神功一日千里,哪里还看得上什么邪门歪道的功夫。   三日之后,华山派分作两路,岳不群一行人“押解”刘正风家眷和弟子向北而行,沈元景则带着林平之还有梁发、高根明、英白罗几个师弟,去往福州,参加林平之母亲四十岁的生日宴。   ……   一行人走到湘江之畔,见无有渡船,高根明自告奋勇前去寻找,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匆忙赶回,见到沈元景便急忙说道:“二师兄,我在那边看到了嵩山派费彬师叔,带着几个弟子,似要赶往刘师叔骨灰洒落之处,不知道要做什么。”   沈元景当即说:“我先去,你们随后跟来。”话音未落,人已飘走,一去数丈之外,转眼已不见人影。梁发几人见他轻功如此骇人,呆了一呆,才一齐跟上。   不多时,沈元景便已到了现场,远远看去,一位身穿黄衫的嵩山弟子,举剑走向一个小姑娘,略一凝神,却是嵩山派万大平要杀人。   眼见阻止不及,沈元景抽剑出鞘,一招流星赶月,投掷而出。万大平刚要一剑刺过去,却听到耳边传来师叔费彬急促的声音:“小心!”   他一回头,却已经来不及,远传光芒一闪,到了眼前,穿胸而过。费彬大怒,迎向飞剑射来之处,拔剑怒吼:“何方鼠辈!”   沈元景飘然而至,认出这个小姑娘正是曲非烟,比当年在黄鹤楼上见时大了一些,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一身翠绿衣衫,皮肤雪白,一张清秀的脸蛋毫无血色,眼睛微张,似不敢完全睁开。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张七弦古琴,沈元景认得出来,这正是他抛入湘江的曲洋遗物,不由得心里一叹。   费彬面沉如水,喝道:“沈师侄,这是什么意思?”手放在背后,打了个手势。跟着他的还有狄修和另外两个弟子,悄悄的向曲非烟移动。   沈元景也不答话,双脚一踮,如狂风吹过,忽然而至。狄修下意识一剑横扫,沈元景又像被风给提了起来,凭空横移两步,让过一剑,卷起曲非烟腰肢,退回原处。   这一番动作说来繁琐,实则不过一瞬。费彬心里惊骇莫名,自忖打也打不过,留也难留住,语气便弱了三分:“沈师侄,这人乃是魔教中人,曲洋余孽,你还要包庇?”   “祸不及妻儿,依刘家旧事即可。”沈元景放下曲非烟,语气淡然:“费师叔有异议?”。   费彬色厉内荏,说道:“师侄就不怕我上禀左盟主,请他老人家公告江湖,你华山派一而再,再而三的袒护魔教余孽,存心不良!”   “你们都死在这里,就没人知道了!”   费彬大惊失色,指着沈元景,颤抖的说:“你,你敢!”   沈元景回复:“有何不敢!”举步便往前逼来。狄修见一场大战难以避免,急中生智,抢步到万大平的尸体边,将他随身和胸口刺中的宝剑一并捞起,冲着费彬大喊:“师叔,他手里没剑!”   费彬大喜,华山派武学他知之甚多,无剑在手,功夫便少了一大半。他不是没想过进攻,可一想对方惊世骇俗的身法,便觉无望强杀,于是手握紧宝剑,面对着沈元景往后退去。   “谁说杀人要用剑了。”沈元景笑了一笑,侧边的曲非烟如见春花烂漫,不由看呆。然后又见他如同被人拉住一般,飞到嵩山派众人之中。   费彬早有准备,一招刺了过去,沈元景侧身让过,不退反进,手拂向费彬握剑的右手。   费彬心中窃喜,他号称大嵩阳手,自然是掌上功夫更为了得,剑法却未达顶尖。他算准沈元景要凭借身法过来夺剑,便卖了个破绽,等对方欺近,就顺势把手一松,任由宝剑掉落,然后猛然挥掌,打向沈元景的胸膛。   电光火石,费彬自认如此近的距离,万无一失。可沈元景毫不慌张,面无表情的用手一托,一股古怪的劲道传到费彬胳膊上,带着他一转,这掌法偏离,打在了围攻沈元景的一名嵩山派弟子身上。   “砰”的一声,这名嵩山弟子,口吐鲜血,飞出老远,双目圆瞪,显然不敢置信。   几乎同时,沈元景一脚踢出,正中费彬下落的宝剑,剑尖倒转,急速飞走,从另一边围过来的嵩山弟子喉咙上穿出半截。   接着沈元景又是一让,狄修的剑从背后刺来,擦身而过,收之不及,在费彬的胳膊上划出好大一个伤口。   须臾之间,弟子两死,自己也受伤,费彬不敢置信,惊问:“你这是什么魔功?”沈元景也不搭话,再度攻来。   狄修转身就逃,头也不回。费彬怒目切齿,阻挡在前。沈元景却绕过他,掠向前方,一步便追上狄修,手往头上一搭,他脑袋转了半圈,顿时毙命。   沈元景再回身之时,华山长剑已经落在鞘中,手里提着嵩山阔剑。   费彬自知已难幸免,口里叫着“奸贼”,扑上来拼命,状若疯魔。   沈元景挽剑而上,剑法气象森严,端严雄伟,似千军万马携长枪大戟,奔驰而来。   费彬挨了几剑,却恍然不觉,出声问道:“这怎么像是我嵩山剑法?”   原来沈元景使出的,正是华山思过崖中见过的嵩山剑法,比之嵩山派现有的剑法似是而非。一剑是千古人龙,清隽过之,无其古朴;又似是叠翠浮青,胜在轻灵而输其雄杰。   费彬颓然倒地。沈元景把剑往天上一抛,翻滚几下,正好落在了万大平被穿胸而过的伤口上,直插入地。 第32章 解秘   沈元景和曲非烟在原地等了一会,梁发几人才匆忙赶来,先看到沈元景无事,才放下心来,又见地上嵩山派尸体,甚至还有费彬,顿时惊惶。   沈元景却不理会,带着曲非烟过来,说道:“这是我新收的徒弟。”   曲非烟瞪大美目,似有惊讶似有不甘,念及自己身份,便又盈盈一拜,脆声叫到:“徒儿曲非烟,拜见师父!”   将尸体抛入湘江之后,一行人继续上路。   林平之知晓师父此行是为福威镖局壮大声势,心里自然感激万分,一路对众人尽心竭力鞍前马后的伺候,看得梁发等人双眼发红,可惜岳不群嫌他们功夫太差,不让收徒。   到了林府,林震南大喜过望,极为殷勤,日日设宴款待。   转眼几天,到了生日宴会,原本受到邀请,却得知福威镖局得罪青城派,是以不敢前来的闽、浙、粤、赣四省的武林同道,听闻林平之拜入华山派门下,都纷纷到来。甚至还有不请自来的,林震南也一并接待。   等沈元景出现,林平之磕头拜师之后,同道再无质疑,纷纷上前祝贺。有年少之辈鄙薄林平之入不得君子剑岳掌门门下,只得拜师华山二代弟子,立时就被长辈教训。更有参加过刘正风金盆洗手之会的江湖人士,大声宣讲沈元景十数招败托塔手丁勉的故事,引来一阵阵惊叹。   沈元景不喜太多交际,把江湖同道全部丢给梁发接待,尽显高人风范。回转后堂,看着桌上几本书籍,问道:“这便是林兄说的,贵祖远图公遗留日录。”   林震南回道:“正是。辟邪剑法太过诡异,我差点着了道,幸得贤弟相助才无碍。等你和平儿走后,我忽然记起当年远图公留有遗物,便翻了出来。只有些日录,我看了一遍,也不知所以然,是以想让贤弟也帮着看,其中有无相关。”   沈元景拿起上面的一本,看过去,第一条是:“成化三年,孟秋,乙丑,得子仲雄,林家有嗣。”他略一估算,那已经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于是问道:“林兄,平之祖父,是何年仙去?年寿几何?”   林震南苦笑一声,道:“我知沈贤弟的意思,先父乃是九年前,平儿他十岁生日后去世的,六十有四岁。”如果林仲雄是林远图亲生的,这年岁和日录上的时间就对不上了。   沈元景点了点头,继续看下去,皆是一些镖局和家庭大事,比如:“弘治七年,孟夏,丁酉,仲雄得男丁,后有继矣。”这便是林震南的生辰。   同年还有:“仲秋,丙子,赴莆田见恩师红叶禅师。丁丑,恩师圆寂,悲夫!自正统十八年拜于门下,累恩师立誓不得出少林,已五十年矣,死罪,死罪!当遵恩师嘱托。”   从成化三年林仲雄出生,直到弘治十七年林远图去世,中间三十五年,数千条日记,不但辟邪剑法毫无记录,连和人动手都是极少。   最后一本有些残破,沈元景拿在手中,翻开来第一条为:“正统十四年,仲秋,土木堡,大太监王振刺敌酋也先于万军。”他眉毛一挑,然后往下看去,第二条却是跨越了四年。   “正统十八年,孟春,甲申,蒙红叶禅师怜悯,收归门下。禅师誓有生之年不出寺门,敌乃退。”   后面就是些参禅打坐念经的记录,言辞之间颇有惶恐。两年之后,才见习武记录,笔触逐渐成熟。此后八年,记录稀疏,似已习惯寺内生活。又自“正统二十八年,季冬,闻敌族灭,心茫然”一条后,才有奋发之意。   “正统三十年,仲夏,庚戌,又雨,湿热。清晨,北少林大师至,与吾师坐而论道,旁听,有所悟,俄而出。黄昏,大师北归。”   此条后便无有记录,但其后书缝显示,约有二十页被撕扯毁坏,痕迹久远,辟邪剑法之秘,似乎藏于其中。   沈元景略一回想,这日录中缺失部分,约有三四年的记录,恐怕就是渡元禅师奔赴华山,从华山派祖师岳肃、蔡子峰口中套出《葵花宝典》内容,然后改名林远图,创建福威镖局的过程。   “林兄,这福威镖局是哪年创建?”   “成化二年。”   沈元景立即就想到前一年发生的一件大事。魔教十长老攻华山,夺走《葵花宝典》。他脑子急转,试图理清脉络:“《葵花宝典》被夺,林远图上华山当在此前不远,成化元年或者前一年正统三十年。红叶禅师得书还要跟前,不过也超不了一两年。”   他再次翻开那本有毁损的日录,逐字查阅,直到最后一条,一无所获,不由得想道:“这红叶禅师从何得来这本《葵花宝典》,他于正统十八年便不能出寺。”   林震南看他又看了遍日录,却半天不言语,有些奇怪,便问道:“沈贤弟,可有什么不妥,这日录只记录到北少林拜访,后面却不知道被谁撕去了。”   “北少林!”沈元景耳边听得这三个字,脑海里面电闪雷鸣,轰然作响,面上狂风骤雨,勃然变色,不由得站了起来。   林震南吓了一跳,倒是首次看见沈元景有如多的表情,心里慌张,急忙问道:“沈贤弟,可是发现了什么?”   “无事!”沈元景声如冰铁,拳头紧握,扯出一丝冷笑,缓缓而出。   林震南看得全身发寒,也不敢再问,待沈元景走后,才拿起那本毁损的日录,翻看几遍,也没看出个什么。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想道:“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沈贤弟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都不自觉震动,想来是非同一般的大事,福威镖局小门小户,经受不起。”   ……   岳蔡得书,魔教攻山,这两件事一旦串联得上,沈元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华山派远在陕西,祖师岳肃、蔡子峰如何能够知道莆田少林寺有《葵花宝典》秘籍,并从武功高深的红叶禅师手里偷窥到宝典内容?   日月魔教怎地就能在一年时间内得知了华山派有这样一部神功,并召集十大长老倾巢出动?而华山派竟然也早有准备,其他四岳剑派赶来支持,两败俱伤。   莆田少林有完整的《葵花宝典》,林远图有同出一源的《辟邪剑谱》,日月魔教是没人觊觎,还是不知晓?   往上回溯,红叶禅师正统十八年就不再出莆田少林寺,这《葵花宝典》是怎么得来的?   “嵩山少林啊,这盘棋下的可真大。到底是‘拳出少林,剑归华山’没有‘天下武功出少林’来得动听罢了!”沈元景把个中关窍想得七七八八了,甚至还揣测出一些细节:   “岳、蔡两位祖师天资卓越,能悟出气、剑两种武功道理,看同一本秘籍,怎么会记的大相径庭,怕不是秘籍也有两份。这原本应是为防有人真的练就神功,剑气之争不过意外之喜罢了。   这林远图不敢私自传授辟邪剑法,怕不是也受到少林寺的监视。伯仲叔季,这林仲雄之上,怕也有一个哥哥出了意外。”   最后,他还从日录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林远图到底是不甘心,开篇的‘大太监’便是暗示《葵花宝典》,这门功夫果然来源于大内。” 第33章 出气   第二日,沈元景推迟了回华山的日期,用了两个月时间,游历广州、泉州、宁波三处,从洋夷手中获得多份地图。辛苦数日,制成《坤舆万国全图》一册,来找沈静。   《坤舆万国全图》以“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为基,取大明为天下中央,天下之外为四夷,四海之外为诸夷,记各地风土人情、物类矿产等。   再看第二幅,变为简陋,最上书有“天下物产图”几个字。大明居中,疆域东起苦兀(库页岛),西据吐番,南容安南(越南),北包小海(贝加尔湖),   往北注有“罗刹,冰雪之地,产石油”等字。   往西越过西域,上为“天方诸国,沙漠,产石油”,往下为“天竺,多熟地,多黄金”。再往西则是“大秦诸国,产棉”。大秦诸国下面是“麻林国等,多树木,土地肥沃,稻一年三熟”。   往东写“东瀛,岛国,产白银”,越大海而过有“上殷洲,产黄金、煤、石油”,“下殷洲,产黄金、白银,树木繁盛”。   往南表明“爪哇、吕宋、真腊、柔佛等国,产乌木、檀木”,再往下是一片从未发现过的土地,“铁洲,铝、铁之类,矿产极丰”。   这是沈元景收集此时西方各国的发现,结合记忆中的世界地图绘制而成,此时他才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   沈静看到此图,甚觉奇异,问道:“这图何来?”   “乃是我集洋夷诸多图纸绘制而成。”   沈静拱手叹服:“维新大才,我不及也。”他研究良久,又问:“这铁洲是何情况,为甚空白一片?”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此乃前人未发现之地!”   沈静一震,看向地图,手拂过“铁洲,铝、铁之类,矿产极丰”几个字,心里转过几道弯。沈家乃是江南大族,近来从事海贸,收获颇丰。他也自然知道,一片无人发现的产矿之地,价值巨大。   他三甲出身,又非翰林,要入阁难如登天。一面要立下大功,另一面也得靠家族支持。   当今圣上登记不久,年富力强,喜好武力,可东南西北,仿佛无处可征伐,如果献上此图,则可助他开拓海外。   而铁洲之矿,上禀家族,可丰富家族资产,增大自己这一支的实力。   主意既定,沈静朝着沈元景拜了一拜,郑重的说道:“多谢维新提携,有用得上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沈元景知道沈静素有大志,为人重诺,说道:“同年之间,互相帮衬也是应该。我徒弟门中有桩公案,事涉大内一本武功秘籍,唤做《葵花宝典》,我想知道这秘籍的出处以及流转。如果能获取全本,便更好了。”   沈静抱拳说道:“此事涉及禁中,我亦不敢保证,一定尽力而为。”   “拙言尽力便可,事有不谐也无须强求。”   沈元景和沈静商议完毕,就此别过。返回林府,带着两个徒弟和师弟们回归华山。   ……   “二师兄,打听出来了!”高根明气喘吁吁的,说道:“江湖盛传,你就是得了林家的辟邪剑法,才变得如此厉害!”   林平之一愣,难怪他们一路行来,有这么多的江湖人物盯梢,顿时有些紧张:“六师叔,是谁在传?”   陆大有摇了摇头,说道:“这消息都传了两个月了,到处都是,估计很难查清了。”   众人都看着沈元景,等他拿主意。他慢慢睁开眼睛,语气淡然:“一些宵小,不必介怀。”   梁发老成持重,劝道:“二师兄,我们要不澄清一下?这些天你杀了好些个人,都是江湖同道,闹得太狠,有损我华山派名声……”   沈元景目光压过去,梁发越说越小声,直到不敢说了,他才冷哼一声:“这江湖之上,名声固然重要,可别忘记武功才是根本”   林平之深以为然,曲非烟更是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高根明若有所思,英白罗似懂非懂,只有梁发追随岳不群很久,语气微弱的反驳:“可师父总让我们多结交朋友,凡事以和为贵,不要伤了和气。”   “看来师父把你们保护的太好了!你师侄家的事,你们难道不知?福威镖局,有威,自然有福,无威,只会是祸。”   高根明截住梁发的话头,问道:“二师兄,那现在我们快点回山?”   “不急,前面便是武昌,你们且去打听一下,青城派的人在哪?”   “二师兄的意思是,消息是青城派的人放出来的?”高根明疑惑道。   “是与不是无甚关系,拿他们开刀便是了。”   听到沈元景还要招惹青城派,梁发还要再说,高根明急忙拉走了他,在一旁说道:“四师兄,难道你还看不出,二师兄近来心情不佳。他上上下下折腾了两月,好容易放松点,这些人又来撩拨,他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梁发挠了挠头,有些疑惑:“这,二师兄平时就是一副冷脸,我还真没有看出来。你说他怎地突然不开心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他说什么我们照做便是,他还能害我们不成?”   两人提前一步到了武昌,很快便打听到几个头缠白布、身穿青袍、西川口音的江湖汉子的踪迹,就在栽柳楼。梁发先过去盯梢,高根明回去禀告沈元景。   很快沈元景带着华山派一行人到来,梁发迎了上去,说道:“二师兄,是青城四兽!”   “好!”沈元景当先,一群人鱼贯而入。二楼内都是江湖人物,就算没见过沈元景,见他风姿神俊,也能猜出来。   辟邪剑法的归属备受江湖中人瞩目,众人心思各异,原本喧嚣的酒楼顿时小了很多,大声喧哗变成窃窃私语。   沈元景一眼便看见坐在角落的青城弟子,本待上前,却见这楼里牛鬼神蛇齐聚。左边桌子上只有两个素菜和清水,那两个头带斗笠粗布麻衣的,分明是和尚。右边躲躲闪闪不敢直视的,不就是在刘正风金盆洗手宴会上出现过的嵩山派弟子。   另一角落的一桌,只坐着一个肥肥胖胖的驼子。这人脸上生满了白瘢,却又东一块西一块的都是黑记,再加上一个高高隆起的驼背,实是古怪丑陋之极。沈元景心思一转,径直过去。   “塞北明驼木高峰?”沈元景直接出声,倒是出乎木高峰的意料之外,他顺势站起,拱手道:“却是在下,敢问阁下是谁?有何指教。”   沈元景把剑搁在桌上:“你既觊觎辟邪剑法,怎会认不得我!”木高峰又一怔,沈元景却不等他答话:“剑在这里,来取试试!”   楼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看了过去。木高峰固然自负,但也知道敌不过沈元景,原本就是想着暗中下手,怎敢明着相抗,干笑两声,说道:“沈大侠说笑了,驼子功夫低微,怎敢打华山派的主意?”   “不敢?”沈元景右手握住剑柄,慢慢的抽出剑来,一招辟邪剑法的“紫气东来”刺了过去:“我不信!”   饶是木高峰全神贯注,看到这迅捷的一剑也大吃一惊。左右两边都在剑光之内,他只能往后急退,撞破楼板,落到了街面。 第34章 震慑   沈元景跟着一动,踩着桌子从破口飞出。众人纷纷涌到窗边,挤不下的就连忙下楼。   木高峰脸色阴沉,看向持剑对峙的沈元景,说道:“沈大侠这是何意?”   沈元景冷冷的回了一句:“近来杀人杀得手有些顺了。”说罢,他扫视前方,围成一圈的江湖人士被他目光刺了一下,不觉退后一步。一个和尚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好大的杀气!”   木高峰也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人物,自有一番傲气,见沈元景分明是来找茬,躲不过去,嘿然一笑:“看来沈大侠是非要和驼子过不去了。”   说着,木高峰在腰间一掏,抽出一柄怪剑,这剑成一个弧形,乃是一柄驼剑。   沈元景微微冷笑,一步步向他走去。突然间木高峰大吼一声,有如狼嗥,身子扑前,驼剑划了个弧形,向沈元景胁下勾到。   沈元景提剑反撩,刺他前胸。这一剑后发先至,既狠且准,木高峰又是一声大吼,身子弹了出去,只见他胸前衣衫破了一道缝,露出胸膛上的一丛黑毛。这一剑只须再递前两寸,木高峰便是破胸开膛之祸。   众人“哦”的一声,又是骇然,又是喜悦,想不到这辟邪剑法如此厉害。   木高峰这人凶悍之极,一招死里逃生,也无丝毫畏惧之意,吼声连连,连人和剑的向沈元景扑去。   沈元景连刺两剑,当当两声,都给驼剑挡开。他也不言语,出招越来越快。木高峰窜高伏低,一柄驼剑运转得风雨不透,将身子罩在其内。   转眼二十招过去,木高峰全然落在下风,每与沈元景长剑相触,手臂便一阵酸麻,显然对方内力比自己强得太多,他知道抵挡不了下一个二十招。   林平之却眉头微皱,有些不解。他武功依旧不高,可这些日子有师父指点,有师叔陪练,眼界提升,看得出师父这辟邪剑法依然是从他手里看去那套,而非远图公遗留,否则最多不过三剑,这驼子就得毙命。   一旁的那个和尚轻轻的说道:“师兄,是么?”他师兄轻摇了摇头,回声:“再看一会。”   沈元景出招角度越发刁钻狠辣,堵得木高峰叫饶声都不能出口,几招过后,他衣衫已成布条,身上多处伤痕,鲜血淋漓。   木高峰心底暗恨:“既已活不下去,纵然拼得一命,也要毁了这张可恶的脸!”他当即装作不支,转身后逃,把后背暴露在沈元景剑下。原来在这驼背之中,暗藏毒水皮囊,若剑刺下,必定激射而出。   沈元景小时候便被父亲教训过,癞蛤蟆背上有毒,便下意识一剑偏低,从木高峰腰椎刺入。   木高峰惨叫一声,往前两步,扑倒在地,当下也未死,双手撑地,翻过身来,叫道:“好剑法,这便是林家辟邪剑法了罢,果然是有诀窍,那林震南是练不得法,哈哈哈哈!”   “诀窍?自然是有!”沈元景话语一出,满座皆惊。林平之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莫非师父要当众讲出辟邪剑法里面的秘密?这虽然可解华山派和林家的危机,但毕竟涉及我家丑事。”他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木高峰也不笑了,双眼盯着沈元景,问道:“是什么?”。青城四秀身体前倾,迫不及待。那和尚脸色大变,欲要越众而出,却被拉住,朝着一边看去,师兄脸色凝重,摇了摇头。   沈元景慢悠悠的说道:“你下辈子投个天资高点的胎,自然就懂了!”   木高峰一怔,有些疑惑:“你的意思是,这辟邪剑法就这一套,倘若天资不够,就悟不出其中奥妙?”   “自然,似你这等庸才,别说辟邪剑法了,给你武当太极剑法,练上一百年,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木高峰嘶吼道:“我不信,即使我是蠢材,可青城派也会辟邪剑法,那长青子何等人物,怎么也悟不出来?”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青城派能有什么天才!剑法也就在三峡以西称雄而已!”   “姓沈的,你说什么?”蓦地一声大喝传来。沈元景当面辱及青城派先祖,若是青城四秀不站出来,脸面都要丢尽了。   “哦,青城四兽,怎地不服?”   打头的侯人英明知道不是沈元景的对手,此刻也得硬着头皮上。他打了个手势,洪人雄、于人豪和罗人杰跟着举剑扑过去。   沈元景弹了下剑,对苟延残喘的木高峰说道:“看好了!”然后撞入青城四秀阵中,“唰唰唰唰”四剑使出,“叮叮当当”四声响起。   青城四秀手腕一凉,接着一痛,使不出力,不自觉松开指头,任由四把宝剑掉落在地。他们抬手一看,手腕上有一条浅色的血痕,并未深入筋骨,显然沈元景已经手下留情,当下不敢言语,都捂着手腕,退到一边。   沈元景收剑,向奄奄一息的木高峰问道:“我华山希夷剑法,比之辟邪剑法如何?”   若沈元景早使出这等希夷剑法,木高峰不见得能抵挡二十招。他吐出一句:“天才!庸才!哈哈!”颓然仰倒在地。   沈元景先以辟邪剑法出手击杀木高峰,再用华山派剑法击败青城四秀,一时群雄慑服,不敢再追。那两个和尚对着木高峰的尸体念了往生咒,然后往中原而去。   “师兄,那位沈施主用的,是真正的辟邪剑法么?”   “辟邪剑法倒是真的,不过却没有御使心法。他天资高绝,自行补全,已有了全本剑法的五分凌厉了。”   “他竟然如此厉害!”师弟有些咂舌。   “这人武功高强,却心狠手辣,再放任成长,恐非武林之福。”师兄摇了摇头,又说道:“我俩需及时回寺,禀告方丈,早做打算!”   ……   梁发满脸愁容,口里念叨:“连青城派祖师都辱及了,回山后还不知道师父要怎么责罚。”高根明却不以为然,若是其他人自然不是挨打就是上思过崖,可以师父对二师兄的宠爱,这等事情最多也就责罚几句罢了。   英白罗、林平之等年轻人却对沈元景这种杀伐果断崇拜有加,曲非烟倒无异样,她从小就是受的这种教诲。   梁发几人略微知道她身份,但都不敢说。这些年沈元景的威严渐深,快要超过岳不群了。要不是岳不群明示令狐冲是下代掌门,大家都以为华山派会姓沈了。   “二师兄,听说你家离此地不远?”   “嗯,汉江之畔。我上山第三年,一场洪水,已然没了,再寻之时,草木俱无。” 第35章 受困   一行人回到华山派,岳不群即刻招来,说道:“你们走后不久,嵩山派费彬师伯便遭了毒手,尸体十多日后才从湘江中被人发现,已经破烂不堪。左盟主大发雷霆,可查来查去,毫无消息,只怀疑是魔教所为。”   他注视沈元景,自顾说着,也没发现梁发等人脸色突变、低头不语,又说道:“而后江湖谣言四起,说元景你得了林家辟邪剑法,才有如此成就。我欲发帖澄清,可又怕弄巧成拙。   若非冲儿携刘贤弟家人往塞外而去,我又不敢轻易下山,早就出门找你们去了。好在平安回来,我和你师娘也算放下心来。”   岳不群知到沈元景不喜多言,随后又向梁发询问为何在林家滞留,以及路上坎坷。   梁发不敢说出沈元景杀害嵩山费彬等人之事,只说沈元景逗留福州,是相助当地同年,岳不群思及沈元景科考之事,面露欣慰。   之后从梁发口里得知沈元景多有伤害江湖同道,岳不群频繁皱眉,等听到他辱及青城派长青子,顿时大发雷霆,重重的责骂:   “元景你怎可胡言乱语,那长青子我亦见过,当年和你师祖交好,曾来华山拆解辟邪剑法,称得上剑法高深,你怎能如此放肆,当众侮辱!气死我了!”   岳不群拂袖而去,以后三天,见到沈元景便冷着脸,理也不理,只是苦了其他弟子,这三天被师父狠狠的操练了一番。   ……   “什么?”得知费彬竟然是沈元景杀的,岳不群顿时惊得站了起来,急忙问道:“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除了几个师弟和我那两个徒儿,便无人知晓了。”   “那便好,回头我嘱咐梁发几个,不准说出去。”岳不群这才放心,慢慢的坐了回去,责怪道:“你怎么就如此胆大妄为,也不等师弟们过来,若是不敌,岂不是伤了自身。”   沈元景也不答话,说起第二件事情:“师父,我怀疑当年魔教攻山以及后来的剑气之争,是少林派挑起来的。”   “什么?”岳不群更为吃惊,到嘴里的茶“噗”的一口喷了出来,“咳咳咳”了几声,抬头看向沈元景,见他面色郑重,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严肃的说道:“详细道来!”   沈元景接下来便把他从福威镖局查到的线索以及自己的推断一一道了出来。此时天色渐暗,岳不群的脸越来越黑。   两人对坐,久不言语,直到有人过来掌灯。   兹事体大,待仆役走后,饶是深知沈元景历来谨慎,岳不群也问道:“此事你未向其他人提起过吧?”   “没有。连拜托我那同年前去查探,也是打着平之的名头,还特意嘱咐不要牵扯到我。”   “这便好。江湖和官府之间,虽难免有所勾连,但晾他们也到不了你这层次。”岳不群又是赞叹又是欣慰的说了一句,然后布置许多,沈元景领命而退。   ……   “师父不好啦?大师兄被人困住啦!”   陆大有大声呼喊,慌慌张张的跑进院子,穿堂过户,来到岳不群的厢房,却看见沈元景也坐在此处。   岳不群脸色紧绷,呵斥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陆大有连忙低头称是,把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却说华山派众人在刘正风庄上一分为二之后,沈元景去了福州,岳不群和令狐冲一行人随着泰山派、恒山派“押解”刘正风家眷和弟子前往塞外。   途径陕西地界,岳不群便回了华山,只留令狐冲领着施戴子、陆大有还有岳灵珊等人随队。泰山派和恒山派的前辈亦是离开,只留二代弟子前往。   塞北纳入大明已历九十年,中原人口不断迁徙以及罪民流边,数代建设,虽然苦寒,但比之海外、西域还是要好上不少,也算是对刘正风家人的一点怜悯。   到达地方之后,泰山派和恒山派先后离去,华山众弟子也准备返回,岳灵珊和令狐冲却贪恋塞外风景,要多待一阵子。   这日,华山派弟子游玩多日,有些倦怠,留在刘家寨子里面休息,令狐冲带着岳灵珊骑马在草原上纵横,兴致浓烈,好不快活。   未几,远远就望见一匹马狂奔而来,到了近处,才看见马上伏着一人   正在两人奇怪之时,那人从马上掉了下来。令狐冲和岳灵珊急忙过去,才发现是刘正风的二弟子米为义,问道:“米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米为义倒在地上,胸口衣衫红色尽染,血还在往外涌,看到令狐冲过来,费力的抬起胳膊道:“救、救命,寨里来了敌人!”   说完这句,人便倒在了地上。令狐冲用手一探,发现米为义只是伤重昏迷,便对岳灵珊说:“师妹,你先带米师兄找个地方治伤,我赶去寨子里看看情况。”   待岳灵珊驱马驮着米为义走后,令狐冲这才调转马头,快速赶往刘家寨子。   一进寨子,就看见泾渭分明的站在两伙人,持剑对立   华山派弟子施戴子、陆大有还有刘家等人,靠近屋里,刘菁跪在地上,搂着刘夫人哭泣。刘夫人怀边,还靠着一个小孩,正是刘芹。地上躺着几个人,其中就有向大年,胸脯凹陷,显然已经死去。   另外一边,打头的是一个麻衣汉子,身材瘦长,眯着一双细眼,左手拿着一顶范阳斗笠,在手里转着。   后面跟着十五个人,黑衣蒙面,手里有单刀、短枪、链子锤、长剑、镔铁怀杖、锯齿钩等诸多兵器。   “大师兄!”“令狐师兄!”看到令狐冲进来,华山派众人和刘正风弟子面露喜色,纷纷叫道。黑衣人略微转身,麻衣汉子却毫不在意,依然玩弄着手上的斗笠。   令狐冲走到施戴子旁边,才发现不仅刘夫人已经死去,连刘芹也没有了呼吸,不由得眼睛泛红。   施戴子悲愤的说道:“大师兄,你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这伙贼人突然闯了进来,一位衡山的师弟稍做阻拦便被杀了。那个使长剑的,看见一旁玩耍的刘小公子就是一剑,我们来不及阻挡,刘夫人合身扑了上去,两人尽皆遇难。”   令狐冲再看向刘夫人,能够想象她冲过去抱着儿子,却被一剑从后背刺入,穿出胸膛,又刺入了刘芹的身体的情形。他攥紧了拳头,听施戴子继续说道:   “我们冲上去交手,可这些贼子武功高强,几个人就敌住了大家。米师兄冒死冲出去找你,后面向师兄又被那个麻衣贼子打了一掌,就……”   令狐冲沉着脸听完,转身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袭击我们?”   那麻衣汉子听施戴子同令狐冲叙话也不打扰,这时候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说道:“我们兄弟几个手头有些紧,听说这家人从中原来,带了大量钱财,因此过来讨几个酒钱。”   这话说得甚是敷衍,令狐冲抽出剑来,冷声说道:“江湖救急,本是应有之意,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胡乱杀人,连小孩都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   话一说完,不待对方回应,令狐冲举剑攻了上去。他心里怒极,一出手便是杀招。 第36章 对峙   黑衣人中冲出来五个,迎了上去。   一个使镔铁怀杖的抢先出手,棍头横扫,呼呼作响,令狐冲心里一凛,知道这一击势大力沉,不可硬接,当下身子一转,使出破枪式一绕,直刺这黑衣人握杖的手。   这人吃了一惊,却悍勇无比,也不肯撒手,仍然是一杖扫了下去。果然旁边窜出一个使链子锤的,一招打向令狐冲的胳膊。   令狐冲固然可以一剑废掉使杖黑衣人的双手,可胳膊也会有被砸中,只得后退一步,躲过杖击,又一招破索式,逼退使链子锤的黑衣人。   接着其他三个黑衣人加入了战圈,两个使单刀的,一个鬼头刀的。令狐冲怡然不惧,进退之间,不但丝毫不落下风,反倒凭着高超的剑法,杀得五个黑衣人左支右绌。   黑衣人中一个使长枪的显然是打头的,冷哼一声,朝着后面做了个手势,又冲出来三人。   一个手持锯齿刀,兵刃沉重,刀头有一弯钩,率先攻了过来,想要锁拿令狐冲手中长剑。一人使短枪,枪法矫健灵活。   还有一个用长剑,却是杀害刘家母子的人。见到此人,令狐冲怒气勃发,脸上紫色一闪,手里的长剑主动靠上了镔铁怀杖。   这持杖黑衣人心里一喜,须知镔铁怀杖乃是重武器,对方的长剑怎可能正面对抗,不由得又加重了一重力道。他本拟能够一举打断令狐冲的长剑,谁知令狐冲的长剑不知道怎么的,在被铁杖碰到刹那转了一下,压到了铁杖上面。   这黑衣人顿时感到手里铁杖重逾千钧,不受控制的砸到地上。令狐冲顺势一划,这人左手的三根手指飞了出去,痛呼一声回退几步,脱出战圈。   接着令狐冲侧身一让,反手上撩,割断了使链子锤黑衣人的手腕。两个使重兵器的人一废,他顿觉压力大减,出招更为迅速,使单刀的两个胳膊、胸口接连中招。   不过几招,围杀的圈子就给破了,令狐冲不待他们反应,抢到使长剑那人前面,点飞他护着自身的剑,又往前一刺,正中咽喉。这人捂着喉咙,咯咯了几声,倒在了地上。   短短的功夫,围攻令狐冲的八个人一死四伤,周围顿时一静,只有刘菁嘤嘤的低泣声。麻衣汉子也顾不得玩弄手里的斗笠,身子站直了。   黑衣人首领又一挥手,没有受伤的七个人都围了过去。然后他提起长枪,缓步而来。令狐冲暗自戒备,却发现对方不是冲着他来,而是去往施戴子那边。   令狐冲心里一急,准备过去,刚一动身,就被团团围住。这些黑衣人无一是弱者,武功不尽相同,显然并非一个门派,但进退之间又默契甚深,并非是临时聚在一起,一旦不求杀敌,只是紧守自身,令狐冲也闯不出去。   黑衣人首领武功甚高,一把长枪使虎虎生威,施戴子和陆大有等人苦苦支撑。   麻衣汉子却好像不耐烦了,把斗笠往头上一戴,几步就窜到一位刘正风弟子旁边,一掌打在后背,这刘家弟子顿时吐出一口血,扑倒在地。   他这一击又快又狠,华山派和刘家众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收缩成一圈,举剑戒备。麻衣汉子却没动作,狭长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很快锁定站在圈里的刘菽。   麻衣汉子哈哈一笑,飞快的扑向刘菽。施戴子见状,哪里还不知道这伙人的目的,急忙大呼:“大家小心,这人的目标是刘公子!”若是让刘正风家人在此处被人杀了,华山派怕要威名扫地。   麻衣汉子的功夫十分之高,但众人有了防备之后,一招并未得手,被施戴子和陆大有拦截下来。   他怒笑道:“本不想现在就和华山派为敌,你们这是自讨苦吃。”话一说完,便再次攻上。刘家弟子被黑衣人首领牵制,施戴子和陆大有只能顶了上来。   两招过后,只听到陆大有惊呼:“五师兄!”令狐冲转头,却见施戴子手里提着半截长剑,捂着胸口靠着陆大有身上,原来他挨了麻衣汉子一掌,幸亏用剑挡了一下,留下半条命。   令狐冲心里一急,紫色布满全脸,一剑横扫。一个黑衣人举刀挡格,却不料令狐冲这一剑附着紫霞神功,力道强劲,那刀竟然被长剑逼回,一刀一剑,同时砍上他右臂,将他右臂砍下了两截,鲜血四溅。   那人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令狐冲一招得手,又回身一剑,插入了另一名敌人左腿,那人破口大骂,退了下去。   令狐冲躲过其他黑衣人的兵刃,从缺口冲出。这时黑衣人首领突然矮身扭腰,往前的一枪兜回从肩膀倒刺身后,直奔令狐冲面门而来。   这一手回马枪又急又准,令狐冲避之不及,勉强用剑尖点了枪杆一下,然后屈膝后仰,这一枪险之又险的从他头顶擦过。   令狐冲复起一剑,荡开枪杆,才直起身子,那厢麻衣汉子也转身袭来,他来不及抽剑,只能用左手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令狐冲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来。黑衣人首领持枪扎到,其他几人也自赶来,刀剑相加。令狐冲又被围了起来,险象环生。   麻衣汉子得势不饶人,再度欺身而来,一掌打向令狐冲的后心。陆大有惊叫一声“大师兄小心”,却见令狐冲反剑刺出,指向对手的肚脐。麻衣汉子被迫收了一下,他又蓦的一转身,举剑一挑,正是破掌式。   “啊!”麻衣汉子叫了一声,疾步后退,捂着手腕,血从指缝中渗出。令狐冲一招得手,欲要举步追击,斜里杀出一杆长枪。   他一剑荡开,急冲两步,左手一掌打出。麻衣汉子不敢接手,侧身让过,转入黑衣人群中,和令狐冲换了个位置。   令狐冲虽然受伤,但持剑拦着众人前面,气势凛然。黑衣人见自己这边武功最高的麻衣汉子也受了伤,一时间不敢再攻。   两边对峙一阵,黑衣人缓缓退出,令狐冲让人收拾,关闭大门,并即刻派遣陆大有外出,找到岳灵珊,两人一个往最近的恒山派求援,一个返回华山。 第37章 逼斗   “大有,你先去休息!”岳不群让陆大有暂去休息,陆大有十分焦急,说道:“师父,我不累,大师兄他们还在……”   “你先去休息,我自有主张!”岳不群暴躁的打断陆大有的话,将他赶走,只留下沈元景,却又不说话,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沈元景说道:“师父,那伙人既然有备而去,怎么会让七师弟轻易脱身,显然是别有图谋,却不知道对方意在哪边?”   岳不群点了点头,说道:“是以我们要从长计议,不可轻举妄动,待我联络其他四派。”   沈元景却不同意,说道:“怕是来不及,时间拖得久了,大师兄他们会有危险。况且灵珊师妹应该到了恒山,定闲师伯宅心仁厚,肯定已派人出发,若是我们没有接应,也难免会有意外。”   岳不群说道:“若前去营救,岂不是自投罗网。这华山基业靠我三人支撑,一旦有事,则华山派有倾覆之危。”   沈元景知道他的担忧,便说道:“大师兄乃下代掌门,不救恐人心涣散。师父且安心守在山上,我一人前往即可,即便有事,我也好伺机而动。”   岳不群又想了一阵,才勉强同意:“如此也好,你须谨记,万事以保全自己为上。”顿了一下,他又闭上眼睛,继续说道:“如事不可为,舍弃冲儿他们亦可。”   ……   沈元景简单收拾,带了些干粮,便下得山来,催马快速离去。未几,一行十数人上了华山。   岳不群迎了出来,见是嵩山派的三太保仙鹤手陆柏打头,心里一凛,想道:“莫不是元景杀费彬的事情败露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一礼,道:“原来是嵩山派陆师兄,却不知道来我华山有何贵干?”   陆柏从怀中掏出一支小旗,乃是五岳旗令,说道:“岳师兄,我等是奉了左盟主的命令,有一桩公案涉及华山掌门之位,需要了结。”   此言一出,华山弟子尽皆惊讶,梁发和高根明对视一眼,后者偷偷出了大厅,去找宁中则。   岳不群听得此言,心念急转,再扫过厅内众人。眼睛越过嵩山派、泰山派、衡山派以及青城派掌门余沧海,落在最后的三人身上,顿时有些明了,坐回主位,问道:“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最后三人中一个焦黄面皮的站到了前头,说道:“当年你师父凭着阴谋诡计,篡夺了本派掌门之位,这二十多年过去,你不会忘了吧?如今我已禀明五岳盟主左盟主,奉得旗令,来执掌华山一派。”   岳不群不悦,说道:“封兄,当年之争,是你们剑宗输了,此事早有定论。你们三位已跟华山派没有瓜葛,又提这个做什么?左盟主这个旗令,甚无道理。”   泰山派的道人接过话头,说道:“岳师兄,我可是听说,当年是你们气宗耍诈,诱走了剑宗那位风师伯,这才侥幸得胜,此举却甚不光彩。岳师兄这掌门的位置坐得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是有定论呢?”   “此乃是我华山派门户之事,却不劳嵩山、泰山、衡山几位师兄管这闲事了!”宁中则的声音从后堂传来,转眼就到了前厅。   那衡山派的老者说道:“岳夫人此言差矣!我五岳剑派结盟联手,共荣共辱。有一派处事不当,为江湖同道所笑,其余四派便会共蒙其羞。”这老者一双眼睛黄澄澄的,倒似生了黄胆病一般。   他接着说道:“岳师兄得位不正,已令我五岳剑派受人耻笑。如今门下弟子上行下效,任意妄为。擅自阻拦左盟主命令,又得罪同道,滥杀无辜,觊觎他人家传武功,如此种种不堪之举,皆是岳师兄持身不正,又管教不严之故。”   宁中则道:“也难为鲁师兄编排出这么多罪名,却是对我华山派关心得很呐。有这功夫,怎的不去约束你衡山派上下,不与魔教勾结,也省得左盟主发了令旗,要灭你衡山长老满门。”   这位鲁师兄脸色大变,这是揭衡山派勾结魔教的伤疤,又讽刺他不顾同门师兄刘正风被杀之仇,于是厉声道:“古往今来,哪一派中没有不肖弟子?我们今日来到华山,正是为了主持公道,相助封大哥清理门户中的奸邪之辈。”   宁中则手按剑柄,森然道:“谁是奸邪之辈?拙夫岳不群外号人称‘君子剑’,阁下的外号叫作什么?”   鲁师兄脸上一红,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对着岳夫人怒目而视,大声说道:“哼,什么‘君子剑’?‘君子’二字之上,只怕得再加上一个‘伪’字。”   宁中则“呛啷”一声,拔剑而出,从厅堂中扑下来,便要出招。斜里蓦地飘出来一个人影,手里长剑递出,按下宁中则的剑,说道:“师娘且静坐,这‘瞎眼乌鸦’让徒儿教训便是!”   这人正是沈元景。原来他骑马行了半个时辰,便又调转回来,绕道华山后山小路上得山来。他轻功卓绝,又熟路,并不比陆柏一行人来得稍晚。只是藏在后堂,待这群人图穷匕见之际,才冒了出来。   他嘴里的“瞎眼乌鸦”说的就是这位衡山派的鲁长老,叫鲁连荣,正式外号叫作“金眼雕”。但他多嘴多舌,惹人讨厌,武林中人背后都管他叫‘金眼乌鸦’。沈元景曾经去过衡山拜访,自然识得。   鲁连荣气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当即骂道:“原来是你这小贼!”提剑便要杀过去。   陆柏连忙拦住了他,朝着岳不群说道:“岳师兄,你门下这位二弟子无有尊卑,太过放肆。先前在衡山城便阻扰丁师兄办事,后面又辱骂青城派上代掌门,现下又对鲁师兄无礼。‘君子剑’的门风,在下是领教了!”   岳不群看着沈元景到来,心中一定,说道:“这孩子是我半路收进来的,一直便是如此。”陆柏等人以为他要把责任推脱到沈元景门风身上,均面露冷笑,又听他接着说道:“他在书香门第长大,自幼读得圣贤之书,如今已然金榜题名,做了进士,礼仪道德这块,我着实教不了他什么。”   这话听着谦虚,实则说沈元景知书达礼,却对他辱骂鲁连荣之事视而不见,多有回护。   陆柏心想:“早就得到消息,说岳不群对这姓沈的小子甚是溺爱,我原本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鲁连荣先被沈元景揭了短,又被岳不群的一番话气到,再也忍受不住,扑了上去。   沈元景识得这招乃是衡山派绝招“鹤翔紫盖”,当下刺出长剑,一递一翻,将鲁连荣的长剑压住。   鲁连荣运劲于臂,向上力抬,不料竟然纹丝不动,脸上一红,又再运气,接连运了三次劲,沈元景才收起长剑。   鲁连荣正在出力和沈元景相拚,这时运劲正猛,剑上压力陡然消失,手臂向上急举,半截断剑向上疾挑,险些劈中了自己额角。幸好他膂力甚强,这才及时收住,但也闹得手忙脚乱,面红耳赤。   只听得“当”的一声响,一截断剑掉在地下。鲁连荣嘶声怒喝:“你……你……”却无论如何受不了一招便输给一个后辈,右足重重一顿,握着半截断剑,头也不回的急冲下山。 第38章 能言   陆柏心想:“原以为这小子只是剑法了得,没想到内功也如此深厚。岳不群果然奸诈,明面上说传位给令狐冲,实际这姓沈的小子,也学了紫霞神功了罢。”   他当即冷笑两声,说道:“也难怪不把江湖同道放在眼里,沈师侄怕不是觉得只要武功高深,便道理大些了罢?”   沈元景却不理会,反问道:“当日嵩山派的诸位师叔拿着五岳令旗,到衡山刘师叔府上要灭人满门,转头就又和那位鲁师叔结交。现今又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此干涉我华山门内之事。又有这位不知道如何称呼的师叔,怕是泰山派也逃不脱左盟主的干涉。   费彬师叔被杀之事沸沸扬扬,至今没有查明,令我五岳蒙羞,左盟主放着嵩山门内这等大事不去操心,整天盯着我其他四岳,却让我想起了那阙词。”   陆柏知道沈元景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冷哼一声也不接话。   堂下立着的高根明却顺过来问道:“二师兄,却是什么古词,且说出来,也叫我们这帮没读过书的粗鄙之人长长见识。”说话间,眼睛却瞟着陆柏几位。   沈元景吟诵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陆师叔,你听过没有?”   这“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的典故,陆柏如何懂得,嘴里叫道:“什么春水秋水的,我们武林中人,学好武功便行了,读些酸腐诗书,算甚本事。”   “哦,看来陆师叔也是认为武功好,道理就大了一些。难怪深得左盟主欢心,几件大事,都是陆师叔出马,统领这么多江湖好手。”   陆柏脸色微红,刚才讽刺沈元景以力压人,这会就被抓住了漏洞。岳不群夫妇在上首微笑,一旁的华山派众弟子早已惊呆,平时如何见得沈元景如此能言善道。   一旁的泰山派道人说:“任你如何狡辩,也洗不掉你辱骂同道的事实,青城派余掌门在此,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沈元景问道:“却不知这位师叔如何称呼?”   这人答到:“我乃泰山天柏!”   “哦?是那位被田伯光杀害的天松师叔的师弟?”沈元景回了一句,又不等他说话,转头问余沧海:“天柏师叔说我辱骂同道,敢问这位余掌门,我说了些什么?”   余沧海站了起来,沉声道:“你瞧不起我青城派剑法,曾当着我门下弟子的面,说我先师长青子,只配在三峡以西称雄,是也不是?”   “确实有过!”   天柏道人当即一喜,说道:“是了,沈师侄你自己承认了,青城也是名门大派,你怎可如此胡说八道!”   沈元景嗤笑一声,说道:“我且问你们,那长青子前辈,是不是号称‘三峡以西剑法第一’?若青城派剑法真是了得,怎地不是‘天下剑法第一’?”   天柏道人一时语塞,只得说道:“这青城剑法天下闻名,和我五岳剑法相比,也不稍差,你如此自大,是何人教你的?”   沈元景有些不屑的说道:“你愿意拉着泰山派自降身份,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华山派却不会自甘堕落。”   余沧海顿时怒极,拔出长剑,说道:“来来来,让我看看你华山派剑法有多厉害,又或者让我见识下你得自林家那套辟邪剑法的威力。”他怒气倒是真的,试探之心也是有的。   沈元景于武昌那么一闹,混在江湖底层的人大都是信了辟邪剑法不过是普通武功的说法,这些武林大派高层却不好糊弄,特别是余沧海,他师父长青子亲自见证过辟邪剑法的威力,怎会被骗过去。   林平之在余沧海进来之后,就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刻再也按捺不住,怒骂道:“你这奸贼,分明是你觊觎我林家辟邪剑法,现在却来诬陷我师父。   福威镖局数十人,被那青城四兽杀害,若非师父及时赶到,我一家三口早就遭了毒手。此等行径,丧尽天良,却没看到什么嵩山派、泰山派的主持公道。如今反倒为了这狗贼,威逼我华山派。”   高根明在一旁说道:“林师侄莫要激动,这位余掌门能和嵩山派一块过来,想来也是情投意合。说不定就起了加入我们五岳剑派的念头,以后就是五岳一山联盟了。再往后,左盟主他老人家,就要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啦!”   他听得魔教中人喜欢叫什么“圣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此刻便用了出来。岳不群眉头一皱,便要责骂,不料陆柏下手坐着那人突然冲出,朝着高根明一掌打去。   沈元景当即挥着长剑,朝前刺去。这一剑若是刺中,这人即刻就会没了性命,更别谈伤害高根明了。当下他手里多了一根软鞭,挥鞭架住。   余沧海见状,也突然出招攻向沈元景,逼他露出剑法根底。他青城派绝学松风剑法亦是成名许久,出招迅疾,威力不凡。宁中则立刻拔剑,却给一旁的天柏道人拦住。   陆柏凝神防备岳不群,却发现对方脸色不变,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他往边上一瞥,不由得吃了一惊。   宁中则拔剑,出招,挡架,还击,一气呵成,银光闪烁,铮铮有声,姿式美妙。她这两年常在思过崖上研习华山剑法,又对泰山剑法知之甚深,天柏道人接了几招,便挡不住了,只听“噗嗤”一声,袖子被砍下一截。他脸色涨红,站到一边。   另一边使软鞭的乃是嵩山十三太保之一的神鞭邓八公,武功高深,余沧海也是堂堂青城派掌门,两人联手对战沈元景,结果却出人意料。   沈元景出招极为迅速,又无声无息,左一挑,右一抹,一招一式恰到好处,直指邓八公和余沧海招式转换间隙,以一敌二,打得两人狼狈不堪。   那位姓封的黄脸汉子见到沈元景的招数,不自觉喊出:“希夷剑法!”,和两位同道对视一眼,心里骇然:“这少年使的只是本门流传甚久的希夷剑法,却还要快过我的‘狂风快剑’,争斗起来,怕也胜负难料。这岳不群如何能够教出这般剑法高深的弟子!”   眼见这两人即将落败,陆柏边上坐着的另一位男子手按在剑上,欲要加入战团,却突然听得岳不群说道:“诸位,请罢手了吧!”   声音不大,却在众人耳边回响,沈元景唰唰两剑,逼退邓八公和余沧海,收剑站立。 第39章 赶走   岳不群这一手,显出极为高明的内功,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陆柏心道:“不好,刚才被姓沈的小子一顿胡搅蛮缠,却是忘了此行目的。”当即不再理会沈元景,而是朝着岳不群说道:   “岳师兄,你气宗阴谋得位已是定论,放纵门下弟子胡作非为也天下皆知,如今苦主都在,你推脱不得。我既奉左盟主的命令前来,今天无论如何,你也要给个交代。”   岳不群脸色怒气一闪,冷声说道:“听陆先生的意思,是不肯再讲道理,要硬抢咯!”说罢,他站起身来,抽出长剑,又道:“元景,如此便不要留手,今日这厅内,只能剩下一方。”   他大弟子和独女被困远方,嵩山派又趁着沈元景不在,欺上门来,事情哪有这般凑巧。既然妥协不能换得生存,岳不群也不缺拼命的勇气。   当下华山派所有弟子都抽出剑来,沈元景冷着眼睛,扫了陆柏等人一眼。   陆柏也是大惊,他本拟沈元景走后,一行人上山,逼得岳不群交出掌门之位十拿九稳。可谁知道沈元景杀了个回马枪,逼走鲁连荣不说,还胡搅蛮缠,以至于两边起了争斗。   他心想:“若真打斗起来,传到江湖上,我嵩山派就完全失了道义。况且就算能胜,以岳老儿和姓沈小子的武功,这边也要折损几人,我们四方如何能够齐心?”   在陆柏踌躇之间,天柏道人站了出来,说道:“岳师兄严重了!我等前来,只是为了替这位封不平师兄和余掌门讨个公道。既然你如此强硬不肯认错,那传到江湖上,也是你华山派丢脸。我不愿和贵派在刀剑上争斗,伤了五岳联盟的和气,就此别过!”   说罢,他一拱手,径直离去。实在是刚才被宁中则三招两式打败,受了惊吓,哪里还敢再待下去。   这一番操作,惊呆了陆柏等人,华山派弟子也忍俊不禁。   余沧海却想:“这嵩山派为了五岳并派,姓封的要做华山掌门,我不过是想出口气,打听辟邪剑法的下落,又不是真的要加入什么‘五岳一山联盟’,何必替他们打生打死!”   当下朝着岳不群说道:“岳掌门,我这次前来,只为质问你门下弟子,辱及我师长青子一事,这事人尽皆知,可抵赖不过去了吧。”   沈元景还待嘲讽几句,岳不群深知徒弟的性子,当下抢先一步,说道:“此事却是岳某管教不严,定当重重责罚。”他本是要让沈元景出面,又一想,自己躬身说道:“岳某在此替他赔礼,请余掌门恕罪!”   余沧海见岳不群宁可自己弯腰,也不让沈元景请罪,又见沈元景右后紧握长剑,也不收回,顿时心里一突,挤出一点笑容,说道:“既然岳掌门出面,此事就此作罢。”   言毕,他站到一边,却不离开。   来时五方,转眼盟友已去其三,陆柏心底叹息一下,知道大势已去,勉强说道:“这教徒不严之过暂且不论,那阴谋篡夺华山派掌门一事,岳师兄又该如何交待?”   岳不群沉声道:“此乃我华山派旧事,与你嵩山派有何干系。”陆柏还待在说话,岳不群却不看他,转向封不平,说道:   “本门气宗剑宗之争,由来已久。当日两宗玉女峰上比剑,胜败既决,是非亦分。事隔二十五年,三位再来旧事重提,复有何益?”   封不平旁边站着的一个矮子说道:“当日比剑胜败如何,又有谁来见?我们三个都是‘剑宗’弟子,就一个也没见。总而言之,你这掌门之位得来不清不楚,否则左盟主身为五岳剑派的首领,怎么他老人家也会颁下令旗,要你让位?”   陆柏又要说话,沈元景却把剑一摆,说道:“既然当年没有见到,也敢胡说八道。既然你们不服,那便再做过一场便是。”   封不平也无必胜沈元景的把握,何况后面还有岳不群,心里有些踌躇。陆柏也不想冒险,再要说话,一旁的余沧海却突然出声:“封师兄,这小子既然如此狂妄,你何不成全他,若是赢了,这位岳先生难道还有脸在霸占华山派掌门的位置不成?”   陆柏知道余沧海想要窥探沈元景的剑法,但也恼怒他不看时候,说道:“余掌门说的什么话,我五岳剑派掌门首重德行,若是只看武功,那东方不败不是要当天下武林的盟主了?”   沈元景不理他,只一意盯着封不平:“你们三个一起上吧,让你们输个明白,也省得后面耍赖皮,又带什么阿猫阿狗的,再上华山来。”   陆柏大怒,喝到:“阿猫阿狗说谁?”封不平也是气极,说道:“好,好,岳师兄教的好徒弟,我今天就来领教领教气宗绝学!”   他抽出长剑,仰天一声清啸,斜行而前,长剑横削直击,迅捷无比,连环使出七剑,一剑快似一剑,如风如雷般攻上,赫然是他在中条山隐居十五年,创出的一百零八式“狂风剑法”。   沈元景怡然不惧,手里长剑前档后接,使得密不透风。封不平的剑攻得快,他守得也快,叮叮当当的,转眼两人就拆了二十余招。   在旁观众人的眼中看来,封不平的剑势如江水滔滔,汹涌而来,沈元景却如江心磐石,风波不侵。   岳不群本以为沈元景会使出独孤九剑,速战速决,却不料他此刻用的是养吾剑法这门气宗功夫,当即老怀大慰。   封不平也认出沈元景的剑法,自然明白对手意思,心里有些急躁,又加了一把劲,一柄长剑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剑势中发出隐隐风声,随后越来越响,刮得桌上茶杯摇晃。   这狂风快剑果然非同一般,剑锋上所发出的一股劲气渐渐扩展,旁观众人只觉寒气逼人,脸上、手上被疾风刮得隐隐生疼。岳不群等人纷纷运起内功,而功夫低微的华山派弟子,不由自主的后退。   众人见封不平剑法招数精奇,气势凌厉,均对他刮目相看。陆柏心想:“就算这人夺不下华山派掌门的位置,也可禀告左师兄,拉拢到我嵩山派中。”   再看沈元景时,养吾剑法使得如巍巍高山,矗立不动,任凭封不平如何来势汹汹,也不露一丝破绽。   转眼这一百零八招狂风快剑已经使完,封不平见始终奈何对方不得,心下焦躁,连声怒喝,长剑斜劈直砍,猛攻过去,竟然想着要比拼内功。   沈元景手里长剑却变守为攻,还是养吾剑招,却如华山松涛,一阵紧似一阵,又如崖间野花,繁星点点。   封不平善攻而不善守,招架不住,只听得“嗤嗤嗤嗤”的数声轻响,他右腕、左右肩膀、胳膊、胸口,腹部中了许多剑。   沈元景后退两步,收剑入鞘,华山派弟子顿时喝彩如雷。封不平脸色变得惨白,呐呐无言,朝着陆柏等人拱手一礼,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他的两个师弟连忙跟了上去。   陆柏丢下一句“今日之事必当禀告左盟主”云云,也追了出去,余沧海亦不敢多待。   待陆柏等人走后,岳不群看着沈元景,突然说道:“元景,此次华山之难,你有功,罪过也大,罚你到思过崖面壁思过三个月。”   众弟子有些惊讶,沈元景默默无言,岳不群将出大厅,又自叹了一口气,说道:“明日我便把紫霞神功传授给你,你、好自为之!”   言毕快步离去,陆大有在后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第40章 遭遇   施戴子躺在床上,咳嗽了好几声,对坐在一旁的令狐冲说道:“大师兄,我已经好多了,要不然这就出发吧!”   他挨了麻衣汉子一掌,幸好带着疗伤药,才挺了过来,现在也是下不来床。不过前天一位刘家弟子外出采买被杀,众人才确定那伙强人,依然在附近守着。   这两天令狐冲心念外出报信的岳灵珊,但又不能扔下满屋子的人不管,心里苦闷,只是饮酒。施戴子看在眼里,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便提出要一行人出发,去往恒山。   “五师弟,你伤得重,还是等养好再说吧。”令狐冲又灌了一口酒,回头说道。   “咳咳,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这伙贼人守在外面,无非忌惮大师兄的武功。他们进不来,可我们得出去,食物已经不多了,与其坐困愁城,不如搏一把。咳咳咳!”   刘菽也跟着说道:“施师兄所言甚是!我刘家全赖华山派众位师兄的帮忙,才得以幸存。如今又累得施师兄受此重伤,早就过意不去,若岳师妹和陆师兄有个闪失,我等百死也无法赎罪。莫说令狐师兄还愿意带着我们一起,便是独行去寻岳师妹,也是应当。”   令狐冲拿眼一扫,屋内众人皆点头称是,便不再纠结,叫众人收拾行李,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驾着三辆马车出发。   行了不过半天的路程,一队人马从后面赶了上来,粗略看去,有二三十人。   除了上次那个麻衣汉子和十四个黑衣蒙面的人,这次又多了八个生面孔,其中七个只是蒙面,衣服却宽大一些。打头的那个面容露在外面,甚是怪异。这人没有鼻子,脸孔是平的,就像一张白板一般。   看到这人的样貌,令狐冲顿时回忆起小时候,师娘用“你再哭,白板煞星来捉你去了”的言语吓唬过岳灵珊。当下他抽剑在手,凝神戒备。   这伙人跳下马来,把众人团团围住。白板煞星说道:“那岳老儿不肯下山,这些人没了用处,都杀了吧。”他声音尖锐,像是刀尖划过铁板一样刺耳。   令狐冲听到“岳老儿”三个字,顿时心里一惊,霎时明白了自己等人不过是诱饵,又听到师父没有上当,心里一松。   麻衣汉子低眉顺耳的回了声:“是!”然后就要扑向了令狐冲等人。   这时,一匹马从另一方向射了过来,转眼便到。马上坐着的一名白衣人双脚一蹬,自马上跃起,从黑衣人头顶越过,飞到了令狐冲旁边。   “元景!”这人正是沈元景,令狐冲大喜,然后又一惊,问道:“师弟你怎么在这,师父他?”   “嵩山派带人上门闹事,被师父和我打发了。接着我便即刻下山,日夜兼程,赶了过来。虽然不熟路途,耽搁不少时间,不过现在看来,还不算晚。”沈元景打量了一下四周,又皱眉道:“恒山派没有来人?”   令狐冲心里一突,勉强说道:“兴许是耽误了些时间,恒山派的师太们毕竟不如你一人来得自由。”岳灵珊虽然早就做了师姐,但令狐冲激动起来,还是叫她“小师妹”。   “沈元景?”这边师兄弟叙话,那边麻衣汉子却有些吃惊,叫道:“你不是在华山面壁思过么?”白板煞星“哼”了一声,麻衣汉子这才知道失言,说道:“你来的正好,先送你们归西,再把恒山派师太,给你们一并捎带过去。”   令狐冲一听,顿时放下心来,看来岳灵珊平安抵达了恒山。看这麻衣汉子的意思,是要处理过他们,再去找小师妹的茬子,令狐冲心里顿生杀意。   沈元景也认出来白板煞星这幅面孔,接着猜到边上那麻衣汉子,就是他徒弟青海一枭,便冷言道:“白板煞星?看来左大盟主真是处心积虑啊!”   这次青海一枭这次没有说话,沈元景也不在意,抽出长剑,对令狐冲说道:“师兄,你左我右,不要留情!”令狐冲道了声“好”,抢先朝着青海一枭攻过去。   青海一枭吃过令狐冲的亏,当下不敢怠慢,招呼新来的七个黑衣人一起上前围攻。而那个使长枪的首领则带着手下扑向另一边。   令狐冲一剑刺向青海一枭,却不料旁边杀出来一条禅杖,听这兵刃劈风之声,便知十分沉重。他只得回转长剑,斜着挑出。这使禅杖的是个胖子,看头巾包裹住的形状,脑袋也是秃的。他一杖打出,势大力沉,但转换却是麻烦。   不过他毕竟不是一人,身边两个黑衣人赶了过来,两柄链子枪一上一下的同时刺到,来势迅疾。令狐冲尚未躲避,又有头顶风声劲急,一条熟铜棍从上面砸到。   他往后退了一步躲过这次合击,又有二人使刀,一人使一对判官笔,从他身后袭来。七人把令狐冲团团围住,各种兵刃像泼水似的,一招接着一招。   独孤九剑要旨乃是有攻无守,令狐冲紫霞神功已略有所成,气力悠长,剑法高深,招招不离对手要害,攻敌必救,无需防守,也能紧守门户。   另一边黑衣人首领带着四个人围攻沈元景,其他九人从两面攻向刘家车队。   沈元景不等他们冲过来,便先出手,上来便是独孤九剑中的破枪式,直直对方胸口。黑衣人首领长枪才刺到一半,就不得不回防。   旁边破空之声传来,沈元景略一后退,发现这黑衣人的力气似乎不能驾驭手里的镔铁怀杖,便用剑往铁杖上一压,待对方抬起铁杖时,又一转一挑,加速铁杖上扬。   这人顿时手里有些把握不住,沈元景侧身让过砍过来的两把单刀,斜着往前一步,手里长剑急刺,那人手一松,铁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捂着喉咙,后仰倒下。   黑衣人首领的长枪又戳了过来,沈元景把剑往枪杆上一压,对方一挑,他便顺势倒飞,空中长剑一抖,一个使鬼头刀的躲闪不及,咽喉中剑。   沈元景回到马车上,一剑刺死了一个被刘家弟子缠住的黑衣人,又跳到另外一边,唰唰两剑,逼退攻过来的两人。再一脚踢向马车顶,横梁飞出,挡住其他人。   使单刀的两个黑衣人杀到,沈元景见这两人动作有些僵硬,猜测他们受过伤,当下毫不手软,唰唰几剑,逼得两人挥刀乱砍。   他猛的扑到两人中间,引得双刀加身,又自往后一退,长剑一压一引,“噗嗤”、“噗嗤”两声,这两人的刀一个插到同伴的胸口,一个插到同伴的腹部,双双毙命。   这亦不算结束,沈元景听得身后有恶风传来,当下顶着黑衣人首领的长枪往前一扑,于间不容发中侧身让过枪尖,一剑直刺。   首领大吃一惊,正要躲避,却被同伴的链子锤砸中枪尖,慢了半拍,只得用手阻挡。   沈元景这一剑刺穿了他的手掌,扎入喉咙一寸,同时左脚反蹬,链子锤倒飞而出,砸到使锤人的脸上,来了个千点桃花万点红。 第41章 诡异   这一番动作如兔起鹘落,不过一口茶的功夫,黑衣人就死了七个。场面顿时一静。   青海一枭看见沈元景杀了好几个,师父也没有出手的意思,便绕了一下,准备过去帮忙。   令狐冲一急,往前两步,催动紫霞神功,兵器相交,连那使熟铜棍的都被他压了一压。他一剑顺着棍子削过去,这人吓得双手松开,熟铜棍落地。   令狐冲正要补上一剑,旁边的链子枪一前一后刺了过来。又有黑衣胖子,一禅杖直直劈下。他只得往后一步,左右双刀相加,后面一对判官笔打向他的大椎穴。   危机十分,令狐冲怡然不惧,身体往后一仰,双刀擦着胸口划过。同时他右手一转,长剑掉头,往后斜上一戳,穿过判官笔,剑刃立着刺入了对手下颚。再抽剑灌满劲道,往前一挥。   右边使单刀的急忙举刀相抗,却不料令狐冲的剑势沉重,剑招迅捷,一下斩断了他手里的刀,剑尖掠过咽喉,顿时了账。   这边令狐冲杀死两人,又击落一人兵器,青海一枭只得回身相助。虽然他和这些黑衣人没有默契,但毕竟武功高深,也能勉强带着剩下五位,抵挡住令狐冲的攻势。   转眼之间,大好的形势倒转,白板煞星怪叫一声,扑向马车上的刘家众人。   沈元景知道这种恶人不会有什么江湖道德可言,早就有所准备。急攻两剑,杀死了用钩的黑衣人,然后脚步一点,横移过去,竟后发先至。他一剑扫出,白板煞星只得后退。   沈元景上前急攻了几剑,白板煞星却不接招,身子一转,又到了令狐冲那边战圈。青海一枭见师父过来,急忙抽身,拦住了跟过来的沈元景。   这边的黑衣人依然有六个,不敢再分散,一起合围了过来。沈元景心念一转,顿时剑势大盛。青海一枭压力大增,只能苦挨,盼着师父早点解决令狐冲。   白板煞星迎着令狐冲就是一掌,其势迅猛。令狐冲急忙避过砸过来的禅杖,斜着刺出一剑。只听“叮”的一声,长剑刺到白板煞星的手上,却前进不得。   他吃了一惊,急忙抽剑。白板煞星却也不慢,跟着又是一掌。令狐冲避之不及,只能左掌相抗。   一掌对上,令狐冲感觉是打在了铁块上,后退两步,手上疼得厉害。他这才明白,对方手中,怕是藏了什么古怪的兵器。   白板煞星一招得势,便不饶人,挥掌再打。令狐冲这次有了准备,一剑刺出,点中对方手里的奇门兵器,随即往上一撩,要割断对方的手指。   这一剑挑出火星,白板煞星却把五根指头一缩,金属牌往后一倒一抬,令狐冲这剑便落了空。不过他也看清对方手里的兵器,乃是一个道士做法事用的令牌。   令狐冲主动出击,剑法一变,使出了破鞭式,往对方令牌上一点即收,剑尖偏转,斜削对方手腕。   白板煞星松开令牌,令狐冲刚一喜,却见那令牌尾端向上弹起,“当”的一声,磕到他的剑上。   令狐冲手里一麻,长剑被弹开。白板煞星欺身而上,令狐冲只能举掌再迎,这次又退了三步,吐了口血,还被一旁埋伏的黑衣人扫到左腿。他顿时行动不便,在白板煞星的攻势下,岌岌可危。   施戴子在一旁看得急躁,连忙大喊:“咳咳,二师兄,大师兄受伤了!咳咳咳!”   沈元景这边又杀了两个黑衣人,在青海一枭身上留了两条记号,正要送他们一举归西,却听到施戴子的求救。他只得跃过马车,突施暗手,杀掉一个使链子枪的,然后一把提起被打得吐血的令狐冲,抛到另外一边。   “师弟小心,这人功夫怪异的很!”令狐冲吃了大亏,在空中还不忘提醒沈元景。   沈元景一剑拦下追击令狐冲的白板煞星,对方回身,用令牌往前一压,沈元景顿时感到剑上一弯,便自后退一步,让过左右黑衣人的合击。   “叮叮叮……”,沈元景急速连续刺出十几剑,白板煞星左右手连挥,都给挡住了。两人以快打快,旁边的黑衣人都插不进手。   那使熟铜棍的早就捡起了丢在地上的兵器,朝车队杀过去。沈元景只得回身一剑,把他圏入战斗。   这一进一出,动作就慢了一拍,白板煞星又再攻到,他只能抽剑回刺,却见对方右手令牌一转,贴着他的长剑磨蹭过来,左掌打他右胸口。   沈元景不敢对掌,只得用手托住。白板煞星突然一记头锥,他避之不及,只得鼓足内劲,胸口硬顶了一下,不由得一阵气闷,退后两步。   “这白板煞星的功夫竟比师父还高,战斗经验也极为不凡,特别是这招数太过怪异,让人防不胜防。”沈元景这样想着,还是挤出力气,把使禅杖的黑衣人圈了进来。   白板煞星的功夫比徒弟还是要高明许多,既已转守为攻,便又一掌接一掌,总能配合上两个黑衣人的招数,逼得沈元景举剑紧守门户,一时无力再攻。另外两个黑衣人也插不进来,便找上了令狐冲。   这边僵持,那边令狐冲却压力大减。十四个黑衣人,被沈元景杀得只剩下四个,再加过来的两个和青海一枭,也不过和最开始一样。   所有黑衣人的功夫,他都领教过了,这时候使出独孤九剑来,威力更增。要不是腿上不便,这几人早就归西。   饶是如此,这些黑衣人也不敢退走。一则兄弟们丢了十几条命,这些人虽然无恶不作,但也有些许义气。二来白板煞星师徒来监督他们,落在华山派人手里,不过是个死,可要得罪白板煞星,就生不如死了。   想到此处,这六人顿起拼命之心,当下举刀弄枪,齐齐杀向令狐冲。令狐冲正愁这些人要逃走或一心防御,还要费一番功夫,如今六人杀过来,他当即使出破箭式,在一瞬间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尽数刺中六人咽喉。   六人同时倒地,只剩下青海一枭一个。他顿时生出害怕之心,手往下一抖,两块令牌出现在掌上。   青海一枭天资不够,白板煞星的本事只学了个五六层,饶是如此,已经能够纵横江湖,不输大派掌门。可他师父压箱底的令牌功夫,却总练不到家,白板煞星曾告诉他,非危急时刻,不要用出,容易露出破绽。   令狐冲一剑刺过来,青海一枭用手里的令牌挡住,跟着急攻一招。令狐冲预料不及,拼了一掌,又吐了一口血。   青海一枭再次攻上,令狐冲又用剑急刺。青海一枭立刻倒转令牌,磕向剑尖。令狐冲被白板煞星用怪招打过,怎会没有防备,一剑刺出,却留了三分力道。等对方松开令牌后,剑势突然变快,刺入了青海一枭的胸口。 第42章 解决   敌人死了大半,打斗声渐渐变小,令狐冲一瘸一拐的走到另外一边。   这白板煞星的心智也是坚定,此刻也丝毫不乱。令牌在手,左一挡,右一转,招招不离沈元景的长剑。   而他除了令牌,却还能用手掌变爪、手肘当枪,直指沈元景要害。其招数怪异,大异于中原,难以看出体系,有招近似无招,独孤九剑也一时难以破解。   独孤九剑纵然精妙,但遇到境界高深的敌人,也做不到砍瓜切菜。否则风清扬就是天下第一,杀东方不败只要一个令狐冲就够了。   沈元景倒是还能僵持,白板煞星却不能再待,他边打边退,渐渐远离车队。又见对手一剑刺来,他忽出奇招,两块令牌一夹,卡住了沈元景的剑,往回一拉。边上黑衣人的禅杖和熟铜棍也打向沈元景的后心。   令狐冲救治不及,“啊”的一声出口,却见沈元景手一松剑柄,脚尖一点,疾退两步,越到禅杖和熟铜棍后面,右手一搭,禅杖霎时变换方向,加快速度撞向白板煞星。   白板煞星急忙一挡,手里一震,险些拿不稳令牌。沈元景左手拂过熟铜棍,棍顶点中剑柄,直射而出。白板煞星避之不及,被一剑入胸。   两个黑衣人冲前两步,对视一眼,自知难逃,便你杖我棍,轰在了对方的脑袋上,一齐归西。   ……   “咳咳咳咳”,施戴子猛地咳嗽起来,这一番打斗说来不过平常,可内里凶险,他看得紧张万分。此时压力一散,便觉胸口闷得慌。   沈元景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一盏茶功夫,才吐出一口浊气,解了那一头锥的乏闷。令狐冲却早就操起一壶酒,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常言‘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可师兄你父母给的姓名,比‘酒剑客’的外号更为贴切。”沈元景的话让令狐冲楞了一下,不知何意,就听他继续说道:“拎壶冲,可不就是拎着酒壶,往前直冲!”   “哈哈哈哈!咳咳咳!”令狐冲大笑几声,牵动伤势,又咳起来,说道:“师弟,我还没发现你如此诙谐。”说完,又灌了口酒。   沈元景也不管他,说道:“六猴儿回山报信,我即刻便下了山。不过半个时辰,陆柏领着邓八公、高克新,南岳衡山派鲁连荣,泰山派天柏,青城派余沧海,还有剑宗的封不平三人,带着五岳令旗上山,要逼迫师父让出华山掌门之位。”   饶是知道师门最终无恙,可听到这一连串的高手名字,令狐冲也不禁心里一急,酒都忘记喝了。   沈元景接着说道:“师父和我早有定计,我行了一截,折身返回,从后山绕了上去,几番争斗,师父亦言要搏命,这才赶走他们。”   令狐冲心想:“连一向谦和的师父,都说出搏命的话来,可见是形势危急万分。”他看了看手中酒壶,顿觉没有滋味,苦笑着说:“这左盟主盯得可够紧。”然后指着地上的一片说:“那这些人想必也是他派出来的罢。”   “白板煞星乃是左冷禅故交,那个麻衣汉子是他的徒弟青海一枭。至于这些黑衣人武功不弱,我在江湖许久,却从来没有见过或是听过,想来左冷禅蓄谋已久了。”沈元景叹道。念及外患严重,他动了动嘴唇,轻声告诉了令狐冲一个消息。   令狐冲手一抖,“哐啷”一声,酒壶掉了下来。他僵硬的转过头去,哑声说道:“你说什么?”沈元景点点头,也不说话。   这塞外的秋风凛冽,刮到人身上,一股寒意渗入骨头。令狐冲想了又想,才颓然承认,三师弟劳德诺怕是真的有问题。   他往边上一抄,却发现酒壶已经落到地上,捡起来喝干一点遗留的酒,问道:“你们,怎么处置他了?”   “没有处置!”   “嗯?”   “告诉你此事,不过是让你有所准备,多管些门内事务,不要被钻了空子。”   令狐冲咂了下嘴,问道:“师弟,我有一事不明,师父更属意你,你为何就不愿意当这华山派掌门?”   沈元景看到刘菽往这边走,便知道有事,跳下石头,回复道:“我亦是半路加进华山派,如何靠得住?”   令狐冲顿时无语,如沈元景这般天资,哪个势力不捧在手心,倾力培养,怎会放出来当个细作?   沈元景走两步,又转过头来,说道:“况且,师父师娘以身作则,下代掌门为上代掌门的女婿。灵珊刁蛮,还是大师兄你自己承受吧。”   ……   刘家车队人人带伤,还死了两人。向大年已死,米为义不在,刘菁便是主心骨,指挥剩下的人一边包扎伤口,一边打扫战场。   除了些兵刃以及银钱,还从白板煞星怀里摸出一块破布,她就让刘菽请来沈元景和令狐冲两人。   展开破布,上面曲曲折折,线条构成一行行的,像是文字。沈元景说道:“此乃波斯文字。”他在福州绘制世界地图时,学过其他国家语言,波斯文字也认得一些。   看过开头,沈元景对令狐冲说道:“原来白板煞星的武功来自波斯拜火教,难怪如此诡异。”   “若非师弟,他也无人能敌。”令狐冲抓起破布,看了又看,还是看不出所以然,遂放弃,说道:“尤其是师弟你那最后一招,甚是精奇,大有太极四两拨千斤之妙。”   沈元景一边继续研读,一边说道:“乃是我母亲传下来的功夫,可惜练不到家,只能危急关头用用,乘人不备罢了。”   这倒不是谦词,饶是他天资卓绝,十余年间,内功、剑法、身法练到如许程度也不易,是以移花接木不过才入门。   他又说:“当年我就是要去武当山拜师,走岔了道,中途又被师父拐回了华山。以后也不知有无机会,窥见太极拳剑的风采。”   这等江湖秘密刘菁尚是首次听闻,心里想道:“当年他要是来衡山派拜师,或者被父亲截了回来,那该多好。”   沈元景移步取了白板煞星遗留的两块令牌,这造型就是中土道家做法的令牌形状,可能是白板煞星没有得到圣火令样图。他试着轻轻撞击,铿锵做鸣,却不知是何材质,便收在怀里。   埋葬了满地的尸体,沈元景稍作休息,径直向恒山而去,令狐冲身上有伤,便还留于车队,带着众人跟在后面。 第43章 救援   沈元景骑马飞奔,心里计较:“六猴儿说当日他和灵珊由玉龙栈转苏尼特分手,一人走塔滩到了华山,一人走集宁前往恒山。路程算来,六猴儿要多出两倍,纵使灵珊在恒山耽搁一天,我也应该在来路上见到她们。如今一个来回还不见人,怕是出了意外。”   他又想到华山派险些遭了左冷禅调虎离山之计,顿时更加急切,催马前行,未及午时,到了玉龙栈。   此处乃是前朝丝绸之路的重要驿站,后来慢慢荒废。明正统皇帝覆灭漠北势力,成化皇帝重启商路,六七十年,这里又繁荣起来。   沈元景进得一个酒馆,让店家去帮他换马,自己叫了些小菜,稍作休息。这店里没几个人,他唤过店小二,掏出些铜钱丢过去,问道:“这些天可有尼姑来这镇子?”   那小二接过铜钱,心里一喜,忙不迭说道:“有的有的,就在昨天,一个老师太带着二三十个小尼姑,还有几个少女,在店里歇了一阵,今早匆忙离去,说是什么弟子丢了。”   沈元景又问:“可知她们去了哪里?”小二想了想,摇摇头说不知道。沈元景丢过一个银裸子,说道:“查清楚她们的去向,尽快!”   小二当即跑出店外,不多时和掌柜的一块回来,说有人见过她们,往东去了,那边有一处湖泊。   沈元景当即骑马出门,一路赶了过去,远远便望见一片绿地,十分难得。奔到近处,却看到草木之中有人打斗,地上已躺着几具尸体。   那黑衣黑头巾之人约有十几人,持剑握刀,攻势凶猛。恒山派约莫三十人结成几个阵法,齐步进退,远远望去,大袖飘飘,美观之极。   另一边又有三个黑衣人,和一位老尼姑还有几名少女斗在一起,其中一名少女正是岳灵珊,虽然看着动作吃力,但也未受大伤。   沈元景放下心来,想道:“我这几日连赶三场,左冷禅如此肆无忌惮,看来是等不及了。”   他当即清啸一声,纵马快速冲过恒山剑阵,手里长剑急闪,几个黑衣人顿时咽喉中剑,扑倒在地。接着他一点马鞍,飘到岳灵珊身边,运起内劲,一剑横扫,逼退了三个黑衣人。   “二师兄!”岳灵珊看清来人,顿时大喜,气喘吁吁叫了一声。   沈元景回头一看,岳灵珊两颊泛红,汗水淋漓,一缕头发贴在额前,右手微抖,左手垂在身边,胳膊上衣衫破裂,血液浸染。   “灵珊,你受伤了?”沈元景顿时怒极,转头看向三个黑衣人,语气森然,吐出几个字:“好!好得很!”。他视岳灵珊如亲妹,平素也只调侃几句,从来不肯说一句重话,眼前这几人竟敢伤了她。   因沈元景的突然到来,众人纷纷停手,站做两队。黑衣人这边是围攻岳灵珊等的三人站在前头,左边是一个高大的汉子,右边身形较胖,中间这位领先半个位置,身材干瘦,却是带头之人,见得沈元景眼睛里寒光四射,顿时心惊,想道:“这个煞星怎么来了?”   恒山派这边的老尼出声问道:“可是沈元景师侄?贫尼定静!”沈元景郑重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师伯不辞辛苦,前往援助!我自塞外而来,刘家之难已解。”   此言一出,定静师太和岳灵珊都松了口气,对面的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顿生退意。   沈元景不待他们说话,出声道:“左盟主可真是算无遗策,一连三路,皆有埋伏!”   定静师太惊愕:“沈师侄,何处此言?”那边高大汉子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居中的那个领头人瞪了这汉子一眼,说道:“什么左盟主右盟主的,阁下怕是认错人了。”声音苍老,显然上了年纪。   “认错也无妨,总不会杀错!”沈元景一剑急刺左边高大汉子的面门,这人急切之间,抽剑一挡。   “叠翠浮青!”定静师太认出这招嵩山派剑法,又怒又气,朝着中间那个干瘦首领问道:“还没请教是嵩山派哪位朋友?”   这人也不答话,只说了句:“退!”就要带人退走。   “退?”沈元景怎么可能让他们退走,对方不承认也好,正好方便他大开杀戒。他放下高大汉子,冲入黑衣人群,把独孤九剑要旨拆入希夷剑法之中,每一剑都只求快,一步一剑,一剑杀一人。   那高大汉子追之不急,转眼之间,便看到十几个手下全都了账,顿时发寒,停剑站立。   那干瘦老者见退路被阻,顿时涩声说道:“华山冷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我不相信,你能突破那人封锁,救出刘家余孽!”   沈元景也不回答,从怀里掏出两块令牌,丢在地上,“当”的撞响。干瘦老者看到这两块令牌,顿时冷汗从黑头巾上渗出额头,哆嗦了一句:“你,你竟然杀了他!”   干瘦老者显然是知道白板煞星的厉害,见沈元景拿出他的独门兵器,便知这人多半是被杀了,一时之间,再无斗志。   高大汉子颤抖着问道:“会不会弄错?我三人都敌不过那人,他身边还有许多好手,这怎么可能?”   沈元景接上一句:“你说的他徒弟青海一枭,还有那二十二个使各种兵器的黑衣人?”   定静师太听到青海一枭的名字,顿时便知道这三人说的“那人”是白板煞星。而对面三人听到这确切的数字,再无侥幸想法,蒙巾之下,面若死灰。   旁边那个胖子一直不出声,此刻带着愧意说道:“师兄,都是我见这帮尼姑分成两路,想要贪功,才落得如此地步!”   那干瘦老者叹道:“我等入得门内,久无大功,是以都也同意了的,你无须多说,任他们要杀要剐便是。”   定静师太还要再问,沈元景如何能让这三人说出是嵩山派中人,抢先攻上。这三人不再保留,俱都使出嵩山派精妙剑法。可一边毫无斗志,一边报复心切,哪里抵挡得住。   任由定静师太喊停,沈元景只做没有听到,唰唰唰,十招之内,送三人去见了阎王。 第44章 赶场   定静师太拨下三人面巾,认出干瘦老头姓赵,高大汉子姓司马,胖汉子姓张,是三十年前横行冀北的左道人物,后来突然销声匿迹,现在才知道是投了嵩山派。   岳灵珊正让恒山派的仪和师姐帮着包扎胳膊,一边雪雪呼痛,一边嗔怪沈元景来得太晚,要他补偿,几下便敲出了沈元景的飞絮剑法。   仪和在一旁抿嘴偷笑,心想:“传言这沈师弟面冷心冷,今日见他杀敌倒无不符,可对门下师妹真是极好。不过这飞絮剑法是什么武功,怎么没有听说起过?”   那厢定静师太念过往生咒,便领着仪清、仪质、仪真、郑萼、秦绢等弟子过来,谢过沈元景的救命之恩,同时打听刘正风家眷之事。   沈元景便把他及时赶到,和令狐冲一起救下刘家人的事讲了一遍。他把自己打斗的事情讲得简略,令狐冲受伤经过像挨了一掌,吃了一杖之类,却说得极为详细。   岳灵珊在一旁听得双手紧攥,美目圆睁,尽管知道大师兄平安无恙,仍然是跟着沈元景讲述,心里七上八下的。   定静师太也不介意沈元景小孩心性,听他讲完,叹息一声,说道:“我还以为是塞外贼匪觊觎刘家钱财,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左盟主这等行径却是太过,刘师弟已然自杀赎罪,他家眷都到了塞外苦寒之地,为何还是不能放过,要妄起杀戮。”   这位师太胸襟广阔,身为大弟子却力主让师妹定闲师太接掌了恒山派。沈元景此刻听她言语,既佩服她的宅心仁厚,却又笑她天真,说道:“师伯怕是弄错了,这位左大盟主,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想的可不是斩草除根那么简单。”   定静师太一愣,慢慢琢磨了一下,这才察觉出其中异样,慢慢说道:“师侄言之有理。若他只是要杀尽刘家满门,必定会等令狐师侄走了才动手。若只是为了拖住我派脚步,也不至于下毒手杀人。看来他并派之心仍然未死,是要削弱我等实力了!”   沈元景笑了一笑,说道:“师伯还是小看了这位左盟主,我去救刘师叔家眷前,那嵩山派陆柏领着人,上华山要逼迫我师父让出掌门的位置。”   岳灵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连声追问,听得沈元景轻描淡写,最后得知家里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定静师太江湖经验丰富,听得嵩山派、泰山派、衡山派还有青城派并华山剑宗均去了人,哪里不止其中凶险,心想:   “华山派上次道统之争甚为惨烈,剩余之人如何不成惊弓之鸟,上下防备。而这夺门之仇更让人可恨,若是陆柏找来恒山派,我也怕忍不住要发怒。难怪这孩子逮住嵩山派的错,就斩尽杀绝。”   想到此处,定静师太念了句佛,对沈元景说:“沈师侄你维护师门心切,固然不错,可这杀戮之心也太甚了,须知得饶人处且饶人!”   沈元景道:“师伯请恕晚辈无礼,你们佛门子弟才讲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这儒门子弟却还是要遵从孔夫子的教诲,‘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定静师太愕然,奇道:“我知你华山派道统源自全真教广宁子真人,称一声道家还说得过去,如何又成了儒门弟子?”   岳灵珊此刻方才缓过劲来,顿时冒了出来,说道:“我二师兄可是堂堂正正的考中了进士,如何不是儒门弟子?”   定静师太顿时肃然,读书人在大明地位甚高,考到进士,就算江湖中人见了,也得称一声“先生”。   一旁有恒山派俗家弟子如郑萼不过二十一二岁,秦绢只十五六岁,大感好奇,围着岳灵珊连连发问,几人叽叽喳喳的,这同伴逝去的哀愁也淡了一些。   回玉龙栈途中,定静师太说道:“沈师侄,既然刘家灾祸已解,我也需带着弟子尽快赶回。”   沈元景见她神色有些萎靡,想是用功过度,恒山派弟子也多有小伤,便劝道:“师伯何必着急,且休息好再走不迟。令狐师兄他们也就这一两日便到了,不妨等等。”   定静师太摇了摇头,说道:“师侄你有所不知,那日灵珊赶来报信,我和定逸师妹当即下山,行至大同,听到田伯光的作恶的消息,便前去查看,却不慎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仪琳师侄被这贼人掳了去。”   沈元景听到这个消息,脑海里冒出一个怯生生的小脸,顿时神色变冷,继续听定静师太说下去:   “我和师妹堵了一日,逼得贼人四处窜逃,可他轻功高强,急切之间,也拿之不下。师妹又念着刘家众人等待救援,便由我带着仪和、仪清几人先行赶来,她在那一边遣人上山报信,一边继续追击田伯光,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沈元景听完,才知道为何恒山派的救援晚了这么多时间,当下说道:“此事确实刻不容缓,不过你们连日赶路,又遭遇强敌,也该先休息一阵,才有精力。不如这样,我独身一人,打马先行,还要快上许多,师伯你等着大师兄他们过来,也好有个照应。”   定静师太想了一想,知他说的不错,便道:“如此却是麻烦沈师侄连番奔走了!”   “师伯哪里话,且不说仪琳师妹是在救我大师兄的路上被劫走的,就冲着两派的交情,我也必须尽心竭力。”   定静师太听他不提五岳联盟同气连枝的事,叹了口气,目送他上马,往恒山派方向赶去。   沈元景一路前行,途中换了几次马,很快就到了集宁,却意外的发现了恒山派弟子的踪迹,便上前询问:“在下华山派沈元景,不知是恒山派哪位师太当面?”   “我是定逸师太门下弟子仪光,沈师弟打哪方来?”这位师太念了个佛,回道。   沈元景说:“我从塞外而来,在玉龙栈见过了定静师伯,听她说起仪琳师妹被掳一事,过来帮忙。却不知道现下情况如何,师姐为何到了此处?”   仪光喜道:“师弟来的正是时候。那贼子带着仪琳师妹一路东躲西藏,向北而行。我们追到集宁,又打听到他往回去了集宁海。师父带着几位师姐追了过去,又怕山上赶过来的师姐师妹们走错了方向,是以让我在此等候。”   沈元景简略说了定静师太那边情况,然后朝着集宁海而去。 第45章 解救   集宁海是一个的湖泊,旁边有些起伏的小丘,秋日水草丰盛,不过少见树木,一眼望去,也无人烟。   沈元景打马沿着河边转了一会,远远的看到两匹马飞奔而来,他立刻勒马停住不动。对面两骑想来也是发现了他,慢了下来,走到近前,这才停住。   那两匹马的嚼头用铁链相连,左边马上坐着一个高大汉子,左手拽着两根缰绳。右边马上是一个身体僵硬的小个子,被黑色袍子包裹,只露出一双汪汪大眼,犹如清泉,看到沈元景时,眼睛大睁,水波荡漾。   “来人可是田伯光?”沈元景驻于马上,声音清越。那高大汉子当即答道:“正是你家爷爷,你又是谁?”   “华山,沈元景!”   田伯光听过他的大名,当下凝神戒备,又见他坐在马上,秋风猎猎,吹得白衣翻飞,很是飘逸,有些无名火起,说道:“你就是令狐冲的师弟,那个叫什么‘玉面郎君’的罢,果然生得油头粉面。你这小白脸不去救你师兄,拦着爷爷做甚?”   “放了仪琳师妹,我许你自尽!”   “什么?”田伯光差点以为风太大,他听错了,待反应过来,当即“哈哈哈哈”的大笑,说道:“小子狂妄!不要以为你有点名声,就能把我吓住。”   说着他催动马匹,带着仪琳朝沈元景奔过来。三马交错,田伯光在右,单刀出鞘,速度极快,从沈元景胸口劈到腰间,要来个开膛破肚,当日在衡山城回雁楼上,天松道人就是死在这样一刀之下。   沈元景抽剑回击,只见剑光一闪,后发先至,在田伯光的刀上点了一下,震得他险些握不住刀柄,又兜了个弧,直刺他的胸口。   田伯光来不及思考,猛的斜着一后仰,这才避过一剑,饶是如此,胸口还是一凉,他低头看去,棉衣已经破了个洞。   他在心里暗骂:“华山派都他娘的是妖孽,这小子不过二十许,剑法厉害也就罢了,内功也怎的如此高深。打不过了,得赶紧跑。”当下一扯左手的缰绳,就要拉着仪琳一起跑。   可这一提,顿时感到左手一空,再看去,两根缰绳都被割断,只剩手里一截。田伯光这才反应过来,心想:“他若是不管缰绳,我挨这一剑,不死也要重伤!”   田伯光冷汗冒出了额头,当即不敢回头,从马上一跃而下,往旁边的小山丘上急奔。他穷凶极恶,还能屡次三番的从正道人士围剿中脱逃,自然是靠着独步天下的轻功。   此刻为了逃命,他使出浑身解数,脚下平添三分速度,眨眼功夫,人已远去,不多时,就消失在小山丘后。   沈元景收剑入鞘,驱马回转,往仪琳背上一拍,她便“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慌忙放下兜帽,双手合什,软软说道:“多谢沈师兄相救!”   “仪琳师妹不必客气。”沈元景见她面色尤带着惊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脸上也松了松。   他抬头看向远处,有几个尼姑装扮的人影,从田伯光来时方向匆匆往这边赶,便轻声说道:“师妹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随即他脚上一点,从马背越到了半空中,风一吹,人就像片落叶一样,往田伯光逃跑的方向飘过去。   仪琳身处恒山大派,见识自然不凡,当下小口微张,想道:“田伯光这坏人跑得很快,连师父也追不上他。沈师兄的轻功好像更厉害,就不知道剑法怎么样。”当下有些担心沈元景,又想道:“如果是令狐师兄,肯定能够打过这个坏人。”   那几个尼姑赶了过来,仪琳当即下马,“哇”的一声,哭着扑到为首的那个老尼姑怀里,抽泣着叫了声:“师父!”   这老尼姑自然是定逸师太,她沉着脸,本待训斥仪琳乱跑,可看到她眼泪汪汪,一副受惊的小兔子模样,顿时骂不出来,只是用手抚着仪琳后背。   ……   “奶奶的,这华山派偏要和老子过不去,先是那个令狐冲,又来个什么沈元景,等老子找到机会,一定要教训教训他们。”田伯光一口气跑出几个山头,回头见没人跟上,这才扶着一块大石头歇息,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华山派女弟子不少,听说岳老儿有一个女儿,老子这便去华山蹲着,寻个机会捉回来快活快活,让这两个王八蛋坏爷爷的好事!”   “你没这个机会了!”一个生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田伯光心里大惊,不敢回头,只往前激射,手刚放到刀柄上,就感到背上穴位一麻,全身没了力气,倒在地上。   “谁?”田伯光大喊一声,却无人回应。接着他感到左腿被提起,上半身倒扑在地,由人拖着,快速前行。   他几次欲要大骂,张开嘴巴却不是啃了口泥,就是磕掉牙齿。于是只得闭口,任由尖锐石头在身上摩擦,不多时衣衫尽烂,脸上身上多了一道又一道血痕。   ……   定逸师太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和几名弟子围着仪琳,不住的安慰。突然看到一个人影从小山头上冒出,当即把仪琳拉到身后,待看见是沈元景后,这才放松。   沈元景拖着田伯光走到近前,把他往地上一扔,向定逸师太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定逸师叔,见过几位师姐!”   定逸师太在刘正风金盆洗手宴会上见过沈元景,对他肯出面保全刘家家眷一事甚是欣赏,现今他又救出门下弟子,当即重重回了一礼,说道:“多亏了沈师侄,仪琳才能得救。”   她看了一眼衣衫褴褛,脸上血肉模糊的田伯光,皱了下眉头,问道:“这是田伯光?”   “正是你家爷爷!”田伯光喘着大气,喝骂道:“姓沈的小白脸,要杀便杀,如此侮辱人,是你华山名门正派的作风么?”   “你这畜生也算得人?”沈元景冷笑一声,见他还要再骂,便一脚踢在他哑穴上,田伯光顿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眼睛。   沈元景不去看他,转头问道:“师太还有什么要问的?若是没有,我这就送他归西!”   定逸师太摇了摇头,旁边传来一声惊呼:“不要!” 第46章 悔过   定逸师太知道自己徒儿本性善良,柔声安慰道:“仪琳,我知你心善,可这贼人作恶多端,又竟敢伤害于你,当真死有余辜!”   仪琳说道:“可是师父,他没有伤害我啊?”定逸师太一愣,顾不得还有外人在旁,急切的说道:“仪琳,你且把这些日子的经历告诉我。”   仪琳应道:“是!弟子那日随着师姐采买,转过一个巷子,突然背后一痛,被人点中穴道,然后我身子被提起,跟着进一家院子里面。过了一会,我听到师姐在墙外喊我,我心里害怕之极,偏偏动不了,又叫不出声。   等师姐走远,这恶人走到我面前,笑嘻嘻的说:‘小师太,我们又见面了。’我一看是田伯光,当时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才过来解开我的穴道。这时候那户人家有人回来,田伯光抽出刀要杀人,我赶忙过去阻挡,可他功夫太高,一下就把我的剑打掉了。我心想不能连累无辜,便挡在前面。”   几人听得仪琳舍己为人,顿时心生怜爱,定逸师太摸着她的背,叫道:“好孩子,接着呢?”   仪琳接着说道:“那恶人见我挡在前面,又笑嘻嘻的说:‘小师太真是人美心善,既然你不愿意我杀人,那就放过他吧。’说完他点了这人的穴道,然后让我听话,否则就要杀人,我只能跟着他走了。”   定逸师太点了点头,她和几个徒弟找到这户人家,才知道仪琳是被田伯光抓走的。   “后来他带着我来到一个小屋子,说上次见我之后,日思夜想,守在山下很久,终于等到了我下山,暗中偷听到我们的行程之后,便提前赶到大同,用了调虎离山之计,骗开师父和师伯,把我抓走。说着他伸手扯我衣裳,说我生得好看,要我陪他睡觉。”   定逸师太喝道:“住嘴!小孩子家口没遮拦,这些话也随便乱说?”她见有外人在此,便不欲让仪琳在说下去,可转念一想,若她真的清白,以沈元景在江湖中的名声,也好做个见证。   仪琳被吓得一抖,仰起小脸看向定逸师太,抿着嘴唇不敢说话。定逸师太心里一软,说道:“说下去吧,那些没要紧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仪琳道:“是,师父!我反掌打他,他捉住我的左手,我心里焦急得很,抽出剑一招‘金针渡劫’向他刺去。但想这人也没伤害我,出家人慈悲为本,因此不过想吓他一吓,这一剑就没刺出。   那恶人松开我的手,哈哈大笑,说道:‘小师父,你良心倒好。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说完他右手伸了过来,把我的长剑夺了去,又笑:‘小师父,这次总没有什么令狐大侠出来救了你罢?’我一听他说,顿时想到令狐师兄被人围住,还等着我们去救,心里一急,就哭出来了。”   说道这里,仪琳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问道:“师父为了找我,耽搁了许多天,令狐师兄哪里怎么了?”   沈元景见她身陷囹吾,还在关心华山弟子,当下说道:“师妹且放心,大师兄已经被我救出来了。还有定静师伯,也在回恒山的路上。”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出了一口气,定逸师太说道:“如此便好!仪琳你接着讲下去吧。”   仪琳便接着说道:“那恶人见我哭,也不笑了,等了一会,倒转长剑递给了我,说道:‘小师父你别哭了,哭得我心烦,把剑还给你罢’我接过长剑,抹干净眼泪,便要往外走,他又不让。   这时候外边传来师伯的喊声,我刚要答应,背上一痛,又被他点了穴。听他说道:‘这老尼姑,男人找不到,找你这个小丫头可真快!’”   饶是沈元景心性修为颇深,听到仪琳如此天真的言语,心里也暗自发笑。定逸师太脸上乌云密布,看到沈元景脸色不变,这才神色缓和一点,没好气的说道:“这些话就不要说出来了。”   仪琳“哦”了一声,道:“等师伯走远,他又解开了我的穴道,我见他不肯放我走,又哭了起来。他吼了我两句,不让我哭。我有些害怕,就不敢哭出声,蹲在墙角偷偷流泪。”   仪琳说起这段,好像有所回忆,声音渐渐变低,芊芊小手抓着定逸师太的衣袖不放,沈元景顿时有些心疼,便踢了田伯光一脚。   仪琳没有注意,继续说道:“那恶人在房间走来走去,说什么‘我田伯光采花无数,怎么就遇到你这命中克星’,我也听不太懂,只是哭。他就对我说:‘放你走是不可能,不过你不是要去救令狐冲那小子么,我带着你一起去。’   我听他这样说,就慢慢的不哭了。他好像很高兴,又点了我的穴道,外出去给我买了好多素斋,我……我有些饿了,就吃了两碗。”说道这里,仪琳不好意思,脸都红了,偷眼看师父好像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又说道:   “他把我丢在那个房子里面,我在里面,他在外面守着,第二天上午,牵了两匹马过来,就往塞外赶去。后面就是师父一直在追,他带着我到处躲,经常骂……”   定逸师太“咳咳”了两声,说道:“骂人的话就不要说了。”仪琳应道:“哦。后来他带着我到了集宁,说师父追得太紧了,要想办法摆脱。就折回集宁海,躲了起来,趁着师父和师姐上山,偷偷把你们的马杀了。然后他带着我跑,就遇到沈师兄了。”   定逸师太听她说完,顿时脸色好看了许多,问道:“这么说来,那田伯光没有动过你?”   仪琳有些茫然不解,定逸师太便拉着她,避过沈元景,在一旁悄悄说了会话。等回来时,定逸师太对沈元景说:“沈师侄,还请解开这贼的哑穴,我问几句话。”   沈元景依言,定逸师太问道:“田伯光,你为何要掳走仪琳?”   田伯光“嘿嘿”一笑,说道:“你这老尼姑要问的,是我为何要放过仪琳小师太吧。”定逸师太“哼”了一声,又听他说道:“老子采花采腻了,正好想换个花样,不偷香窃玉,改成怜香惜玉了,算她运气好,赶上老子吃斋的几天。”   定逸知他说的不实,但终究是保住了仪琳清白。又问道:“那你为何要听仪琳所言,带他去救令狐冲?”   “这小师太哭得我心烦,就当哄哄她。再说,那令狐冲也是条汉子,虽然在回雁楼伤了我,但我田伯光生平最敬佩这样的人了,去救一救,有何不可?”   定逸师太了问完了,对沈元景说道:“沈师侄,听仪琳说来,此人尚有良知,你看如何处置?”   沈元景听着师太的意思,是要网开一面,心里嗤笑,语气自然的回道:“杀了!”   定逸师太有些不悦,说道:“沈师侄杀性太重,这人既然有悔过之心,佛祖都会原谅,何不废去武功,放他一条生路。”   沈元景冷笑一声:“佛祖有什么资格替那些死去的无辜女子原谅这恶贼,他要悔过,就去地下忏悔吧。”   定逸师太听他不敬佛祖,有些生气,还没说话,就见田伯光歪着头唾了一口,愤怒的说道:“呸!姓田的从来只是采花,何曾伤害过人命?你这小子不要诬陷!”   “哼,那些女子名节被你败坏,依着当下风气,与死何异?生前身后遭遇,怕不是比死还惨!”   田伯光顿时说不出话来。定逸师太心里默然,不再言语,拉着仪琳等人走开。   沈元景上前一剑,刺穿田伯光的喉咙,又拖着他的尸体回到集宁,挂在了镇子的旗杆上,以儆效尤。 第47章 王家   沈元景等人和定静师太汇合,又在集宁等了一天,令狐冲带着刘家家眷和弟子赶了过来,然后一起到了大同。   大同最初属于边境,正统皇帝拓边以来,大同便不再是军事重镇,由军改商,竟也更加繁荣。这城里自然也有沈静家族的生意,沈元景找了上去,把刘菁等人托付,送到南洋。   随后令狐冲领着岳灵珊一起,上恒山拜谢,沈元景带着施戴子回华山治伤。   岳不群听沈元景讲完这次出门经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下山到回山倒是没多长时间,可马不停蹄的辗转多地,沈元景也有些疲乏,他上交了田伯光的“万里独行”和“狂风快刀”秘籍,便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高根明见沈元景出现在练武场上,有些惊讶,问道:“二师兄,你怎么不在思过崖?师父舍不得你受苦,放你下来了罢?”   沈元景懒得理他,对闷闷不乐的陆大有说:“六猴儿,大师兄和师妹他们已经平安抵达恒山,施戴子在房里养伤,你自去问他吧!”   陆大有楞了一下,顿时狂喜,飞奔而去。劳德诺却抖了一抖,看了沈元景一眼,迅速低下头去。   高根明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二师兄,你又做下了什么大事?”他显然知道沈元景不会回答,边说边跟上了陆大有。   沈元景招来曲非烟,小姑娘本来活泼得很,如今却有些清冷,平日不是练功就是练琴,很少和派内弟子走动。他暗叹一声,和颜问道:“非非,你师兄呢?”   “师兄上次见到嵩山派上门为难,便自告奋勇要替师父分忧,得师祖同意,去了洛阳,联络他外祖父家去了。”   沈元景点了点头,专心教授曲非烟。她天资比起林平之还是要高上不少,华山武功进步神速。   过得几天,令狐冲同岳灵珊回来,华山上下才知道沈元景和岳不群演了一出戏,明为责罚,实则暗度陈仓去救人。   令狐冲也一改之前懒散的毛病,开始积极参与派中事务,岳不群喜不自禁,对他的管教也放松了些。   转眼一个月过去,林平之依然未归,沈元景觉得不对,便叫上高根明和英白罗,带着曲非烟,下山直奔洛阳。   把行李放在客栈之后,很快便到了王家门口,但见房舍高大,大门漆得朱红,两个大铜环,擦得精光雪亮,两名壮汉垂手在大门外守候。   高根明上前报得姓名,这两个大汉对视一眼,一位过来请沈元景等人进门,另一位飞奔入内禀报。   跨过门槛,只见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写着“见义勇为”四个金字,下面落款是河南省的巡抚某人。   “哈哈哈哈”几人刚到大厅,便听到一阵洪亮的笑声,一位老者从后堂走出来,他面容看着已有七十多岁,满面红光,颚下一丛长长的白须飘在胸前,精神矍铄,左手“呛啷啷”的玩着两枚鹅蛋大小的金胆,贵气逼人。   他一见沈元景,顿时眼睛一亮,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华山派岳先生的高徒‘玉面剑客’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晚辈沈元景,见过王老前辈!”沈元景知道这位便是王元霸了,他乃是晚辈,带着师弟和弟子过来躬身行礼。王元霸也叫过两个儿子王伯奋、王仲强出来见面,几人分宾主坐下。   王元霸笑语盈盈,说道:“沈贤侄这次来洛阳,我王家是蓬荜生辉,可要多住些时日,也好尽地主之谊!”   “却是叨扰了!”沈元景谦逊回道,又客套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林平之出来拜见,有些奇怪,面上不动声色,依然饮茶如故。   再过了一会,高根明说道:“这次师兄带我、英师弟下山游历,知道林师侄外祖在洛阳,久闻大名,便特意前来拜会。我也曾在福州见过林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教出的孩儿也是林师侄这般聪慧,今日一见王前辈,便知原来是家传风度。”接着他又装作好奇,问道:“对了,怎么不见林师侄?”   王伯奋、王仲强两人对视一眼,王伯奋咳嗽一声,说道:“平之感染了风寒,病体沉重,不能见客,是以没有通知他。”   “哦?如此严重?二师兄,我们还是赶紧去看一看吧!”高根明有些惊讶,当即站了起来。   王元霸哈哈笑了几声,摆了摆手,说道:“高贤侄不要着急,平之吃过药睡了。你看现在天色不早了,我已命人备下酒席,且先用过饭,再去看他不迟!”   “那就按王前辈的意思来,客随主便罢了。”沈元景既然这样说了,高根明便不再言。   晚宴准备得很是丰盛,沈元景四人入席,王家三代作陪,对面而坐。还没动筷子,王元霸便领着儿子孙子,频繁劝酒。   沈元景一向不喜这些应酬,可他身在江湖大派之中,迎来送往也难避免,若是太过孤傲,便会有人说华山派岳不群教徒不严。   当下耐着性子喝过两轮,王仲强的小儿子王家驹又举起酒杯,沈元景便称不胜酒力,不肯再喝。   王家驹顿时有些忿忿不平,放下酒杯,说道:“沈师叔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华山名门大派,看不起我们王家小门小户的。”   “驹儿,不得胡说!”王元霸吼了他一句,然后向沈元景道歉:“沈贤侄,这孩子年幼,被宠坏了,有些少不更事,你勿要见怪!”   他见沈元景神色淡淡,便放下酒杯,说道:“毕竟如沈贤侄这般少年,便能在江湖创下偌大名声,是少之又少,平之能拜你为师,是他的福气,也难怪我女儿女婿会送出如此大礼。”   高根明和英白罗对视一眼,均想道:“正戏来了!”王元霸说完话,王家人都盯着对面沈元景的脸,可他依然是一副冷面孔。   王仲强有些按捺不住,正待挑明,沈元景就直截了当的说道:“前辈说的大礼是指辟邪剑法?”   “辟邪剑法”这四个字一说出口,满座尽皆无言,只有曲非烟夹了一筷子兔肉塞到嘴里,用力嚼着,小脸都鼓了起来。 第48章 交手   王元霸说道:“自然只有辟邪剑法才够分量,你华山派家大业大,也不差金银,其他的礼物恐怕瞧之不上。”   沈元景当即冷声回道:“辟邪剑法虽然不错,不过也算不得什么,若我有所图,这礼物还差得远!”   王仲强接过话头:“既然沈贤弟觉得辟邪剑法不行,那就交还给我们罢!”   沈元景轻蔑的说道:“交还?你是林家何人?”   王元霸一抬手止住王仲强,说道:“当时小女小婿正受那余沧海的胁迫,为了自保,自然得花些代价请沈贤侄看护,这也无可厚非。但沈贤侄一个人独占整本秘籍,连平之都不得见,就有些过了吧。今日我们只想替平之讨回他们林家之物,既然贵派已经学了去了,贤侄不妨行个方便,物归原主吧。”   高根明倒是不太清楚个中细节,听到此处,心想:“辟邪剑谱在二师兄手中倒是不假,可上次去福州摆收徒宴,那林震南哪有半点不情愿,林师侄对师兄崇敬到了骨子里,断然不是他们林家的主意,分明是这老王八自己动了心思。”   他说道:“王前辈这是什么话,我华山是何等门派?我二师兄何等人物?岂会看上林家的一本剑谱?”   王仲强的大儿子王家骏抢着说道:“既然看不上,那就交出来吧!”一旁又有王家驹阴阳怪气的说:“看不上那就别练啊!那嵩山派丁先生,塞北明驼难道都是你华山剑法打败的?”   高根明和英白罗大怒,正要说话,沈元景出声道:“让平之出来见我!”   王元霸知沈元景高傲,以为这番话起了作用,咳嗽一声,说道:“平之重病卧床,不便见客,我乃是他外祖父,沈贤侄把秘籍交于我便是。”   沈元景一言不发,站了起来。王伯奋坐在一边没有说话,当即拍了拍手,二十个高大的家丁便手持单刀冲了进来,指着华山派四人。   高根明和英白罗从凳子上弹起,手按剑柄,满脸戒备,曲非烟依然和那盘兔子肉做计较。王元霸喝道:“放肆!都放下刀!”然后对沈元景拱手道:“沈贤侄,小儿乃是忧心他外甥家业,是以有些鲁莽,还请见谅!”   那些持刀家丁都站到了门外,沈元景面无表情,依然说道:“让平之来见我!”   王伯奋蠢蠢欲动,和弟弟王仲强一齐看向父亲。王元霸略一琢磨,朝大儿子打了个手势,说道:“把平之带过来。”   林平之被带了上来,看到门外持刀的王家家丁,有些吃惊。进得门内,一见沈元景,当即跪倒磕头:“徒儿拜见师父!”   “你且起来!”沈元景让林平之起身,见他除面色有些苍白之外,其他并无异样,便点了点头,说道:“你外祖父让我交还辟邪剑谱,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林平之脸色一下变了,又跪倒在地,叫道:“怎么会是徒儿的意思?也肯定不是我爹的意思!这剑谱既然已经赠予师父,我林家岂会反悔?”   “这剑谱算作你家救命之礼,还是你的拜师之礼?”沈元景又问。   林平之不敢起身,连忙答道:“剑谱怎能抵得上师父恩情只万一!”他略微猜出沈元景问这话的目的,偏转身子,朝着王家人说道:“辟邪剑谱是我父亲送与师父的。他与我均资质低下,难以学会这门剑法,又担心怀璧其罪,是以诚心恳求,师父才接过这桩麻烦事。”   王元霸喝到:“胡闹!你父亲也是糊涂,受青城派打击也不知找岳家撑腰。你们参悟不透,不是还有老夫么,怎么去麻烦外人?你还小,退一边去,此事由老夫做主!”   林平之又要说话,沈元景按住他的肩膀,一把提起来,说道:“王前辈,既然话已说尽,就此告辞吧!”   “哼”王元霸说道:“且慢。我与平之祖父乃是故交,他儿又是我婿,临终前托付于我,要照顾他一家上下。如今震南行事如此荒唐,我自然要替仲雄兄管教一下。沈师侄,把辟邪剑谱交出来罢,我即刻修书找震南问罪!”   门外站着的家丁又都冲了进来,林平之顿时脸都气白了,心想:“原来外祖父是觊觎辟邪剑法,怪不得一个多月了也不肯放我走,今天更是把我软禁。怪不得舅舅们说话遮遮掩掩,表哥们又非要和我切磋辟邪剑法,都不过是别有所图罢了。”   他不由得庆幸当初是被沈元景救了,若真落入王家,也不定比落入青城派手里好多少,想到这里,他心里暗叹:“外祖父一言不合就要动手,要是让母亲知道,不知道该多伤心!”   沈元景看到被人围住,反倒坐回了位子上。高根明和英白罗抽出剑来,两方对峙。   王元霸说道:“沈师侄,你真的不肯交出剑谱?”高根明笑道:“王前辈这是软的不行,要硬抢了?”他转头跟英白罗说道:“英师弟,我俩可要加把劲啊,给二师兄训了这么多时候,不要替他丢脸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伯奋冷哼一声,说道:“上!”   高根明和英白罗平日就练功勤快,又随着沈元景出行了两三个月,受了不少指点,两人专攻希夷剑法,一快一灵,抽剑杀入持刀家丁中间,不过十几招过后,就杀伤了半数家丁。   林平之在一旁看得大为震动,心想:“这些家丁身形高大,招数不凡,还要超过我福威镖局许多镖头,换做之前,我单对单也不敌,可两位师叔如砍瓜切菜一般。我原以为华山派剑法也就一般,如师父和大师伯天资高,才能有此成就,却是我想岔了。”   王伯奋、王仲强见转眼之间,家丁死伤大半,顿时抽出长刀,加入战圈。这两人乃是鄂豫一带也甚有名头,武功自然不凡,高根明和英白罗立刻落在了下风。   林平之看得着急,但苦无兵刃,便对曲非烟说道:“师妹,借你的剑一用。”   “用我的吧!”沈元景抽出长剑,丢了过去。林平之接住,就要加入战圈,他不欲和两位舅舅为敌,便找上了家丁,几招过后,竟也刺死一人,当下信心大增。   他本待再挑上一个,那边王家驹举刀架住他的长剑,说道:“表弟,既然你执迷不悟,就让做表哥的打醒你吧!”   林平之前些天他用辟邪剑法和王家驹切磋,连输三场,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花开见佛”、“群邪辟易”、“锺馗抉目”等辟邪剑招使出,不过三四十招,依然是被王家驹杀得满头大汗。 第49章 金刀   “笨蛋,用华山剑法!”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林平之的耳朵,他立刻醒悟过来:“是了,我刚才还在感叹华山剑法的厉害,这会怎么犯傻了。”   他手里的剑招立刻一变,“有凤来仪”、“白虹贯日”、“古柏森森”,几招下来,反而斩下了王家驹半截袖子。   一旁的王家骏神色一变,连忙拔刀,和弟弟一起围攻林平之。林平之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凝神静气!”林平之听到沈元景的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紧守门户,十几招过后,发现两位表哥奈何不了自己,顿时豪气大生,动作凌厉许多,反而压制了王家兄弟。   曲非烟吃饱喝足,这才抽出长剑,加入战圈。曲洋乃是魔教十大长老,功夫不输青城掌门这一级数,平日悉心教导,她纵使不如青城四秀,也只是年纪小而已。入了沈元景门下,一改往日顽皮,苦练武功,功夫增长极快。   高根明和英白罗得了这位生力军,顿时压力大减,翻过身来,又杀死几名家丁,剩王伯奋、王仲强还在支撑。   王元霸见状,朝身后说了两句,不多时,两名家丁抬过来一把金灿灿的关刀。他金刀无敌的名头多半是这把关刀打下的,后来改成长刀,不过是儿孙武功不济,无法继承衣钵罢了,要不然也不会如此急切要夺取辟邪剑法。   他手擎金刀,怒吼一声,劈向高根明,后者连忙后退。金刀一转,又挑向英白罗,逼他出了战圈,再一杵,曲非烟也不得不躲避。   三招退敌,林平之和王家兄弟也都停了下来,站到沈元景身边。   “沈贤侄,我再问一遍,剑谱你交还是不交?”王元霸手扶金刀,威风凛凛,如武圣降世。   高根明知道自己打不过王元霸,赶忙把手里的剑递给沈元景,说道:“二师兄,用我的剑!”   “不用!”沈元景从案板上拿了支筷子,从容的站了起来,走到厅中间。王元霸怒极,举刀当头劈下。   “看好了!”沈元景侧身一让,手里筷子急速点出,撞到刀面上,“当”的一声,关刀往外弹开。这招是华山剑法的“天绅倒悬”,本是由高往下的截剑式,却被沈元景横着用了出来。   王元霸手里一震,关刀差点脱手,心里暗叫一声:“好强的劲道!”然后顺势一转,刀刃横着劈砍。   沈元景把筷子伸到刀杆下,往上一挑,关刀上飞,他一低头让过,这招是“萧史乘龙”。接着他不等王元霸变招,侧着身子直刺,一招“白虹贯日”,点向王元霸居前的左手。   王元霸左手一让,关刀的力道顿时失了一半,沈元景得势不饶人,一招“古柏森森”,筷子扫过他的右手腕。   王元霸右手一痛,松开了关刀,“当啷”一声,金刀落地。沈元景后退两步,把筷子摆回原处。   这一番变化,不过三四招的功夫,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王元霸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走吧!”沈元景带着华山派众人往外,王家人也不敢阻拦,到了门口,他说道:“对了,把平之的剑送过来,我华山派的东西,你们还不配占有!”   王元霸再也忍不出,蓦的吐出一口血来,林平之面现不忍,但迅速转过头去。   出得王家宅外,高根明兴奋的问道:“二师兄,你的功夫怕不是已经超过师父了吧?”见沈元景不搭话,他也不以为意,又对林平之说道:“林师侄,你这功夫大涨啊”   林平之连忙说道:“多谢六师叔夸奖,都是师父教导有方!”想到已能够一人力压两位表哥,他精神一震,一点点伤心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到华山之后,林平之修书一封,详述了在王家的遭遇,提醒父亲要小心,之后便信心满满,整日苦练。   他天资一般,但胜在心性纯粹,人也专注,那日在王家见师父一支筷子便赢了外祖父,对沈元景的崇敬与日俱增,几乎言听计从,把华山剑法翻来覆去的练,也不觉枯燥。   ……   又一年冬天,鹅毛大雪。沈元景把令狐冲、岳灵珊还有林平之和曲非烟叫到一处,说道:“灵珊,我之前答应教你飞絮剑法,是想等到柳絮飞舞时节,可你三天两头的吵我,便拿这雪花凑数吧。”   “好耶!”岳灵珊欢呼雀跃,说道:“二师兄,你对我最好了!”令狐冲本待说师父不允,可看到岳灵珊如此模样,便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沈元景又对林平之和曲非烟说:“本来你俩华山剑法还不纯熟,尚无资格。但念你二人勤勉,便一并传了罢。”二人喜不自禁。   “这剑法既名飞絮,便知是剑走轻盈,如飞絮琢磨不定。我又融入了独孤九剑得招而忘招的道理,因而更加缥缈。”沈元景一边解说,一边舞剑。   只见他身似弱柳,体态轻盈,于风中起舞;臂如枝条,左右摆动,摇曳生姿。每剑使出,都无处着力,欲坠又起,绽出朵朵棉白。这漫天的雪花,在沈元景周围转动,如柳絮因风而飞。   岳灵珊和曲非烟看得呆了,带沈元景演练完毕,扑了上去,一左一右拉住他的胳膊直摇晃,眼里冒着星星。   接下来沈元景一招一招的把飞絮剑法拆开来,用了数天时间,才把这门剑法教授给众人。令狐冲学的最快,叹道:“令堂祖上恐怕是名门大派,这剑法如此灵秀,比我华山派的剑法都要高出一个境界了。”   这风雪断断续续,几人又演练数次,沈元景看林平之练得别扭,就对他说:“你只需当华山剑法来练便是,却不必学我风格。你也见你大师伯练习,和我使出,各有不同。”   林平之如恍然大悟,真个一板一眼的练习起来。这剑法到了他手里,失了缥缈,却更精细,如撒盐空中。   曲非烟就要惊艳许多,不全然照搬沈元景,却也得三分神韵。看了她和林平之的表现,沈元景叹了声:   “东坡《水龙吟·咏杨花》,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第50章 传信   过去一年,五岳剑派内部大事频发,衡山派刘正风被逼自杀在前,华山遭遇明里暗里算计在后,还牵连了恒山派。究其缘由,不过是左冷禅想要合五岳为一派而已。   嵩山派明有十三太保,暗地里势力更难以计数。泰山长老一二十个,其余南岳衡山和北岳恒山的第一代人物,也有几个。甚至连华山剑宗都有三个长老,这让岳不群不得不感叹门内人丁凋零,只得努力练功,以质取胜。   这半年多来,他渐渐放手,让令狐冲学着掌管门中事务。令狐冲平日懒散惯了,不太上心。岳不群说了几次,他转眼又忘,气得岳不群又要罚他上思过崖。   某日,沈元景对令狐冲说道:“昨日我听师娘说,有意等灵珊到了她那个年岁,便许配给你!”令狐冲大喜。   沈元景接着说:“可师父却说:‘冲儿性子跳脱,还不成熟,未必能够照顾得了灵珊,缓一缓吧!’”令狐冲的脸顿成苦瓜样。   令狐冲明知这话乃是沈元景捏造,可也不能求证,只得认真起来,不仅严厉督促师弟们练功,还主动问询门内大小事务,吓得原本管杂事的劳德诺心惊胆战。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柳絮已开始飞舞。   如此表现半年,竟然也如令狐冲所愿,宁中则有意透露,真就要岳灵珊在她这个年纪出嫁。   这日,沈元景正和岳不群夫妇还有令狐冲演练武功。华山派以剑法闻名,拳脚功夫也有一些,可别说与少林武当相提并论,就连郑州六合门之流怕也比之不上。   行走江湖,也不能保证时时刻刻有剑在手。沈元景有意创出一套华山掌法,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里的移花接玉又不合适拿出来,便一直没有实施。   上次自白板煞星手里夺得拜火教的功夫,沈元景回到华山研习之后,演练出来,这门功夫诡异无比,看上去颠三倒四,实则飘忽无方,每一招都足以迷乱敌人眼光,似左实右,似前实后,难以辨识。   沈元景取了独孤九剑、华山剑法的剑理,合移花接玉手法,以拜火教功夫为基,创出华山“天齐掌法”。   有“影倒黄河”、“白云低首”、“秀横千里”、“出云飞星”、“三峰森翠”、“星辰满岳”等招数,内藏奇奥变化,去了诡诈,以平正入门,气势奔放,四面具备,又平中寓险,疏密结合,八面玲珑。   这门掌法虽是初创,但也威力惊人,令狐冲上前演练,以独孤九剑之能,也要数十招后,方能找到破绽,足可为华山绝学。   ……   “师父,大事不好了!”梁发下山采买,回山便立刻禀报:“最近江湖盛传,林家辟邪剑法和魔教葵花宝典同出一源,相辅相成,我看到华山脚下,来了好多生面孔。”   华山派众人俱都惊讶,这辟邪剑法的归属,当年也曾闹出好大风波。林震南不得以之下,赠予了沈元景,江湖是人尽皆知。沈元景有大义在手,又连消带打,压住青城派及塞北明驼等众多高手,风波这才平息。   岳不群眉头紧皱,琢磨一阵,说道:“这《辟邪剑谱》一事,当年元景处理甚是得当,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乏人问津了。现在又被人翻了出来,还和葵花宝典联系在一起,必定是有人暗中使坏,要挑起我华山派和魔教的争端!魔教势大,我华山独木难支,须并联合各派,共抗魔教。”   他站起来走了两圈,吩咐道:“令狐冲,你去嵩山禀告左盟主……算了,你和元景在衡山城扫了左盟主的脸面,还是不要去了。德诺,我修书一封,你送往嵩山吧。”   劳德诺心里一紧,但见岳不群和众人都无异色,便放下心来,“诺”了一声。   “南岳衡山派路途遥远,冲儿你去。施戴子、高根明,你俩去北岳恒山派。至于泰山派,梁发、陆大有,你们去吧!”岳不群做好安排,却不欲沈元景下山。   沈元景却道:“泰山派还是我去吧,天门师伯性子刚烈,四师弟和七师弟怕接不住,何况还有天柏道长可能从中作梗。”   岳不群想想也对,便同意了,然后又嘱咐众弟子道:“你等见到各派掌门,需郑重告知,此事非我华山派一门之祸,若是辟邪剑法落入东方魔头之手,他武功再进,便越发无人可制了!”   言罢他遣退众弟子,留下沈元景、令狐冲及林平之,问道:“平之,这辟邪剑法真是南少林红叶禅师传给你家先祖远图公的?”   劳德诺最后退出议事大殿,故意缓步而行,不敢停留多久,只听到这一句。等他备好笔墨纸砚送过去时,又听沈元景说道:“远图公晚年曾回寺送别红叶禅师,之后便立誓不传剑法给后人,全本剑谱应该在……”   说到这里,话音断开,劳德诺赶紧放重脚步,端上托盘。令狐冲接过,放在案上。劳德诺有满满退出,这次却没听到什么消息,直到他快要转弯,才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已分辨不清。   ……   沈元景单人只剑,下了华山,一路沿着黄河,抵达泰山,他途中自顾赶路,也没有遇到阻拦。   泰山派弟子禀报之后,建除道人过来迎接,一路带着上山,到了泰山派会客厅。沈元景见到天门道人,呈上岳不群书信。   天门道人看过书信,沉吟一番,说道:“沈师侄,你回去对岳贤弟说,他的意思我已尽知,会做好准备,一旦魔教有任何动向,便会率众前往支援。”   沈元景称谢,天门道人问道:“沈师侄,我有一言问你,你华山剑法高深莫名,为何要贪图林家辟邪剑法,以至形成今天这个局面?”   “非是我贪图辟邪剑法,实乃小徒平之他父母,受青城派压迫,自知守不住剑谱,便诚意委托于我。”沈元景说道:“若我不允,则林家不是被青城派灭门,就是剑谱被魔教夺去,师伯以为弟子该如何处置?”   天门道人冷哼一声,不甚满意,但也是华山事务,不好指手画脚,便揭过这页,说起另外一件事:“前次天柏师弟举止糊涂,我已然责罚于他。稍后我便修书一封,向岳贤弟解释,你且去休息片刻。”   沈元景被带到客厅,歇了约莫一个时辰,又被天门道人唤过去,递过一封信,说道:“你拿着信,便下山去罢。”   天门道长性子高傲,天柏道人在华山虽然做错了事,但也丢了泰山派脸面;天松道人被田伯光杀害,报仇的却是华山派弟子,他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沈师侄还有何事?”天门道长冷着脸问道。   “听闻泰山日出乃人间盛景,我想借得宝地,一睹为快!”   “……” 第51章 合奏   沈元景观了泰山日出,便觉天地虽然辽阔,却也尽在眼中。   下得山来,他好名山名水的毛病又犯了,一路慢悠悠的沿着黄河回去。许是他凶名在外,竟也无人敢上前打扰。   很快便到了洛阳,上次来的匆忙,沈元景也未好好领略洛阳八大景之美,此次便一一游览起来,看龙门山色,听马寺钟声,见邙山晚眺,赏金谷春晴。   这日沈元景到了东城,准备去铜驼陌,路过一处,忽然听得琴声清越,却又断断续续。他拉过一人问道,说是此处住着一个雅人,叫做绿竹翁,会编席画竹,能弹琴吹箫。   沈元景欣喜,让人领路,经过几条小街,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尽头是好大一片绿竹丛,迎风摇曳,雅致天然。   琴声止歇,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贵客枉顾蜗居,不知有何见教。”   沈元景打法带路的人走,然后说道:“在下这里有一本琴谱箫谱,这天下能吹弹的几近于无,听老人家琴韵幽雅,是以前来请教。”   绿竹翁道:“琴谱箫谱?嘿嘿,可太瞧得起老篾匠啦,请进来吧。”   沈元景走进竹林,只见前面有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绿竹翁的声音从右边小舍中传出道:“请小友进来喝茶。”   沈元景走进小舍,见桌椅几榻,无一不是竹制,墙上悬着一幅墨竹,笔势纵横,墨迹淋漓,颇有森森之意。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具瑶琴,几管洞箫。   绿竹翁坐在桌边,身子略显佝偻,头顶稀稀疏疏的已无多少头发,精神却十分矍烁。   他看到沈元景进来,眼睛一亮,请他坐下,从一把陶茶壶中倒出一碗碧绿清茶,说道:“贵客驾临,不胜喜悦,请用茶!”沈元景双手接过,放在桌上,从怀里掏出《笑傲江湖谱》递了过去。   绿竹翁把粗大的双手在身上抹了抹,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翻看。过了一会,他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摆开瑶琴。   接着只听得琴声响起,幽雅动听。弹不多久,突然间琴音高了上去,越响越高,声音尖锐之极,铮的一声响,断了一根琴弦,再高了几个音,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绿竹翁“咦”的一声,道:“这琴谱好生古怪,令人难以明白。”   沈元景静坐喝茶,也不言语。绿竹翁又说道:“我再试试这萧谱!”   箫声初时悠扬动听,情致缠绵,但后来箫声愈转愈低,几不可闻,再吹得几个音,箫声便即哑了,“波波波”的十分难听。绿竹翁叹了口气,道:“这样的低音如何能吹奏出来?撰曲之人是在故弄玄虚吧!”   沈元景也叹了口气,伸手拿过瑶琴,问道:“可备有琴弦?”绿竹翁一愣,起身取过两根琴弦,将断了的琴弦换去,摆到沈元景面前。   沈元景调了调弦,便奏了起来。初时所奏和绿竹翁相同,到后来越转越高,那琴韵竟然履险如夷,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便转了上去。   这一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温柔雅致,正是那天曲洋所奏的琴韵,意趣却大有差别。曲洋所奏热血激奋,如夏日烈阳,灼灼逼人,而沈元景弹的却清冷素雅,如冬日松柏,凝霜傲雪。过得一会,琴韵渐缓,余音袅袅,如丝如缕,细微几不可再闻。   绿竹翁衷心敬佩,赞叹道:“佩服,佩服!这是什么曲子?”沈元景不答,从架子上取过另一支洞箫,吹奏起来。   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响起,回旋婉转,俄而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   这时,旁边的小舍里面传出了一阵琴声,上来便十分高亢,如战鼓齐鸣。箫声转为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   突然瑶琴发出铿锵之音,如刀剑交加,似有不平之意,箫声却依然低沉,如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   过得一会,琴声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箫声如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萧萧风声,一片肃杀,绵绵细雨,若有若无,最后都归了万籁俱寂。   良久无声,绿竹翁听得心驰神醉。沈元景知道合奏之人乃是任盈盈,仍是心生惊喜,说道:“想不到这江湖之上,还有人能够弹奏这《笑傲江湖曲》。还未请教阁下哪位,能否赐见?”   “《笑傲江湖曲》?就是那曲洋和刘正风当日遗留么?”左边小舍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我听得当天消息,还以为曲洋是在夸大其词,没想到这曲真不输《广陵散》了!”   “正是此曲!”   “可惜了!”任盈盈叹道,看谱知人品,早知曲洋是如此人物,她就应该提前接触,即使不能引为助力,也可削减东方不败的势力。   “他二人求仁得仁,有何可惜!”沈元景装作不知,说道:“该可惜的是这曲子高洁,天下能弹奏之人却极少!”   任盈盈已经认出这人是沈元景,心里一动,说道:“阁下也太过悲观,你我不说,我听闻江南四友之一的黄钟公,也极擅长音律,未必不能弹奏此曲。”   “哦?我也听说过那江南四友的名头,改日定要登门拜访!”沈元景说罢起身:“既然姑娘不肯见面,是我唐突了,今日有此一曲,已然满足。姑娘琴技高超,乃是刘、曲二人求之不得的传人,曲谱便留在这吧!”   沈元景潇洒而去,毫不留恋。绿竹翁拂过琴弦,说道:“我只知道华山‘冷剑客’武功高强,却没想到他在音律一道,也如此精深!可惜这人乃我神教大敌,难以笼络!”   他感叹两声,又像刚想到一般:“姑姑,这人来得突然,是否知道什么,故意找上门的?”   任盈盈想了想,说道:“不至于,我隐居在此,无人知晓,应是如他所说,听了你的琴声,才寻了过来。”   “也对,华山派与神教乃是世仇,若他真知道姑姑在此,怕早就动手了!”   “所以我引他去西湖梅庄,也不知能不能够帮上向叔叔的忙。”任盈盈慢慢抚琴,又是笑傲江湖曲。曲调平和中正,绿竹翁听着只觉音乐之美,却无刚才那样鲜活。   一曲终了,良久,一声轻幽幽的叹息传来:“琴箫合奏,世上哪里再找这一个人去?” 第52章 杭州   沈元景在洛阳等了两天,才见到“铜驼暮雨”的盛景,心满意足而去。然后一路西行,回到华山。   其他几位弟子都早已回归,只余他一人在外,此刻见到人,岳不群才松了口气。得知他事情早已办完,只是一路游山玩水耽搁了些时间,顿时想骂又骂不出来,没好气的说道:“元景你也太过放松了一些,须知那山下的魔教贼人,依旧未散!”   沈元景手扶着剑柄,说道:“不过是些调剂而已,可惜未有人敢上前,旅途清淡了许多。”   岳不群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如此自大,这天下总有你胜不了的,若是遇上,如何是好?”   沈元景回道:“这天下武林能胜我者,最多二三人,纵然打不过,自保还是无虞的。”   岳不群拿他无法,无奈的说:“你总有道理,我说不过你,但万事小心为上。”见沈元景点头,他又说道:“那杭州沈家派人过来送上一封信,你且拿去。”   沈元景接过信一看,原来是沈静三叔所写,言道已按承诺取得沈元景所需之物,但路途遥远又事关重大,让他去往杭州一趟。   他歇了两天,查了林平之和曲非烟的练武进度,又教了他俩万里独行的轻功,就径直往杭州而去。   沈家乃杭州大户,数代进士,尚书都出过三位,当朝次辅正是沈静大伯。   这沈家宅第全然不像洛阳王家那样地处闹市,而在幽静之处,门板斑驳,尽显岁月沧桑。内里照影画壁,青砖绿瓦,淡雅恬适。   沈三叔过来接沈元景入书房,先说起铁洲之事:“沈贤侄,前往铁洲的航道已然开辟,那地方果然矿产丰富,只是缺少劳力,无法开采。族内欲要迁移爪哇土著过去采矿,可这些人野性难驯,需要有人镇守。   上次你送过来的刘家人武功高明,杀得爪哇土著胆寒,倒是帮了不少忙。这铁洲生意也有你华山一份,贤侄可不能置之不理,还是要多招些武林人士过来!”   刘家众人武功在中原不算得什么,去了南洋却大放异彩。沈元景当即应下,准备回头丢给师父岳不群处理。   接着沈三叔奉上一封裹布,说道:“沈贤侄,这便是你要的东西。这一趟可是弯弯绕绕的,费了不少功夫。我们拿到的时候,一直都无人打开过,你尽可放心!”   沈元景称谢,收在怀里,然后沈三叔告诉他打探到的一些消息:   当年王振在土木堡立下大功,得以封侯,权倾朝野。正统二十八年去世后,手下宦官争权越过了界,惹怒正统皇帝,遭到清洗。这些宦官大部分被杀,惟有王振的两个干儿子,皇帝念了旧情,一个赶去守皇陵,一个放回老家。   回老家的那位宦官乃是河南府登封县人士,并无余亲,只得寄身一座寺庙里面,不过一年多就病逝了。   守皇陵的这位宦官却又活了二十多年,直到去世前,才把秘籍传给了一个小太监。又过了些年,这小太监巴结上了弘治皇帝宫中太监,被调去兴化王府当差,随后兴化王袭爵徽王,也跟了过去。   后代徽王作奸犯科,国除,这份秘籍又回到了宫中。沈家获得这份秘籍的时候,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丢在库房角落无人问津。   沈元景听到这段往事,轻易就和林远图日录中的记录对应上,正统二十九年或者三十年,登封那位宦官遗留的《葵花宝典》应该是被少林寺得到了。   夜宴之后,沈元景回到客房,挑开裹布,里面是一条白娟。打头四个大字“葵花宝典”,后面接着的是妖异的血红文字,似朱砂又非朱砂,排布得密密麻麻。   沈元景一路读下去,初时还不以为意,后面就渐渐沉迷,不自觉的照着秘籍内容修炼起来。一股热意从下部上窜,至脏腑之间。他感到心跳骤然加快,燥意在全身涌动,顿时一惊,连忙运起明玉功,这才浑身清凉,燥意消除。   他有了防备,就继续看了下去,直到整本秘籍看完,心里默想了一会,这才长出一口气,心里叹道:“这葵花宝典真个邪性,越是功力高深之人,越难以抵住不学。连我的都差点着了道,任我行竟然能够忍住,然后送给东方不败,当真是意志坚定。”   后面两日,沈元景都在沈家宅邸,仔细揣摩葵花宝典。这秘籍高深之处,也不过和明玉功相仿佛,但胜在独辟蹊径,能走捷径,短时间便能成就一位高手。可明玉功善养容颜,练到后面,又能使真气生生不息,却是葵花宝典远不及的了。   此外,他对比辟邪剑法和葵花宝典,两者道理相同,但精要部分前者只余下十之三四。这林远图天资不凡,能够凭着残篇,自创武功,以纵横天下。   完整的葵花秘籍修炼过后,根本不会由男转女。东方不败天资更甚,竟然以残篇错有错着,练成天下第一,实在让人惊叹。   ……   又过了几日,沈元景坐沈家马车出门,到了西湖旁的一处小山边上。   他下了马车,打发车夫回转,向山边的石级上行去。转了几个弯,穿过一大片梅林,走上一条青石板大路,来到一座朱门白墙的大庄院外。   行到近处,见大门外写着“梅庄”两个大字,旁边署着“虞允文题”四字,儒雅之中透着勃勃英气。   沈元景走上前去,抓住门上擦得雪亮的大铜环,重重的敲了三下,然后退在一旁。   过了半响,大门缓缓打开,并肩走出两个家丁装束的老者。左首那人原本脸色甚是不悦,见到沈元景后,楞了一下,面容松开,问道:“这位公子驾临敝庄,有何贵干?”   沈元景道:“在下华山派沈元景,听闻贵庄黄钟公精擅音律,现有刘正风、曲洋遗留曲谱一本,特来讨教。”   这两人听得沈元景的名字,脸色顿时严肃,又听到曲洋的名字,脸色再一变,对视一眼,当先说话那人踌躇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请进厅上用茶,待在下去禀告敝上。”   两人让在一旁,沈元景进了门,走过一个大天井,天井左右各植一棵老梅,枝干如铁,极是苍劲。   来到大厅,沈元景就座,他知道这两人亦是江湖中的好手,只是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便问道::“还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在下施令威!”,“在下丁坚!”,两人报了姓名。施令威外号“五路神”,擅使紫金八卦刀;丁坚外号“一字电剑”,剑法高强。二人一样的脾气,半正半邪,归隐梅庄之前,常常做事不留名字,是以少有人知。   沈元景行走江湖之时,这两人都已然退隐多时,他并未听过,一句久仰就说不出口。   施令威和丁坚也不甚在意,他们为人虽有些傲气,不把五岳剑派放在心里,但魔教长老鲍大楚的厉害却是知道的。   当下一人站着相陪,一人进内禀报。   这厅中悬挂着一幅中堂,画了一个仙人的背面,墨意淋漓,笔力雄健,题款是:“丹青生大醉后泼墨”八字,笔法森严,一笔笔如长剑刺划。   沈元景站起来看了几眼,说道:“这字画不错,当中应是有一套剑术,倒也可观。”   忽听得门外一人大声道:“他从我画中看出了剑法,也算是有些眼光,只是这口气太大了!” 第53章 探庄   当先走进来一个老者,约莫六十来岁年纪,骨瘦如柴,脸上肌肉都凹了进去,像具骷髅一般,双目却炯炯有神。   后面叫嚷的,是另一个人,髯长及腹,左手拿着一只酒怀,脸上醺醺然大有醉意。   老者拱手作礼,说道:“沈少侠驾临敝庄,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沈元景回了一礼,旁边施令威说道:“这两位便是梅庄大庄主黄钟公,以及四庄主丹青生。”   宾主落座,黄钟公当即说道:“我早就听说曲洋把《笑傲江湖曲谱》赠给了你,可惜缘悭一面,今闻沈少侠携谱前来,喜不自禁,还请沈少侠予以一观,不胜感激!”   沈元景从怀里掏出曲谱,递了过去。黄钟公欠身接过,轻轻翻阅,只瞧得片刻,脸上便已变色。   他右手翻阅琴谱,左手五根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抚琴姿式,赞道:“妙极!慷慨激昂,却又闲适豁达。”翻到第二段,看了一会,又赞:“高量雅致,深藏玄机,便这么神游琴韵,片刻之间已然心怀大畅。”   丹青生眼见黄钟公只看到第二段,已有些神不守舍,便知他已经沉迷,当下转过头看向沈元景,说道:“沈少侠,我知你武功高强,华山派也以剑法称雄,可如此小觑老夫画作,也不免让人也有些火气。老夫好酒、好画、好剑,人称三绝,剑道虽然居末,也想领教一下你华山剑法到底有多精妙。”   沈元景自无不可,便取剑在手。丹青生知道对手是个劲敌,也不分前辈后备,喝一声:“看剑!”从后往前两步,连人带剑,向沈元景疾刺,势道甚是威猛。   沈元景一眼就看出他右臂弯处是个极大破绽,长剑递出,削他右肘。丹青生怎敢冒着右肘被断下来的风险强攻,当下变招,手腕急沉,长剑刺向地下,借着地下一股反激之力,一个筋斗翻出,稳稳的落在两丈之外。   沈元景一剑逼得丹青生翻身而出,施令威和丁坚无不骇然。这一下避得太过狼狈,丹青生脸上已泛起了紫红之色,吐出一口气,说道:“好剑法!”   然后他又舞动长剑,攻了上去。一招“白虹贯日”,跟着变“春风杨柳”,又变“腾蛟起凤”,三剑一气呵成,似乎没见他脚步移动,但这三招使出之时,剑尖已及沈元景面门。   沈元景斜剑轻拍,压在他剑脊之上,这一拍时刻方位,拿捏得不错分毫。其时丹青生长剑刺到此处,精神气力均贯注于剑尖,剑脊处却无半分力道。   只听得一声轻响,他手中长剑沉了下去。沈元景长剑向外一吐,指向他胸口。丹青生“啊”的一声,向左侧纵开。   “厉害!厉害!沈少侠剑法比我高明得太多,‘剑出华山’果然名不虚传!”丹青生拱手作礼,不得不服气。他当下吩咐丁坚,去取了一坛梨花酒过来,分与沈元景。   沈元景喝过之后,赞了几句,说道:“这梨花酒果然滋味不凡,可惜我于酒道并不擅长,若是我大师兄过来,必能与四庄主结为知音。”   丹青生闻言,说道:“是那位外号‘酒剑客’的令狐少侠么?能以酒、剑闻名江湖,想来在这两道也是不凡,可惜无缘得见。”言语中甚是惋惜。   他喝了一口酒,又想到什么,说道:“沈少侠,不如这样,我这有一坛美酒,就托你带给令狐少侠,他若是满意,哪天路过杭州,一定要来梅庄,我们品酒论剑!”   沈元景还未答话,厅外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到底是何等人物,四弟你要千里送酒?”两人走了进来。   一位是极高极瘦的黑衣老者,他眉清目秀,头发极黑而皮肤极白,似乎是一具僵尸模样。另一位矮矮胖胖,头顶秃得油光滑亮,一根头发也无,衣衫上都是墨迹。   丹青生给沈元景引见了,原来这老者是梅庄二庄主黑白子,矮胖的那位是三庄主秃笔翁。   这厅里面满是人,可黄钟公依然沉迷曲谱,黑白子翻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怪眼,问道:“大哥这是怎么了?”   丹青生当即说了缘由,黑白子和秃笔翁也是性情中人,自然深有体会。不过听到沈元景一剑就能击败丹青生时,勃然色变。   这四人隐居在此,江湖上极少人知,黄钟公、黑白子这等名字,乃是江南四友自己取的外号。虽然他们原来的姓名早就不用了,但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丹青生年纪和武功固然都排在第四,但比之嵩山十三太保之流,也不稍差。沈元景能够一剑败之,那功夫岂不是高到没边了?   黑白子当下有些不服气,对秃笔翁说道:“三弟,你且去试试!”   秃笔翁取来判官笔,微笑道:“我这几路笔法,是从名家笔帖中变化出来的。沈少侠文武全才,自必看得出我笔法的路子。既是切磋,我这秃笔之上,便不蘸墨了。”   原来秃笔翁临敌之时,这判官笔上所蘸之墨,乃以特异药材煎熬而成,沾上肌肤之后,墨痕深印,洗不脱也刮不去,人人都畏惧脸上挨上两下或被写个字,那就终身见不得人了。   沈元景不知这茬,但他语气乃是一番好意,虽不觉得能打着自己,也谢过了。   秃笔翁大笔一起,向沈元景左颊连点三点,好似一个字的起首三笔。这三点乃是虚招,大笔高举,自上而下的划将下来。   沈元景若是此刻长剑递出,疾刺他右肩,便能迫秃笔翁横笔封挡。但他有意观看这套笔法,便提剑虚切,点向秃笔翁的手腕。   秃笔翁立刻手腕一转,到了右边,这次却反过来了,先自上而下的划了一竖,再起三点。   两人兵刃不交,所使均是虚招,秃笔翁一笔一划的使出来,而沈元景每次只是稍作阻拦,不让笔尖点到身上,却也不打断秃笔翁的笔法。   秃笔翁越写越精神,笔法恣肆流动,劲力充沛,酣畅淋漓。如此过了快两百招,他虽未能点中沈元景,也十分得意,说道:“沈少侠,可看清了我写的字?”   “裴将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沈元景清声念出,秃笔翁喜不自禁,停了下来,哈哈大笑,说道:“果是知己!这二十三字正是从颜鲁公所书诗帖中变化出来的,再接我一套《怀素自叙帖》罢!”   秃笔翁言罢,又攻了上来。沈元景轻声一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三庄主也接我这套剑法吧。”   沈元景举剑骤然下劈,逼得秃笔翁后退半步,又一提攻向他右手腕,秃笔翁横笔要挡,沈元景再一斜撩,往他头上一拉,秃笔翁顿时近不得身。   等沈元景剑势稍歇,他才扑了上来,却又被逼退,如此过了有好些招,秃笔翁顿时大叫:   “将军临北荒,烜赫耀英材。是了,你这也是裴将军!”他当下凝神一想,这首颜真卿书写的《裴将军诗》的笔路顿时涌上心头,便要据此抢攻。   可沈元景的剑法高超,当下一转,变了法度,与颜真卿的字全然不同。他边攻,边念道:   “剑舞跃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雪正崔嵬。入阵破骄虏,威声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第54章 知己   沈元景剑法迅疾,且纵横飘忽,流转无方,秃笔翁明知道笔画顺序,却也抵挡不住,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这首《裴将军诗》剑法演练完成。   “沈少侠不但剑法通神,书法亦是绝伦。这套《裴将军诗》有华山峻峭奇险之秀,又蕴含欧阳率更笔意,当真令人叹服!”他拱手一礼,说道:“若不是你手下留情,我这身上怕要多了上百个窟窿!”   黑白子见得沈元景剑法精绝至此,也说不话来,绝了比试的念头,看向一边的黄钟公,说道:“我这人武功也是一般,就不献丑了,不知大哥是何想法?”   黄钟公早就从曲谱中回过神来,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沈少侠成名许久,战绩颇多,武功自非浪得虚名,老朽也要甘拜下风。只不过今日得见这份曲谱,实在喜不自胜,有意一展身手,还请沈少侠品鉴!”   他捧出一把瑶琴,颜色暗旧,当是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右手在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向沈元景右肩推来。   沈元景听到琴音,几个穴位微微一震,他当即凝神静气,长剑缓缓点向黄钟公肘后。   瑶琴倘若继续撞向过去,肘后穴道势必先被点上,黄钟公便倒转瑶琴,向沈元景的腰间砸到,琴身递出之时,又是拨弦发声。   沈元景的剑转了个弧形,点向对方腋下。黄钟公举琴封挡,沈元景不想破坏这古物,便缩了回去。黄钟公在琴上连弹数声,乐音转急。黑白子等人脸色微变,生怕自己内力受损,倒转着身子退出厅堂,随手带上了板门。   黄钟公这门功夫的琴音本身自不能伤敌,效用全在激发敌人内力,扰乱敌招,对手内力越强,对琴音所起感应也越加厉害。   沈元景内力深厚,更是精通音律,不自觉便研究起曲调,侵扰更甚。听得数声,便内力躁动,穴位胡跳,招数也乱了一乱。   他不得不全力运转明玉功,脸色几乎透明,一股清凉由丹田而生,散入脏腑四肢,顿时神清气明。   沈元景行走江湖数年,这音波功夫尚是首次遇到,不由得见猎心喜,剑势始终不缓不急,直到这一曲完毕。   黄钟公在琴音之中灌注上乘内力,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待对方内力和琴音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   他琴上的招数却和琴音恰正相反。琴音舒缓,对方出招也跟着缓慢,他便出招迅疾,对方肯定难以招架;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乱,他便出招稳健,对方势必露出破绽。   可一曲终了,沈元景若无其事,还有心赞叹:“‘明月太虚同一照,浮家泛宅忘昏晓。醉眼冷看城市闹。烟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这曲‘渔舟唱晚’,当真不凡!”   听得沈元景气定神闲的说出一番言语,黄钟公先是一惊,后又喜道:“沈少侠亦懂音律?”   不待沈元景回答,他自己便说:“是了,曲洋既然把此谱留给沈少侠,想来沈少侠也精擅音律之辈,不知能否得听仙音?”说到这里,他苍白的脸上竟然现出血色,显得颇为热切。   那厢黑白子等人在黄钟公全力催动琴弦之时,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又退出了老远,琴音才几不可闻。但偶尔琴音高亢,透了几声出来,仍令他们心跳加剧。   伫立良久,但听得琴音始终不断,三人心里有些担心。丹青生道:“这位沈少侠剑法固然极高,但在大哥‘七弦无形剑’久攻之下,还强自支撑,恐有性命之忧,我去向大哥求个情,不能伤了他。”   三人正要向前,突然听得厅内已无琴声,便赶紧推门而入,却看到沈元景毫无异样,黄钟公喜笑宴宴说了句话,引他往外走。   一行人穿过几个走廊,来到一个月洞门前。月洞门额上写着“琴心”两字,以蓝色琉璃砌成,笔致苍劲,当是出于秃笔翁的手笔了。   过了月洞门,是一条清幽的花径,两旁修竹姗姗,花径鹅卵石上生满青苔,显得平素少有人行。花径通到三间石屋之前。屋前屋后七八株苍松矫健高挺,遮得四下里阴沉沉的。   到了琴房,黄钟公递给沈元景一管玉箫,低头看去,那箫通身碧绿,竟是上好的翠玉雕琢,近吹口处有几点朱斑,殷红如血,更映得玉箫青翠欲滴。沈元景放在口中试了一试,气过箫孔,声音温润柔和。   他看了黄钟公一眼,箫声先起,由小而大,由慢而快,琴声悠扬,时缓时急,忽尔悄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两音纠缠,一婉转呜咽,一则高亢激昂;一清脆响亮,一则低吟浅唱。   一曲《笑傲江湖曲》奏罢,沈元景和黄钟公相视一笑,顿生知己之感。   任盈盈琴技高超,婉转有余,却也少了江湖味道。黄钟公虽壮志未酬便骤然归隐,但恬适中也有几分豪情。与沈元景朝阳初升,明而不烈正好相得益彰。   携黄钟公赠的碧玉箫,沈元景欣然而归。过得两日,待黄钟公熟了这曲谱之后,他又过来合奏。   两人泛舟西湖,水光潋滟,十分美丽。等一曲过半,细雨忽至,山色空蒙,箫声琴声俱都低沉,如丝如缕,连绵不绝。   一曲终了,黄钟公觉得十数年来,从未如此惬意,不想言语,靠在船舱上静听雨声。沈元景也是一样,望着远处山水,怔怔出神,脸上笑容若隐若现。   他来得此世,剑也练了,名也成了,科考之美,山水之乐,俱都享受过,当真是乐不思蜀。如今又有知己在侧,当真快活。   ……   两人回到梅庄,黄钟公越看这笑傲江湖曲谱越是喜爱,总觉得一支玉箫心意太轻,当下把得意武功“七弦无形剑”倾囊相授给沈元景。   沈元景也不拒绝,演练两遍就已熟悉。黄钟公才知他弹琴也是如此厉害,顿觉后继有人,甚是欣慰。   这乐理相通,武功也是如此,沈元景琢磨几日,把这音波功夫延伸到了箫上,反过来传授给了黄钟公。   两人又连日研究,竟也把这“七弦无形剑”的功夫,融入到了笑傲江湖曲中,两相叠加,威力倍增。   转眼沈元景就在杭州待了快半月,也到了该回华山的时候。江南四友设宴款待,丹青生取出封存多时的美酒,沈元景虽然不精与此道,但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   酒酣之际,他对秃笔翁说道:“三庄主,且拿笔来!”秃笔翁大喜,亲自研墨,双手奉上毛笔,展开宣纸。   沈元景取笔沾满墨汁,看了眼宣纸,却不落笔,转身走到白墙边,提笔落下,字迹劲秀,无有锋锐之气,却平中寓险,黑字带霜: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第55章 谋划   沈元景赶往华山,又特意路过洛阳,到了绿竹巷。   走进竹林,便听到琴声叮咚,正是笑傲江湖曲。沈元景出声道:“华山沈元景,又来叨扰,可否赐见?”   琴声稍歇,绿竹翁迎了出来,带他入内。一杯竹叶茶后,沈元景对着左侧小舍说道:“那日匆忙,曲调多少有些瑕疵,是以今日又来,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还能和姑娘合奏一曲?”   任盈盈抚了下琴弦,回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当下沈元景掏出碧玉箫,吹奏起来,琴声接踵而至,一步一随。听得出任盈盈是下了苦功,上次合奏生涩之处已全然不见。   沈元景自得谱以来,揣摩许久,只是单人独奏,略显寥落。得任盈盈合奏一曲,已然非常欣喜,后又有黄钟公琴韵共鸣,如高山流水,此曲终于大成。   这会一经吹奏,箫声便如冰雪初融,自唐古拉山而下,汇成一股,纵横万里,直入东海。   任盈盈琴心天成,技巧上几无缺憾,只是从小养在深闺,纵然天资聪颖,也见过山河壮丽之美,但终究于江湖之气体会不深,婉柔过之,豪情不足。   萧声似长江汤汤,琴声如汉水浮浮。   一曲终了,沈元景静坐片刻,微叹一声,飘然而去!   任盈盈脸色微红,恍然若失。良久才抚过琴弦,轻哼一声,咬着银牙,说道:“这人,这人好生无礼!”   绿竹翁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他吹箫弹琴水平一般,但鉴赏能力出色,自然听得出高低,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姑姑,要不要找人教训他一下?”   任盈盈恍若未闻,无意识的拨弄琴弦,自顾自的说:“你说这人怎么吹得如此之好?上次合奏还相差仿佛,可这也没过多久,已然有了高下之分。我也是努力了多日的!”语气带了三分委屈,更让绿竹翁不敢说话。   ……   沈元景回到华山,奉上从南洋运回来的礼物若干,哄得岳灵珊眉开眼笑。那坛子酒也让令狐冲欣喜不已,直言有机会要上梅庄拜访。   他对岳不群隐瞒下获得《葵花宝典》一事,只说了与沈家生意上的利益分配之类。   岳不群欣喜华山派基业更加充实,也将召集江湖好手的事揽了下来。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之中,多有不得志或仇怨在身者,正好可送去南洋讨份生活。   只是这欣喜之中又有忧愁,岳不群说道:“元景,你回山时可有注意,这山下探子愈来愈多。我暗中观察,除却魔教之外,还有少林、武当、嵩山、丐帮、青城等派。”   “哦?大派都过来了,看来这辟邪剑法与葵花宝典同源一事让他们吃惊了。师父可查到消息从哪里传出?”   岳不群说道:“我遣人打探,这消息来于川中,传得如此迅猛,必是大派所为。可余沧海这人既然垂涎辟邪剑法许久,就断然不会让魔教也插手进来,否则他青城派再无得此秘籍的指望。”   沈元景略一思索,问道:“师父的意思是,峨眉派?”   岳不群点了点头,说道:“那峨眉派也曾兴盛一时,本是女子居多,可三代之前,掌门忽而换成了和尚,到当代掌门金光上人一代,和尚道士俱有,派内却已不见一名女弟子。”   沈元景沉默了一下,叹道:“真真好算计啊!那莆田山林称为下院,这峨眉怕也算半个!江湖上哪派冒头,哪派便遭灾,也就是武当……不对,武当也……”   他和岳不群相顾一眼,有些骇然,同时想起一件事来:武当派的真武剑和太极拳经,还在魔教的黑木崖上呢!   “这真是……”岳不群骤然失态,心里忧虑更深。沈元景冷哼一声,说道:“也好。我原本只想转移下魔教的视线,现在说不得也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岳不群心里一动,问道:“元景是何想法?需要为师做些什么?”   “只是有个不成熟的打算,还不好说。师父你约束众位师兄师弟,不要随意下山即可。”沈元景说道:“对了,不知左冷禅那边有何动作?”   岳不群也不追问,回复道:“上次劳德诺去了嵩山,左盟主回信说,若有魔教来攻,他义不容辞,但也要求你携着辟邪剑谱和平之亲上嵩山,解释来龙去脉。这确是痴心妄想了!”   他补了一句,继续说:“至于其他,并无异样。不过嵩山派势力盘根错节,暗里有人去福建打探也未可知。”   “哼!”沈元景冷笑一声,说道:“他不动也好,我们也多些时间布置。有师父和大师兄在山上,一干宵小也不敢造次。我过得两天,便再出门,好好谋划一番。”   岳不群叹道:“辛苦元景你了,这些本该是我来做,可我太过显眼,又为名声所累,做起事来怕是缚手缚脚的,反倒不如你爽利。”   “有事弟子服其劳!这华山亦是我家!”沈元景笑道。岳不群越发感叹:“可惜冲儿顽劣,要是能有你的一半,我便能安心做个长老了。”   “那就多罚罚他便是,例如不让他喝酒。我新给他带了一坛子酒,他舍不得一次喝完,师父可让他交上来。”   ……   过了两天,林震南夫妇到了华山。之前王家倒打一耙,先差人去送了信,诬告林平之以下犯上,忤逆外祖父。林夫人脾气暴,当时怒火攻心,就要上华山来找林平之问罪,被林震南截住了。   后面林平之的信件到了,林夫人这才知道原委。她深知儿子禀性,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一时悲伤过度,病了月余。好不容易养好病,在林震南悉心照料之下,又有了身孕,却突然传来辟邪剑法乃和葵花宝典同源的消息。   福威镖局门口多了许多探子,林震南不想再蹈青城上门欺凌的覆辙,一咬牙偷偷的扮做镖头,来了华山。   “岳先生,林家一门蒙沈少侠救护,才得以幸免。犬子又三生有幸被收归华山门下,让我夫妇铭感五内。今次实在是万不得已,才敢上门叨扰,还望岳先生海涵!”以林平之而论,林震南还要小岳不群一辈,他又是躲灾而来,当下跪倒在地,行了一礼。   林夫人也要下跪,慌得宁中则连忙过来搀住。岳不群连说“不敢”,遣令狐冲好生安排。   林平之一家团聚,其乐融融。林震南再试林平之武功时,反被打败,当即老怀大慰。林夫人见儿子变得成熟稳重,功夫大增,心里对沈元景折辱王家的一点小小怨恨,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沈元景就在华山上待了几日,又下了山,向东北而去,很快就到了京城,出入达官贵人府邸。那些跟在他身后的探子到此也无能为力,失了他的踪迹。 第56章 御风   塞外虽然已有了数十年的发展,可依然人烟稀少,时不时还有一些中原待不下去的贼盗四处劫掠,因此当地人都聚集而居,互为依靠。之前刘正风家眷不识得这些风俗,离群索居,这才轻易遭受劫难。   这日塞外一行商队,只百来号人,从罗刹而来,路过草原,往玉龙栈而去。   行了一途,忽然前方奔来一团黑影,速度极快。一个哨探站在上马车,看了几眼,脸色大变,疾呼:“大家注意,有马贼!”   商队首领亦是有经验的,指挥车队围城一团,商人和货物在内,护卫在外。   马蹄声渐近,这伙马贼很快冲到跟前,有四十余众,分前后把商队围住。三人打马而出,站于最前,仔细看了下商队,见马车之上有刀劈痕迹,护卫只有四十来人,还有行动不便者,立刻便知道这商队肯定遭过劫掠,虽然取胜,但防卫、士气都落了一大截。   商队首领刚要站出来说话,马贼大头目大手一挥,便说道:“这伙肥羊没了防卫,杀光他们!”   马贼们骑马前冲,上前就砍死几个护卫。护卫们虽然害怕,但自知跑不脱,只得拼死抵抗。   这时候人群里面冲出来一个身穿宽大白袍的人,他黑发黄脸,浓眉虬髯,面容和汉人类似,但一样望去,又觉明显不同。   这白袍人伸出双手,往前一抓,就抓在两个马贼的刀背上,往前一带,两人落下马来。他又往前一步,抬起双肘,击打在这两名马贼胸口,顿时了账。   接着他接住两把刀,拿法怪异,一把背朝下刀刃朝上,一把横握刀刃在外,杀入马贼群中。一挑一抹,便是两条人命。如此不过十数招功夫,商队后面的马贼已被他杀尽。   等到马贼大头目察觉之时,已经救之不及。旁边的二头目,赶将过去,从马上一跃而下,双手举刀,当头劈下。   若是一般武林人士,不是横刀拦截,便是后退让过。这白袍人的招数却全然不同,右手刀往上一挑,刀刃仍是朝上。   二头目一喜,照着对方的手腕砍去。眼看就要砍中,白袍人手里的刀突然往上一跳,刀尖猛的一扬,先砍断了二头目的右手,又划过了他左手腕。然后他手腕诡异的一偏,二头目的刀擦着手背掉落在地。   “啊~”二头目一声还没叫完,被白袍人左手横刀一掠,割断了喉咙。   马贼大头目看得眼睛一缩,正要说话,白袍人却已经赶了过来,举刀往马上戳去。大头目侧身让过,抽刀往下一划,去划了个空,白袍人消失在了马下。   他大吃一惊,正要防备的时候,背心一痛,顿时跌下马来,眼看不活。   旁边的三头目看得胆战心惊,刚才那白袍人一刀上挑被避过之后,当即左手收刀贴在胳膊上,然后屈膝后仰,从马腹下钻过,左腕一翻,往上一捅,便杀了大头目。   他自知不敌,当下就调转马头逃走。这白袍人不慌不忙,站直身体,甩长刀如小刀,白光闪过,从三头目的左胸口穿出。   剩余的马贼很快就被杀死,只有见势不对的两三个人逃出生天。   商队首领连连感谢,白袍人腔调怪异的说道:“尊驾承诺送我去中土最强的武林门派,不可反悔,否则当心汝等首级!”   “御风使大人,小人定当遵守诺言,绝不敢反悔!”首领岂敢得罪眼前这人,说得斩钉截铁。   很快一行人到了大同,商队首领单独派人,把御风使送到了少林寺。御风使指着门口守卫的光头,说道:“这是中土最强的武林门派么?”   那领路的人弯腰说道:“大人,俗话说得好,‘天下武功出少林’,这嵩山少林寺就是最厉害的武林门派了。”   御风使不悦,说道:“谬矣,我师兄岂会与释门结交!还有无其他门派?”领路人有些为难,御风使又说:“对了,他言之最强门派,是用剑法!”   “用剑的?”领路人恍然大悟,说道:“那一定是华山派了!还在西边,沿着黄河往上!”   两人当即下了嵩山,往华山方向走。行出里许,穿过一片松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平野,黑压压的站着许多人,少说也有六七百。   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向人群,沿着大路向前,行到近处,见人群之中有一座供行旅休息用的小小凉亭,颇为简陋。   那群人围着凉亭,相距约有数丈,却不逼近。两人走近十余丈,只见亭中赫然有个白衣老者,孤身一人,在一张板桌边,坐着都几乎有常人高矮,。   御风使再往近了一看,只见这人容貌清癯,颏下稀稀疏疏长着一丛花白长须,垂在胸前,他背上负着一个包袱,双手之间只系着一根铁链,却无兵刃,只手持一个酒怀,自顾饮酒,旁若无人。   “此何人哉?众目睽睽之下,也怡然不惧,真英雄也!”御风使看这白袍老头在群敌围困之下,仍然神情自若,便赞了一句。   只听得旁边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你这胡狗,懂什么英雄狗熊的,赶紧滚开!”   “我自夸赞,与尊驾何由,为何出口伤人?”御风使怪声说道。   “咱们奉东方教主之命,擒拿叛徒向问天,你去跑来滋扰?若是活腻歪了,保证教你死得惨不堪言!”   说话的是个脸如金纸的瘦小汉子,身穿黑衣,腰系黄带。他身旁站着二三百人,衣衫也都是黑的,腰间带子却各种颜色均有。   御风使即刻说道:“什么东方西方的教主,我全然不知,要想取我性命,也得看你本领如何?”   瘦小汉子顿时大怒,说道:“你敢辱及东方教主,来人啊,给我杀了他!”身后顿时冲出一名黑衣汉子,疾攻御风使。   这人手执镔铁双怀杖,砸向御风使的脑袋。旁边的领路人“哎呀”一声,躲到一边。御风使冷笑一声,双手突然伸出,竟然稳稳的抓住了怀杖尾端。   黑衣汉子一惊,御风使却不等他反应,两手一交叉,两根怀杖顿时磕在一起,震得黑衣汉子手麻,不自觉松开了。   他又左手往前一握,抓住两根怀杖撞击处,然后右手往前一捏,这怀杖顿时如剪刀一样,捏住尾巴,前头撞击在了黑衣汉子的脑袋上,砸得稀烂。 第57章 激斗   日月教打头的那个瘦小汉子顿时大怒,一挥手又有二人抢出。这两人均使八角铜锤,直上直下的猛砸。   御风使抛下一根怀杖,另一根也不调正,往下一砸,震得一名使锤的黑衣人后退三步,然后他又以杖做枪,往前一戳。   另一个黑衣人连忙用双锤夹住,御风使用力压下怀杖一撬,待对方较劲之时,又突然松开怀杖,往上加了把劲。怀杖迅速弹出,杖尾砸烂了对手的脑袋。   瘦小汉子大怒,喝道:“八枪齐上。”八名黑衣汉子手提长枪,自身后涌出,分从四面抢上,东南西北每一方均有两杆长枪,朝御风使攒刺。   御风使见状,竟然露出笑容,枪尖及身之时,只见他双手连挥,这八条枪杆不知怎么的,都从他身边擦着过去,刺入对面的黑衣汉子胸膛。长枪成一个“井”字,将御风使围在里面。   场面顿时一静,向问天“咦”了一声,说道:“你这人的功夫好生诡异!”   瘦小汉子也不慌张,冷笑着看着向问天,说道:“姓向的,你还有心情管别人的事。我当你是本教的英雄,若愿意跟我们回去,听从教主他老人家发落,未必没有生路,如果冥顽不灵,非要和大家斗个血肉横飞,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说完他指着御风使说道:“这位就是向左使找来的帮手么?”   向问天冷哼一声,没有答话。瘦小汉子压下心里怒火,转头朝御风使说:“你这胡狗,仗着有几分武功,也敢强出头,还口不择言,今日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御风使双臂往枪杆上一靠,那使枪的八个黑人早已死去,不过是一口余力握住枪杆,此刻也都松开了,仰面倒地,枪杆竖得老高。   他慢慢走出来,拿腔拿调的说道:“却是奇怪,我不过见此地喧嚣,过来观瞻,你先动手,反来怪我,是何道理?”   瘦小汉子看他神情不像作伪,半信半疑,神色却缓了一些,说道:“哦,那倒是我误会阁下了,不过你杀害我圣教弟子,也是大过。若不想横尸此地,还需立下大功,让教主恕你罪过。这样,你跟我们一起联手对付这姓向的,到时候不但罪孽全消,说不得还能入我圣教,共享荣华!”   向问天心里一动,想道:“今天围困我的人如此之多,光东方狗贼的手下便有二三百,我手被铐牢,只是单人,怕难以逃出生天。不过若有此人相助,说不得有一线生机,万不可让他被人拉拢了去。”   于是他立刻说道:“阁下不要听着小人胡扯,你刚才骂了东方不败,在日月神教中就是死罪,谁敢主张赦免你?他是要你和我鹬蚌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就算阁下杀了我,也难逃一死!”   御风使便朝着瘦小汉子看过去,直看得他脸色微变,顿时信了向问天的话,忿道:“中土之人端是狡诈,我原想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却欺骗于我,不可饶恕!”   他说话腔调甚是怪异,用词又有些生硬,即使气愤起来,也不见言语粗俗。瘦小汉子见骗不到他,哈哈一笑:“你自己蠢,怪得谁来?”然后不等御风使答话,又一挥手,说道:“给我上!”   从后面钻出一大伙黑衣人,都涌了上去,一半朝着向问天杀过去,一半冲到御风使面前。   一名黑衣人使的链子锤,钢链甚长,使出巧劲,缠住了向问天手上的铁链。便在这一瞬之间,其余数人各般兵刃,同时往向问天身上击来。   向问天“嘿”的一声,运劲猛拉,将使链子锤的拉了过来,正好挡在他的身前。各种兵刃尽数击上那人背心。向问天抡起这人尸体,砸飞一人,又捡起他的链子锤,甩将开来,横及丈余。   这边向问天和黑衣人斗得正烈,那边也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齐上,十几把兵器把御风使浑身上下都罩在里面,避无可避。   御风使却一点也不慌,伸出双掌,只往各种兵刃左右一靠,就生出一股奇异的力量,导引着兵器往其他方向。   这种借力打力的功夫最是不惧群战,一经发力,敌人的兵刃都化作己方的武器。十几个黑衣人,不是死在自己人刀剑下,就是钩叉倒回,自断性命。   可这些日月教黑衣人也是悍勇无比,又涌上十几人,拿铁牌的,拿铜锤的,拿狼牙棒的,一起砸下。御风使怡然不惧,抬手左接右挡,无论棍锤,还是铁牌,齐齐倒飞。当下又有十几人了账,可这些教众依然前赴后继。   瘦小汉子见手下死的太多,脸色十分难看,只得让人停住。向问天却哈哈大笑,说道:“好身手!好身手!”   瘦小汉子大怒,往后边说了句什么。又有五名黑衣人跑去围攻向问天。五人使钩乱晃,两人被向问天的链子锤砸在兵刃上,顿时虎口迸裂,血流不止。剩下三人却勾住了锤链,往后用力拉拽。   一名莽头陀手舞禅杖冲来,一柄七八十斤的铁禅杖往向问天腰间砸到。向问天只得弃了链子锤,低头让禅杖自头顶掠过,双手间的铁链着地挥出,抽他脚骨。   那头陀这一杖用力极猛,无法收转挡架,当即上跃闪避。向问天铁链急转,已卷住他右踝,乘势向后一拉,那头陀立足不定,摔倒在地。   向问天猛得使力,把这头陀抡了起来,砸入日月教的阵中,好几人筋骨折断。   又有二个黑衣人越众而出。一人手挺双戟,另一个是个和尚,持一柄月牙铲。两人并肩齐上,双戟一上一下,戳往向问天面门与小腹,那月牙铲却往他左胁叉到。这三件兵刃都甚是沉重,挟以浑厚内力,攻出时大具威势。   二人看准了形势,配合一边的同伴,教向问天无法向旁踏出,非以铁链硬接硬格不可。果然向问天铁链挥出,当当当三响,将双戟和月牙铲尽数砸开,四件兵刃上发出点点火花,那是硬碰硬的打法,更无取巧余地。   那二人手中兵刃被向问天的铁链荡开,随即又攻了上去。御风使见此,忽而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闯入其中。当当当三响,兵刃再度相交,却是御风使左右一拨弄,月牙铲和双戟重重的撞到了一起。   和尚大声吼叫,抛去月牙铲,口中鲜血狂喷。那汉子双戟落下,俯伏于地,就此一动不动。原来御风使不仅让兵刃偏向,还暗中运劲,使得两边力度各重了一倍,使得这两人双双被震死。 第58章 上钩   向问天身上压力顿减,大笑着说道:“多谢阁下援手!”   这边又冲出一个中年妇人,手持双刀,朝着御风使杀来。那妇人刀法极快,一刀护身,一刀疾攻,左手刀攻敌时右手刀守御,右手刀攻敌时左手刀守御,双刀连使,每一招均在攻击,同时也是每一招均在守御,守是守得牢固严密,攻亦攻得淋漓酣畅。   御风使让她攻了数招,蓦的伸出左手,往她攻过来的右手刀上一点,这刀突然倒转,砍在她守御的左手刀上,这妇人顿时刀势凌乱,岔了口气,只得后退。   “好一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向问天也收拾掉了围攻他的日月教众,看到御风使这一招,拍手赞叹。   日月教这边的好手被杀了不少,那瘦小汉子看了眼在一边旁观的正派众人,不敢再让人上前围攻,免得折损人手,被钻了空子。   他打了个手势,带着自己人缓缓后退。临走之际,他有些恨恨不平,对御风使说:“阁下既然插手我圣教之事,可敢留下个万儿,必有后报!”   “万儿?你是向我索要财物?”御风使奇道,瘦小汉子一窒,不知该怎么答,向问天接话道:“老弟,他这是问你的名号,好以后再报复。”   御风使面现恍然之色,说道:“我乃拜火教御风使,尔等若要报复,还请自便!”   ……   日月教的人走了,此地还剩余两三百个正道人士。   向问天扫了一眼这些人,也就两三个高手,顿知今日之危已解,豪气干云的喝道:“还有哪位朋友,要向我二人讨教?”却是故意把御风使和他算作一伙。   正派这边,站出来一个人,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嵩山派乐厚前来讨教!”他见御风使功夫高明,便站出来打头阵。   御风使见这人矮矮胖胖,面皮黄肿,约莫五十来岁年纪,两只手掌肥肥的又小又厚,但是双目神光炯炯,凛然生威,便知也是一个高手,也学着对方抱拳,说道:“请赐教!”   乐厚左掌一提,右掌一招便即劈出。他这人相貌丑陋,但一掌出手,全身犹如渊停岳峙,气度凝重,说不出的好看,周身也竟无一处破绽。   “好武功!”御风使赞了一声,也自举起掌相迎。两人对了一掌,御风使站稳不动,乐厚却退了两步。   “这人功力竟然如此深厚!”乐厚心里一凛,当即凝神静气,又往前双掌凌空推出,一股猛烈的掌风逼体而至。   御风使与乐厚相距甚远,便感到一股寒气袭上身来。他轻“咦”一声,不过眨眼又一股炙热的掌风跟着扑到,是这乐厚的双掌掌力不同,一阴一阳,左手阳掌先出,右手的阴力却先行着体。   若是一般人受了这阴阳双掌掌力着体,自无幸免,便是武林高手,也的手忙脚乱,御风使却只是身体晃了一晃,然后举起两掌对劈。   乐厚接住,只觉得左手寒气逼来,右手却一阵炙热,正是他自己的阴阳双掌掌力,被弹了回来。这掌力一入体,内力顿时乱窜,他后退几步,吐出一口血来,骇然的看着对手。   御风使却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功夫未练到家!”他这内功苦练十多年,也不到三层圆满,要突破也是极难,同样的借力打力的功夫也还欠缺。   他击退乐厚,便不追击,只是看向另一边泰山派天乙道人和向问天的比斗。   天乙道人攻了好多剑,却都被向问天气定神闲的打发了,甚至后者还有心思观看御风使对乐厚那一掌,赞道:“老弟厉害!”   天乙道人顿觉受辱,哼了一声道:“恶徒猖狂,看剑!”挺剑向向问天胸口刺到,剑光闪烁,长剑发出嗡嗡之声,单只这一剑,便罩住了他胸口“膻中”、“神藏”、“灵墟”、“神封”、“步廊”、“幽门”、“通谷”七处大穴,不论他闪向何处,总有一穴会被剑尖刺中。   这一剑叫做“七星落长空”,是泰山派剑法的精要所在。一招刺出,对方须得轻功高强,立即倒纵出丈许之外,方可避过,但也必须识得这一招“七星落长空”,当他剑招甫发,立即毫不犹豫的飞快倒跃,方能免去剑尖穿胸之祸,而落地之后,又必须应付跟着而来的三招凌厉后着,这三招一着狠似一着,连环相生,实所难当。   但向问天岂是一般人,功夫之高不下于泰山派掌门天门道人,当即拽起铁链,在空中旋转,叮叮叮的连续七声,天乙道人的剑都只刺中铁链。   他大惊失色,一招被阻,后手就使不出来。向问天一脚把天乙道人踹倒在地,又一链子缠住他的长剑,一拉之下,竟然夺了过来,顺手握住剑柄,一剑刺下。   眼见天乙道人就要死在在一剑下,旁边的御风使突然出手,往向问天手上一搭,这剑便偏在一旁,从天乙道人的身边穿过。   向问天脸色一沉,绷着身体,紧握长剑,问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御风使却不管他,看向天乙道人,说道:“你这剑法很是高深,想必也是中土有名的门派,我要请教,中土最厉害的剑派是哪家的?”   “自然是我们嵩山派!”那边乐厚站出来说道。   “你们?你不用剑?”御风使面现疑惑,然后摇摇头,说道:“你这样的高手都不用剑,你们门派肯定不是!”   乐厚还待说话,御风使又问向问天:“我听人说‘剑出华山’,那华山剑法是天下第一,是也不是?”   向问天不知他是何意,但想他对天乙道人手下留情,想来找这剑法天下第一的门派自不是坏事,正好他有件大事需让帮忙,于是脑子里转了转主意,说道:“这话放在几十年前自然是不错,现今华山派早就没落,江湖上的名头还要靠两个小辈支撑!”   御风使听到这里,顿时摇了摇头,说道:“那华山派便不是我要寻的,我要寻那中土大派中,剑法天下第一的人。”   向问天顿时笑道:“你如果是遇到别人,恐怕要扑个空,我就刚好知道。”他看了周围,正派人士没有再攻上来,便轻声说:“老弟请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御风使心里一喜,想道:“演了这么久,鱼儿总算上钩了!”原来,他就是沈元景假扮。 第59章 摆谱   乐厚和天乙道人都被轻易击败,正派众人自然不敢阻拦,沈元景便随着向问天从容离去。   两人找到一地安歇,见沈元景要说话,向问天急忙抢先问道:“御风使阁下从哪里来,所为何事?”   沈元景说道:“我乃波斯拜火教使者,数月之前,接到消息,言说师兄丧身中土,我便赶了过来,一则为他报仇,二则务必不使我教神功流落他乡。”   向问天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胡人却是要来报仇,幸亏我没有先把教主名讳说出,否则便要弄巧成拙了。”   他打定主意随机应变,又问道:“你师兄叫什么名字?我或许认得。”沈元景答道:“我师兄在中土名号唤做‘白面杀神’,你可有听说过?”   向问天一愣,这御风使的功夫如此高强,想必他师兄也不会差,可‘白面杀神’这个名字,他确实未曾听人说起。   沈元景见他神色游移,就又补充道:“他幼年伤了鼻子,因而脸孔平正。”向问天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白板煞星,这位老兄我多有接触。”   他怕沈元景细问,便又主动提到:“你又说要找一个用剑最厉害的高手,却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这人就是凶手?”   沈元景说道:“我早年曾得师兄信函,说他在中土结交了位高手,乃是用剑最厉害的大门派教主,我初来乍到,需要他帮我找出凶手。可惜这信函是十几年前的了,我记不得这位教主姓甚名谁了。”   向问天心里一松,想道:“白板煞星乃是左冷禅的知交好友,没想到那乐厚倒是误打误撞了。我须不能告诉这胡人,得给他来个偷龙转凤。”   想到这里,他一拍手,说道:“这就对了!你说的那人,乃是天下第一等的用剑高手,唤做任我行。”   “任我行?”沈元景轻声念叨了一下,然后装作很急切,追问道:“这位向先生,你可知到这任我行身在何处?”   “我自然是知道的,十二年前他遭逢大难,江湖上便没了他的踪迹,你若胡乱打听,自然找不见他。”向问天叹道。   “十二年前啊,那此人定然不知何人杀害我师兄了,就算找到,又复何用?”沈元景装作很失望,说道:“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我且去自行寻找。”   别说向问天不知道白板煞星是何人所杀,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御风使。他当即说道:“老弟此言差矣!我向某人自认在江湖之上也有些地位,直到今日听贤弟说起,才知道你师兄被人害了,你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怎么打听得出?”   他见沈元景似乎在认真的听,心里一喜,继续劝道:“那任教主乃是大英雄大豪杰,虽然久不在江湖,但仍有许多忠心耿耿之人追随,若你助我救出他来,还怕他不能帮你找到杀害你师兄的仇人么?”   沈元景装作半信半疑,外出打听了两天。这白板煞星早就淡出中原武林,五岳剑派内部又要遮盖丑闻,一意隐瞒,外人如何得知。他带着无功而返,装作无奈,和向问天一起去了杭州。   向问天预先易容一番,才拉着沈元景到了西湖梅庄门口,回头低声道:“一切听我安排。”见沈元景点了点头,他便走上前去,抓住门上擦得精光雪亮的大铜环,敲了四下,停一停,再敲两下,停一停,敲了五下,又停一停,再敲三下,然后放下铜环,退在一旁。   沈元景不是第一次来,见他如此动作,心想:“莫非这是什么暗号?”过了半响,大门缓缓打开,丁坚和施令威并肩走了出来。   丁坚躬身说道:“两位驾临敝庄,有何贵干?”向问天从怀里拿出一面五色锦旗,上面镶满了珍珠宝石,正是五岳令旗,说道:“嵩山门下童化金及波斯拜火教御风使,有事求见江南四友。”   丁坚和施令威见了此旗,神色微变,齐声道:“嵩山派左盟主的令旗?”沈元景这才知道,乐厚为什么要追杀向问天。   向问天道:“正是。”施令威仔细瞧了瞧,觉得不是假的,和丁坚对视一眼,便放了两人进来。   如此轻易,却把向问天准备的一番恭维堵在了嗓子里,他暗自思忖:“传闻这两人十分高傲,向来不把除了少林武当外的正派放在眼里,这次怎地如此简单,难道有诈?”   沈元景和向问天到了客厅,丁坚进内禀报,施令威请他二人入座,奉上香茶,叙些闲话。   向问天见施令威很是客气,更加疑神疑鬼,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却不知道的是,上次沈元景过来梅庄之后,阖庄上下,哪还敢小觑五岳剑派。   未几丹青生和黑白子一起到来,施令威介绍道:“这两位是嵩山派童化金童爷,波斯拜火教的御风使。这位是梅庄二庄主黑白子,四庄主丹青生。”   黑白子见到一个老头和一名胡人,眉头稍皱,朝着向问天发问:“两位来我梅庄有何贵干?”   向问天见他态度不太热情,这才觉得正常,松了口气,说道:“这位朋友从波斯来,钦慕中原武学,欲要挑战各路高手,听闻江南四友功夫高深,特意前来讨教。”   他欺江南四友久不履江湖,沈元景在河南大杀四方一事肯定还不清楚,是以要抢个时间差。丹青生听他说完,奇道:“然则和你嵩山派有什么关系?”   向问天答道:“他师兄和我师侄儿左冷禅颇有交情,便由我带着过来。”   丹青生看这老人竟然是五岳盟主的师叔,有些惊讶,黑白子却冷冷的说:“我四兄弟早就归隐,不问江湖之事,切磋的事情就免了罢!”说完便站了起来,边往外走去,边吩咐道:“丁管家,送客!”   “慢!”向问天跟着站了起来,说道:“二庄主,你若胜过我这朋友,童某人便双手奉上《呕血谱》一份。”   “《呕血谱》?是刘仲甫和骊山仙姥对弈的图谱?”黑白子立刻站住,转过身来,急切的说道。   前人笔记之中记载,相传北宋围棋国手刘仲甫在骊山之麓,与一乡下老媪对弈一百二十着,被杀得大败,登时呕血数升,这局棋谱便称为《呕血谱》。   向问天道:“在下廿五年之前,曾在四川成都一处世家旧宅之中见过,只因这一局实在杀得大过惊心动魄,虽然事隔廿五年,全数一百一十二着,至今倒还着着记得。”   黑白子过来拉着向问天的手,说道:“一共一百一十二着?你倒摆来给我瞧瞧。来来,到我棋室中去摆局。” 第60章 引诱   四人到了黑白子的棋室当中,只见好大一间房中,除了一张石几和两只软椅之外,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石几上刻着纵横十九道棋路,对放着一盒黑子,一盒白子。   向问天走到石几前,在棋盘上开始摆棋。他先白后黑,摆了几手,便能看出黑白双方缠斗得极其惨烈,中间更无一子余裕。   到第六十六手后,黑白子已瞧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见向问天隔了很久不放下一步棋子,忍耐不住问道:“下一步怎样?”   向问天微笑道:“这是关键所在,以二庄主高见,该当如何?”   黑白子苦思良久,嘴里不停念叨,手中拈着一枚白子,在石几上轻轻敲击,直过了一顿饭时分,这一子始终无法放入棋局。   丹青生见黑白子的脸色越来越青,说道:“童老兄,这是《呕血谱》,难道你真要我二哥想得呕血不成?下一步怎么下,爽爽快快说出来吧。”   向问天道:“好!这第六十七子,下在这里。”于是棋盘上放下一子。黑白子在大腿上重重一拍,叫道:“好,这一子下在此处,确是妙手。”   向问天微笑道:“刘仲甫此着自然精彩,但那也只是人间国手的妙棋,和骊山仙姥的仙手相比,却又大大不如了。”   黑白子忙问:“骊山仙姥的仙手,却又如何?”向问天笑而不答。   黑白子又思索良久,不得要领。他是善弈之人,也就精于揣度对方心意,眼见向问天不肯将这一局棋爽爽快快的说出,当即说道:“童兄,你这是非要我胜过这位御风使,才肯将这一局棋说与我听了吧?”   “也不定是你,若这庄子里面有任何一人,可胜得我这位朋友,这局棋谱我便录下来,双手奉上。”向问天笑着回答,有放下身后的包裹:“不仅如此,还有其他礼物敬上。”   只见他从包裹里面取出两个卷轴,他打开一个卷轴,乃是一幅极为陈旧的图画,右上角题着“北宋范中立溪山行旅图”十字。   丹青生一见这画,“啊呀”一声叫了出来,目光牢牢钉住了那幅图画良久,才道:“这是北宋范宽的真迹!”   向问天面露微笑,伸手慢慢将卷轴卷起。丹青生道:“且慢!”,就要伸手去拉,一旁的沈元景突然伸手往他手臂上一搭,一股奇怪的力道将他手掌轻轻弹开。   丹青生赞了声:“好功夫!”眼睛却恋恋不舍的看着向问天手里那副《溪山行旅图》。   向问天又展开另一个卷轴,却是一幅笔走龙蛇的狂草。丹青生“咦,咦,咦”连叫三声,突然张口大喊:“三哥,三哥!你的性命宝贝来了!”   这一声极为响亮,穿过门堂。只听得不远处有人说道:“来了,又什么事大惊小怪?”沈元景听出是秃笔翁的声音,就在上次他题诗的那间屋子里面。   过了片刻,门帷掀起,秃笔翁走进来,到了跟前,突然双目直瞪,呼呼喘气,颤声道:“这……这是唐朝张旭的《率意帖》,假……假不了!”   说着他伸出右手食指,顺着率意帖中的笔路一笔一划的临空钩勒,神情如醉如痴。可才临摹了几个字,向问天突然把帖子卷起,收到了包裹里。   秃笔翁一急,也要伸手去拉,又被沈元景阻止。他有些愕然,说道:“换什么?”丹青生便把向问天两人的来意说了。   “切磋?不就是切磋么?我先来!”他说着跑到一边,拿了支判官笔回来,上面还沾了墨,对着沈元景说:“来来来!”   两人站定,秃笔翁又是一招《裴将军诗》的“裴”字,沈元景却不像上次那样客气,一招移花接玉,这判官笔就打在了秃笔翁自己的脸上。   除了向问天,厅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秃笔翁急了,又换了个“制”字,使了两招,笔尖又被弹回到胸口。接着二十招之内,他不仅换字,还转到《怀素自叙帖》以及张飞所书的《八濛山铭》,最多不过三招,这笔尖必定会倒转回来。   他衣服上却是原来就有墨痕,增添几道,也不明显,只是脸上的五六道墨迹,显得滑稽。秃笔翁有些羞恼,想要出厅躲避,却有舍不得那卷《率意帖》。   丹青生苦笑一声,说道:“三哥都不敌,我自然也不行,二哥你来吧!”   黑白子叫人取过棋盘,看向沈元景,暗自叹了口气,觉得胜算已经去了一半。原来他这棋盘乃是磁铁所制,能收各种铁制兵刃暗器,对手功夫全在一双肉掌之上,奇门兵器也就无了用武之地。可他确实想要那《呕血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比武和下棋一样,讲究一个先手,黑白子精于棋理,当即举起棋枰,向沈元景右肩疾砸。   沈元景伸出左手往棋盘上一托,原本是想移花接玉,卸掉劲力,可不知怎么的停顿了一下,变成了硬接。他晃了一晃,黑白子却震得手发麻。   众人俱都惊讶他的内功深厚,只是向问天有所疑惑,想道:“这胡人怎么变了招数,硬拼起来?是想立威么?”   沈元景却“嘿”了一声,双手一握,从左右袖子里面各掏出了一条两尺来长的黑色令牌。众人这才恍然,他是藏了兵刃在袖子里,只是不知道黑白子棋盘的奥秘,稍稍吃了点小亏。   可大家转念又一想,这人也是有兵刃的,却只空手就打得秃笔翁束手,武功怕比表现出来的还要高!   黑白子等沈元景把令牌插在腰间,又攻了上来,横过棋盘,疾挥出去,径砸沈元景的左腰,同时左手点出,扎向对手喉咙。   这次沈元景就正常得多,出手一搭,棋盘便如短了十几寸,从他腹前划了过,他又一转,黑白子感到手里的棋盘不受自己控制,往上飞去。   他若不收回左手,势必在戳中沈元景喉咙之前,胳臂就先被自己的棋盘打断。黑白子当即收回左手,稳住棋盘,十分惊讶的问道:“这是什么功夫?”   “乾坤大挪移!”   “好一招乾坤大挪移,怕是比起太极拳也不遑多让了!”黑白子又合身扑上,右手棋盘,左手“玄天指”,连连击出。可每每出到半招,就被沈元景偏移或是转回。   他又挨了倒回的棋盘一下之后,胸口有些发闷,后退几步,说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我认输了!”言语之中甚是苦涩。   秃笔翁和丹青生也俱都垂头丧气,向问天假意要背起包裹,说道:“既然三位庄主都无法胜过我这朋友,这些宝贝我只能带走了!”   丹青生道:“二哥,你的棋子暗器是武林中一绝,三百六十一枚黑白子射将出去,无人能挡,何不试试这位御风使破暗器的功夫?”   黑白子心里一动,可看沈元景丝毫不动声色,忖道:“此人一副胸有成竹模样,若是他拿牌子使出乾坤大挪移的功夫,把棋子反弹回来,那可就要多出一次丑了!”   当即摇了摇头,笑道:“我既已认输,还比什么暗器?恐怕只能找大哥出来试试了!” 第61章 入毂   秃笔翁急道:“那就叫大哥出来!”   黑白子却说:“自从那位‘玉面剑客’过来送了《笑傲江湖曲谱》之后,大哥就甚少出面,找他比斗,却是难了!”说话间,他却看着向问天。   向问天听得沈元景的名号,心里一突,面上却“哈哈”笑道:“我们这次慕名而来,自然会准备周全。”他放下包裹,取了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广陵散琴曲”五个字。   “广陵散?”丹青生有些迟疑,说道:“自嵇康死后,《广陵散》从此不传,童兄这本?”   向问天微笑道:“嵇康一死,这套琴谱在西晋之后固然湮没,然而在西晋之前呢?我有位朋友心智过人,想通此节,兼之又胆大妄为,便去发掘数十个晋前擅琴名人的坟墓,终于在东汉蔡邕的墓中,寻到了此曲。”   “确有可能!”秃笔翁惊喜道:“若是真的《广陵散》,那大哥必会出面!”   丹青生去请黄钟公到了厅堂,后者取过《广陵散琴曲》,随手翻阅几页,说道:“唔,曲子很长啊。”   从头自第一页看起,只瞧得片刻,黄钟公脸上便已变色,五根手指虚虚拟了下琴,赞道:“中正平和,清绝幽绝,果然高量雅致,深藏玄机,是真曲无疑!”   秃笔翁当即大喜,高声说道:“大哥,既然是真的,那可以比试了吧?”黄钟公正看得入迷,被这一打断,皱了皱眉,说道:“自然是要比试!”   他把琴谱双手递还给向问天,惋惜的说道:“可惜沈兄弟不在,若他见到此谱,必然高兴异常!”向问天听得眉头一跳,按捺住声色接了过来。   黄钟公让人取来了一把古琴,却不是上次沈元景见到的那把,等众人都退出厅堂,就边弹奏边攻了过来。   沈元景站在对面,心内欢喜,想道:“大庄主的琴技又高了半分,下次来时,又可多奏几曲了!”   这琴音的感染力较上次又胜了一筹,沈元景听了几声,假装不支,回退几步,让过黄钟公的古琴横扫,往耳朵后面各点了一下。   黄钟公再攻过来时,他便全然不受琴音影响,左接右挡,几十招后,逼黄钟公琴弦弹断了三根,只得收手,叹道:“阁下武功高深,我亦不敌!”   沈元景又往耳朵后面各点一下,问道:“大庄主刚才何言?”黄钟公愕然,这才知道对手是封闭了耳窍,听不见自然就不受影响了。不过他亦是豁达之人,输了便是输了。   黑白子三人听到琴音消失,进得厅堂,望向黄钟公,见他摇了摇头,俱都沮丧。   仆役又上来换了一副新茶,几人坐谈,黄钟公道:“阁下这功夫不同凡响,善于借力打力,恐怕也是大教出身,老朽输的心服口服!”   沈元景得意洋洋,说道:“这是我拜火教至高武学乾坤大挪移,当然厉害!这门神功有七重,可惜我只练到第三重,往上突破却难,不能登峰造极!”   众人已经见识过这胡人的功夫,又听他说只练成乾坤大挪移七层中的三层,都有些骇然。   黑白子低下眼眉,略有所思。向问天面带微笑,想道:“这门功夫如此厉害,放在这胡人身上却是暴殄天物了。”   黄钟公说道:“阁下自称来于波斯,武功又如此奇特,却让我想起一个人来,那白板煞星也是和嵩山派左盟主相交莫逆,你可认识?”   “啊!那是我师兄,大庄主也识得么?”沈元景装作很惊讶,脸上甚至有了喜色。   “见过一两次,却没有深交!”黄钟公答道,沈元景脸上顿时有些失望,看向了向问天。   就在刚才黄钟公说起白板煞星的时候,向问天心里急转,见沈元景看过来,寻思道:“这胡人怕是要问嵩山派的事情,得像个办法转移一下。”   当即他假装收到了沈元景的眼神,站起来说道:“既然梅庄之中,无人胜得了我这位朋友,四位庄主,我们就此告辞。”   黄钟公等人起身,送出堂外,让丁坚带着出去。秃笔翁和丹青生对着向问天背上那个包袱直瞪眼,恨不得去抢下来。   黄钟公也自叹道:“可惜我那沈兄弟不在,否则以他的武功高强,必定能够胜过这胡人。”   黑白子心里一动,说道:“大哥,庄里不是还有一位大高手么?不然……”   “住嘴,这种事情,怎么能去惊动那位前辈,不怕教内怪罪么?”黄钟公勃然作色。黑白子“嘿嘿”一笑,说道:“就一场比试而已,你我不说,谁能知晓,难不成他嵩山派还能主动去告不成?”   黄钟公想了一想,还是摇头,说道:“岂能因私废公!”说罢朝着琴室走去。黑白子朝丹青生打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向问天和沈元景往外走去,才出得大门,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喊:“童朋友,御风使,且等一等!”   待两人站定,丹青生赶了过来,看了一眼向问天身后包裹,说道:“刚才我兄弟四人心情低落,却是失了礼数。二位远道而来,无论如何,也该招待一番。我已吩咐施管家备下筵席,又取了两瓶好酒,还请二位回转,让我兄弟尽了这份心意。”   沈元景看向向问天,后者说道:“四庄主刚才不说,现在却赶来,甚无道理。我二人孤身来此,身怀重宝,却是不敢再逗留。”言外之意,是担心有诈。   丹青生大怒,一时把什么《溪山行旅图》抛到九霄云外了,冷声道:“我等四人虽然名声不显,但也行得堂堂正正,岂会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阁下既然信不过我兄弟,请自便罢!”   说完他便转身,往庄里走。向问天连忙拉住,告罪道:“确是我小人之心了,还请四庄主赎罪!”   丹青生依然冷着脸,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阁下何罪之有。只是我这庙小,只能招待不周了,两位告辞!”   向问天哪里肯放他走,连连作揖赔罪,又说道:“我口不择言,得罪了四庄主,那么这样,我再把这画拿出来,给四庄主瞧一瞧!”   丹青生听了,这才脸色解冻,让到一边,请两人重新进了客厅。   沈元景在一旁不言不语,看着向问天欲擒故纵的一番扮演,心里赞叹。 第62章 接触   丹青生等人将沈元景和向问天当做贵客,是以当面吩咐,筵席要准备得豪华一些。   两人在客厅喝茶,丹青生趁此功夫,在一边看着《溪山行旅图》如痴如醉。另有秃笔翁软磨硬泡,也得了《率意贴》拿在一旁观摩,手舞足蹈。   约莫半个时辰,筵席还未开,黑白子走了进来,向沈元景说道:“御风使阁下,敝庄另有一位朋友,想请教你的武功,还要劳烦你再走一趟。”   秃笔翁和丹青生一听此言,同时跳起身来,喜道:“大哥答允了?”   沈元景看了眼向问天,见他点头,便问道:“这人会用剑么?”黑白子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嵩山乃是剑派,也不放在心上,答道:“这位前辈乃是江湖上第一等的用剑高手。”   沈元景面现满意之色,一旁向问天起身收拾好书画,说:“那便再比一场,走吧!”   黑白子却说:“童兄,我们和这位去便可,你先请用饭,咱们过不多久,便回来陪你。”   向问天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成,在下实不知梅庄中除了四位庄主之外,竟然另有一位高人,二庄主不请此人来到厅堂比斗,我须当在旁掠阵!”   丹青生怒道:“童兄这是何意,还是信不过我兄弟几人?”向问天摇摇头,也不争辩:“并非如此,是几位庄主先不肯以诚示人!”   丹青生无法,看向黑白子。后者思忖一下,说道:“非是我等不欲带童兄前往,实在是这位前辈武林隐居已久,名望甚高,性情古怪得紧,不喜旁人见到他的面貌。”   向问天道:“那么我这兄弟又怎么和他比斗?”黑白子道:“我等都戴上头罩,只露出一对眼睛,便谁也看不到谁了。”   向问天道:“那么在下也戴上头罩便是,否则这场比试便作罢论。”   黑白子踌躇半晌,说道:“童兄既执意要临场观斗,那也只好如此,但须请童兄答允一件事,自始至终,不可出声。”向问天笑道:“装聋作哑,那还不容易?”   当下黑白子在前引路,来到黄钟公的琴堂,只见室中一人头上已套了黑布罩子。黑白子走到他身前,俯头在他耳边低语数句。   黄钟公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几句话,显是不愿向问天参与。黑白子点了点头,转头道:“我大哥以为,比剑事小,但如惹恼了那位前辈,多有不便。这事就此作罢。”   丹青生气忿忿的道:“童兄,你这人心眼太多,若是我们真的别有所图,此刻一拥而上不就成了,还费这大周章做甚!”   向问天笑道:“好罢,好罢!那老弟,你且在此比试,我可有些事情,须得先走一步,咱们到嘉兴府见。”   秃笔翁听他要走,立刻说道:“你要先走,那怎么成?除非你将张旭的书法留下了。”丹青生也自不让。   向问天道了句:“也罢,我便把这书画留在我这兄弟身上!”他见黑白子要说话,又抢先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绢放入包裹,说:“棋谱我也早有准备。”   他回头招过沈元景,借着递包裹,塞过一个纸团,内包硬物,在沈元景耳边轻声道:“你见了那人之后,想办法将这纸团连同其中的物事,偷偷塞在他手中,哈哈,哈哈!”   他语气甚是郑重,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丹青生等人只道是他还有担忧,交待这胡人要小心,也没多注意。   向问天离去之后,黄钟公又道:“御风使阁下,这场比试不论谁胜谁败,请你对外人一句也别提起。”   沈元景奇道:“这是为何?难道连我一起来的那位童兄也不能说?”黄钟公回道:“那位前辈健在的消息,不能够被中原武林知晓!”   沈元景又道:“难道连我一起来的那位童兄也不能说?”   黄钟公点头道:“自然!阁下若是愿意,还需向你教中神明发个誓言。”他既然听说过波斯拜火教,就知道这等教徒最重神明,丝毫不敢违背。   沈元景心知这是最后的考量了,道了声:“好!”,然后结印,以波斯语念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黄钟公亦不懂波斯语,但听他神情肃穆,语气虔诚,又音节连贯,不似作伪,这才完全放心,取过一个黑布罩子递给了沈元景,又带了柄木剑。   几人进了内室,黄钟公掀开床上被褥,揭起床板,下面却是块铁板,上有铜环。他握住铜环,向上一提,露出一个长大方洞,说道:“御风使阁下请跟我来。”说着便跃入洞中。   沈元景跟着跃下,只见下面墙壁上点着一盏油灯,发出淡黄色光芒,置身之所似是个地道,黑白子等三人依次跟上。   行了约莫二丈,黄钟公取出钥匙开了一扇石门,然后地道一路向下倾斜,再走出数十丈后,又开了一扇门,确是铁做的了。   地势一直向下倾斜,深入地底百丈有余,沈元景知道已经到了西湖底部了,跟着黄钟公又转了几个弯。第三道门户却是由四道门夹成,一道铁门后,一道钉满了棉絮的木门,其后又是一道铁门,又是一道钉棉的板门。   沈元景寻思:“想来任我行内功十分厉害,这棉絮是为了吸去的掌力,以防他击破铁门罢。”经过一段黑漆漆的地道后,黄钟公这才停步,点着了壁上的油灯,微光之下,只见前面又是一扇铁门,铁门上有个尺许见方的洞孔。   黄钟公对着那方孔朗声道:“任先生,黄钟公四兄弟拜访你来啦。”但里面无人答应。黄钟公又道:“任先生,我们久疏拜候,甚是惭愧,今日特来告知一件大事。”   室内一个浓重的声音骂道:“去你妈的大事小事!有狗屁就放,如没屁放,快给我滚得远远地!”   沈元景知黄钟公是要激将,但他不耐兜圈子,突然开口道:“几位庄主,你们所谓高手是此疯子?”他摇了摇头,说:“此地隐秘若此,这疯子该是你家门派重大罪人,我不与他切磋,若不小心杀了他,岂不是后患无穷!”   黄钟公四人一怔,任我行却怒骂:“哪来的杂种,话都说不囫囵,敢说你爷爷是疯子,谁要和你切磋?你又杀得了谁?”   沈元景却不管他,对黄钟公说:“中土武林后继无人,连一疯子也可称为天下剑法翘楚。大庄主,我们且回程吧。”抬步就走。 第63章 暗斗   任我行原本以为这人是在激将,但听此言辞,不似中原人,便“哈哈”大笑:“你这蛮夷,井底之蛙般的货色,知道什么中原人物,如何识得老夫当年威名。我今天心情好,不与你一般计较,滚你的蛋吧。”   黄钟公几人又待发话,沈元景真个就点头道:“你们看,这疯子也不欲和我切磋,我们回去吧!”   丹青生有些急了,叫道:“这怎么行,都到这里了,你不去比斗,那范宽的画怎么办?”   沈元景有些不以为然,说道:“画是我从波斯带过来的,便送与你了吧。”“啊”丹青生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   沈元景又说:“我的武功不能进步,来中土找人切磋破境,好往更高层。嵩山上左冷禅不肯和我动手,那十三太子也打不过,左冷禅那个师叔收了我一柄弯刀,就带我到处找人。不过那字帖和琴谱却不是我的了。”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任我行一愣,想道:“嵩山派上一辈人物都死光了,左冷禅哪来的师叔?”眼睛顿时一眯,心念急转,叫道:“原来是你们四个臭混蛋和人打赌输了,又想要人家东西,才想到老夫。哈哈哈,你们快过来给我磕个头,我就同意了!”   四人面面相觑,黑白子突然走过去跪倒在地,恭谨说道:“前辈法眼无差,这位波斯拜火教的御风使阁下武功甚高,我等四人都是不敌,也只有任老先生这等武林中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高手,方能指点他几招。”   “哈哈哈哈!好!你这蛮夷进来吧!”黄钟公几人大喜,沈元景却又不愿意,只是要走。黄钟公等人反过来劝了好久,他才同意,说道:“我若失手杀了他,你们不能后悔。”   丹青志苦笑一声,说道:“你若能杀得了这位前辈,怕能排进天下前三了,谁拦得住你?”沈元景卸下包裹,看了一眼,秃笔翁连忙抢步上前,捧在手里,轻轻抚摸。   黄钟公从怀中取出另一枚钥匙,在铁门的锁孔中转了几转,满是锈蚀之声。黑白子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在另一个锁孔中转了几转,然后是秃笔翁和丹青生。   丹青生最后一个转过钥匙,拉住铁门摇了几摇,运劲向内一推,只听得咯吱一阵响,铁门向内开了数寸,丹青生随即向后跃开,黄钟公等三人同时跃退丈许,想是惧怕任我行的吸星大法。   沈元景手里拿着木剑,上前伸手推门,虽然门枢中铁锈生得甚厚,也一推而开。任我行听得这声音,心想:“这胡人好深厚的内功。”   丹青生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递了给他。沈元景伸手接过,走入室中。只见那囚室不过丈许见方,靠墙一榻,榻上坐着一人,长须垂至胸前,胡子满脸,再也瞧不清他的面容,头发须眉都是深黑之色,全无斑白。   他心想:“这人被囚禁了十二年,虽有些疯狂,但仍存争雄之心,实属罕见。不过若非如此,我这李代桃僵、祸水东引的计策也实施不了。”   “疯子,油灯放到塌上吧!”沈元景小心翼翼的模样,走到榻前,放下油灯,随手递过木剑,下面却是向问天交给他的纸团和硬物。   任我行接过木剑和纸团,微微一怔,朗声说道:“喂,你们四个家伙,进不进来观战?”黄钟公怕被波及,道:“地势狭隘,容身不下。”   任我行便吩咐沈元景道:“老夫手段猛烈,你且去带上了门。”沈元景依言转身将铁门推上了。   任我行这才站起身来,身上发出一阵轻微的呛啷之声,似是一根根细小的铁链自行碰撞作声。他将木剑在空中虚劈,这一剑自上而下,只不过移动了两尺光景,但斗室中竟然嗡嗡之声大作。   沈元景神色一正,往后退了一步,用身体挡住铁门上的方孔,赞道:“好内功!”任我行趁机打开纸团,收了所裹的硬物,在阅读纸上的字迹,身体微微发颤,似极为激动。   只是片刻,他就转过身来,叹道:“老夫十余年不动兵刃,不知当年所学的剑法还记不记得。”说着一剑疾刺沈元景左胸,守中带攻,攻中有守,乃是一招攻守兼备的凌厉剑法。   沈元景见他剑法高超,生平所见,也只在风清扬和令狐冲之下,心中一喜,又是一叹,心道:“可惜此刻我乃是拜火教御风使,却不是华山沈元景!”   于是他运起明玉功,右手骤然伸出,往剑上一抹,凭空接住对方的气劲,随后导引。任我行自觉得木剑之上传来不可抗拒的吸力,往上偏离,一剑落空。   他“咦”了一声,又木剑挥转,指向沈元景的左肩。黑白子在方孔中向内观看,一见之下,忍不住大声叫道:“好剑法!”任我行哈哈大笑。   沈元景又是一抹,化解了这招。二人你一剑来,我便化去,霎时间拆了二十余招,任凭任我行的剑法如何精妙,木剑始终未曾闯入沈元景周身三寸之内。   “借力打力?太极拳?”任我行叫了一句,随后摇了摇头,说道:“不像!太极拳阴阳调和,古朴大方,你这门功夫招数精妙,却变化繁复。”   他见招数吃不住对方,便将内力慢慢运到木剑之上,一剑之出,竟隐隐有风雷之声。   沈元景接了两招,手上微微胀痛,忖道:“我这明玉功到底还是不够纯熟,对付嵩山十三太保之流或许有用,可遇到任我行这种宗师,始终是差了一筹。”   等任我行再一剑刺来,沈元景袖子里面突然伸出一块长约两尺的黑色令牌。“当”,这是两人比斗之后第一次碰撞。   任我行见他使出兵刃,也不以为意,回手又是一剑,刺他右肩。沈元景将手里的两块令牌往前递出,交叉成剪刀状,轻易截住了这一剑。   任我行见到这种怪招,也楞了一下,沈元景趁机攻出,左手令牌直刺作剑,右手令牌下劈当刀。   “来得好!”任我行赞叹一声,移出半步,木剑斜撩,先用剑尖点沈元景的右手,又有剑刃等着他的左腕。沈元景固然可以刺中任我行右肩,却也是两根手腕换对方一个肩膀。   他当即变招,右手往后一缩,令牌变作棍势,往下猛砸。左手却往右上斜撩任我行的脸面。 第64章 打伤   任我行又退一步,让过面前一剑,手腕急转,那剑竟然翻到了令牌之上,他猛的前刺,反逼得沈元景退后两步。   黄钟公等四人挤在铁门之外,轮流从方孔中向内观看两人比斗,先是赞叹,后又骇然。任我行剑法的妙处已然无法领略,而沈元景的武功之高也超出他们预料。黄钟公想道:“若是这胡人当时使出兵器,我也接不了几招。”   两人你来我往,激斗正酣,不知不觉中便运起全部功力,刮得室内阵风猎猎。任我行又接连变换八门上乘剑法,有的攻势凌厉,有的招数连绵,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稳。   沈元景虽然不能使出剑法,但独孤九剑的眼光还在,靠着明玉功、移花接玉还有这波斯圣火令的功夫,虽然进攻差了一些,防御却是无虞。   任我行久攻不下,连连呼喝,竟似发了疯一般,呼喝越急,出剑也是越快。沈元景以怪打快,也不落下风,心里想道:“来了!”   突然之间,任我行石破天惊般一声狂啸。沈元景耳中嗡的一响,当即运功抵抗住,收手站立。   任我行把木剑抛到一边,沈元景也随即收起了令牌,感应门外几人已经扑倒,正要说话,突然任我行急扑来,一掌打出。   沈元景只道他是胜不过了,恼羞成怒,便也一掌迎了上去。若是切磋,这一掌下去便只有一掌的劲力,无论输赢,随即分开。   可他和任我行的手掌一接,却感到一股吸力传来,当下一惊,差点就着了道,只能潜心运功,把内力牢牢守住。   过了半盏茶功夫,任我行也大感意外,他这“吸星大法”使出,对方内力凝聚,一吸不能吸到,那并不奇怪。但是两掌相交如此之久,竟然连一丝一毫也不动摇,就太奇怪了。   他左掌又打出,沈元景右掌也接了上来。四掌对接,任我行“吸星大法”全力运转,沈元景顿时觉得吸力大增。   他这才想明白,心里暗道:“原来这老魔头并是赌气,是想要我的命!嘿嘿,怕不是打错了主意!”又忖道:“如此拼斗下去也不是办法,虽然三个时辰、三天我也不惧,但终究会坏了大事。”   当下他心念一转,内力慢慢散动。这一变化立刻就给任我行感知到,他心里一喜,暗想:“这蛮夷终究气力不逮,让你知晓老夫的厉害!”于是催功更猛。   突然沈元景内力一乱,任我行大喜,猛的一吸,两股内力分从双手进来。这内力一进身体,他顿时觉得不对,两只胳膊给冻僵了,刚要松手,又两股内力如山崩石裂,顶着前劲涌入他丹田之中。   任我行身子一晃,这时两边手掌松开,他一步步的慢慢退开,一言不发的瞪视着沈元景,身子发颤,手足不动,如同给人封了穴道一般。   原来沈元景这招乃是模仿原著的左冷禅,凝结明玉功劲力,注入任我行身体。只不过和左冷禅伤敌伤己,大耗真元不同,他这明玉功寒意更甚,损耗要小得多,但对任我行的伤害要大得多。   他看着任我行头发、眉毛、胡须俱都结霜,动弹不得,冷笑一声,捡起木剑往自己身上乱刺了几下,拿走油灯,打开铁门出去了。   黄钟公四人昏倒在地,沈元景把他们一一拍醒,装作有些虚弱模样,说道:“这位老先生内功厉害,他那吼叫,让我脑袋发晕,挨了几剑,这场比斗却是我输了!”   黄钟公几人看他身上确实有剑印,又出身问道:“任前辈,可还好?”   任我行在里面冷哼一声,良久才说道:“这蛮夷也有几分手段,我剑法胜他不得,使了内功,便当他败了吧!”言语甚是生硬。   黄钟公知他向来高傲,只当他是半天都拿不下对手,逼得使出了内功,心里恼怒罢了,也不再问,小心翼翼的关上铁门,四人上前一一锁好,然后离去了。   沈元景上得地面,留下四件宝物,饭也顾不得吃,就离开梅庄,赶到向问天藏身之处。   向问天看到沈元景,脸上惊讶之色一闪,笑着迎了过来,说道:“老弟,你……”沈元景一掌打去,截断了他口中言语。他接过这招,连忙问道:“这是这么了?”   “哼!你敢骗我!我在牢房里面,见到那姓任的,随便诈他几句,便知道你说的假话!原来我那师兄的至交好友却是嵩山派左冷禅。”沈元景装作生气,又攻了过去。   “却是我的不是,当时只是灵机一动,想着相救好友,便用言语欺诈了你。”向问天说道:“不过我也不是完全骗你,那位任老人家江湖地位崇高,出来之后必定能帮你找到真凶。”   沈元景“哼哼”两声,紧接攻不舍,显然是不相信。向问天有心问他牢内情况,可见对方这幅模样,显然不会回答,便咬了咬牙,说道:“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朋友要杀要剐都由得你,只是希望能告知我那朋友怎么样了。”   “打赢我,就告诉你!”沈元景力气渐大,向问天“嘿”了一声,迎了上去。两人噼里啪啦,交手数合。   向问天的功夫在江湖上自是顶尖,但沈元景全力出手之下,也抵挡不住,只听得“砰砰砰”三声,他胸口挨了三掌,倒飞而出,后背着地,吐出一大口血。   沈元景在牢里差点被任我行暗算,一腔怒火这时候才算发泄掉了大半,若不是留着向问天还有用,当下就不是打他个半死了。   “哈哈哈!跟你那朋友一般无用!”沈元景大笑着离去。向问天听了这句话,心里有些不敢相信,欲要追问,稍微一动,就又吐出一口血。   沈元景进了城内,高调的打听去往嵩山去的路线,很快又出了杭州城。   当天夜里行到太湖,他让早已准备好的沈家心腹假扮御风使,慢慢往北而去,时隐时现。他自己偷偷溜回杭州,进了沈宅,换回华山弟子装扮现身。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第一步计划算是完成了一半。终究是武功不能横绝天下,这方天地又不能待得长久,事情做得零碎了些!”   做完这一切,沈元景安心在杭州城待了一天,把损失的真气养了一养,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驱马赶往梅庄。 第65章 脱困   黄钟公听到他来,喜不自禁,拉着他走到琴堂,送上《广陵散》,沈元景以前也听过这曲谱的大名,只是无缘得见,后又扮做御风使,也怕露出马脚,是以忍住没有翻看,这会得偿所愿,忍不住多看了几遍。   其后两天,他每日都来梅庄,不是和黄钟公弹琴弄曲,就是被秃笔翁拉着临帖练字,偶尔也去看看丹青生作画。只是黑白子近来却无心棋艺,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这日下午,黄钟公对他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外出泛舟如何?”沈元景心里叹息,便同意了。   两人携琴外出,不一会,黄钟公却说道:“我突然想起庄中还有要事,沈兄弟你且先回,我们改日再约!”然后匆匆离去。   沈元景等黄钟公走后,自言自语了一句:“黄钟兄啊黄钟兄,我若不管,你怕是连命也留不下来。”当即追了上去。   等到了梅庄,他上了房顶,远远便看见琴堂上伏着一人,也不动声色,悄悄摸了过去,这人正是向问天。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向问天从房顶一跃而下,沈元景便飘到了他的位置,透过掀起的瓦片往下看去。   琴堂之内分作两边,一边是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各挺兵刃,却神色慌张。另外一边这是任我行坐在椅子上,向问天站在一旁。   只听到向问天哈哈笑道:“是你四人既贪又蠢,否则我如何能有机会救出教主。”   黄钟公叹道:“唉,玩物丧志,都因我四人耽溺于琴棋书画,才有今日一劫!任前辈,我那二弟怎么样了?”   任我行微微一笑,说道:“自然是中了我的吸星大法,你们若不想尝试,就都到这湖底的笼子里面去待上一两月,试试我这十二年的滋味!”   他虽然有伤在身,但杀江南四友也不难,只是他刚出来,一则还有要事,不想被东方不败知道他逃了出来;二来手上缺少人马,欲要收服这四人,又还要等炼制完三尸脑神丹。   秃笔翁、丹青生面面相觑,似有意动,似又不愿。黄钟公说道:“我四兄弟身入日月神教,本意行侠仗义,好好作一番事业。但任教主性子暴躁,威福自用,东方教主宠信奸佞,残害忠良。”   说着他走到古琴旁边坐下,继续说:“我四人心灰意懒,讨此差使,一来得以远离黑木崖,不必与人勾心斗角,二来闲居西湖,琴书遣怀。十二年来,清福也已享得够了。人生于世,忧多乐少,本就如此。”   说话间,他奏响古琴,叹息道:“曲洋死前犹有刘正风作伴,我今日未能与沈兄弟合奏一曲,甚是遗憾!”说完便拿出一把匕首,往胸口插去。   “呀!”“大哥!”秃笔翁、丹青生惊叫道,然后听得“啪”的一声,一黑色物事从天急降,打落了黄钟公的匕首。   “黄钟兄,何需如此决绝?”温润的声音响起,沈元景飘然而下,落在大厅里。   “沈贤弟!”黄钟公愕然,转念就知因自己神色不对,他才跟了过来,当下有些感动,正要说话,又想到什么,急忙站起来挡在他前面,道:“快走!这人是日月神教上代教主任我行,武功绝顶,你敌不过。快走,不要让《广陵散》再次失传!”   向问天在任我行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任我行哈哈大笑,震得房梁微动,瓦片乱跳,道:“这便是华山这一代的弟子么?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   黄钟公听他功力如此深厚,更觉难以抵抗,急切的望着沈元景,悔恨自己做事不周,害了知交。   沈元景从任我行笑声中感到细微不谐,知他伤势仍然严峻,心里也有些得意自己神来之笔,说道:“哦,原来这位就是任我行教主,晚辈还以为早就去世了。”   “老夫好得很!”任我行见他轻慢,脸色变沉,说道:“华山派还是岳不群那个伪君子做掌门么?你这小子,倒装得有他几分模样。”   “我师父‘君子剑’之名江湖人皆推重,敝派又上下一心,无人行逆,掌门的位置他老人家想坐多久就是多久,难道还有谁会赶他下来不成?”   “小子找死!”任我行听得这一番讽刺,顿时大怒,身子一晃,欺到沈元景身前,左手疾探,向他咽喉中抓去。   沈元景吃过一次亏,早就有了防备,剑光一闪,直取任我行心口。剑长再加臂长,若是任我行强行攻上,必定会先中剑。   任我行身子微动,左手仍是不变,右手捏着手指伸出,弹向沈元景的长剑,倘若弹中,这剑就要偏到一边了。   沈元景运转手腕,长剑偏斜了几分,剑刃对准任我行的右手手指,剑尖撩向任我行左腋。就算任我行调整右手方向一指弹中,沈元景的长剑也能顺势砍下他的左胳膊。   任我行一招拿不下来,只得后退,脸色更沉,问道:“你这剑法是谁传的?谅岳不群也无如此本领。”   沈元景却不回答,说道:“前辈久不履江湖,这武功没见得练到多高明,见识也还停留在十二年前了。”   黄钟公三人见他逼退任我行,都有些不敢置信,又见他一再撩拨,脸上俱都现出担心。   果然任我行气得脸色发红,说声:“好!好!好!让我看看你华山剑法有多了不起!”然后又扑了过来。   这次他双掌齐发,俱都攻向沈元景胸口。沈元景瞧出他这招看似随意,其实变化多端,无论从那边出剑,任我行都能一手缠住,一手击出。   可他剑法为天下绝顶,即便不如风清扬老练,也要见识更加广博,右手下沉,剑身躺平,斜着往上刺,剑尖忽左忽右。   任我行也看不出他的剑是要点向哪边的手腕,亦或是直刺胸口,只得双掌回转,先行守御,破了这招,然后说了声:“好剑法!”   这几招兔起鹘落,看得厅内几人是眼花缭乱。任我行这才收起了轻视,使出全力。他掌法甚是质朴,出掌收掌,似乎显得颇为窒滞生硬,似拙实巧,一有机会,便动如闪电,雷霆万钧。   沈元景掌法上造诣不差,独孤九剑中“破掌式”使得有模有样,剑法疾变,一会攻左肩,一会攻下腰,一剑也不回撤,招招都是以攻代守。 第66章 赶走   向问天看得目不暇接,开始眼中精光闪烁,显然是大有所得,后面就眉头紧皱,显然有些看不懂了。   黄钟公三人还要差一些,初时见沈元景和任我行竟然斗个旗鼓相当,大为惊骇,又见他剑法精湛,不胜赞叹。   看到后来,两人的武功却他们已经无法领略。有时黄钟公看到一招之后,苦苦思索良久才得其中精要,可这两人早已另拆了十余招了。   他想道:“原来是我低估了沈兄弟,他那日要是认真起来,就算我四人齐上,又能抵挡住几剑?”此时见他和任我行有来有回,从心底生出欢喜来。   任我行战了良久,也拿不下沈元景,还渐渐处在了弱势,便连续催动吸星大法,可一来沈元景剑势凌厉,近不了身,二来他长剑迅捷,招式精妙,就算能透着兵刃使出,也有被刺中身体之患,得不偿失。   吸星大法催动太过,丹田内的寒气又蠢蠢欲动,任我行心里着急,连连嘶吼起来。   “沈兄弟,小心他狮吼功夫!”黄钟公在西湖地下挨过一记,见任我行故技重施,连忙提醒。   向问天大怒,抽出弯刀扑了过来,叫道:“要你多嘴!”   “你也来吧!”沈元景长笑一声,一剑刺向向问天的喉咙,把他圏了进来,说道:“黄钟兄,你等且先出去!”   然后他奋起全力,全心倾注于独孤九剑剑法之中,一时间室内剑气纵横,寒光四射。   黄钟公等感到脸上刀割一般疼痛,连忙退出门外,又听得任我行吼声越来越大,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再退出好几丈远。好在他们见黑白子偷摸下去,为了顾全兄弟颜面,把下人都打发走了,一时也无人过来打扰。   沈元景见自己人都出了琴室,当即一声清啸,声音不大,却穿过了几道门,宛在黄钟公几人耳旁。   比起音律,任我行可差沈元景太远了,这声清啸在别人耳中,不过寻常,但他听来,如雷贯耳,顿时吼声一窒,卡在了喉咙里。   他心里暗暗吃惊:“这少年剑法通神也就罢了,内功也怎么的如此高深,和我全盛时期,也只差了一线!”   向问天也是一代高手,他加进来后,沈元景的压力重了许多,原本已经取得优势,现在却落到下风。   他毫不畏惧,只觉得从未如此酣畅淋漓。他天资绝顶,练的又都是神功绝学,起点太高,到如今江湖可与之争雄者,不过二三。   之前杀敌就如砍瓜切菜,毫无难处。遇到最难对付的也无非是白板煞星那一伙人,不过是要护着己方,有些束手束脚罢了。   现在任我行和向问天江湖两大顶尖高手,一齐来攻,怎么不令他心醉。沈元景罕见的失态,“哈哈”大笑一声,手中的剑运转到了极致,越战越勇,竟硬生生又把局势扳了回来。   任我行初始还游刃有余,后面运功过猛,内力消耗一大,丹田就隐隐发冷。他偏头一看,向问天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心里“咯噔”一下,想道:“我这寒毒即使发作一下,也又余力走脱,可向兄弟身上明显带伤,再斗下去,难免有性命之忧!”   “向兄弟,先走!”他大喝一声,当下顾不得寒气侵蚀,全力运转吸星大法,连劈数掌,带得沈元景长剑左右偏离,见向问天跳上楼顶,也一跺脚,跟着上去了。   沈元景也飞上房顶,收剑挺立,看着两人远去,只是冷笑,也不追击。   ……   沈元景推开大门,走了出来。见到是他,黄钟公三人大喜,又不敢相信,颤抖着问道:“沈兄弟,那……那人呢?”   “我已经打发走了!”   “这……这……”三人虽然有所猜测,此刻听沈元景说出来,一时间不敢相信,俱都无言。   良久,黄钟公才长出一口气,说道:“早知沈兄弟功夫高绝,却未有想到高至如此境界,那任我行和向问天均是江湖鼎鼎大名的人物,你竟然战而胜之!”   沈元景谦虚道:“侥幸而已。那两人身上都有伤势,十成功夫,能发挥个七八成也就不错了。”   黄钟公摇了摇头,说道:“即便如此,他杀我兄弟易如反掌。若今天一战传了出去,必定轰动江湖,你的大名恐怕要胜过那左冷禅了。”   沈元景只是笑笑,不再说话,守在一旁,等三人下得地牢,把黑白子救了出来。   黑白子浑身颤抖,说道:“我鬼迷心窍,携了美食美酒下去找那魔头,那厮……那厮抓住了我右腕,我……我便半点动弹不得,只好由他摆布。他吸了一半,咳嗽一声,就放手不吸,将我从铁门的方孔中拉进牢去,除下我衣衫换上了,又……又将足镣手铐都套在我手足之上,然后从那方孔中钻……钻了出去。”   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显是伤势极重。黄钟公握住他的手腕一探,然后吐了一口浊气,说道:“那人给你留了一半精力,今后武功怕是要大打折扣了,而且伤了根基,纵使勤学苦练,也难恢复了。”   黑白子苦笑一声,说道:“能够活命已是万幸,不敢奢求其他了。”他喘了两口气,歇息了一阵,又道:“大哥,我们需要早做准备,那人睚眦必报,我等囚禁他十二年,恐怕还有后患。即便他不报复,东方教主那边,也说不过去。”   黄钟公喟然叹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又能去哪里?我等日月神教出身,五岳剑派绝不会容,那曲洋就是明证。”他猜测沈元景已知道内情,也不掩饰身份。   他怕三位兄弟指望上沈元景,便先把华山派摘了出来,然后又说:“总不能去少林出家吧,我虽然和方证有些交情,但真要过去,清心寡欲不说,那帮和尚心思不纯,未必会真心接纳。”   丹青生面带凄苦,说道:“得罪了日月神教两代教主,这天下之大,还能到哪里去?”   一时厅内无言,沈元景突然出声:“若是各位是在没有好去处,我倒是有个地方。”   见几人都望了过来,他也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南洋!”   “南洋?”黄钟公四人面面相觑,沈元景接着说:“我跟杭州沈家颇有交情,他们在南洋极又势力,可设法让你们过去。”   杭州沈家这四人都听过,当朝次辅门庭。他四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沈元景也不催,只是问起任我行如何逃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黄钟公把和向问天打赌之事讲了一遍,说道:“童化金怕就是向问天假扮了,只是那波斯人就不知道是谁了,想来任教主受伤,是他的手笔。”   沈元景听过之后,说道:“你们太长时间不关注江湖消息了,这才容易受骗。那嵩山派老一辈人物,早就凋零殆尽,左冷禅哪有什么师叔。”   江南四友愕然! 第67章 后事   沈元景在梅庄住了一晚,第二日起来,黄钟公眼袋沉重,请他引荐了沈三叔,第三日清晨,便随着船去出发。   临走之际,黄钟公拉着沈元景的手说道:“今日一别,不知能否再见,还有能同我再奏一曲呢?”言语甚是悲伤,几近落泪。   沈元景只得回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海船开动,沈元景立于石头上,箫声幽咽,不多时,琴声响起,既有大海壮阔之美,又见离别黯然之情。   正是:“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大海无尽头!”   沈元景不是不想把这四人带回华山,增加门派底蕴,可料定岳不群不能答应。刘正风旧事给各大门派都敲了警钟,正魔底线不可逾越。   曲非烟名声不显,又是小孩,这就罢了,若是收留江南四友这等成名魔教人物,那就是自绝于正道诸派。   再者,华山派正因为辟邪剑法一事受到魔教瞩目,他想方设法转移争端,怎么会在这时候再竖个旗杆呢?   江南四友带着手下走得匆忙,这梅庄留给了沈元景,此刻早已空无一人。   他深入地牢,找到囚禁任我行的铁房子,点起油灯,铁床果然留有任我行吸星大法:“……当令丹田常如空箱,恒似深谷,空箱可贮物,深谷可容水。若有内息,散之于任脉诸穴……”   沈元景看过之后,不得不感叹此功法之奇思妙想,精彩无比,可又十分歹毒。记忆无差之后,他用剑抹去,不使留祸后世。   ……   任我行和向问天两人离开梅庄,见沈元景没有追来,便转到一间民宅,这是向问天事先准备好的据点。   这一场比斗下来,两人都元气大伤。向问天汗水淋漓,气喘吁吁的,面上已经毫无血色,上次受伤的胸口疼得厉害。   任我行是须发白霜凝结,手脚冰凉,但脸色胀得发红,显然是怒气上涌。他踌躇满志的跨出监牢,欲要东山再起,却挨了当头一棒。   等运功压下体内寒意,他开口问道:“向兄弟,这小子真是华山派弟子,怎地如此厉害?上推三代,华山派亦无人有此剑法,岂是岳不群能教出的?”   向问天苦笑一声,说道:“他曾单人只剑截杀了鲍大楚,不过之后隐匿了些时日,大众都怀疑他负了伤,料想他武功不过高出鲍大楚一线,可今日一见,分明是藏了拙。”   鲍大楚的武功也不定能高过黄钟公,向问天又岂能知道沈元景的真实武功高低。任我行点了点头,又问起日月教内诸事,及江湖各派状况。   向问天只日月教到少林武当,说了一路,任我行只是冷笑,及到华山派时,他问道:“那左冷禅武功了得,心计深沉,早就想合并五岳剑派,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怎地一点动作,反倒令华山派蒸蒸日上?”   向问天想了想,说道:“若说华山派自从剑气之争后还能延续,自是岳不群忍辱负重,保存了华山基业。如今又能再度崛起,依我看那沈元景要占七分功劳。”   任我行奇道:“要说这年轻人武功高深不假,可他又从未在江湖显露出来,如何能够兴旺华山?”   向问天解释道:“这人自几年前出江湖以来,东奔西走,南来北往,一言不合便出手无情,全不似他师父那副伪君子做派。于是人人都知道华山派除了君子剑外,还有个冷面煞星,这威势遍及五湖四海。   他杀得华山界内,贼盗全无,足称清明。于是上至官府大户,中如过路商旅,下到黎民百姓,人人感恩,多有奉献。华山派渐渐财力充沛,广纳弟子。若不是门内只剩岳不群夫妇两个一代人物,早就超过泰山,直追嵩山了。”   任我行点头说道:“江湖之上,草莽居多,终究是畏威而不畏德者众。那岳不群一味的做假好人,岂真能换得人心,反不如这小子看得透彻,人心无用,以力慑之即可。”   说到这里,他掩饰不住对沈元景的欣赏,惋惜道:“如此人物,却偏要与老夫作对,简直可恶!不过我在梅庄地牢之中,留了吸星大法,那小子心思缜密,必定能够寻到。如此神功,常人难以克制得住去学,可若没有我的指点,贸然练习,必定走火入魔,哈哈哈哈!”   想到梅庄,就忆起以二打一还落得仓皇逃窜的一幕,又快意又气,丹田里面的寒气顿时压制不住,往外冒出一丝,眉毛瞬间结冰。   “教主,你怎么了?”向问天大为紧张,连忙问道。   任我行驱动内力,调息片刻,恨恨的说:“我在牢里与那波斯胡狗争斗,使出吸星大法,却一时不察,中了他的奸计,他内力之中的一股阴寒,盘踞在我丹田之中。这股劲道如附骨之疽,一时半会难以清除,若散入任脉,则遍体生寒。”   向问天大惊:“是那名为御风使的波斯人?”见任我行点头,他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然后说道:“我这一身伤,也是拜他所赐!”   任我行大怒,说道:“待我功力恢复,定要将这胡狗碎尸万段!”   ……   任我行隐身疗伤不提,却说他口中的“胡狗”,匆忙的赶往了太湖。   沈元景找人假冒的御风使,慢慢往北而去,走到半截,就有人偷偷告之,杀他师兄“白板煞星”的人,是华山派沈元景,现在杭州。   这“御风使”一边调转回头,一边遣人通知沈三叔。沈元景得到消息后大喜,借口回华山,与那人相约于太湖。   于是太湖之畔,得人指点的“御风使”找到沈元景,大声质问:“是你杀了我师兄白板煞星么?”   沈元景也痛快承认:“不错!你师兄勾结匪徒,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我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御风使”大怒,说道:“你一人如何杀得了我师兄,定然使得阴谋诡计暗害,我要替他报仇!”就要攻上前。   沈元景说道:“区区蛮夷之辈,直接打死便是,也值得我用计谋。你也要送死,尽管放马过来!”   “御风使”又要动手,看了看四周,说道:“那一边宵小,难道不是你请来的帮手?”   沈元景看了看周围,轻蔑的说:“那就湖心见,胜者出,败者就留在湖里,与鱼虾作伴吧。”   两人乘船去了湖心一小岛,过了许久,沈元景乘船而归,清俊的脸上掩饰不住苍白,匆匆离去。   过后不久,几人登上小岛,见树木摧折,泥土翻飞,显然是经过一场大战。遗留“御风使”白袍半片,血迹若隐若现,众人望向湖面,也不知这人是死是逃。 第68章 大婚   洛阳绿竹巷,沈元景又来。黄钟公既去,天下就只有任盈盈能与他弹琴论曲了。   箫声悠悠,琴声朗朗,一曲笑傲江湖终了,沈元景递过《广陵散》曲谱,又轻轻抚琴。   任盈盈虽早就从向问天手里拿到此曲,却依然心生欢喜,带着斗笠面纱出到外间来,绿竹翁吃了一惊,连忙让到一旁。   沈元景进屋之前就运起明玉功,脸色一直是白得透明,宛若重伤。任盈盈见他这副模样,“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沈少侠,你这是受伤了?”   “些许小伤,不碍事!”沈元景弹琴依旧,不徐不疾。一曲终了,绿竹翁开口问道:“沈少侠,你武功高强,谁人伤了你?”   “白板煞星的师弟,好像唤做御风使,来找我报仇,就在太湖边大战了一场。”沈元景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任盈盈问道:“他找你报什么仇?”   “我杀了白板煞星。”   绿竹翁虽名声不显,但江湖阅历丰盛,有些吃惊,说道:“那白板煞星功夫甚是高明,还要强过……强过嵩山十三太保,你竟然能够杀了他?”他本要是说强过岳不群,又觉不妥。   “我也强过十三太保。”沈元景咳嗽一声,说道:“白板煞星那位师弟的武功更高,所以杀他,我亦受了重伤。”   任盈盈咬咬嘴唇,取出一颗药丸,说道:“沈少侠,这里有颗疗伤药,快吃了吧!”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这些药丸我也吃过不少,无甚用处。那人内功阴寒,韧性十足,非下苦工磨灭不可,却不是药石之力能化解的。”   任盈盈却不甘心,又说:“我认识一位名医,换做平一指的,或可医治沈少侠的伤。”   沈元景仍是摇头,说:“却也不必,我华山紫霞神功中正平和,善于疗伤,我闭关一段日子也就行了。除非找来少林易筋经,否则这天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任盈盈见他做也不肯,右也不愿,有些生气,径直回了小舍,不再理他。沈元景也不去哄,弹奏这曲广陵散后,即刻离去。   ……   转眼两月,江湖上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轰动天下,那日月教前代教主任我行重出江湖,反手夺回了不少势力,正被东方不败通缉。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华山脚下的日月教弟子也都撤走了。   第二件则是华山派首席弟子令狐冲,将迎娶掌门之女岳灵珊,岳不群和令狐冲均是交游广阔之辈,大撒喜帖,广邀天下英雄。   到令狐冲大婚当日,华山派上下众人个个换了新衣,一派喜气洋洋。拜天地的礼堂设在华山派待客大厅,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   有少林派觉月禅师领着辛国梁、黄国柏和易国梓等,武当派成高道长及成名、成功几人,泰山派天乙道长、嵩山派汤英鹗、恒山派定静师太、衡山派方千驹、丐帮张金鰲、昆仑派谭迪人、峨嵋派松纹道人、雁荡山何三七等等,也俱都过来到贺。   原本一位二代弟子大婚,请不动如许多前辈高人,可一来令狐冲已定为华山派下代掌门,江湖人尽皆知;二来任我行重出之事,传闻沈元景知之甚深,众人有意打听。   申时一刻,吉时已到,号炮连声鸣响。众宾客齐到大厅,傧相朗声唱礼,令狐冲一身红装,脸上笑意遮掩不住,甚是精神。   丝竹之声响起,众人眼前一亮,只见八位华山派青年女侠,陪着岳灵珊婀婀娜娜的步出大厅。   岳灵珊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   傧相朗声喝道:“拜天地!”宾客们均觉男才女貌,天作之合,见证两人跪在红毡毯一拜。   “拜父母!”岳不群和宁中则夫妇居中而坐,喜笑宴宴,受了小夫妻一拜。   “对拜!”师弟师妹欢乐异常,曲非烟看了一眼沈元景,亦是羡慕非常。令狐冲和岳灵珊相对而跪,四目满是深情,同时一拜。   待得礼毕,高朋皆坐,举杯畅饮,热闹非凡。   厅外欢声笑语,厅内却神色凝重。   一座皆是江湖前辈,沈元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将撞见任我行逃出西湖梅庄牢房一事,详细叙述了一遍。   当然他以一敌二,逼退任我行和向问天联手之事,仅是浅浅道了几句,只说任我行刚出监牢,身体虚弱,不欲与人交战。   众人也不信他年纪轻轻,就能和任我行这等人物相抗衡,都说他逃过一劫已是幸运。只有嵩山派汤英鹗,才略知他的本领。   这一番故事讲完,在座之人都忧心忡忡。东方不败固然武功高强,为天下第一,但近年来甚少理事,魔教也收敛许多。就连鲍大楚这等长老被沈元景杀了,也不过派人追袭一阵,后面便不了了之。   可任我行却不同,此人野心勃勃,在位之时,魔教便咄咄逼人,累犯血案。当年他蓦然失踪,大家只道他是死于内斗之中,可没想到又重出江湖了。   屋里众人除了几个散人,其他俱都不是掌门,商议半天也没个对策。沈元景正要离开,汤英鹗突然问道:“沈师侄且慢,任我行逃脱之事你已讲得清楚,可结识黄钟公这等魔教中人的经过,为何说得如此含糊?”   “汤师叔是觉得会有什么问题?”沈元景反问道。   汤英鹗说道:“听闻沈师侄精通音律,说不得又是与那刘正风曲洋一样,有什么以乐相知的故事了。”   岳不群怒道:“汤贤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指责元景,明知黄钟公是魔教中人,还故意与之结交么?”   汤英鹗冷笑道:“哼,这种事情我等如何得知,要问沈师侄了。”   “我当然知道黄钟公是魔教中人。”沈元景话音刚落,厅内众人都吃了一惊,定静师太急道:“沈师侄,话可不能乱说!”   汤英鹗大喜道:“大伙可听明白了,这是沈师侄你自己承认的。”   沈元景不慌不忙的说道:“我若不与他结交,怎么能够正好撞见任我行逃出监牢。”   众人又是一愣,觉月禅师出声道:“沈师侄的意思,你与黄钟公结交,是有察觉些什么?”   “当然!晚辈无意得知梅庄有许多魔教高手,却十数年来甘心隐居在西湖之畔,便觉十分蹊跷。于是扮做游客闯入,与黄钟公以琴曲论交,以便探明魔教图谋,却不料是如此大事。”   众人俱都点头,觉得甚是合理。汤英鹗心有不甘,说道:“既然如此,后来沈师侄为何放过黄钟公几人?”   沈元景坦然回道:“那任我行出现之后,我自然是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等老魔头走后,黄钟公几人已然不见了。”   汤英鹗又道:“这些都是沈师侄一面之词,可有证明?”   厅内众人见他纠缠不放,都有些不屑。衡山派方千驹冷笑道:“汤师兄既然这也不信,那也不信,怎么不派人去捉了黄钟公等人回来,不就水落石出了?还是你嵩山派只会朝着自己人耍横,遇到魔教中人就软了蹄子?”   他乃是刘正风好友,言辞甚是讽刺。汤英鹗大怒,正要发火。   “汤师叔,若你只是这样胡乱揣测,恕我不奉陪了!”沈元景突然出声,然后又团了一礼,说道:“师父,各位前辈,我先退下了!”   言罢看也不看汤英鹗,径直离去。 第69章 围寺   令狐冲大婚之后,平静了不到半月,江湖上风波又起。   岳不群聚众弟子于一堂,沉声问道:“德诺,你且细细道来,是谁人传说,辟邪剑法是远图公从南少林寺里的葵花宝典上学来的?”   劳德诺说了声“是”,道:“我那时听了这个消息,也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那酒客说道……”他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林震南夫妇,微微低头,说:“是洛阳金刀门的王家驹小公子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林夫人听得脑袋一嗡,颤声追问:“真是驹儿说的?”   “确凿无疑。那酒客得了我请的一壶酒,便把当日情况,详细跟我说了。那还是在大师兄大婚的前一两天,有人说华山派三代传承有度,拿林师侄下山办的几件漂亮事,说他没丢他师父师祖的脸。王小公子当时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愤愤不平,拍着桌子大骂林师侄,说林家拿着辟邪剑法,只知道讨好外人,却毫不顾念自家人。   就有一旁的人鄙夷道:‘那辟邪剑法乃是林家家传,想给谁是人家自愿,偏不给你,就嫉妒了?’那王小公子当时冷笑了几声,说道:‘什么林家家传,不过是从南少林偷来的罢!’”   林震南脸色一变,握着林夫人的手紧了紧,有些生气。林平之却还平静,显然养气功夫练的不错。   就听得劳德诺继续说:“此言一出,酒楼里面静了一静,那人连忙追问:‘辟邪剑法不是林家先祖看过葵花宝典后自创的功夫么?要说得自魔教还有可能,怎么扯到南少林啦?’   王小公子见这消息把众人震慑住了,十分得意,便把远图公在南少林学艺又外出不归的经历说了,还笃定他老人家就是偷学了南少林的葵花宝典,动了凡心,这才私自还俗创下福威镖局偌大的基业。   当时在酒楼上的,还有许多人,这消息便传了出去。我想应该是王小公子酒喝得太多,才不小心说出去的。”劳德诺说完,还替王家驹分辨了一句。   可林夫人依旧泪水涟涟,哽咽道:“劳师兄不必替他分辨,那王家驹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分明是暗恨我们没有把辟邪剑法交给王家,借此抹黑。喝酒误事或许有,故意吐露未必不是真。”   林震南连忙安慰:“夫人莫要伤心,省得动了胎气。远图公当年回过莆田,这件事情已然揭过去了,想必南少林也不会为难我林家。况且依为夫看来,这倒不算什么坏事,天下都知道辟邪剑法源于南少林,就不会有人盯着林家,盯着华山派了。”   林平之也过来劝慰,一起扶着林夫人回去歇息了。岳不群当下又约束众位弟子,无事不要跑出太远。   令狐冲打趣说道:“沈师弟伤还没好,只要他不出去,我们充其量也就在华山周围转转。”   岳不群脸沉了下来,喝到:“多大个人了,都成婚了,还没个正行!”   ……   转眼又到冬季,沈元景早把损失的那点真气练了回来,还有所精进,只是明玉功到了第三层圆满,却怎么也突破不了。   剑法也是到了瓶颈,短时间内要突破也艰难,只得靠水滴石穿的功夫慢慢磨。   这些日子他便闲了一些,也能抽出些时间敦促两个徒弟练功,带着教些乐器乐理。曲非烟天资不错,不但武功学得快,古琴也弹得愈发娴熟。   林平之就差上不少,又费了沈元景不少功夫,把剑法拆开来讲得极其细致。不过这倒是便宜了华山派其他弟子,每每旁听,收获极大。   这日劳德诺又匆忙忙的跑上山来,高根明打趣道:“三师兄,你这么匆忙,又没有好事了罢!”   劳德诺苦笑一声,说道:“六师弟,你这乌鸦嘴,这次真的是天大的事了!”众师弟师妹都停了下来,一起看向他。   他也不说话,径直去找岳不群,沈元景叫住他,一同前往,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有胆大的也跟了过去。   “师父,少林寺叫人给围住了!”到了厅里,劳德诺一句话便惊得岳不群站了起来,叫道:“什么?怎么回事?”   劳德诺说道:“我今日下山收账,在一个受伤的和尚跑过来问我是不是华山弟子,我说是,他便塞给我一封信,讲了声:“少林被围,求贵派速速救援!”然后吐了口血,昏倒在地。”   说着劳德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了过去,岳不群拆开看完,脸色变得极为沉重,他看了沈元景一眼,把信递过去,然后问道:“德诺,那位少林派的大师呢?”   劳德诺回道:“我见事态紧急,先上了山,指派了两名师弟,担着他慢慢跟着。”   沈元景拿起信一看,字数不多,有些许凌乱,大体上就是嵩山少林寺被魔教中人围困,恳请华山派遣人救援,落款是少林方证。   岳不群让劳德诺喊来令狐冲,又让他带几个师弟去接了少林送信的弟子过来。那少林和尚上来时候已经醒了,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南少林寺持有葵花宝典秘籍一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很快魔教便有了动作,有人偶见桑三娘等魔教长老出没莆田。南少林寺潜人一打听,才知魔教将要入侵,于是派人向嵩山少林寺求援。   谁料嵩山少林寺这边派出的方生大师等人都到了江西,蓦的一大干说是要进攻南少林的江湖左道,突然出现在嵩山,把北少林寺给围住了。   这位少林和尚之前与岳不群见过几面,讲完情况,突然跪倒在地,求肯道:“我出寺之时,魔教已快要合围,山上空虚,山下百姓这两天饱受荼毒,还请岳掌门速速救援!”   岳不群当即应允了,让这少林和尚留下修养,自己带着沈元景、劳德诺十几人下山,让令狐冲在华山派驻守。   ……   寒风凛冽,铅云低垂,似乎要下大雪。等华山派众人匆忙赶到嵩山北面,却有一部人马在此驻守,四周都布了巡哨,十分谨慎。   岳不群等人不敢惊扰,悄悄绕过,往山上走。到了少林寺外,却见方圆数里的山坡上,阵阵火堆升起,唱歌吆喝之声,震动四野。更有人挥刀比剑,斗拳摔跤,吵嚷成一片,粗略望去,少说也有五六千人之众。   少林寺内亦是灯火通明,大门破破烂烂,墙都给推倒了一面,后边是桌子椅子等堆在一起,作临时隔档,显然这少林寺已经给攻破了一回。   如此多的敌人聚集,就算是霸王复生,也杀不过去。好在岳不群等人都是深色衣服,当下十分小心,绕出好远,才摸到少林寺后面,翻墙而入。 第70章 杀熊   岳不群本拟翻墙过去之后,有少林弟子把守,可落下之时,却不见一人,他有些奇怪,叫了弟子们过来,轻声讨论。   沈元景道:“许是少林派人手不够,只得遣人护住重要殿宇。”他指着正殿位置,说:“那边火光旺盛,且去看看。”   沈元景在前面开路,岳不群带着弟子们慢慢的跟着,走到正殿外面,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易筋经》乃是达摩老祖所传,只传本寺弟子,不可轻许外人。若是任教主有心在少室山盘桓,诵经礼佛,那便自无不可。”   “哈哈哈哈,老夫经也不念,佛也不理,此刻你若是不交出《易筋经》,老夫便带人杀光你寺里面这些和尚,再一把火烧了这破庙。”声音张狂至极,显然就是任我行了。   又听到左冷禅颇为威严的说:“方证大师不可听他,这老魔若是得了《易筋经》,武功再高,江湖怕是无有宁日了。”   任我行又要说话,这时候岳不群带着弟子过来,露了行藏,殿里面的几位高手顿时察觉,任我行喝到:“谁?”   沈元景推开小门,走了进去,任我行看到是他,眼睛一缩。接着岳不群等人鱼贯而入,一个身材矮瘦的老和尚露出喜色,过来行礼道:“多谢岳掌门赶来援救。”岳不群连忙还礼,又带着沈元景等人上前拜见。   这老和尚就是少林派方丈方证大师,沈元景见他慈眉善目,十分平凡,一点也不像执正派牛耳的大人物,反倒是旁边的左冷禅看起来更具威势。   大厅里面分作两派,背对着佛祖的正派人物少一些,只三五十许,除了方证和几个大和尚以及一些少林派弟子外,只有左冷禅一个高手,还带着些嵩山派弟子,十三太保一个也没到。   对面有百多号人,任我行、向问天之外,站着好些个奇形怪状的人物,有矮矮胖胖的老翁,有衣衫褴褛、胡须稀落的乞丐,有农妇模样的中年女人,还有拿着狼牙棒的黝黑和尚等等。   沈元景开口说道:“任教主好不容易才脱身,怎地不找个地方颐养天年,却又有跑出来作恶?”   任我行对他十分忌惮,冷哼一声,说道:“老夫如何行事,还要向你这个小辈请示不成?今日是我与少林派的纠葛,你若识相,站到一边,不然争斗起来,刀剑无眼,免得你华山众人俱成肉泥。”   沈元景冷冷回道:“我华山派弟子若是有事,你那边站着的,一个也别想走脱。”   “小子狂妄!”任我行大怒,吼了一声。一旁的黝黑和尚想要邀功,举着狼牙棒站出来,嘿嘿笑道:“这小子生得细皮嫩肉的,正好老子饿了半天了,捉过来打打牙祭。”说完他带着狞笑,当头一棒砸过去。   沈元景听他言语,就知道这人乃是“漠北双熊”中的黑熊,嗜吃人肉,手里不肯留情,只一招破枪式,挑中了黑熊的右手腕,又补上一剑齐腕砍了下来。   黑熊“啊”的一声,左手倒拖着狼牙棒,就转身要往回跑,沈元景怎会放过,赶上去又刷刷刷的三剑,将黑熊的左手自肘斩成两截,又把他两个膝盖割断。   黑熊顿时扑倒在地,爬也没有手爬,惨叫连连。那边又扑出一名身材高大,肤色白净的汉子,刚准备上前救援,就见到黑熊挨了三剑,急忙往回退。   沈元景知他是白熊,也不愿放过,说了句:“留下罢!”竟然攻到魔教众人跟前。   一个银白色胡须的老头越众而出,单掌打向沈元景。旁边还有一个高鼻深目,颏下一撮黄须的西域人氏举刀砍到。   沈元景丝毫不惧,手里长剑往那西域人的胸口刺去,逼得他横刀回防,仍是被划了好大一条口子。沈元景左手和银须老者对了一掌,打得对手吐血倒飞而回。   几个人接住老者,一个魁梧之极的大汉叫着:“银髯老蛟,你怎么样了?”   那边白熊眼看就要回到人群里,顿时生出喜悦,可他脸上笑容只展露了一半,便化作狰狞。   沈元景打发掉银髯老蛟和西域汉子后,连刺七剑,白熊的左右手肘和膝弯经脉均被挑断,腰椎、胸椎和颈椎各挨了一下,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痛苦万分。   向问天是自知不敌,不敢动作,怕徒劳无功露了怯,任我行则是冷眼旁观,不肯在方证和左冷禅面前失了身份,对晚辈出手。   “阿弥陀佛,沈施主却是太过毒辣了一些。”方证见沈元景出手,断了漠北双熊的四肢,却不杀他们,顿时有些不忍。   沈元景对少林派没甚好感,想道:“这老和尚太过迂腐了一些,敌人都杀进山门了,还一味仁慈。”当下也不做声,退回了岳不群旁边。   漠北双熊还在哀嚎,向问天使人拖了他们进来。一个矮胖子掏出一包药散,洒了一些上去,血顿时止住了。他仔细看过的伤口,摇了摇头,说道:“敌人出手狠辣,伤了经脉,治不好了。”   这矮胖子正是江湖鼎鼎有名的“杀人名医”平一指,听他说没救了,漠北双熊嚎得更惨。任我行听得眉头直皱,恨不得亲手毙了这两人。向问天连忙让人把他俩拉了下去,吩咐好生安置。   方证大师又站出来说道:“任教主,这一两日来,你我双方都死伤不少,再斗下去,不过徒增伤亡,就此罢手如何。”   任我行“哼”了一声,道:“方丈莫不是见了援兵,心里有了底气?我既然到此,便不会空手而回。方丈既然有慈悲之心,为何死抱着一本武功秘籍不放,反而不看重那活生生的人命。”   方证语塞,他固然爱惜寺内僧众的性命,但让他把少林神功交于一个大魔头,也是万万不能。   左冷禅接过话语,说道:“任教主这是笃定能够全胜我等了。须知鱼死网破,今日你手下妖人虽多,但我等要走,你也留之不下。等武当和我五岳剑派来援,反将你等堵在山上,到时候阁下就笑不出来了。”   “哈哈哈!”任我行笑道:“就算你等有后援,又能来几个?你嵩山派如此之近,除却你左大盟主,可还有一个江湖成名人物过来?”   左冷禅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他固然是害怕任我行声东击西,偷袭他嵩山派,心里也未尝没有削弱少林派的念头。   沈元景却有些奇怪,心想:“依着这老魔头的性子,要么退出去,要么干净利索的叫人攻上来,如此拖拖拉拉,恐怕不是有什么诡计。不过任他有何花招,我只护住师弟们便可,这少林寺破败与否,和我有甚关系。”   他心里想着,嘴上自然不会说什么,站在一旁也不做声,就听任我行和方证大师、左冷禅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机锋。 第71章 开斗   过了好一会,一个小和尚慌慌张张的跑进正殿,叫道:“师祖,不好啦,藏经阁有人来攻。”   “什么?”正派众人俱都大惊,沈元景见任我行面上现出笑容,心想:“老魔拖时间果然是有所图谋,这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来得不错。若是《易筋经》落在他手里,该少林和东方不败头疼了。”   方证念了句佛,连忙吩咐旁边的几位老和尚去藏经阁支援。任我行见几个老和尚要走,怎肯放过,让手下拦截了过去,又朝向问天一点头。   向问天立刻闪到殿外,掏出一只烟火令箭点着,在空中炸出一团明光,不多时大门外喊杀声渐起,都传到正殿里面了。   “阿弥陀佛!”方证念道:“任施主既然已经备有暗手,为什么还要造此杀孽?”   任我行狂笑道:“只怪在下的姓和名字都取得不好。我既姓了个‘任’,又叫作‘我行’。自然是任着我自己性子,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   方证还要再说,左冷禅忍不住了,说道:“方丈,这老魔都已动手,再辩下去也徒劳无功,还是赶紧组织人手抵抗,也免得有人无谓的牺牲。”   方证连忙称是,又唤了几人去大门口支援。任我行这次不拦了,只是让手下也跟着去了几个。两边都有人动作,立马就斗了起来。华山派和嵩山派弟子分列少林派弟子左右,各自对敌。   华山派这面有个敌人,身穿茧绸长袍,头顶半秃,一部黑须,肥肥胖胖,满脸红光,是个富商模样,武器则是一柄尺来长的折扇。   高根明和他甫一接手,就觉得手里的剑刺不中人,对手武功于体型十分不符,走的轻灵路线,也非是飘逸,而是滑不溜秋。   沈元景在一旁掠阵,心想:“高师弟在江湖上也算是成名人物,如今任我行手下随便一个人,都能与之匹敌,这魔教实力果然深不可测,难怪能以一教之力压过正道。”   整个华山派二代弟子里面,除了令狐冲和岳灵珊,就属高根明和沈元景关系最好,脸皮又厚,每次沈元景教授林平之和曲非烟的时候,都凑过来偷学。沈元景也不避讳,连飞絮剑法同万里独行的轻功,也一起传了他。   沈元景随心所欲,对敌惯爱华山派剑法,令狐冲平日里独孤九剑用得多,林平之稍显稚嫩,这门飞絮剑法反倒是在高根明手里多有展现,仗之在江湖上博出了不小的名头。   那些个武功平平的小门小派分不出这几人谁高谁低,把这三个师兄弟当成一个层次,唤做“华山三剑”:“酒剑客”、“冷剑客”和“风剑客”。不过这样的好处是显得华山派后继有人,愈发兴旺,天南海北的武林人士更加要卖几分面子。   华山派过来的弟子里面,也就高根明和劳德诺还能和对手一对一捉对厮杀。剩下的十来个人年纪稍大,入门的晚,只算作记名弟子,三四个人一起才能敌住一人,还不断有人受伤。沈元景和岳不群守在两边,护住门下弟子不至死亡。   嵩山派弟子就没有这么好运,接连死了好几个,左冷禅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只能亲自出手。   等他掌毙了一个魔教中人之后,向问天带着一个矮胖老者和一个中年妇人,一齐围了上来,缠住了他。   见沈元景和左冷禅都无暇旁顾,任我行顿时有些蠢蠢欲动,突然出手,打伤了少林寺一个方字辈的和尚。   方证叹了口气,一掌打向任我行。这一掌招式寻常,但掌到中途,忽然微微摇晃,登时一掌变两掌,两掌变四掌,四掌变八掌。   任我行脱口叫道:“千手如来掌!”当下不敢耽搁,疾攻方证右肩。方证左掌从右掌掌底穿出,仍是微微晃动,一变二、二变四的掌影飞舞。   两人的武功原本是旗鼓相当,理应势均力敌,可任我行身怀内伤,又不敢动用吸星大法,就要差一些,斗了一时,身形渐渐变慢。他心想:“我无非就是拖延时间,方便盈儿行事,犯不着跟这老和尚硬拼。”   于是任我行运起身法,开始左右游移,但凡弱了方证一些气势,就一会到嵩山弟子阵中,一会到少林弟子周围。方证不愿意杀戮,被他借机找补回来。   旁边有位老和尚瞧得仔细,见任我行只在右手和中间转悠,就是不到左边华山派弟子阵中,结合所得情报,略一琢磨,就来到沈元景旁边,说道:“沈师侄且稍歇,老衲少林般若堂方平,有事相求!”   沈元景听到此言,手上加了把劲,点掉两名对手兵器,这才退后几步,见到了这位少林般若堂首座,问道:“大师有何指教?”   老和尚高高瘦瘦的,眉毛和胡须都白了,看着比方证都要老很多,他和和气气的说道:“沈少侠,你且看那边,那老魔头狡猾无比,方证师弟又心慈手善的,不肯下重手。嵩山和少林弟子已经折损好几人,再拖下去,大伙都要顶不住了。我知沈少侠武功高强,那老魔头都有忌惮,不如你守在暗中,伺机给他一剑,也好为天下苍生除此祸端。”   沈元景寻思道:“这任我行虽然是落毛的凤凰,可比鸡要强太多。且不说短短时间就聚拢了一大帮子人,单就东方不败囚而不杀,个中细节就值得玩味。他少林杀得,嵩山派或许也杀得,我华山派可趟不起这趟浑水。”   他也不知这和尚是什么心思,当下推迟道:“大师,一则我功夫低微,二来还有许多师弟要照顾,实在无能为力。”   方平年老成精,哪里容得他推迟,当即说道:“沈少侠谦虚了,你在梅庄所为,我虽不知情,但看那老魔头不敢往华山派阵中捣乱,显然不是忌惮岳先生。”   见沈元景又要反驳,他抢先说道:“至于这华山弟子安危,便交给我罢。我虽老朽,但有一口气在,定不叫贵派弟子有所损伤。”言毕他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沈元景连忙扶起,被这老和尚逼得骑虎难下了。现在不答应,怕是事后江湖上就要传出,华山派过来救援却不尽全力的消息了。   若是单人只剑,他说不定都拂袖而去了。可现在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换位到了少林弟子边上,然后琢磨着如何才能两全。 第72章 得手   沈元景一边随意的出剑打退进攻的敌人,一边盯着任我行和方证的打斗,寻思着是刺瞎他一只眼睛,还是断一根胳膊好。   这样既可让任我行知难而退,对少林寺有个交代,又不至于得罪到死,惹得魔教乃至东方不败震怒,把华山派算做首要报复之列。   那边任我行也有发觉,慢慢的也不过来。一旁的方平老和尚看得十分焦急,手里慢了一些,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一名华山弟子,被人打死。   杀他的是刚才那个极为魁梧的汉子,使得一柄铁杖,当头砸下。那华山弟子以为有人帮衬,便不躲闪,依旧一剑刺出,怎料旁边的老和尚走了神,脑袋给砸得稀烂。   沈元景回头一看,脸色冷了下来。方平和尚眉毛抽了一下,自知理亏,脚下一动,蓦地扑出,速度极快。   那魁梧汉子大吃一惊,急忙后退。方平腿脚不停,紧紧跟随,贴了过去,右手伸出成爪状,抓了过去。   魁梧汉子挥杖乱舞,企图躲过一招,却不料方平身法卓绝,出招快若闪电,手爪先抓到了他的胸口。   只听微小的一声“咔嚓”,魁梧汉子软倒跪地,口里面鲜血狂涌,显然已不能活。方平又退后几步,回到阵中,念了声佛。   沈元景看得眼睛微缩,心道:“这老和尚好厉害的武功,少林龙爪手都练到劲透指尖,伤而不破的境界了。那身法说不定就是如影随形腿法,果然如影随形。他功夫显然不弱于向问天,自己不肯出面,却要我偷袭任我行,端是心怀叵测。”   华山派师弟被杀,也只能事后计较,此刻他也发作不得,索性也不再看,一意盯着任我行和方证打斗之处。   任我行早就有所察觉,自忖以一敌沈元景和方证二人,必死无疑,当下心里焦急,连连嘶吼起来。手下人众听到他传来暗号,更加拼命,一时间两边的伤亡多了起来。   华山派这边却又死了一人。那方平老和尚一面要维持他高僧形象,不肯下杀手,一面又时常分心另一处战斗,没能看出眼前这西域人手里的宝刀异常锋利,让华山派弟子连人带刀给断做四截。   沈元景往这边瞥了一眼,目光冰寒,只扫得方平心里一突,才不再理会旁边少林弟子死活,提着剑径直朝任我行走去。   任我行顿觉不妙,连忙使出全力,双掌往前推出,光是掌风,已吹得殿内火把后仰。   方证大师仍是千手如来掌,硬接上去。任我行只觉对方内力虽然柔和,却是浑厚无比,全身气血都是晃了一晃,顺势疾掠出了大殿,然后大叫道:“退!”   向问天先反应过来,急挥几鞭,转身而去。那矮胖老者和中年妇人等一干日月教中人士,如接到军令的士兵一般,齐齐后退,让三派不敢追击。反倒是那些个江湖散人,走得慢些,留下了几具尸体。   待来犯敌人退出大殿,方平便找上沈元景,说道:“老衲不自量力,高估了自家功夫,累得贵派折损两人,却是罪过了。”   沈元景冷着脸就要说话,岳不群连忙拉了他一下,然后说道:“大师无须如此,我等既来救援,就存了死志,如今不过是求仁得仁而已。再者杀他两人的是魔教贼子,与大师何干?”   方平连连致歉,却还说道:“岳掌门宽宏大量,老衲十分惭愧,不过还是要厚着脸皮,求两位再多帮衬。”   岳不群连忙正起身子,脸色严肃,说道:“大师言重了,还请吩咐!”   方平看了沈元景一眼,说道:“敌人已经后退,还要请岳掌门领着弟子跟上,防止事情又起反复。”岳不群点头同意。   他又向沈元景说道:“还要劳烦沈少侠和我一起到藏经阁去,阻止那贼人窃取神功。”   沈元景感到岳不群拍了拍他的后背,只得勉强道了声:“但凭大师安排!”然后跟了上去。   两人刚出大殿不一会,就听到前面呼喝之声传来,连忙赶将过去,却看见火把遍布,火光把殿外照得通明,有两拨人在此打斗。   一边是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俱有,大约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黑衣蒙面女子后退,另一边有二三十个和尚倒在地上,脸上暗绿。   还在打斗的一个老和尚看到方平,叫道:“师兄,《易筋经》在那个蒙面女子身上!”   沈元景一看,这蒙面女子身量一般不高不矮,体态婀娜,瞧不出年纪,但从露出的一扇睫毛和晶亮眼睛来看,也不太大,身后背着一个小包裹。   旁边是一个二十多的苗疆女子,应是蓝凤凰,身穿蓝布印白花衫裤,胸口至膝间围着一条绣花围裙,色彩灿烂,耳上垂一对酒杯口大的黄金耳环,头上银饰花样繁复,辗转腾挪之间,叮叮当当。   蒙面女子自然就是任盈盈,她看到沈元景出现,没由得心里一慌。好在脸上黑布罩面,红晕也看不出。   方平本拟有几位师弟守护,贼人绝难得手,可听得师弟所说,顿时大惊,急忙冲上前。他这次出手就毫不留情,龙爪手狠辣异常,抓向一个极矮极胖、手短腿短,体型如球一般的男子。   这人只和方平接了几招,粗胖的胳膊上就挨了一下,现出五个血淋淋的洞。   一边连忙赶过来一个焦黄面皮,带着酒糟鼻的落拓乞丐,还有几个拿刀拿剑的汉子,齐齐围了上来。   方平摆脱不开,忙向一边的沈元景恳求道:“沈少侠,还请速速出手,擒下这个贼人!”   沈元景依言抽出宝剑,朝着任盈盈攻过去。斜里杀出一个身材清瘦,眼睛极亮的汉子,抬手一对铜锏架住,说道:“圣姑你先走!”   任盈盈连忙后退,沈元景长剑一转,点了两下,这汉子顿时哼了一声,两手互握左右双腕,任凭双锏掉到地上,梆啷做响。   一旁的蓝凤凰陡然出手,一抹亮光掠向他的腰间。他随手一挡,却见是一柄弯刀,内外都开了刃,如圆月一般。   蓝凤凰的武功诡异,全无普通刀法那样的劈砍斩剁,只剩下割抹切削,又加了短勾招数,或是如圆环一般能锁住兵器。   沈元景见猎心喜,和她斗了十数回合后,心知再让下去,少林和尚便会看出端倪,于是趁她圆刀勾向自己腰间之时,长剑骤然加重,往下一压。   蓝凤凰顿时觉得手里一沉,险些拿不住兵刃,连忙急退两步,拉着任盈盈往外走。   沈元景抢步上前,就见蓝凤凰手里爆出一团绿雾,腾起丈许。他赶紧退后几丈远,等绿雾散开时,人已不见。 第73章 退走   方平老和尚顿时急了,手上加紧了几分,逼开几人,朝着前方追去。沈元景也展开轻功,跟了过去。   两人身法俱都十分高明,很快就到了少林寺大门口,只见任盈盈和蓝凤凰已经跑到任我行旁边。   任我行哈哈大笑,转入人群之中,即刻就领着众人往后退。方平急切道:“方丈师弟,那《易筋经》已经落在任老魔手中,不可放走了他!”   方证摇了摇,说道:“《易筋经》固然重要,可少林弟子已伤亡颇多,再斗下去,即使能够拿下任我行,少林基业也要毁于一旦。”   方平忿忿不平,一爪抓在在门框上,砖石乱溅,说道:“这老魔真个无耻,把方生师弟他们调到福建,暗里却跑来偷袭。”   他心有不甘,又说道:“师弟,《易筋经》事关重大,若那老魔学了,武功再上一层楼,还有何人可制?我愿暗中跟随贼众,伺机夺回秘籍。只是一人难以成事,还需几位高手同行。”   方证心里一动,他虽然迂腐,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变通之人,于是朝着左冷禅和岳不群行了一礼,道:“左先生、岳先生,两派于我少林帮助良多,本不该再劳烦,只是方平师兄所言甚是,却还要请两位随我等再走一趟。”   左冷禅怎肯为少林派卖命,就算任我行功夫精进,头一个要找上的恐怕是他魔教东方不败,后面还有少林武当。   他心念急转,推脱道:“方丈容禀,非是左某不愿,只是嵩山派内亦是有些空虚,只余我抽得开身来援。这伙贼人悄无声息就到了嵩山地界,来得蹊跷,走又未受重创,我不得不回去防范。另有就是山下百姓这一两天饱受荼毒,也需要我派下弟子驱逐魔教残余,保境安民。”   这番解释倒也合理,方证只得点头同意,方平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左冷禅心底晒道:“早就听说这老和尚心胸狭窄,是以少林上代方丈圆寂前,越过他把位子传给了方证。   这两年我派势力屡受打压,都是这老和尚主持的,逼得我找人泄露了辟邪剑法的来由。本意不过是转移下压力,没想到任老魔横插一手,真是意外之喜了。少林派受此大难,嵩山地界的势力就要缩一缩了,我要早做安排。若是能够五岳并派,也不需如此小心了,可惜!”   想道这里,他对着在场众人抱拳,然后吩咐道:“我虽先走一步,不过此地还有岳贤弟在此,请他代我五岳剑派,追杀任老魔即可。”   岳不群既不敢得罪少林派,又无法拒绝五岳盟主的命令,只得留下来。待左冷禅走后,沈元景越众而出,说道:“我等离山后,华山派比之嵩山派还要空虚许多,我师亦要安抚受伤与死在少林寺的弟子。有事弟子服其劳,便由我代他前往吧。”   方平还要再纠缠,沈元景厌恶他到了此刻还要算计,一马当先,往前走去,说道:“事不宜迟,等那老魔寻得时间记下秘籍,到时候追索回来,还有何用?”   方证只得寻来戒律院首座,请他暂时主持寺内事务,然后带着方平等三个老和尚,一起往任我行退走方向追去。   五人追到山下,见那些外围人士散散乱乱,但内里穿黄衣黑衣的魔教众人举着火把,排成一行行,纪律严明,进退有度,一时均感棘手。   正在五人一筹莫展之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几人纵到树上一看,有人在进攻魔教阵列。   方平大喜,说道:“定是武当、泰山、恒山和丐帮的朋友。我上去叫寺内弟子下山,前后夹击。那左盟主惯于落井下石,见这阵势也会忍不住的。方丈师弟,你们隐在一旁,若是有机会,趁乱赶紧下手。”   言罢,他也不等方证说话,便往山上飞奔。沈元景见方证和其他两位老和尚都无甚意外,心头微晒。   等到少林弟子赶过来时,援军已经打散了任我行摆在外围的江湖散人,杀进了魔教人群中。   沈元景找到岳不群,悄声说了几句,然后跟着方证几人,借着夜色和少林弟子的掩护,悄悄的突进了魔教阵内。   只见前后左右都是人,若非各派服饰不同,都难分敌我了。沈元景看见了恒山派定闲、定静、定逸三位师太;泰山派天门、天柏、天乙还有几位玉字辈的人物。武当和丐帮他不太熟悉,不过一队穿淡黄色道袍,一边衣衫褴褛,也甚为明显。   这尚是首次于乱军之中作战,前后左右都是人,兵刃不停砍过来,沈元景开始还能反击,杀了魔教几人。到后来人员交汇,有分不清他是敌是友的正派弟子,胡乱砍过来,差点被他反击丧命,于是沈元景不再随意出剑,只能紧守自身。   他心里苦笑,想道:“难怪朝廷不把江湖帮派放在眼里,依这战场慌乱程度,武功再高,能杀得几人?就算一味自保,若不知逃走,时间一长,也要耗尽气力,命丧军阵之中。连独孤九剑到此都要大打折扣,你攻敌人的必备,可他都分辨不清有几把刀是杀向自己的,哪里还会回救?”   沈元景一直等到嵩山派最后赶来,和正道几派合围成一圈,才敢随人流入到魔教中间,寻找任我行。   魔教众人骤然受到袭击,慌乱了一阵,损失不少人手,这才重新组织起来。任我行见己方人数已不占优势,高层战力又缺乏,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灭火把!”   只见魔教方阵内火把全灭,周围暗淡许多,正派众人不禁缓下了攻势。趁着这一刻的松懈,任我行突然杀入嵩山派人群里,一掌打死一人,见左冷禅过来,他又转入泰山派阵中,连杀几人,连天柏也命丧他手,带着魔教残余众人,往这边突围。   其他各派连忙赶过来拦阻,可毕竟不是军队,调度无方,撞到了一起,自行乱了,叫任我行等人冲垮了泰山派阵脚。   任我行这突然袭击,引得现场更加混杂,各派的队形都被打乱,到处是人。暗地里,任盈盈和蓝凤凰还有好几个人,都换了正派衣服,悄悄的混入人群,往外脱离。   等到好容易脱身而出,躲进预先准备好的房子里面,任盈盈又换了套衣服,心里忧愁,想道:“也不知爹爹怎么样了!”然后想要趁着夜色,在正派反应过来之前,先行转移。   她刚打开房门,就见到院子里的石凳上面,坐着一个玄色衣衫的男子,见她出来,就开口问道:“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第74章 追索   任盈盈心里一紧,就要上前拼斗,可借着月光看清楚是沈元景,手上一松,装作慌张的问道:“你……你是谁?为何深夜出现在我家?”   沈元景冷声道:“姑娘何必再装,我一路跟来,你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眼内。”   任盈盈自知躲不过去了,就要承认,可突地想到什么,霞飞双颊,羞道:“你,刚才你也看见了?”   沈元景一愣,才反应过来任盈盈说的是她换衣服一事,他自然是没有看过,可语气还是有些不自然,说道:“我是跟着姑娘从嵩山脚下一路走到这栋屋子,等你进门,我便一直坐在此处。”   然后他又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叫道:“不对,你的声音?你是洛阳绿竹巷那个弹琴的姑娘?”   任盈盈心里一慌,说道:“我是,不不不,我不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元景却叹道:“原来你也是魔教中人!怎地弹得好琴的人,都是魔教的!”他站起身来,朝着任盈盈走去。   任盈盈有些警惕,一步一步的后退,进到屋里,却听沈元景说道:“拿来吧!我不愿对你动手。”   她有意一搏,可听得沈元景这句话,便软了下来,心想:“我不是他的对手,不可冲动。”于是背过身去,从怀里掏出三本秘籍,递了过去。   沈元景接在手里,正要说话,突然耳朵微动,也不言语,静静站在一边。任盈盈有些奇怪,刚要开口,就听到屋外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也不知是哪边的人。   待声音已听不见,沈元景过去关了大门,又进了卧室。任盈盈不是知他是何意,也跟了进来。   只见沈元景挑起棉被遮在窗户上,又把床单挂在房门口,等到室内一片漆黑,只余两人呼吸,这才晃亮火折,点了油灯。   桌子上摊开了三本秘籍,一本封面上面“易筋经”三个大字。还有另外两本,一本乃是《无相劫指》,一本是《拈花指》。   他问道:“你们就从少林寺拿了这几本秘籍?”任盈盈坐到一边,气鼓鼓的回答道:“还有三本。除了《易筋经》外,其他的都没看清,随手拿的。”   沈元景“哦”了一声,把《易筋经》递了过去。任盈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给她随意翻看和记忆。于是赶紧拿了过来,聚精会神的看起来。   沈元景取过《无相劫指》秘籍,也细细研读起来。屋里除了油灯偶尔噼里啪啦,就只剩下翻书的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传来敲锣的声音,接着便是粗犷的声音:“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这一声喊叫,任盈盈正好抬头,正好沈元景在揣摩少林派武功,略有所悟,右手大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捏,脸色透出微笑。   她看见沈元景脸色柔和,熠熠生辉,顿觉满室俱都光明,屋内顿时鲜活起来,不由得看呆了。   沈元景这一指力含而不放,微微叹息一声,说道:“这少林神功果然不同凡响,比我华山派功夫,要高出不少,难怪能够独霸江湖近千年。”   任盈盈脸色微红,接口说道:“谁说不是呢?我神教这几十年如日中天,把江湖大派都打了个遍,连武当派的真武剑都给抢了过来,可就是不敢轻易对少林动手。   这次要不是逼不得已,我和父亲也不敢捋着虎须。饶是如此,还是调虎离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等诸多计谋都用上了,还落得个狼狈逃窜。可东西才到手,又便宜了你这坏人!”   最后一句带着三分无奈,三分恼怒,四分娇嗔。沈元景听在耳里,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他并非呆子,只是于此世界而言,他不过是个过客,何必惹些情债。   他从任盈盈手里抽过《易筋经》,然后随口问道:“我有个疑问,你们好几千人,是如何瞒过少林派遍布天下的眼线,偷摸到嵩山脚下的?”   任盈盈心底一黯,很快收拾好情绪,说道:“我手下有位天河帮帮主黄伯流,势力遍及齐鲁豫鄂,帮众足有万余,做的是水上生意。正好近来皇帝又多开了几个市舶,货物进出变得寻常。于是借口黄河就要冻上,赶最后一趟生意,大船里面藏些人,也不稀奇吧。”   沈元景这才解开迷惑,专心看起《易筋经》来。他可比任盈盈记性好得多,仔细读了一遍就记在心里,又翻了两遍,确认无误后,随手把秘籍递了回去。   任盈盈懵懂的接过秘籍,道了声:“这?”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我一人读书显得有些无趣,让你陪着我翻一翻。”   任盈盈瞪向沈元景,咬着银牙,把秘籍塞到怀里,正要骂人,却看见沈元景一掌打灭油灯,她当即把话憋到喉咙里,就听到一声轻笑:“小姑娘,你这细皮嫩肉的,村姑的装扮甚是不妥,回头记得改改,我走了!”   然后一阵风刮过,屋里陡然亮堂起来,是沈元景除掉了窗户上的棉被,让月光直射入屋。   他打开窗户,双脚一点,迎着月亮,直飞而出,如登临天界。   俄而片片雪花飘落,任盈盈走到窗边,伸手摘下一朵,捧在手心,甚是冰凉。   ……   蓝凤凰逃离的方向和任盈盈不同,她不熟中原,未准备后路,于是钻进了山里,找到了嵩山东北角的一个山洞里面躲藏。   沈元景于混乱中记住了她逃离的方向,寻了过来。山里树木繁多,纵使入了秋,也遮蔽得月光难以透入。他也是来回几次,才查见某个洞里露出微微光亮。   这山洞倒是不深,只是略微有些弯曲,正好把风挡在外面。沈元景踏入之后,一眼就看到依靠在石块上,穿了身斗篷,就着火光翻看书籍的蓝凤凰。   蓝凤凰看得聚精会神,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直到沈元景走到火堆前,才抬起脸,楞了一下,立刻跳了起来,就要出手。   “蓝教主,我若是你,便不会动手。”   蓝凤凰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娇媚道:“这位公子是什么意思?不叫动手,莫非是要我自己绑着手脚,让你抓走?”   这个“走”字还没说完,手里一团绿雾炸出,内里几点黑色芒急射而出。   沈元景快速抽出长剑,手腕抖动,剑尖一一点中黑芒,又一划,内力激出,拢了绿雾,投入火堆。   “砰”的一声,火焰腾出老高,洞里顿时一亮,又一股腥臭焦糊的味道蔓延。   蓝凤凰刚到洞口,就觉得脖子被人掐住,浑身无力,倒拖而回。待她站稳,身上力气回复,还要出手,乍一眼瞥见了地下十数个毒蜘蛛毒蜈蚣的尸体。   她定睛一看,每只毒物都仰躺在地,十分完整,身上均只有细小的一个伤口,状如斑点,顿时吓得不敢再动。 第75章 解毒   沈元景驱着蓝凤凰回到少林寺,一路拾阶而上,衬着月光,但见微薄的白雪之下,鲜血淋淋,残肢随处可见,宛若人间炼狱。   进得大殿之内,岳不群就拉住沈元景的胳膊,上下检查,并无血迹,才松了口气,正待埋怨,就听见一旁方平急切的问道:“沈少侠,可有收获?”   沈元景转过身来,众人都望向他,只有方平一双眼睛盯着蓝凤凰不放,便道:“当时情况混乱,魔教贼子四散而逃,我追任我行不及,只得胡乱选了个方向,查了半夜,找到这位姑娘。”   殿里众人,除了沈元景,就只有方平知道蓝凤凰和人一起盗走了藏经阁的秘籍,当下恶狠狠的问道:“小贼快说,那任老魔和偷秘籍的贼人,藏到哪里去了?”   沈元景和好几人都皱了皱眉头,思忖这位般若堂首座怕不是因为《易筋经》被盗,犯了魔怔。   蓝凤凰在殿内诸多高手的注目下,丝毫无忸怩之态,落落大方,一点也不隐瞒,说道:“我也不知道哩。那时候你们人多,任教主见敌不过,就让我们分散逃了。我见你们这些光头、穿破衣服的,还有姑子之类的,都一窝蜂的去追任教主了,便一个人偷偷钻进树林里面。至于老和尚你问的其他人怎样,我就不知道啦。”   她声音婉转娇媚,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眼珠骨溜溜地转了几转,满脸诧异之色,反问道:“咦,难道你们这么多人,都没有追到任教主他们?”   几位掌门对视一眼,脸色微红。旁边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神态谦和,问道:“小姑娘,那你又是怎么被沈少侠找到的?”   蓝凤凰叹了口气,说道:“我在山里跑出好远,也没人来追,便躲到了一个山洞里面,谁知道这个沈公子,鼻子跟狗一样的,居然隔了两个时辰,也追了过来。我打不过他,只能跟着他回来了。”   自行走江湖以来,高根明还是首次听到有人把沈元景比作狗,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看到厅内前辈尽皆肃穆,又给憋了回去。   方平见问不到任我行等人下落,心有不甘,又说:“那你知道我少林派的秘籍在谁手中么?”   “秘籍?在我手里啊!”   “什么?”殿里众人都是一惊,方平大喜,连忙道:“快交出来!”   蓝凤凰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刚递到一半,就见方平如一阵风般的扑到面前,她吓了一跳,往回一缩,可书还是给夺走了。   方平拿到秘籍,退回原处,翻过来一看,顿时面上笑容消散。旁边有眼尖的,看到秘籍上是四个篆体的大字:“毗卢鞭法”。   蓝凤凰拍拍胸脯,娇媚的嗔怪道:“吓死人了!”方平脸上挂满了失落,盯着蓝凤凰的胸脯,沉声问道:“还有么?”   “我就拿了这一本啦,其他人拿的,都交给任教主啦。”   方平摩挲着手里的秘籍,沉默不语。这时候,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惊恐的叫到:“大师,你……你的手!”   沈元景看过去,是仪琳小师太,娇嫩的脸色吓得没有血色,慌张的伸着右手。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发现方平拿书的左手上倒挂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生满长毛,令人一见便欲作呕。   这只毒虫只微微抖动,并未咬下。方平经人提醒,才察觉异样,左手猛然挥出,同时运劲,把蜘蛛抖向蓝凤凰。   蓝凤凰不慌不忙,随手一拂,这只毒虫便被她收了去,霎时不见,也不知给藏在身上何处。她“咯咯”笑了两声,说道:“老和尚,我可是手下留情了哩,下次你不要这么没礼貌了。”   方平气急,就要动手。那个老道士又问道:“小姑娘,你可是云南五仙教的人?”   五仙教真正名字叫作五毒教,乃是苗人创建。后来汉人入了教,说“五毒”二字不雅,这才改为“五仙”。   这五仙教盘踞于云贵川湘一带,教中弟子众多,善于使瘴、使蛊、使毒,其中诡秘奇特,实非常理所能测度。   蓝凤凰见这位道长语气温和,也柔声答道:“正是啦!你们这些老头子,还没这位沈公子有眼光,他一见我就认出来啦!”   众人把目光投向沈元景,他开口说道:“这位姑娘就是苗疆五仙教的教主蓝凤凰。”   殿里好几人都惊咦了一声。中原武林畏惧五仙教之毒,正道大派又自持身份,不愿与之交流,是以只听过五仙教内教主姓甚名谁,是老是少,就绝少人知晓了。   那道人连忙行了一礼,说道:“贫道武当冲虚,没料到蓝教主竟然是这样年轻,确是怠慢了。”   蓝凤凰说道:“我是被捉过来的,又不你们请的,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   方证大师这时候才站出来,双手合十,出声说道:“我那些个师侄冒犯了蓝教主,还请你大人大量,解了他们的毒害罢。”   蓝凤凰也不说答应,只是看了一眼沈元景。殿里众人从她之前行径和言语,便能猜出,她这意思是自己被沈元景擒拿的,自然由他说了算。   沈元景朝着方证拱拱手,说道:“一切由方丈做主!”   等到少林派把藏经阁那二三十个和尚都抬过来,蓝凤凰便放出几条蜈蚣和几只蜘蛛,挨个吸血,不多时,众位僧人脸色绿色渐消。   方证大师谢过,蓝凤凰也咯咯一笑,说道:“要谢就谢沈公子,他吩咐的事情我不敢不从。”   大家见她不甚敬重少林和武当派掌门,却对沈元景言听计从,纷纷想道:“这‘玉面剑客’的脸就真的这么惹人喜爱么?”却不知蓝凤凰是见他不解风情,杀伐果断,偏又武功高强,所以有些畏惧。   僧众毒素既解,如何处置蓝凤凰却犯了难。囚之则男女有别,杀之既不合佛祖教诲,又担忧五仙教报复;释之心有不甘。   方平心里一转,便提议道:“这蓝教主乃是沈少侠捉拿到的,理应交由华山派处置。”岳不群不愿接这烫手山芋,却也推却不得。   正派众人在少林寺盘桓,沈元景才大体得知当日情形。那任我行率众突出泰山派包围之后,遇方证大师和左冷禅等几人追袭,挨了左冷禅一掌,不知所踪。   向问天等几人见势头不对,趁着各派高手全都追杀任我行,纷纷逃走。其余魔教众人分散,被杀的、被抓的、逃走的不一而足。   几日后,待方生大师等人回山之后,大家便要告辞,一干人等正在大殿内寒暄,突然两个中年和尚闯了进来,一个神色慌张,面无血色,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方丈,大事不好了!南……南少林……叫那……东方不败给灭门了!” 第76章 风声   “什么!”大殿里面的各派人物听到此言,震惊莫名。   方证抢到那中年和尚面前,语气颤抖问道:“觉定,你说什么?”   那觉定和尚顺过一口气,双目泪流,说道:“就在刚才,旁边这位永平师弟过来报讯,说东方不败攻破了南少林,阖寺上下,除他以外,无一幸免!”   众人都看向旁边那个和尚,只见他形容枯槁,面无悲喜,亦像是无有神魂,只余一具躯体。   在方证的追问下,永平哑声说道:“那日得知魔教有意攻来,方丈召回了外面所有弟子,又遣人往贵寺求救。如此闭门严守了几日,魔教贼子陡然消失,我等起初还道他们是畏惧贵寺的援助,可在方生大师将到未到之时,便又听说任我行打上嵩山,此乃调虎离山之计。方生大师回返,我等亦以为魔教贼子离去,放松了警惕。   那日,寺内粮油米面瓜果蔬菜都有缺乏,我奉命外出采买,等到下午回寺,却看见山门大开。我有些奇怪,走了进去,就看到几个师侄,躺在血泊之中。”   说道此处,他双目含泪,语气也渐渐急促:“我感到不妙,继续往前,却见一路上都有师兄弟和师侄们的尸体。我心里慌张,赶到了天王殿,里面乱做一团,门窗案几都给捣乱,横梁之上,还吊着十数人。   我发足狂奔,又到了大雄宝殿,入目满是血腥。方丈等诸位师叔师伯,都躺在里面,头叫人给砍了下来,穿成一串,挂在佛祖金身上。”   这永平和尚说完,已是涕泪横流,泣不成声。大殿里一片寂静,只余殿外寒风呼啸之声。   少林众僧和恒山诸尼,俱都默默念佛。良久,那永平和尚才平静下来,接着说道:“我将寺内尸体一一收殓,查验各处,这才发现藏经阁给搬空了。又去打听,才知那魔教贼子在我出门之后,大张旗鼓的攻入寺内。回程之际,也毫不遮掩,大叫着:‘东方教主亲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显然是那东方贼子亲自出手了!”   他说完后,整个人顿时崩溃,嘶声吼道:“方证大师,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啊!”然后他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青砖碎裂,头破血流。   方证连忙将他扶起,安抚下来,叫觉定带他去休息了。转身过来,脸上悲态尽露,说道:“这,这如何是好啊!”   冲虚道长亦是喟然长叹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江湖要乱了!”   岳不群和天门道长、定闲师太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突然说道:“方丈,既然此间诸事已了,我等便要回转山门去了。左师兄那边,就要劳烦方丈遣人相告了。”   方证知他们因南少林灭门而生出畏惧,要赶着回山紧守。他有些担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魔教势大,诸位也不必急在一时,可在少室山多留些时日,待局势稳定,再做打算不迟。”   沈元景听出方证这是好意,怕大家回到派内,真遇到东方不败攻打,给一锅端了,留在少林,至少还能东山再起。   天门道人性子刚烈,朗声说道:“多谢方丈美意,可我泰山自立派以来,便没有苟且偷生的掌门,我誓与上下共进退。”那几个玉字辈的长老听到方证之言倒是意动,可见天门道长如此说话,只得沉默不语。   方证见岳不群和定闲师太虽不像天门道人一般强硬,但归山意图展露无疑,也不再劝,送一行人下了山。   ……   华山一行人来时十几人,折损了四个弟子,回去时候多了一个蓝凤凰。等到了洛阳,岳不群突然对她说:“蓝教主,到了此处,我们便分开吧。”   劳德诺、高根明等弟子有些诧异,少林寺和左盟主都嘱咐华山派将蓝凤凰严加管教,可师父却要放了此人,大异于平日表现。   沈元景却不觉奇怪,如今南少林被灭,正道门派人心惶惶,已经顾不得这些小事了。岳不群深恨华山派隐藏得不够深,哪里还会再去招惹五仙教。   蓝凤凰顿时高兴,笑嘻嘻的问道:“沈公子,这么说你们是要放我走咯?”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日后行走江湖,遇到我华山派弟子,手下留几分情面即可。”   “这个好说,以后要有华山派弟子撞在我手里,也饶他们一命便是。”蓝凤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对了,沈公子什么时候有空,来我们苗疆玩一玩啊,我请你喝五宝花蜜酒。”   岳不群心里一动,说道:“元景,既然蓝教主诚心邀约,择日不如撞日,你便随蓝教主去苗疆长长见识吧。”   沈元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师父何须如此!”岳不群也只是一试,见他不愿意,便不再劝。   蓝凤凰滴溜着大眼睛,看到沈元景一笑,顿时开心叫道:“沈公子,你笑起来可真好看,莫不是怕去了我们那里,被人抢去做了老公?”   沈元景抬头望了望天,又要下雪,说道:“快走吧,等雪落下来,路就不好走了!”   蓝凤凰咯咯直笑,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拿起树哨吹奏起来,只听得悠扬的乐器声飘来,渐远渐轻。   ……   岳不群和沈元景回到华山之后,见众人俱都肃穆,问过之后,才知他们亦是得知了南少林被灭门的消息。   原来林震南到华山躲灾之后,便在山脚下开了福威镖局最大的分舵,那福建的消息自然源源不断的传来。初时听得这消息,他吓得腿脚都软了,若非有华山派收留,他一家三口早死无数次了。   魔教势大,岳不群也无他法,招来沈元景和令狐冲,先逼得二人立下誓言,若事有不谐,立刻离开,后才一起商量对策。   岳不群试探问道:“元景,那任我行攻少室山,东方不败灭南少林两件事,你是否清楚?”   沈元景苦笑一声,说道:“若任我行与少林产生纠葛,我还能有所预见,可东方不败突然出山,灭掉南少林一事,实在无法预知。”   令狐冲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岳不群详细解释了沈元景于林远图日录发现,无论华山派从魔教攻山到剑气之争,还是辟邪剑法与葵花宝典关系传出一事,都乃是少林筹划,他才恍然,又是气愤,又深为羞愧自己少不经事。   不过少林威胁已成过往,当务之急还是要防备魔教。三人商量几个来回,也只能多派人手四处打听,同时紧闭山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第77章 骂仗   转眼已是春末,万物生发,草木繁盛的时节。   自北少林被攻破,南少林被灭门以来,江湖正派人人自危,道消魔长。连素来清静的华山地界,都有帮派欺压良善或是流寇四处劫掠。   沈元景不顾岳不群的劝阻,怒而下山,先于少华山脚下,诛杀大盗一阵风等四十余人,又在风陵渡截住“银髯蛟”黄伯流,割下他半截胡须,逼得他约束大河帮弟子,不得在华山派地界犯事。   这些贼人吃了当头一棒,不敢张狂,只指望着日月教能为其张目。可接连几月,也未见到任我行或东方不败有何动作。   一时间群丑气焰顿消,小门小派欢呼喜悦,可如岳不群等大派高层,忧虑更深。   三月十五,又是五岳剑派五年一度会盟的日子。   华山派几乎倾巢而出,就连刚生产月余的林夫人,也怀抱婴儿,跟着大家一起到了嵩山。   沈元景五年前来时,嵩山派办此聚会,已然闹得声势不小,如今魔教重压之下,反而更加大张旗鼓,在山脚下小镇之内大撒金钱,凡武林各派来道贺者,不拘何门何派,住店尽皆免费。   华山派众人甫一进到此地,便有嵩山派弟子引入西边一间客栈,内无其他人等,言是专为华山派而留。   岳灵珊早就按捺不住了,她这几月在山上憋得烦闷,又因有孕在身,多受父母约束,此刻一等安顿好后,便要出外。   令狐冲无奈,只得再叫上师弟师妹,又有沈元景塞过来的林平之与曲非烟,一行十多个人,在镇子闲逛。   才出门不过几步,岳灵珊就带着两个师妹和曲非烟,东拿一串糖葫芦,西取一颗梨花糕,吃得不亦乐乎,会账的事全交给了高根明。   高根明边给钱边唉声叹道:“这人心就是易变,往日师妹吃喝玩乐都是大师兄掏钱,可这一旦嫁过去了,就想着替老公省钱,反倒拿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开刀。”   岳灵珊听他打趣,眉毛一挑,说道:“六师兄,你就甭哭穷啦。谁不知道二师兄平素最是照顾你,那些个赏金什么的分文不取,全让你收了。你再叫唤,我就去这里最好的酒楼,订上一大桌,再给大师兄买上十坛子酒,都要你出钱。”   “师妹饶命!”高根明连忙告饶,又许下了好些糕点小首饰之类的玩意,才让岳灵珊放过一马。他跑到令狐冲旁边诉苦,说:“大师兄,你也不管管你媳妇儿,天天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个师弟。”   陆大有接过话头,笑道:“六师兄,明明是你不对在先。”见几人都诧异的看过来,他摇头晃脑的继续说道:“你明知道她嫁给了大师兄,还叫师妹,她能不生气么?该叫大嫂啊!”   高根明“恍然大悟”,连声说:“对!对!对!”   岳灵珊也不忸怩,咯咯笑道:“小高子、小陆子,你们既然知道,还不快给大嫂磕头。”   两人真就当街给岳灵珊行了一礼,齐声叫道:“拜见大嫂!”岳灵珊笑嘻嘻的,取过一块糕点,掰成两半,分给两人。   这样一路调笑,到了小镇热闹之处,不时有人过来问候。令狐冲名满天下,交游广阔,又是华山派下一任掌门之选,大部分人都过来结个善缘。   高根明薄有名气,有人过来见礼倒不稀奇。只是有两个操着巴蜀口音的父子来向林平之道谢,就颇为让人惊讶了。   曲非烟奇道:“师兄,你何时去过蜀地?”   林平之温和的说道:“非是蜀地遇见。我奉师父命令,下山除去渭南境内流窜的匪寇,正好遇到这对父子被围,顺手帮了一把而已。”   高根明当即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小子,这份淡定,有你师父的一层的功力了。”   “才一层啊?”林平之有些遗憾。   高根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一层就不错了,这江湖中谁像你师父那样,被人夸赞,眼神都不转一下。”   话刚说完,他觉得后颈脖子传来一阵冷风,顿时打了个哆嗦,连忙往前一步,就听到有人吃吃的笑。转头一看,原来是陆大有在他耳边吹风。   “好你的六猴儿!”高根明气得牙痒痒,追上去就是一脚。陆大有连忙往后面一退,正要说话,却不慎撞到了人。   他连忙转身,说到:“抱歉,我与师兄打闹,确是……”话到一半,才发觉眼前这些乃是青城派的人,便打住不说了。   令狐冲见到余沧海也在里面,只得领着众人上前见礼。林平之瞧见余沧海及旁边的余人彦,又于人群中见到于人豪、方人智等,顿时两眼通红,拜不下去。   余沧海本不想与华山众人多接触,尤其是还有令狐冲这等武功高强之辈在场。不过见到林平之,心里不甘又涌了出来,冷哼一声,说道:“我道是谁如此不识礼数,原来是林家小子,果然是拜了个好师父,一脉相承的骄横!”   林平之怒火中烧,就要说话,高根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然后说道:“林师侄,莫生气。老人家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若你师父在此,他自然不敢狺狺狂吠,不过对你嘛,还是敢咬几口的。”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不但余沧海和青城弟子血气上涌,连华山众人也都惊讶。却不知沈元景于高根明而言,亦兄亦师,最得他尊敬,岂容小人置评。且他又深恨当日余沧海同嵩山派上门逼山,不屑青城派已久。   既然是敌非友,说话自然就不客气。余沧海气得脸色通红,口里叫道:“好!好!”余人彦跳了出来,叫道:“哪来的小贼,敢侮辱我父亲?”   高根明却不理他,自顾说道:“侮辱?却不知是谁和嵩山派那个师叔以二打一,还叫我师兄给压住了,靠着我师父施舍,才捡回一点脸皮。”   “牙尖嘴利,‘君子剑’教得好徒弟!等我找岳掌门评说,看你如何收场。”余沧海气极,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对小辈出手,便准备离开。   高根明却不饶人,说道:“我可不是那种嘴上说道厉害,只会背后捣乱的小人。我师父当然教的好徒弟,我虽然在门下不成器,但自认比什么江湖盛传的‘青城四兽’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这“青城四兽”的名号自衡山城中传遍江湖,青城派二代弟子以为奇耻大辱。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和罗人杰四个当即跳了出来,拔出长剑指着高根明,喝道:“你说什么!”   华山派众人亦是拔出长剑,高根明说道:“怎么地,你们不服?那就来比划比划!”说着,就要上前。   林平之突然拉住他,说道:“六师叔,让我来!”然后走到前面,朝着‘青城四兽’喊道:“于人豪,出来!” 第78章 解开   林平之和于人豪对峙,正要动手之际,高根明突然叫道:“林师侄,小心青城派冠绝天下的绝技!”   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没听说过青城派还有什么武功能够担得起“冠绝天下”四个字,就听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乃是千古奇招,你须得注意!”   他说的一本正经,华山众人及围观江湖人士中有知道这一典故的,俱都轰然大笑。   于人豪涨红了脸,一言不发,举剑就刺,又快又疾,直奔林平之胸口,竟然毫不留情,出手要伤人。   林平之早有防备,一剑拨开。于人豪也不指望一招奏效,唰唰唰剑势连环,林平之接完上招,下招又来,一时有些忙乱。   余沧海面露得色,华山派除令狐冲、高根明和曲非烟,其他人都有些担忧。围观众人见于人豪剑法凌厉,纷纷喝彩。   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喝彩声就已然不见。于人豪把青城派剑法都使了两遍,却依然拿不下以华山剑法紧守门户的林平之。任谁也看得出他剑势已缓,若无奇招,再无可能胜出。   于人豪怎甘心两年前可如臭虫一般碾死的对手,爬到和自己一样层次。他激出内力,灌注剑身,突然挥剑斩下。   “当当当”的连续三下,林平之退出四五步,差点拿不稳剑,心知内力和对手还有差距。于人豪却更加惊异,想不通为何林平之能接住这纪检。这绝招他也使不出多少次,但为求胜利,又鼓劲扑了上去。   林平之却后发先至,一剑点向于人豪左肩。于人豪运剑抵挡,可对手这剑尖到了一半,忽然一乱,飘向了小腹。他急忙把剑横过去,又见这剑飘到了胸口。   于人豪大惊,只等连退两步,让过这一招。可林平之却不停歇,一剑接着一剑,绵绵不绝。每剑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密不透风,剑尖却总不离对手的各处要穴,直杀得于人豪大汗淋漓。   余沧海见林平之剑法立意高远,一招之中,总有两三个进攻路径,惊咦道:“辟邪剑法?”   “余观主眼神不好吧,这是我二师兄家传的飞絮剑法,不是你念念不忘的辟邪剑法。”高根明嗤笑一声。余沧海冷笑,也不说话,难知信与不信。   曲非烟在一旁小声说道:“师兄也真是的,好好的一门灵动剑法,给练得如此细密。”岳灵珊在一旁连连点头,吐出一句:“不好看!”令狐冲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   不过半盏茶功夫,于人豪身上衣衫已给斩破几处,眼见不敌,他咬了咬牙,又故技重施,注内力于剑身,上前硬拼。   林平之自知内力弱于对手,岂会犯傻,当下把飞絮剑法运到极致,于人豪劈过一剑,他便运剑让过,然后回手一剑。   三五剑后,于人豪气力衰竭,胳膊挨了一下,长剑落地,青城派内鸦雀无声。   林平之两年心结,一朝顿去,也不追击,默默收剑,准备撤回。突然余人彦和侯人英一左一右,冲了出来,长剑刺向林平之胸口。   “贼子尓敢!”高根明大怒,飞快抽出长剑,疾冲而出,一剑刺中侯人英右肩,又往余人彦手腕点来,这一剑若是撞上,余人彦手筋都要被挑断。   余沧海怎会让亲子受伤,长剑灌注真气,急促斩出,磕在高根明长剑上,磕得他肩膀都麻了。他还不解恨,左手一记摧心掌猛的打出。   只听“呛啷”一声,令狐冲拔出宝剑,破掌式随剑而出,疾刺余沧海手掌。余沧海大惊,连忙收回手掌,仍是迟了一步,只感到手心一痛,退后一看时,已被刺入半寸。   “好小子!”余沧海怒极,又合身扑了上来,刷刷刷急攻三剑,尽是指向令狐冲胸口要害。   青城派松风剑法如松之劲,如风之迅,旁人看不真切。可令狐冲岂会畏惧,防也不防,欺身上前,刺出几剑。   “叮叮当当”的响了数声,余沧海往后急退,踉跄两步才站稳,左手握拳捂住右肩,一言不发,转头就走。青城派弟子仓惶跟上。   旁人看到此处,哪里还不知道是余沧海惨败。这青城派在五岳剑派弟子眼中,可能不算多了不起,但在江湖散人眼中,可是庞然大物。   先是大名鼎鼎的青城四秀之一比剑输给华山派三代弟子,接着青城掌门又在数招内被华山派二代弟子打得狼狈而走,众人先是不敢置信,后又一片哗然。   闹出这等事故,岳灵珊也无心再逛下去,一行人便回转酒店。   途中令狐冲责怪高根明言语太过尖刻,惹出事非,却不料高根明一脸认真的反驳:   “大师兄,你总在背后埋怨师父不知变通,可最迂腐的就是你。我随二师兄下山学多次,只懂了一件事,这江湖上的尊卑礼数和大道理再多也不可靠,最后还是要看谁功夫高。今天你若敌不过余沧海,我们不是任由他以大欺小?事后再找师父,他无非赔礼道歉,可我等亏都吃了,这些有何意义?”   一番话说得令狐冲哑口无言。   ……   岳不群等几人正在闲聊,林平之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就跪倒在地,朝沈元景磕了个头,再抬起时,已是泪水涟涟。   几人有些诧异,林夫人心里疼痛,问道:“平儿,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   林平之摇摇头,哽咽道:“孩儿心里高兴。今天我在集市碰到青城派的人,和那于人豪斗了一场,孩儿胜过他了!”   林震南夫妇一愣,俱都回忆起当初一家三口性命操与人手,惶恐无依的时候,顿时目光变得柔和。林夫人亦是眼中带泪,林震南手抚林平之头顶,喃喃道:“好孩子!”   沈元景见林平之心魔已解,难得赞了一句:“我与你五年时间,你两三年便做到了,不错!”   这时岳灵珊嘟着嘴说道:“什么不错,这小子把你那么漂亮的剑法,练得木头一般,跟父亲一样一板一眼的,好没有趣。”   岳不群本见门内第三代弟子也有了成就,欣慰不已,听到女儿这几句话,顿感头疼。岳灵珊也才反应过来,吐了吐舌头,窜到宁中则旁边,显露乖巧。   接着令狐冲又说了事情来龙去脉,高根明那番歪理骗得过他,却难逃岳不群的手,便要责打高根明。   沈元景拦了下来,提议让高根明去思过崖住上三五个月,静思己过。高根明目光幽怨,不敢反驳。 第79章 突变   到了五岳会盟的正日,华山派一行人早早往山上赶去。   到得峰顶,左冷禅过来迎接,说道:“那日接到方证大师传信,方知南少林惨案,又听得岳师弟几位都不顾安危,执意回山去了,左某深恨自己走得太早,未能留下众位,平白让各位同门陷入险地,这几月总是提心吊胆的,好在没有意外。”   岳不群听得眉头直皱,也不好多说,借口相见其他武林同道,暂时避开了。   这山顶之上,除了其他三岳,已有丐帮帮主解风、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峨眉派掌门金光上人乃至天南海北大小门派,都是一派之主过来。   不多时,又有嵩山弟子来报,说少林方证大师和武当冲虚道长来了,左冷禅心里激动,领着众人一起上前迎接。   两位武林魁首既到,左冷禅便带着大家进了峻极禅院。可今日之人太多,进来约莫千人,已连院子中也站满了,后来者更无插足之地。   左冷禅朗声道:“我五岳剑派今日聚会,承蒙武林同道好友赏脸,光临者极众,大出在下意料,以致诸般供应,颇有不足,招待简慢,还望各位勿怪。”   群雄中有人大声道:“左盟主不用客气啦,只不过人太多,这里站不下。”   左冷禅道:“由此更上二百步,便是皇帝的封禅台,地势宽阔。只是咱们布衣草莽,到封禅台上议事,流传出去,难免有人说咱们太过僭越了。”   下面就有人接口道:“既有这等好地方,咱们这些粗人管什么皇帝不皇帝,谁爱说谁说去!”说话之间,已好些人冲出院门,往封禅台上去。   左冷禅道:“既是如此,大伙儿便去封禅台下相见罢。”   沈元景到了台上,见封禅台上每块大石本都凿得极为平整,还有些石块上有新的斧凿之印,虽己涂抹泥苔,仍可看出是新近修整,不由嗤笑左冷禅欲盖弥彰。   五岳他已经赏过四岳,唯独这封禅台,还是首次上来。此时云气开阔,日光和丽,这嵩山绝巅独立天心,万峰在下,东南两方皆是山峦重重叠叠,映于云海;西面谷底雾气升腾,如临仙境,远眺隐现到洛阳伊阙。向北望去,遥见成皋故城、玉门古渡,黄河有如一线,真个是“不来峻极游,何能小天下!”   群豪来到这嵩山绝顶,都觉胸襟大畅。左冷禅邀请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往台上未果,便独自拾级走上封禅台,朗声说道:“众位朋友请了。”   嵩山绝顶山风甚大,群豪又散落在四下里观赏风景,左冷禅这一句话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各人耳中。众人一齐转过头来,纷纷走近,围到封禅台旁。   左冷禅道:“这一年来,江湖上发生了许多大事,大难已然临近了五岳剑派头上,非是一门一派能够阻挡。兄弟与五岳剑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均觉若不联成一派,便要给魔教各个击破了。”   忽听得台下有人冷冷的道:“不知左盟主和哪一派的前辈师兄们商量过了?怎地我莫某人不知其事?”说话的正是衡山派掌门人莫大先生。他此言一出,显见衡山派是不赞成合并的了。   这厢走出鲁连荣,说道:“莫师兄,你常年不在门内,又不理事,我和两个师弟管理整个门户,都觉得五岳并派是件好事。”   莫大先生怎会料到门内长老已和左冷禅勾结如此之深,又气又急,怒道:“你说什么?我是掌门,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   鲁连荣朝着莫大先生拱拱手,说道:“莫师兄,这五岳并派以后,就只有左盟主一个掌门啦,你可管不得我们。”   莫大先生知多说无用,手握胡琴上端,就要动手清理门户,旁边站过来三个老者,其一说道:“公道自在人心,莫大先生你排挤刘正风,又薄待师弟,这南岳衡山派掌门,你又何德可以坐稳。”   这三人双目炯炯有光,显是内功深厚,挡在鲁连荣等前面,莫大先生一时不敢动手。   左冷禅见压住一派,又转向另一边,问道:“南岳衡山派无有异见了,东岳泰山派天门道兄,贵派意思如何?”   天门道人站起身来,声若洪钟的说道:“我五年前便说过,泰山派自祖师爷东灵道长创派以来的三百多年的基业,不能自贫道手中断绝,因此并派之事,绝无可能。”   泰山派中玉玑子突然站了出来,朗声说道:“倘若天门师侄你不是掌门了,也就不会从你手里断绝了罢!”   天门道人转过头来,勃然大怒,大声道:“师叔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玉玑子冷笑着说道:“我与大伙儿均觉得你德不配位,要你卸下这掌门位子。”他这一言出来,泰山派阵中顿时有一百几十人齐叫道:“天门退位!天门退位!”   天门道人气得涨红了脸,说道:“我德不配位,难道你就配得上了么?”说罢,从怀中取出了一柄黑黝黝的铁铸短剑,乃是泰山派掌门信物,又道:“还是有其他人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把短剑,尽管来取!”   那边玉磬子走了过来,说道:“都是同门,何必如此!”天门道人脸色稍歇,正待说话,突然玉磬子右手疾探,一下抓住了他手中的铁剑。   天门道人一怔,反应不及,叫玉磬子回到了玉玑子旁边。玉玑子拿过短剑举起,说道:“东灵祖师爷遗言:‘见此铁剑,如见东灵’,天门,剑在我手,你还有何话可说?”   天门道人眼见两个师叔沆瀣一气,怒不可遏,大声道:“我只是一时的气话,你耍诈,怎么配得上泰山掌门的位子,快把铁剑还来!”   说着,他抽出长剑,就要上前,却突然感到背后一痛,整个人就动不得了。然后听得徒弟建除吼道:“玉音子师叔祖,你做什么?”   玉玑子左手挥了几下,泰山派的一百六十余名道人突然散开,拔出长剑,将其余天门座下的五十多名道人围住。   他叫道:“我持掌门铁剑在手,已决议把泰山派并到五岳剑派中。天门座下诸弟子,如若同意,抛下兵刃过来归顺,便概不追究,否则严惩不贷。”   这一番变局直把山顶群雄看呆,这五岳剑派,转眼已有两派起了内讧,掌门都要易位了。 第80章 逼迫   天门道人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些数典忘祖的狗贼,泰山派三百年的道统,就要被你们毁了。忠于泰山派的弟子们听着,今日有死而已,决不投降!”被围着的那群弟子也齐声呼道:“有死而已,决不投降!”   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等不敢真当着武林群雄的面屠杀同门,一时拿不定主意。   左冷禅突然开口说道:“今日群雄聚在此地,乃是见证我五岳并派的好日子,岂容你们胡闹。既然天门道兄已经当着大伙的面让出掌门位子,怎地好无搅蛮缠。陆师弟,且扶天门道兄下去休息。”   天门道人还待再骂,那边走出嵩山派陆柏,往他哑穴上一点,然后带着人下去封禅台。天门座下弟子投鼠忌器,一时不敢再动。   左冷禅又转向北岳恒山派,问道:“定闲师太,左某有一事请教。”底下有人小声说道:“来了!不知道这左盟主怎么挑动北岳恒山派三位师太内斗。”   定闲师太站上前,不惊不惧,说道:“左盟主请讲。”就听左冷禅继续说道:“我有三位师弟,唤做赵四海、张敬超、司马德,是死在你北岳恒山派手里罢?”   这三个名字一出,年轻一辈还有些懵懂,从未听过嵩山有这三号人物,可老一辈的江湖人物,特别是河北道上的,都有些惊讶,想不到这三个多年前销声匿迹的成名人物,给左冷禅收拢去了,听起来还死在恒山派手里。   定闲师太双手合十,说道:“不错,那三人白日里蒙头蒙面,半路要截杀定静师姐,多行不义,遭了恶报。”当下把当日事情经过粗略说了一遍,也模糊带过沈元景杀人一节。   此三人乃是沈元景为了救援定静师太所杀,左冷禅想来也是知道的,但他不敢明说,定闲师太又岂会把沈元景牵扯进来,   顿时群雄躁动起来,有人嘿嘿笑道:“左盟主好手段啊,这局都布在前面好些步了。三个老师太要是都被暗算了,恒山派自然无力反抗并派。现在他三个师弟本领不济送了命,又给左盟主抓到机会,倒打恒山派一耙。”   左冷禅听得下面聒噪,冷哼一声,响遍全场,待底下稍稍安静,然后说道:“都是师太你一面之词,谁来作证?”   定闲师太见过他前面手段,知道如何解释也不能打消其人并派野心,便说道:“阿弥陀佛,贫尼生平从未说谎,左盟主信也好,不信也好,强求不得!”她这一番言辞平平和和,群豪思及她生平为人,都很信服。   左冷禅怎会就此放过,道:“说来还是无人为证。师太你可想清楚,倘若嵩山与恒山依然两分,那这就是笔外债,咱门嵩山派要好好计较了。”   饶是定闲师太脾气温和,听他一再威胁,也泛起一丝无名之火,说道:“左掌门你贵为五岳剑派盟主,身份已是尊崇,为了并派前后如此大动干戈,欺压同道,非是君子作为。敝派虽然都是些孱弱女子,却也决计不屈于强暴。凭你怎么说,这并派之议,恒山派恕不奉命。”说罢退了回去,默默念佛。   左冷禅见此,也不好逼迫太甚,又望向华山派,道:“并派之事,东岳泰山和南岳衡山师叔师弟俱都同意,岳先生是何计较?”   岳不群缓缓说道:“泰山派天门道兄曾说不敢让祖传道统亡于他手,岳某不才,亦是如此想法。并派一事,华山派绝不会答应!”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显然不留商量余地。   “哼!华山派道统,早在二十七年前,就亡在你们这些个气宗小人手里了。”人群后传来一声大喊,众人纷纷回头,就看到嵩山派弟子开出一条路,封不平领着他那两个师弟走了出来。   他来到中间,朝着四周团了个礼,说道:“左盟主,各位英雄,在下封不平,这是我师弟成不忧和丛不弃,今日到来,乃是为了二十七年前,华山派的一桩冤案。”   华山派有经历上次之事的弟子看到这三人,群情激奋,高根明站出来大骂道:“原来是你这三个无耻忘八,上次来华山捣乱,叫我二师兄打出去了,这会怎么还有脸出来?”   封不平到底还是有些脸薄,听人提起旧事,脸上红了一红。他身后的成不忧却说道:“小辈无礼!左盟主你看到了,华山派有这岳不群败坏,各个都不知什么是礼节。还请您老人家主持公道,把华山派归还给我剑宗正脉。”   左冷禅装作全然不知华山派剑气之争一事,故作惊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还请这位成兄慢慢道来。”   群雄顿时来了精神,都安静下来,准备听听那二十七年前的华山故事。就在这时,沈元景从华山阵中走了出来。   成不忧看到是他,有些心虚,说道:“你做什么?难道你气宗做下的无耻之事,还怕人说出来不成。”   下面有人出声道:“听他讲完再打!”引得不少人附和:“听他讲!听他讲!”   只听得“哼”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压住这些起哄的嘈杂,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左冷禅已是把沈元景看得很高了,此刻心里也有些凛然。   沈元景看也不看成不忧,对封不平说道:“上次见你还知几分廉耻,便看在风太师叔面上,饶你性命,为何偏又要前来送死。”语气森然,显然是动了杀心。   此言一出,不但眼前三人面色激动,左冷禅以及方证、冲虚等人,也都脸色大变。封不平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风清扬师叔?”   “自然,若不是他老人家,谁人的面子能让你有命离开。”   成不忧看形势不对,顿时急了,说道:“你小子撒谎!师兄不要听他的,指不定这小子从姓岳的那里听到什么东西,过来诓骗我们。若风师叔真的在世,怎会愿意见到气宗贼子坐在掌门的位子上?”   “撒谎?对死人何须说谎!”沈元景抽出长剑,把三人圈在里面,说道:“一起去吧,黄泉路上好有个伴。” 第81章 分崩   群雄本以为是一场舌战,岂知华山剑气之争的故事没听到,又牵扯出什么风太师叔,更未料到突然间就打起来了。   只见剑宗三人从三个方向围住沈元景,封不平一剑抖出三朵花,分刺他咽喉、胸口和小腹,成不忧和丛不弃一人刺他左腰,一人刺向后背。   沈元景长剑却先一步斜切封不平右腕,逼得他收剑回防。又急速挥剑反撩,剑尖似右似后,成不忧惧怕被长剑刺中,往后一跳,那丛不弃功夫最差,反应不及,胳膊被割了一道,顿时鲜血淋漓。   两剑迫退三人,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对视一眼,说道:“果然是独孤九剑。”左冷禅亦是脸色深沉。   沈元景一招得手,并未追击丛不弃,而是又唰唰两剑,笼罩封不平胸前各大要穴,逼得他连连后退。这才又从容的右追一步,长剑快出快进,一连三剑,一剑刺向成不忧左胸,引他收剑抵挡;一剑撩中他右腕,听得“当啷”一声长剑落地;再一剑往喉咙一戳,送他归西。   “成师弟!”、“成师兄!”旁边传来两声怒吼,封不平和丛不弃一前一后,又扑了上来。沈元景也不回头,抽剑往后直刺,那丛不弃收之不急,竟然像自己撞上来一样,把喉咙送到了他剑尖上。   “住手!”左冷禅怎么也想不到这武功不弱的三个人物,几招过去,就被杀两人,急忙要阻止。   沈元景杀得兴起,岂会听他废话,长剑挥动,不过两三招,就把封不平送去和他两个师弟团聚了。   群雄本拟是一场大戏,怎料不过片刻功夫就结束了。那些功夫低微的看不出各中凶险,喝出倒彩,有人说道:“本以为这三人敢站出来,多少有些本事,怎么都是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左冷禅面沉如水,质问道:“沈师侄,我让你住手,没听到么?”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说道:“我非你嵩山派中人,左掌门再大的威风,也管不到我华山派。”然后收剑入鞘,反身回了华山队里。   左冷禅怒气上涌,对着岳不群说道:“岳先生,怎么说他们都是门内长辈,这小子如此滥杀,你要如何处置?”   岳不群不慌不忙的说道:“此乃我华山派内务,就不劳左掌门操心了。”   左冷禅说道:“五岳剑派向来同气连枝,百余年来携手结盟,早便如同一家,我忝为盟主,如何不能过问此事?岳先生可不能当众偏袒,须得给天下群雄一个交代。”   “你要什么交代?”岳不群面色也越来越沉。   “以下犯上,目无尊长,理当废掉武功,打入监牢!”   这厢令狐冲也看不下去,站出来说道:“左掌门怕是痴心妄想了,就好像是已然并派成功了一样,把我华山派当做下属,任凭你要打要杀的。”   “冲儿不得放肆!”岳不群先说了令狐冲一句,然后对左冷禅说道:“五岳剑派当初结盟,乃是为了互相援手,共抗魔教。如今魔教势力渐大,左掌门你不思如何领着大伙维护正道,却还不择手段挑起各派内乱,打压良善,野心勃勃的要吞并其他四派。”   左冷禅道:“岳先生你也知道魔教势大?这几月那两个魔头毫无动作,大伙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等等他们功成,我五岳剑派哪一家能单独相抗?我合五岳为一派,还不是要把力量拧成一股绳,为大伙求条生路。你百般阻挠不说,还纵容门下弟子捣乱,说了如许多,却还是不肯承认错误。”   说罢,他举起手里的五岳令旗,说道:“我还是五岳盟主,岳先生,请听命罢!”   “此乃乱命也,恕不能奉命。”岳不群决然道:“若是左掌门非要不分黑白,那今日我华山派便脱出这五岳联盟!”   此言既出,石破天惊,群豪先是无言,尔后轰然,议论声四起。   那边有些江湖散人叹气道:“都这个时候了,左掌门还一意争权,岳先生这等谦谦君子都被逼到如此地步了。”   旁边有人接口道:“谁说不是呢?哪家有‘冷剑客’这等天才,都恨不得放到供桌上,偏他要让人自废武功,换谁受得了?”   左冷禅听到台下议论纷纷,也不着恼,冷笑道:“岳先生如此行径,难不成凭你还有这两三位弟子,便有把握敌得住武功大成的任我行或是东方不败?”   “就算敌不过,我华山派也算是轰轰烈烈一场,总好过折损于阴谋诡计之下。”岳不群一言既出,台下有人轰然叫好。   那定闲师太也站了出来,说道:“我北岳恒山派也和岳先生一般打算,从此不再奉你左掌门的号召。”   “南岳衡山派亦是一样!”莫大先生也趁机跟着说道,   左冷禅站在封禅台上,风吹得衣服乱飘。他几经谋划,先后降服衡山派和泰山派,本以为胜券在握,哪料定闲师太不受威胁,又有沈元景出人意料,打破他的预算。   此刻五岳剑派分崩在即,他一番苦心孤诣,都化作东流水,还沦为天下笑柄,心里深恨华山派不识抬举,尤其是沈元景屡次三番坏他好事,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群雄见左冷禅不言不语,议论四起。有那好事者说道:“左盟主,这五岳剑派没了,今天还管不管饭的。”引得一阵哄笑。   他冷眼扫了过去,笑声渐渐止住。然后他又看向岳不群,森然道:“岳先生,你可是想清楚了?”   岳不群早和沈元景、令狐冲计较好了,最坏不过如此,此刻说出,只觉得浑身舒坦,哪会反悔,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意如此,绝不后悔!”   “好!好!”左冷禅冷声说道:“送客!”群雄里面顿时有人大骂,怪他不奉酒饭。   “慢”沈元景突然站出来,说道:“左掌门,那泰山派天门道长,还请你放了罢。”那边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以及泰山天门道人座下弟子都停住了。建除道人忆起上次在泰山慢待过沈元景,见他仍肯出头,一时大为感动。   左冷禅怒极,哈哈哈哈的大笑几声,道:“好小子,我还没你麻烦,反来惹我,真当自己是天下无敌了!”   言罢,扑了下去,一掌直取沈元景胸口。 第82章 斗剑   这一掌又急又狠,和五年前五岳会盟时候一样。   彼时沈元景武功不济,只能虚晃一招,让岳不群接了上去。而这五年过去,他已非吴下阿蒙,当即抽出长剑,快速朝着左冷禅的手掌刺去。   左冷禅怎会以肉掌和沈元景剑尖相撞,中途急转,手掌绕过,从击打胸口转到小腹。   沈元景也微调剑招,全然不管左冷禅往哪打,长剑径直取他左胸,左冷禅若是依然要强攻,自个胸口先要多个窟窿。   于是他回掌横切,要先断沈元景右腕。沈元景立即横剑,点向左冷禅右肩,也是攻敌必救的路数。   左冷禅不慌不忙的伸出左掌,食指和中指并拢,往沈元景长剑上点去,同时右手翻转,攻他左腰。沈元景仍不守御,抽剑斜撩,往对手喉咙抹过去,逼得左冷禅再变招。   两人都是不防守的打法,对攻几十招后,沈元景瞧出嵩山掌法的路数,剑法变得更加凌厉,一剑接一剑的进攻。   左冷禅掌法固然高明,但独孤九剑乃是一代奇人留下的绝顶神功,破掌式一经使出,沈元景纵然不能立刻胜出,也要压过这位武林大豪。   待又过了十数招,左冷禅忽拳忽掌,忽抓忽拿,更是极尽变化之能事,也无法挽回颓势,于是跳出战圈,朝旁边一抬手,喝道:“剑来!”   那边陆柏急忙从史登达手里拿过左冷禅佩剑,然后走到左冷禅面前,弯下腰,双手捧剑过了头顶,大声说道:“恭请掌门接剑!”   底下嵩山派弟子齐齐呼喊:“恭请掌门接剑!”声威震天,传得老远,山谷里面雀鸟飞旋,回音阵阵。   左冷禅接过宝剑,“呛啷”一下拔出,剑鞘又放回陆柏手里,然后神色肃穆,缓步朝着沈元景走去,每一步踏在石板上都咚的一声,直让围观众人有山都摇晃起来之感。   等他到得沈元景面前,抬手一剑,自上而下的直劈下去,如石破天惊一般。岳不群冷哼一声,华山派弟子也都忿忿不平。   这招并不是嵩山剑法中的,而是江湖最为普通的一个刀招,叫做“力劈华山”,只要是学过刀法的人定然都认得。   只是五岳剑派百年同盟,别说嵩山剑法中并无此招数,就算是有,也会看在华山派名字份上,弃之不用。此刻左冷禅使出来,分明是存心羞辱华山派。   嵩山剑法本以气势见长,左冷禅惯用阔剑,这一招“力劈华山”虽然平平无奇,但从天而降,又让他使得呼呼做响,有洞天石扉,豁然中开的声势。   沈元景见他卖弄,左手向外一分,右手长剑向右掠出,使的却是嵩山派剑法“开门见山”,意思是让左冷禅不要装腔作势,玩弄花样。   左冷禅见沈元景不为所动,反倒讽刺了自己一番,面色一沉,当下长剑自自半空中横过,从左而右急削过去,剑身似曲似直,正是一招嵩山派正宗剑法“天外玉龙”。   嵩山派弟子都学过这一招,可哪里能及得上左冷禅这般气势奔腾,雄浑壮阔,顿时喝彩声大作。   沈元景见他认真起来,也沉下心来用剑。嵩山剑气象森严,便似千军万马奔驰而来,长枪大戟,黄沙千里;而独孤九剑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二人你一剑来,我一剑去,霎时间斗了二十余招,两柄长剑却始终未曾碰过一碰。底下有摸不着头脑的,顿时失了精神,吵闹起来,挨了长辈训斥。   沈元景见左冷禅使出的嵩山剑法,端严雄伟,正大堂皇又尽显狠辣,和华山思过崖上记录颇有不同,心里也暗赞此人天分。   当年五岳剑派与魔教十长老两度会战华山,嵩山派高手死伤殆尽,许多绝招也失传了。左冷禅汇集本派残卷,记录各人剑招,汇成一部剑谱,数十年来,去芜存菁,修整出一十七路剑招。   独孤九剑虽号称破尽天下剑法,可也要能够抓住时机。纵然嵩山剑法中并非没有破绽,但左冷禅这种大高手使来,运转如意,变幻无方,如何能够速胜。   等闲又是三五十招过去,周遭一片肃静,各大高手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两人决斗之处,以自己平生所学代入,印证武功。   方证大师喟然叹道:“看得这位沈少侠剑势滔滔,不禁让人想起风老前辈当年纵横天下的风采!”   嵩山派众人见掌门将嵩山剑法使得完美无缺,如痴如醉。莫大先生自忖上前,绝难敌过左冷禅三十招,可见沈元景竟然能相持许久,不落下风,心里有些骇然。   那余沧海看到一半,恐左冷禅不能胜,便趁着大伙都没注意,领着弟子们偷偷下山去了。   两人越打越凶狠,招招不离对方致命之处。左冷禅心道:“我乃堂堂五岳盟主,和一个小辈纠缠许久,徒惹人耻笑,此刻须当速战,挽回些颜面。”   他运起内功,灌注剑身,把剑做刀,猛烈劈砍起来。似他这等武学宗师,比剑之时也不一定要循着剑理,忽出奇招,也自然无比。   沈元景暗道:“这左冷禅不过与当日西湖底下的任我行武功一般高低,有何可怕!”当下独孤九剑要诀流入心间,破剑式、破刀式两种要诀融为一体,再无分别,剑光纵横,更压过左冷禅。   左冷禅连续几招都给截断,思忖纯以剑法,胜不过沈元景了,于是突然变招,右手长剑一举,左掌猛击而出,这一掌笼罩了对方上身三十六处要穴。   这一招剑掌夹杂,端是凶险。岳不群看得一突,暗道:“这招换我上去,却要躲不开了,若是闪避,立时便受剑伤,只能以掌相迎。好在元景内功还要在我之上,也不虞有什么危险。”   可沈元景并未如岳不群一样反应,他瞧得分明,左冷禅这招看似同时,实则掌前剑后,有了一丝迟滞,于是右手握剑斜撩,点向左冷禅右腕,左手微翻,待对手以为得计之时,长剑骤的转向,一剑直刺入他左掌。   左冷禅手掌一痛,往后急缩,见沈元景长剑不饶,剑尖跟着追上,咬了咬牙,不去理会,加速送出右手长剑,欲要以伤换命。   哪知沈元景只是虚招,长剑往他左掌上一点即收,刺向左冷禅右腕。左冷禅急忙收剑,却还是不及,只得尽力翻过手背,硬接了一下,顿时剑入半寸,鲜血飞溅。   周围一片寂静,长剑“当啷”掉落石板之声极为分明。 第83章 乱絮   华山派众人下山,一路都有群雄过来招呼。自劳德诺以下,众人尽皆有些恍惚,平日只知沈元景功夫高超,却料不到他能胜过左冷禅。   要知道这位前五岳盟主在江湖上,是被认为名头和功夫都仅次于少林方证和武当冲虚的正道绝顶人物。   那厢天门道人谢过沈元景之后,带着残余的五六十个弟子回山去了。定闲师太和莫大先生也是一样,都要匆匆回山紧守。   五岳剑派分崩离析,去了枷锁,但又需各自独立支撑,也不知是福是祸。嵩山派虽然得了鲁连荣、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等两派宿老,可左冷禅却失了五岳盟主的威势,一进一出,还是亏大于益。   华山派虽然去了剑宗内患,沈元景又威震天下,算是略有所得,可,从今而后,再无强援,就只能指着自己了。   算来算去,此次会盟,五岳剑派竟然无一派是赢家。反倒是少林、武当与魔教坐收了渔人之利。其余青城派、峨眉派、昆仑派等,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   五岳剑派会盟的一场闹剧,经由武林群雄口口相传,很快江湖上便是人尽皆知。左冷禅威势顿消,又兼有少林派破门在前,嵩山地界竟然也零星泛起匪患。   华山派声名渐起,那句“剑出华山”又被从故纸堆里面翻了出来,一时为人传颂。   众弟子每日勤学苦练,拜师之人日益增多,连令狐冲也收到两个资质上佳的徒弟。沈元景却窝在思过崖,终日和高根明作伴。   一则是他前些日子算计太多,乱了心思,以至于明玉功停滞不前,所以要端坐静思,理清前路。   二来令狐冲既已成婚,岳不群便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让宁中则暗里求访淑良。饶是他武功冠绝华山,风清扬亦不见得能胜,遇到此事也得远远躲开。   如此又过大半年,思过崖上高根明、施戴子、英白罗、舒奇等弟子轮流来了个遍,沈元景也不见动静。只是陆大有上来报信,听道岳灵珊产下麟儿,他才随着下山。   岳不群见到他时,又气又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元景,你还是下山居住吧,我不劝你成婚便是。”这些日子得宁中则相劝,到底是江湖儿女,也不再强求。   沈元景这才宽心,同师弟师妹们一起去看令狐冲的孩儿。等见到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时,他呵呵一笑,说道:“这小孩模样,像极了十几年前的初见那次的师妹!”   岳灵珊满脸委屈,瞪了他一眼,说道:“哪有?我那时候纵然不漂亮,五官也是端正的,怎么生出的小人儿这般的丑陋。”   见她嫌弃自家孩子,宁中则训了她几句,没好气的说道:“你同他一般大的时候,还没他漂亮呢?”   众人轰然大笑。沈元景对在一边傻乐的令狐冲说道:“师兄你这大逆不道之人还有脸笑,华山道统至你处尽毁矣!”   令狐冲有些摸不着头脑,连忙追问。沈元景一本正经的说道:“当年师祖生下女儿,招师父做婿,又传位于他,到师父身上,也是如此。怎地你就坏了华山传统,生出一个男儿,那下一任掌门,传得谁去?”   岳不群夫妇听他打趣,也不着恼。惟有岳灵珊蛾眉倒竖,怒道:“我再生一个女儿便是了,有甚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最好生上十个八个的,给我们每人发一个做弟子!”高根明笑眯眯的接过话头,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哇”的一声,那婴儿被惊醒,突然哭了出来。岳灵珊手忙脚乱的,也哄不好,令狐冲满脸心疼,把大伙都赶了出去。   岳不群也随即离开,只留宁中则和几个女弟子在里面,帮着照顾孩子。   沈元景久未下山,出到外间,见大雪纷纷,便往北峰而去。此峰四面悬绝,上冠景云,下通地脉,有若云台,故名云台峰。   到得山顶,却见早有人在此舞剑,沈元景看了一会,见对方停下,才说道:“非非,你又在练剑啊。”   曲非烟“嗯”了一声,用手接了几片雪花,说道:“师父,这飞絮剑法我练了快两年,总是感觉有问题。”   “说说,有什么问题?”沈元景对徒弟倒也温和一些。   “按理说这剑法既名飞絮,应的该是柳絮飞舞的时节,可我那时盯着飘絮一看半天,练起剑来不但没有进步,只觉得别扭。反倒是在这时节,同漫天飞雪一起舞剑,更能让我以景入剑,进步神速。”   曲非烟道出心中疑问:“莫非这剑法原本就叫飞雪剑法,后人听岔了,才唤做飞絮剑法?”   “呵呵,若按你这么说,那平之盯着飞絮不行,看着飞雪也不灵,是不是应该把它叫做撒盐剑法?”沈元景摇了摇头,说道:   “我原本和你想法一样,认为这剑法爱柳絮的人使出,就是飞絮,爱雪花的人使出,便是飞雪。如你高师叔使出,又如浮萍一般。至于平之那种木头脑袋,少了情趣,便硬生生的用成了笨功夫,只能走细密一路,像撒盐一样。好在这剑法招式也够高深,如他这般使出,也比寻常剑法要厉害。”   曲非烟就有些不解了,问道:“难道不该是这样吗?师父你和大师伯都使出华山剑法,旁人一看,根本就是两种功夫,这不就是你说的,剑是死的,人却是变化无穷的么?”   “你说的固然不错,可只看出我和你大师伯的不同还不够,需得找出我俩都有的一样东西。”   “一样的?”曲非烟摇了摇头,说道:“除了能看出是华山派的剑法外,还有一样的东西么?难道是剑法名字?”   “可不就是剑法名字。”沈元景见曲非烟诧异,接着解释道:“譬如‘苍松迎客’、‘金雁横空’种种,你师祖使出,如在东峰观日,层层向上;你大师伯则在远眺西峰,秀丽挺拔,无论何种变化,总跳不出华山二字。”   曲非烟似懂非懂,突然补了一句:“那师父你便是华山元首,举目云低,身在仙界了。”   沈元景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叹道:“能如这北峰巍然独秀,已是不易,何谈‘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他见曲非烟还要争辩,转过话题:“说回这飞絮剑法,近来在思过崖上闭关,我把功夫重新梳理了一遍,才发觉以前对这门剑法是误解了。既名飞絮,它便是一个‘乱’字啊。”说着,他抽出长剑,徐徐舞动起来。   那剑在沈元景手上,仿佛没有了重量,被风一托,剑尖便随之飘起,一会向上,一会往下,全然没有个方向,东西南北的乱闯。   不多时这一方风雪也被搅动,围着他周身转啊绕啊的,有时两两相撞,旋即分开,有时又一坠在地,便不能复起。待他演练完后,大风刮来,这些雪花有全都落入了一片白茫茫中,再也找不见。 第84章 合围   雪越下越大,两人慢慢往下走,不出几步,远远就望见一个人影,往山上赶来。   在见到沈元景后,他加快步伐,不多时到了近前,沈元景才发现这人是劳德诺。   “二师兄!”劳德诺一看到沈元景便叫了起来,走到近前,急切的道:“可算找到你了,快跟我走!”   沈元景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林师侄一家四口,都被余沧海抓走了,二师兄快同我一起去救他们,再晚了就来不及了。”劳德诺说道,便转过身,要给沈元景带路。   曲非烟大吃一惊,说道:“他们不是带着孩子下山去见洛阳王家的人了么?怎么会……”劳德诺跺了跺脚,说道:“不能耽误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沈元景心里一动,抬手阻止还要追问的曲非烟,吩咐道:“非非你先回去,我跟着三师弟下山。”   曲非烟一愣,点了点头,迅速往门派里跑去,寻思道:“师父从来不叫这老头三师弟,怕是中间有什么问题,我得赶紧告知师祖和大师伯。”   见曲非烟已走,沈元景便让劳德诺在前带路,自己跟了上去。一路上劳德诺补了事情的细节。   原来是王家派人送信过来,说那王元霸当年吃了沈元景的教训,顿生郁结,渐渐身体不行了。这一年来又因王家驹闯下大祸,心里惊惧,重病了一场后,就完全垮掉了,捱到这些时日,自觉大限将至,想要见独女最后一面。   林夫人接到家书,几日来都以泪洗面,不得已之下,林震南便要和夫人前往洛阳。只是林平之不放心,非要跟过去,于是一家四口下山。   岳不群曾吩咐遣人照看,两日取一趟信回,可到今天已经三日了,也不见回信。劳德诺暗自打听,才知道在王元霸遣人送信上山之前,就偶然有人见到青城派余沧海出现在洛阳王家。他这才恍然大悟,于是急匆匆的回山,找人营救。   两人于雪中骑着马,连夜赶路,第二日下午,才到得陕州。此时风雪依旧,路口有一小亭子,劳德诺说道:“二师兄,左近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我们去哪里歇歇脚,避避寒,喝口热水再上路吧。”   沈元景扫了他一眼,只看得他心里打突,然后才说道:“好!你带路。”劳德诺战战兢兢,引着沈元景到了崤山脚下。   这里确有几间石头房子,散落在几处,稀稀疏疏。劳德诺引着沈元景到了一个石头垒成的小院子里,说道:“二师兄,你先进去,我把马系好就进来。”   沈元景坐在马上,冷冷说道:“都到了这里,几位朋友还是出来吧。”他早知劳德诺是嵩山派内应,不过留着他迷惑左冷禅而已。   五岳会盟之后,华山派与嵩山派决裂,令狐冲就想要杀他,给岳不群拦住了,说左冷禅狼子野心,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留着劳德诺,还能反过来算计一把。   沈元景见他昨日一反常态,不去找岳不群报信,反要拖着自己下山,便知嵩山派怕是要图穷匕见了,也装作糊涂,一路跟了过来。   石屋里面,小院外面,传来的数人呼吸声,沈元景听得真切。他敢只身前来,是依仗身法,自信能从天下任何的包围中逃出,这时候岂会自废武功,进到狭小的石屋之内。   屋里还是安静,劳德诺假笑一声,说道:“二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元景不答,又说道:“诸位再不出来,我可要走了!”说罢,便要调转马头。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从屋里传来,紧接着从院子外面跳出五个人,守住院子门口和四周,分别是陆柏、钟镇、邓八公、高克新四个嵩山太保以及青城余沧海。   屋里面当先走出一人,正是左冷禅。大半年不见,他虽然笑得豪气,可面相变得阴鸷不少。在他身后出来的还有王元霸、鲁连荣和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   一共十一人围着沈元景,齐齐冷笑。左冷禅开口道:“小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问题的?”   “大概是几年前劳德诺上山的时候吧。”沈元景平静的回答道。左冷禅大感意外,奇道:“你一早就是知道劳德诺是我安插进去的?这怎么可能,就算在嵩山上,知道他是我弟子的,也没几个。”   “我之前确实没见过他人,但上山那天演练的剑法,里面嵩山剑法的影子,我还是能瞧出来的。”   “原来如此!”左冷禅顿时恍然,说道:“也是,以你的天资,我教给他的那些剑招,若不使出则罢,一旦显露,定逃不出你的眼睛。”   他又叹道:“可惜!如此天才,竟不是我嵩山派弟子。”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又郑重起来,问道:“那么《辟邪剑谱》出自南少林的消息,也是你和岳不群那个伪君子故意透露给他的吧。”   沈元景不答,劳德诺却吓得连忙跪在雪地,说道:“师父,徒儿未能察觉阴谋,罪该万死!”   “起来吧,这事怪不得你。那时华山派重压在身,即使没有你。”他瞟了一眼身旁的王元霸,说道:“那伪君子也会在王老先生身上想办法的。”   王元霸面色阴沉,对沈元景说道:“元景贤侄,我今日请得左盟主与余掌门等前来,是你为人太过霸道,强夺了我那女婿家的辟邪剑法不说,还要独占,不让他家上下两代人看个完全。之后怕他家泄密,又强收平之为徒,押为人质,实是人神共愤!”   沈元景冷笑一声,说道:“老先生都是脖子入土之人,此情此景怎还要惺惺作态?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过是冲着辟邪剑法来的,何必找诸多借口。”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袭袈裟,说道:“辟邪剑法在此,你若有本事,过来取便是。”   王元霸和余沧海等眼眶泛热,连左冷禅都惊了一惊,那余沧海提议带着林家四口过来,一则让沈元景投鼠忌器,二来可逼他交出辟邪剑法。可左冷禅思忖沈元景非是会受威胁的人,不愿节外生技,便拒绝了。   他本对这剑法不甚在意,只是败在沈元景手下,还有余沧海拍着胸脯保证,这剑法乃是天下绝顶,又见沈元景居然把辟邪剑法带在身上,也不由动心。   沈元景心里倒是定了许多,他见王元霸认识袈裟,便知道林家人除却“挥刀自宫”之处有所保留外,其他的恐怕是都和盘托出了。既然如此,那王元霸也没有必要杀人,至少林家人命应该都还在。 第85章 缠斗   左冷禅一伙人等互看一眼,都拿出来兵器。   沈元景跳下马来,把缰绳往劳德诺那边一甩,说道:“三师弟,把我的马牵出去,一会要见血,不要吓到马儿。”   “是,二师兄!”劳德诺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左冷禅冷哼一声,劳德诺吓得一哆嗦,连忙说道:“姓沈的,我乃是嵩山左掌门座下三弟子,不是你华山门人,可不要乱喊!”   左冷禅说道:“小子,我都有些佩服你了,明知道是陷阱还往里面钻,也不知是愚蠢还是自负过了头。”   说完他第一个冲了上去,起手就是一招“叠翠浮青”,雄浑异常,又后招绵绵,左手虚晃,大嵩阳掌待命而发。   沈元景见他一上来就下手极重,出了全力,便知道左冷禅是存着心思,牵扯住自己的精力,好让旁的人也能进攻。   他岂会让左冷禅如意,当下长剑递出,往对方右手横切,后发先至,既断他进攻之路,也防住了左冷禅要以伤换伤的心思。   左冷禅抽剑回防,沈元景长剑往边上一带,当当几下,磕开王元霸、鲁连荣等人兵刃。又一剑往后急点,攻向陆柏、钟镇等人要害,迫得这几人攻势一缓。   这一次的对决,实乃沈元景于此世最为凶险的一战,他不敢多想,心里空明,一心一意的御使手中长剑,周身溅起寒光,四射而出。   十一人将兵刃拳掌打来,左冷禅是宗师级的人物,剑法矫健如龙,掌势巍峨高耸,一招连着一招,沈元景大半精力都在他身上。   余沧海出剑迅疾,劲力外溢。还有陆柏阔剑古拙、钟镇长剑变幻,是次一等的人物。其他人还要差些,只能瞅准机会,间或递上一两招,但这些人放在江湖之上,已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劳德诺早就牵着两匹马退到院子角落,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只有一个念头:“二师兄竟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且不说这天下间能胜过左冷禅的,不过一掌之数,就连最弱的鲁连荣,杀他也不如何难。   斗了三五十招,余沧海见如此还拿不下沈元景,心里骇然,愈发觉得此子断不可留。他心生毒计,喊道:“那边的嵩山弟子,既然辟邪剑谱在这小子身上,林家四口就没用处了,劳烦你去最边上那屋子,把他们都杀了。”   劳德诺等了一等,见左冷禅没有发声,便知他也是同意的,于是往上一跃,翻过院墙。   沈元景果然有所触动,猛攻几剑,逼开几人,就要脱出。脚步才一动,十一剑兵刃就都齐齐攻了过来,罩住他身上各大要穴。   刀光剑影,合着漫天雪花,奔涌而来,眼见避无可避,沈元景早就窥见这十一人不默契之处,此刻引得他们齐齐功来,当即以妙到毫巅的破箭式手法,极速点出十二剑。   前九剑打乱众人兵刃,第十剑斩下玉音子手腕,第十一剑荡开王元霸大刀,顺便在第十二剑穿入他喉咙。   玉音子捂着手腕,痛苦大叫。众人呆一呆,只听得沈元景朗声说:“黄泉道上崎岖坎坷,我送老人家先下去帮你们探路。”   左冷禅看着倒在地上的王元霸,冷笑一声,道:“果然是冷血之辈,连对自己的徒弟都如此无情,余观主你是打错主意了。”然后他瞥了眼旁边面带惊色的鲁连荣、玉玑子、玉磬子三人,又道:“咱们还是加把劲,都用出全力吧。让这小子走脱,后面报复起来,咱么一个也逃不脱的。”   那衡山和泰山派的四位叛徒,自五岳并派失败之后,就有些后悔,又被裹挟至此,已是上了贼船,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余沧海也缓缓点头,说道:“左盟主不必多说,今日一战,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他青城派已经将沈元景得罪死了,除非封山不出,否则逃不过去。   沈元景见左冷禅一番话,不仅打消了几人的退缩之心,还逼得众人要拼起命来,心里一动,朝着余沧海攻去。   余沧海未料到沈元景在众人包围之中,还敢先出手,慢了一拍,待举剑抵挡之时,已有些来不及。他急中生智,往地上一跪,把头一低,避过沈元景戳往喉咙的一剑,头上一凉,发髻被挑断了。   他抬头看去,发现沈元景剑光又至,可左冷禅等差了一步,鞭长莫及,旁边的玉玑子又慌慌张张,出手犹豫,于是心里一横,左手往玉玑子腰上一扯,拉着他挡在前头。   “噗嗤”一声,玉玑子捂着喉咙,歪着头,满脸不敢置信,指向余沧海,吐出两个字:“你!你!”倒在地上,没了出气。   另一边的玉磬子和断了手腕的玉音子同时叫到:“余沧海,你做什么。”   余沧海见沈元景又逼退了左冷禅等人,抽剑再度杀到,顿时一个懒驴打滚,躲到一边,站起身来,说道:“出剑犹豫,不肯拼命,留他何用?”   说完这句,他也不理会两人,又扑入战圈,一起围攻沈元景,招招狠辣,全不防守,完全是要以伤换伤的打法。   玉音子和玉磬子见余沧海如此做派,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毕竟玉玑子刚才出手不果断,差点断送了同伴性命。两人对视一眼,都十分后悔,在泰山上虽然权力不大,可总比寄人篱下好得多。   玉磬子苦笑一声,也加入战圈,战战兢兢的,沈元景长剑扫过来之时,便如惊弓之鸟,连连后退;等到大家都出手时,又找不准时机,不但没能帮忙,反倒拖了同伴后腿。   打了不过十几回合,他手中长剑和鲁连荣撞在一起,又带了邓八公的鞭子一下。沈元景抓住机会,嗖嗖两剑,把邓八公的软镖削秃,又一剑往他胸口扎来,若非他反应迅速,用左胳膊挡了一下,怕是命都没了。   他跳出战圈,大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不如这地下死鬼有用,能挡上一剑。”说着,从玉玑子手中扯出长剑。   这边玉磬子脸色通红,玉音子叨叨了一声:“邓先生,怎可这般说话。当初左盟主请我们师兄弟上山,可不是任由你这般侮辱的。”   邓八公站起身来,突然一剑劈出,从玉音子左肩直到肚子,几乎端成两截。玉音子惨叫半声,扑倒在地。邓八公犹嫌不足,一口痰吐在他身上,说道:“你比你师兄更加没用,还要让老子出手。” 第86章 舞柳   玉磬子听到师弟惨叫,稍一回头,大惊失色,就要转身。沈元景见敌人内讧,也不趁机杀他,而是一意应付左冷禅等人的凌厉攻势。   这边玉磬子脱出战圈,提着剑就要上前质问邓八公,旁边陆柏被沈元景逼退一步,突然暴起,一掌打在玉磬子后背。   玉磬子闷哼一声,往前一个趔趄,栽倒地上,再无声息。余沧海眼都不眨,只是一意强攻。鲁连荣心里打颤,不敢吱声,出手更加迅猛。   两个外援都是如此,嵩山派众人作为主谋,岂会落后于人,也都拼起命来。沈元景顿觉压力倍增,出手更加谨慎。   独孤九剑是料敌先机的功夫,让他打斗至此,躲闪从容,丝毫不损,还能寻出敌手破绽,做到杀二伤一。但攻敌必救的招数,此刻大打折扣,左冷禅还有反应,可其他几人见沈元景的剑杀到,全不闪躲,要以一伤换得他一丝迟滞。   高克新一着不慎,右肩被他刺中,也不去理会,左手竟还要去抓他长剑。沈元景吃了一惊,反应慢了那么半拍。   左冷禅长剑自身后杀到,刺在他身上,心里一喜,用力一搅,却只挑起一件斗篷。原来沈元景急切之中,脚上轻点,往旁边挪移了一尺之地,让他刺了个空。   沈元景抓住左冷禅这个失误,往前一冲,高克新右手提不起剑来,想学着邓八公用左胳膊抵挡已来不及,被一剑割喉而过。   左冷禅大怒,王元霸与泰山派三人死绝他也不心疼,可高克新乃是他的嫡系,自是不同。当下他把内功运转到极致,一招一式都凶猛异常。   沈元景只要和他长剑交接,下一招必定慢上一丝,脸色虽然不变,心底却做起了计较:“以左冷禅内力深厚程度而言,坚持百余招并非难事,说不得气势上来,还要猛烈。旁边还有其他人拼命牵制,我倒不虞有性命之忧,可若身上挨几下,也是不美。”   他亦灌注内力于剑身,和左冷禅叮叮当当的硬碰起来。旁边陆柏几人,再和他交剑,都有些拿不稳了,俱都骇然。   斗得二三十招,左冷禅瞅准机会,左掌打来,却不料沈元景毫不避让,也回了一掌。   两掌相碰,左冷禅往后退了两步,见沈元景却倒飞出去,不喜反惊,大喝一声:“小心!”复又追了上去。   他与沈元景对掌之后,感到对手内力丝毫不差自己,可能还有胜出,退得如此夸张,必定有诈。   可左冷禅提醒的有些晚了,陆柏已经是脸上带着喜色,朝沈元景扑了过去。出招一半,已难收回,他心念急转,自觉摸清了沈元景的三分剑理,于是出剑更绝,舍出命来。   沈元景若是一剑刺过去,固然能够送陆柏归西,可难免被他搏命一击打乱阵脚,让左冷禅有机可乘。于是他手里长剑一转,劲力全散,下手变轻。   陆柏心里一喜,自觉小命保住。可不料沈元景剑轻人更轻,如风拂柳,从他身边一错而过。   余沧海等人站在两边,看到陆柏转过身来,只见他喉咙上有一个小红点,蔓延成一丝红线,然后鲜血从红线里面涌出。在他歪倒落地之前,脸上还带着笑意。   左冷禅涩声问道:“这是什么剑法?”原来刚才沈元景和陆柏交错之时,他手里的长剑如柳枝抚在游人脸上一般,轻轻滑过了对手的喉咙。   沈元景清声说道:“此乃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   “回风舞柳,好名字!为何这种剑法,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左冷禅追问了一句。   旁边余沧海却喃喃说了一句:“飞絮,回风舞柳,这剑法难道也是你家传的?”   “算是吧。”沈元景答道:“这江湖中除了我,没人知道这门剑法,左先生又怎会知道。”   余沧海不再做声,寻思道:“那日姓高的那个小子恐怕说的是实话,林平之用的不是林家的辟邪剑法,可能真是沈家的飞絮剑法。”   他此刻见沈元景剑法绝妙,还要高出师父耿耿于怀的林远图不少,哪里还会怀疑沈元景觊觎辟邪剑法。   到了此时,他心中已是十分后悔,只是林家四口被他吩咐劳德诺杀了,大错已经铸成,也难以回头了。当下深吸一口气,眼里现出死志。   两边正要斗起来时,一旁的鲁连荣一言不发,突然转身逃跑。他自忖没有太过得罪沈元景,又有左冷禅等人挡着,只要过了今天,便回衡山求掌门原谅,想来华山派也会给莫大先生几分面子。   再不济逃亡塞外、西域或是海外,都能生存。最差的情况无非是投奔魔教,如今他们分作两派,都在暗中招人,过去也不定是条出路。   鲁连荣临阵脱逃,左冷禅等人怒极,但忌惮沈元景,也不敢追杀。他刚要出门口,正准备发足狂奔,突地一道剑光闪过,没入他的胸口。他惨叫一声,只看清眼前之人是劳德诺,便气绝软倒。   这一下倒是有些出乎众人意料。左冷禅大笑几声,森然说道:“徒儿做得好,今日不斗到最后,谁也不能站着离开。”说着,眼睛往余沧海处斜了一眼。   劳德诺慢慢走进院子,“扑通”一声,跪倒在沈元景边上,大声道说:“二师兄,这小人敢围攻你,我已为你除去。”   他方才翻出院子,走了几步,便听到玉音子一声惨叫,忍不住悄悄折返,找到个石头缝看进去,就见到王元霸已躺在地上。而后自己这边说不了几句话,又死了一个玉玑子,让他忍不住发颤。   于是也顾不得去处理林家四口,躲在墙外,看着沈元景大发神威,接连杀死高克新和陆柏。眼见着形势已经完全倒向沈元景这边,他自忖出手帮左冷禅也无济于事,逃也难逃掉,于是突施暗杀,杀了鲁连荣,向沈元景邀功。   这一动作出人意料,左冷禅都要气炸了,大喝一声:“孽徒!”   可自从左冷禅上次败给沈元景后,在劳德诺心里威望大减,反而沈元景成了他最惧怕的人。   他不理会左冷禅,见沈元景冷着脸不说话,便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说道:“二师兄,我知道错了。可这都不是我本意,是左冷禅那贼人逼迫我的。” 第87章 不及   明玉功有聪耳明目之功效,沈元景早就知道劳德诺躲在门外,于是点了点头,说了个字:“好。”   劳德诺见沈元景态度似乎有些软和,又磕了个头,继续说道:“师弟我到华山几年,一直勤勤恳恳,替师父打理杂物,又辅助大师兄熟悉门内事务,虽无大的功劳,却也有几分辛苦。但能眼见到华山派蒸蒸日上,我自然乐在其中。可不成想左冷禅这贼子,亡我华山派之心不死,暗中以我在嵩山学过三脚猫的功夫为把柄,要挟我要去告发,我不得以之下,才稍微透露了一点信息。”   他已然涕泪横流,边哭边说:“除了这次,我也只在上次泄露过辟邪剑法出自南少林的事。那时候左冷禅说少林派动作频繁,他倍感压力,又要我陷害师父和师兄你,我思来想去,惟有无意中听来的这个故事,能转移他注意,又能帮助我华山派脱出困境,才自作主张说了。”   听到这里,左冷禅冷笑一声,说道:“还有一些,你怎么忘记了,我替你说说吧。华山派自岳不群往下的每一人出身、功夫高低,门下产业如何,等等,不都是你送进我书房里面的么。   还有当日陆柏师弟带人上华山,不就是你报信说华山上空虚的么?你真以为这姓沈的小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暗度陈仓从后山偷走,还不为了防备你。只是可怜我那好友被你连累得丧命。我也不管是你贪生怕死,还是早有反心,这笔账都在你头上,今日便不要想着走出这院子了。”   劳德诺听得一颤,也不知因为左冷禅戳穿他的谎言,还是受了威胁。他开口求饶:“二师兄,不要听他胡说,我岂敢伤害师父师娘,伤害师兄弟们。就连那林家四口,我动也未敢动。”   这一番话道出,连余沧海都忍不住愤怒,想道:“晦气!我原想若是死在此处,还能有林家四口陪葬,也不算毫无作为,却不曾料到连个垫背的人都没了。”   他如此悲观,好似必死无疑一样,可见对战胜沈元景已不抱希望,只得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好赖有左冷禅这等枭雄作伴,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况且我死在此处,那华山派总不至于去青城闹事,未必不是件好事。”   当下余沧海也就无喜无悲,看着劳德诺对着沈元景不住磕头,同时嘴里骂道:“师兄,这嵩山狗贼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俱都该杀。那在漠北伏击大师兄和北岳恒山派师太之人,只是他们坏事的冰山一角。上次少华山出没的一帮贼人都是他的手下。还有东岳泰山派和南岳衡山派,他都安排了人手。   刘正风师叔和曲洋相交一事,左冷禅早就知道,派人试探得知刘师叔不同意五岳并派,这才发难。还有曲非烟身份之事,他也心里清楚,不过是想顺藤摸瓜,找你和魔教勾结的证据。”   劳德诺为了求生,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末了还觉不够,又道:“师兄,我还知道嵩山派的好多秘密,你给我一次机会,我回山全都告诉你。”   余沧海这时候也忍不住了,嗤笑道:“你这老小子倒是想得美,你做了左掌门的暗谍,复又反叛,谁敢信你?”   劳德诺见沈元景不开口,咬了咬牙,做了最后的挣扎,说道:“二师兄,我发誓,从今往后,绝不骗你,绝不泄露华山信息。师兄,你要信我,你在湘江边上,杀了费彬那件事,我都没有告诉左冷禅。”   沈元景“呵”了一声,说道:“是上个月梁发告诉你的吧,怪不得他都不敢上思过崖了。”   “好小子,原来费彬也是你杀的!”嵩山众人听得此言,哪里还忍得住,一齐扑上来了,余沧海也随之而来。   沈元景迎了上去,索性使出回风舞柳剑法,清空灵动,又是另外一种风姿。不出十招,左冷禅等人对这突然变换防备不及,每人身上都挨了一剑。   看到几人又打了起来,劳德诺偷偷的起身,往门外边摸过去。邓八公看在眼里,喝道:“你这叛徒,往哪里走!”放下围攻沈元景,朝着劳德诺扑过去。   劳德诺尖叫一声:“师兄救我!”然后举剑前档。沈元景冲着邓八公后背一剑,围魏救赵。他确实要救劳德诺,起码他肚子里面的嵩山派情报,还是很有用的。   可邓八公竟然全不避让,他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也要拉着劳德诺一起。于是他先一剑插入了劳德诺胸膛,后也被沈元景刺入背心。   此刻院子里面只剩下四人,钟镇两股战战,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托剑举过头顶,膝行过来,高声叫道:“请沈大侠饶我一命,我返回嵩山之后,必定说服其他师兄,奉华山派岳先生为五岳剑派掌门。”   左冷禅面沉如水,不言不语,余沧海嘴角泛出笑容,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嘲笑嵩山派的风骨。   钟镇到了沈元景跟前,更是拜倒在地,磕了个头,继续说:“请沈大侠……上路去吧!”突然右手里洒出一团雪花,左手长剑急速横扫。左冷禅也骤然暴起,合身扑来。   这一对师兄弟配合得天衣无缝,余沧海竟反应不过来。沈元景眼睛微闭,手里长剑却不停歇,往前一递,直插入钟镇胸口。钟镇来势不减,又往前抢了一步,让长剑全部没入胸口,左手剑势不停。   沈元景微叹一声,松开长剑,往他左手一拂,这嵩山阔剑就到了手里,又往边上一斩,磕到左冷禅剑上。   左冷禅哈哈一笑,顺手松开右手的剑,往前一撞,任由沈元景手里的剑刺入他胸口,却毫不在意,双掌猛的打来。   沈元景也不退缩,以双掌相接。两人掌上一触即开,他脸上一白,连续退了几步。左冷禅却站在原地,满脸通红,嘴里鲜血不住的往外涌,随即双眼神采渐失,仰倒在地。   左冷禅为了使出这一击,榨干精力,浑身经脉俱断,威力数倍于他平日,称得上石破天惊。江湖之上,也无人能撄其锋芒。   沈元景猝不及防之下,硬顶此重击,只感到左冷禅的劲力全都倾泻进来,化作一股寒气,在体内乱窜,显然受伤不轻。   “果然是一代枭雄,临死前也自有风度!”沈元景感叹一句,站在原地,径自调息。余沧海手里握紧了剑,又松开了。   片刻之后,沈元景说道:“余观主怎么不出手?”   “出手又能如何,即使能延缓你恢复,我也要早一步死,何必呢?多活片刻便是片刻。”余沧海已全然放开。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未曾想余观主也是个妙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辟邪剑法的真正威力么,今日我就成全你。”   余沧海眼前一亮,就看见沈元景飘到钟镇旁边,一把操起长剑,然后攻了过来。他连忙举剑,以青城派松风剑法相抗。   沈元景剑法大变,不但身形飘忽,找不见规律,剑法也变得极快,剑刃忽伸忽缩,招式诡奇绝伦。   只十几招,还是沈元景有意留手,余沧海身上已有了七八个窟窿。他哈哈大笑,说道:“原来这就是真正的辟邪剑法,难怪师父念念不忘!”   沈元景收剑站在一旁,问道:“如何?”   “不及独孤九剑和回风舞柳剑远甚!”余沧海答道,然后吐出最后一口气,颓然倒地。 第88章 善后   沈元景运起内功,压下左冷禅注入身体的寒意和辟邪剑法带起的燥意,心里想道:   “我如今的武功,大约和原著里面的东方不败相仿佛了,只是不知他在南少林获得的《葵花宝典》有几分完整。若他再有进步,我又不及了。还有那任我行,拿了少林的《易筋经》,也不知道练成个什么样了。好在大师兄还算争气,我若与他联手,这天下也无人能挡了吧。”   他边想边往最外面的那间石头房子走去,进了院子,就隐约听见有婴儿的哭声。推开厚厚的门一看,林震南夫妇和林平之被绑在一边,那小孩裹得严实,窝在林夫人的怀里。   沈元景挑开绳索,顺手解开三人穴道。林夫人连忙抱起孩子,“喔~喔”的哄起来。林震南和林平之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在没受什么重伤。   这雪越下越大,等几人回到刚才那处时,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尸体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白。   林震南和林平之父子拖动尸体,排成一排,每见到一个熟人,都要惊叹一回,直到翻出王元霸,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默默做事。   等到了最后,林震南才抱着王元霸的尸首,进入小屋。林夫人骤见之下,精神恍惚,然后嚎啕大哭,引得婴孩也跟着闹起来。   林震南一边安慰夫人,一边安慰孩子,焦头烂额。林平之不觉得王元霸之死有何可惜,借着沈元景命令,去守华山派来援的人去了。   他在路口的亭子里一个多时辰,才等到岳不群,令狐冲等四人,引着去了石屋那边。   甫一进门,岳不群直奔屋内,责备道:“元景,你怎么能如此鲁莽,不多等一会,就自己一个人就跑来救人?若不是非非冰雪聪明,我们如何能赶得上来?”   沈元景说道:“若是等师父你们前来,那左冷禅等人岂会上钩?”   这时施戴子带着高根明从外面进来,声音有些颤抖,说道:“师父,那些尸体的身份看清楚了。”   岳不群皱了皱眉,问道:“都有谁?”   “里面有青城派余掌门,南岳衡山派鲁连荣,泰山派玉玑子、玉磬子和玉音子三位,以及衡山派陆柏、钟镇、邓九公和高克新四人,再就是三……劳德诺了,最后那个,是嵩山派左掌门。”施戴子每说一人名字,屋里便要安静几分,直到左冷禅的名字出来,岳不群都惊得说不话来。   过来一会,他才问道:“元景,他们都是你杀的?”沈元景回答道:“不全是,有四个死于内讧。”接着开始叙述事情的经过。   岳不群听到他明知有埋伏,还闯入其中时,便责骂他太过大胆,沈元景也不争辩,接着便是“玉玑子被拉过来挡在前面,吃我一剑刺死”、“陆柏没有提防,我顺手抹了一剑”、“左冷禅身披重创,和我对了一掌”等等平淡的叙述。   仅是只言片语,令狐冲也能想到战斗之激烈,等他说完,不由赞叹道:“师弟真是豪迈,可惜无酒,不能敬你一杯。”又道:“若今天的事传出去,必定轰动江湖,比肩方证大师、冲虚道长。”   “不行!谁都不准把此战具体经过传出去!”岳不群瞪了令狐冲一眼,又冲沈元景恼怒道:“你怎能如此冲动,万一有个不测,我将来怎么有脸去见列祖列祖?这次回去,定要罚你上思过崖面壁,不反省清楚,不准下山!”   沈元景咳嗽一声,笑了笑,没有说话,伤势未好之前,他也不会轻易出门。   眼见风雪愈发的大,一行人在此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施戴子和高根明又在旁边的小屋里找到一具板车,拉着一堆的尸体回了华山。   后面几天,岳不群分别遣出信使,往这十一人所在的门派而去。洛阳王家近一点,就让高根明带人送回王元霸尸首,那王家人战战兢兢,全无之前嚣张气焰。   鲁连荣和玉玑子、玉磬子、玉音子则火烧成灰,让梁发和施戴子分别送往南岳衡山和东岳泰山,玉玑子手上还有泰山派的掌门铁剑,也一并带去。   余沧海的骨灰和他身上佩剑,被林平之要去了,让福威镖局送往川西,他还特意吩咐,让青城派给押镖的钱。   其余左冷禅和四大太保的尸首,则由岳不群领着令狐冲等人,亲自送上嵩山。   嵩山派之人见到这些尸首,俱都恍惚,不敢置信,许久都未反应过来。那史登达扑在左冷禅身上大哭一阵,然后才爬起来,抽出剑杀向华山派等人,大叫道:“狗贼,我要你们为师父偿命!”   令狐冲抽出长剑,剑光一闪,史登达手里的剑顿时掉在地上。其余华山弟子都手按剑柄。   嵩山派尚存的几位太保看得眼睛一缩,都识得出令狐冲的厉害,这招换他们上前,也抵挡不住。   丁勉想道:“就算一拥而上,怕也难留住岳不群和令狐冲,只杀华山派几个弟子有何意义,徒劳增添两派仇恨。何况左师兄有错在先,传扬出去,我派也不占理,他和几位师弟都丢了性命,嵩山派道统却不能因此断绝。”   他正要说话,一旁汤英鹗突然出声:“岳掌门,这件事谁对谁错已不重要,左师兄和几位师兄弟都已死了,从此以后,两派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岳不群点了点头,拱手作礼,然后带着弟子离开。   那边史登达等左冷禅亲传弟子还要再闹,汤英鹗骤然出手,打伤几人,这才压住。   这大雪时节,道路不通,消息传得缓慢,等开春之后,嵩山派左冷禅带人伏击沈元景,反被岳不群将计就计,一举灭杀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后来洛阳王家两兄弟到华山脚下见林震南一家,欲要重新修好,被林夫人大发雌威,赶了出去。   又有莫大先生送上一封书信,称谢不已。天门道人更是送出几车厚礼,只为报答华山派替他除去叛徒,还送还泰山掌门铁剑。   嵩山派内则闹了分裂,汤英鹗本为副掌门,却在与丁勉的争斗中败北,与掌门位置失之交臂。   一怒之下,他带着白头仙翁卜沉和秃鹰沙天江,还有许多亲信手下,反出嵩山,到王屋山灭了此地的小门派,摇身一变为王屋派掌门。   他辅佐左冷禅掌管门内事务多年,许多暗线、财货如今也只有他知晓,几月经营,声势竟然还超过了嵩山派。 第89章 故人   此时正是春末,草长莺飞,山花烂漫,沈元景坐在云台峰上弹着古琴。天高日远,松涛阵阵,一曲终了,余音悠长。   高根明早过来一会了,此刻才出声道:“二师兄,这里有你的一封信。”   沈元景轻咳一声,对满是关切的高根明说了声:“不碍事!”然后轻轻撕开信件一看,字迹清秀,带着三分飒爽,原来是有人请他前去老地方见一面,落款是“绿竹故人”。   他沉吟一下,双手一拍,这信纸碎成细细的小块,随手抛出,如蒲公英一般,跟着山风,四散开来。   沈元景同高根明一起下山,找岳不群说起出门一事,不出意料被驳回了:“不行,你旧伤未好,不准下山!”   他体内寒毒乃是左冷禅拼了毕生功力种下,岳不群凑了不知道多少名贵药材,也不能轻易化解。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不妨事的,我本拟用内功逐日磨损,不出半年,不但顽疾可去,功力还要更上一层楼。可到近日进展忽地缓慢,就算日日调琴,也无济于事,想来是静极思动了。”   岳不群冷着脸想了一想,终究化作一声叹息,说道:“从你上山以来,我就管不住你。随你吧,只是记得遇事不要逞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沈元景谢过,一人悄悄离山。不多时,便到了洛阳绿竹巷中,见到了任盈盈。   距两人上次相见,已有年余,任盈盈一袭鹅黄长裙,清丽可人。她见沈元景过来,气鼓鼓的侧过身去,爱搭不理。   沈元景也不说话,自己煮了茶,喝了几口。任盈盈咬着银牙,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赖?上次强闯民宅,现在又如此不客气,真把自己当主人啦?”   她两只大眼睛忽闪,脸上有些薄怒,嘴角却微微上扬,亏得绿竹翁早就避开,否则见她这幅模样,怕是要惊掉眼珠。   “要喝一杯么?”沈元景摆上茶杯,给任盈盈倒了一盏,推了过去。任盈盈双手捧起,轻轻啜饮了一小口,然后“哼”了声,说道:“手法不行,勉强能喝!”   沈元景哑然失笑,说道:“我不擅茶艺,倒是委屈任姑娘了。对了,你这次找我来,所为何事?”   任盈盈原来想说:“无事便不能找你么?”可终究显得太过亲密,她放下茶杯,说道:“我父亲已经出关了。”   沈元景倒不觉奇怪,说道:“想来任前辈已练成了易筋经,吸星大法的隐忧尽去,功力大进了吧?”   任盈盈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吸星大法有问题的?”   沈元景不慌不忙,又喝了口茶,看得任盈盈牙痒痒,才又说道:“我在西湖黑牢,见过任前辈刻意留下的吸星大法,琢磨过一阵子。这门功夫霸道异常,可也隐患不小。”   “你?那你留下易筋经,也是和父亲一样?”   “吸星大法虽好,可也不放在我眼里。”沈元景有些自傲说道,随即却受了心底泛起的一阵寒意,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任盈盈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沈元景摇摇头示意不碍事,说道:“左冷禅天下枭雄,杀他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任盈盈不说话,突然伸手,抓住沈元景手腕,潜心运功,只感到一股霸道的劲力反弹过来,带着一丝深寒。   她吃了一惊,带着三分慌张,说道:“怎会如此严重?”说着,她反身回到屋内,拿出好几个瓶子,一股脑放在桌子上,推给沈元景,叫道:“这些,都是治疗内伤的神药,你看看哪个有用?”   沈元景心里暗叹一声,却不去拿,说道:“这番好意我心领了,药我吃了不少,并无多大用处。而且这伤势也我已想到办法,要不了多久,就会无碍。”   “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任盈盈幽幽的说了一句:“想来我再推荐你去找平一指,你也是不愿意的,如此便算了。”   她突然变得神色冷淡,声音也严肃起来,说道:“今日寻你前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父亲已决意亲上黑木崖。”   “哦,我还以为他会先上华山找我,到底是被囚在西湖底下十二载的怨恨更大。”沈元景不甚在意,就算任我行想要攻打华山,也带不了多少人来,他手头力量却不够了。   上次任我行率众击破少林,下山之后却被武当、丐帮、泰山等半路伏击,高手死伤不少。及听到东方不败大发神威,灭了南少林满门,一些墙头草避开他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往上凑。   任盈盈有些恼怒他轻慢,可又一转念,轻声说道:“父亲他固然神功大成,可东方不败纵横江湖十余年,博得天下第一的称号,自不是浪得虚名。我们这次前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说着,她从怀里抽出那本《易筋经》,递给了沈元景,说道:“那日蒙你相赠秘籍,不管你是什么个打算,我终归要承你的情。只可惜我并无其他珍贵物事你能瞧上,便为你抚琴一曲吧。”   任盈盈不等沈元景回复,从架子上取下古琴,静坐了一会,慢慢的弹奏起来。   词曲乃是《阳关三叠》,从王维《渭城曲》里面化出,原本是送别友人,关怀留恋之作,可由任盈盈这即将远行的人弹出,意境又有些不同。   音调质朴而又饱含深情,心绪诚挚却又内蕴沉郁,一叹三咏,如远行之人一步三回头,缠绵悱恻,婉转哀怨。   一曲终了,两人俱不说话,默坐良久,沈元景才道:“你的琴技进步许多,以前空有境界,却无情调,如今情随乐生,心随指动,足称大家。”   任盈盈轻轻一笑,并不见如何苦涩,说道:“我宁愿没有长进。”言罢收起古琴,道了声:“天色不早了,沈公子可自去了。”   沈元景摸了摸胸口,犹豫片刻,还是抽出一本书籍来,轻声说道:“我来也有算计,这书本不愿给你,可若事有不谐,你取给东方不败,只说从少林藏经阁得来,或可救你一命。”他放下书,旋即离开。   目送他走后,任盈盈拿过书一看,是本经书,看了几页,叹息一声,回了黑漆漆的内屋。 第90章 风起   见沈元景安慰回到华山,岳不群高悬的心才放下,等他流连思过崖不返,又颇为无奈,只得隔三差五,便上山一聚。   这日,岳不群破天荒的带着美酒,同沈元景饮了好些杯,突然笑道:“元景,我平生阅人无数,自认这双眼睛识人颇准,却不料在你身上栽了跟头。”   沈元景倒有些奇怪,问道:“师父为何这样说?”   岳不群喝了口酒,看向东南方,悠悠说道:“那日我把你从雪中带出,见你为人处世有礼有节,仿佛是我小时候,心生欢喜,把你拐上了华山。那时候也不指望你能有多大出息,能辅助冲儿,勉力维持华山基业不失即可。却不成想,你如今成就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他端起酒杯,同沈元景示意了一下,接着说道:“还有你的性子,与我哪里相同。我虽被人称作‘君子剑’,却着实有些名不符实,四分是受长辈教诲,三分是被剑气之争惊吓,还有三分是装出来的。   你那‘冷剑客’倒还真没叫错,这满山上下,除我以外,你也只和灵珊亲近一些,我看得出来,你大概是把她当做了妹妹。而对你师娘虽执礼甚恭,似近却实远;和冲儿之间,同伴之情多过师兄弟之情,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你不但心里冷,人更傲。不说江湖中了,就华山派里面,除了冲儿你还能高看一些,我的功夫你都瞧不上眼吧。”   沈元景摇了摇头,说道:“师父说笑了,你虽然出手不多,可我也能看出,你比之左冷禅,也不稍差。当今天下,除了魔教两位,门内两个,再算上风太师叔,和少林的一位或者藏着的,谁还能胜过你?”   岳不群指着沈元景哈哈大笑,说道:“你呀你,别人都会口是心非,你连嘴上也不肯谦虚。”   沈元景笑了笑,道:“为何要谦虚?方证大师定然不是我的敌手,至于任我行,算他功力再进步,也最多和我伯仲之间。唯一虑着只有东方不败,一人之下而已,再过得一年,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   岳不群复又笑道:“对对对,如你这般天才,为何不能自傲?不但武功高强,手段也厉害。从你出山至今,华山派蒸蒸日上,人人都道是我善于经营,却不知我守成之才都不足,哪来的能力兴旺本派。   全赖你东奔西走之顾,华山派才有今天。我知你素来潇洒,却还要为门内琐事烦心,这些年也难为你了。元景,为师真要谢你!”他说着,竟然跳下石头,给沈元景行了一礼。   沈元景本要躲开,想了一想,却又受了,说道:“师父确是醉了!”   岳不群又饮一杯,清啸一声,仿佛这些年的郁郁之气,都吐露了出来,然后回头说道:“我已下定决心,年末花甲之宴便请天下群豪做个见证,把掌门位置传给冲儿。”   “哦,这么说我要平白升了一辈了。”   “是也,过不了多久,你便是华山派沈长老了。”   ……   那日岳不群终究是喝醉了,到第二日醒来,连说了几声“糊涂”,只是脸上不再紧绷,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华山上下,也只有他夫妇和沈元景知道他要退位的消息,但门中事务,已多往令狐冲身上转移,岳灵珊不知所以,都抱怨了好几次。   过得不久,日月教突然活跃起来,这一年多来蛰伏着的牛鬼神蛇,一一冒出。除华山、少林、武当、丐帮总舵等大派地域之外,多地传出魔教伤人的消息。   岳不群几番打探,终于得了黑木崖上一些零星的消息,说任我行带着一些手下潜入了黑木崖,却败给了东方不败。   有人见着了任我行和向问天的尸首,确认身死。另一边也丢下几条性命,其中就有大总管杨莲亭。   其后东方不败波澜不惊的收束了教内所有力量,重新掌权,任命童百熊为右使,一扫之前颓势,励精图治起来。   岳不群送出许多信件,提醒江湖朋友暂且蛰伏。有的人听了,有的人却觉得他大惊小怪。   中下层江湖人士,接到的消息鱼龙混杂,不能判断真假,又思及上次南北少林受损,也未看到魔教有什么大动作,见正道大派相继戒严,反而他们嘲笑是惊弓之鸟。   可接着的消息一日坏过一日,先是江湖散人,逃得不够快的,不是被拉拢,就是被杀。如那在各地卖混沌的何三七,就遭遇到魔教葛、杜、薛三个长老的围攻,若不是莫大先生正好拉着胡琴卖艺路过,就要丧命了。   曲江二友的神刀白克和神笔卢西思就没这么好运了,双双殒命,出手的是魔教青龙堂主贾布。   那陕南的闻先生倒是机灵,借着当年在刘正风金盆洗手宴上同华山派的一点交情,带着全家老小过来做客,大包小包的,显然是打定主意常住了。   此时江湖中人才警觉起来,可为时已晚,不少和魔教结怨的小门小派,已然被一朝灭门。就连那些区域性的大帮派,也频繁遭灾。   东方不败重出江湖之后,比之当年任我行时候还要霸道和酷烈许多。除了几个江湖大派治下,其他地方,再无净土。   华山派里早已住满了客人,还都是江湖闻名的大人物。沈元景嫌弃吵闹,待在思过崖上一直不下来。   而那些底层的江湖人士,只能在华山脚下租住客栈农家,饶是如此,大伙都还要夸岳不群和令狐冲仁义。   五岳其他四派里面,北岳恒山乃是女流,江湖人士也不好意思打扰,其余泰山派、嵩山派和南岳衡山派,已经不接待访客。   ……   林平之走入客栈,满屋的江湖人士连忙起来打招呼。他满脸笑容,团团一礼,温文尔雅。   还未等他走远,就听到有人说:“这‘小君子剑’的称号果然贴切,林少侠真有岳先生当年的几分风采。”   有人接口道:“可他和他师父相比,不但性子颇为不同,功夫也差得老远了。”旁边就有人解答:“这有何奇怪的,江湖之中,能有几人似沈大侠那般天才,普通人能有林少侠这般成就,已经了不得了。”   “这倒是。”   “可惜沈大侠不收徒弟了,不过令狐大侠也是不凡,我这孙儿聪慧,还有机会。”   “你想多了,能拜在‘风剑客’门下,都要烧高香了,还想做华山派未来掌门的弟子?” 第91章 灭门   林平之听得这些人的议论,也就笑笑,走上二楼,推开一间房的门,就站在走道上,也不进去。   里面只有王伯奋一人,他也不打招呼,冷着脸,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过来所为何事?”   王伯奋本因未见到林震南夫妇有些不快,又听得小辈语气不善,便有些气愤,说道:“平之你是怎么说话的,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怎么如此没有礼数?”   林平之冷笑一声,说道:“我林家小门小户,可不敢高攀你这样的亲戚。你若只是过来耍威风的,那我便走了。”   王伯奋心里恼怒,却不好表现出来,语气轻松的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不是今年夏天格外炎热么,我与二弟一合计,华山上凉爽,便想来避暑。你也不用太过麻烦,随便安排几个院子,供我们居住便可。”   “哈哈哈哈!”林平之笑得很大声,把旁边的几个住客都惊动了,纷纷探出头来张望,他也不理会,继续然后说道:“你人不如何俊俏,想得倒是挺美。你以为华山派是你洛阳王家的产业,还动辄几个院子。我也不与你多说,我一小小弟子,无此权力,以后休要再来烦我林家。”   旁边几人听了个来回,都窃窃私语起来,偶尔“可笑”“狂妄”几个字眼飘来,王伯奋气红了脸,讽刺道:“我道你这华山三代首徒有何本事,原来也是个样子货。你父亲不是献上了家传绝学么,原来也只换了个寄人篱下。你口口声声的林家,你父子这般不肖,林家先祖脸面往哪搁?”   林平之大怒,便要说话,旁边有人接过来:“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洛阳金刀门的王家大爷。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你是在贼喊捉贼?”   王伯奋不虞有人出来打抱不平,猛然回头,问道:“你说谁是贼?”   “自然是你家了。你王家觊觎女婿家传武学,联合外人囚禁他一家四口,江湖已是人尽皆知。怎么,有脸做,无脸认?”这人靠在墙上,旁边还有一个中年女人,吃吃的笑着。   王伯奋气急,说道:“你是何人,胆敢插手王家的事,有种报下万儿。”   “老子王崇古,看不惯你这种狗东西败坏咱们姓王的名声,怎地?旁边这个是贱内张芙蓉,你若想报复,尽管放马过来,我夫妻二人都接着。”这人说话很不客气,王伯奋却不敢再多话了。   这二人乃是中原一带有名的人物,亦正亦邪,十余年前被魔教中了杀了独生子,便一直纠缠魔教不放。沈元景扮做西域人撞见向问天被围攻之时,就有这两人在场。   王家在洛阳势大不假,可他二人乃是亡命之徒,连魔教都敢咬着不放。王伯奋心虚的转过脸,又不屑的瞟了一眼林平之,说道:“呵呵,我道你有多大威风,还要靠着外人帮衬。”   那王崇古却连忙过来,弯腰向林平之行礼,说道:“却是老哥我鲁莽了,这等事情林少侠就该由自己处理,我不该胡乱说话。老王给林少侠赔罪了!”言毕还鞠了一躬。   林平之连忙扶住,也弯着腰回礼,说道:“言重了。王前辈古道热肠,正是我等学习的榜样,应该是我谢过王前辈才是。”   两人执手大笑,一团和气。旁边王伯奋看的目瞪口呆,不意当年平庸稚子,能有此威势。   他正待开口,林平之却先对他说道:“王先生,那山上客房你就别想了,不过这山下客栈农家,只要你有钱,随便住多久便是。”   言罢也不等王伯奋回话,拉着王崇古等几人,一起下楼,叫来酒宴。客栈里顿时杯盏交加,喧嚣四起。   ……   初时江湖汉子们受魔教惊吓,还能管住自己,可来时间一久,大都耐不住寂寞了。守规矩的还好,不过是招朋引伴喝酒聚会。另有一些精力充沛者,找些鸡毛蒜皮的事,约人打上一架。   岳不群和令狐冲等开始还在维持,后来得人劝说,见这些人真个就是发泄情绪,并没有伤及无辜,也不再管。   江湖上最为热门的话题,永远都是武功高低排名,一帮子闲汉又在为此争论个不休,声音都要掀翻屋顶了。掌柜的已经见惯不怪了,在华山脚下,就算这帮人砸烂桌子,也会乖乖赔钱。   众人正为正道谁排在方证之下,位列第二而争论,支持沈元景的和冲虚道长的旗鼓相当,偶尔有说岳不群的,大家不好明说,只是斜眼看去,这人自己就不好意思了。   突然海老拳师踉跄着走了进来,满脸失魂落魄,大伙问他怎么了,也不答话,只是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的灌了半壶。   这屋里的人都认识他,知他素来交游广阔,消息灵通,看这样子,必然是有大事发生。不待大家追问,他就自己说了出来:“王屋派被灭门了!”   “王屋派?”厅里众人先是一愣,又都脸色巨变,才反应过来,是那嵩山派破门而出的汤英鹗创建的。除了华山派,比之其他四岳,还要强上一分。   大厅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连靠在椅子上的掌柜也惊得站了起来。既在江湖门派脚下,如何会不知江湖中的事和人。   “错了拐,错了拐!”又有一人钻了进来,面上忧心忡忡的,是汉阳府的张三胖子。他离武当派和丐帮更近,却跑来华山,无非是知道老乡“沈元景”在此,求几分香火情。   这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一进来,看到厅里静悄悄的,惊讶的说道:“看来你们也都知道了?海老,是你传过来的吧。”   海老拳师苦笑一声,说道:“我不过是先一步得到消息,这么大的事,过不了几天就要传遍江湖了。”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那汤英鹗叛出嵩山,踌躇满志的弄了个王屋派,谁知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汤英鹗,王屋派?”张三胖子声音尖细,擦汗的胳膊停了下来,缠声问道:“您老在说什么?”   海老拳师怎么料到他如此反应,被吓了一跳,说道:“还能是什么?王屋派被魔教灭门了啊,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张三胖子听到这话,脸色刷的一下,变成惨白,原本擦干净的汗水又涌了出来,涩声说:“我说的是峨眉派和青城派。” 第92章 商议   “什么?峨眉和青城?”   好几个人跳了起来。这两派称霸巴蜀之地多年,除去少林和武当,也仅次于五岳剑派和丐帮。   一个西川口音的人说道:“峨眉派有金光上人和松纹道人两位好手,青城派虽然失了掌门余沧海,可几位长老也非同小可,怎么就突然被灭了呢?难道是东方不败亲自出手?”   众人都看向张三胖子,他摇了摇头,一边的海老拳师却先说道:“东方不败亲自去的王屋派。听逃出来的弟子说,汤英鹗和卜沉、沙天江,以及几位暗藏的高手,都是被他杀死的。”   张三胖子接口道:“灭峨眉派的是魔教青龙堂主贾布、白虎堂主上官云;灭青城派的是右使童百熊,新进的朱雀堂主铁老老。”   “啊!”那西川汉子惊叫出声:“是那川鄂三峡神女峰主么?”   “正是他,怎么,你认识?”   西川汉子苦笑一声,说道:“我怎么会认识这种大人物。只是听说他和金光上人之间有些龌龊,却没听说和青城派有什么过节。”   海老拳师却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他现在不是单与哪家有过节了,是和整个正道有过节。”   “如此人物,怎么会突然投了魔教呢?还做到朱雀堂的堂主。”下面就有好些人对视,眼神飘忽。   张三胖子看在眼里,冷笑一声,说道:“哼,你们这些人是动了心思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铁老老偌大的名头不是白给的,能与金光上人敌对多年,你们想想他武功该有多高。他能够当上魔教堂主,你们过去,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喽啰,冲的最前,死的最快,不要自误了。”   “张兄误会了,那日月教丧心病狂,我们怎么会投敌呢?”   “就是,就是!”   角落里又有个阴恻恻的声音传出:“张兄有华山派的大高手做靠山,自然不怕。我们这些散兵游勇的,魔教攻来,还不是一样要做炮灰?”   张三胖子至今连沈元景的人都没有见到,巴不得其他人乱传消息,弄假成真,当下也不争辩,冷哼一声,出了大厅。   里面立马嗡嗡的讨论起来。   ……   东方不败重出江湖,掀起的腥风血雨着实吓住了很多人,华山派会客殿里面,群雄聚集,等着岳不群过来拿主意。   西安府城有名的江湖大豪李老爷子感叹道:“唉,你说那汤英鹗是怎么想的。我听说当初有人劝他在白云山立派,那里除了几个寺庙道观,也没什么武林势力,他为什么就想不开去了王屋山,这下好了。”   “白云山不是地处在少林、武当、华山与丐帮总舵之间么,你以为他傻,落在那处,周边的些个大派没一个好相与的。他要是肯低头,还反出嵩山派做什么?”   闻先生嗤笑一声:“他现在倒是不用低头了,因为头都没了。身处乱世,没有实力就该以保全自身为上,非要逞强,终究不得善终。”   “呵呵,是啊,那汤英鹗不像某人识时务,早早的躲到大派,逍遥快活起来。”旁边一个中年大汉,语带讽刺。   闻先生听了也不以为意:“老钟头,我知道你是妒忌我来得早,独占了一间院子,而你只能和其他三家挤在一起,我不和你计较,哈哈哈哈。”   老钟头正欲反驳,岳不群和令狐冲走进大殿里面,群雄立刻上前迎接,他一路回礼,坐了主位,令狐冲站在他右手。   等殿里安静下来,岳不群开口说道:“想来诸位已经听到消息,峨眉派、青城派以及那新起的王屋派,都在近日被魔教屠灭。不但如此,我才接到消息,北岳恒山派已然宣布封山,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啊?”群雄有些不敢置信。那峨眉、青城之类,虽说是江湖大派,但此前抗衡魔教的中流砥柱,终究是少林、武当、丐帮与五岳剑派。如今恒山派未战先怯,意义深远。   “也不怪恒山派要做此决定。”岳不群展开一封信,让令狐冲递于众人阅览,说道:“魔教贼人以山脚下的农户要挟,定闲师太两权相害,不得不舍弃江湖名声,保全无辜性命。”   众人传阅了这封信件,面面相觑,李老爷子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师太们真是宅心仁厚。”他心里想着的是迂腐,可不能宣之于口。   老钟头忍不住问道:“岳先生,其他几派是什么意思?”   岳不群苦笑一声,示意令狐冲,后者出来说道:“泰山派的天门师伯,南岳衡山派的莫大先生,都带着门人往这边赶来。”   群雄听了稍稍松口气,座下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说道:“岳先生,我听说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以及解帮主,邀请大家伙去嵩山聚会,说要商量一件大事,是也不是?”   “大事?邀了我们所有?”闻先生神色凝重,抬头往上首看去,见岳不群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就不说话。   老钟头顿时坐不住了,说道:“姓闻的,你这是打什么哑谜?”   那李老爷子颤抖的问道:“不会是要我们一起反攻黑木崖吧?”   “定是如此。否则自个过自个的不就好了,聚起大家做什么。”刚才问话的人早就猜出来了。   底下议论纷纷,一个大汉站出来说道:“若是如此,算我一个。与其守在这里被各个击破,还不如攻出去杀个痛快。”乃是北地一位颇有名气的江湖好汉,人称“西北刀王”高伟。   “也算我一个吧。”闻先生坐直了身体,旁边老钟头迟疑道:“姓闻的,你?”然后就见不少人站了起来。   岳不群抬手往下压了压,殿里顿时安静,听他说道:“诸位且先不要急,此刻谈论这些为时尚早。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有何想法,我也无法得知。退一步讲,就算是真要攻打黑木崖,肯定有所计划,不会让大家一窝蜂的冲上去,白白送死。”   群雄虽然面上称是,但心中忧虑,可也无他法,此刻再拖家带口投入魔教也不现实,无非就是当个高级喽啰,还要与正道相斗,不见得多安全。   正当大伙一筹莫展的时候,施戴子突然进了殿里,在岳不群耳边说了几句。岳不群惊得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快,去思过崖请你二师兄!” 第93章 接应   群雄见岳不群失态,赶忙询问。他思忖一下,还是如实说道:“刚刚武当冲虚道长传来消息,南岳衡山派的人在路上被魔教的偷袭,死伤惨重,莫大先生更是生死不明。”   底下一片哗然,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见场面有些混乱,岳不群也自头疼,朗声说道:“各位,今日便到此为止了。我担忧泰山派天门道兄一行,现在便要下山去迎接。冲儿,你留在山上。”   照着路径来讲,泰山派一行人应是沿着黄河往上,直达嵩山,一路也还安全。可天门道人听闻北岳恒山派被逼封山,便拐了个弯,先去探望。   王屋派被灭,少林寺风声鹤唳,全副精力都在防备东方不败,这接应的事情就落在了华山派头上。   他又朝着殿里众人鞠了一躬,说道:“华山上下,就要还要拜托各位帮忙看顾了。”群雄慌忙还礼,那边有人说道:“岳先生言重了,我等得以保全,全赖华山派维持,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维护华山派,也是自救。”   闻先生想了一想,却道:“岳先生,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吧,在下功夫虽然低微,但抵挡三五个人也不成问题的。”   岳不群大喜,说道:“如此多谢闻先生高义!”后面又冒出两三个人追随,老钟头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等岳不群几人匆匆出门,李老爷子叹息道:“正道风雨飘摇,该如何是好!”   ……   岳不群同沈元景汇合,一行二三十人出了华山,往山西赶去。   一路上闻先生都愁眉不展,高伟有些奇怪,私下里问道:“岳先生在殿里决议下山营救泰山派之时,是你姓闻的第一个响应,还带了一个儿子过来,怎么到了外边,反倒张不开眉头?”   闻先生叹道:“正道大派处事太过被动,被魔教牵着鼻子走。这一去是被围点打援还是调虎离山,犹未可知。”   高伟有些恍然,然后问道:“你的意思是,魔教有可能暗地里攻打华山?”闻先生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不错,非但如此,我甚至以为,此种可能还要大过救援路途暗中埋伏。”   高伟想了一想,摇了摇头,说道:“我倒不这样看,你想,那几个大派被灭,南岳衡山派又刚受难,从正理上讲,各大派都该紧守自身,岂有岳先生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魔教决计想不到。”   “呵呵,此言差矣。”闻先生笑着说:“你这西北刀王孤家寡人,过得洒脱,哪里知道大派受声名所累,往往身不由己。此种行径,太容易猜出了。”   “不就是君子可欺之以方么?说得那么玄乎。”高伟有些不屑的说道。闻先生哈哈大笑,连声道:“对!对!忘了你这粗胚之前是个秀才来着。”   高伟不理会他的打趣,说道:“照你这么说,岳先生带着沈大侠外出,就是‘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了?说不通,说不通。要知道他把妻子女儿,女婿都丢在华山,就算了分开下注,也不是这个做法。”   “你的意思无非就是要把重注压在胜算多的一边,可你焉知道,岳先生不正是这样想的么?”   高伟不解,迟疑道:“你的意思是?”随即看了前方的沈元景一眼,骇然道:“这……这怎么可能?”   闻先生长叹一声。道:“或许在你我这等俗人眼中,血脉延续更为难得。可观岳先生这些年的作为,为了门派,儿子也未生一个,显是于他而言,道统传承更为重要。”   众人小心翼翼的走了两日,一路无事,在吕梁接住了泰山派一行人等。   天门道人还有些奇怪,听得岳不群解释缘由,才重重谢道:“却累岳贤弟不辞艰辛,前来搭救。天门铭感五内,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岳不群连忙说:“天门道兄莫要见外,五岳剑派虽然解散,但我两家一两百年的情谊却在。”   天门道人点点头,然后又感叹一声:“这魔教猖獗,把持江湖,竟然消息都透不出来。若不是贤弟过此,我竟还不知道此事。”   接着他又将从西岳恒山派得来的消息告知众人,原来魔教中人不仅挟持了恒山脚下的一应佃农,还打伤了带队外出采买的定逸师太,扣留了二十多名恒山弟子。   据说是东方不败亲自下令,不得伤害恒山派弟子,那些小师太们才得以幸存。不仅如此,他只身入山,三招就击败了定闲和定静两位师太。   天门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据定闲师太交代,若非东方魔头留手,她两人必然殒命。”言毕怔怔出神,喃喃自语:“我与师太武功不过伯仲之间,那魔头要高到什么程度,才让师太说起此事,眼中都有恐惧。唉,这天下何人制服得了他,方证大师也多半是不行的。”   闻先生与高伟相顾骇然,岳不群也沉默许久,勉强说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天门道兄不必担忧,我先去送你去嵩山吧。”   不两日,一行人风尘仆仆的到了王屋山,但见栋宇空空荡荡,楼台略显破败,映在残阳之下,分外凄清。   第二日上午,等过了黄河,一则石破天惊的消息传入耳内:“少林寺在昨夜被魔教再度攻破了!”   众人被震得呆在了原地,过了片刻,沈元景突然拨过马头,说道:“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我们须尽快赶回华山。”   岳不群清醒过来,一言不发,打头往华山方向奔去,沈元景带着师弟们跟上。天门道人等也反应过来,一齐出发。闻先生和高伟对视一眼,苦笑一声,也追了上去。   众人到了华山脚下,见镇子里面依然人声鼎沸,顿时松了口气。一行人回到山上,群雄问讯,都赶将过来,见岳不群等人安然无恙,更有泰山派人员随行,俱都喜悦。   等岳不群领着天门道人去往内院安顿之时,群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更有人说道:“我早知不会有事。”   老钟头心细,见跟过去的几个江湖散人心情不佳,随口问道:“姓闻的,才跑这一点路,就累着了?你这般可是要死在我前头喽!”   闻先生没有心情同他斗嘴,涩声道:“少林派昨晚再度被魔教攻破,这次出手的是东方老魔。”   大殿里面顿时一片死寂。 第94章 封山   等岳不群和天门道人几人回来时,大殿里面已经吵作一团。仔细问过,这才知道,华山派里竟然没人知道少林派被魔教攻打的消息。   他和天门道人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了,莫非是中了魔教的无中生有的计策,被骗回了华山?”   他连忙派高根明下山打探,自己留在大殿,安抚群雄。才过了不一会,高根明就已经回来,还带着一个和尚。   那和尚进来,看见岳不群,便上前递过一封信,然后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岳不群展开信件,匆匆看了一遍,交给旁边的天门道人,沉默半晌,然后叹道:“这真是,该如何说。”   天门道人把信递给令狐冲,也苦笑一声,说道:“都是我任性妄为,累得华山诸位前来相救,却是害了方证大师。”   沈元景展开手里信件一看,只有寥寥几竖行,大意是昨夜东方不败突然闯入少林寺内,与方证大师争斗,等其他人发觉准备营救之时,外面又有大批魔教中人攻到。里应外合之下,少林寺再度被攻破。   自方证以下,达摩院、罗汉堂、戒律院、菩提院、药王院与藏经阁六位首座战死,只余下般若堂首座方平和知客院首座方净。二代三代弟子和普通僧人,也死伤大半。寺内建筑,多有毁损,藏经阁被魔教抢劫一空。   写信之人乃是方平,字迹颤颤巍巍,线条凌乱,锯齿隐现,显得心里十分慌乱。令狐冲看完信后,又是恐惧,又是害怕,若是魔教昨日攻打的是华山派,门内之人恐怕无一能够幸免。   岳不群和天门道人问那送信的和尚其中细节,那和尚说自己是个火工头陀,事发之时,躲在柴房,什么也不知道。几人见他连武功也不会,就放安排他去休息了。   群雄俱都眼巴巴的看着上首,岳不群勉强笑了一下,安慰道:“众位不必担忧,少林寺底蕴深厚,魔教不过突然袭击,才占了便宜,我想他们必也受损极大。我这就安排人,一面下山打探,一面往武当、丐帮和嵩山送信,等群雄聚集,大伙一起攻上黑木崖。”   底下人等面面相觑,显然都看出岳不群没有什么底气,但他们也毫无办法,只得三五成群,退回各自的院子。   如此又等了一天,施戴子回到山来,他出去打探到了少林之战的详细经过,说道:“我在洛阳找到一个幸存的少林僧人,他把那日的情形说与我听了。可惜他已被魔教吓破了胆,不仅还俗,还不敢到华上来。”   岳不群等人大约能猜出这和尚的心思,无非是觉得魔教一定不会放过华山派,不敢立此危墙之下。施戴子复述道:   “大约是在戌时二刻,先发生争斗的地方乃是藏经阁,据报信的小沙弥说是东方不败突入,方证大师和几个首座正要赶往,外面又涌出不少的魔教中人,只得兵分两路。那方平首座因上次《易筋经》失落一事,执意要方证大师亲往藏经阁。   那和尚乃是罗汉堂的弟子,跟着方证大师一起去的,到了门口,便看到一具具的尸体,从外往里面看,人都死绝了。这时候从二楼又掉下一人,然后听到有人在楼上说:‘少林派果然卧虎藏龙,这老和尚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功夫也不比任我行差多少。’   接着一袭青衫飘落下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雄壮汉子。方证大师上前理论,才知这人正是东方不败。于是两边打了起来,那罗汉堂的和尚看不清楚,只知道肯定不过十几招,方证大师便轻轻叫了一声,退后几步,跌迦坐在地上,就此圆寂了。   剩余是僧众大部分都冲了上去,只见青光一闪,纷纷倒地。东方不败看了其他人一眼,也不出手,又进了藏经阁。那和尚就是这样幸存下来的。”   群雄听到这里,汗毛倒竖,心内一片冰凉,连公认的正道第一高手方证大师,就轻易丧命,东方不败还有何人可挡。   沈元景亦是面色沉重,东方不败破灭南少林之后,处处透着怪异。杀方证大师也不过十几招,显然在南少林真有收获。他还有许多疑问,当着众人的面不好问出。   施戴子接着讲道:“那和尚躲出了藏经阁,不多时,寺内到处都传来争斗声,好多地方都起了火,闹了一个时辰,才渐渐安静。他等了很一会,才壮着胆子走出去,却看到方平大师在聚拢人手,救援伤患。他胡乱往身上抹了些血,跟着大伙,把方丈和各大首座的尸首搬到大雄宝殿。一边听其他弟子,叙说战况。   少林寺几近毁灭,魔教也不好过。有一位武功和方证大师相差仿佛的老和尚突然出现,魔教自上官云、贾布等,战死了十多位长老。其余高手,也多有负伤。   不过,那东方不败进了藏经阁后就没有出来,直到离开之际,才闯入少林阵中,杀了那个老和尚,从容离去。”   众人先听魔教有损,都是一喜,后又得少林派最后的一位大高手也丧命了,均叹息不已,愈发悲观。   最后施戴子又爆出一个惊天消息:“方平大师接任了少林寺方丈,接着就宣布封山了。”说着,他拿出一张白色大纸,铺在桌上,众人围过去,见上面写着:   “少林建寺至今,已历千年。时祖师达摩传道慧可禅师,少林遂为禅宗祖庭,传承至今。世人不知佛法精妙,却求诸武功,可谓歧途。今当复归本源,此后少林不谈武学,只论佛法,一应江湖事体,与本寺概无关联。”   “这……”天门道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岳不群沉声道:“方平大师这是要封山?”   “不!”沈元景嗤笑一声:“这算哪门子封山?分明是怕了魔教,又不愿过清苦日子,由武林门派转为佛教寺庙罢了。等熬死东方不败,再摇身一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岳不群大怒,呵斥道:“沈元景,不得胡说!”   沈元景见师父真的发怒了,便转移话题,说道:“这方平大和尚做事较方证大师差得太远,此等事情,多少要通知我等一声。若不是四师弟机灵,我等贸然去找少林求援,不是要吃闭门羹?”   一旁高根明点头说道:“就是,之前的信,就晚了半天,还好被师父撞见得早……”   岳不群的目光直射过来,看得高根明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说话,才问道:“遣你去嵩山派办事,做得如何?”   高根明耸耸肩,说道:“嵩山派也没了。”   “当啷”一声,众人看过去,原来是位江湖汉子听到此言,抓不稳手里的兵刃,掉在地上。 第95章 定计   “师父不好啦?”陆大有急匆匆的跑进大殿,弯着腰气喘吁吁。岳不群冷着脸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站直了,慢慢说!”   陆大有挺起胸膛,说道:“是,我今早到了襄阳丐帮总舵,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昨日下午,他们分成许多批,从各个城门出去,消失不见了。”   “这,这,这如何是好!”李老爷子哆嗦着说道。岳不群和天门道人愈发的心情沉重,一时也想不到办法,只能安抚众人,先行退去,等武当派消息过来,再做计较。   到了第二天下午,冲虚道长带着凌虚道长、清虚道长等几十人,来到华山派。岳不群和天门道人迎进大殿,又叫来群雄。   此前战满的大殿,此刻稀稀落落,少了许多人。天门道人脸色阴沉,问道:“岳贤弟,这是怎么回事?”   岳不群苦笑一声,说道:“许多英雄心忧华山派会落得和少林一样下场,先行离开了。”   “哼,狗屁的英雄,一帮懦夫!”天门道长毫不留情骂道,冲虚道长大体知道是怎么回事,武当山上,也是同样情况。   几人交换了一下信息,冲虚道长叹息道:“我和方证大师相交十多年,不意他落得如此结局。这少林派怕要沉寂好长一段时间了,唉!”   众人陪他安静了一会,他才又说道:“是贫道失态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想出对策。我虽痴长几岁,可论为人处世,谋划决策,不如岳先生远矣,此这等大事,还需要岳先生出面主持,我在一旁辅助即可。”   “这如何使得?”岳不群连连推迟,天门道人也在一旁劝说:“岳贤弟,此乃非常时刻,何必拘泥于什么江湖规矩和名头。我也觉得领头之人,非你不可!”   闻先生也说:“岳先生,你就不要推迟了!”大殿内的其他人等纷纷附和。岳不群这才同意做这个主持之人。   他轻咳一声,正待说话,沈元景突然出声道:“且慢!对抗魔教之事关系重大,岂能如此儿戏行事。此处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   岳不群怒道:“元景,不要胡说?众位既然肯留下,都是至诚君子,你怎能胡乱揣测?”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子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当日少林派也联络各家,一起攻打魔教,人还未召集,事情就闹得沸沸扬扬,魔教岂有不先下手为强之理。今日我等行事,若还如此,不免要重蹈覆辙?”   闻先生听得直点头,说道:“沈大侠说得甚是有理,我们这些粗人眼光狭隘,也说不出什么妙计来,几位掌门商议出个结果,我们跟着行事便是。”   言毕他抱拳一礼,率先走出大殿。老钟头也连忙追出门,其余人等互相看看,也都出去了。   三位掌门又屏退其他弟子,大殿里面除了他们三个,就只有沈元景、令狐冲、建除道人和凌虚道长、清虚道长几位了。   岳不群先开口说道:“元景,你既然遣走其他人等,是有什么计策了吧?”   沈元景不慌不忙的开口道:“我有上中下三条计策,请各位择之。这上策乃是去投魔教。那铁老老一介散人,都能当上魔教一堂之主,在座各位,哪个不比他强?别说堂主了,便是左右使者,副教主也不在话下。说不定东方不败他一高兴,还让师父你们掌管原来门派也说不定?”   天门道人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沈师侄就不要开玩笑了,左右不过一死,投降这条万万不可,快说中策吧。”   “中策就是以静制动,大家各自归山,紧守门户,等魔教打来,以逸待劳。”   “这条也不成,那灭亡的几派,哪个不是这样想的,不过是让魔教有机可乘,各个击破罢了。”冲虚道长摇摇头。   “下策自然是主动出击。不过也不要倾巢而动,只需派出几个高手,到黑木崖刺杀东方不败,只要事成,魔教不攻自破。”   几人先是一惊,又都沉思,仔细计较个中得失。令狐冲捅了一下沈元景,小声说道:“我还以为你的下策,要么是学着恒山派封山,要么是大张旗鼓的斗上一场,未料到如此大胆。”   沈元景道:“恒山派能够归隐,乃是因为有其他门派顶在前面,再加之东方不败不知是何原因,放了她们一马。换做其他门派,怎会有这种好运气。   至于联合众人攻山,一则是所有人未必齐心,那走掉的人有几个是去归隐了?怕多数都是投了魔教。留下的未必是真心要跟魔教相抗,说不得就有人是魔教内应,拿着我们的消息去邀功领赏。”   冲虚道长等人默然,均知他说的乃是实情。沈元景见众人也无其他意见,接着说道:“二来兵贵精不贵多。这武林争斗,又不像两军对垒,以占据城池为目的,而是力求的杀伤对方,即为胜利。是以东方不败聚集手下精锐,其疾如风,出其不意击破各派,随即离开。唯一一场打得稍微久远一点的,就折损了两大堂主。”   三位掌门也无其他良法,只得听他所言。商议从三派中抽出六人,华山派沈元景和令狐冲,武当冲虚道长等三人,泰山天门道人。岳不群要换下沈元景或令狐冲,但被两人以他武功不够联手拒绝。   武当派的江湖势力广大,冲虚道长遣人去打探到东方不败的位置,一旦确定,六人会尽快出发。   众人商议完毕,召集起众人,就这一会功夫,群雄就又少了一半。岳不群叹息一声,说道:“我和两位掌门商议,均觉此时一动不如一静,三派会聚在华山派坚守,以逸待劳。”   群雄听得说不用他们前去攻打黑模样,都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过来一旬左右,确切消息传来,东方不败自从攻破少林之后,就回了黑木崖,至今没有出来。   于是一行六人趁着夜色,悄悄的从华山后山小道下山,直扑黑木崖。 第96章 登崖   六人没日没夜的赶了几百公里路,到了平定州猩猩滩,此处山石殷红如血,是前往黑木崖上的必经之路。   此时已是黄昏,几人悄悄的寻了一处隐蔽位置,躲起来休息。调息两个时辰之后,六人围坐一起,商议如何行事。   冲虚道:“黑木崖就在北边,过了眼前长滩,就只有一条窄窄的石道往上,山路陡峭,更有魔教中人看护,无论硬闯还是暗袭,都难过去。惟有后山靠着大河,水流湍急,又石壁如墙,无处着力,是以无人把守。”   他从包裹里面掏出两个铁爪,约莫老虎前掌大小,四根爪子弯折斜下,呈圆锥样,前头尖锐,用力往边上的石壁上一按,爪子直插进去。爪后各系着一条绳索,有好几丈长,他往下拉了拉,绳索绷紧,爪子却纹丝不动。   看到此处,众人已然明白了这物的用途。冲虚道长取出神爪,说道:“这就是我说过的飞天神爪,乃是老道师侄成高所制,利于攀高。我打算借着这物,从后山石壁攀登上去,找好落脚的位置,放下绳索,你们便可跟着上来。诸位以为如何?”   天门道长与令狐冲等均无异议,沈元景拿起神爪,看了一看,却说:“此举有些不妥。”   “哦,沈少侠看出什么问题?是担心这神爪不能作用?”   沈元景说道:“非也,这悬崖也有二三百丈高,道长一人往上,尚且困难,何况还要带着上许多麻绳。事关重大,晚辈不免有些担心道长气力是否足够。不如这事就交给我吧。”   “你?”冲虚道长知道沈元景武功还要高过自己,可向上攀爬靠的还是轻功,他摇摇头,道:“并非是老道不信任沈少侠,实是我武当派梯云纵乃三丰祖师所创,擅于空中借力,不仅可助我往上攀爬,若是有甚意外,也更能保命。”   沈元景也不答话,身子一晃,人就飘到了旁边树梢之上,稳稳站住,随风摇摆几下,又缓缓落了下来。   众人心内骇然,沈元景说道:“道长,如何?”冲虚道长叹道:“是老道眼拙了,沈少侠如此轻功,自然该当此大任。”   他说着把飞天神爪递了过去,抬头看看月亮,然后说道:“此刻已是子时,我们先吃些干粮,再休息一个时辰就出发。沈少侠,你跟我过来。”   沈元景跟着冲虚道长到了一僻静处,听他低声说道:“沈少侠为了武林正道甘于冒险,老道也不敢藏私,把这梯云纵的功夫也传给你,若能有一丝启发,也能添一分保障。”   言毕冲虚道长也不等沈元景回答,轻声的把武功要诀念了两遍,然后问道:“沈少侠记住多少?”   沈元景说道:“晚辈已然记牢。”冲虚道长点点头,两人又回到原地,等到月亮偏过中天许多,众人修整完毕,就出发了。   亏得今晚月光清澈明亮,沈元景寻到河边有一处勉强能站人的石台。他踩在崖边的几个凸出石块,到了石台之上。冲虚道长一使劲,将麻绳抛了过去。   沈元景抽出根铁钎,杵入石壁,将麻绳的一端系在上面,另一端绑在自己腰间。然后取出一个飞天神爪,握住尾端绳索,在手里旋了几下,往上一抛,牵住绳索尾端,使出巧劲往下一带,那神爪骤然往斜下方抓去,直插入进山壁中。   他用力往下拉了几下,颇为牢靠,然后对那边几人点点头,双手抓住绳索,往上攀登。等到了神爪下方,又取出第二个神爪,往上一抛。   如是再上,他已经登了约莫百丈高,在此处种下铁钎,把麻绳系紧,往上拉起,到尽头有挂着两条麻绳,他把原来那条和另一条新的绑在铁钎上,继续往上爬。   不到一个时辰,沈元景就爬到了山巅,他把第三根麻绳绑好,盘坐在地调息。   此时月亮已然落下,旭日还未升起,正是一日之内最暗时刻。忽而一阵古琴声响起,沈元景侧耳倾听,竟然弹的是琵琶曲《十面埋伏》。   他心里一动,站起身来,捡起一截枯枝做火把,径直往前走去。转过一处拐角,琴声变大,正奏到了“排阵列队”一阙。   ……   冲虚道人第二个上来,未见到沈元景,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到令狐冲上来,天色已然大白。   令狐冲有些悲戚,说道:“道长,清虚道长他老人家?”   冲虚道长抬手轻压,说道:“无妨,既肯来此,便是抱着必死决心,求仁得仁,亦复何怨?况且他只是坠落,底下便是河水,未必不能生还。”   清虚道长在令狐冲之后,最后一个登山,正在第二条麻绳上往第三条抓去,忽而狂风大作,猝不及防,抓了个空,掉了下去。   人在失措之下,难免慌乱,他已然攀到二百丈高,落下之时,怕惊动魔教守卫,竟然一声也不吭。   令狐冲呐呐说不出话,凌虚道长和天门道人都默然。冲虚道人叹道:“我来此未见到沈少侠,只听到有琴声传出,事情恐怕有了变化,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四人沿着刚才沈元景前进的路,过了拐角,突然闻到一阵花香,眼前乃是一个极精致的小花园,红梅绿竹,青松翠柏,布置得极具匠心,小池塘中数对鸳鸯悠游其间,池旁有四只白鹤,水面清圆,风荷微动,几株蓝莲傲然挺立。   众人万料不到山顶会有这等所在,无不暗暗称奇。前面还有一个大的花圃,几座假山之间都是曼陀罗花,白兰黄红,各色兼有,争芳竞艳,娇丽无俦。   里面有九个矮桌,已坐有三人。上首第一位是沈元景,正吹着长箫,相对而坐的是一位十八九岁,明艳绝人的少女,弹奏古琴。   主位盘着一个约莫四十左右的大汉,坐着都能瞧出比常人要高,甚是雄壮,只是面白无须,添了三分阴柔。   几人走到跟前,一曲合奏刚好结束,那大汉叹道:“洒脱高质,卓尔不群,余韵袅袅。这“笑傲”二字,道尽江湖人之所求。可惜,可惜!我若早知道那曲洋和刘正风有如此才情,定会护住两人,何至于被一干俗人逼死。”   沈元景冷声说道:“就算那时候东方教主听到此曲,怕也没有闲心思理会吧。” 第97章 宴请   原来这人就是令江湖中人闻之胆寒的魔教教主东方不败,传闻他已有六十许,想不到竟然如此年轻。   “哈哈哈哈!”东方不败大笑几声,道:“沈少侠说得对,那时候我练功误入歧途,沉溺些乱七八糟的事,如何领略得到这江湖波澜壮阔的风景。”边说他脸上厌恶神色一闪,又复归豪情。   他直起身来,说道:“难得几位贵客临门,某不胜欢喜,还请各位入座。”然后他看了一眼冲虚等几人,又奇道:“咦,怎么少了一位?”   后来四人听到此语,脸色俱都大变,冲虚道长叹道:“原来东方教主早就知道我等前来,我们如此行径,却是显得心虚了。”旁边凌虚道长在偷偷打量四周,查看是否有埋伏。   东方不败只做不见,仍是笑语盈盈,说道:“你们才走半日,我便得到你们离开华山的消息,沿途布下哨探。纵然你们专捡小路走,却也逃不脱我手心。至于到了此地,黑木崖乃是神教核心,真的就被你们这么轻易就摸进来,那我日月神教如何能威压江湖百年?”   令狐冲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任我们上来?”   “你是要问为何不干脆派人截杀你们?”东方不败说道:“这偌大江湖,也就剩武当、华山两派挡在神教前面,既然你们要自投罗网,我何必阻止。”   说完他看了看一旁坐着的任盈盈,笑道:“再者,我也想看看让我这位大侄女念念不忘的江湖少侠有多优秀。”然后他把头转到沈元景身上,继续道:“今日一见,果然风姿俊朗,不同凡俗,是江湖上最顶尖的人物。”   令狐冲大吃一惊,仔细往任盈盈瞧过去,见清丽秀美,风姿绰约,十分美丽。只是人看起来有些偏瘦,脸色白得如透明一般,隐隐透出来一层晕红。   他心里一阵欣慰,寻思道:“正是如此天仙一般的女子,又擅音律,才能配得上二师弟。哈哈,平日叫你调戏我夫妻二人,看我待会怎么还给你。”接着又自暗恼,想道:“令狐冲啊令狐冲,此时都在魔教老巢,还想些什么七的八的。”当下神色一收,坐在下首,注目东方不败。   等众人都坐下了,东方不败抬起双手在空中拍了两下,几个穿着白衫的侍者端着托盘过来,跪在地面,把东西一一摆上矮桌。   众人一见,乃是一壶酒和四个杯子,还有一碟点心、一碟干果和一碟鲜果。那点心有四个,不知是什么做成,给雕成花儿一样,乃是春兰、夏荷、秋菊、冬梅,惟妙惟肖。   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颜色晶莹剔透,显然不是凡品。鲜果盘子里面切有西域密瓜、眉县猕桃、砀山酥梨、田东青芒,水色淋淋,望之生津。   等东西上齐,东方不败把手一摆,然后说道:“众位来得仓促,准备不及,有些怠慢了,还请慢慢享用。盈儿,请抚一曲,为大家助兴。”   令狐冲看到这些酒水食物十分精致,啧啧称奇,虽然心里说要警觉,手上却不慢,拿起白色象箸,夹了秋菊点心,塞到嘴里。   初时味道并不如何浓烈,可过得片刻,便有股淡淡的苦味沁出。这苦虽然微弱,却如丝如缕,连绵不绝,让他回忆起与岳灵珊拌嘴的点点滴滴。   “好!”他不禁脱口而出,一声喝彩,立马就觉不妥,抬头看去,冲虚道长等人并未诧异,面前或是点心,或是果子,也都少了一两样,顿时明白,众人都亦为这食物匠心所动容。   他心里偷笑,忙不迭拿起酒壶,倒出一杯,仔细闻了闻,轻“咦”一声,然后一饮而尽,慢慢咀嚼,香烈之中带着一丝苦涩,苦涩中蕴含一丝甘甜,他迟疑道:“莫非这便是‘荷花蕊’?”才张开嘴,有股荷叶的清香从嘴里冒出。   “令狐少侠不愧是‘酒剑客’,正是‘荷花蕊’。”东方不败十分高兴,说道:“你可转动酒壶,换个酒杯再试。”   令狐冲依言,转过四分之一圈,倒酒入杯,酒色偏黄,呈琥珀色,却晶莹透明,可见杯底。他再饮而尽,闭目沉思一会,说道:“淡雅别致,舒朗气轻,这是‘秋露白’。”   说罢不等东方不败提说,又转过酒壶,尝了其他两种。寒潭香,进口冰凉,入喉凛冽,到了胃里又如火烧一般,暖洋洋一片,由内而外透出,令人神爽。金茎露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人,醇醇如君子。   东方不败笑看众人饮酒,突然说道:“沈少侠,这酒比你在西湖梅庄中喝到的如何?”   听到西湖梅庄几个字,除了令狐冲,其余人等心里都是一动,任盈盈睫毛颤抖一下,琴声立刻乱了,想要续上,又自放弃,干脆不弹。   沈元景说道:“四庄主收藏虽然颇为丰盛,不乏珍品,可毕竟偏安一地,无论如何也不能同东方教主相比,连宫廷御酒,也视若常物,随意饮用。”   东方不败听得这话,点了点头,说道:“你先收曲洋孙女为徒,又结交江南四友,与神教颇有渊源,不如这样,你加入我教,我不仅封你做副教主,还把盈盈许配给你,甚至华山派也不是不可以保留,你看如何?”   “当啷”一声,天门道长惊得筷子都掉在桌子上,却不自觉,抬头看向沈元景,沉声说道:“沈师侄,这魔头诡计多端,你不可贪图美色享乐,上了他的当。”   东方不败不悦道:“天门道兄却是小人之心了,如今你等性命都系在我手,只要一声令下,便有神教弟子涌出,将你们剁成肉泥。我不过是可惜沈少侠的风采,不愿他平白殒命在此而已。”   天门道人还要说话,沈元景摆摆手,不慌不忙说道:“天门师伯勿要慌张,我自省得。东方教主说的这些不过是托词而已,归根到底,是想要在下这里的一件物事罢了。”   “嗯?”东方不败坐直了身体,双眼眯起,射出一道精光,紧盯着沈元景,见后者依然淡定饮了杯酒,吃了颗果子,便哈哈笑道:   “好,好胆识。既然你快言快语,我也不诓骗你了。只要你交出东西,刚才说的那些,我都会给你,决不食言!”语气又是急切又是诚恳,但说得斩钉截铁。   众人都有些奇怪,看向沈元景,只见他慢慢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一袭白布,放在桌上,直视东方不败说道:“《葵花宝典》原本就在此处,教主想要,尽管来取。” 第98章 吐露   “葵花宝典”四个字仿佛有魔力一般,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那袭绢布之上。   东方不败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一些,盯着白布看了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再看向沈元景时,满眼都是欣赏。他也不急着动手,而是举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然后说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前前后后的事都是你做的。我神功大成之后,这江湖之上除了任教主还能让我敬佩三分之外,其余人等在我眼中,不过土鸡瓦狗。可今日你坦诚宝典在你手上,着实让我刮目相看了。”   除了任盈盈知道一些内情之外,其余人等都是满头雾水。东方不败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说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攻打华山?”   “教主是担心和我两败俱伤被人围攻,或者害怕不是我的对手吧。”沈元景答道,冲虚几人楞住,均觉荒谬无比,岂料东方不败却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从怀拿出一本书籍,放在桌上,说道:“那日我杀了任教主和向问天,还要处置盈盈时,她交给我一本《华严经》,我翻开一看,是‘毗卢遮那品第六’。   开篇便是‘尔时,普贤菩萨复告大众言:“诸佛子!乃往古世,过世界微尘数劫,复倍是数,有世界海,名:普门净光明’,旁边却有蝇头小字,写着‘葵花向阳’。   我心头一震,再往下翻,到‘世尊坐道场,清净大光明,譬如千日出,普照虚空界’,边上注解‘人之练气,不外练虚灵而涤荡昏浊,气者命之主,形者体之用’,这句我倒是在见过,却是《葵花宝典》要旨。”   他一面念出经书内容,一面毫不忌讳的道出《葵花宝典》秘籍词句:“后面几段只有经文,无有注释,直到‘世尊光所照,众生悉安乐,有苦皆灭除,心生大欢喜’一段,才见‘气生之法,思色是苦。厌苦舍离,以达性静。性静以后,手若拈花’。这句里面,‘气生之法,思色是苦’八个字我却没有见过。   看到此处,我很是惊讶,又在‘究竟法界不思议,广大深心已清净,普见十方一切佛,离垢庄严众刹海’边上见着‘气绕任脉诸穴,方汇丹田’。   ‘诸佛供养尽无余,国土庄严悉清净,一切劫中修妙行,汝当成佛大功德’左近看到‘气成之后,人若新生,妙及无比’一句。这两句我略一揣摩,极合《葵花宝典》要旨,都是手里残本没有的。”   东方不败一口气说出许多,又喝了杯酒,看向任盈盈,说道:“于是我便问这侄女:‘你手里这本经书是哪里来的?’她告诉我是手从嵩山少林寺里面抢到,当时除了《易筋经》,还胡乱抓了几本秘籍,她拿了《易筋经》和这本《华严经》,蓝凤凰和计无施拿的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我遣人去苗疆,那蓝凤凰告知她被沈少侠捉回,手里的《毗卢鞭法》也还给了少林。计无施手里的,只有《燃木刀法》。我为了《葵花宝典》圆满,只能打少林的主意。   这还要多谢那位五岳盟主,先闹得五岳剑派分崩离析,又不自量力,送了性命。否则就算我不惧那帮秃子藏拙于内,可若是武当、丐帮与五岳剑派齐上,我也自知不敌,别说《宝典》拿不到手,神教也有倾覆之患。”   天门道人冷哼一声,不知是回应东方不败语含讽刺,还是对左冷禅心怀不满。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攻破少林,搬空了藏经阁。在一本记录少林重大事情的书里看到,《葵花宝典》只有当时的少林方丈和般若堂首座见过,并未流传下来。那原本送去了莆田少林,被红叶禅师烧毁之后,世间当无全本了。”东方不败说道此处,看了沈元景一眼:   “既然如此,那秘籍内容又如何在一本抄录不过一二十年的《华严经》上出现?我又确信那些个词句真是葵花要旨,便起了疑心,找来盈盈问道,她却不肯说。可雪泥鸿爪,哪能无痕,她在洛阳待了许多时日,我略一打探,再抓了绿竹老头,便什么都知道。”   说罢,他调笑道:“沈少侠,这可不是盈盈告密,你不可怪她。”众人听他先是自承有些惧怕沈元景,后面却转过话头,啰里吧嗦的说了一堆不相干的,不知又怎么和沈元景搭上线了。   沈元景轻轻看了一眼任盈盈,见她面色如常,只是桌下小手,捏着衣角,于是心底叹息,仍不开口。   东方不败看在眼里,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我知道这本《华严经》是沈少侠给的,可就十分吃惊了。特意去查了他这些年的行踪,才恍然大悟。   他收徒福州之后,才和辟邪剑法有了联系。等他打退觊觎剑法秘籍的江湖散客,少林寺的册子上,就注有通过峨眉,放出《辟邪剑法》出自《葵花宝典》的消息。   那时候我派了人去华山打探,准备抢夺,突然又冒出《葵花宝典》出自南少林的传闻。这便是华山派和少林派在暗中过招了吧。”   他直直的看着沈元景,笃定说道:“不仅如此,沈少侠出现在洛阳、梅庄等地,都不会是巧合吧。”   任盈盈猛然抬头,看了过来,沈元景回看过去,说道:“我早就知道任姑娘在绿竹巷。”   众人听到这姑娘姓任,一愣之下,便猜出了她的身份,抬眼望去,见她脸色惨白,都心有不忍。   令狐冲心里埋怨道:“我还以为师弟是开了窍,原来也是有目的去的。这么一个好看的姑娘,他也忍心欺骗。”   沈元景接着说道:“可我并不是去骗她什么,只是得知她擅长音律,想要听听她弹琴如何。”任盈盈看过来,只见他眼神清澈,并无愧疚神色,不由信了十分,开口道:“那后来呢?”   她声音清脆,如黄鹂鸣叫,很是悦耳。沈元景续道:“哪知那时你技巧尚可,却缺少磨炼,笑傲江湖的曲子,就不是很合适了。”   任盈盈轻哼一声,脸上微红,神情却缓和下来,又听沈元景讲到:“后来从你口中得知黄钟公的消息,才突然生出计策,要救任教主出来。”   “啊!可我听说,救父亲出来的,是一个西域胡人,难道是你同伴?”任盈盈惊呼出声。   “不,那人是我假扮。” 第99章 坦白   任盈盈身子一抖,声音低沉,说道:“如此说来,我还要感谢你救出我父亲。可你后一次来绿竹巷,目的就不单纯了吧。”   “是。”沈元景大大方方承认:“我过去便是要通过你提醒任教主,少林《易筋经》不仅能化解他体内伤势,还可解决《吸星大法》反噬。一则祸水东引,让少林自顾不暇,无力再找华山派的茬子;二来任教主武功虽高,可想要牵制东方教主,还是不够,惟有再做突破才有几分机会。”   “这么说来,你受伤也是假的,不过是找个借口躲起来坐山观虎斗吧。”任盈盈声音有些颤抖。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不是。任教主武功高明,以我那时候的武功,纵然能够胜他,也决计不能免于受伤。”   任盈盈这才心里好受一些,却又听沈元景说道:“除此之外,那黄钟公骤然离去,江湖虽大,我也只有你一个知音了。”   她顿时银牙一咬,又气又恼,怪他离了黄钟公才想到自己,却在听到“知音”二字,心里一颤,脸泛霞光,低头说不出话来。   东方不败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说道:“沈少侠,我之前承诺的条件依然有效。不仅如此,我还会立你为神教继承人,待我百年之后,这偌大的江湖,就是你的了。”   众人心里又是一紧,沈元景却说道:“东方教主是看我没练《葵花宝典》,便觉胜券在握了吧。”   “哈哈,正是如此。我从知道你在背后操控,一度有些疑神疑鬼,灭了少林后,怕华山派有什么诡计,都不敢出手。当然,更怕的是你沈少侠,要知你出江湖以来,从无败绩,多次‘以弱胜强’,连左冷禅和任教主这等枭雄都败在你手下,谁也不知你是在否扮猪吃虎。”   东方不败毫不避讳自己忌惮一个武林后进的事,倒令在场的几人有些钦佩。他接着说道:“我纵然从南少林获得了《葵花宝典》,但也只是残本。以你的天资,若练了全本的《葵花宝典》,那还了得?”   沈元景心里一动,缓缓说道:“这件事倒是我的失误了。我没想到,南少林里面,竟然真藏有《葵花宝典》。当年那红叶禅师说焚毁了,不知是打了诳语,还是被人蒙蔽,另有隐情。”   他顿了一顿,看向东方不败,问道:“东方教主,在下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你从南少林得到的《葵花宝典》秘籍,是一本还是两本?”   “哦?”东方不败坐直了身体,赞叹道:“你连这个也想到了?我拿到手里的,确实有两本,一本重于练剑,一本是讲如何运气,虽说是出于同源,可武学理念却大相径庭,想来这就是你华山派‘剑气之争’的发源吧。”   这种惊天秘密抖落出来,饶是今日听了许多秘闻,那冲虚等四人还有任盈盈,都觉震撼。   天门道长涩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当年是少林故意放出《葵花宝典》的消息,引得华山派两位祖师去偷学,却让他两人分别看两本秘籍?”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说道:“不仅如此,华山派有此神功的事,也是少林派遣人告诉我教的。天门道兄甚至可以想想,我教偷偷派出十大长老攻打华山,你们五岳剑派是如何知晓,还正好聚在一起的?”   令狐冲本来拿了替清虚道长准备的酒在喝,此刻气得不轻,捏碎一只酒杯,嘴里叫道:“这帮秃贼,下得山去,定要让他们好看!”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师兄不要生气,那和尚庙不是被我设计得,差点破灭了么?”   令狐冲这才止怒,丢了一颗蒸枣在嘴里,拼命的嚼动。冲虚道长等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些什么。   东方不败戏谑道:“沈少侠把事情和盘托出,就不怕我故意放走一人,或是亲遣教徒,传扬到江湖上,让少林仇恨于心,再图未来报复?”   沈元景淡淡的说:“有什么怕的。我推断出少林陷害华山派已有几年,也畏他势大,不敢声张,只能引诱教主两次出手。如今我们两派强弱易位,少林若想存活下去,也只会当做不知。”   “哈哈哈哈,是极,是极。那帮秃贼惯于见风使舵,强时霸道,唯我独尊;弱时收敛,不是伏低做小,就是耍些阴谋诡计,别说你华山派了,武当的真武剑,拜他们所赐,还在我神教宝库里面呢。”   听到此处,冲虚道长和凌虚道长先是一愣,又怒又是不敢置信,刚要发问,东方不败却继续说道:“不仅止于此,等他们遇到挡不住的敌手,还会舍掉脸皮,捡起佛经,敲起木鱼来。从他立派至今,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多次封山。若不是他后面有朝廷撑腰,我不好过界,哼哼。”   几人听得愕然,不知少林寺还有这等关系。东方不败瞟了一眼冲虚,说道:“冲虚老道你也不必愤怒,武当还不是一样,若非朝廷干预,当年那代神教教主,可就不止抢回真武剑和太极拳经了。”   天门道人和令狐冲是首次听到江湖顶尖大派与朝廷之间勾连的要闻,都看了过来,冲虚道人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也不否认。   东方不败又笑道:“这武当太极拳剑博大精深,我近日翻看,这才明白其中至理,三丰真人真神人也!可笑你们这些张真人的徒子徒孙如此没用。若你们能得其中三味,我都要退避三舍。”   冲虚和凌虚面露惭愧之色,说道:“都是我等不肖,平白辱没了祖师名头。”   东方不败转过头去,看向沈元景,说道:“武当不过创派两百余年,都有此神功在手,后劲绵绵,只要门派不灭,总有复起一天。少林千年大派,百足之虫,沈少侠就不怕他蛰伏个百八十年,反手灭了华山派。”   “东方教主不要挑拨,我也不会对少林动手,朝廷实力我比你知道得更多。”沈元景神情冷漠,说道:“我在之时,少林哪来的胆子?我若不在,后人不肖,与我何干?”   “哈哈哈哈!”这不知是东方不败今天第几次大笑,说道:“是也,我死之后,山崩地裂,又有何干。” 第100章 决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东方不败又笑了一阵,只笑得底下几人面面相觑,这才停止,然后说道:“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他站起来,朝着沈元景行了一礼,说道:“沈少侠,你可知我的寂寞。我自南少林得了宝典,更进一层,将杨莲亭喂了狗,之后就再无朋友。盈盈从小便懂事,多年以来只是表面温顺,心底却一直狠我,如今她父亲死在我手里,关系已无可缓和。   童老哥与我原是知交好友,过命的交情。我少年时候便蒙他照顾,后来又得他舍命相救,后来更是推我登上教主宝座。可近年来我受小人蛊惑,与他远离,好容易恢复关系,他见我武功高绝,杀任教主易如反掌,又练功练得返老还童,便生出了敬畏。   你说,这天下之间,谁还能坐在我身边,与我饮酒作乐。真不如当初,不受任教主蛊惑,练什么葵花宝典的功夫。所以我要谢谢沈少侠送出消息,南少林那两本秘籍让我步入正途,如今才算得真正领略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让我得以将情绪寄托武学,重新生出乐趣。想必全本的《葵花宝典》,能让我更上一步,脱出藩篱。”   沈元景见他眼中现出热切,摇了摇头,说道:“是东方教主才情无双,非是我的功劳,也更与什么武功无关。我亦看过《葵花宝典》,思忖寻常人要练到教主这般,绝无可能。那王振如何?算得也不过活了七八十岁,我今与之巅峰相搏,也不定会输。可见到教主,便知道自己不敌。”   “如此我更佩服沈少侠了,看过此等神功,居然能够忍住不练,真乃天下奇才。”东方不败由衷赞叹道,只有看过《葵花宝典》的人,才知道这本秘籍有多妖异:“对了,沈少侠,我攻破山林之后,又顺手灭了嵩山派、洛阳王家还有他姻亲郑州莫家,算是一点小小的礼物。”   东方不败走下案首,底下众人也都站起,沈元景抓起桌面上的秘籍,塞入怀里,对他说道:“刀剑无眼,先让任姑娘离去吧。”他点了点头,不但放任盈盈离开,还屏退白衫侍者。   沈元景又指向花园入口,对冲虚道长三人说道:“还请三位去那一边掠阵。”   冲虚道人摇头准备拒绝,天门道人却先说话:“沈师侄这是什么意思?嫌弃我碍手碍脚么。天门虽然武功低微,却还是能帮大伙挡上一刀的。”   沈元景见三人态度坚决,也无办法,只得对令狐冲说:“师兄,东方教主武功天下第一,万万不可留手。”   见令狐冲郑重点头,他才朝着东方不败行了一礼,说道:“我平生打斗,从未以多敌少,只是教主功参造化,我一人定然不敌,只能和大伙一起了,还请见谅。”   东方不败只是点头,也不答话。沈元景拔出长剑,快速刺出,疾攻他咽喉。另外一边令狐冲也跟上一剑,往他胸口刺去。冲虚、凌虚和天门道人慢了半拍,长剑往他身前、背后几处大穴罩去。   东方不败轻笑一声,身子动了一动,只听得“叮叮”几声,长剑都往一边偏离。   天门道人吃了一惊,又举剑往前刺去,只见眼前一花,然后鼻下人中一痛,连忙退后,用手一抹,有一丝血痕。抬头看去,冲虚和凌虚两人脸色惊骇,盯着东方不败的右手。   原来东方不败手里只是捏着一根绣花针,长不逾寸,几乎是风吹得起,落水不沉,竟能将众人长剑都荡了开去,武功之高,当真不可思议。   他瞥了一眼沈元景,然后说道:“我看你能救几次。”然后舍掉天门道人,往令狐冲扑去。   令狐冲见了东方不败的诡异身法,心知此乃踏入江湖之后,最为危险的一战,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早已凝神静气,运起紫霞神功。他见东方不败衣袖微摆,想也不想,便唰的一剑,往对手咽喉疾刺过去。   这一剑刺得快极,东方不败若不缩身,立即便会利剑穿喉。令狐冲已然高估了对手许多,却算不到这人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就用针挡开了令狐冲这一剑,还有余力往他脸上刺去。   这一针行到一半,又往后一折,点在攻来的沈元景的长剑上。待破开一剑,复不停歇,往边上一划,又攻向加入战圈的冲虚三人。   沈元景和令狐冲只得一前一后,攻往东方不败要害,围魏救赵。东方不败手里叮叮当当,左挡右接,青衫翻飞,不仅总能避过两人剑招,还抽得出手,往其他三人身上招呼。   不多时,冲虚脸上都多了两个红点,若不是沈元景及时相救,恐怕早就丧命,此时他也看得出东方不败利用他三人做了挡箭牌,限制沈元景和令狐冲的剑招,有心要退出去,却被东方不败识破,圈在里面。   几人战做一团,短短时间,就交手了数十招。这时东方不败又刺向冲虚道长,沈元景连忙举剑攻他腰部,他身子一扭,微微偏移,沈元景剑尖再跟,可旁边天门道人急躁,长剑也撞了过来。   沈元景变招不及,眼见冲虚道长就要中招,令狐冲急切之下,脸上紫气一闪,唰唰唰唰的连刺四剑,都是指向对方要害。   东方不败“咦”的一声,赞道:“剑法很高啊。”左一拨,右一拨,上一拨,下一拨,将令狐冲刺来的四剑尽数拨开。   旁边凌虚道长以为有机可乘,贸然杀入战圈,却被东方不败抓住机会,一针刺去。沈元景大惊,叫道:“不可!”长剑急转,往东方不败背心刺去。   东方不败却不理会,只是摆动身躯,天门道人的剑招又被引过。沈元景早有预料,手腕微抖,绕过天门道人长剑,仍是不离对手要害。   此时令狐冲复起一剑,也自杀到,东方不败却不慌不忙,手里绣花针从容刺出,先荡开令狐冲与冲虚长剑,然后往边上一错步,让过沈元景剑招。   凌虚道长得此空闲,理应后退,可他不甘心,见对手似乎全副精力都用在了沈元景和令狐冲两人身上,便与天门道长前后相应,一人刺他左胸,一人撩向后腰。   “呵呵!”东方不败轻笑一声,猛地往前一扑。沈元景急忙前冲,天门道人却早在前面,抢步上去,正好挡住了他长剑。   见此情形,沈元景叹了口气,左手探出,抓住天门道人后衣襟往后一拖,接着右手长剑往前刺出。 第101章 好剑   这一招恰到好处,逼退了反身来袭的东方不败,只听他赞叹道:“好剑法!你师兄弟二人使的剑法一样,便是那风清扬传下的独孤九剑么?”   令狐冲还在急攻,沈元景也扑了上去,冷声道:“正是。”长剑便如疾风骤雨般狂刺乱劈,不容对方缓出手来还击一招。   东方不败手里捏着绣花针左拨右挡,周身竟无半分破绽,还自好整以暇的啧啧连赞:“好剑法,好剑法!”   冲虚趁此机会退出了战圈,托着凌虚到了一边,只见他眉心有一细小红点,微微有血渗出,已经没了呼吸。   旁边天门道人站在原地,神色木然,低声喃喃道:“沈师侄已经提醒过了,我还妄自尊大,不仅拖累大家,还害了凌虚道长,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说罢抬起长剑往脖子上搁,就要自刎谢罪。亏得冲虚见他不对,上前拉住,好言相劝,才留下一命。   两人稳定住情绪,再往中间看去,令狐冲站在原地,两团青色人影围着他翻飞。他虽然身法一般,但手里长剑极快,呼呼作响,显然是灌注了内力。每出一剑,其中一团人影就要顿上一顿。另一团人影立刻续上几剑,毫无声息。   冲虚和天门看得目不转睛,却一招也瞧不分明。只因里面决斗的三人,乃是当今武林最为出类拔萃者,出招太过迅速,功夫已甩开常人一大截。   纵使任我行复生,也须胜不过令狐冲。而沈元景明玉功又有突破,到了第四层后,内力极为收敛,一招一式全无烟火气,但威力巨大。饶是两人武功高绝如此,可依然拿东方不败没有办法,对方以一敌二,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守御,可偶尔两三招攻出,沈元景和令狐冲也要全神以对。   三人又斗了一刻钟,沈元景把明玉功运转到极致,脸色几近透明。他余光看向一边,见令狐冲紫气早就布满全脸,鬓角透出一丝湿意。而东方不败仍然神色自若,脸色看不出丝毫变化。   他忖道:“大师兄的紫霞神功学得太晚,功力不够深厚,恐怕最多还能坚持半个时辰。我虽笃定东方不败损耗也大,可比起师兄来,显然游刃有余得多。此时不冒险变招,后面剩我一人,绝难抵挡。”   于是他手里长剑一转,突然往令狐冲怀里刺去。令狐冲虽然吃了一惊,但十分信任沈元景,也不回防,仍然是攻向东方不败。   “咦?”东方不败一针正好往令狐冲胸口刺去,差点撞上。他急忙变招,往上一撩。   沈元景这次长剑不挡,反倒回转,往东方不败小腹刺去,好似要以师兄的命,换对手的命。   东方不败再转,沈元景手里长剑乱跳,一会攻,一会守,仿佛是风在拉扯,风吹向哪边,就往哪边倒。   “有趣,太有趣了!若不是在我眼前,都以为你手里握着的不是长剑,而是一根柳条。”东方不败骤然见到如此剑法,心生喜悦,出口赞道。   沈元景使出的,自然是回风舞柳剑。初时令狐冲配合得有些生疏,十数招后,便有了状态,一招接着一招,如林中飞燕,绕着沈元景的剑招击出。   这会冲虚才能看清沈元景的剑法,脱口而出:“这是什么剑法?”这剑招悠远空灵,神妙无方。他和天门道人对视一眼,自觉再练一辈子剑,也无望达到此等境界。   东方不败颇为狼狈,若两人都同使的独孤九剑,他悟出剑理,还能游刃有余,可这一急一缓,一沉快一飘逸,他就有些招架不住。   沈元景长剑斜切,东方不败才让过令狐冲快剑,避之不急,只得抬起绣花针硬接,“叮”的一声,绣花针被长剑灌注的内力打断,连他的袖子,也被割开个口子。   东方不败连忙往外一闪,沈元景和令狐冲追了上去,见他往桌边一抹,手里多了把剑。   他笑道:“二位剑法让我大开眼界,喜不自禁。我这里也有门葵花剑法,请两位品评。”说罢,他长剑倏忽而至,点往令狐冲左眼。   令狐冲连忙反攻一招撩向对手右肩,东方不败手腕转动,长剑左横,切他手腕,逼得他变招之后,剑又后撩,斜刺沈元景手肘。   这手剑法竟然比令狐冲的独孤九剑还要快,加之东方不败身形如鬼魅,头一剑还当胸刺来,下一剑便攻向背心。若单只是令狐冲一人在,早就功败身死了。   “辟邪剑法?”沈元景神色凝重,他手里比这门剑法高明的武功,也有数门,可武功高低,还要看谁使来。若是换成左冷禅亦或是当年的林远图用这门剑法,他也怡然不惧,可在东方不败手里,就是无双无对的杀招。   更何况,比之辟邪剑法,东方不败手里的葵花剑法还要快三分、凌厉三分、狠辣三分、诡异三分。   “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好剑法,好剑法!”沈元景也如方才对手一样,出声赞叹,旋即手里长剑一变,如狂风到来,暴雨骤至,河边柳条噼里啪啦的狂舞。   他将身法催到了极致,跟着东方不败两相旋转,叮叮当当,片刻之间,长剑就能交接十几次。   令狐冲跟不上两人速度,只得站在原地,凝神待发,每当沈元景落在下风,便骤然一剑刺出,攻敌必救。   不多时,他额头见汗,双眼圆睁,显是压力极大。沈元景长袖和胸襟也被割开一条缝,脸色愈发的白,寒意涌上头,鬓角已然泛出微霜。   东方不败越打越高兴,哈哈大笑,每一击看上去轻飘,可都带着沛然巨力,对手都得全力相抗。   只听得“呲呲”两声,令狐冲捂着脸退后一步,沈元景立在他身边,左手微抖,一条血线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东方不败站在对面,笑道:“我那一剑本是奔着沈少侠脸上去的,可他面容俊朗,我不忍加害,怕让盈盈伤心,所以就只能委屈令狐少侠,代师弟受过了。”   冲虚和天门听得心里一沉,要伤到沈元景已是极难,还能收回招数,转往一边的令狐冲,简直匪夷所思。   沈元景却不答话,抬起长剑,左手往上一弹,“叮”的一声轻响,然后合身扑上。令狐冲也跟了上去,三人再战做一团。 第102章 曲终   此刻沈元景早就不拘泥用什么剑法了,独孤九剑、回风舞柳剑、飞絮剑法,甚至辟邪剑法、五岳剑法也一一使出,东方不败啧啧称奇。   令狐冲完全是以命相搏,全然不顾及自身安危,一剑快过一剑,招招攻往敌人要害,从不理会对手攻来的长剑。   可饶是如此,两人还是不免落入颓势。沈元景身法高明,还能躲过些伤害,令狐冲脸上身上,挨了好几下,鲜血淋漓。若非他同归于尽的打法,加之沈元景在一旁相助,早就丧命了。   一旁两人虽看得不分明,也能从令狐冲脸上伤口看出端倪。天门道人心里急躁,说道:“都怪我们无用,反倒要晚辈出头。若能庇护沈师侄和令狐师侄十年时间,这魔头也不至如此猖狂。唉,今日怕是难以善了了。”   说道这里,他反倒释然了:“千算万算,祖师传下道统,还是要断在我手里。可惜我欲捐此残躯也无甚机会,此刻上去,只能拖住两位师侄后腿。若能把这身功力叠在令狐师侄身上就好了,合他二人之力,还有几分机会罢。”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冲虚道长心里一动,往前半步,朗声念道:“太极者,无极而生,阴阳之要也。动之则分,静之则合,无过不及,随屈随伸。”   见沈元景和令狐冲并无动静,他也毫不理会,接着念道:“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左重则左虚,右重则右沓,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进之则愈长,退之则愈促。   一阴一阳之谓道,修道者修此阴阳之道也。一阴一阳,一性一命而已矣……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之效也,太极将判之间,静以极而末至于动……”   令狐冲听了几段,得此武学至理,手里不觉跟着挥动,可生死之斗时刻,哪里容他分心。东风不败瞅准机会,长剑由上而下一劈,势如破竹,眼见危机就在眼前,他把牙一咬,不管不顾,长剑勉强回抽,刺向对手左臂。   岂料东方不败左手一抖,捏住一枚绣花针,先往左一磕,荡开令狐冲以命换伤的一剑,又朝右一挡,敌住沈元景攻往胸口一剑。   令狐冲避无可避,只能无奈叹息。沈元景突然伸出左手,往东方不败左手探去,两手交接,他胳膊抖了一下,脸色一红然后复白。不过总算拨开了对手的绣花针,腾出长剑,往上一抬,“当”的一声架住。   有此一缓,令狐冲连忙往后一退,脱出东方不败长剑攻势。沈元景长剑急转,连出三招,才逼开对手半步,也脱出身来。   东方不败也不追击,笑道:“冲虚道兄急了,这临时抱佛脚,是和尚才干的事。”   冲虚见沈元景左手虚握,不住颤动,显是受伤极重,也不由得懊恼自己异想天开,让两人失了方寸。   沈元景却冷声说道:“念!”然后不顾伤势,又攻上去。明玉功损耗颇小,耐于久战,他不能给东方不败有喘息机会。   冲虚怔了一下,接着念道:“内外虚实,刚柔平均。阴阳壁理,变化分形。真精真气,恍惚杳冥。坎离颠倒,运施五行。既济身神,未济死临……二八成就,乌兔混融。神光默默,黄屋玄翁。巽风鼓吹,满鼎霞红。水火进退,朝屯暮蒙。”   令狐冲站在一旁,听了一会,这才提剑上前。此时他的剑法又生出变化,沈元景快,他就慢;沈元景慢,他就快,动静阴阳,如太极一般转换。   “咦!”东方不败也有些惊讶,笑道:“果然天资高绝,不愧是华山剑派弟子。可这样就想胜过,未免太过轻视于我。”他猛然加快速度,竟然还能比之前快上一分。   沈元景吐出一句:“你攻我守!”手里剑法变慢,缓缓向前划出,成一弧形。东方不败与他剑上相交,便感到有股劲头透过,似绵似刚。   “气者,曰神曰空,下者守形,上者守神,神乎神,机兆乎动。机之动,不离其空,此空非常空,乃不空之空。”   冲虚道长还在念,令狐冲听到后头,便忘了前头,听得越多,忘得越多,长剑却生出玄妙变化,似直似曲,全在一念之间。那边沈元景也得意而忘形,他会的剑法极多,时而繁复,时而简略。   东方不败斗了一阵,便笑不出来,脸上首次出现凝重神色,一剑重过一剑,却总被沈元景大圈小圈、正圈斜圈给挡住。   时间一久,他头皮透出微汗,劲力运起,竟而头顶生出白烟。他凝神往对手看去,令狐冲脸色通红,额头汗水凝结成滴,往下滑落,也不敢眨眼。   再看向沈元景,见他除了鬓角微霜,却还神色不变,呼吸平稳,不免大吃一惊,忖道:“这小子练的什么武功,斗到此时,气息竟然比我还要悠长。不行,再这样下去,便给拖死了。”   他右剑左针,不住的往令狐冲攻去。这一番动作十分迅猛,灌注的内力又深厚,直震得令狐冲胳膊发麻。他再要补上几招,又遇到沈元景长剑袭来。   这一番动作其实破绽不小,可沈元景竟全然不见,只是一意替令狐冲守御,摆明了要耗死对手。   东方不败越打越急躁,又听得冲虚道长将太极剑法和两仪剑法一遍念完,还要接着念第二遍,顿时大怒,叫到:“聒噪!”竟然弃了面前两人,往冲虚扑过去。   沈元景急忙闪身,挡在前头,令狐冲也把长剑一转,刺向东方不败后背。他“哈哈”笑了一声,突然倒转,一针荡开令狐冲长剑,右手长剑往前弹出,刺向对手眉心。   他本以为得计,可看见令狐冲眼中一片清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中计了!”果不其然,背后风声大起,他连忙扭腰,左手反刺。   前头的一剑被挡住了,后头的一针却挡不住沈元景的长剑,东方不败感到一股巨力撞来,砸断了自己手里绣花针,还割伤了他的左手拇指。他往边上一让,腰间又挨了一下,虽然伤的不重,但明显是露出了颓势。   沈元景一招没有奏效,也不再攻,更着意于守。东方不败失了一手,单靠一把长剑,已然有些不支。   他嘴里发出一声清啸,招引下属来救,可等了一会,身上添了两次伤口,也不见有人来,念头转过,知短时不会有人前来了。   当下他便不再犹豫,将葵花内力催动到了极致,脸色比令狐冲还要红,右手似蒸熟了一般,沛然巨力涌入长剑,当当两下,沈元景和令狐冲手里长剑几乎被砸断,都不敢再交接,一意避让。   东方不败还要趁机强攻,打伤令狐冲,以求自保。突然胸口劲力一跳,气息顿时凌乱。对面两人不知所以,还是凝神相对,并不抢攻。他心里松了口气,又要使力,小腹却又一热,手里慢了半拍。   沈元景这才发觉对手不妥是真,一瞬间转守为攻。东方不败勉强挡下令狐冲的快剑,又逃不过这招,只能匆忙举起长剑往身前一挡,却抵不过猛劲,长剑竟被打落在地。   几人都是一愣,东方不败转身就逃,沈元景抽剑不及,赶将上去,一掌打出。岂料东方不败不闪不避,将全身功力集中在了后背,借这劲道,如箭离弦,往山崖外边冲去。   冲虚道长见状,连忙挡在前面,可一挨之下,惨叫一声,捂着胸口倒退而回。若不是对方急着逃离,这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眼见东方不败就要脱身,就见一道人影从斜里窜出,他抬手一针刺向对方胸口,怎料这人影不闪不避,径直冲过来,抱住他腰间。   他大急,就要一掌砸下,可左右胸口先后一痛,便不挣扎,放下了手,顿坐在地,说道:“可惜不能窥见《葵花宝典》全本,以至留下隐患,死的不冤。沈少侠,我想再听一遍笑傲江湖曲。”   沈元景插剑入鞘,摘下腰间碧玉箫,吹奏起来,从他雪中遇岳,下山除贼,江边逢敌……一直吹到嵩山逞威,黑崖登顶。   令狐冲翻过抱在东方不败腰间的天门道人,只见他双目已然迷离,说道:“我既害了凌虚道长,又听得武当绝学,纵然不会传出去,也定忍不住去想去练,惟有一死,能全身后名声。”   说着,他突然坐了起来,往东方望去,大声道:“祖师!东灵祖师!你看看,泰山派没有亡在我手上!哈哈哈哈!”笑罢,气绝身亡。 第103章 人散   箫声幽咽,顺着山风,飘往远方。   许多零碎的脚步传来,打头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边走边叫:“教主?教主?”看到沈元景等人,迟疑一下,还是迈步过来。   他见东方不败盘坐在地,脸色虽带微笑,可显然已经死去,不由得心里一慌,手里大刀当啷落地,叫道:“东方兄弟!”   其余日月教中人本来气势汹汹,见东方不败身死,一时不敢动手。   “既然东方叔叔已经仙去,大伙就不要兵戎相见了吧。”一个轻柔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出,日月教众连忙分开一条路,让任盈盈走了出来。   她看到东方不败的遗体,又是欣喜,又是伤感,上前跪倒在地,拜了一拜。   旁边那老者突然说道:“任大小姐,若不是你假传教主命令,阻挡大伙前来援救,东方兄弟怎会身死。你既与外人勾结,谋害于他,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呢?”脸色愤怒,语气充满怨恨。   “童伯伯,我跪拜东方叔叔,是因他待我不薄,纵使篡夺教主大位以后,也不曾对我斩草除根。只是父仇终究不共戴天,若换做是童伯伯你,又该如何自处?”任盈盈说完,站起身来,看着老者。   这位老者便是童百熊,日月教的宿老,比之任我行资历还要高,如何不清楚两家恩怨。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得捡起长刀,说道:“今日是你们胜了,不过凭你等武功高强,想要我屈服,也不可能。”   任盈盈看了沈元景一眼,见他和令狐冲、冲虚道长都不说话,便道:“童伯伯误会了,东方叔叔既去,我们再起刀兵,又有何益?伯伯年岁已大,不若退隐,怡儿弄孙,安享晚年。”   童百熊心里松了口气,连东方不败如此武功都不敌对手,争斗起来,他难逃一死。这些年他和东方不败渐行渐远,只是凭借胸中义气还在相助,见沈元景等无意杀他,脸色缓和起来,道:“然则那东方兄弟的尸首,你待如何处理?”   任盈盈道:“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神教教主。当日他对我父亲还留有一丝体面,我也会依着教规处置。”   童百熊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冲着东方不败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这一走,日月教中人等更无斗志,那铁老老等人也不敢造次,全都臣服,任盈盈顺利接掌了日月教的大权。   她打造冰棺,安放凌虚与天门两人,又在下游救起清虚道长,还交还了武当真武剑和太极拳剑经。其后翻出东方不败秘藏的两本葵花宝典,一本主剑法,一本修内功,送给华山派,并让沈元景在日月教的武功密库中任意翻看。   等冲虚和清虚两位道长伤势稍微恢复,一行人就要回返。临行之前,任盈盈拉着沈元景于崖上一会。   不多时,琴箫合奏曲传来。纵使令狐冲这等不通音律之人,也听得出琴声中带着哀怨,箫声却是一片决绝。果然下山之时,任盈盈双目通红,而沈元景面色依旧冷淡。   ……   月余时间,东方不败身死,日月教和武当、华山派约定,不得随意攻伐其他门派的消息,传遍江湖。正道中人一片欢欣鼓舞。   原来逃出原地的武林大豪们,又各自回归。空余的许多宝地名山,让人心生念想。   岳不群修书一封,送上恒山,简略叙述黑木崖事情经过,请恒山派重开山门,却被定闲师太婉言谢绝,言道出家人修佛为重,练武只是旁枝末节。   恒山派不愿开山,少林寺却蠢蠢欲动,先是联络武当,又来华山探听,可两派都反应冷淡,方平只得作罢。   武林群雄都好奇黑木崖上细节,沈元景缄口不言,令狐冲只说天门道人高义。但冲虚道长为人坦诚,略过凌虚道长身死一节,极言华山二人的功劳,以及天门道人最后舍生取义。   经此一役,沈元景几为天下第一高手,拜师之人络绎不绝,可他常年待在思过崖,几乎不下来,更不会再收徒弟。于是令狐冲的门槛都快被挤爆了,连高根明等也受到热捧。   此时少林破败,嵩山消亡,魔教束手,武当低伏,华山派的江湖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公认的江湖第一大派,风头一时无二。   这年正是岳不群六十虚岁,他定于十一月摆宴,天下群雄俱来道贺。   酒过三巡,众人说出祝词之后,他抬起双手,往下一压,等到厅里安静,说道:“承蒙各位抬爱,来参见岳某的寿宴,感激不尽。”   他站起来团了一礼,众人也都回礼,见他不坐下,又接着说道:“我华山派承广宁子祖师传法,到如今已三百年余。岳某不肖,承蒙师尊传位,战战兢兢,已经二十年矣,却无丝毫建树,实在愧对先人。”   群雄听到此语,都面面相觑,心里不知如何作想,面上还得带上笑容。   岳不群却不管他们,继续说道:“华山派能有今日成就,非我之功劳,全赖弟子聪慧。元景,你劳苦功高,本是掌门最佳人选,可你性情高洁,不愿沾惹凡尘,三番两次的拒绝了,我实在不知如何嘉赏于你。”   大家听到这里,才知道原本岳不群是属意沈元景接任华山派的,可他竟然拒绝,实在出乎众人意料。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抵挡权势与名望的诱惑。   “令狐冲,你过来,跪下!”岳不群不等众人反应,又喝道。   这边令狐冲正笑嘻嘻的看着沈元景,突然听到师父喊话,虽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还是习惯性的站了出来,两腿一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岳不群严厉的说道:“你把本派门规背诵一遍!”   令狐冲顿觉大事不妙,心里打颤,咽下口水,朗声答道:“本派首戒欺师灭祖,不敬尊长。二戒恃强欺弱,擅伤无辜。三戒奸淫好色,调戏妇女。四戒同门嫉妒,自相残杀。五戒见利忘义,偷窃财物。六戒骄傲自大,得罪同道。七戒滥交匪类,勾结妖邪。”   “好!你须谨记这华山七戒,持而行之。”岳不群说了一句,令狐冲刚松口气,就听到他又道:“今日当着众位英雄的面,我便把这华山派掌门的位子,传给你了。”   “轰”的一声,厅里炸开了锅。令狐冲脑袋里面,如打翻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他早知自己终有一天会接此大位,可不料是在今日。   “师父,我……”令狐冲话还未说完,岳不群抬手打断,说道:“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亦不知还能活上几年。你素来顽劣,若等我死后突然袭位,怕会措手不及。不如趁我还在,还能看扶你几年。事情就这样定了,不必多说。”   群雄今日受到的震撼可是相当之大,齐齐对视一眼,然后躬身道:“岳掌门高风亮节!”又朝着令狐冲行礼,说道:“恭贺令狐掌门接位!”   ……   转眼又过了一旬,沈静三叔突然到访。沈元景见他面色疲倦,风尘仆仆,便要设宴接待。   “贤侄不必麻烦了,我说几句话就走。”沈三叔摇了摇头,说道:“因改革一事,我大哥在朝中斗争失败,被贬黜了。本来是要下狱处斩,抄家灭族。可陛下念在他劳苦功高,只是要逐我沈家出大明地界。”   沈元景吃了一惊,奉上一杯茶,沈三叔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咕咕咕的喝完,接着说道:“亏得贤侄交予铁洲地图,我沈家总算又落脚之处。大哥决议全家搬迁过去,谨防那些对手落井下石。可这样一来,你在商行的份子就无法兑现了。我沈家从不亏欠朋友,大哥托我带来这些个遗留的产业,算是补偿。”   说着,他掏出一大叠文书,是各地的地契和商铺的房契。沈元景摆摆手道:“怎可如此,我华山派也不是那等见利忘义的小人。”   沈三叔苦笑一声,劝道:“贤侄还是收下吧,这些东西我们也带不走,留下也是便宜了其他人。况且……”他有些羞愧的说道:   “大哥这次闹出的事情太大,不仅连累了门生故吏,贤侄这样关系紧密的朋友,也上了那对头的打击名单。我来的另一目的,也是劝贤侄暂且外出躲避风头,不要连累了师长。”   沈元景一愣,正要详细询问,沈三叔却把文书放在桌上,然后起身说道:“我不能久待,还要收拢人手和财物。陛下限期一月,我们就要离开大明地界了。”   言罢,他拱手作礼,道声:“后会有期!”然后匆匆离去。   沈元景静坐良久,忽而笑了起来,拿起那叠文书,去了华山后院。   ……   此时大雪纷飞,茫茫无际,华山脚下有数人聚集。岳不群神色憔悴,令狐冲不住的叹息,岳灵珊双眼肿起如桃子一般,林平之茫然不知所措。   沈元景抬头看看天,笑着说道:“十五年前,也是这个时候,师父你捡我回来的罢。”   岳不群勉强一笑,说道:“是。”还要再说,却有些哽咽,话卡在了喉咙里面。   沈元景连忙闭起眼睛,翻身上马,略一拱手,只道了一声珍重,便转头疾去。   曲非烟却见他白衣飘飘,慢慢变小,好似这从天地间走出的精灵,又回归了风雪之中,再也找不到。   她忍不住泪水,大喊一声“师父”,舞起飞絮剑法,吟道: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佳人遗我神照功,报以揽之连城劫 第1章 重回白羽   只是一瞬,便如天翻地覆,日月倒悬。沈元景再回过神来,已经变换了人间。   他打量四周,眼前的木头小屋非常破败,屋顶一半已经塌落,徒留几根黑黝黝的木头,随时都可能落下。周围满是蛛网,有新的有旧的,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   沈元景抬起胳膊,仔细看过双手,手指修长,章纹细密,肤色莹白,如同新玉,显然是一双少年人的手。   他犹记得在曾经手掌上有几个大茧,消了又生,生了又消,几个轮转,最后功力练到深处,才归于无。那时候他的手还是白皙,只不过那种白,是洗去了岁月痕迹的颜色,散发的光都温润。   衣衫略显宽大,袖子长出一点,他仔细查过周身,这才明确自己约莫是回到了十几岁之时。   除了身上的衣服还是他离开笑傲世界那一套外,腰上长剑已不是他惯用的华山派样式,斜在后背的包袱,也轻了一些。   沈元景站在原地,沉思许久,才忆起当年的许多人事。他穿越之前,这间小屋并非如此破败,眼前这块木板是那时候盘坐在上,十分干净,不似现在这般粘满尘泥,已有些腐朽。   由这小屋之中各种物事来看,显然他这一离开,时间不短,身体也不在原地停留,是真身穿越。   他已然确定,自己是回到白羽世界了。探入脑海圆盘,十颗星星,有一个灭了,孤零零的躺在那处。其余九颗散发着微微的光,似乎在等待时机,才会变得明亮。   沈元景往灭掉的那颗星星探去,毫无回应,显是不能回去笑傲世界了。   岳不群、令狐冲、岳灵珊、任盈盈、林平之与曲非烟等人的影像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最后都化作泡沫,破灭不见。   他叹了口气,迈步而出。   离开之时大约是在深秋时节,而此刻树木葱郁,鸟鸣清脆,头顶烈日炎炎,透过厚密的树叶,在地上绘出一个个圆斑,都已经到夏日了。   他放下包裹,脱掉冬装,翻出来件小的衣服换上,却发现干粮竟如放入不久一般,依旧新鲜,不由得感叹系统之神奇。   吃了几个浆果,寻了条小溪,沈元景照见自己面容,果然是十五六岁模样。他循着一条小道,展开轻功,过了半天,才回到大路上。   说是大路,不过是群山峻岭间,由人踏出的一条道。最窄之处,头顶两边是高达数百丈的悬崖,从上到下,都只容得二三辆马车通过,远远望去,像被人劈开一般。   从白羽门出来,要往平州去,常人都是先北再往南折回,绕过雄据在五州中间的云州山脉。而沈元景恰好要避开人群,才选的这条人迹罕至的山路。   越往前走,山道越狭窄,还多有高低起伏,人畜难行。他一路走来,巨石落下,暴雨冲刷,虎豹蛇虫,不过寻常。   最让人畏惧之事,莫过于迷失方向,亏得他花大价钱买来地图,不时登高望远,才磕磕绊绊前行。   走了十多日,山愈发高耸起来,远观近看,前后都是茫茫山峦,漫无边际,都在云中。   沈元景登上一座高山,有千丈之数,伸手虚握,便能掬起一捧云气,不禁喟然长叹:“难怪此地被唤做云州,这些日子见得高过华山南峰的,已达百余。非得天舒气朗,日头高悬,才能遥见诸峰高低,否则都在云上,难窥全貌。”   他有些可惜,古琴与碧玉箫都不在身边,欲要吟诗,都觉无趣。   ……   又过了十几日,远处忽然冒出几缕轻烟,似乎人间烟火,沈元景奇道:“此地怎会有人家,莫非隐逸之士?”   他加快脚步,翻过两个丘陵,才看到有一队人马在湖边扎营。里面马车颇多,围成半圈,靠着约摸百余汉子,在此休整。内里有妇人烧水做饭,轻烟由此而起,旁边还有几个小孩嬉戏打闹。   这些人倒不像是商队,如同举家搬迁一样。   有放哨之人看见转角冒出一道人影,呼喝一声,坐着的汉子都迅速爬了起来,兵刃拿在手上。从马车窜出几个女人,连同烧火的妇人一起,拉回玩耍的孩子,躲进马车。   三个汉子迎着沈元景走了过来,远远见他只有一人,都松了口气。等走到近前,见他面相稚嫩,都愣了一下。   为首的一位中年汉子抱拳说道:“这位朋友有礼了,在下许明,边上是我妹婿朱允和三弟许阳,敢问朋友从哪来?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沈元景亦回了礼,说道:“在下沈元景,从景林郡而来,去往承平郡。因不耐车马枯燥,便寻了这条路,看一看山明水秀。”   许明自然不信,只为看山水,何必寻这种荒无人烟的路,当下也不揭破,笑道:“朋友好生逍遥,却不是我等俗人能企及的。”他并未因沈元景年少而轻视,毕竟敢一人能走云州山路的,定是不凡。   不说路途遥远,野兽出没,危机四伏,单单是偶尔有些被正道中人追杀的贼寇,躲藏其间,若是遇上,轻则财物皆失,重则会丢了性命。   旁边朱允突然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许明打量沈元景身上,眼睛一缩,哈哈大笑一声,开口说道:“既然在此相遇,就算是朋友了。阁下若不嫌弃,可来营中稍歇,我刚打了些野菜野味的,还有一坛好酒。”   沈元景说道:“不必。我不耐交际,就不打扰了。”   许明一怔,倒未想到他如此直白,似有遗憾似松了口气,说道:“确是我唐突了,那就祝阁下一路顺风。”说罢抱拳,让在一边。   沈元景点点头,从他三人身边路过,不多时,就消失在拐角。朱允这才跟上去,望了一会,回来说道:“姐夫,人已经走远了。”   许阳摇了摇头,叹道:“也不知是哪个大派或世家的弟子,小小年纪,就敢穿越云山,也不怕被冒出来的山君吃了。”   朱允笑道:“三弟,你是小看这位少侠了,他周身上下一尘不染,如同刚入山脉,这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许明说道:“管他一般不一般,只要不是敌人派来的就好。”   三人回了营地,护卫们见没什么事,都放下兵刃,继续坐下休息。许明走到一辆马车边,说了声:“夫人,没事了,你和薇娘、辉哥可以下来了。”   他撩起车帘,一个小男孩扑到怀里,他顺势接过,放到地上。又抱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后面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把手伸过来,由他扶着下车。   那边朱允也接了妻儿下车,朱夫人问道:“刚才是什么情况?”   朱允随口回答:“一个少年路过而已,没什么事情。”   营地又恢复了热闹。 第2章 行路难   沈元景走出很远,才寻了个山头,捉住一只野兔,烤着吃了。又摘了几个野果,灌了一葫芦山泉,储备起来。   休息一阵,他摊开一副地图,仔细看过,依着刚才那湖模样,约摸是过了云州山脉的中间。   他已经走了二十多天,虽然一路游玩,但较之普通人还是要快上不少。如此才走了一半,可见这山脉之广大。   不过这也是从云州到平州的最快路途了。平常人都是绕着云州山脉过去,要到承平郡,可能得花上小半年时间。若是天气不好八、九个月也不稀奇。   若是单人走这条山道,只要一路平安,慢则三月,快的话两月也足够了,至于商队就不好说了,道路过于难行,风险太大,此前极少有人把这条路当做商路。   他取出笔来,蘸着墨水,把这几日的路途描绘在纸上,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出发去找云州最高,有“南天支柱”称号的云中山。   云中山在云州山脉南部,沈元景走了五天才到,也不知第一个来此处的人花费了多少功夫。在山脚下抬头往上望去,只看得到下面半截,其余部分都在云里。   上山也无现成路径,他只能循着石头,一级一级的攀爬。前面小半截的路,山体还没有那么斜,越往后面,山势越发陡峭。他不得不运起轻功,从一个石头往另一个石头跳去,这时候,他倒想起了冲虚道长的飞天神爪。   以他的身法造诣,虽不吃力,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当时武功低微,入笑傲之后,还没什么察觉,等这次返回,轻易便能感觉出白羽世界要“重”上不少。从笑傲里面练就的武功若不调整,用时都会有些窒碍。   他一一试过各样武功,内功似无变化,剑法较之以往,已不圆满;身法影响最大。所以这些日子,他时时以轻功赶路,才适应了不少。   渐往上,不但树木全无,石头也少有露在外面,四处都是雪,越发难走。好几次白雪挂在上方,他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又愁无处着力,上之不去,绕出好远。   他换上从笑傲带出的棉衣,又无时无刻不运起明玉功,空气越往上也越稀薄,喘息不觉大声许多。他练了几日,才适应过来,呼吸若亡若存。   峰顶应有三千丈,从上往下看,反不觉得如何高,除却周围的几个山头,其余地方都是茫茫一片,如同雪地一般。   沈元景在此待了两日,花草不见,鸟兽全无,惟有朝看红日,夜观朗星,以解寂寥。   等他下得山来,又在周围转了几天,才重回大道。往前走了不过一日,到了云州山脉中部道路最宽之处。按照地图标示,两天足够走出。   可惜一场大雨落下,满地泥泞,阻他前行。他寻了个洞穴,在里面待了半天,忽而洪水漫过来,又不得不冒雨往山上爬,在半山寻了一出凸岩下面,躲了一天。   等云开雨霁,霞光四射,才刚出发,雨水又至,一下便是三天。他这才翻出地图,见上面注释:“山脉中部,道路最宽,五月鸣蜩,暴雨天降。绵绵半月,始见地干。”   沈元景叹了口气,若早些知道是在五月,他看完云中山,就应该及早回来,飞快跑出雨区。   雨水过大,他也不敢贸然寻小道前行,若是迷路,反而费时。只得趁着暴雨停歇的小半日功夫,在大道不远的一座山上,找了个洞穴,清理干净,又弄了几个石块,拼成石床,备下几个台子凳子,蜗居在此。   足足又半个月,雨水才停歇,一连晴了三日,道路终于干了。沈元景这才收拾好包裹,出得洞来。他仔细看过地图,三月之内,前路再无暴雨、冰雹、大雪之类的天气。   临走之际,他玩心大起,捡起一块石头,在洞口刻下三个大字:“避雨居”,又在地图上做了个标记。   两日之后,果然如地图所写,山路又收窄。再往前行了七八天,是葫芦口,因山势将路围成一个葫芦得名。过了这地,又会有一截好路。   他加紧步伐,绕过几个弯,眼看就要进到“葫芦肚”里面,忽然听到前面有呼喝声,仔细一听,还有兵刃相接。   他慢慢的靠过去,往外一看,首先是三个黑衣人的背影,站在不远处,挡住了去路。再往前是许家车队,正和一群黑衣人厮杀。   这些黑衣人只是身着黑衣,脸上并不遮掩,数量不多,只有三五十人,却个个身手不凡,往往四五个许家护卫,才能拖住一人,还多有损伤。   沈元景寻思道:“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此处前后路口都窄,他们只派了几个人守住两头,里面的人就冲不出去。不过许家应该是得罪了人,不但偷偷摸摸的走这荒芜的山脉小路,还被人追杀到这里。事情不明,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他靠着石壁上,看着里面厮杀,心里感叹道:“到底是以武为尊的世界,随便一些人,功夫都不差。黑衣人各个都能顶的上华山精英弟子,那许阳都有高根明水平,许明看上去更佳,和余沧海或嵩山太保之流已然相差无几。可对手也厉害,两边是是旗鼓相当。”   许明呼喝连连,却也脱离不了眼前黑衣人的纠缠,只能看着手下一个个倒地。他心生绝望,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一个小姑娘掀起帘子,露出一个脑袋,又被拉了进去。   沈元景老远就看见了那小姑娘头上的冲天羊角辫,不由得一笑,回忆起初见岳灵珊的一幕。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插手,在笑傲世界十几年里面,他悟出一个道理,江湖闲事太多,管不过来,守好身边人即可。何况这两边谁对谁错,他也分不清。   正当他转身后退了几步,准备离开时,守在路口三个黑衣人的中间那个,蓦然转身,说道:“朋友,就准备这样走了么?”   沈元景转过身,眼前三都四十岁左右,中间那个眉毛浓密,眼睛却不大,样貌有些滑稽,是领头的。他来时并没有刻意掩饰脚步,但被人发现也不易,心想这人的功力倒也不差,说道:“在下只是路过此地,无意介入你们的争端。”   那浓眉汉子见到沈元景面容有些稚嫩,眉毛一挑,变得客气了一些,问道:“不知少年你出自何派?为何孤身一人在此。”   沈元景并不愿多纠葛:“不过偶遇一场,往后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瓜葛,名头什么的就不用报了,在下告辞了。”语毕,他转身就要走。   他越是这样无礼,浓眉汉子反而更高看他一眼,不敢阻拦。   忽然从里面传出一句大喊:“沈元景公子,这些贼人乃是靖州双月山的匪寇,还请出手相救,必有厚报!” 第3章 被迫出手   “嗯?”沈元景转过头去,见那喊话的人是许阳,心中恼怒,顿觉麻烦是要上身了。   果然那浓眉汉子说道:“原来你们是认识的,那便对不起了,朋友还是留下吧。”言毕他一挥手,旁边的两人抽出一刀一剑,扑了过来。   沈元景叹了口气,也不解释,随手拔出长剑,迎向两人。这两位显然是配合惯了,左刀右剑,一个横着劈砍,一个却往前直刺,无论他后退或是侧身,都难逃过。   仅凭这两下功夫,和高根明要在伯仲之间,沈元景自然不会放在心上,随手使出独孤九剑,快速刺出,往两人手腕一点。只听到当啷两声,一刀一剑就落在地上。   浓眉汉子看得眼睛一缩,心道:“如此高明的剑法,定是名门大派出身。姓沈?莫非是明州沈家,那可是庞然大物了。”   他不由得有些后悔,脸色阴晴不定,想了一想,还是觉得此事重大,不能让人知道。若这两边不认识还好,既然认识,只要事情败露,他双月山都得给人连根拔起。   想到这里,他缓步往前,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误会,都是误会!手下不懂事,我在这里给公子赔不是了。”   他边说边靠了过去,待进到两丈以内,突然冲来,一掌打出。沈元景早有防备,一剑刺过去,却听叮当一声,磕在一个硬物上,仔细一看,这人袖子里面藏有一把短剑。   浓眉汉子也不指望一招奏效,双手一抖,两把短剑出现在手上,再度攻来。沈元景把剑往前一送,对手却并不以兵刃相抗,而是侧身一滑,到他身后去了。   沈元景这才明白,这人是怕他逃跑,是以先拦着前面。既然对方摆明要他的命,他也不在退让,先行一剑,刺往对手左肩。   浓眉汉子识得厉害,右手短剑招架,左手短剑急刺他右手腕。他长剑一转,反撩回来。   如此走了几招,双方心里都有些惊讶。沈元景感觉眼前这人的功夫较之丁勉、乐厚之流差得不多,倒不放在眼里,只是招数颇为异样,精致比不上笑傲世界,可十分灵性,姿态多变。   他见猎心喜,并不下杀手,多看了十几招,说道:“你这短剑的招数是从叉子上化过来的吧?”   浓眉汉子本就惊异于沈元景的武功远出乎他意料,听得这一句,脱口而出:“你是如何知道的?”他在双手短剑上已经浸淫了好些年头,自认已经脱出原来那本残缺的叉法,不意今日被人一眼看出。   沈元景并不答话,调动独孤九剑,引着浓眉汉子把短剑招式一招一招的使出来。这人越打越恐惧,只觉得自己这独门功夫已然被眼前少年完全看透,每一招都落在对方毂中。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左右手持剑乱挑,这就完全属于短叉的招式了,是那本残缺秘籍上面的杀招。   沈元景“咦”了一句,这招甚有意思,如水中提网,碗里捞面。他瞅得空档,只把剑往中间一递,浓眉汉子竟把左手送到他剑上。   “啊”的一声惨叫,这人反应也是迅速,兵刃落地也全不去管,往边上一绕,往人群中跑去。   旁边两个手下看他落败,心里一些惊骇,左边一人刚叫一声:“三当家的……”就被他弯腰,从两人中间穿过。   这人身法好像比剑法还高,沈元景有意试试这世界的武学水平,也不急着杀人,举步往前。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连忙追着三当家逃去。   许阳刚才向沈元景求援,不过是听姐夫朱允夸赞,病急乱投医,拖一人下水减轻些压力,并不抱有太大指望。   但当他正和对手打斗中,无意的一瞥,却看到三当家捂着胳膊往这边逃,沈元景提着剑在后面跟着,顿时大喜。   这一分神,手里慢了一拍,对面黑衣人一刀砍向他胸口。眼见避之不及,他暗道一声“完了”,就要闭目等死。忽而脖领被人揪住,往后一拖。   “三弟,不要分心!”许明喝道,然后出手打退来人追击。许阳低头一看,胸口衣衫被划破,并未受伤,顿时松了口气,喜道:“大哥,你看那边,那姓沈的少年,打退了拦在路口的贼子。”   这话说的甚是大声,不但许明和朱允等人看了过去,对手的黑衣人也忍不住回头,果然就见到三当家往这边奔来。沿途有其他黑衣人阻挡,被沈元景随手一剑送去了地府。   先前和许明敌对的黑衣人大吃一惊,连忙后撤,接应住三当家,问道:“三弟,怎么回事?”   三当家答道:“我听他和许家人认识,便出手阻拦,未料到这人功夫甚是厉害。”他见这黑衣人要上前,连忙拦住,说道:“五弟不可,他功夫古怪,你定不是对手,快叫大哥!”   五当家一听也不敢逞能,他自忖功夫和三哥不过伯仲之间,连忙转身,大叫一声:“大哥,点子扎手!”   那边守在葫芦口的一个魁梧的汉子早看到这边情形,一听老五求助,脚下就往前动,不过几步,就到了五当家旁边,问道:“怎么回事?”   三当家又把事情简略说了一遍,大当家一听,看了沈元景有些稚嫩的脸,也是心中游移,抱拳行礼道:“这位朋友,今日之事,乃是我等和这姓许一家的仇怨,不知阁下和他家有什么关联,要与我等为难?”   沈元景淡然道:“并无甚关系。不过偶然撞见,我要避开,是你这位三弟不肯放我走罢了。索性我就留在了此处,如何是与你为难?”   大当家一怔,心念转动,旋即挤出几丝笑容,说道:“原来如此,却是我这三弟生性鲁莽,不小心得罪了阁下,我代他赔个不是。”说罢,真的行了个礼。   沈元景“嗯”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可以走了罢。”大当家故作豪爽,哈哈笑道:“自然,误会解开,阁下去留随意。”   言罢做了手势,前面的黑衣人往两边一站,让出了一条路。沈元景点点头,就要离去。 第4章 解决   这时两边的打斗已然停止,许家剩余人等都聚在一起,看沈元景真个要走,旁边许阳急了,过来拦住,说道:“沈少侠,你不能走,这……”   话未说完,便看到沈元景眼睛一眯,一道寒光射出,吓得他连忙住嘴。许明赶紧拉着三弟,弯腰深深的鞠了一躬,说道:“都是我管教无方,让三弟把沈少侠牵扯进来。”   沈元景估摸着自己这一走,许家人必死,便也懒得与他们计较,抬步就要离开。   才走一步,朱允突然说道:“沈少侠且听我一言,这双月盗历来做事谨慎,要么不得罪,要么手下不留活口。今日阁下撞见此事,他们定然会怕你传扬到江湖之上,引来报复。这会让阁下离去,不过缓兵之计,等杀了我等,想必就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了。”   大当家面色一沉,喝道:“胡说!你许家杀了我几个兄弟,我等前来不过是报仇而已,天经地义,为何要牵扯到旁人?”   朱允冷笑一声,说道:“马大当家的就不要自欺欺人了,不过是觊觎我家宝物,扯什么报仇的借口。”   此言一出,旁边几人神色微变,大当家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说道:“你小小许家,不过只能在县城称王称霸,有什么宝物值的我觊觎的。”言毕不待对方驳,转脸对沈元景说道:“这位沈少侠,若是无事,请自离开。”   他手一挥,黑衣人朝着许家人杀去。朱允边打边说:“哈哈哈,马七,有胆做,无胆认么?你以为我家为何匆忙离开,不过是早知道你还有无头和尚那几帮子烂人要偷摸着暗算我家,你还当别人都不知情?   沈少侠,你赶紧走,到了外面,只需传出东西落在双月盗手上,自会有人帮我们报仇。如此,便感激不尽了!”   那大当家马七听到这里,脸色变得难看,说道:“找死!”抽出背着的阔剑要往前扑,却突然一折,朝着一边的沈元景劈过去。   沈元景早有防备,反手一剑,绕过马七阔剑,往他胸口刺去。马七阔剑一横,挡在前面,复又横扫一剑,却因对手长剑转过来点向自己手腕,只能再变。   攻了十几招后,马七有些吃惊,竟然连对方的武功路数也看不出来,沈元景左一刺,又一划,完全不成体系,却总能恰到好处,攻往他出手破绽之处。他越发肯定对方是大势力出身,心里暗恨许家人多嘴。   沈元景也在揣摩,马七使阔剑,却与嵩山剑法全然不同。嵩山剑法内八路、外九路气势森严,堂堂正正,虽然有快有慢,但每一剑都有来历。而这马七的剑法如狂风掠过戈壁,飞沙走石,从剑理上看是一套,可招数散漫随意,并无定势。   “有趣!”沈元景轻念一声,想到自己那门飞絮剑法好像也是这般,于是剑招一转,使了出来。   十几招之后,那马七脸色大变,叫道:“你这是飞絮剑法?”   “嗯?你知道这门剑法?”沈元景倒是有些好奇,母亲传他飞絮剑法之时并未交待什么。不仅眼前这人有些失态,旁边那几个许家人都抖了一抖,似乎都知道这门剑法的来历。   “哈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马七大笑一声,叫道:“三弟你去缠住许明,五弟过来帮我,抓住这人。”   沈元景倒不奇怪这人能说出前世俗语,大约是凡能说汉语处,便能有汉家词句。他只是想知道,这飞絮剑法有何特殊,于是出声问道:“阁下知道这门剑法的来历?”   “知道,当然知道。”马七舔舔嘴唇,露出一丝贪婪,说道:“只要你把这剑法交出来,我就告诉你。”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你不肯说,那就算了,我擒下你或者杀了你,找那几个姓沈的问也是一样。”   “狂妄。”马七和五当家的一起扑了上来,沈元景唰唰唰的三剑刺出,两人连忙脚下一点,避了开来。   这也是沈元景感到奇怪的一处,白羽世界的人,好像身法都很不错,这几个人放到江湖之上,也算不得什么有名人物,比之笑傲世界九成九的人,轻功都要高。   他既然有意擒下几人问话,便不再留手。长剑急速挥出,一剑更快过一剑,马七挨了几下,大为震惊,说道:“这是什么剑法?”   他本以为沈元景功夫不过高他一线,合两人之力也能敌过,怎知全然不是如此,对方之前藏了拙,剑法之高,出乎意料。   他只得往阔剑之中,灌注内力,挥动之间,如狂风吹过,呼呼作响,往沈元景长剑上撞去。   沈元景懒得和他比拼内力,手里长剑上下晃动,透出两人剑网,在马七脸上、胸口添了几道伤口。至于五当家更加不堪,偶尔吃他一剑,就要手忙脚乱。若不是他想留着活口,两人早就死了。   马七见沈元景如此轻松,十分慌张,心里暗暗叫苦:“怎会惹出这么个煞星,早知道让他走了便是。”想着,左肩又挨了一下。   他知如此下去,死路一条,把牙一咬,突然一剑往沈元景当头直劈而下,沈元景斜身闪开,长剑正要扎他手腕,却见马七转过阔剑,拦腰横削。   他眼睛一亮,发觉这剑招和华山派的夺命连环三仙剑极为相似,手上一顿,纵身从剑上跃过。若是夺命连环三仙剑,马七则应长剑反撩,疾刺他后心。   可马七并没有后招,他突然退后一步,抓住五当家的背心往前一扔,然后转身就跑。沈元景随手一剑抹过五当家脖子,脚一点追了上去。   那边三当家本来就废了一只胳膊,勉力对抗许明,无意中瞥见这边情形,吓得魂都没了,一哆嗦手上慢了一拍,被许明抓住机会,一阵猛攻,险象环生。朱允见状,猛的两下打退对手,过来和许明合围。   马七只听到“啊”的一声,好像是三当家的声音,不敢回头,脚下更快。忽然一只手按照他的背上,顿时一痛,吐了口血,浑身难以动弹,接着领子被人抓住,往后倒飞而回,摔在地上,七荤八素的。   沈元景把马七抛了回去,随即脚步一转,在人群中晃了几下,长剑急闪,连杀十几个黑衣人,场面顿时一静。   那黑衣人一共才四十多,死在他手里的已经有二十许,又见五当家三当家已然被杀,都吓破胆,窝在一边,不敢再动。   沈元景长剑入鞘,正要过去审问马七,突然许明抢出一步,一剑刺在了马七胸口,后者一声也吭不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第5章 初闻   沈元景未曾料到会有此种事情发生,许明长剑刺过之时,他飞速赶去,已经不及。这等行径着实惹火了他,抽出长剑便刺了过去。   许明吓了一跳,连忙阻挡,去被一剑划过手腕,长剑顿时落地。旁边许阳大喝一声攻了过来,沈元景抬手一刺,落了他的兵刃,又把长剑顶在他的喉咙处。   朱允不敢动手,大叫道:“误会!沈少侠请住手!”   “误会?”沈元景冷冷的说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秘密需要杀人灭口来隐瞒,这人是我抓的,若你们不能给个交代,休怪我手下无情。”   许明捂着手腕,苦笑一声,说道:“哪有什么秘密,我只是气愤他杀了那么多兄弟,一声头脑发热而已。我许家和他双月上都在靖州金渊郡,之前为了争夺本地产业,起了冲突,互有死伤,久而久之,就结下血海深仇。近年来许家衰落,敌之不过,自然只能遁逃,那想得到他们还不肯放过,千里迢迢都要追杀。”   沈元景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两人,眼冒寒光。那朱允见他似要杀人,许阳又还在他手里,赶紧说道:“大哥,事已至此,还是不要隐瞒了,把薇娘叫过来吧。”   许阳眉头微动,叹道:“只能如此。”便起身去马车边,带回夫人和子女,说道:“夫人,把东西从薇儿怀里取出来吧。”   许夫人闻言从薇娘的怀里,摸出一个小布裹着的物事,许阳接过,抛给了沈元景。   他单手接过,把长剑收入剑鞘,剥开外面的一层布,现出一个金色丝袋,扯开袋子,里面是一快生姜一样的东西。   许阳解释道:“这是一块五千年的黄精,能补肾益脾,壮大先天、后天之本,若又内伤,一片就能痊愈,身体无碍也可借之增长功力。那双月贼就是听闻我家藏有此物,才不远万里前来追杀。”   沈元景不认得什么药材,当年选择武学的时候,一门心思的奔着记忆中有名头的功夫去了,根本就不知道选什么药典毒经之类的。   他把黄精放回丝袋,脚上一点,飘去黑衣人那边,问道:“谁知晓你们头目过来的目的?”   黑衣人众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个胆大的站了出来,说道:“禀少侠,山上向来是大当家和他结拜的四个兄弟说了算,小人们真不知情。”   沈元景冷哼一声,又到了许家几人面前。那边许夫人和朱夫人分别在为许明和许阳包扎,这两剑有些狠,不知能否恢复。见他过来有些惊吓,不敢出声。   “我来问你,飞絮剑法有何秘密?那贼首马七怎地那样个反应?”   朱允连忙站出来说道:“传闻飞絮剑法里面有一个大秘密,关系武林中一门神功绝学,是以一直有人在追索这门武功。”   “神功绝学?”沈元景仔细回想片刻,一点印象也无,便问答:“具体说来。”   “我们也知道的不多,只听说那门神功叫做‘岁景剑’还是‘四季剑’。”朱允连忙说道:“据说这门功夫非常了得,比之真武派的镇派神功无极剑法也不遑多让。”   真武派的名头沈元景幼年的时候听父母说起过,乃是天下第一大派,门中高手辈出,太上长老乘法道人更是位列大宗师榜第一。   这飞絮剑法后面的神功,竟然能够跟这样大派的镇派神功相提并论,自然是非同小可。只是他确实没有听过说什么“岁景剑”或“四季剑”。   他压过心头疑惑,又问了几个与之相关的问题,见朱允实在答不上来,这才作罢,说道:“还算你们肯配合,今日的事情暂且作罢,你们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们在骗我。”   言毕转身就要走,许阳脱口而出:“我家的黄精。”许明和朱允听了,脸色大变,连忙拉了下他,正待说话,便被打断。   “若你们好言好语相求,我倒不甚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可你们算计在先,糊弄于后,这等小人行径,不配欠我人情。我无意与你们结交,这东西抵救命之恩,就此两清。”   沈元景言语中十分不屑,许明也不敢发作,陪笑道:“沈少侠救下许家这么多口,一点灵物相赠,也是应该。”   许阳撇撇嘴,小声嘟嚷:“还不是贪图我家宝贝,装那么……”沈元景耳根一动,蓦然转身,他连忙止住嘴巴,可为时已晚。   “啪啪啪啪啪啪!”沈元景抽出长剑,脚步一点,飘了过去,以剑身做尺,在许阳脸上抽了几个来回,直打得他两颊红肿,头昏眼花,一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和着十几颗牙齿。   许明见他动作,心里一慌,要上前阻止,看到并未真个动手,这才松口气,连忙弯腰鞠躬,说道:“舍弟顽劣,口不择言,亏得沈少侠大度,手下留情,许某感激不尽,”   沈元景冷声道:“不要以为我是那些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由得你们随意糊弄或是挤兑。我不过觉得杀一个也没什么意思,又不想弄死几个小毛孩子。不过你若想死,我自也狠得下心,送你一家下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伴。”语气越到后面,越是森然。   许明和朱允听他口气,吓得忙不迭的道歉。他理也不理,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葫芦口。   “三弟,这次是你鲁莽了。这人武功如此高强,你却还把他当小孩子,不是讨打么?”朱允在一旁劝道:“幸亏他还算是名门正派作为,否则咱们一家就交代在这里了。”   许阳唯唯诺诺,见他好像真的怕了,许明这才放过,叹了口气,说道:“其他的不论,先打扫战场吧,还有那些留着的双月贼寇,也要处置。”   “都杀了吧。”许阳嘴边的血还没擦干净,满脸狰狞,见许明皱皱眉头答应,立马兴奋的准备过去,朱允一把拉住,伏在许明耳边说了几句话。   许明眼睛一亮,连连称是,说道:“三弟,不许胡闹,我不叫动手,你不可肆意妄为。”   等剩余的护卫收拾好东西后,又等了一阵,估摸着沈元景已经走远,许家人直接离开,丝毫不去管蹲在一旁的双月山人等。   等了一会,见确实没有来处置自己等人,这些黑衣人面面相觑,想不明白,但都知道性命是保住了,连忙往来路退回去,很快不见。 第6章 冲突   沈元景心里也清楚许家人有所隐瞒,不过想来是些神功秘籍之类的,他也不稀罕。至于许阳那种人,杀不杀都不放在他心上。   离开葫芦口后,他完全没受到什么影响,照旧游山玩水了好些天,才到了一处岔口,有三条大路。   往上是乘州与平州交界处引来,下面的路是去往云州,中间的大道才通往平州西南部,是他此行目的地。   到了此地,不但道路宽敞了,人也多起来,偶尔还能见到商队,于是乎在大道交叉之处,立有一家店,木头做成,挂着“乘云客栈”的牌子。   沈元景进到里面,才发觉空间颇大,店面半圆形,分有两层,门口摆在一个柜台,一个头发有些白的老者低着头,似乎是在算账。   一楼有三五十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其中大半是同一种青衣打扮,显然是一家的。其余的也至少有三五个人一伙,像他这样孤身前来的,还真没有。   那靠着门坐着的几桌是一伙,都是些粗鲁汉子,一身褐色短打,见到沈元景模样,一个三十多岁的“嘿”了一声,说道:“这小子长得可真俊俏,跟娘们似的。”   沈元景一眼扫过去,旁边一个大汉似乎是领头的,连忙训斥道:“住嘴!”站起来对着他弯腰行礼,说道:“粗鄙之人,口不择言,还请少侠不要见怪!”   见他模样也算诚恳,沈元景点点头,没说什么。一个伙计迎了上来,见他一人前来,面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神色,显是见多识广,依旧热情问道:“这位少侠打火还是住店?”   “吃些饭菜,可有位置?”   伙计回头看了一圈,说道:“一楼是没有了,二楼还有几个空位,客官跟我来。”说完引着沈元景上了二楼。   这里位置比一楼少了一小半左,只有二十余张桌子。沈元景见没有靠窗的,便挑了张能看到楼下大门的位置坐了下来,问道:“伙计,你们这有什么出名的菜?”   伙计笑了笑,说道:“客官莫非是从平州过来的?”   沈元景不置可否,问道:“何出此言?”   “这里离平州最近,不过五六天的功夫。从那边过来的人近,才有心思琢磨些名菜好酒。其他乘州、越州来的人,都要走上一二十天,吃的不是干粮就是野果野味,稍微有点农家烟火,城里酒饭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有心思管什么出名不出名的。”   沈元景心道:“这你可猜错了。”嘴上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随意上三碟小菜,一碗米饭,再来一壶酒。”   伙计记了下来,又说道:“先要跟客官打个招呼,此处深入大山之中,物资采买多有不便,是以价格较外面要高上五层,客官能否接受?”他见沈元景面容虽嫩,但气度非凡,猜测是哪家弟子,生怕起了误会。   “自然省得。”这是正常之事,沈元景并无意见,随口问道:“能在此地做这么大的买卖,你们东家实力不弱啊。”   伙计笑笑,正要答话,旁边一个声音传来:“那是当然,望平郡屈家,自然不凡。”沈元景转头一看,是个约莫三十许的男子,一袭灰衣,腰间挂着把刀。旁边还有三人,都是一般装扮。   望平也是平州的一郡,靠着云州山脉,三条大道里面,就有一条通往那里。屈家是那边最大的武林势力之一。只不过前面地名带上了“郡”字,最多不过是本地豪强。   见沈元景看了过来,说话那人抬起酒杯,往前送了下。沈元景点点头,复又对伙计说:“原来是屈家,难怪能撑起这等产业,久仰久仰。”   他口里说着“久仰”,面上也平淡得很,那伙计看在眼里,态度反而恭敬了一些,说道:“哪里哪里,小人这就下去,让厨房好生准备。”   不多时,酒菜上来了,沈元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倒有些意外这酒还不错,清软绵柔,和汾酒颇为类似。   他自斟自饮,喝了一半,旁边的那个男子端着酒杯坐了过来,说道:“打扰了,在下昌平郡百韬门莫智诚,敢问少侠是否出自承平王家?”   平州有十一郡,承、初、上、中、新、招、肃、建、昌、元、望,均以平为第二字。承平郡是州治所在,从望平边上昌平,再过去就是了。   沈元景心里颇为吃惊,仔细回忆,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人,便问道:“兄台为何怎样说?”   莫智诚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说道:“在下有幸,曾随长辈见过‘玉面剑客’王世恒公子,阁下和王公子颇为相似,是以我斗胆猜测。”   沈元景听到“玉面剑客”几个字,眉毛忍不住挑了一下,王世恒这名字他倒是听过,是堂舅的儿子,算来也是自己表哥。   他不好说得太清楚,含糊道:“你猜错了,我不是王家人。”莫智诚虽然不信,也不好揭穿,连忙道:“那是我唐突了,少侠不要见怪。”   说话间,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沈元景坐的位置,正好看见事情经过。一行十余人从门外走入,有男有女,俱都身着白衣,腰挎长剑。   那伙计还未迎上来,门口那桌人见这行人中有三个女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嘴里还发出嘿嘿的笑声。   其中一个少女狠狠的瞪了过去,那伙人不以为意,还发出一声哄笑,刚才跟沈元景道歉的那个领头的汉子都阻止不及。为首一个青年约莫三十左右,冷哼一声,皱了下眉头,阻止了要拔剑的少女,往楼上走去。   又有那出声冒犯过沈元景的汉子,见这伙人不敢动手,胆子大了起来,对着少女吹起了口哨。   那为首的白衣人骤然转身,朝着吹口哨的人走去。领头的汉子连忙站起来,抱拳行礼,正要说话,就看到白衣人手里白光一闪,一剑刺入了闹事那人的喉咙。   现场先是一静,然后那群汉子纷纷站了起来,抽出长刀,就要上前厮杀。领头的气愤异常,也不阻止,白衣人都抽出长剑,眼看就是一场火并。   “都住手!”忽的一声大吼响起,柜台后面那个老者站起身,慢慢走出来,说道:“各位,有话好好说。如果要动刀动枪的,请到外面去打。老朽这里小本经营,桌子凳子被打坏了,就要喝西北风了。”   那领头的汉子显然是知道这家店的背景,连忙道:“屈老丈,不是我们要闹事,我兄弟不过说了些玩笑话,这人就出剑杀了他。”   屈老丈冷笑一声,说道:“别在这里妆模作样,你们猛虎帮都是些什么玩意,我还不清楚?你要吃饭就老老实实吃,想打架,滚外面去。”   领头这人脸色胀得通红,不敢说话。屈老丈也不理他,转身对杀人的那个白衣人说道:“这位少侠,虽然他们口上花花,但你先动手杀了人,我们乘云客栈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些个菩萨,还请你们到别处去罢。” 第7章 起纷争   一旁那位白衣少女站了出来,气鼓鼓的说道:“你这人怎么是非不分?明明是他们先招惹我们的,这人死有余辜,你反倒把我们往外赶。”   屈老丈也不看他,只盯着领头的白衣人。这人也倒干脆,拉着还要说话的师妹,直接去了外面。接着猛虎帮的人也跟着出去了。   莫智诚突然嗤笑一声,说道:“猛虎帮的人真是找死,敢惹云阳山的人。”他见沈元景看了过来,解释道:“猛虎帮不过是昌平郡下面的一个普通帮派,平日押送货物,替郡府维持下乡间秩序,也没什么了不起。对面那些个男女的来历却有些了不得,是云州留城郡大派云阳山的人,比我百韬门势力还要为大。”   见沈元景不置可否,他连忙说道:“当然,比之承平王家,还是大有不如的。毕竟王家是天下有名的世家,也只在那五家之下。”   沈元景笑笑,说道:“在下沈元景,多谢兄台解释。”莫智诚眉毛一挑,见他不似说谎,心里惊异,面上却依然热情。   这人对乘州、平州和云州很是熟悉,尽管沈元景言语不多,对此也颇有些感兴趣,还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不多时,云阳山的一行人又回来,为首的那个依然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后面几个身上都有些血迹,显然是经过了一番争斗。   屈老丈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由着伙计把他们领上了二楼。   路过沈元景桌子旁边的时候,为首的白衣人只是随意一瞥,突然站住,走了过来,笑着拱手行礼道:“敢问这位少侠是否来自承平王家?与‘玉面剑客’王三公子如何称呼?”   后面那三位少女听到“玉面剑客”的名头,都往沈元景脸上看去,见他眉目俊秀,眼前都一亮。   沈元景淡淡说道:“我姓沈,不是从王家的,阁下误会了。”   白衣人听他话语真诚,又想到王家人必不会否认身份,便信了,面色转冷,说道:“那就是我认错人了,不打扰了。”迈步往前,也不通姓名,   莫智诚笑笑,低声道:“沈少侠,这云阳山独霸留城,无有敌手,久而久之,门里的人都养成了这种德性。”   他嘴里有些不屑,心里却有些羡慕。毕竟云阳山能够在一郡之地称雄,而他百韬门在昌平郡,还有好些个对手,势力对比起来,比屈家还要弱一分。   正在这时,门外又走进来四个人,打头的那个四五十岁模样,身材中等,面色有些泛黄,和身后三人一样穿着青衣。   一楼正在呼喝的几十号人,见他进门,都站了起来,纷纷叫道:“柳舵主!”那屈老丈也连忙走出柜台,招呼道:“原来柳舵主也来了,真是蓬荜生辉,这边请,后面的雅座还是空的。”   柳舵主拱拱手,说道:“屈四哥太客气了,后面我就不去了,兄弟们都在这里,正好一起热闹。屈四哥你忙,不必管我。”   说着,他往大厅里面走去,那边几个青衣汉子连忙让出一张桌子,屈老丈也吩咐人重新置办酒菜。   楼上莫智诚又开始解说:“沈兄弟,这位乃是长通镖局平州分舵的舵主柳原,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上了人榜,排在一百二十七位,在长通镖局里面,也只位列总镖头董海之下。”   沈元景记得这人榜、地榜、天榜,乃是唐国朝廷设立的榜单,他前世看网络小说之时多有接触,还曾嘲笑这种设定太无新意,未料到来到此世,也会遇见。   这三榜又称先天榜,宗师榜和大宗师榜,望文便知其义。许多有识之士知这是朝廷分化诸多势力的手段之一,但都不甚在意。   唐皇李家和群雄一起推翻前朝,占据神州大位已有六百余年,势力范围从最开始的四州之地,缩减到仅剩中州,连其他州郡的治辖权都丢失了,如在白羽所在的月河镇,就是他师父和县里豪强派下来的人共同治理。是以今人已不再称皇族,而以中州李家代之。   想到此处,沈元景问道:“我从偏野之地而来,不知今日天地人榜各有几人。”莫智诚很是惊奇,这才完全信了他不是王家之人,否则怎会连这些也不知道。   “嗤!”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原来是云阳山的人,四个二十几的年轻人坐的位子,离沈元景这桌倒是不远。正好楼上楼下因柳原到来有些安静,就被他们听去了,其中一个便忍不出笑出声:“哪里来的乡下孩子,连天地人榜都不知晓?”说罢,这人摇了摇头,似乎很是不屑。旁边三位都是赞同神色。   莫智诚脸色一沉,说道:“我兄弟自在一边讨论,碍着阁下什么事,出口便伤人,云阳山的弟子就是这幅德行?”   “你说什么?”刚才说话这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按在剑柄上,大声道:“你是何人,敢侮辱我云阳山?”另一桌坐着为首的那个白衣人,目光也冷冷的射过来。   “云阳山来的就了不起了?这里不是你云州,更不是留城。”莫智诚还未说话,边上那桌他的一个同伴就先开口说道。   那位领头的白衣人见这边只有五人,也还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站起来问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曾明,有胆报上姓名!”   “什么意思?出门在外低调点,别以为在你们老巢,可以横行霸道的。”那人也不起身,懒洋洋的答道:“老子是昌平郡百韬门的成金,云阳四剑的名头还吓不到我。”   曾明听了眼前这人的第一句话,目光更冷,可到对方自报家门,又踌躇起来。云阳四剑在云州还有些名头,可比之狂风刀成金还是要差了许多。就算是比较两派实力,云阳山能称霸一郡,也只是占了云州人烟稀少的地理优势,派中高手不一定敌得过百韬门。   可若就这样算了,他面子上过不去,说道:“‘狂风刀’好大的名头,阁下不要以为是你平州人多,就可以不把我云阳山放在眼里。”   “哈哈哈哈,云阳山上也有几个‘神仙’,我自然不敢不敬,不过你姓曾的,我倒还真不放在眼里。”成金一句话气得曾明脸色通红,却依然不肯放过,补了一句:“你若是不服气,你连着你这些个师弟师妹一起上,我一人接住就是。”   曾明气急,说道:“好,那就要领教你这平州知名人物有多了不起。”说着往前两步,越过栏杆,跳下一楼,往上看去。 第8章 过路财   成金哈哈一笑,说道:“还算有点骨气。”也跳了下去。屈老丈见两人落下,没好气的说道:“姓成的小子,怎么又惹事了?”   “屈老头,你这可冤枉我了。是这位云州的名门少侠,觉得我们这些粗人没见识,要让我们开开眼。”   他和屈老丈显然认识,随口胡诌了几句,对着周围抱拳行了个礼,说道:“柳前辈,还有各位兄弟,今日难得相遇,我这人又穷,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借这个机会给大家耍上两把。”   厅里众人轰然叫好,那长通镖局的不等伙计过来收拾,搬凳子的搬凳子,抬桌子的抬桌子,竟然清出了一片空地。   柳原显然也知道此地风气,站起来走到圈中,说道:“既然成兄弟和这位曾少侠有此雅兴,我就凑个热闹,给两位做个裁判,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曾明有些蒙,完全不知道众人为何是如此表现,云阳山其余人等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莫智诚见状,说道:“沈兄弟,你初来乍到,不知此地风俗。咱们平州都是些直来直去的汉子,有事说不开来,就手上见高低,光明磊落,从不怕人围观。怎么样,长见识了吧。”   最后一句他说的声音颇大,明着是问沈元景,眼睛却瞟向云阳山的人。这几人才讽刺沈元景没有见识,这会就被莫智诚还回来了,脸色涨红,又不好发作。   柳原道了声“开始”,两人就动起手来。曾明脸色阴沉,拔出长剑,就扑了过去。成金擎住长刀,上前挡过两下,便转守为攻,一刀接着一刀,舞得呼呼作响,如同山风刮过狭窄的石壁之间,杀得对手只有招架之功。   沈元景见这曾明的剑法并不差,比之他遇到的许阳还要高些,可成金却已经比他杀掉的马七功夫要高了,问道:“莫兄,成兄的功夫甚是了得,在平州名头不低吧?”   莫智诚看了一眼沈元景,回道:“那是自然。他在掌门师伯座下排行第三,虽然只是二代弟子,但功夫比一些长老也不差了。尽管不如王世恒公子这等名头传遍神州的,但在年轻一代,也算翘楚了。”   说话间,成金猛攻几招,打掉了曾明长剑。云阳山几人脸色惨白,一起下楼,灰溜溜的走了。   他又行了一圈礼,陪着群雄喝了不少酒,这才返回二楼,见沈元景也吃完了饭,便问道:“沈兄弟,你是准备去哪?若往平州去,最好跟我们一路。那个小白脸一看气量就不大,输在我手上,恐怕会迁怒与你。”   沈元景想了一想,答道:“那便多谢成兄了,我有个亲戚在承平,正准备过去瞧瞧。”莫智诚心里一动,不再说话。   一行人从客栈租了几匹马,然后踏上了去往平州的路上了。过了半日,眼见天色渐暗,成金等人熟悉路,提前找了个水源处,停下歇息。   几人打了些野味,有拾了些干柴,架起火堆。那边莫智诚笑道:“老弟,你可有口福了,不是我自夸,我这厨艺,在平州也是排得上号的,不会浪费你打的两只小白兔。”   沈元景笑笑,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图册,细心的添上这几日的途中见闻。成金在一旁有些好奇,问道:“沈兄弟,这是在记些什么?”   “趁着闲暇,把这几日地图记下。”沈元景答道,成金凑过来,说道:“哦?我能看看么?”   沈元景把前面几张地图递了过去,成金打开一看,那是云州山脉全本地图。虽然这图颇为精细,在他门中也属平常,是以初始漫不经心。   等看到沈元景注解,一路痕迹清清楚楚,顿时有些吃惊,问道:“沈兄弟,你是从明州来的?”   莫智诚正在收拾野兔,也出声道:“真的吗?沈兄弟你一个人,走的是云州山道?”其余两人也很诧异,都向他看来。   沈元景点点头,回道:“是,由明州景林郡而来。”起手在客栈、湖泊的位置做了些注解。   几人嘴里赞叹,又有些好奇,问了些云州山脉里面的事。他边画边随口答着,得知他竟然去过云中山,几人都惊叹出声。他们虽没去过,但云州山脉之难,也听过许多。   莫智诚清理完野兔内脏,并未如其他人一样做些烧烤或者泥裹,而是切成了块,等水烧开先绰了一下,去掉腥膻气,然后才倒在锅里,放入一些调料,焖煮起来。   过得一会,香味就飘了出来。他又杀了鱼,采了几株不知名的青草一起炖了锅汤。几人吃着兔肉,喝着鱼汤,成金三人都掏出酒壶,而沈元景和莫智诚只就着干粮,用过晚饭。   夜间定好值守,也无甚事,到了白天,众人再上路,到第二日下午,路过了一条分叉口,下面的一条小路是通往建平,上面的要宽许多,通往望平。   五人走上边大路,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处关卡,远远就见到这里早被人摆下栅栏拒马,还有三四十个身着黄衣的汉子守卫。   当前一人过来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声音甚是洪亮,显然武功不弱。   沈元景奇道:“咦,此地竟然又劫道的?”莫智诚哈哈笑了几声,说道:“没事的,让三师兄处理吧。”   就见成金驱马上前,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子,丢了过去。那黄衫人接过银子,笑嘻嘻的说:“谢成爷赏。”然后把手一挥,叫道:“开门!”   后面的人连忙打开栅栏,沈元景一头雾水,跟着过去了。莫智诚见他有些疑惑,说道:“沈兄弟是不是有些奇怪,为何有人敢在此设卡,我们还乖乖给钱?”   沈元景猜测:“想是这些人背后势力庞大。”见莫智诚摇摇头,他就奇怪了,说道:“那是为何?”   “因为刚才那汉子说得对。这山是他家开的,树也是他家栽种的,我们打人家地盘上过,自然要给钱。”   沈元景想不到是这个原因,顿时来了兴趣,说道:“愿闻其详!” 第9章 筚路蓝缕   莫智诚解释道:“却说我们脚下这条大道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起初只有那条往建平的小路,山路狭窄,崎岖难行。那时候要从平州去往云州,要么往东绕越州到云州,要么趟过夹杂两州中间的云梦泽,要么就走那条建平小路。   像咱们这样没什么负担的,云梦泽也好,小路也好,都无所谓,只是慢一点,可对商队来说就难受了。   越州山峦起伏,虽然不高,但民风彪悍,匪盗众多,一车队货物进去,人能够回来就不错了。云梦泽那路是遍地陷阱,还多有瘴疠,人都不一定能过,何况商队。所以大家没得选,只能走小路。   大约三百多年前,金家那是时候也是望平郡的豪商,接到云州的一个单子,需要巨量的药材。他家积蓄不够,就向王家借了钱,凑足了货物,走的小路。谁知一场大雨,山洪爆发,货物冲走大半,剩下了也泡了水,无法再用,只落下个血本无归。   金家变卖家产还债,可还差不少,王家也是仁义,免了剩余债务。眼看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毁于一旦,金家那一代的先祖咽不下这口气,领着一家人到了那边的金家山安顿下来,从此便开起了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中多有曲折。不少人劝金家先祖,说你这样要开到什么时候,怕是死了也完不成百之一,何其之愚。金家先祖却说:‘我死有子,子死有孙,子孙相继,山开乃止。’   这一凿就是一百五十年,移开大山有二,架起飞桥有五,截断山脉十九,平地填沟无数,历五代人,金家终于把这山给开通了。又二十年拓展,才有如今模样。”   沈元景听得十分唏嘘,想起前世列子《愚公移山》篇,那边还有天帝相帮,可金公只凭一份意念,便完成此等壮举,不禁叹道:“前辈开山之心坚定,怎不令人敬佩。也难怪众人到此,皆愿给付财资,不起纷争。”   莫智诚笑了下,说道:“并非完全如此。这人心复杂,有好有坏,大家伙虽然敬佩金家先祖开山之功,可这么大的一块肥肉在此,怎么会没有打主意的。他金家发展到如今,势力也不过和屈家相仿佛,否则前面那客栈也要归他家了。   当时金家刚开完山,族内青壮不是累死,就是满身伤病,实力更为薄弱,觊觎的人更多,差点为此灭族。还是那代的王家家主出面震慑群雄,不但保下金家,还许以五百年的经营权,这才平息纷争。   所以后来但凡王家之人路过,金家非但分文不收,还要奉上好礼,一感当年不落井下石,免债之义,二念尽心维护,保全家族之情,三谢主持公道,让金家得以壮大之恩。”   沈元景听到此处,虽未见过除母亲之外的王家一人,也不禁大生好感。莫智诚接着说:“后面屈家眼馋,也是听从王家建议,拓宽了后半截路,才占得一处好位置开起乘云客栈。   这路通畅之后,平州与乘州、云州之间货物运转,陡然增多,才从一个下州,往上攀升。一百多年前,王家若是有意,独占此路,也无人敢反对,可王家并不欺凌同道,如此高义,是以我平州之中,无人不敬佩。”   沈元景哑然一笑,说道:“莫兄不必再做试探,我确实不是王家之人。不过此次去承平,走的亲戚倒是他家。我母亲早年出嫁在外,十几年过去,也不知道人家认与不认。”   莫智诚这才恍然,说道:“肯定会认的。王家待自家人不错,非作奸犯科、好逸恶劳之辈,都会接纳。沈兄弟风采照人,天资定是不凡,王家欢喜都来不及,怎会拒绝。只是如此,沈兄弟便不能来我百韬门了,殊为可惜。”   沈元景说道:“莫兄抬爱,乡野之人,所学浅陋,那有什么风采天资的。”莫智诚摇摇头,说道:“沈兄弟过谦了。对了,你和王世恒公子,该如何称呼?”   “算起来应该是表兄吧,他父亲是我母亲的堂兄。”王婉柔对自家的事说的不多,何况那时候沈元景还小,也没有残存太多记忆。   成金接口道:“我就说吧,你和他十分相似,如兄弟一般。不过他眉毛淡一些,面貌更为柔和,你好像比他要硬朗上两分。”   他不是第一个人说素未蒙面的表哥和自己相似了,沈元景不由多了几分期待,便询问了一些他的故事。   在莫智诚的解说中,他才知道这位表哥今年也有二十六七了,位列“武林三公子”之列,非止在平州甚有名头,全神州都是,被誉为人榜无忧,地榜可期。他出道十年,东南西北走了不少地方,击杀的的先天都有好几个。   说道这里,沈元景奇道:“先天?他不是没有上榜么,为何能杀先天?”   “哈哈哈哈!”旁边成金笑道:“沈兄弟看来是真的没出过江湖。天榜四,地榜三十三,人榜也仅有一百五十六人。除了天榜境界有了就会上榜之外,其余两榜,非得有战绩与境界齐集,才能居于其中。   地榜遗漏尚且不少,何况人榜。这天下十三州,人数以亿万,先天少说也有两千往上,平州都不定过百。是以先天有强有弱,如王公子这等天资聪慧,又有传承的人,以弱胜强,也不稀奇。”   沈元景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我道成兄功夫如此之高,都不能入榜,还以为先天之境难如登天,未料是这等情形。”   成金苦笑一声,说道:“你不要听我这样说,就小看了先天。我倒是有信心六十岁前,必然进入那等境界,可也知十年之内,绝无可能。你见过那屈老头,他已然七十多了,传承毅力都不缺,可离先天还差得远,今生已然无望。”   沈元景点点头,无论哪行,越往上自然是人越少,开口问道:“然则先天到底是怎个划分?”   成金迟疑道:“我亦知道的不很详细,只知道任督二脉通畅乃是基础,然后周身大开,之后有人除了功力深厚数倍、寿命变长之外,并无变化;有人却能以内功作用己身,强身健体,聪耳明目。”   “那后面种种表现,难道便是上榜那些人的境界?”沈元景猜测道。   “并非如此,两者并无高低之分,全看个人。”成金却叹了一声,看沈元景不解,说道:“是不是有些奇怪,可事实便是这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先天之道才难以揣测。”   莫智诚也是不解,问道:“那么如何确定这人进入了先天?总不能是他自己说,或者等他老死掉了再看吧?”   成金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可能?先天之气有个特性,叫做无坚不摧,折金断铁,视作等闲。如百锻刀剑,放在江湖上,都是不错的神兵利器了,可给人一碰就断了。”   说着,他走到旁边的石壁,摸了摸,说道:“这石壁坚硬吧,我们用刀剑才能留下痕迹,可先天中人,用手指即可做到,更有功力深厚的,留下字迹也不稀奇。”   沈元景忽而玩心大起,走上前来,以指作笔,在石壁上刻下两行字:“青山不解乘云去,怕有愚公惊着汝。” 第10章 到达   成金双目圆睁,看着沈元景一字一字的写完,嘴巴大张,合都合不拢。莫智诚使劲的揉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其余两人也是一般,呆若木鸡。   山风吹过,四人挺立良久,莫智诚哆嗦着说道:“沈……沈……沈,三……三师兄,你……你看……”   成金说不出话来,直直的看了沈元景一会,又用手往石壁上摸去,从第一个字摸到最后一字,然后翻身上马,一言不发。三人面面相觑,连忙上马,追了上去。   沈元景也骑马跟在后面,过了许久,莫智诚才苦笑道:“沈少侠这是在消遣我们么?”   “何出此言?”   “你都先天了,还装作什么都不知,听我胡吹了半天,我这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莫智诚一想起这两天的事,脸都红了。   沈元景说道:“莫兄误会了,我少时随父母在外流浪,最近几年又待在乡下,消息蔽塞,你说的那些,我是真不知道。”   成金突然勒住马头,转过身来,问道:“敢问沈少侠今年贵庚?”   沈元景一愣,心里默想,开口说道:“算虚岁应该十七岁了吧。”   成金点点头,又调转马头,催马跑了一阵,还是莫智诚见天色变晚,才叫住了他,找了个地方休息起来。   等到喝干了一壶酒,成金这才恢复一些,闷闷的说道:“沈少侠,我非是对你有甚意见,只是受不了这打击。我今年三十八了,打娘胎里就开始练功,到现在照着先天还差很远,忽然出现你这种,实在叫我心灰意冷。”   莫智诚连忙叫屈道:“师兄你这话就没意思了,你好歹是先天有望,我呢?就比你小个五六岁,今生别说先天了,练到你这样就算了满足了。照你这么说,不得一头撞死在刚才那石壁上?”   成金鄙夷道:“你什么资质,也拿来和我比。我十八时候,功夫都比你现在强了。”   莫智诚撇撇嘴,说道:“那人家沈少侠才十七岁,就够你练一辈子了。咱两还是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成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旁边两人都笑,一位劝道:“三师兄,你别和他贫了,每次你都说不过他,还要撩拨。”   另一位说道:“莫师弟说的对,三师兄你比我们强那么多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不要老盯着什么‘武林三公子’、‘南真北战’之类的人,多看看师弟我们,心情不是好很多了?”   成金气得头上冒烟,吼道:“气死老子了,不跟你们这些不上进的说了,去打猎了。”言毕起身,往林子里面跑去,莫智诚在后面叫都叫不住,嘟嚷道:“这个点天都黑了,等你打个兔子回来,大伙都要睡着了。”   几人还是没有吃到兔子,成金找了个地方坐了一会,就回来了,大伙只能就着清水啃着干粮,草草用过一餐。   这日也都早早就休息了,未有聚在一起聊天。沈元景小小年纪就练到先天,显然秘密众多,他们也不好问。   第二天中午,五人终于出了云州山脉,一路行来,人烟多了许多,穿过一个集市,五人到了小镇的酒店之中吃了顿饭,晚间就赶到县城里面休息,顺便换了马。   这只是靠近云州山脉的一个县城,城墙都已达五丈,比之笑傲世界的京城城墙都还要高。   到了这里,江湖人士也多了起来,佩剑背刀的到处都是,争斗也屡见不鲜,沈元景看了几场,真如莫智诚说的一样,凡有打架,几乎都是围成一圈。打赢的趾高气昂,输了也就垂头走人。   有两次他们五人也差点被卷进去,成金嫌对手功夫太低,都是莫智诚出手。沈元景这才知道他的功夫也不弱,只比那个云阳四剑的曾明差一些。   好在走了半路,遇到的也都是这种江湖底层人士,认得沈元景这种样貌的,一个也没有,少了许多麻烦。   如此十多天,他们才离开望平郡,到了昌平。这个地界和成金等人打招呼的多了起来,出乎沈元景的意料,认得莫智诚的人反倒比认识成金的人多了好些。   几人来到一个酒馆,寻了个安静的角落,成金满满倒上一杯,说道:“沈兄弟,到了这里,你往东北,我们去东南,就要分开,满饮此杯,就当是替你践行。”   五人都把杯中酒干了,成金又郁闷的说道:“原本是要护送你去王家的,可天下你都去得,我们哪还有脸这样说。”说着又闷了一杯酒。   沈元景笑笑,说道:“我此去承平,若能留下,就离得近了,有空会来看望几位。若是不能,便会绕乘州、靖州回明州,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莫智诚说道:“沈兄弟说哪里话,像你这样天资的,就算是顾家和真武派都不会拒绝,何况王家。”   沈元景举起酒杯,又喝了一轮,才说道:“还要拜托几位一件事,我这身功夫先不要对外面说。”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点了头。莫智诚说道:“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是安稳点好,兄弟们就祝你早日一鸣惊人吧。”   出得城门,两边互道珍重,就此分开。沈元景又走了有十来天,这才到了承平郡。   承平郡是平州首府,城墙竟高达十五丈,站在下面,遮天蔽日。门洞左右宽有六丈,数辆马车可并排而行。从云州山脉出来,他不是走的小路,就是些小县城,似这等郡城,还是首见。   门口有人守卫,此世并无通用符牌,卫兵也不查看,只是收取入城之税,便放他进去了。   城里热闹非凡,一路都有摊子铺面,人山人海的。不少人见他模样,都投来诧异目光,却不上前招呼。   他一路问过去,到了城东,人烟渐少,沿着院墙走到一条街中间,才看到“王宅”两个普通大字,这还并不是正门。   门口大开,站着四个守卫,沈元景刚走过去,还没说话,就有两人弯腰,叫道:“见过三……”话说道一半,又卡住了,盯着沈元景的脸。 第11章 旧事   沈元景抱拳道:“见过诸位,在下沈元景,家母是出自王家,特来此地,探望长辈。”   守卫都不敢怠慢,连忙引着他去了待客室,问清他母亲王婉柔出自嫡传三房,便派人去禀报了。   过了好一会,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子走了进来,看到沈元景模样,顿时一怔,眼神莫名,语气不见热情,问道:“你便是婉柔与那姓沈的儿子?”   沈元景眉头一皱,说道:“家父沈浪,阁下是何人?”   “嘿嘿,和你父亲一样的性子。”这人冷笑一声,说道:“我是你舅伯王耀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她两夫妻呢?”   “拜见舅伯!”沈元景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说道:“家严和家慈已然离世了多年了。”   王耀轩愣了一下,语气飘忽,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母亲是在六年前去世的,父亲则是两年前了。”沈元景答道。王耀轩沉默了一会,说道:“你跟我来吧。”   过了照墙往里走,眼前都是亭台楼阁,白墙红瓦,沿着回廊两边,小桥流水,假山矗立,繁花似锦,古木参天。   这园子占地之大,超乎沈元景想象,两人走了一小会,才到一出厅堂,里面有一个七十许的老者坐在太师椅上,旁白还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他进来之后,老者抬头,眼里闪过精光,直射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说了声:“不错,和三郎倒是相似。你父母呢?”   这老者乃是沈元景的外公王光起,他行过大礼,又把父母的消息讲了一遍。王光起听后冷哼一声,说道:“不听管教,自讨苦吃!”说的当年王婉柔执意嫁给沈浪之事。   接着又问了他近来状况,沈元景简短几句,只说拜在白羽门下,父亲去世后,才遵从遗命,前来拜见。   王光起听到这里,冷笑一声,说道:“怎么的,这会想起我来,姓沈的小子终究无用,我早说过,那死丫头是要后悔的。”   “并不。”沈元景直视王光起,缓缓摇头,说道:“我记事起,母亲便与父亲恩爱有加,从无怨言,连去世之前,也仅是舍不得父亲和我,未提旁人一句,何谈后悔。”   王光起见他这番模样,如同当年沈浪一样,心火上升,几乎就要发作,哼笑了两声,说道:“那你来是做什么?”   “完成母亲遗愿,祭拜外祖母!”   “好好。世德,你带他去,完了给他点银两,不用再带回来了。”王光起吩咐了一旁的青年男子,就拂袖而去。   王耀轩看了沈元景一眼,也跟着离去。王世德开口道:“表弟,跟我来吧。”然后领着他往外走去。   两人从北门出去,骑上马一路出了城外,到了王家陵园,在一座山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坟头。王世德绕了一圈,走岔几次才找到沈元景外祖母的墓碑。   墓碑偏居一隅,不在正园之中,旁边作伴的些墓碑都不高,石材各异,有些简陋。碑刻上都是些杂姓,有些碑身都破败侵蚀了,旁边荒草已有人高。   外祖母的坟边倒是很干净,两旁不是松柏,而是母亲也喜欢的一种花树,六月开花,四季长春。周边也无杂草,显然有人精心打理过。   沈元景见到这些,心里好受一点,从包裹里面取出香纸蜡烛,祭拜了一番,临走之际磕了三个响头,谢她生育王婉柔,继而有了自己。又从两树上各折下一根枝条,郑重收起。   王世德站在旁边,从头看到尾,等他完礼,又带他返下山来,就要分别。临走之际,递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见他不要,也不强塞,收到怀里,施施然的走了。   沈元景祭拜完外祖母,又见过王家之人,算是了了沈浪留下的遗愿,心里一阵轻松,再看街头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也觉世界鲜活许多。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他寻了家酒店,吃过晚饭,便回房休息,打算明日一早便离开承平,回转明州,将枝条放在母亲坟头。   ……   辰巳之交,沈元景正在房内打坐,忽然走道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门口停住,接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他过去打开房门一看,一个五十多点的中年人站在门外,借着灯光看去,有些眼熟。   这人见到沈元景模样,楞了一下,脸上泛出笑容,说道:“你便是婉柔和沈浪的儿子吧,我是王耀奇,你母亲的大哥。”   沈元景立刻便知道这是何人,王家当代家主,王婉柔的堂哥,“武林三公子”王世恒的父亲。   在他小时候,母亲说起过的最多的亲戚,便是此人,在吃了王家的闭门羹后,本不愿再去打扰,没料到找上门来。   他赶紧躬身行礼,王耀奇一把托住,说道:“景儿不要客套,都是一家人。”说着,牵过他的手,一起走进屋里,看了一圈,说道:“你收拾一下,今晚便跟我回去。”   沈元景也想多了解些母亲旧事,便随他回了王宅,安排好客房之后,王耀奇带他到了书房,颤声问道:“婉柔妹妹,是不是已经?”   他点点头,再把父母亲之事说了一遍,王耀奇双目泛红,脸上现出悲戚,声音低沉道:“我与你母亲,非止是堂亲,亦是表亲。我母亲和你外祖母都姓虞,乃是亲姐妹,有这两重关系,我从小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待,怎料多年不见,已天人相隔。早知道当初,我拼了命也不该放她走的。”   沈元景听这其中,似乎有故事,便说道:“我今日过来,外祖似乎并不待见,大舅可知是为什么?”   王耀奇叹口气,说道:“你父亲文采非凡,应该教你读过书,当知道唐继郑朝,都随齐礼,男可有一妻一妾。你外祖母也是庶出,嫁给你外祖为妾之后,因为体弱,只生得一女,后面接连流了两胎,是以不受你外祖待见。到你母亲八岁那年,她老人家就便病逝了,自那时候起,你母亲起更受你外祖冷落。”   “原来如此,我说母亲为何不肯提及外祖一家,反倒是说起大舅你多一些。”沈元景轻声道:“只是她一身伤病,又是怎么回事?”   王耀奇苦笑一声:“我们这种大家族为保长久,嫡庶之间所学功法尚且有差,何况她一个庶女。只是她历来要强,十四岁那年选择主修功法,弃了四平八稳的秀玉心法,而挑了本没人练过、但要厉害几分的金心决。   到十六岁那年,看到你姨母被逼嫁给姜家那个浪荡子,心里急躁,想要速成,谁知练岔了气,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救回来,但身体弱了下去。”   说到这里,他望着油灯,陷入回忆之中,声音渐渐低沉:“我记得那时候问她何苦来着,她说若不能自由飞舞,便愿投身灯火,换得一刹那的灿烂。后面她也是这样做的,与你父亲相识相爱,便毅然决然放弃优渥生活,随着你父亲浪迹天涯。   可惜那时候我并非家主,无有实力与你外祖相抗。况且我见她和你父亲在一起后,整个人鲜活起来,不忍留她在王家做笼中雀鸟,便偷偷放她走了。   我也曾幻想,她某一天带着孩儿回来,站在我面前,骄傲的说:‘大哥,你看,这就是我的孩子,他比世恒还要优秀。’可孩子我是见到了,她却不在了。”   说道这里,王耀奇转过头去,抬起衣袖。沈元景坐在一旁,闭起眼睛,沉默不语。 第12章 认亲   等了一会,王耀奇才恢复过来,说道:“是我失态了。景儿,你再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吧。”   沈元景把父亲去世之后的一些事简略说了一遍,来平州之事也说得含糊,王耀奇只以为他是跟着商队过来的,并未在意,只问了下白羽门的情况。   听得沈元景介绍门主是雍州抗击东胡出来的兵丁,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倒是对得上。不出意料,当是二三十年前那场战争,从雍州萧家门下军伍里面出来的,你父母葬在那里,我也安心了。”   言罢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说道:“你便安心在这住一晚,明日我在内院收拾好屋子,你就搬过来吧,回头我再介绍你两个表哥给你认识。”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还是不麻烦大舅了,明日我就要离去。我从外祖母墓上采了两根枝条,预备拿回去祭拜母亲。”   “你说的是那两颗长青四叶花树吧,那是你母亲当年亲手栽种的,从她走后,我就吩咐人好心看护,没想到一晃就三十年了。”   王耀奇叹了口气,对他说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多留几年,到时候让世恒和你一起,也是要祭拜一下婉柔的。”   沈元景这才知道,原来那处墓葬,是眼前这位大舅找人清理的,心里一动,说道:“那就再等等,只是外祖不欲见我,我亦然,还是不要常住府里面了。父母留下的银钱都够,明日我便寻个小屋落脚,回头再来拜见大舅。”   王耀奇把眉头一皱,琢磨一阵,说道:“如此也好,他终究是长辈。不过房子你就不用操心了,在承平,我还能少了你的住处。你且安心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在说。”   到了第二日,仆人过来服侍,热水新衣,凉饮点心,一应俱全,等沈元景收拾好后,到了厅堂,王耀奇早带着一家人在此。   他先介绍了自己的夫人吕琴,沈元景跪下行了大礼,吕氏拉着他心疼的直掉眼泪。又指着一个三十四五的男子说道:“这是你大表哥王世明,以后有事,尽管找他。”   王世明面带惊讶,说道:“景弟,你和恒弟也太像了吧?我还道他一人尽得王虞吕三家精华,才生得那样俊美,可看你年纪尚幼,竟还要胜出一分阳刚。啧啧,看他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得意。”   吕琴唾了一口道:“就你嘴滑,不过元景确实生得更加俊朗,要更像姨母和柔儿多一点,恒儿与他祖母更类。”   那边王世明的发妻徐蓉掩嘴而笑,盈盈一礼,说道:“见过小叔!”又拉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孩过来,推到前面,介绍道:“这是间泉,这是露霜,快来拜见表叔。”   王间泉和王露霜连忙直起腰板,一本正经的弯腰,齐声叫道:“拜见表叔!”沈元景展颜一笑,摸着两人脑袋,说道:“好孩子。”   闲聊一阵,一家人用过午饭,王世明带着他出门,走不多时,到了一座小山脚下。拐过一片竹林,进到一个院子,里面颇大,不下笑傲世界西湖梅庄格局,典雅别致,别有清幽。   隐约可见许多房屋,绕过一圈,走到后面,更有洞天,依着山势起了长廊亭阁,下边就是湖泊,清风徐来,水波淋漓。   沈元景苦笑一声,说道:“这么大的园子,我一人住下,委实浪费,还是给我找个小点的,有两三间房,就够了。”   王世明笑道:“那怎么行?元景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正该好好享受,稍微有点奢靡,也不打紧。何况,这宅子本来就是你的啊。”   “啊?”沈元景十分不解,王世明叹道:“这‘疏雨轩’是当年父亲替柔姨置办的嫁妆,可惜她没有住过一天。你作为她唯一的血脉,理当继承下来。”   沈元景默然,他又掏出一叠文件,递了过来,说道:“这些是房契、田契和一些店铺,也一并收好,只要不乱花,足够你一辈子丰衣足食了。   不过,你大舅还是希望你能够好好习文练武,继承你父母的遗志。可惜王家族学不让外人进入,要不然你去涨涨见识也好。”   捏着一叠厚厚的纸契,沈元景不知道说什么好。王世明叫过管家过来,吩咐了几句,才往回走,临出门时,嘱咐道:“景弟,有事没事都要来看看你大舅和舅妈,在他二老眼中,柔姨不仅是妹妹,更是女儿。”   他把手放在沈元景肩膀上,抓了抓,说道:“她只大我一两岁,对我来说,也从小把她当做姐姐看待。我一度很恨你父亲拐走了柔姨,可看到你现在模样,想必她在外面,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说完,他掉头便走,沈元景站在门口,久久无声,自觉背负的这个姓名,较以往重了许多。   之后一段时间,他大都在家,偶尔去王府见见大舅与表哥,也曾经遇到过王耀轩与王世德,两人都视他作不见。   王耀奇也曾考教过他武功,见他基础牢固,但好似资质平平,颇为可惜,也不强求,放任他大多时候,以温书为主。   此世一样是有科举,秀才、举人、进士层层而上。   不过除却进士乃是中州李家颁给天下读书人的称号,其余两者,各州郡皆是自行命题,是以举人与举人之间,差异颇大,除却中州之外,也只有泰州和星州执考严谨,天下通认。   其余州郡的举人虽然差一些,但入府衙为官,替世家大派管理治下,也是十分受欢迎的。沈浪便是一个举人,若他愿意,不说月河镇,在景林郡都能有一席之地。   沈元景在笑傲世界是进士,于此也必不可落后。王家藏书颇丰,经史子集、天文地理无所不包,他习得本朝文化,得知白羽世界与华夏十分类同,只是武道昌盛,政治复杂,王朝、世家、门派纠葛其间。   再者这世界之大,比之前世,恐怕数倍之。他在笑傲世界,从北京到南京,不谈加急,快马约要十到十五日,这个时间,在白羽世界不一定能出平州之地。而平州之地在天下十三州里面,只胜过明州、乘州与越州。   读书半年,他先中秀才,又赶上州试,顺利拿下举人,王耀奇高兴得痛饮了一番,喜他已能自立,即使武功不济,靠着学识,也能在州里主政一方。 第13章 交友   一日有客上门,见到沈元景后,便急匆匆的拉着他往外走。   这人叫王冲,曾祖父在族中担任长老,是王家旁系中与家主贴近的一方。二十出头,与沈元景一辈,见过几次之后,颇为热切。   沈元景接触几次,见这人只是贪玩,并无多余心眼,就接纳了。今日他如此匆忙,不知道又是有什么稀奇要看。   等到了城中名肆承月庐的一个雅间之内,王冲大喊一声道:“你们看谁来了?”   里面有七八个年轻人,朝这边看了,都吃了一惊,不自觉站起身来,有的行礼,有的愣着没动作,其中一个迟疑道:“冲哥儿,这莫非就是三哥那位表弟?长得可真像啊。”   “哈哈哈哈,我怎会骗你们,都说了像,还不信。”王冲拉着沈元景坐到一边,说道:“元景,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可真不像个少年,反而和我父亲那种老学究一般无趣。   世明大哥说你这人有些冷淡,我起初还不信,少年人哪有不爱热闹的,可认识你这半年,平日里不是温书,就是躲在后山,也不知是鼓捣些什么。到现在除了我,你一个朋友都没交到,那怎么行?   你在平州,还要待上一辈子的,不论是为官,还是行走江湖,若无朋友帮衬,怎过得下去?”   沈元景苦笑,对敌而言,他有千百种法子,或放或杀,都在己心,可面对亲人朋友,若不能提早躲避,总是如鱼在网,挣扎不开。   他寻思道:“总是躲避也不是办法,明年末尾便是中州科考,借着考进士之名,先出去游历一番。”   房里其余诸人,重新推杯换盏起来,不是看他一眼。王冲喝了几杯,便站起来大声说道:“众位,静一静,且听我一言。今日我邀大家来喝酒,乃是为了替元景贤弟庆贺,今次科考,他可是高中州试第三,取得举人贤名了的。”   “轰”,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平州科考严谨只在中、泰、星三州之下,对这帮纨绔子弟来说,举人也是很了不得了。   一个年纪不大,却又蓄着两撇小胡子的人端着酒杯,站起来大声说道:“我陶昆生平最佩服读书人了,沈兄弟,我敬你一杯。”说着就要把酒往嘴里送。   王冲连忙拦住:“慢来。上次你不是说,最佩服我三哥的么,怎么又改主意了?”   “我就不能一次多佩服几个?”陶昆瞪了他一眼。王冲笑道:“可以,可以。不过这屋里这么多人,每人一杯,我这兄弟就要被你们灌醉了,一会还要泛舟沧澜江呢,不成不成。”   陶昆大声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这陶二愣子,还怎么办?一起举杯吧!”旁边一位胖胖的人接过话头,举起杯来,众人都跟着祝贺,沈元景同饮。   又喝了不少,好几个人都有些犯晕,王冲提议先到这里,往沧澜江出发。大家纷纷同意,起哄着出了房间。   正笑着闹着,突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哟,这不是王八哥么?”   对面也是一群人,约有十个左右,为首的那人高高瘦瘦的,就是他刚才开口。   王家往下只论三代,直系兄弟从大往小论,旁系分支亦各有排名。王冲运气不好,于所在支系的这代男丁之中,排在第八。朋友之间,自然不会说这等侮辱人的话,对头却屡屡调笑。   “王占林,乱叫什么,”王冲涨红了脸,喝道:“谁是你哥?”   “对对对,你怎会是我哥,我可高攀不上王八你这种哥哥。”王占林蹭的一声,甩开一把折扇,摇了一摇。   刚才那胖子按住王冲肩膀,说道:“高攀不上?那岂不是连王八都不如?”陶昆“哈哈哈哈”先笑起来,边上几人也乐呵道:“王八都不如,还好意思说出来。”   “胡说!”王占林也红了脸,大声叫道:“岳胖子,我何时说过连王八都不如了?”   “哦,那就是如王八。”岳胖子补了一句,这边的人又都笑起来。王占林那边站出一矮个子,笑道:“说来说去,反正有一个人肯定是真王八。”   “对对对,真王八!”王占林收了扇子,在手上直拍。   两边吵吵嚷嚷了一会,争执不下。沈元景突然越众而出,往外走去。王冲一愣,问道:“元景,你做什么?”   沈元景随后回复:“反正也打不起来,在此浪费时间做甚?我们还要去游江,晚了可不好。”   他走到王占林前面,说道:“我家乡有句俗语,唤做‘好狗不挡道’,几位请趴到别处,不要拦在过道上。”   王占林见到他模样先是一愣,又听到这话,下意识往边上一让,一旁的矮个子扯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念头一转,便知道这是颇得王家家主喜爱的那位了,开口道:“姓沈的,这里没你什么事,不要掺和。”   “我不想掺和,刚也说过了要走,那么你挡在前面,让是不让?”   王占林退在这里不妥,站回去又觉不是,下意识的看了眼前的矮个子。这人也听过沈元景,说道:“沈公子,你是位外戚,眼前这位乃是王家五长老的亲孙子,要他让到一边,是你想过去么?”   语带双关,沈元景听得分明,却懒得计较,说道:“如此,动手吧。”   “啊?”两边的人都有些蒙了,一时说不话来。他见此,接着说道:“让又不让,打又不打,都只凭的嘴上功夫么?”   王占林有些踌躇,族规约束甚是严厉,是以他与王冲每次见面,都是嘴斗,不敢过界。矮个子眼睛一转,拉着他悄悄耳语几句,他眼睛一亮,说道:“好,那就打!”   王冲见对手都不怕,他也不怂,站出来就要回应,就听到王占林说:“既然沈公子这么有雅兴,那我这边也有位朋友奉陪。”   说着,他让到一边,露出身边的一人来。这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起来非常普通,一般人在路见了,不定能记住模样。   这人站出来说道:“云州寻阳郡散人路令从,见过沈公子。久仰王家大名,还请赐教!”   “开山拳路令从,要领教王家功夫,跟我打吧!”一个声音突然从底下传过来。 第14章 出头   众人往下看去,大吃一惊,王冲兴奋喊道:“三哥,你回来啦?”沈元景见出声之人面相与自己极为相似,顿时猜出是谁。   王世恒双脚一踮,飘上二楼,对王冲笑笑,又仔细看了沈元景一眼,然后转头看向路令从,说道:“我再不回来,有人就要欺负到头上了。”   那边王占林似乎矮了一截,小声说道:“三哥,误会,误会,我们只是闹着玩的,族规在上,哪敢真个动手啊。”   王世恒冷笑一声,说道:“误会?我在下面可是清清楚楚的听见,有人要问元景挑战,还说要领教王家武功。怎么,敢做不敢认?”   王占林还要再解释,路令从突然站出来,抱拳道:“这位就是江湖鼎鼎有名的‘玉面剑客’了吧,是我要挑战这位沈公子,他还没答应。”旁边王占林直打眼色,他也不理,眼里满是热切,说道:“不过要是王公子肯指教一二,就更好了。”   这江湖上不乏异想天开之辈,总是妄图寻得一位高手战而胜之,一举成名,路令从显然就是这样打算。   王世恒成名以后,不知遇到多少这样的人,于他们而言,赢了大赚,输了也不亏,他平素都是不理会,今日却决议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脚步刚动,沈元景突然出声道:“三哥,且慢。你碍于名声,就算胜了他,既无收获,又不能教训太狠,还是不要出手罢。他先挑战我,我倒是没有什么负担,打个半死,也无人说我辣手。”   王冲十分惊讶,连忙拉住他,说道:“元景你比斗经验不足,还是让三哥来吧。”王世恒想了一想,说道:“也好,你就放心大胆的上去,我在一旁为你压阵。”   沈元景点点头,脚下一点,跳下二楼,拔出腰间长剑,静待路令从。陶昆几人看他轻功不错,都喝彩出声。   路令从脸色阴沉,也跳下楼,一言不发。若是王世恒出手,他虽败也犹荣,可胜了沈元景,得不到什么名头不说,不慎伤了,怕是难逃。   他抬头看向对手脸孔,见甚是稚嫩,想道:“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武功定然不高,我只需三招两式胜过即可。到时候他再纠缠,我就避开,晾王世恒也说不出什么。”   想道此处,他抬手就是一拳,砸向沈元景脑袋。这招唤做“摧山式”,气势十分猛烈,常人被罩在拳风里面,定然要耳晕目眩。   王冲等人早就下来围观,看此拳攻势,都有些担忧。王世恒右手按在剑上,脸色凝重起来。   沈元景见到此拳颇有章法,暗赞一声,躲过一招。路令从见状,心头一凛,又一拳打向他左胸,这招是“破壁式”,劲力雄浑,可他看到对手只是往右移了一步,又被避过。   路令从这才不敢小觑对手,“折岭式”、“碎石式”,一招招的使出。沈元景喜其气势宏大,欲要观得全貌,便让对方一路狂攻下去。   可在旁人看来,又不一样,只道路令从拳势如滔天巨浪,汹涌而至,沈元景不过江边一帆,随时可能倾覆。王冲不由着急,频繁看向王世恒。   王世恒早就瞧出端倪,右手松开剑柄,面色古怪,看着沈元景左一晃,右一躲,便轻松让过对手,手里长剑提着不动,似乎全然没用。   他想道:“难怪元景敢上前对敌,单单这手轻功,就能利于不败之地,只是不知道他剑法如何。”   正在这时,路令从一套拳法已经打完,再重复时,沈元景顿觉无趣,手里长剑一晃,快速穿入他两拳之间,左右一点。   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路令从后退几步,左右手互按在手腕,脸色惨白,汗都流了出来。   众人没有看清楚,眼里都是茫然,盯着路令从。后者也直直的看着沈元景,开口问道:“阁下叫什么名字?”声音沙哑。   “沈元景。”   “好,英雄出少年,后会有期!”说完,路令从眉毛一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出了酒楼。   “啪,啪,啪!”几声掌声传来,众人一看,乃是王世恒。他笑着说道:“表弟,深藏不露啊,你这身功夫俊得很,要不了两年,怕要超过我了!”   沈元景笑笑,也不谦虚。王世恒哈哈大笑,揽过他肩膀,说道:“走,回家去,叫人准备酒宴,今晚不醉不归。”   晚上王耀奇设宴,他大为高兴,不仅自己喝的不少,还灌了沈元景许多。眼花耳热后,几人聊起武功,王世恒道:“我虽然只见了一招,但你那剑法应当不凡,可有名号?”   沈元景说道:“这门剑法叫做独孤九剑,是一位前朝高人传下来的。”王耀奇想了一想,应是从未听说过的武功,皱着眉头问道:“恒儿,这门剑法真的很厉害?”   王世恒笑道:“当然了,那‘开山拳’也不是庸手,一招就伤在元景剑下,依我看来,独孤九剑比家传剑法也不一定要差。”   王耀奇一听,顿时笑了,说道:“那就好,我还琢磨着怎么弄些好的武功秘籍,景儿有了更好,不过还是要多给你准备几门剑法习练,也好开拓见识。”   沈元景连忙道:“大舅,这就不必了,功夫我是不缺,除了独孤九剑,我还有一门飞絮剑法,听说在江湖中也颇有名头。”   “哦,是那门飞絮剑法。”王耀奇顿时高兴起来,说道:“这门剑法确实不凡,乃是二三百年前的大宗师‘断肠剑客’陆云霄所创。传闻是因为他的绝学‘岁景剑法’太过难练,便拆分开成了四门,交给徒弟们学。   等陆大宗师死后,几个弟子起了纷争,互不相让,各带着一两门剑法四散开来。之后的年头总有人想要齐集,重现当年‘断肠剑’的风采。这里面飞絮剑法的传人后面闯出了不小的名头,后来才断绝。其余的,我还知道一门落叶剑法,似乎在雍州的哪个家族手里。景儿,你能得此到这门武功,剑法上倒是不需要再去准备了。”   沈元景心里想道:“大舅没听过独孤九剑的名头,自然以为不过是门普通剑法。说起飞絮剑法,他立即认可,看来这门剑法来历颇大。”   “唔。”王耀奇摸了摸胡须,说道:“剑法有了,现在只差内功了,我知有一本云澜心法在越州某个山贼手上,到时候便去取来予你。” 第15章 横生波澜   沈元景道:“多谢大舅美意,内功秘籍我也有的。”他今日露了一手剑法,就不在意多显露一些内功修为,右手握住酒壶,催动明玉功,只须臾,壶口便冒出了白烟。   几人惊讶的对视一眼,王世明提起酒壶,每人杯子里面倒满,笑道:“这个好,等哪日藏冰用完了,就找你过来制冷。”   一杯冰酒下肚,王耀奇越发高兴,言语中少不得出口指点了三人几句。沈元景认真记在心里,要知道不是谁都有机会聆听地榜宗师教诲的。   几人聊到了巳时,便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上午,王世明与沈元景闲聊,忽而想起一事,说道:“元景,你父亲的身世我还未有调查出什么眉目,只知他定然不是平州人士,云州也越州也几无可能。有消息称他似乎是从乘州或丰州过来的,尚不确定。”   沈元景说道:“想是时间久远,难以追寻,大哥帮我记着就是,也不是定要查出个什么,只是有些好奇罢了。”王世明点点头,示意放在了心上。   就在此时,王冲赶了过来,说有要事禀报。等他到了厅里,开口便问:“元景,你昨天使的是不是飞絮剑法?”   沈元景大奇,忙道:“不是那门,为何怎样问?”   王冲回道:“路令从是那王占林找来的,败在你手里,我怕他又弄些风波,便派人暗中跟了过去,才发觉从云州来的人不少。我道他们有甚阴谋,遣人秘密打探,谁知这事在云州已经人尽皆知了。”   说到这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接着道:“却说是几个月前,一队从明州还是靖州过去云州的商人,无意中透露一个消息,说飞絮剑法在你手上。后面事情越传越开,于是不少云州人过来寻你,其中不乏成名高手,甚至还有先天中人。”   沈元景心里一动,问道:“这家商人姓什么?”   王冲一怔,迟疑道:“听说好像是姓徐还是许。最先得到消息那人,是偷听了他们和云阳山的人交谈,才知道的。”   这么一说,沈元景也能大概猜出事情经过。云阳山的人,就是去接许家的。这家人嘴里话语不实,那黄精是个障眼法,定然还有更为宝贵的东西藏在后面。   他倒是早料到这点,既然没有杀人,也懒得做些欺凌弱小强取豪夺之事。不过一时恻隐之心,倒是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只是不知道许家是否故意泄露这个消息。   当下,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个大概,王世明寻思一阵,事关先天,也做不得主,等到王耀奇和王世恒回来,一起商讨。   王耀奇皱着眉头听完,琢磨一阵,说道:“无妨,在承平郡,还无人敢动我王家的人。索性元景你不爱交际,安心待在城中便可。等过段时间,事情也就淡了。”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好。我会等风头过后,才去云阳山的。无论有意无意,他们总得给我个交待。”   几人哑然,王世恒大笑,说道:“不错,就是要有这份心气。不过你得等等我,近来我有了感悟,准备闭关一番,出来便是先天,到时候咱们哥俩一起。”   “什么?”王耀奇吃了一惊,又大喜道:“恒儿你要突破先天啦?哈哈哈哈,好,好。”   他突然伸出手来,抓了过去。王世恒下意识往后退去,不料退了半步,手腕就在父亲手里了。   沈元景看得眼睛一缩,这随手一招,他就算能避开,也会十分狼狈。   王耀奇催动功力,在王世恒体内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意更浓,说道:“果然是要突破了。你不到三十就达先天,宗师之路应无阻隔了。”   言罢也不再忧心沈元景之事,而是带着三人去到密室,详细说了突破先天之时需注意的些事:“气聚于丹田谓之凝,散于奇经八脉谓之敛。先凝后敛,由敛再凝,循环往复,待气凝若坚冰,敛如流水,聚散随意,一念而成,始得先天。”   沈元景听在耳里,和自身境界对应,明玉功练到四层之后,便是如此,还兼有耳聪目明、身体轻盈等诸般功效。   待王世恒琢磨完这句,他便问道:“大舅,然则何谓之宗师?”   王耀奇哈哈一笑,虚点了几下,说道:“不要好高骛远了,等你先天了,再知道也不迟。”不过见三人都有好奇,便说道:“罢了,多说反而让你们迷糊,只要清楚‘内功循环,生生不息’八个字即可。”   沈元景心里一震,“生生不息”的境界,他在明玉功秘籍里面见过,说是到了九成,便能如此。   只是四层明玉功就是先天,他练了有十五年之久,越到后面,越是艰难,非得九成才能宗师,未免有些骇然。   ……   时间又过了两月,沈元景一意窝在家里,只在疏雨轩与王家两三处走动,也不出城。那云州来人等了多时,不见他露面,有些藏在暗中,有些离开了。   这日沈元景在后山亭子里面抚琴,远远便望见一叶扁舟从对岸飘过,他也不理,等一曲终了,才站起身来。   湖面传来拍手的声音,果然是王世恒。他脚下一点,携着古琴落到扁舟之上,船只是往下沉了沉,竟无晃动。   王世恒眼睛一亮,赞道:“元景,你这身轻功当真惊世骇俗,我是远远不及,加之剑法内功,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练的。若非你年纪太小,我都以为你已经先天了。”   沈元景笑笑,盘膝坐下,把琴搁在腿上,又奏起来,弹的是此世名曲《湖平春水》。   此时云霞渐起,湖水平如明镜,水雾迷蒙,两岸青山叠翠,绿意盎然,曲调绵绵,空明而高远。   王世恒听过一曲,叹道:“清旷疏放,雅量非凡,元景你凡事都为同代顶尖,可真不欲人活。”   沈元景不好接话,说道:“三哥面上不见颓然,想来是功力大进了。”   “那还是自然。”说起这事,他眉毛挑了挑:“我是何人,既然说要闭关突破,先天自然不在话下。”   说着他把手掌往湖面一按,水面顿时出了个旋儿,扯着小舟掉了个头。他再轻轻一拍,小舟便如离弦之箭,往来处射去。 第16章 等敌   两日后,沈元景和王世恒大张旗鼓的骑马出了郡城,城里潜藏着的许多武林人士闻风而动。   走了八九天,这些人越发的肆无忌惮了,明目张胆的跟在两人身后。这日两人才坐到酒楼里面歇息一阵,不一会整个客栈都坐满了人,带刀剑的,拿奇门兵刃的,赤手空拳的,不一而足。   沈元景突然说道:“三哥,他们这是忌惮王家势力,要等我们出了承平郡再动手?”   王世恒笑道:“你说这屋子里面的?自然不是,他们不过是望风的,不光在这里没胆子,出了承平,你看谁敢向我们伸手。你也别看这屋里人数众多,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真正的高手,还藏在后面呢。”   屋里众人忿忿不平,却无人敢反驳。依着王世恒的眼界,这里确实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   沈元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两人用过饭,让小二牵过马来。这时候他突然说道:“三哥,这次游历也够远了,我们还是回郡城吧,省得大舅担忧。”   “哐当”、“咚”的几声,却是坐在店里有的人,听他这样说,惊得酒杯、筷子都掉了。   “哈哈哈哈。”王世恒大笑,说道:“好,我们就回去。”跃上马,轻轻一拍,往前而去。   众人纷纷丢下杯筷,冲了出来,就要跟上。两个彪形大汉拦在了前面,恶狠狠的道:“想走,先把饭钱付了,这可不是你们吃白食的地方!”   大多数人不争辩,连忙丢下饭钱,跟了上去,也有几个没付够钱或不管不顾的,被拦了下来。   一个带斗笠的汉子正因受了王世恒的奚落着恼,怒道:“找死!”猛的一拳打向其中一个护卫的胸口。   这护卫冷笑一声,抬手往前一抓,就捏住了斗笠汉子的拳头,一用力,咔嚓几声传来,对手就惨叫起来。他再一折,惨叫声戛然而止,随手抛在地上。   旁边的人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起,斗笠汉子的手腕外翻,完全断了。再用手一探鼻孔,还有气息,应该是疼晕过去了。他不敢说话,赶紧掏出一大把银钱,恭恭敬敬的放在柜台上,背着同伴离去了。   其余人也都低着头,会过了钞,匆忙的溜走了。那护卫冷笑一声,道:“一群赶死的鬼,真以为王家的势力到了承平外边就打住了。他家在州里扎根一千多年,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   沈元景自然是说玩笑的,出了酒楼,两人也是直奔着云州山脉而去。临近黄昏,就到了承平与昌平交界的地方。   王世恒勒住马,指着界碑说道:“过了这地,我们兄弟俩就要受人围剿了,唉!唉!”   沈元景奇道:“三哥叹两声做甚?”   “一叹为我,后面难得睡个好觉了;二叹为人,盼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王世恒语气悲天悯人的,一副不忍心的模样。沈元景笑道:“那我就没什么好叹的了,只盼望他们早来一会,杀完了好尽快赶路。”   后面追过来的人远远的望着他们,不敢上前,生怕两人真的就调转马头回去了。直到他们驱马越过边界,往昌平赶去,这才放下心,跟在后面。   一直跟到了太阳下山,月亮上来,离着承平地界已经有些路程,两人才停住。沈元景看了看周围,怪石嶙峋,也无遮掩,说道:“是一处埋骨的好地方,早点打发了人,去前面客栈休息吧。”   两人跳了下来,牵着匹马系到了一边,又回到此处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用过干粮,喝了口清水,休息一阵,王世恒说道:“元景,吹奏一曲吧。”   沈元景倚在石壁上,解下腰间的一柄青色玉箫,放在嘴边,缓缓吹奏起来。箫声呜咽,低沉中带着欢快,在大战前,也不含杀气。   面前忽然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分作五六拨,除了三个,其余的都带着面巾。其中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嚷道:“小子,你别吹了,大晚上的,吵死人了。”他手里擎着一根金黄的棍子,呼呼的挥着。   箫声一顿,旁边一个黑衣人叹道:“你这蠢牛,真是大煞风景。沈小哥的音律造诣极为深厚,旁人想听一会,也不见得有机会,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大汉呵呵一笑:“管他吹的怎么样,我来是为了飞絮剑法的。他若是肯现在把秘籍给我,我立马掉头就走,他爱怎么吹就怎么吹,上茅房去吹我都管不着。”   那黑衣人呵斥道:“粗俗!”大汉冷笑道:“你不粗俗,那秘籍别要了,抢了这娃娃回去,天天给你吹。”   沈元景冷哼一声,说道:“三哥,待会这蠢货留给我吧。”王世恒说道:“恐怕不行,这头蒙山蠢牛虽然脑子不好使,练的功夫也苯,但是实打实的先天高手,你应付不来。”   “哟呵,小子,你倒是挺识货的嘛,还认得我。不过蠢牛什么的就不要叫了,蒙山铁牛铁五根正是在下。”大汉大声喊道。   王世恒不去理他,又朝着刚才那黑衣人问道:“阁下敢硬对这头蠢牛,想来身份也不简单,藏头露尾的,怕我认出来么?”   “呵呵。”这人轻笑一声:“王家势力庞大,我怎敢轻易得罪,今日也无奈之举。两位人中龙凤,又背靠大族,应该不缺武学,何苦跟我们这些小人物为难呢?不如这位沈少侠把飞絮剑法秘籍交出来,两边便不起刀兵,岂不美哉?”   “哦,原来是苍髯翁司徒朗。”王世恒一口道破这人身份。司徒朗噎了一下,摘下面罩,懊悔道:“老夫一时口顺,说漏了嘴,让王公子见笑了。”   铁五根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你这老头,我记得你是七十六了吧,还跑来争什么秘籍,就怕你拿到手里,也没几天喘气的时日能练了。”   “蠢牛,髯翁哪里是要自己练,还不是为了他家里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后代。”旁边一道话音传过,一个人抱着剑走了出来。   王世恒看到这人,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说道:“铁剑何淼,你也来了?”   何淼朝他行了个礼,说道:“王公子,你是知道我向来爱剑,有这等前辈高人遗留剑法出世,我怎么的也会来瞧一瞧。若沈公子肯把剑法与我一观,我不但不与你二人为难,还掉过头来,助你们退敌,如何?”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静了。 第17章 以一敌三   铁五根嘟嚷道:“你不守规矩,大伙约着一起,拿了秘籍都有份,偏你在里面捣乱。”   但此刻无人听他言语,都望着王世恒。只见他从石头上跳下,踏着月光慢慢走来,说道:“若是早些时候,见了三位先天高手,我不定也就屈服了。可到今天,我倒是想试一试。”   何淼叹了口气,把剑提在手上,说道:“何苦呢,王公子你有大好前程,三十岁前定然可以成就先天,宗师之前,一路坦途,何必与我们这些粗人放对。”   王世恒说道:“何先生在三十七岁便成就先天,亦是天资绝顶。平素为人也不是强盗之辈,为何要贪图一本秘籍。”   何淼苦笑道:“王公子世家大族,怎么想象得到我们这些个小门小户或是江湖散人的窘迫。髯翁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子孙后代奔波。我当年若不是运气好,得了这门铁线剑法,恐怕还在泥沼之中挣扎。就算练成先天又如何?十三年了,剑法练得烂熟,前路却茫茫无期。”   众人听他言语,俱都怏怏,他把剑一摆,声音转为强硬:“无论如何,我也不可放过这次机会。王公子不肯成全,那就别怪何某得罪了!”   王世恒朝着旁边一点头,长剑出鞘,直指何淼。对方连忙抬手一挡,沈元景看过去,这人手里拿的是一柄黑乎乎的铁剑,月光照耀,也无光泽。   铁五根哈哈笑道:“早该如此了,废那么多话。”说罢举着铁棍往沈元景那边奔去。司徒朗早就抽出一对钢鞭,也跟着过去。   王世恒回手一剑,直刺铁五根后心,说道:“你也来吧。”等对方反身,又斜劈司徒朗左肩,把他也圈了进来。   何淼见状,也不禁赞道:“王三公子真豪气。”铁剑急刺,隐约带着破风之声。这一剑又快又狠,王世恒只得把腰一扭,闪了开来,脚上一点,又唰唰唰唰连出四剑,拖住三人。   沈元景在一边看来,这剑法立意博大,如大江奔涌,却又无声无息,柔韧万方,对手一旦被缠上,便脱逃不得。   何淼喜不自禁,说道:“仁者山,智者水,王家御水剑诀果然精妙。”   虽有三大先天高手围攻王世恒,可一时间也拿他不下。其余十几个人,有些骇然又有些庆幸没有提前动手,其中一个未蒙面的矮壮汉子说道:“诸位,我们也动手吧,说好了的,无论谁拿到秘籍,大伙都有权观看。”   一个黑衣人说道:“如果他身上没有呢?”矮壮汉子沉声道:“那就抓他回去,逼问出来。”言毕,举起短刀,冲了过去。   沈元景早就收起玉箫,站了起来,等几人过来,抽剑在手,当头一剑,刺向矮壮汉子的右肩。这人一避,旁边就有几个黑衣人,长刀短枪的,劈头盖脸的打将过来。   王世恒有些急躁,想道:“元景也演练过飞絮剑法,虽然厉害,不过也就先天层次,怎么会何淼这等高手来争?”他有些想不通,但手里并不落后,灌注内力于剑身,剑法忽而变得如激流涌动,竟呜呜作响。   铁五根大棍挥来,他也不避,抬手一剑,硬磕上去。对方大喜,手里加重了一分力道,棍势破空。   “当”的一声,铁五根往后退了一步,抬起黄金棍一看,有了一个缺口,眼睛瞪得如铜铃。   司徒朗大惊失色,避开王世恒点过来的一剑,叫道:“先天?”何淼与之对了一剑,脸色沉重,重复道:“先天!”   王世恒却不理会,跳出战圈,到了沈元景旁边,却见他收剑站在原地,脚下有几件兵器,再抬头看去,对面数人捂着手腕,其余人举着刀剑,并未动手。   他不由得有些惊异,说道:“元景,你?”沈元景道:“这边我还应付得来,三哥不必担心,尽管出手,去打个痛快。”   王世恒哈哈大笑,道了声“好”,转头看向另一边。司徒朗满脸都是妒忌,何淼怔怔出神,说道:“我没记错的话,王公子今年才二十四五吧,这就先天了?”   “侥幸而已。”王世恒谦虚道。何淼摇摇头,说道:“先天中人,哪有侥幸的。王公子如此年纪,成就先天,宗师之路已通。世家大族,真个就这般好么?”   他越说声音越低沉,旁边铁五根却不耐烦了,嚷道:“就算是先天了又怎么样,我们这边有三个,还怕他不成。”说罢举着黄金棍,又冲了过去。   王世恒怕连累到沈元景,便提前迎了上前,四人又战做一团。此刻两边都知对手功力,比之方才,要激烈了几分。   沈元景见王世恒虽然有些吃力,但自保无虞,把头偏到另一边,说道:“他们斗起来了,咱们也继续吧。”说着手里长剑猛的挥出,杀向剩余的一众人。   不得不说此世武道昌盛,这一干人等实力相加,几和笑傲世界的那个雪天,受围攻的左冷禅等人相当了。   他当日一着不察,受了些伤,今日却不会大意,手里长剑抖动,叮叮叮叮,打回攻来的兵刃,又反手急划,当当当当,几乎一瞬之间,这些人的兵器全都掉在地上,捂着手腕后退。   沈元景收剑回鞘,寻了块大些的石头,靠在上面,静观王世恒与对手争斗。那些围攻的人,都知他手下留了情面,默默捡起兵刃,退到一边,不敢出声。   何淼余光瞥见这边情形,心底一叹,趁着王世恒应付那头蠢牛,手里骤然加快几分,一剑前刺王世恒下腹,待他回剑防御,长剑一拉径往他脖子而去,不待对手再挡,自行转到心口、腰间。   一剑点出,接连变幻,横划斜拉,直来直去。沈元景心道:“铁线这名字倒也贴切,却不知三哥如何应对这招。”人也站正了,右手不自觉放在剑柄上。   王世恒倒不慌,左闪右避,让过另两位的抢攻,手腕急转,长剑跟着转动,叮叮当当的,连续对了几十剑,全都挡住。   何淼见绝招使出,仍然奈何对手不得,长叹一声,骤然离了战圈。司徒朗也退后两步,只有铁五根还在猛攻。王世恒运使内力,连攻了好几招,都劈在同一处,“砰”的一声,竟将对手的黄金棍砍做两截。   铁五根跳了起来,抱着棍子,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第18章 何不食肉糜   一个黑衣人站到司徒朗边上,轻声问了句:“现在要怎么办?”司徒朗抬起这人的手腕,仔细看了下,说道:“王公子已经踏入先天,就算拼命,大伙也不一定能胜。况且人家已经手下留情,再纠缠就没脸了。”   他们一行人默默聚到一起,就要离开。司徒朗忽而转身,说道:“沈公子今年是十七岁吧,如此年轻,如此武功,想来又是一个‘玉面剑客’了。今日之事,还请恕罪。”说着竟然鞠了一躬,才带着手下仓皇而走。   等人都走完了,王世恒问道:“元景,你不是说此处是埋骨的好地方么?怎么就手下留情了。”   “还不是为了你。”沈元景瞥了他一眼,王世恒以为他在担心自己敌不过三个先天,就要解释,却听他继续说道:“我故意留下活口,放他们出去宣扬,要不了几日,‘玉面剑客’成就先天,以一敌三的消息,就能由此传遍江湖了。”   王世恒哭笑不得,说道:“我是那种追名逐利的人么?”看沈元景一副不信模样,只得道:“也罢,传扬出去,也能震慑后面那些尾巴。”   他似松了口气,又道:“连先天都来了三个,委实出人意料,后面总不至于人榜高手也要出现吧。元景,你说左右不过一本秘籍而已,为何这些人不计生死,实难理解。”   沈元景不答,与他一起去牵马而回,才说道:“前朝中原大旱而后涝,百姓啜泥而食,幽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吾始不信,岂肉食者鄙薄至此乎?今公子王三,生豪庭,凝神功将通于宗师,怪曰:‘先天之功尔尔,宁有不畏死而求之者邪?’吾方知今月曾经照古人。”   王世恒没好气的说道:“你直接说我少见多怪便是了,还拽文吊字的做什么。”他解下缰绳,跳上马,又道:“我虽读书不多,亦有秀才贤名,却不曾听过郑幽帝有什么‘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你打哪听来的?”   沈元景笑笑,道:“想当然耳。”驱马前行。   两人在夜中行了三十里路,才到了一个客栈,敲开门后,王世恒屈指弹出一枚银锭,落在掌柜手上。对方涌上喉咙的抱怨吞了回去,换做满脸笑容,点头哈腰,一边让小二安置好马匹,一边亲自去安排房间。   这一晚上并无人来打扰,想是被惊吓住了。第二日两人洗漱完毕,吃过早点,就往昌平郡城而去。往云州山脉自不用路过郡城,只是沈元景曾应了成金等人,要前往探访。   百韬门并不在昌平郡城内,而在城外西南角,占着一个山头。山脚下有个颇大的待客院,修的十分豪华,沈元景和王世恒报上名字,待客的百韬门弟子连忙把两人迎了进去,请到厅里,奉上好茶与新鲜瓜果。   他一面派人山上通传,一面陪着两人闲聊,说些本地的消息。沈元景不爱说话,王世恒却颇擅交际,问了些飞絮剑法与云州来人的事,在昌平似乎并未传开。   “哈哈哈哈。”门外传来一阵大笑,继而成金与莫智诚走了进来,先是同沈元景打了个招呼,后才拱手朝王世恒行礼道:“王公子,别来无恙。上次见面,还是王宗师花甲寿诞,已快三年了吧。”   王世恒也回了礼,闲聊两句,说道:“还没谢过成兄,一路照顾我这表弟。”成金与莫智诚两人脸色变得古怪,不好明说,只得谦虚道:“哪里哪里,沈少侠见识卓绝,处事不惊,有没有我等,都无关系。”   说着,他把手一引,道:“此地简陋,不是待客之所,还请两位随我到山上,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这山倒是没有多高,只是一路上建得颇为精巧,廊道依着山势,弯弯曲曲,间或有短亭立在路边,内有人煮菜,是供人休息场所。   到了山上待客大殿,早有百韬门主莫忠宁带着几个长老在此等候。见到王世恒和沈元景行礼,也不敢摆长辈的架子,颇为郑重的回了礼。   百韬门虽在昌平也是一霸,但与王家相比,不过乡间一豪强尔,只有三个先天之辈,从未出过人榜高手。莫忠宁乃门内第一,也自忖敌不过非先天的王世恒。   两边分宾主坐下,王世恒又谢过了成金与莫智诚于沈元景的领路之情,莫忠宁颇为欣喜,说道:“王公子客气了,我这不成器的徒弟与犬子能够结交沈公子这样的少年英豪,是他们的福气,岂敢居功。”   沈元景心道:“原来莫智诚竟然是百韬门掌门之子,不过他却并未拜在父亲门下,倒是有些奇怪。”   王世恒替沈元景谦虚道:“我这弟弟才出江湖,年幼无知,称不上什么少年英豪,门主太过高看他了。”   莫忠宁不知沈元景底细,也不好再夸,哈哈一笑,略过此条,又说些平州新旧之事,暗里送出几句夸赞。   不多时,酒宴准备齐全,颇为丰盛。王世恒不愿坐在上首,莫忠宁也不强求,空出两席,领着成金等做陪。   酒足饭饱,复又回厅品茶,莫忠宁叫来弟子。大弟子不在,二弟子却是与人争斗中丧了命,成金第三之外,还有六七个人,他说道:“来,这是王世恒公子和沈元景公子,快过来见过。”   这些弟子对王世恒颇为崇敬,执礼甚恭,于沈元景则不甚在意,甚至有一二十许的年轻人只朝他拱了拱手,马虎过去。   莫忠宁看了,脸色一变,莫智诚却先开口道:“莫智明,皮痒了是么?客人面前,为何这般无礼?”他生怕沈元景怪罪,鞠了一躬,道:“沈公子莫怪,乡下小孩,不识礼数,我代舍弟向你赔罪。”   沈元景道:“莫兄不必如此,无甚大事。”   莫忠宁心里却在在暗自琢磨:“智诚与人相交,一向颇有分寸,怎的感觉他对这位沈公子的恭敬,还要超过王公子。”他开口道:“智明,快向沈公子道歉!”   莫智明一脸不服,但碍于父亲与兄长威严,走到沈元景跟前,说道:“沈公子恕罪,我这人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了,怠慢了你。”语气生硬,说着便要弯腰行礼。   沈元景说道:“不必。”坐在位子上,把手往前一托,莫智明自然而然就站直了,脸上茫然不解。   莫忠宁看得脸色一变,心道这沈公子功力也是不凡。那莫智明反应过来,有些上头,又要再次行礼,沈元景又一托,他便站直。如是再三,他不能拜下,也未曾后退一步,这时才知眼前之人的武功,脸色涨红,退到一边。 第19章 出风头   又坐了一会,两人就要告辞。   忽然一位长老匆匆而至,手里递给莫忠宁一卷纸条,然后站到一边,眼睛却忍不住的往王世恒看去。   沈元景见状,揣测道:“看来前些天的乱石岗相斗之事,终于传了出来。那纸条甚为眼熟,该是黑信鸽传递而来的。”   果然莫忠宁看完纸条,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惊骇的看着王世恒,说道:“王公子,你晋升先天了?”   王世恒笑笑,说道:“是,上月在家中闭关,不知怎的,忽而就成了,侥幸得很。”这厅里其余人等都惊讶万分,惟有成金与莫智诚面面相觑,表情古怪。   莫忠宁叹道:“三十岁不到便成就先天,宗师之路必然平坦。何况王公子以一对上铁剑何淼、苍髯翁司徒朗与蒙上铁牛铁五根三人,战成平手,想来要不了多久,人榜就要添上一位了。”   他说的三人比之百韬门三位先天,也差不太多。尤其铁剑何淼,在东南几州声名卓著。成金和莫智诚脸上这才有了讶色,其余百韬门弟子,皆都崇敬的望过去。   王世恒连忙说道:“哪里哪里,莫门主过奖了,宗师岂是那么容易的。至于平手之说,有些夸张,再斗多一个时辰,我也免不了要落败。”   沈元景心里暗笑,想道:“三哥还真是傲气,宗师不易,那就是人榜容易了;高手相争,出手便知高低,片刻不能转圜局势,便要很快落败,如何能相持一个时辰之久。”   他斜了王世恒一眼,眉毛微微一挑,对方到嘴角的笑容便自收敛,又谦虚了几句。   莫忠宁又对沈元景说:“沈少侠亦是不凡,听那苍髯翁说,你须臾之间,便挑落了一十三位高手的兵刃,收放自如,还能手下留情。假以时日,又是一位如当年王公子般,横空出世的武林名侠了。”   王世恒哈哈一笑,说道:“哪里还需要假以时日,现在元景就不输我当年了,只是少有人知而已。”   莫忠宁等人惊异的看着沈元景,似乎不信。沈元景老神以待,说道:“三哥这话不对,我现在的武功,比你当年可要强得多。”   此言一出,不仅王世恒愕然,厅里大多数人都目瞪口呆,只有成金与莫智诚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王世恒看着眼里,不由心里一动,思忖道:“看来元景在寻亲途中展露过身手,给这两人知晓了。只是不知道他功夫有多高,竟能折服得了这两位百韬门的高徒。”   莫忠宁只得干巴巴的赞道:“神沈少侠果然豪气。”其余如莫智明等,刚才还生出的一点敬佩,此刻都化作了鄙夷,心底暗笑他不自量力。   这出好戏唱完,两人就下了山,由成金等送出地界。待无人之时,沈元景笑道:“如何?三哥人前显圣,可是舒坦了?”   王世恒白眼一翻,说道:“本来都好,偏你横生枝节,胡吹一气,抢了风头。”沈元景哈哈大笑,纵马狂奔。   许是他晋升先天的消息传开了,这一路也无人过来阻拦。两人紧赶慢赶,经了望平郡,进到云州山脉。   一两天的路程忽忽而过,快要到大路的关口。王世恒骑在马上,慢慢走着,说道:“元景,前面就是便是金家把守之处,你该听过他家之事吧。”   沈元景说道:“那时路过这里,听莫兄说过一遍。这大道宽广至此,竟全是由人开辟,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前辈事迹,令人心折。”   两人说着,忽见前面有些人聚集在一起,不由凝神戒备,慢慢走了过去,却是一干江湖客,围在石壁之前。   一个声音从人群里面传出来:“胡说!怎么可能是用手指刻上去的。你看这字迹深入石壁都快半寸了,若真是用手指刻的,起码也是人榜高手了。这一年来路过此地的人榜高手,也只有长通镖局的柳舵主一人,既然不是他,难不成还有隐藏的高手不成,金家会不知道?”   “哼,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柳舵主写的。”另外有人辩驳。   “他亲自过来看过,要不然大家伙怎么知道只有人榜高手才能写出这么深的字迹。”之前那人说道。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冷笑道:“既然你知道柳舵主来看过,怎么会不清楚,这字迹是人用手指写的,乃是他亲口所说。”说着他走过去,指着旁边的几个字说道:“你们看,旁边的几个字不同,就是柳舵主后面补上去的。”   围观的人都发出惊叹,最先那人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又有人有些迟疑,说道:“这柳舵主的字迹,好像要浅一些啊。”   “啊,真的啊,难道?”众人都看向老者,就听他慢条斯理的说道:“你们猜的不错,当日柳舵主原话是:‘这人非但内力深厚若斯,所留字迹,点画劲挺,指力凝聚,显然外功也不凡,恐怕只有人榜百名以内,才有此武功造诣。’”   “轰”的一声,那发问之人喃喃道:“百名?这可真是大人物了。”王世恒听得分明,突然出声说道:“各位请了,我看大家伙聊的开心,不知此地发生了何事?”   这些人转头循着声音看去,确是两个丰润如玉的男子,老者“啊”的一声叫出来,说道:“原来是‘玉面剑客’王公子!”   王世恒行了一礼,众人连道不敢,让出一条路来。那老者在一旁解释事情经过,他边听边点头,以手抚摸石壁,念道:“‘青山不解乘云去,怕有愚公惊着汝’,果然雄健,江湖多英豪,处处都有卧虎藏龙之辈。”   旁边还有一行字:“不畏艰险,知难而进,前辈风采,亘古长存。”字写得马马虎虎,也甚没有文采。   沈元景摸了一摸,对这人功力估摸出了个大概,心道:“这便是人榜一百二十七位的实力么,果然不凡。深入石壁如许,方证老和尚决计做不到,大师兄也不行,不过他剑法精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王世恒看了原字迹,又有柳原留字在旁,心里痒痒,可琢磨了一阵,也想不出句诗来,忽而心里一动,于是以指为笔,在旁边写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写完退后两步,看看了,点了点头,向一旁问道:“如何?”沈元景上下打量了一眼,回道:“字虽不错,但词句更佳。”   众人不明所以,俱都附和,还有的赞道:“王公子不但武功高强,文采也好。短短八字,就道出金家先祖的风貌,着实不凡。”   王世恒呵呵一笑,告别众人,骑马而去。   那老者用手摸过留字,与柳原相比,肉眼几乎看不出浅了那么一丝,俱都骇然,知他离着人榜已然不远。 第20章 继续前行   走了不远就到了金家关口,除了上次沈元景见过的那些黄衫人在值守外,旁边的亭子里面,还有坐着一个壮汉,见到王世恒后,脸上泛出喜色,大声道:“三公子,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说着,抢到前面,替他牵住了马。   王世恒连忙跳了下来,说道:“金铭兄客气了,有事往平州一趟,路过宝地,又要叨扰了。”   “哈哈哈哈,哪里的话,三公子肯来,那是蓬荜生辉,高兴还来不及呢。”金铭笑道:“我前些天听到你晋升先天,又击退何淼三人的消息,还想着你是不是回来这边。大家伙轮番等候,果然还是我运气好,哈哈哈哈!”   他笑了一阵,又拍了拍脑袋,说道:“你看我光顾着高兴了,旁边这位是沈少侠了吧,跟三公子长得真像,端得是少年英雄,果然是王家出来的,就是不凡。”   说完他带着两人绕过石亭,转入条窄些的山道。这一路往上都有人在把守,偶尔有认出王世恒的,都执礼甚恭。上到半山腰,拐过一道弯,骤然变幻。   眼前绿树葱郁,花草幽幽,几条青石路通往各处,一处高大的牌坊立在前方,上面刻着两个古朴的字:“移山。”似乎是大篆。再往前走,就见到些古朴的建筑,门墙都是青灰色,也无繁复的花纹。   四周七八座山,有数百丈高,如同几个巨汉,拱卫中央。群山环绕之间,竟会出现这么大的一块平地,委实不可思议。   沈元景仔细看过,脸色也渐惊奇,王世恒笑道:“如何,看出来了罢?”他点点头,说道:“把一座山拦腰截断,真是难以想象。”   金铭也不禁得意,谦虚道:“当初先祖来此地,无以为家,只得出此下策,实属无奈。”说着,他引着两人到了客厅,外出一会,就带着十多个人回来。   打头的一位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开口声如洪钟,道:“三公子许久未至,一上来就给我们大大的惊喜,都已经成就先天了。今日你可不能再早早就走,一定要喝个痛快!”言谈之间,仿佛是自家小辈成名了一般。   王世恒苦笑道:“就依金老,醉也不归。”边上众人轰然叫好。他又推出沈元景,一一介绍。那老者唤做金云达,乃是金家辈分最高者,年已耄耋。其余些人,是金家家主金肃以及族老,金铭在此辈分最小,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当夜王世恒被灌得伶仃大醉,沈元景也免不了多喝了几杯,众人见他言语短浅,以为性情内向,也不强求。   第二日一大早,沈元景就起了身,到了附近山上一游,远远望见前路,如长蛇一般,蜿蜒曲折。又见脚下金家居所,如一尊莲台,生于花瓣之中。   日上三竿,王世恒才爬起来,洗漱完毕,用过午饭,就要出发。   金云达过来,递给他厚厚一沓白纸,说道:“云州非善地,虽无地榜高手,但也有宗师隐藏。其地之人又惯于抱团,三公子固然武功高强,也须防得强龙碰到地头蛇。这云州的些许信息,或可助公子,避开一些麻烦。”   王世恒谢过,又有金肃送到山下。两人再次前行,不几日到了乘云客栈。   那屈老丈见到,连忙迎了上来,说道:“我道今日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世恒公子来了。来,二位请跟我来,雅间备在二楼。”   王世恒刚要答话,就听到“砰”的一声,抬头看去,是一个瘦如麻杆的汉子拍了桌子,叫道:“店家你是甚么意思?我来时便问过了,你说没有雅座,为何这姓王的一来,就冒出一间来,难不成是你现成搭的?”   屈老丈就要说话,却见王世恒把手一压,冷笑一声,道:“我说哪个找不自在,原来是你这病痨鬼。怎么,丰州混不下去了,跑来这里撒野?”   四坐之人惊咦一声,屈老丈略一回想,心里暗暗叫苦,顿时认出了这人,是丰州的一位独行散人,唤做黎绅,有先天修为,武功颇高,只是为人心眼极小,十分难缠。   平素若听到人说他句不是,也要想方设法报复。曾经有个隔着不远的亲戚,只说了他小时候的几件糗事,便遭他强迫,直逼得这位和他爷爷一辈的人,当众下跪磕头,反叫他叔叔。   黎绅练功出了岔子,身形消瘦,又不时咳嗽,于是有人给他起个外号做“病秧子”,等他成名后,才硬生生逼着大家叫他“瘦先生”。不过众人恨他为人不堪,背后都称“病痨鬼”,盼他早死。   还是在三年前的丰州丰沛郡,王世恒无意中和他起了冲突,受追杀了三次,逃脱之后,名气竟尔大增。   听了“病痨鬼”这三字,又听他奚落,黎绅想起上次对方也是这般当面称呼,不禁脸色一沉,说道:“当初如丧家之犬,见我就夺路奔逃之辈,侥幸入了先天,就敢跟我放肆了?”   沈元景看了一眼,似乎是在说:“你还有这等狼狈时刻?”王世恒咳嗽一声,说道:“你别看这病痨鬼浑身没二两肉,手上气劲却不小,我那时敌不过他的先天真气,如之奈何。”   这话倒是不错,此世真气似有异变,一到先天之上,便有无坚不摧的之质,少数招式笨拙的,才会被天才以下克上,其余先天高手,都是内外兼修之辈,极难对付。   沈元景思忖至此,又听黎绅说道:“那店家,这小混蛋凭什么坐雅间,快快让与我。”   “三哥,要不然咱们还是让了吧。”沈元景这话一出口,在座之人面色都变古怪,还有的暗想他如此怯懦,丢了王家的脸。   王世恒有些惊讶,不知他是卖什么关子,就继续听道:“这病鬼还有几分廉耻,知道自己形容丑陋,怕碍着大家伙的食欲,才要躲去雅间。我们何不做趟好人,予他这将死之人一些关爱?”   众人这才明白,哈哈大笑。黎绅听了七窍生烟,大怒道:“小子找死!”举着根拐杖,当头打过来。 第21章 压过一头   王世恒就要举步迎上去,却被沈元景一把拉住,他自己冲了上去,挺剑直刺对手左胸。   黎绅手腕一抖,拐杖倏的一变,划过一道弧线,砸向他腰间。他跟着变招,提剑又往对手喉咙撩动。   两人这样斗了十几招,兵器也未触碰一下,往往一招行到一半,就被对手看破,复有变招。   黎绅的拐杖又快又急,招招不离沈元景的脑袋、咽喉、心口、腰肢及下身等位置,端的阴险毒辣。   沈元景心里叹道:“独孤九剑料敌先机,攻其必救,全在一个快字。可此世武学怪异,意在招先,从对手招数里面找破绽,实属不易。且如先天高手,真气雄浑,出手必然迅若闪电,以快打快,维持个不胜不败倒也不难,可要以弱胜强,却不容易。”   他虽然如此想,可旁人看来,他并非先天,却能凭一套剑法,与黎绅这等成名人物相持许久,不落下风,已然十分惊骇。   有云州人士目现贪婪,脱口而出:“这便是飞絮剑法了吧,果然名不虚传。”王世恒斜瞥了他一眼,右手按着剑柄,也不说话。   旁边有人嗤笑一声,说道:“孤陋寡闻,飞絮剑法怎会是这般模样?”   那人不服气,反问道:“你难道见过飞絮剑法,怎么就知道这不是?”   “飞絮剑招广为流传,谁还不会几手啊。”又有人接口道:“你连这个都不清楚,还来趟这浑水?”   黎绅脸色沉的要滴下水来,心道:“老子堂堂一个先天大高手,竟然拿不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贼,传扬出去,脸都要丢尽了。不行,旁边还有那姓王的混蛋,围攻过来,就有大麻烦了。”   他想到此处,忽而将拐杖在手里一旋,倒转过来,头换作尾,又攻了过去。这杖头探出杖身,约莫六寸,似鹰喙一般,尖中带弯。招数也是一变,除却击打顶杵之外,又多了勾啄撩拨,一阵势沉,一阵轻巧。   骤然之下,沈元景落在了下风,之前对手一攻,他便能还上一招,现下却露出颓势,长剑已需要撞向拐杖,来缓解压力。   叮叮当当的打了十招,王世恒忍不住往前探了一步,却见沈元景剑势亦起了变化,非再只是直来直去,多出三分柔韧,攻招减少,守御变多,是独孤九剑夹杂了太极剑法。   眼见绝招已出,对手竟尔还能跟上,又入相持。黎绅越打越烦躁,先天真气运起,脸色一片青色,宛若死尸,举杖乱舞,一副拼命打法,罩向对手全身。   沈元景不愿暴露实力,长剑连斩,直劈对手咽喉、心口与小腹。这几剑迅捷凌厉,对手也不敢大意,微微收了点攻势,护住自身。   他逼出一丝空间,却不再攻,后退几步,出了战圈,说道:“你这病鬼时日不多,却想拉人陪葬,我便不和你玩了。”   旁人也理所当然,不觉他是胆怯,任谁青春年少,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去与一花甲老头拼命。   王世恒哈哈大笑,说道:“元景你真没骗我,果然是青出于蓝,比我那个年纪要强上许多。不过贸然与这疯子较量,还是过于冒险了,万一他用一命,换你脸上一道伤疤,岂不是亏大了。”   沈元景淡淡的道:“病鬼脚步哆嗦,如何能伤到我。况且这人前显圣之事,如何都能让你一人做了。”王世恒愕然无语。   黎绅见这两人若无旁人,还有心调侃,心头暗恨,想道:“可恶,这小子长得如此俊美,功夫也这般高,贼老天实在作孽。且放过今日,待他落单,定要他好看。”   于是骤然转身,也不说话,就要往外走。王世恒脚下一点,拦在他前面,说道:“病痨鬼,怎么就这样走了?”   他面色一变,眼睛眯起,说道:“怎么,这客栈是你家开的?还是云州山脉也变成王家的了?我想走,你管得着么?”   王世恒冷笑道:“云州山脉不是我家,不过很快就会变成你家了。既然来了,就留下罢。”说着,抽剑挺身而上。   黎绅见他攻来,又惊又怒,暗道:“不好,这小子起了杀心。”但事到如今,已无他法,只得迎上。一来便是倒转拐杖,绝招连出,势要短时分出胜负,不能等沈元景夹击。   他真气全力灌注之下,这杖法比之方才,还要强了一分,一时风声大作,竟搅动得附近桌子乱晃,杯碗磕碰之声不绝于耳。屈老丈心头叫苦,悔恨自己为何眼瞎,得罪了这等人,怕是连家族也不能遮蔽。   王世恒也不畏惧,御水心法运起,手里长剑如绳索一般,缠向对手兵刃。黎绅手里拐杖巨力轰下,他不硬拼,举剑往上一搭一绕,就化解了这招,然后反手一点,攻向对手腹心。   拐杖化作长钩,去锁定王世恒长剑。待他挣脱,却是一啄,磕向他手腕。这时王世恒剑化巨浪,汹涌而来,一磕一挡,都有巨力,弹开对手兵刃。   黎绅心里恨,道:“才三年不见,这小子怎么进步如此飞快。他起先连我百招都抵挡不住,如今却与我平起平坐了。可恶,难道我真要逃往云州,或是明州?”   如是想着,手里却并不慢,拐杖依然呼呼作响,王世恒怎愿拼命,手上收敛,知三招两式也难拿下,便耐下心来,只是缠住对手,等待时机。   沈元景看了五十多招,见黎绅武功路数已无新意,竟然坐在了旁边的一张凳子上。一人小心说到:“沈公子,在下李明,是长通镖局平州柳舵主旗下,您看这两位争斗,胜负如何?”   好些人听到,也都了过来,沈元景朗声说道:“五十招后,病痨鬼就不行了,一百招内,他就要与云州山脉作伴了。”   众人见两人打斗好像还在僵持,有些半信半疑,黎绅却大吃一惊,心道:“这小子怎么知道孤心拐法是一百零八招的?”不由有些忧惧,内力运到极致,脸色惨白,勾拉提拽,猛的连击。   这一套全无防御,旨在伤敌,王世恒不欲硬拼,退让一步,却见对手陡然转身,往外飞射而去。   “哈哈哈哈,早防着你这着。”就听一声长笑,王世恒脚下一踩,青砖迸裂,如箭脱弦,一道白光闪过,长剑刺出。   黎绅慌忙抬起拐杖,挡在身后,却叫剑尖从中间截断,直入背心。长剑透胸而出,又吃用劲一震,被断了心脉。   “扑通”一声,这位丰州来的大高手,就此了账。   屋里寂静无声,先天高手已需众人仰望,却死在此处。王世恒指着沈元景哈哈大笑,说道:“终究还是我要压过你一头。” 第22章 过路收费   一场大战结束,王世恒还是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他去到一边与群雄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去了雅间,只留下众人议论纷纷。   等酒菜上齐,沈元景留下屈老丈,问道:阁下还记得半年多前,云阳山来人,与百韬门成金相斗一事么?”   屈老丈略一回忆,说道:“是沈公子在的那次么?我那天在柜台打盹,没有见着公子过来,走时才略有察觉。中间也只看到那云阳山的人与成金起了纷争,难道他们还得罪沈公子了,真个大胆!”   沈元景说道:“我与他们无甚冲突,倒是被他们接走的那家商队,与我有些瓜葛。那时我走得早,未知后情如何。”   屈老丈这才听出他的意思,说道:“那日云阳山的人离开这里,并未回返,只是隔了几天,才带着一个商队,在店里住了一晚。商队约摸百人,打头的那个,被曾明称为许兄,还有两个管事,是这姓许的弟弟。”   “果然是这队人,未料到一时心软,给自己找了这么大的麻烦。“沈元景多少有些悔意,那时候他才从笑傲世界回来,下意识里,大约还把自己当成名满天下的华山大侠,有些爱惜羽毛。   酒足饭饱之后,两人并未停留,稍做休整,就继续上路,往云州去了。   往云州的路比去往平州的路窄一些,因为无人打理,要差许多,有些地方坑坑洼洼,十分难行,但这已经是两州之间,最好的商道了。   这边的山不如云州山脉中部那些高,但比之平州边上的,还是要胜出,也很有些奇崛俊秀的,颇为可观。   沈元景一路走来,总想上去看看风景,如此过了两天,只走了不到五十里路。王世恒不愿了,抱怨道:“元景,咱们此去云州,是为了替你查明真相,偏你自己不着急,一路还悠闲的游玩,岂有此理!”   他是不觉得这些个木头石头的,有什么好看的,宁可去练练剑法,亦或躺着睡觉。   沈元景无奈,只得顺了他意,催快了马,说道:“若早知道你是这般毫无情趣的人,便不带你来了。难怪你这都要三十了,江湖上都没传出你和哪个女侠有什么瓜葛。”   王世恒不以为然,说道:“我先前是为了冲击先天,不在意这些罢了,否则以我这副相貌与家世,哼哼,什么仙子美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接着他又十分郑重的说道:“元景,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还要好看一分,过了这阵,名头也会响遍天下,到时候爱慕你的女子,必然如过江之鲫,接踵而至。可你须谨守自身,不到先天,不要去碰女色。”   沈元景奇道:“还有这种说法,莫非碰了女色,便到不了先天?”   王世恒摇头,说道:“并非如此,只是先天之路会艰难许多,有些资质差的,自然就前路断绝了。就算是进了先天,若是后续冲击宗师境界,也会有些许阻碍。”   “我在书中并未看到此类记载,莫非是大家族的不传之秘?”沈元景对于白羽世界半懂不懂,倒真像个乡下孩子。   “以前算秘密。可是后来中州李家皇权衰落,为了遏制世家大派,故意传了出来。否则江湖上哪来的那么多先天高手。”   沈元景笑道:“人丁亿万,先天三千,如何叫多?”   王世恒呵呵一笑:“最初的人榜有三百多位,凡是先天,都能上榜,如今却只有一百多了。无非就是人数多了,良莠不齐,若都上榜,名次如何定出,总不能召集大伙打一场吧。李家自然愿意,我们这等家族岂会同意这等傻事?”   这一番言语,倒与沈元景的想法不谋而合。这立起榜单是李家的阳谋,其他势力各有打算,不能团结,自然无可避免卷入其中。倘若榜单鱼龙混杂,名次不清,就容易权威尽失,让真的高手不愿进入,剩下些平庸之辈斗来斗去,于李家自身,又有何益处?   想到这里,他又记起一事,说道:“大家既然都知道,为何还是有许多年轻人破了戒?”   王世恒一笑,道:“不要过早犯了女色,是对我们这等这般,三十岁前有望先天的人而言。那些苦练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碰到先天境界的人,还不如早早结婚,传下后代,指着儿子孙子,来得现实。”   见沈元景听进去了,他又说道:“如何?我这般体恤他人,一碗肉糜吃得了吧。”   沈元景摇头,轻轻敲了下马背,快步的往前走了。   走了有六七天,大约是一半的路程,两人把马系在道旁的树上,又寻了块平整的石头,坐着休息,吃些干粮。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大帮黑衣人,朝着这边走来。到了跟前,一个身材中等,脸圆圆的人越众而出,喊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两位少侠请了,这过路费交一下吧。“   王世恒奇道:“我记事许多年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此地有人拦路收费。我且问你,哪座山是你开的,哪颗树是你种的?”   圆脸大汉也不恼怒,笑道:“喏,你们身下那块石头,就是我从山上搬下来的,那系着马匹的树,也是我栽种的。收你们点过路财,不为过吧。”   王世恒气笑了,说道:“胡说八道,这石头落在此地,少说也百年了,就算你父亲在娘胎里面就惦记上了,也搬不过来。难不成是爷爷动的手?”   这圆脸人依然不恼,说道:“那就是我爷爷搬的,我来继承,天经地义吧。”   王世恒噎了下,未料到他顺杆上爬,说道:“无主之地,就算你爷爷搬座山来,也不是你家的。”   “这话就不对了,那金家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圆脸人睁大眼睛,说道:“莫非是因为金家有你王家在后面当靠山?”   沈元景听到这话,心里一动,想道:“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遂问道:“不要兜圈子了,你们想要什么?”   圆脸人笑嘻嘻的说道:“自然是飞絮剑法了。两位公子除了这门剑法和一点臭皮囊,也没其他值钱的东西了吧。” 第23章 慷慨赴死   王世恒叹了口气,说道:“怎么都是冲着这本秘籍来的?”   “总比冲着我们人来得好。”沈元景说道:“这次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吧。”王世恒见前面这些人脚步轻浮,实在提不起兴趣,懒洋洋的说道:“快点打发了,我们好早些上路。”   沈元景听了,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晦气。”抽出长剑,朝着前面走去。   圆脸人也叹了口气,说道:“这两人太冲动,看来是谈不拢了。”说罢,往前一挥手,站出来四个黑衣人,都拿着制式相同的长刀,两前两后,围了过来。   四人同时出刀,从四个方向,两上两下,攻他要害。   沈元景“咦”了一声,这四人显然是受过训练,配合颇为默契,前后左右四个攻击位,早有设计。他若是举剑相抗,也顶多挡住两三个方位,还是要中招。若是躲闪,这四人的招数里显然也是有后着准备着的。   王世恒也看出厉害,挑了挑眉毛,不过倒不怎么担心。果然沈元景只是稍微侧身让过身后两刀,同时手里长剑快速点出,挑开前方两人长刀。   待身后两人变招之际,他再回剑撩起,刺向两人咽喉,逼开半步,又收剑前击。   这四人十分难缠,每当他朝一人杀去,其余三人总会攻他要害,颇有些独孤九剑“攻敌必救”的意思。所用刀法,不过劈、砍、刺、剁些基础招式而已,颇类军中训练手法。   沈元景顿时来了兴趣,手里长剑加快了一分,这四人却有些跟不上了,攻招变少,只是依然默契,由伤敌必救,化作替队友挡刀。   圆脸人看得分明,又令四人出列,加入战圈。新来几位用的是柳叶刀,刀身偏窄,招式却要轻盈许多,上下撩动,往沈元景的脸、胳膊、腿上割去,似乎不求重创,只为扰敌。   王世恒见到这样的配合,便知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身后势力必然不凡。他往前两步,就要出手。   圆脸人把手一挥,剩下的八名黑衣人便站了出来,要拦住他。   沈元景突然说道:“且慢。”喝住王世恒,不再留手,长剑急转,手法快到目光难以捕捉,刺激中八人右肩。   打退一边,他又扑到另外八名黑衣人前面,不待他们合围,便以同样手法,点中他们右手手腕。   见这些人已经拿不动兵刃,他才收剑,对圆脸人说道:“你们是从哪来的?寻常山贼,绝不可能有你们这般训练。”   圆脸人笑道:“果然是须臾能打败云州十几个高手的沈公子,厉害。可惜这些手下太过废物,未能见过王公子的武功,甚为可惜。”   王世恒说道:“想见我的武功,却也容易的。不如你现在出手,我们比划两招。”   圆脸人摇了摇头,说道:“我还不是一位先天高手的对手。”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卷,沈元景甚为眼熟,就见他往后背后一摸,一只黑鸽落到他肩膀上,脚上绑着一个竹筒。   王世恒脚下一点,骤然冲来,伸手抓向黑鸽。圆脸人早有准备,右手一晃,一把匕首出现手里,迎了上去。   这一耽误,眼看黑鸽已经腾空,就要高飞,他脸上露出笑容。沈元景双脚一撑,往上跃去,整个人就像掠过的苍鹰,骤然升起三四丈,扑到猎物面前,只是手一握,黑鸽就落入手中。   他缓缓飘落在地,刚才圆脸人还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现在如丧家之犬,目瞪口呆,任凭王世恒把长剑压在他脖子。   沈元景这手轻功不但吓坏了对手,连王世恒也在心里嘀咕:“元景到底隐瞒了多少东西。”   那十六个人,退在一旁,既不上前帮忙,也不逃走,安静得似乎没有一般。他从黑鸽腿上取出纸卷,展开一看,写着:“虾出,蟹未动。”倒是能看出其中含义,又对王世恒说道:“搜搜那人,或许还有一张。”   王世恒依言,一剑戳中圆脸人胸口,封住了他穴位,又把剑一抖,挑开对方胸口衣衫,一个纸卷掉了出来,他用剑一拍,飞向了沈元景。   沈元景接过来,展开一看,写着“虾蟹皆动。”然后把两张纸条给了王世恒。   他一看这这个,笑道:“虾兵蟹将,倒是简单粗暴。”说着朝旁边一看,说道:“元景,这本秘籍如此能惹祸,你还要去云州么?”   “去!如何不去。就算没有这档子事,我过不了多久也会踏入江湖,这便算作第一个磨炼了吧。”   王世恒点点头,他当年出江湖时,遇到的磨难,也并不比这次稍微差。   当下问向圆脸人道:“你们这种武功套路,应是哪个大势力出来的,你老实交代,或许能饶你一命。”   圆脸人坦然道:“越州黑帝旗下捕风使者,欲要夺取飞絮剑法,特意前来试探二位武功。”他毫不保留,一口气说出此行目的。   王世恒脸色一边,失声道:“黑帝!怎么会?他不是已经宗师了么?”   “宗师?”沈元景也一惊,看向王世恒,这是他除了王耀奇之外,第一次与宗师高手扯上关系。   王世恒点点头,说道:“我一直以为飞絮剑法不过是本先天层次的秘籍,能有人榜高手争夺,就已经不错了,未料到还有宗师介入,看来里面藏着大秘密,真是有趣了。”   两人看向圆脸人,他也不隐瞒,把事情托盘而出:“都是些江湖人尽皆知的事,飞絮剑法本身已经够好了,不过对宗师而说,看中的是它背后的岁景剑法,于大宗师而言,都有价值,就算不能直接增益武功,也能触类旁通,何况黑帝只在五年前晋级宗师,积累薄弱。”   沈元景对于这些,理解的并不深,王世恒喃喃道:“原来如此,却是我想简单了,我出道近十年,也未与宗师对上过,元景,可真有你的。”   圆脸人继续说:“王公子练的是神功绝学,游历之处都是中州富地,结交的也是高门大族,谁人不卖王宗师几分面子,当然不知道我们穷乡僻壤人,对于此类武功秘籍的想法。”   他们又问了些相关的事,圆脸人一一作答。末了,沈元景说道:“然则如何处置他们?”   王世恒脸色沉重,说道:“都杀了吧?”   “啊?”沈元景一愣,却见圆脸人神色轻松,一丝笑意一闪而逝,又转为坚毅。   王世恒骤然出剑,点开他穴位,待他攻击来,又一剑刺死。然后说道:“剩下的你来,免得混了剑伤。”   沈元景猜出一些东西,点点头,那十六人面露喜色,纷纷从地上捡起兵刃,拿在左手,冲过来时,也是一片肃穆。   杀了这十六人后,黑鸽依然在沈元景手上,一声不吭。他问道:“这鸽子如何处置?”   王世恒眼睛一亮,说道:“白鸽总是咕咕乱叫,倒是吃过不少;黑鸽勤奋肯干,却少有机会品尝,今日不是赶巧了么?”不由得搓了搓手。   沈元景看向黑鸽,不知怎么的,生出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第24章 悍不畏死   沈元景不得不承认,长年锻炼的黑鸽,吃起来很有嚼劲,特别有一番滋味。   王世恒说道:“黑帝的来历与年龄无人知晓,约摸三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越州西南的海山郡,灭了当地的一个小门派,占山为王。   越州民风彪悍,匪盗众多,这类事情也无人在意,加之那地方两面都是海,西边与云州跨海相隔,南边一片汪洋,颇得地利,不过五年,叫他聚集一批亡命之徒,完全占了海山一郡。   这人又颇擅经营,重农扶商,海山郡渐渐有了起色,便有其他郡的百姓逃往,引来另几位大盗的不满,请出一位前代人榜的高手,约战黑帝。   两人做过一场,这位高手并未取胜,众人才知黑帝的实力,至少在人榜八九十名之间,若非年龄成谜,说不定能够入榜。”   沈元景知晓人榜高手有年龄限制,四十五岁到不了先天,便入不得榜,七十岁后,就算没有晋级宗师,也要自动退出。他又问道:“为何那些人会这样怕他?”   王世恒接着说道:“黑帝功夫高强,能力亦足,但性子狭隘,控制之欲极强,偏又脾气暴虐,属下稍有不合他意,便挖眼、去舌、膑骨、断手,更有甚者,还会牵连家人。被派出来的捕风使者,皆是有家有口的,是以宁可战死,也不愿背负办事不利的名头。”   沈元景这才了解,说道:“如此说来,我们杀了他的属下,依照他的性子,是不会放过我们了?”   “自然。不过也无须担心,我们此去的云州,和越州乃是宿敌,两州之人互不通往来。且黑帝仇家众多,连越州两大宗师也得罪了,定然不敢轻易下山。”王世恒信心满满,说道:“除却他之外,其余之人黑羽山之人,无论多少,我也不惧。”   两人埋好黑鸽尸骨,便上路了,走了十来天,一路顺利,到了云州。   山脉出口在临宁郡,边上就有一个小镇,早有势力在此等候。两人一露面,就人有过来,说道:“两位公子可算来了,让人等得有些心焦。我主在前面备下了酒席,请跟我来。”   沈元景和王世恒对视一眼,随即跟上,到了镇子中央的一处酒楼。进到里面,酒客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盯过来,如视肥肉,看到接引之人,才略有收敛。   那人把他们引到二楼雅座,里面只摆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个约莫三十许的青年人,及一个六十许的富态老翁,看到两人,都站了起来。   三人到了正桌之前,那人躬身道:“三公子,两位贵客带到了。”   “哈哈哈哈。”青年笑道:“在‘玉面剑客’面前,我哪里敢称什么三公子。在下刘鸣凰,乃是临宁郡守之子,早些天听说二位要来云州,便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等到了。请上座!”   沈元景听得“郡守”二字,便知道这家人恐怕与中州李家少不了瓜葛,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同王世恒一起坐下。   刘鸣凰吩咐上了酒菜,又介绍道:“这位是李通李老,乃是家中客卿,排在人榜第一百三十位。”两方都行礼,沈元景心道:“李通乃是中州李家的旁支,这姓刘的倒也不遮掩。”   酒菜上齐,又叫了一些女子过来吹拉弹唱,翩翩起舞。刘鸣凰笑语晏晏,说道:“王公子一战挡住了三位先天,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该登上人榜了,实在是我辈楷模。还有沈公子,宅心仁厚,髯翁大为赞赏,回来之后,广而告之。来,我再敬二位一杯。”   酒过三巡,他只说些云州事务,如云州明面上的两位宗师是谁,各郡县有哪些势力哪些厉害人物等等。又有意无意的聊起,云阳山只有三位先天,武功最高的那位长老,都不一定高得过铁剑何淼,定然到不了人榜。直到酒终人散,与飞絮剑法相关的,只字不提。   沈元景略一琢磨,便知晓了他的想法,作为拥护中州皇统的人,自然巴不得治下的乱臣贼子受到冲击,好趁机扩大影响。不过刘家只是一郡之首,不能兴无名之师,也无有这个实力。   王家两个年轻人到来,却如瞌睡来了有枕头。二人与云州大派云阳派有些冲突,功夫又高,寻常人士不是对手,除非请动宗师或者那几位人榜中人。   作为投靠朝廷的势力,又怎么会不知道王家的真正底蕴呢,若真的有人以大欺小,不用地榜宗师王耀奇出马,光是老而弥坚的上一辈王光起,不显山不露水的王家二爷王耀宇,就能让整个云州喝上一壶。   两人下得楼来,众人的手都不自觉放到兵刃上,这满屋子的人不但没人离去,反倒多了好些。他们也不理会,叫掌柜的开了两间上房,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才又出发。   一路过去,道路有些难行。沈元景在王家藏书上看过记载,云州多山,基本没有平地,田亩总是不够,好在山货颇多,也能从其他州换到粮食。平州便与之相接,但中间路途被云梦泽挡住,从前山路又崎岖。   泰州、丰州产粮颇多,原本是极好的交易之处,奈何中间隔着越州,运粮商旅,大都被抢,致使云州每年饿死无数。是以两州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以前云州粮食,最多依赖于乘州送往,路途遥远,价格颇高。后来金家人开辟大路,泰州、丰州产粮,经平州由此进入,无论数量还是价格,较之前好了太多。   是以云州之人,对平州人非但无有怨恨,反心怀感激。只是飞絮剑法涉及利益太过丰厚,不得不争。   两人听从刘鸣凰建议,选了沿云州山脉往下,经西台郡往留城郡的路线,才走出临宁郡,就在一座山凹被人拦住。   眼前乌泱泱一片,约莫有两三百人。王世恒沉声说道:“各位朋友,飞絮剑法虽好,可也要有命享受。”   一个老者越众而出,大声道:“云州之人,悍不畏死,只恐不能出头。今日我等几百人在此,两位公子若自觉有本事,尽管全都杀了;如若不然,还请留下剑谱,我等恭送二位离开。”   王世恒冷声道:“好一个悍不畏死,既然你们如此执迷不悟,那我俩就成全诸位。刀剑无眼,各位还是报个姓名,也不枉世上走一遭。”   报名之声此起彼伏,云州七郡,临宁、西台、留城、寻阳、泽下、照海、破岳都有来人,这些人报出的些乱七八糟的外号和名字,无一是厉害人物。   沈元景忍不住叹了口气,抽出长剑,轻弹剑身,朗声说道:“我所佩服诸公的只有一点,就是这种角色也居然会有来打劫的勇气。” 第25章 上云阳   两人持剑挺立,那老者一马当先,擎着一杆长枪,当头戳来。沈元景略一侧身,提剑上撩,一下刺中对方的手腕,当啷一声,长枪落地。   老者顾不得疼,后退一步,从旁边冒出两人,持刀砍过。他手腕一抖,唰唰两剑,又中手腕。后面的人却毫不迟疑,如潮水般涌过来。   沈元景长剑连续点出,一瞬间又卸掉了拿棍子的、那刀的、拿钩的等五人的兵刃。再转身一剑,叮叮当当,又四人中了招。   转瞬之间,已有十数人挨了一下,围攻的人一窒。沈元景扫视周围一圈,说道:“各位,我不欲多造杀孽,已然留手,此刻退去,便相安无事,若还要攻来,休怪我辣手无情。”   那老者和边上几人对视一样,捡起兵刃,也不说话,又当先杀了过来。沈元景叹息一声,骤然加速,白光闪过,老者捂着喉咙颓然倒地。   旁边几人不去管老者,甚至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出招狠辣,要取他性命。他便不再留手,长剑快速摆动,配合着脚下动作,每一击,都要取走一人性命。   那边王世恒也是如此,已不留手,大开杀戒。两人持剑冲入人群之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种兵器如同暴雨一般,从四面八方压下来。   这种程度的围攻,与两人而言还是小把戏一样,造不成什么威胁。只见剑光挥动,两百号汉子,在两人手里,比之小儿持刃强不了多少,不过一刻钟,人全部倒在了这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逃。   王世恒收起长剑,叹道:“这是何苦来着,不过是一本秘籍,也不值得两百多人,每个都不要命。元景,你怎么看?”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确实说不过去,无论如何不怕死,也不当为了蝇头小利而去拼命。”他俩到了云州,便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全无情报来源。   杀这些小喽啰,对于两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乐趣可言,简单收拾,便继续赶路。   不多时,有三队人赶了过来,其中就有刘鸣凰。仔细检查所有人的剑伤,在此之人无不骇然。   其中一人说道:“这致命的剑伤是有两种,其一种内是只攻要害,一点即收,不肯浪费半点功力。另一无论是刺还是割,全在咽喉,控制极强。这两人的剑法竟然高到这种程度,王公子也就罢了,好歹大家出声,人榜有望,可那沈公子据说只有十七,也练到如此高的境界,难以置信。”   刘鸣凰嘿嘿笑道:“如此,有些人的如意算盘说不得就要落空了,但愿不要牵连到我家。”刚才说话那人不悦道:“刘三公子,虽然你家里投了李家,但终究是云州之人,如此心思,终究不妥。”   “不妥?”刘鸣凰冷笑道:“我没有把消息传递给王公子,已经是顾念大伙都是云州人的份上了。若是事成,我刘家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出了问题,王宗师杀来,我家却要担风险,如何不能说?”   那人语塞,说不出话来,刘鸣凰也自无趣。   ……   沈元景原以为杀了那一帮子寻死的人,会震慑住其他觊觎飞絮剑法的,哪料到他们前赴后继,始终不停。   接连几日早晨,出了客栈,总有人守在门口,要与两人比斗,以飞絮剑法和自家性命做赌注。开始两人还会劝上两句,打斗也尽量控制不去伤人,可这些人却不承他们的好意,只要不死,便会一直扑上来。   到了后面,只要见到这种人,沈元景就一言不发,直接杀人。这种表现与之前杀了两百人的事迹一起,传遍了整个云州,大家称之为玉面修罗。   这一日两人终于到了留城郡,才入地界,便看到一队白衣人等候在前。两人走过一看,沈元景还见到一个“熟人”,是那日在乘云客栈见过的曾明。   当先一位头发花白,约莫有六十许,眼角狭长,见到两人面孔,眼里射出精光,又转为笑容,说道:“贵客临门,不胜欢喜。老夫叫做伏林,门主特令我等前来恭候,两位请跟我来。”   说着,他把两人引到了一处别院之中,说道:“此去云阳山还要六七天,我们在此歇息一晚,明早出发,两位意下如何?”   两人客随主便,听他安排。晚间设宴,伏林陪着说些各地的风俗,对于两人此行目的,不管也不主动问。有时候急切了,便推脱道:“一切都是掌教师兄吩咐,我做不得主。”   过了七天,一行人到了云阳山脚下,迎接队伍更加庞大,一人中等身材,头顶金冠,身着锦袍,站在最前,老远就听得到笑声,说道:“‘玉面剑客’与‘玉面修罗’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老夫洪力,忝为云阳山门主。”   沈元景与王世恒听得眉毛一挑,“玉面修罗”之称在云州贬多过褒,按理是不该说出来的。他俩依照规矩,见过了礼。这人也不摆谱,同样回礼,然后引着众人上了云阳山。   云阳山并不高,最多不过四五百丈,上山路径用青石板铺就,边上都有栏杆,雕着繁复的花纹,颇为讲究。沈元景仔细看过四周,觉得此山特色近乎于无,中规中矩。   到了会客大厅,分宾主坐下,喝了几杯茶,见洪力还在东扯西拉,王世恒说道:“洪掌门,我们此次的来意,想来你也清楚,不知能否叫唤出许家父子,我们有些话要问他。”   洪力回答道:“这可有些不好办了,那许家分子亦是客人,我是使唤不动。这样吧,我派人前去沟通,若是他同意,自然更好,若是不行,也无损失。”   说着,他招来曾明,说道:“你去告知许家的人,就说有人找他们,请他们下来一聚;若不愿意,也就作罢,切记不可强求。”   曾明道了声“是”,快步的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回转了,只有孤身一人,说道:“师父容禀,那许明说不认识王公子和沈公子,就不见面了。”   洪力把手一摊,说道:“两位也看到了,他们不愿下来,如之奈何?”   王世恒就要说话,沈元景一把拉住他,说道:“如此,那我俩便告辞了!”说罢起身,就要离去。   就听洪力大声道:“且慢!” 第26章 利诱威逼   王世恒也随着沈元景起身,听到洪力喊住,说道:“洪掌门不必客气了,我与元景还有要事,无须准备酒宴,就此告辞了。”说罢,就要往外走。   洪力噎了一下,连忙说道:“王公子误会了,我是另有要事和两位商量,还请留步。”   “哦,原来不是要留我们吃饭啊,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王世恒脸上露出失望,又坐了回去,说道:“洪掌门有什么要事,请说罢。”   见两人都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洪力脸色微微红了一下,又正色说道:“听闻那本江湖鼎鼎有名的飞絮剑法秘籍,就在沈公子手上,是也不是?”   “不是。”沈元景也坐了回去,淡淡的说道。屋里众人都一愣,一位云阳山的长老忍不住站了起来,说道:“沈公子为何要说谎,江湖人尽皆知,那飞絮剑法明明在你手上。”   “人尽皆知?应长老何出此言。有谁看见过,又有谁来证明?”沈元景语气不变,依旧是不承认。应长老脱口而出:“那许家多人亲眼所见,沈公子何必抵赖?”   话一出口,他便知不对,果然听到一声冷笑,沈元景说道:“姓许的那家人不是不认识沈某么,怎么又说见过。”   洪力含糊说道:“或许是我这弟子传话传岔了,沈公子应该知晓我们说的是什么,何必闪烁其词呢?”   “我不知道洪掌门到底要说什么,还请带那许家人上来一趟,我想知道,他们到底见了什么,敢胡乱说话。”沈元景只是不应。   应长老怒气上脸,就要说话,洪力挥手一拦,吩咐道:“曾明,再去一趟,这次务必说清楚沈公子的身份,不要再弄错了。”   语气逐渐加重,曾明会意,领命而出,不多时,便带着三人来到了大厅。沈元景一眼扫过,正是许明、许阳与朱允三人。   许明不由一颤,拉住忿忿不平对视回去的许阳,先朝着洪力等人行了礼,又对沈元景说道:“一别多日,沈公子风采依旧。当日相救之恩,许某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怀。”   王世恒冷笑道:“所谓不敢忘怀,便处心积虑,造谣生事以报是吧。”许阳按捺不住,站出来说道:“当日救命之恩,已经用家传宝物抵掉了。断手之仇,却还未清算。”   说话间,他不由得摸着自己手腕,快意的说道:“沈公子落到江湖人人喊打的境地,是不是有些后悔,当日应该对我们客气一些?”   沈元景“嗯”了一声,说道:“确实有些后悔,若是当日把你们留在那里就好了。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也,现在把你们尽数杀绝,也一样能够平复我的心境。”   “放肆!”应长老出来大吼道:“阁下怕是忘了,这里是云阳山。”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你若不提醒,我倒真遗漏了,云阳山也是帮凶,若非你等推波助澜,这事也不会传得沸沸扬扬。”   “沈公子误会了,都是门下弟子无甚见识,听风就是雨,嘴上又没个把门,传了出去,我已重重责罚过。”洪力笑着说道:“不过许家这三位在此,飞絮剑法之事,沈公子不会否认了吧。”   王世恒突然插话:“承认如何,不承认如何,这都是元景自己的事。洪掌门若有什么想法,还是明言罢。”   洪力大声说道:“好,快人快语,我就不兜圈子了,本派看上了沈公子的飞絮剑法,想做笔交易。”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说道:“我这有一本韬海劲,也是先天武功,价值相当。”说着,他把秘籍抛出,打着旋飞过去。   沈元景伸手一点,这书又直直的倒飞回去,同时说道:“不必了,家传剑法,不可轻易与人。”   洪力把书接在手里,脸色一沉。许阳大声说道:“胡说!先祖手札记载,陆祖师门下,并无姓沈的,你……”   “闭嘴!”许明怒不可遏,呵斥道:“谁要你在此乱说话。”许阳自知失言,耸拉着脑袋,退到一边。   沈元景心道:“原来如此。我道一本先天秘籍,只是江湖散客争夺,还有几分道理,如云阳山这种大势力也亲自下场,就有些不对了。若是他们有已然有了一本在手,或有更多线索,争上一争,也就解释得通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说道:“原来是有‘断肠剑客’的几分传承,难怪如此傲气。姓许,那便是陆大宗师的五弟子了吧。嗯,传承的是浮萍剑法?”   洪力脸色阴沉,瞪了许阳一眼,然后把韬海劲秘籍收到怀里,说道:“沈公子既然也知道许家是陆大宗师传承,那么请物归原主吧。”   “陆大宗师当年嫡传的三大弟子,已经风流云散,这些剑法早就成了无主之物。既然家父传给在下,洪掌门还是不要指望,随随便便的就了能从我手里拿走了。”   沈元景依旧不肯退让,云阳山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站了起来,洪力说道:“既然沈公子想要强占他人祖传武学,说不得本派要出来打抱不平了。”   “哈哈哈哈。”王世恒突然大笑道:“早这样不就行了,假惺惺的装模作样。想要元景的秘籍,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应长老喝道:“小儿无礼,不要以为你侥幸胜过几个江湖散人,便敢小觑我云州武林。今日就让你知道我云阳山的厉害!”   言罢,他从背后抽出两件兵刃,左右手各拿一个,扑了过去。这兵刃前面是半圆形,长着一根根细长的锯齿,约莫一寸半长;另一边开了个小孔,刚好让手握住。   王世恒左手一抖,长剑出鞘,右手握住剑柄,迎了过去。洪力大手一挥,一些端茶送水的弟子们匆忙跑出,只留下了一二十人在内。   许明也要拉着弟弟与妹夫离开,许阳却挣脱开来,摸着手腕,恨恨说道:“我不走,我还从没吃过那么大的亏,要在这看着那小畜生怎么去死。”   “唉!”许明和朱允各自叹息一声,只得拉着他一起站在角落,默不作声。 第27章 图穷匕见   洪力见沈元景仍然是坐在位子上,也没有动,朗声说道:“沈公子,我们并非不愿意妄动刀兵,只要你答应交出秘籍,还给许家,两边就此罢手,如此也不伤和气,如何?”   沈元景不答,抬手往边上一指,洪力顺着看了过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话功夫,应长老已经险象环生了。   他那兵器虽然怪异,功效颇多,但王世恒剑招迅捷,并不去和他兵刃相碰,出剑就已伤人。不过转瞬之间,应长老身上就多了两个窟窿,好在不是要害。   旁边云阳四剑等弟子,纷纷抽出长剑,要上前帮忙。伏林见状,连忙拦住,自己掏出一把短剑,加入战圈。他这剑较寻常的短了一半,又比匕首长出一截,走的依然是近战的路子,一招一式,刁钻古怪,尽数往胸口、小腹和腰间攻去。   两人过来,王世恒也怡然不惧,斗了十几招,尚且还有余暇,笑道:“这便是云阳山的厉害么,果真是不凡。”   应长老气得脸色通红,一招快过一招,连削带打,手里兵刃舞得呼呼作响,却连对手衣角也挨不到,还总要分心回守。伏林亦是一样,短剑虽然快如闪电,此刻却劣势尽显,王世恒将长剑优势发挥到极致,根本不让他拢身。   洪力看得脸上能滴下水来,右手按住长剑,就要加入,忽而看向一旁的沈元景,念头一动,拔剑朝着他扑过去。   沈元景手往桌子上轻轻一按,整个飘了起来,空中抽出长剑,直刺对手心口。洪力被迫变招,收剑回挡,却见他又一撩,朝向咽喉,再一折,上到眉心。   一挡、二避、三闪,洪力匆忙间,连退了三步,才让过这招。厅里众人相顾骇然,剩余的五位长老举起兵刃,都冲了过来。   他再要跟着上前,却陡然发现,一旁的应长老和伏长老完全落在下风,身上多出好几道伤口,有些岌岌可危了。不得以之下,他只能转头先帮着攻向这一边。   沈元景冷哼一声,道:“你们也太看不起沈某了。”独孤九剑在对阵剑法、功力都弱过自己之人,尤为强大,他一招挑开先冲上来这对手的长刀,顺手往前一递,就杀死一人,再挥剑斜切,斩断攻来人胳膊,又往前迈出半步,刺中旁边一人心口。   短短几招,杀二伤一,剩余云阳四剑等弟子连忙抢了过,长剑几上几下,往他身上戳去。   沈元景并不回退,长剑往曾明剑身上一压一带,便撞上了其他几柄长剑,都乱在一边。他又突前一步,直刺对手咽喉。   曾明眼见着剑尖刺来,却避之不及,肝胆俱裂。忽而听到一阵怪响,又有一声大吼:“看招!”   沈元景余光瞥见一道白影撞过来,退后半步,长剑一架,原来是应长老的奇门兵刃,两片合在一起,当做暗器袭来。   曾明逃得一劫,不敢再攻,连忙后退,脱出战圈,其余同门和两位长老也是一样。那边角落许家三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许阳脸色惨白,心里叫道:“他怎么能够这样厉害!”   那飞轮在沈元景的剑上抖动,他仔细一瞧,原来有根细丝,连着中间把手,应长老在另一边拼命扯动。他手起剑落,断了丝线,脚下一点,往洪力扑去。   云阳门只这三位先天,无法可避,洪力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抵挡。不出三招,伏林“哎哟”一声,急退几步,鲜血从胸口咕咚咕咚,涌了出来,然后扑倒在地。   “七师弟!”“师叔!”厅里传来几声大叫,都涌到他身边。应长老手里没了兵刃,单独应对王世恒,眼见也要步了后尘。   洪力大声叫道:“上人,还请出手,一切都依你。”就听得一声冷哼,传入大厅,嗡嗡回响,一个高瘦的老者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大剑,比常人的剑要长一些,宽一些。   沈元景听到冷哼,心里一凛,想道:“好深厚的内功,中气十足,还要在我之上,来者不善啊。”王世恒收了长剑,立在一旁,脸色凝重,问道:“未请教这位前辈,高姓大名?”   老者缓缓踏入,踩得地板咚咚作响,来到两人面前,说道:“老夫杜之成,承蒙江湖中人抬爱,叫了一声‘平波上人’,少年人好本事,都打到云阳山上了,逼得这老小子都低了头。”   王世恒吃了一惊,心道:“怎么这人也出面了,不应该啊。”他与沈元景行了一礼,说道:“原来是杜前辈,您老人家来得正好,洪大掌门觊觎我这表弟手里的武功秘籍,强取豪夺,还请您主持公道。”   杜之成摇摇头,说道:“我也不与你们兜圈子,既然我人在此地,对飞絮剑法自然也是存了心思。怎么样,少年人,你给是不给?”   王世恒暗叹一声,就要说话,沈元景忽然出声,说道:“那两百余人,是听你的命令去的吧?”   杜之成不答,说道:“无论如何,你俩杀戮云州同道是真,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交出飞絮剑法,此事一笔勾销。”   沈元景冷声道:“不愧是宗师高手,手段虽然有些生硬,却也大气,比这几个找些上不得台面的借口,要强上太多。你以两百余人性命为由头,再向我索取区区一本秘籍,落在其他人耳朵里,也是说不出个不是来。”   王世恒恍然大悟,就听杜之成说道:“我得罪不起王家地榜宗师,不敢以大欺小,如今你俩杀了我云州两百多位武林同道乃是事实,我此刻出手,也算师出有名。”   这人处心积虑,又十分坦然,两人均知今日事情难了,要么交出秘籍,要么拼死一搏。沈元景心道:“往日只听宗师之名,不知武功高低。我倒是想称量一下,就算打不过,左右是一逃,只是不能连累了三哥。”   料得王世恒也是如此想法,果然听他朗声说道:“王家儿郎,岂会受此胁迫。正好我还未领教过宗师威势,便不自量力,请杜先生赐教一二吧。”说罢往前走了两步,拔出长剑,先刺过去。 第28章 激烈争斗   这剑招势头凶猛,呼呼带着风声,显然是使出了全力。杜之成只是随手一抬,把剑往上一搁,便听到叮的一声,剑身挡住了对手剑尖。   王世恒又顺势往下,刺向他小腹,对手却后发先至,提前把阔剑斜在那边,又挡住了。   如是再三,转瞬之间,两人便交手了十数招,任凭他如长河奔涌,横冲直撞,每一招都蕴含沛然之力,却也都被对手轻描淡写的挡住。   “好剑法!”杜之成赞到,仍然是未攻击,一意守御,王世恒拿他一点办法也无。只得又把长剑一转,剑势变急,如狂风骤雨,一剑快过一剑,接连刺出十几招,叮叮当当,都落在对手剑身上。   这样斗了有三五十招,杜之成连说了几声:“好剑法!”这才开始反攻,第一招便石破天惊,从天而降。   这剑招毫无声息,王世恒却不敢怠慢,连忙让到一旁,阔剑劈到半空,才又收住,剑气却已经往下,在青石板上切出一道深越半寸的剑痕。   沈元景看得心头一震,思忖道:“比之先天,宗师真气更加凝练浑厚,我自己全力出手,也不如对方轻松写意的一剑。”   那边云阳山众人与许家三位,俱都露出笑容,惟有洪力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招既出,杜之成又起一招,斜着往对手右肩刺去。王世恒长剑上挡,才到一半,对手剑尖就过来了,他连忙扭腰一闪,险之又险的避过这招。   杜之成不慌不忙,阔剑时上时下,看上去威力并不如何,但王世恒却偏偏就不能抵挡,手里长剑若不存在一般,几乎抬不起来,每次都只能靠着身法,勉强让过。不出几招,他额头布满了细汗。   旁边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盯着看去,一些武功低微的,看了几招,顿觉头晕目眩。那许阳最为不堪,干呕了几声,几乎要吐出来。吓得他连忙捂着了嘴,见众人注意没有跟过来,这才放心,不敢再看,低下头去。   沈元景看得片刻,心道:“是了,这姓杜的剑招明明快到了极致,使出来却一副慢腾腾模样,反差极大,若功力不够,自然看不分明,叫人难受。   王家御水剑法取各种水势,变化无方,比这姓杜的剑法自然是要高一筹,可三哥功力不够,又偏爱正大堂皇,一味求快,岂不是正中对手下怀,怎会有还手之力。”   想到此处,他朗声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一字一句,缓缓道出。   王世恒听得心里一震,手里长剑也随之慢慢起了变化,一至于柔和,偶尔就能挡上两三招。对手阔剑劈砍而至,也不硬抗,只往上一点,若能带偏更好,若是不能,则退后一步,避让开来。   不过十几招后,他得了要领,手里长剑时而一变为山间溪流,蜿蜒曲折,时而如平静湖面,微风不起,波澜不惊,越发的从容了。   杜之成忽然退后一步,忍不住看了沈元景一眼,然后说道:“果然是大家娇子,只得三言两语,便能触类旁通。那么接下来就小心了,我不会再留手。”   言罢他抡着阔剑,横扫而出,大风骤然而起,吹得满屋座椅翻飞。等剑身到了王世恒面前,却又无声无息,毫无响动。   沈元景心道:“怪不得他唤做‘平波上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四周风云涌动,中间却静如湖面。”   他看了几招,王世恒又落在了下风,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于是抽出长剑,冲了过去。   他一剑刺往对手前胸,待对手回挡,又转向右肩,再转到背后,杜之成也一一跟住。片刻之间,两人就对了十几剑,剑身却并未交接一下。   忽然角落里传来“哇”的一声,一股臭味传来,却是许阳见到沈元景加入战圈,忍不住看了过去,晃了个头昏眼花,忍不住吐了出来。   杜之成冷哼一声,手里动作加快,厅内顿时风声大气,猎猎作响。三人且站且动,挨得近了的云阳山弟子,功力薄弱,不免受到劲力牵引,栽了个跟头。   又有座椅板凳搅入,瞬间被打了个稀巴烂,碎片四溅,好几个人都受了伤,洪力见状,连忙带着人退了出厅,站在外面,只听得里面传来杜之成一声长啸,大殿都开始晃动。   沈元景心神凝聚,一意相对,只觉眼前之人,乃是生平最大敌手,比之东方不败,还要强上半分。毕竟王世恒要胜过令狐冲许多,两人却还落在下风,毫无翻盘机会。   却不知王世恒早就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只道沈元景功夫奇高,却不料能够做到如此地步,反而比他要强上三分。   剑气四溢,在大殿柱子、青石板上,留下道道剑痕,也刮在人脸上,几如塞外劲风。如此威势,还是杜之成有些收敛,欲要活捉二人。   两人越打越觉束手,任何招数,攻到对手身前,全无作用,此刻只能一意防御,也不知能顶几时。沈元景都不敢拿长剑碰撞,恐抵抗不住。独孤九剑能有三分功效,其余七分,却完全要靠太极剑法。   杜之成宗师境界,自然能够看出这是两门剑法,不由得大声赞叹:“好剑法!先天之下,能做到你这种程度的,绝无仅有了。”手里却一点不慢,阔剑越舞越烈,即使两人一前一后,俱都使出了全力,也挽不回丁点颓势。   斗到后来,沈元景实在无法,脚下一点,腾到空中,从上而下攻来。杜之成呵呵一笑,举剑往天上挑过去,和他连续对了十几招,剑气上行,只打得瓦片乱飞,屋顶破开一大个口子。   万般招数使完,对手仍有余力,沈元景已然知道胜不得了,朝王世恒使了个眼色,然后全力催动明玉功,脸色变得近乎纯白,功力灌入长剑,“当当当”的连续硬拼三剑,借机后退几步,又斩断身旁的一根柱子,然后一拉王世恒,说道:“走!”   大殿顶部轰然落下,杜之成吃了这三招,面露惊骇,脱口而出:“你是先天!” 第29章 逃之夭夭   殿门外站着洪力等人,只听得“你是先天”这句,就见两道人影从大门口冲出,定睛一看,原来是沈元景和王世恒,当即便知晓两人是要逃走,于是大喝一声:“拦住他们!”   忽而后面“轰隆”之声响起,大殿先是中间塌陷,而后波及四周,瓦片如雨落下,而后中梁一滑,其余柱子再也支撑不住,东倒西歪,大殿轰然倒下。   洪力一怔,随即勃然大怒,运起全身劲力,合身扑向王世恒。应长老早换了把长剑在手,也领着身后弟子,拦在下山路口。   尘土四扬,一道人影射出,赶将过来。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王世恒一剑击退洪力,当机立断,说道:“我后你前。”又回身迎战。   杜之成已然知晓了两人实力,不敢小看,心道:“我若要活捉这两人,不使出全力,怕是不行。”于是振起阔剑,有如蛟龙翻江倒海,腾起波澜万丈。那洪力本要上前协助,都近不得身。   斗了两招,王世恒便跟不上,被迫硬着对了一剑,手臂发麻,进而全身一震,血气上涌。   杜之成得势不饶人,又把阔剑压下,突前一步,一拳打出,余风激荡。匆忙之下,王世恒抽剑不得,只能举掌相对。   却听“砰”的一声,饶是杜之成只使出了三分劲道,王世恒还是一口鲜血吐出,倒飞而回。如此良机,对手自然不会放过,紧追而上,屈指成爪,向前抓去。   在王世恒迎战对手之际,沈元景瞅准前方,脚下一点,飞身而起,居高临下,一剑直直刺去,如长虹经天,迅疾矫健。   在对面的人看来,他整个人是从青天白云上落下,似乎降世谪仙,手持长剑如闪电当头,避无可避。一股透髓刺骨的寒意弥漫开来,旁边几个弟子忍不住打了个颤。   洪力本要上前,心底一悸,感到不可抵挡,忍不住退了好几步。首当其冲的应长老等人,直面霜寒,仅来得及抬起胳膊,就见剑光绚烂,深陷其中。   沈元景收拾完拦路的应长老等人,清出下山之路,便即转身,一把托住王世恒。见他身体沉重,已不能动弹,顺手渡过一道内力,接着往他胸前一抓,朝后一甩,说道:“快走。”   待抛飞王世恒后,杜之成右手已经抓来,仓促之间,他不及用剑,只得勉强伸出左手,一掌推去。   杜之成见状,冷哼一声,变爪为拳,倾全力打来,竟要一招置人于死地。拳掌交接,他又轻咦一声,只觉手里劲力,有八成如泥牛入海,不见踪影,剩余两层,才打到实处。   沈元景只觉左臂欲断,飞速后退几步,每落地一脚,都踩得青石板迸裂,碎石四溅而出。他脸色因催动内功变得玉白,此刻泛出一丝红意,又由晕红转为苍白。   一口血涌上喉咙,他强行压了下去,借着对手的这股劲道,迅速转身,往山下逃去。   杜之成紧追两步,忽而一道白光急速掠到眼前,他抬手一剑劈过,却不料这物事挨到剑身便一分为二,一半直插入许阳胸膛,顿时收了账;一半射向洪力,被他捉在手里,原来是应长老的飞轮。   靠着这一瞬的间隙,沈元景缓过口气,越过围栏,往山崖下跳,踩着山间凸石,一路向下。杜之成匆忙追赶,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一起消失在众人眼中。   王世恒得沈元景一道真气,方觉活了过来,甫一落地,便夺命狂奔。前方也有少量云阳山弟子,却拦他不得。不一会就到了云阳山脚下,从知客院里抢了一匹马,快速奔逃。   过了半个多时辰,进到山里,又驱马前行,自己钻进林中,七弯八拐,寻了一处隐蔽干燥的位置,盘坐在地。   他只觉浑身酸软无力,运功片刻,又吐出一口淤血,才算缓和几分,开始担心道:“未知元景如何了,他轻功较我胜出许多,无我做累赘,想来脱身要容易一些。唉,那日我与他只不过出于玩笑,才想了这出分开退逃的主意,不料真个用上了。”   他胸口有些发闷,咳嗽两声,以手按去,忽觉有些异样,伸到衣襟里面一掏,摸出来一个小丝袋,打开一看,药香四溢,惊道:“千年黄精?元景给了我,那他要怎么办?”   ……   沈元景下了云阳山,引着杜之成转了一刻钟,估摸着王世恒已经顺利逃走,这才催动轻功,迅速离去。   云州多山,他往里走了许久,直到四周藤蔓盘结,无有人至,这才松了口气,委顿在地。   杜之成那一拳用出了全力,虽有八成被他使出移花接玉,强行导入地下,但剩余两成,依然叫他五脏挪移,险些丧命。   等缓过口气来,他找了块石头,盘坐在上,默默运功,每道经脉都如断裂一般,真气游走过去,就有剧痛传来。又行气入了脏腑,内里同蚂蚁啃食,奇疼无比,幸得明玉功有冰寒之力,能稍稍缓解。   过了两个时辰,他才收功,叹道:“终究是大意了啊。”反思前过,其错有二,一则是轻敌,觉云阳山不过尔尔,却未料到有强援介入;二又不自量力,低估了宗师实力,没有及时脱离,以至于现下受伤颇重,落得如今这般境地。   此处荒芜,蛇虫野兽居多,夜间甚是危险,他便找了处高的小山洞,暂时落脚,又因不能生火,每日打坐之余,只寻来些野果,胡乱填饱肚子。如此过了半月,自觉伤势恢复三成,这才有了外出打算。   他寻思道:“三哥有黄精在手,半月应能恢复到一半,剩下的都是些水磨工夫,不过小半年时间,也够他痊愈了。他是王家嫡子,依着那姓杜的宗师手下留情来看,若无天大利益,晾云州诸人也不敢过分逼迫。   只是我伤势颇重,实力已十不存一,非有年余时间,以及天材地宝,难以恢复。他原先说过,我俩若是遇到意外,被迫分开,便会去往照海郡,寻那位人称做‘虚怀若谷’的高手,然后等我汇合。此番我已勉强能够自保,可先下山打探一番。”   于是他找准路线,背着云阳山一边,下得山来,往有人处寻去。 第30章 暂避锋芒   云阳山顶,望着地上一字排开的七位长老和六位弟子的尸首,以及面带凄楚、沉默不语的同门和弟子,洪力瞠目欲裂,怒吼道:“沈元景,我誓杀汝!”   “呵呵,你还是先想想,如何才能保住你云阳山,不被别人灭杀了吧。”从山崖底下飘来一句,接着一个人影忽的出现在他前面,正是杜之成。   洪力满脸通红,见他空手而回,问道:“老杜,那姓沈的呢,死了还是?”   “跑了。那小子轻功了得,初始还能吊在后面,等追了半刻钟,他骤然起速,不过须臾,就消失在山岭之中。我登高望远,也都找之不见。”   “怎么会?你堂堂一个宗师,居然抓不住一个小毛孩子?”洪力满脸惊异,不敢置信。   杜之成冷哼一声,答道:“宗师又如何,他小小年纪,若是没有两把刷子,岂能成就先天。”   洪力惊叫出声:“什么?先天,你是说那姓沈的小子是先天?这怎么可能。”见对方点了点头,他失魂落魄,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   “果然是如此,若非先天,怎能一招杀了应师弟。单单只一个姓王的,已经了不得了,再加上他,我云阳山怕真会有倾覆之危。”   杜之成沉声问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我且问你,他说过飞絮剑法来自家传,是也不是?”   “是。”   “他姓沈是不是?”   “嗯?你为何要这样问?”   “哼哼,十七岁先天,神功绝技层不出穷,又姓沈,你就没有想到些什么?”   洪力略一转念,心头剧震,失声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泰州沈家的人?”   “不能确定,但可能性很大。”杜之成神色有些凝重,缓缓说道:“若非如此,他年纪轻轻,身上的数种绝学从何而来?你可听说,除了沈家,还有哪个前辈古人或是势力,有如此多样的武学,能让他继承?”   洪力颓然,只觉自家门派全无生存可能。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念及祖宗基业,与一身功名富贵,俱都要化作云烟,险些掉下泪来。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如哀猿啼叫,孤燕长鸣,竟尔停之不下。朦朦胧胧中,他忽然想到什么,激动叫道:“不对,他不是沈家的人,依着沈家那高傲的性子,怎可能让子孙后代寄居在王家。”   他越说越兴奋:“这小子定然是冒充的,最多也不过是偏远旁支,沈家是不会为了他大动干戈的。”   杜之成见他模样,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说道:“哼,旁支又如何。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从前一般,目光短浅。于世家大族而言,血脉固然重要,人才却更为难得。   你可知十七岁的先天意味着什么?宗师已然不在话下,大宗师都大有指望。别说只是旁支,就算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也能成为一家。”   这番话如当头冷水,泼在洪力头上,他顿时清醒,哭丧着脸说道:“这可如何是好,一个王家已经是庞然大物,若再加上更强势的沈家,就算举全州之力,也抵抗不了的。”   见他两眼无神,一副等死模样,杜之成嗤笑道:“还能怎么办,索性你说得对,这小子与沈家定然还不亲密,趁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先杀了他,以绝后患。”   洪力眼睛一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叫道:“上人,救我!”   ……   沈元景下得山来,寻了一处不大不小的镇子,夜里摸了进去。他从一家客栈的厨房里面摸出一只烧鸡,两碟小菜,并一壶酒,留下颗银子,坐在屋顶,慢慢吃着,边运功听下面的人说话。   “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在拍桌子,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叫道“奶奶的,找了半个月了,连根毛都没找到,你们说那小子跑到哪里去了?”   却听有人嗤笑一声,说道:“陈三,别犯傻了,若是大伙谁知道了那位沈公子的踪迹,早就去告诉杜大侠了,还会傻乎乎的说出来?”   陈三不服气道:“说不定有人想要活捉了那小子,再找杜大侠,指不定杜大侠一高兴,就收做徒弟呢?”   前面那声音又笑道:“说你犯傻还不服气。沈公子可是先天大高手,就算是身受重伤,要杀你我,也不过一两招的事。真遇到了,就赶紧跑吧,还想着上去活捉?”   “刘兄说的是,陈三你就是脑子不灵光。”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说道:“哎,你们说,云阳山周围都给翻遍了,一点踪迹也没见着,沈公子恐怕是真的进了深山老林了,这可就难找喽。”   刘兄说道:“怕什么,反正杜大侠他老人家发了令,这些天州里的好汉都云集过来,要不了几天,周围都能翻个个,沈公子再能躲,也是逃不了的。”   那陈三又不甘心,说道:“要我说,前两天不是有人瞅见那姓王的小子,往照海去了么,干脆把他抓住,逼出姓沈的那小子不就行了?”   刘兄骂道:“你这夯货,净出些馊主意。沈公子只是三房的外戚,王家不至于太过在意,之前的那两百条好汉的性命压上,占了大义,还勉强说得过去。若抓了王公子做人质,那就有违江湖道义,以大欺小了。王家发起怒火来,是我们挡得住的么?”   “不是还有杜大侠么?”陈三有些不服气。旁里就有人接道:“说句不敬的话,杜大侠武功固然高明,在云州称得上顶尖,可放眼天下,连地榜也入不得。而王家主排在第一十七位,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似乎陈三还要再争辩,叫刘兄打断:“你不要再说了,有这功夫,还是多出去走动一下,说不定给你踩到狗屎,发现了沈公子呢?到时候你拜在杜大侠门下,你说一,我们决计不敢说二。”   接着店里安静许多,大家各自说着闲话,不多时,便熄了灯,各自回房睡觉。   沈元景就着月光,又返回到了栖身之地,仔细思虑:“那姓杜的在云州影响颇大,撒下天罗地网,我若出现,怕不过一时三刻,就能传入他耳朵里。就算待在此地,也迟早会被寻到。我伤势未复,被他撞见,不过死路一条,如今只能暂避风头了。”   他从脑海里面唤出穿越圆盘,琢磨良久,以他对前世武侠小说残留的印象,金、黄世界,能解开他困境的方法有三,一则是神医,如薛慕华,不过有些被动;二来是秘籍,《易筋锻骨篇》、《神照经》等均可;第三就是时间,予他十年,一切也能平息。   从上次穿越来看,时间约莫为二十五倍,索性他都只记得原剧情的一些大概,很快便拿定了主意,往《连城诀》一行。 第31章 人淡如菊   沈元景落到一处厅堂,里面并无他人,只点着几根蜡烛照明,显然已是夜晚。他抬头打量四周,柱梁瓦片颇为熟悉,正是明代风格。   此处甚是寂静,细微的滋滋声也能听得分明,乃是眼前一樽棺木里面传出。他略一沉思,以掌作刀,抬手一劈,只听得“咔嚓”一声,棺材盖从头至尾,断做两半。   “咳咳咳。”伴随着几声咳嗽,一个女子从棺材里面探出头来,借着灯光看去,她只穿了件单衣,脸庞上又横又竖的有十七八道刀伤,肌肉尽皆翻了出来,化作一条条鲜红的疤痕,眼睛、鼻子、嘴巴,都挤压得歪歪扭扭,丑陋如鬼怪一般。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沈元景叹道:“你是凌霜华罢。”   凌霜华点了点头,声音清丽,说道:“我便是了。多谢少侠相救,不过还是请你速速离开,过得片刻,我父亲便能察觉,到时候要走,就来不及了。”   “无妨。些许小人,还不放在我眼里。”沈元景语气淡然,不过见凌霜华有些不安,才又说道:“也罢,若在此多耽搁些时间,也总是不好,你随我来,去见丁典。”   她刚要起身,陡然听到心上人的姓名,心里一震,又坐回棺材里面,冷声说道:“果然你也是为了连城诀而来。不必白费心思了,我纵然一死,也决计不会受你要挟,去害丁大哥的。”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以菊花比之,倒也贴切。”沈元景真心敬佩眼前这个女子,又夸赞一句,说道:“连城诀所载,不过是梁元帝遗留金银宝藏而已,我倒也不稀罕。只有《神照经》这种神功,才是我兴趣所在。”   他见凌霜华端坐在前,一动也不动,接着说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时遗留下来的寺庙,也没有几座,只需一一找寻,宝藏还能跑得了?”   从凌霜华脸上也看不出端倪,只听她说道:“阁下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她此时依然不肯松口,谨慎到了极点。   沈元景又一叹,说道:“凌姑娘若不肯信,却也无法,我只能将你带走,再去找那丁典。只是若你父亲发现你已离开,会不会对他动手,就不得而知了。”   她这才脸色大变,伤疤扭结,更为可怖,踌躇再三,心道:“左右不过是一死,若能最后见典哥一面,也无遗憾。”便咬咬牙道:“便信了阁下一回。”说罢,轻手轻脚的爬出来棺材。   沈元景随后一抚,棺材板又合成一块,盖在上面,然后推开侧边窗户,说了声:“得罪了。”托住凌霜华胳膊,轻轻一跳,落在外面,又连点两三下,绕过回廊,片刻间就出了院墙。   凌霜华只觉得人飘在空中,风在耳边呼呼作响,等落到地上,已经离了凌府,不由得心里一颤,也不知此行是对是错,暗地里摸上发髻,取了木簪下来,握在手里。   沈元景只做不见,轻声道:“凌小姐,还请前面带路,早些救了丁典出来。”凌霜华捏了捏手里木簪,领着他往江陵县牢而去。   片刻之间,两人到了牢狱外一面极高的墙外,他用手托住凌霜华左臂,往上一跳,越了过去,内里又有一层矮墙,自然也不在话下。   越是临近牢房,凌霜华身躯越抖动得厉害,都要拿不住手里的木簪。到了铁栅栏外,借着月光,见得里面仰躺着两人,都是头发长长,满脸虬髯,乱糟糟的,衣衫破烂不堪,如同荒山中的野人。   她几度要开口,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这时里面一人动了一下,直起身来,就要喝骂,却是一怔,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顿时呆在原地,良久才轻声说道:“霜妹,是你么?”忽而又苦笑道:“我怕不是在梦里。”   凌霜华再也按捺不住,眼泪流了下来,颤声说道:“典哥,是我。”说罢双手握在了铁栅上。丁典一呆,猛得窜起,带动得身上当啷作响,吵醒了牢房里的另一边的狄云。   他扑到铁栅栏边,一把握住凌霜华的手,哆哆嗦嗦的叫道:“霜妹,霜妹,真是你,我不是在做梦,真是你。”   “是我,典哥!”凌霜华早已泪流满面,呜咽出声。   沈元景耳朵一动,听到外面传来声响,脚下一点,闪了过去,轻轻几下,随手点死四个狱卒,从他们中间拾了把刀,拿到手上,又返了回来。   丁典和凌霜华两情脉脉,互诉衷情。沈元景等了一刻,才出声道:“两位,时候不早了,不如先出了牢笼,寻一处安全的位置,再叙不迟。”   两人擦干眼泪,正要说话,却又听到他叹了一声,说道:“却是迟了。”丁典一愣,侧耳倾听,过得片刻,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近,很快听见有人喊道:“大人,都死了。”   狄云本来侧躺着面向墙壁,假作睡熟,此时也一溜烟的爬起,到了门边。丁典双手握住铁栅,轻轻一扯,两根铁栅顿时朝两边弯曲,他当先走了出来。   牢门外先进来八名大汉,一手拿着刀剑,一手高举火把,靠在两旁。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随后走入,衣饰华贵,一脸精悍之色,见到牢内情形,脸色一变。   凌霜华下意识的贴住丁典,却感到胳膊一凉,低头看去,是两条铁链,往上蜿蜒,从他琵琶骨穿过,顿时眼泪就止不住,以手抚他后背,哽咽道:“典哥,你受苦了。”   丁典身上一颤,抱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柔声说道:“我并不觉得苦。”两人目光对视,眼眸之中似乎只倒映出彼此,无有旁人。   那中年汉子咳嗽一声,说道:“霜华,你怎地如此不听话,又偷偷的跑出来了,还不快回为父这边来。”   凌霜华身体抖了一下,丁典立刻握住了她的手,紧了一紧,转身说道:“凌大人,霜华是不会跟你走的。”   这中年汉子就是凌霜华的父亲、荆州知府凌退思,他故作才看见丁典,说道:“啊,我道是谁,原来是丁大侠。你不让她走,这意思是愿意说了出来?若真如此,你和霜华的好事,我便不反对了,放你俩长相厮守。”   丁典怒道:“凌大人,若是你一开始便愿意成全,只需开口,什么连城诀神照经的,与霜妹相比,简直如同粪土一般,我看都不看一眼,立时便会给你。偏你于名利看得极重,以己度人,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般的重财轻义,千方百计的算计,枉自做了小人。”   面对这番斥责,凌退思也不置可否,说道:“如此,你现下是愿意把剑诀说给我听了么?”   丁典还要说话,沈元景忽而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脸色微变,大手一挥,一股劲风刮过,吹得对面几人站立不稳,说道:“小心,有毒!” 第32章 手下留情   凌退思见沈元景道破他暗藏的杀机,不由得大吃一惊,收起了手里的物事,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沉声道:“给我上!”   里面的八名大汉纷纷扑了上去,从外面又涌进来好些个人。丁典一把拉住凌霜华,护在身后,手按铁链,就要扑过去。   沈元景往前几步,以刀作剑,迅速挥动。牢房里并不明亮,刀面反射的白光一闪而过,当前的八人还往前冲了两步,就扑倒在地。   火把都落到了地上,大都熄灭,屋里顿时暗了许多,其余来敌踌躇着不敢上前。他用刀一挑,一把长剑飞来;又往地上点了两下,剩余的两支火把落到了丁典和狄云手上。   他把长剑换在右手,捏了捏,猛地往前一扑,屋里的十几人眼睛一花,只丁典看出他停顿了一瞬,又出了门外,再睁眼瞧去,凌退思的手下都已然毙命。   外面传来呼喝声,丁典连忙抢出门外,就见一排弓箭手松开弓弦,十几支箭射向沈元景。他连忙飞扑过去,准备救援,却见沈元景手里长剑一抖,飞来的箭矢倒飞回去,“嗤嗤”之声连响,那些弓箭手每人喉咙都中了一箭。   凌退思等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武功,吓得连连后退,忽然从袖袋手里掏出一个布包,往前抛去。   沈元景长剑刺出,他脸上正有喜意,却不料剑尖扎中布包,并未破开,反是倒飞而回,比来时还要迅捷,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一团黑雾冒出,凌退思只觉额头、脸颊、嘴唇、耳朵上各处都有轻微的麻痹之感,身子晃动了几下,连忙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瓷瓶。   他刚要去拔木塞,忽然手腕一痛,瓷瓶掉落,他要去抓,却不料被剑尖顶住了喉咙,立时不敢动弹。瓷瓶落在地上滚了几下,旁边那手下也被毒气波及,趴在地上要去捡,沈元景一剑抖过,又复归原位,这人便了了账。   凌霜华出得牢门,先去到丁典身边,仔细看过,见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此时凌退思忍耐不住“啊啊”的乱叫了几声,她张了张口,但并未出声。   丁典瞧在眼里,说道:“这位少侠,还请手下留情。无论如何,他总是霜华的父亲。”   沈元景道:“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贪图名利,竟欲置亲生女儿于死地,禽兽不如,留之何用?”   “霜华,霜华,我错了。”凌退思勉强睁开眼睛,看向凌霜华,哀求道:“还望你能看在你母亲的份上,救我一救。你不是要嫁给丁大侠么?那誓言做不得数了,我什么都依你,都依你!”   凌霜华听他搬出自己母亲来,眼泪便掉了出来,凌退思曾逼她起了誓,倘若她再见丁典,母亲会在阴世天天受恶鬼欺侮。   如今亲耳听到父亲解了誓言,她既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说道:“少侠,你已然救了我一命,原本不敢奢求其他。只是他虽罪该万死,但对我母亲,还有三分恩爱,我斗胆请少侠饶过他这一回。”   说着,她又看向丁典,道:“典哥,少侠所需神照经功法,我只能厚颜拜托你帮忙了。”   丁典连忙道:“霜妹你说的哪里话,区区一本武功秘籍,你要给便给,不值什么。莫说神照经了,就是连城剑诀我也一并交出,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   沈元景倒不意外,恶人作恶之时,毫不顾忌,无有底线可言;等到善人报仇,却还会紧守良知。他自认也是个快意恩仇的人,可有的时候却也会稀里糊涂的手软,犯下许多错来。   等他挪开手里长剑,凌退思松了口气,顿觉浑身酸软无力,瘫倒在地,往前爬着,要去拿解药。只是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他拼命挪动,依然停在原地,只得哀求道:“霜华,救我,解药。”   凌霜华不忍,便要动身,丁典连忙拉住,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从一旁的死人身上撕下几块布,裹住瓷瓶反复摩擦,才敢拿在手里。   从里面倒出一颗解药,屈指一弹,落在凌退思嘴里。他连忙含在嘴里,却不吞咽,说道:“再给一颗。”见丁典有些迟疑,连忙道:“一颗下肚,只能延缓,过得半个时辰,反噬更为猛烈,须得两颗同服,才能解金波旬花之毒。”   丁典闻言,又倒出一颗,弹了过去,他吃到嘴里,两颗一齐嚼碎,咽了下去,过得片刻,身体慢慢恢复,爬了起来,小心说道:“霜华,我答应了你和丁大侠的婚事,就绝不会反悔,你们都跟我回去吧。”   凌霜华闻言,饶是早已看透,也忍不住抖了一抖,说道:“今日你要害我性命在先,算是抵了生恩;我又救了你一命,养育之情也报了,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凌退思还要再说,却见丁典怒目圆瞪,还有沈元景在一旁也不说话,顿时胆怯,领着剩下的几人,狼狈而逃。   待几人走后,丁典连忙过来见礼,说道:“还未请教少侠高姓大名,听得你救了霜华性命,请受丁某一拜。”言罢跪倒在地,就要磕头。   沈元景用手一点,丁典便拜不下去,他又一托,扶起这人,说道:“那位凌大人不会善罢甘休,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吧。”   丁典还在暗暗吃惊于他的武功,问闻听此言,连忙站直,说道:“是极。”叫来狄云,又道:“门外不远处就有个铁匠铺,我们先除了锁链,才好轻身上路。”   沈元景道:“不必那么麻烦。”左手长刀猛然往他身上挥动。丁典忍住不动,就听得“咔嚓”两声,那手指粗的铁链,竟叫他用一柄单刀给斩断了。   不过微微动用了些许真气,他便感到胸口稍闷,忍不住咳嗽了一两声。凌霜华关切的问道:“少侠没事吧。”他摇摇头,又反手两刀,斩断了狄云身上的铁链。   丁典忍着痛,先将自己身上的铁链从琵琶骨中拉出,鲜血淋漓,看得凌霜华眼泪婆娑。他轻声安抚,又按住狄云左肩,同样拉出铁链,疼得狄云险些晕过去。   丢下铁链,顿觉轻松,他说道:“凌退思定然会下令把守城门,我虽知城里有座鬼宅,少有人敢去,但不甚保险,还是趁夜离开吧。”   于是他携着凌霜华,沈元景带着狄云,越过一矮一高两堵墙,到了牢狱之外,又找准方向,摸到城墙跟前,偷偷翻了过去。    英雄身从襄阳上,射雕还在华山头 第33章 此情可待   四人才出到城外,就听得城里有灯火亮起,呼喝之声传来,想是凌退思差人守住了城门。   凌霜华只穿了件单衣,夜深露重,冷得发抖,丁典一边走,一边渡过内力,助她御寒。他本是荆门人,对此地颇为熟悉,借着月色,领众人朝往外赶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寻到一处小山,树木茂盛,四人生起火堆,沈元景削出四只竹筒,打来溪水,丁典到附近掏了只野兔回来,烤作金黄,虽无调味,大伙也吃得颇香。   团坐火堆之旁,凌霜华靠在丁典身上,目光灼灼,说道:“今日多亏了少侠,否则不但我已然丧命,恐怕典哥也逃不脱暗算。到了现在,都还不知道恩公的姓名,还望指教。”   “在下沈元景,你们也无需叫我恩公,我亦非全无目的,不过是觊觎丁兄身上的神照经,各取所需罢了。”沈元景坦然说道,毫不掩饰。   丁典连忙说道:“不过一门武功,何能及得上霜妹之万一,恩公既然想学,我如数告知便是。”说着,他口里念道:“内力自长强拔起,走腰俞、阳关、命门、悬枢诸穴,一路向上,必如破竹……风府、脑户、强间、后顶,当徐徐而行,至于百会……”   沈元景用心记下,默默揣摩,只觉此功远在紫霞神功之上,比之明玉功,也别有神妙,单从疗伤一面,更是胜出不少。难怪丁典被穿了琵琶骨,还能行动自如,不受影响。   丁典念完一遍,又开始念第二遍,他暗暗对照,并无删改或是遗漏,这才放心。待丁典要读第三遍,就抬手阻止,说道:“我已然全部记下,无需再念了。”   三人有些吃惊,狄云两眼生羡,他资质一般,非有人肯教,难以学会。丁典又道:“还有那连城剑诀,我也一并告知沈少侠吧。”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不过是些金银财宝,藏在江陵哪个寺庙里面,也不紧要,无甚好听的。”   丁典既惊讶于他知晓得多,也敬佩他不为金钱所动,赞叹道:“沈少侠高风亮节,世所罕见,丁某佩服。”   “人皆有所欲,我是贪图你的神功,你俩要的却是长相厮守。”说着他手一指狄云,说道:“这小子一副糊涂模样,也应是有痴迷之事。”   凌霜华见他一副少年模样,却老气横秋的说狄云是小子,不觉莞尔。   沈元景打坐了一夜,待到天色将亮,才自收功,寻思道:“神照经果然是疗伤神功,只是入门,内伤便好了许多。如此看来,最多不过两年,便能恢复。正好早些出去,不至于耽搁太久,让三哥和大舅担心。”   不一会,其余三人也都醒了。丁典去摸了两条鱼,熬成汤,四人喝了,即要离开。   凌霜华问道:“我准备和典哥寻个地方,隐姓埋名,狄云小弟若是没个去处,先跟我们一起将就些时日吧,只是不知沈公子意欲何往?”   沈元景想了一想,迟疑道:“我应该会去华山。”丁典有些奇怪,道:“华山上不过是些道观,沈少侠过去做甚?”   “只有道观么?”沈元景一怔,缓缓说道:“我有些个故人曾居住在那边,总是要去看看的。”   丁典闻言,知趣不再问,临走之前,却把连城诀告知于他,才两边分开,各奔前路。   江陵离着华山,还有千五百里的距离,沈元景设法寻了匹马,一路紧赶慢赶,走了约莫一二十天,才到了山脚。   他在山底下镇子住了几天,探听到华山上的一些情况,此地确实没有了江湖门派,而是有好几个道观,分在各处。笑傲世界里华山派的驻地,亦是如此。   一路也无人来禁游客去往山顶,他上得朝阳峰,枯坐一夜,黎明时分,听得松涛阵阵,鸟鸣山幽,又见日出云海,霞飞千里,追忆起岳不群常年于此地修炼武功,不觉有些惘然。   ……   这日华山南峰之上,传来一声长啸,震惊百里,鸟雀都从林中飞起,盘旋良久,惊疑不敢落下。   在此地待了年余,沈元景终于将神照经练成,伤势已然痊愈。不但如此,这门神功颇为奇妙,本来明玉功练到四层之后,进展缓慢,此刻竟然也有了不小的进步。   华山山路他原本就颇为熟悉,由南峰一路往上回了住所,甫一进到道观里面,迎面走来一个小道童,约莫十三四岁,和当年高根明上山之时一般年纪。   见着他,眼睛一亮,快进两步,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师……居士,你方才在哪座山上练功,打南边传来一声呼啸,有无听见?”   这小道童唤做演庆,是观里面老道捡回来的,生性淳朴,颇守戒律,功课也做得不错。平素倒是也没有别的爱好,只喜欢听些江湖中事,对武林大侠颇为艳羡。   当日沈元景寻访旧迹不着,便留在了观里,修身养伤。演庆小道见他腰中长剑,只道他是江湖人士,便留了三分注意。后见他每日天色大亮,会从山上下来,愈发笃定,终于一日守到凌晨,跟着他摸黑上山。   那时候山风颇大,演庆高一脚低一脚的,不慎踩空,掉到半空,还是沈元景回身,一把拎起,带他到了朝阳峰。   一路风声响在耳边,又黑漆漆,他受了惊吓,心里不安,落地便絮絮叨叨个不停。直到金云浮动,红日东升,光明破空而来,充塞大千,他是首次得见,不觉震撼,才怔怔说不出话。   过了几日,沈元景便开始教授他全真大道歌,演庆本有道家练气基础,很快入了门,比之当年教授林平之要愉悦得多。后面便是华山派入门剑法,到如今一年多了,他又学得华山剑法,以及万里独行的轻功。   只是沈元景颇为严厉,自认不过是天地一过客,缘尽便要离去,不肯收他做徒弟。演庆虽然百般哀求,依然不得允许,只得以师礼侍之,嘴上却不能叫错。   此刻小道士眼睛闪亮,心里十分笃定那声长啸便是师父发出,只是不知道离此有多远,想以此估算他的功夫。   沈元景并不答话。这孩子旁的都好,只是太过嘴碎,整天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若是此刻应了他,非得刨根问底不可,于是他径直去了客房,吃了早饭,才又收拾一下,下了华山。 第34章 财宝惹人爱   江湖说到底也没有什么新鲜事,依旧是打打杀杀,恩怨情仇。   沈元景坐在酒馆里面,听着一个头发花白、胡须稀稀落落的老者,说些最近的事,聊一会旁的,才说道:“却说一年多前,那血刀恶僧一门在长江边上作恶,正巧被丁典大侠撞上,那些为祸的弟子俱都被杀了,恶僧也受了重伤,吓得躲回高原,不敢出来。   随后丁典大侠携着妻子与徒弟,消失不见,这一年多来,江湖中无数人寻找,也不见一丁点消息,想是如他说的,真个就归隐了。   于是这恶僧潜伏一年,大着胆子,先在川中为祸,现下又跑到两湖之地流窜多日,却没人去制他。已有好些姑娘被毁了清白,多少良善人家遭了灾祸,惨淡如那衡阳刘大老爷,只因不肯交出宝贝女儿,全家都被杀了,宅子化作一片白地,可怜,可叹!”   老者说一段故事,便拉起二胡,咿咿呀呀的唱起来:“江水澄澄江月明,江上何人搊玉筝?隔江和泪听,满江长叹声。”   曲子分明是前代感怀之作,在他唱来却分外的凄凉,似是在为那些受苦人家叹息。   忽听“啪”的一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拍着桌子,大声叫道:“你这老头讨打不是?唱的什么鸟曲,跟号丧似的,大爷喝酒的性子都被你号没了。”   老者连忙止了声,又停了二胡,旁边又一桌的人说道:“唠唠叨叨的,尽说些芝麻大点的破事。如今江湖里面,谁不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荆州府埋着的的宝藏。”   “就是,就是,放着这等大事不说,讲些有的没的,那血刀和尚离咱们远着,有甚么干系?喝酒,喝酒,待会还要赶路呢。”   老者见惹了众怒,连忙站起身来,团团作揖,嘴里赔着不是。那掌柜的也过来训斥了几句,要赶他走。   “哎,老头别忙着走,听你口音也是湖广那边的人,这宝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真假难辨,给大伙说说怎么个回事呗。还有你成天流连市井,有什么最新的消息,一并道来,说得好,赏钱少不了你的。”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脸色白净,衣着鲜亮,摇着一柄折扇,冲一旁的仆役微一仰头,那仆役便掏出一把铜钱,丢到老者的篮子里面。   老者眼睛一亮,弯下腰来,道了声:“谢大爷赏!”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话说在六朝时期,梁朝的梁武帝经侯景之乱而死,简文帝接位,又被侯景害死。湘东王萧绎趁机起势,见侯景举兵败于巴陵,乃命王僧辩讨之。侯景之乱平息,萧绎接位于江陵,是为梁元帝。”   那公子听他东扯西拉,有些不耐,说道:“捡重点的说。”老者告了个罪,才又说道:“梁元帝懦弱无能,却性喜积聚财宝,在位期间搜刮的金珠珍宝,不计其数。可叹他只做了三年皇帝,江陵便被魏兵攻破。人即身死,可他聚敛的财宝藏在何处,却无人得知。   魏兵元帅于谨为了查问这批珍宝,拷打杀掠了数千人,始终追查不到。他怕知道珍宝所在的人日后偷偷发掘,将江陵百姓数万口尽数驱归长安。杀的杀,坑的坑,几乎没什么活口幸存。”   酒馆里一片寂静,连掌柜的、小二也都在一旁,聚精会神的听他说这些故事。末了,他才说道:“几百年来,这秘密始终没被揭破,直到本朝,有人从故纸堆里翻出些许消息,拼拼凑凑,才猜出个大概。”   那公子早就停了摇扇,追问道:“如此说来,这消息应该是真的了?”老者道:“上了史书的东西,应该假不了。那考据的人又大有学问,人品端庄,不至于编造些故事出来骗人。”   “好好,看赏。”那公子把扇子一收,啪的一声拍在手掌,哈哈大笑道:“收拾东西,这就出发。”他满脸喜悦,仿佛这财宝已经到了囊中一般。   酒楼里的其他人也像得到号令一样,齐齐起身,提着刀剑,纷纷涌出酒店。有匆匆忙忙的,一刻也不肯停歇;也有脚下生风,却故作矜持,也不忘丢下些银钱。   那老者看着篮子里的一大坨银子和满满的铜钱,眉开眼笑,又见酒楼里面已经空空荡荡,摇了摇头,自顾的数起钱来。   忽而一颗银子落入其中,又有声音传来:“老丈,我对那丁典与血刀僧的故事却有些兴趣,可否仔细说道一些。”   老者抬头一看,窗户边坐着的一位青衫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唇红面白,眉鼻挺拔,模样甚是俊俏,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一声,提着篮子,携着二胡,走了过去。   沈元景请他入座,又让小二添了副碗筷,加了酒菜。那老者也不客气,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这才说道:“那梁元帝遗留财宝,价值巨万,人若得之,必定富甲天下。如今这四面八方的江湖人士,都赶去了江陵城。我看少侠风姿俊朗,身手定然不凡,为何端坐于此,似乎不感兴趣?”   他笑了笑,道:“我一人在此,吃穿用度,能费几何?纵能独占财宝,又守得住,可传与谁人?终究过眼云烟而已。”   老者见他年纪不大,却如同老道般能堪破世情,心中惊讶,自嘲道:“老夫一把年纪了,却不如少侠看得明白,难怪只能在俗世中打滚。”说着,也不避讳,取出一方布兜,把篮子里的银钱尽数倒入,塞在胸口,又拍了拍。   沈元景摇摇头,道:“谁能无欲,谁人不是在俗世当中。便这华山之上,宁有真仙,能够独立于世否?”   老者叹息一声,不再纠结,便开始叙说起一年前的事来:“那时梁元帝宝藏一事,还未在江湖广为传播,长江两岸最大的事,便是血刀门犯案。那血刀恶僧一门三代,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闺中女儿稍有姿色,或是资财颇丰的人家,都胆战心惊。   偏朝廷的官老爷们,只看重顶上乌纱,只下得去手搜刮百姓,全然不理会其他,只能靠些江湖正义人士主持公道。那血刀门来了十几个人,个个武功高强,正道的人敌不过,请了南边最出名的南四奇,唤做‘落花流水’,一起围剿。   那四人武功倒是高明,可脑袋木的紧,‘冷月剑’水岱被人捉去女儿,受要挟丧了性命,不过救回女儿,也是万幸;‘仁义陆大刀’陆天抒也没好哪里去,中了奸计,在湖里被人砍做八截。‘柔云剑’刘乘风负了重伤,捡回半条命,只有‘中平无敌’花铁干毫发无损,两人却闹了别扭,不再往来。   眼见着血刀恶僧无人能制,却撞见了准备归隐的丁典丁大侠,好像是调戏了他夫人两句。丁大侠大怒,一出手便打死了他剩下的些个弟子。恶僧冲上去交战,不料三招两式,被打成重伤,只能抱头鼠窜。若非丁大侠那弟子武功低微,没守住江岸,被他钻入长江,恐怕这恶僧便除名了,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第35章 不是技术活   那老者目光散漫,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道:“却是小老儿失态了。我亦算是受害之人,家在黄州府,有几亩薄田,虽无余裕,也算安足。只是孙女天真烂漫,怕她受害,才不得以逃到北边,做了流浪人。”   三言两语,道出艰辛,沈元景见他长衫虽洗得浆白,却整洁异常,手指干净,神态并无底层常年劳作之人的困苦之色。说起故事颇有条理,见识不浅,二胡抑扬顿挫,颇有造诣,便知他是读过不少书的。   略一深谈,果然他有着秀才功名,在乡间私塾教书,独子早丧,瓜田李下,遣了儿媳再嫁,自己一人养大孙女。   两人不言江湖,说些其他闲话,老者亦惊讶于沈元景的学识,言道:“我之前见过许多举人,也无有如公子这般才学者,若你投身科场,怕不是进士也能考得。”   沈元景笑而不语,又怜他一把年纪,还四处奔波,便托了华山道观的住持,替他寻了处好营生,安顿下来。   临别之际,老者迟疑一下,说道:“这里有个消息,说与公子听听。我有位至交好友,亦是一季考中秀才,在荆州凌知府手下当差,听他提到一年多前,凌府千金骤然失踪,说是丁大侠拐走。   凌知府找寻一年,近日好像有了眉目,遣了府中不少人出去。我见公子甚是关心丁大侠,也不知这事情的真假,公子姑妄听之吧。”   沈元景道过谢,径直往江陵而去。一路行来,大道小道,多见提刀拿剑的江湖中人,呼朋引伴,火气都颇大,动辄争斗,流血断肢,似乎平常,只是苦了沿途的农家店家。   连城诀世界的江湖,似乎没有什么黑白的分别,不欺凌弱小,不殃及无辜,就已经算得好人。所谓正道人士,遭逢江湖争斗,该下狠手的,该下阴手的,一样没见少做。   他面相不大,又独身一人,遇到好些麻烦,都一一打发。初始他少杀人,只是略做教训,可有甚者三番五次,变本加厉的侵扰,这才痛下辣手,接连斩杀了三波人,由是传出威名,才换得些许清静。   可越是接近江陵城,忽而滋扰的人越多了起来,不少人掏出一卷画像,看过之后,便一言不发,冲撞过来。   沈元景再也不手软,一路杀杀杀,杀到江陵城外,杀得人人色变,即便这样,也依然止不住不断有人上前冒犯。   ……   茶馆里面传出一声惊叫,有人跳将起来,却是他盯着沈元景的时候,不注意把半杯滚烫的茶水灌入口中。   这人大怒,一把揪住店小二的衣襟,嘴里哆嗦着吼道:“你这贼厮鸟,敢来消遣洒家。”提起拳头,就要打将下去。   不料那小二一矮身,往外一钻,就已脱逃,只留了件短衫在这汉子手上。他正要追打,却吃了眼前一道黑影袭来,连忙举起拳头打去,却听“砰”的一声,是一个陶做的茶壶,轰然破碎。   “啊啊啊!”汉子捂着脸大叫,原来茶壶里面是灌满的开水,他措不及防,应对失当,满壶的开水有一半落到他上。其余的和着散开的陶片,落到旁边三桌。   其余人跳将起来,纷纷破口大骂:“龟儿子的,日你先人板板”、“你个瓜皮,额咋要哈你个万货”、“鸭勤醋德你昂惊之某歇”……   对面的一个老者还算和气,说道:“掌柜的,这人得罪了你,冲着他去便是,波及我们这些旁人,却是你的不是了。”   掌柜斜了他一眼,说道:“波及到你们怎么地?这里是荆州府,岂是你们这些个外人过来撒野的地方。”店里面有许多本地江湖人士,俱都称是。   老者冷笑一声,说道:“什么内人外人的,还不是为了财宝,怕我们过来抢,找些借口赶我们走罢了。”   掌柜也不争辩,旁里有人帮腔,嚷嚷着:“你们既然都知道,还不滚蛋,死皮赖脸的留在江陵做甚。”   “这天下是你江陵一家的么?那梁什么皇帝搜刮的是天下的财宝,人人都有份,偏你把自己当根葱,还做些独占好处的白日梦。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这地头蛇,压不压了我这过江龙。”   一位大汉说着,举起单刀,就朝柜台杀去。那掌柜不慌不忙,果然斜里杀出一个瘦小的汉子,使一柄三股叉,架住长刀。   又有拿剑的拿枪的外地人士,都起了身,往另一边的本地人身上招呼,一时之间,茶馆里面乱糟糟的,兵器乒乒乓乓的四处磕碰,两边人马呼呼哈哈的怪叫。   整个酒馆,只有沈元景一人坐在角落,没有被波及进去。   刚才说话那老者也寻了掌柜的,捉对厮杀。这里面也只这两人功夫最高,都使的长刀,一边攻势凌厉,一边刁钻狠辣,斗了三五十招,似乎打出了真火,旁的不管谁不小心撞到前头,轻则断臂残肢,重则命丧黄泉。   两人越打越快,从大堂里面那边打到这边,那被泼开水的汉子正捂着眼睛,缩在一旁,见状连忙往角落里躲来,却不料慢了一步,被一刀砍在腰上,扑倒在沈元景背后。   掌柜的似乎因为多出一招杀人,失了先手,稍稍落了下风,便脚下一动,绕到桌子的另外一边,只是那老者自不肯扰,追来当头一刀,劈砍而下。他心里发狠,也一刀往对方肚子戳过去。   眼见就要两败俱伤,忽而两把刀都调转了方向,老者的刀往沈元景的右胳膊砍去,掌柜的刀却戳他的小腹。   他依然坐直着纹丝不动,瞅着就要伤在两人手下,忽而抬起右胳膊,往桌上一抄,捏了根筷子在手里,左右一晃,又往后一递,空手而回,仿佛并未动过。   那老者和掌柜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额头就一股鲜血飙出,接着碌碌的往外涌,摔在桌子上。后面那大汉也仰面而倒,额头插着一根竹筷。   沈元景以一根筷子,戳穿了三人颅骨,旁边有些人眼前一花,只见到三具尸体,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往外面跑。其余人等摸不着头脑,立时停了争斗,一齐向他杀来。   他伸手往桌子上一磕,筷筒不动,里面的筷子都跳了起来,用手一挥,“噗嗤”、“噗嗤”,不分先后的十几声,那些刚跑到门口的,都扑倒在地,背心插着一根筷子,只露出半截。   里面的人吓了一条,都停顿住,面面相觑。沈元景却骤然起身,身子在大堂里面晃了两晃,“扑通”之声响起,夹杂着“大……”、“饶……”几句。   沈元景站在中间,抬起右手仔细看了看,才走到柜台,果然从里面翻出几张画像,是他的模样。   旁边火炉上“吁吁”做响,他提下烧开的壶茶,倒满杯子,拿起闻了一闻,撇嘴道:“却是些没技术的,连毒都不知道下。”   一饮而尽,滚烫的开水入喉,却霎时变得冰冷。 第36章 还是不够   沈元景进到江陵城内,都是些带刀带剑的人在大街上游荡,见到他时,都不约而同的从怀里掏出画像,比照一下,顿时眼前一亮,手都不自觉的握住了兵刃,围了上来。   这时街边传来一阵“咚咚咚咚”的脚步声,却是一队兵卒过来巡视,为首的一位武将口里还在大喊:“江陵城内,禁止私斗,违者定斩不赦。”   见官府连驻军都派出来了,那些江湖汉子怎敢放肆,都散到一边,让出一条道来。武将领着兵卒路过,深深看了沈元景一眼,也不说话,却是到了不远处站定,眼睛还瞅着这边。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面带笑容的过来说道:“这位少侠请了,我们兄弟有笔大买卖,诚邀少侠入伙,可否借一步说话?”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话也懒得说,径直往前,沿着大街寻凌退思的府上去。   那伙人自不甘心,一直跟在后面,渐渐的人就越来越多。武将也跟在后面,见得如此,神色一变,对着手下说了句什么,忽而两个兵丁迅速离开。   眼前的这条大街是江陵府的正道,若在往日,必定是市声鼎沸,行人如梭,十分热闹的。可这些天,街上一个小摊也无,平常来来往往、呼喝叫卖的小贩都不见了。非但如此,连行人也稀少许多,都不敢外出游荡,满目所见都是些江湖汉子。   偶尔道旁一间开了门的铺面,是家酒楼,大门上有两个洞,掌柜的站在门边,脸上堆起笑,拉过一个半大小子,一脚踹得跪在一个摇着折扇的锦衣江湖客面前,右手往自己脸上狠狠的抽了几下,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   好容易在街角看到一个混沌摊,还在营业。一个老人拖着腿守在一旁,边上还有个小孩子,挨着炉子,大太阳下也裹得严严实实的。   一桌放着三五枚铜钱,老人面带喜色,看了孙子一眼,小心翼翼的收好。另外一桌却什么也无,两个江湖汉子抹了抹嘴,站了起来,归到身后的队伍里面,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的收拾碗筷。   沈元景在笑傲里面也曾吃过何三七的混沌,记得是十文钱一碗。他虽有心助这老人家,可也知如今的自己,去哪都是灾祸,不由得喃喃低声道:“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事不同,理相似。   不多时,便到了一座大院子,朱红的大门,门上钉着碗口大的铜钉,门外两盏大灯笼,一盏写着“荆州府正堂”,另一盏写着“凌府”,还未点燃,在风中微微晃动。   此时大门紧闭,门前也无人站立守卫。沈元景也不意外,心知凌退思此刻是不敢明着和他接触的。他只抬头仔细打量一番,又沿着凌府外墙走了一圈。   旁里有江湖汉子暗自嘀咕:“此等行径,怎地和我们踩道如此相似?莫非这位少侠也是同道中人?”   他看了看四周,特别瞅了眼那带兵的武将,说道:“只是这么旁若无人的探查本地知府的府邸,就差明着说晚上要来作案了,真够大胆的。”   跟过来的人也和这江湖汉子是一般的想法,都惊讶于他的作为。要知道寻常江湖好手,胜过三五个兵卒甚至十多个,也不在话下,可一旦遇到整编成列的军阵,特别是备齐弓箭的,那他们真是来多少死多少了。   是以在此世,还真无人敢如此大胆,公然打一位府衙之长的主意。特别是这位凌知府,还是一介翰林。   这时候,对面的街角突然冒出一个乞丐,畏畏缩缩的,仿佛被这么多人给吓住了,手里的破碗都拿捏不住,落在地上,磕出好大一个口子,两铜板也掉落出来。   他顾不得其他,跪在地上,先是伸出左手,摸起铜板,吹干净灰,攥在手里,又小心捏起碗来,放在眼前,右手摸着缺口,心疼得似乎要掉眼泪。   沈元景见这人的右手五根手指都没有了,心里一动,神色不变,又打量了凌府后院一眼,白墙红瓦,高头现出院子里面的飞檐斗拱。   他返回刚才见到的那家酒楼里去,才踏入门,一个瘦小的孩子跑了过来,看着不过十四五岁,颤抖着叫道:“客官里面请!”这是刚才那半大小子,眼眶红红的,外面还残留着些许泪痕,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掌柜的见他仪表不凡,心里发抖,连忙从柜台里面钻出来,弯着腰道:“公子,快请,二楼请,这会刚好有一个靠窗的空位。”他右脸红成一片,肿的老高,隐约可见指印。   沈元景上到二楼,见到对着街角有两扇窗户,一张桌子是空着的,另外一张坐着两人,正是方才见着的锦衣江湖客,再看一眼,却是熟人,在华山打赏说书人的那个富贵公子。   那掌柜的引着他经过锦衣公子面前,都不自觉的弯下了腰,小心翼翼的走过,见到无事,才偷偷舒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面丝巾,在凳子上擦了又擦,才请他坐下,又躬身问过他喜好,忙不迭下去准备。   就这一刻,楼底又起了纷争,无非就是涌进来的人太多,店里座椅不够,那小孩耐心解释,却被人一把拖出门外,甩到街上,一大群江湖人哈哈大笑,大摇大摆的从他身边走过。   很快楼上楼下都吵闹起来,嗡嗡的似苍蝇一般乱响,拍桌子踢凳子的不一而足。有人轻声细语的同先到的人商量拼个桌,有人大声叫道:“吃完了赶紧滚。”   掌柜的夹在中间,又是陪着小心,又是哀求旁人让出些位置,挨了好几个巴掌。众江湖客见实在人多装不下了,一部分才骂骂咧咧的的离开,又去拍开旁边的、对门的人家,强行闯了进去,闹腾了个鸡飞狗跳。   那小孩子显然是摔懵了,半天都爬不起来,掌柜招呼完客人,才敢出来扶起,见他胳膊好像是折了,暗地里抹了抹眼角,又换了副笑脸,走进酒馆大门。   这番做派,沈元景都看在眼里,又举起手掌,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看,喃喃的道:“我道是杀狠了,原来还是不够。” 第37章 怪梅横斜   用过晚饭,沈元景离了酒楼,也没有去寻客栈,远离闹市,找到了一座废园,守在一株怪梅树下,静静的等到天黑。   先前那武将披甲戴盔的,领着一大帮子兵卒,把这里团团围住,那些江湖客俱都忿忿不平,却不敢造次,只能离着远远的,望向这里。   过了大半个时辰,忽而一个长衫打扮的中年书生,过来说了几句什么,那武将颇为惊讶,争辩了几句,好像还吃了训斥,这才十分不情愿的领着兵离去了。   那些江湖客有些摸不着头脑,等了一会,等打探消息的人回来,说那武将都已走远,这才你望我,我望你,一起举起兵刃,涌进园子里面。   就见得园子破败异常,里面杂草丛生,些许杂物已然腐朽,惟有石桌一台,石凳四个,依然挺立,只是上面布满青苔。   月光之中,一道人影盘坐在一株梅树下,因着常年无人看顾,那梅树骨瘦嶙峋,看着却别有一番清癯的味道。   沈元景睁开眼睛,说道:“来者是客,都请入内。”仿佛是此地主人一般。这些江湖客高举着火把,就要一窝蜂的涌进来,这时候一位老者站出来拦住大伙,说道:“慢着。”   旁边一位脸有刀疤的汉子冷声说道:“牛东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因是在你荆州府,就想要独吞?”   牛东家见群情激奋,连忙说道:“疤三爷,我自然不敢有这个想法,只是这园子颇小,大伙一窝蜂的涌入,怕也装不下,何不一家选出一两人来,也方便行事。”   疤三爷估摸着来此的人怕不是有几百上千,往园子里一看,确实有些小,便点了点头。其余些首领也无异议,就此定了下来。   趁着大伙商议之时,那牛东家又说:“里面杂草太多,何不叫几个人去清理干净,也方便大伙。”众人俱都同意了,不过只许他派出两人,另六人由其他势力出。   沈元景坐在一旁,并不说话,安心等人进来。那牛东家的一个手下割着草,慢慢靠近,忽而听到另一边的同伴大叫一声:“啊呀!”把大伙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这人背着门口,迅速的弹出一个纸团,到了沈元景边上,然后装作奇怪,问同伴道:“怎么了?”   那同伴喝骂一声:“通你屋地仙人,老子还以为是条蛇,搞半天是个木头。”说着挑起一个枯木,落到一边。牛东家喝骂一声:“大惊小怪,快点干活。”   这么一闹,那些头领本来争得面红耳赤,也稍稍缓和,总算决出了进来的人数。正好杂草也割完了,一排人鱼贯而入,靠着院墙站着,高举火把,把整个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接着十余家势力的首领,或是两三人,或是六七人,一起走了进来,后面的江湖散人却是没有机会入内,只能暗地咒骂。   几十人把沈元景与梅树团团围住,他这才缓缓起身,叹道:“你们可让我等了好久。”   牛东家站出来说道:“这位少侠,我等与你也无仇怨,大伙无非都是为了求财。据说那梁元帝留下的财货颇为丰盛,如你肯说出藏宝地点,这里的英雄们都愿意分你一份。”   旁边几人都点了点头,显然是承认了。他摇了摇头,牛东家只道他不肯,心里窃喜,脸色却沉下来,说道:“如此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年轻人,你父母养你长成如此标致的人儿,着实不易,何必枉送了性命。”   沈元景却说道:“我是替你们着急,未知各位进来的时候,有没有交代后事,不要闹出什么八九个儿子争位,就不好了。还有便是,既然大家都如此喜爱金银财宝,留些人在外面也是对的,到了地府,托梦让他们多烧些便是。”   几位首领勃然大怒,纷纷叫骂起来。那牛东家越来越开心,却眉毛倒竖,喝道:“不识好歹。我看你死到临头,还会不会这般硬骨头。”   沈元景抽出长剑来,众人纷纷戒备,他忽然又说:“对了,有样东西还给你这老头。”牛东家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就见他把那纸团抛了出来,或许是手法不准,落到了疤三爷脚下。   牛东家连忙抢过去,弯腰就要捡起,却听得一声“东家小心!”,当即顾不得其他,往后急退,却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   他退到一边,仔细看来,疤三爷手里提着长刀,显然刚才是他动的手,于是喝道:“疤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疤三爷却不答,捡起了纸团。牛东家蠢蠢欲动,却见旁边几个头领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顿时按住不敢出手。   “城南偏西,天宁寺内,丑时三刻,恭候大驾。”疤三爷摊开纸团,念出其中内容,冷笑道:“哼哼,好一个天宁寺内。牛东家明着跟大家一伙,却又和这小子暗通款曲,想要独吞财宝吧。”   其他人都怒目相视,牛东家自知待不下去了,恨恨的看着沈元景,说道:“小子,你最好多拜拜如来,今日死在这里算最好了,否则落在我手上,叫你生死两难。”就要领着手下离去。   沈元景神色古怪,说道:“你既约我去天宁寺,我必当赴约,不过还请你先走一步,往生极乐,见了如来,替我带声好。”   说罢,他忽然动手,一剑刺出,那牛东家早有防备,往边上一躲,可惜太慢,刚一动身,剑已经刺入了他喉咙。他那四个手下,才扑过来,收之不及,也步了后尘。   旁边的几位首领都大吃一惊,互相看了一眼,说道:“并肩子上,先废了他的四肢。”举刀的、提剑的、托枪的、拿棍的,上上下下,一齐打了过来。   沈元景挺身而上,闯入人群之中,唰唰两剑,先结果了两人,又轻轻一让,长剑掠过,只是一招便送了五人归西。   这边人等见他武功高明,反倒更加卖力,呼喝着往前冲。他抬臂斜刺,一剑杀了一位首领,见疤三爷招数凌厉,只往前一跳,剑如长蛇出洞,越过长刀,洞穿了他的喉咙。   疤三爷是这里面武功最高明者,他这一死,众人都窒了一下,可沈元景并不停手,不断的挥剑,每一招都至少杀得一人,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留下,很快园子里面的三五十人被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也没逃脱,外面的人呼喝着,还在不断的涌入。   靠墙的那些汉子,早就吓得不清,纷纷丢下火把,有的聪明越墙走了,有的却往门口跑,又被裹挟回来。   他不管来人是谁,见到就是一剑,涌进来的一半是帮派的,一半是江湖散客,约莫有两百多人,来一个便死一个,这才杀得其他人吓破了胆,纷纷逃走。   沈元景走到园子门外一看,那些人亡命而逃,连头都不敢回,片刻就一人也不剩。   他复返回来,园子里面一片死寂,只有月光如水,洒下清辉,落在梅树之上,似乎从树皮渗透了进去,便吟诵道:“‘怪梅蟠屈如龙蛇,归欤月明看横斜’,有血浇灌,明年你的花朵应该更鲜艳了吧。” 第38章 江陵城南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个人影从墙外越过,落到园子里面,打了个趔趄,却是不慎踩到了点什么,略微往边上移步,才站稳了。   他感到脚尖踢到了个软东西上,便低头一看,是一个人的腰肢,再往旁边一看,果不其然,刚才脚下踩中的是一个人头。   这人歪头躺着,喉咙上破了偌大一个口子,血还未干透,在月光下闪着光,双目圆瞪,直勾勾的看着他,脸色惨白。   他吓了得往后一退,又绊在一人的腿上,坐倒在地,手慌忙往边上一撑,感到一股温热,回头一看,一只眼睛从拇指与食指之间凸了出来,却又是按在了另一人的脸上。   他急忙缩回手,放眼望去,不大的地方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把园子都占满了。   “狄云,你来了!”   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他猛地往后一仰,身体忍不住的抖了一下,循声望去,一道人影站在一株怪树之下,借着月光,认出是沈元景,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爬了起来,开口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元景答道:“他们要来杀我,我便杀了他们。”   饶是狄云猜了出来,也忍不住吃了一惊,又重复道:“都是你杀的?”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是,还跑了不少。怎么,你没在外面?”   狄云脸上一红,支支吾吾的说道:“我临时有些事情,给耽搁了。”原来他忍不住借着夜色,偷偷去看了戚芳,一时间看得入迷,并未察觉这边的异样。   沈元景也不追问,说道:“你怎么会来江陵城的,丁大侠夫妇呢?”狄云心底松了口气,走到跟前,说道:“那日我们分别之后,丁大哥和大嫂商议,都认定湖广乃至周边都是待不得了,可去往哪里却犯了难。   议到最后,还是丁大哥说两人都在水边长大,离了江水,就近着海水,于是一路往南,到了广东靠海的一个小渔村,安定下来,每日打渔种菜,闲来弄些花草,过得很是快活。”   狄云说着,脸上露出笑容,显然是非常喜欢这段日子。沈元景问道:“那你为何又要回来?”   他接着说道:“如此过了两三月,大嫂忽而有了身孕,又大半年,生下个大胖小子。”说道此处,他忽而变得兴奋,道:“沈少侠你是没有瞧见,那孩子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对了,大嫂还给孩子起了个名,唤做丁戴景,说是要感谢你的大恩。”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却是有心了。”狄云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些杂七杂八的事,然后叹了口气:“可惜好景不长,前些日子,忽听到村长说,来了几个外乡人,带刀带剑的,口气很大,一上来就问丁大哥和大嫂的行踪。   村长心地善良,替我们瞒住了,可也起了疑心,怕我们是什么坏人。丁大哥悄悄的摸过去打探一番,认出他们是龙沙帮的人,那就是凌退思的手下了。   他十分忧心,想要搬走,可孩子还小,大嫂身子又弱,受不得颠簸,何况就算能搬,到哪里才能不被找到呢?他决议一劳永逸,干脆把连城诀的消息放出来,让大家去争,却又脱不开身,便让我过来了。   沈少侠你也知道我这人苯,是在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是硬着头皮行事,打算胡乱把连城诀写在墙角算了,不过今日在凌府打探消息,能看到沈公子,心里才踏实。”   狄云并没有原著后半段的经历,所见丑陋也止在一家与一牢之地,对生活还有许多热爱,见满地的尸体,忍不住说道:“不过沈少侠你的杀性也太大了,这些人只是为了争抢财宝,不至于都……”   话说道一半,却迎来对面的目光,无有喜怒,十分的平静,但他就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话也说不下去。   沈元景只是随意扫了他一眼,说道:“你可知把连城诀放出,死的人要更多了。”狄云愕然。   听了这番话,原本的打算便放弃了,沈元景决定让凌退思多活一晚,又与狄云说了些话,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当中。   ……   第二天一早,过路的行人就发现东西北的城墙上,赫然出现了几行字,第一行用楷书写着“唐詩選輯”四个大字,第二行与第三字要小一些,分别是“春歸四、重經昭陵五十一”与“聖果寺三十三、贈韓思彥二十八”。到了最后一行又大起来,行书字体的“連城決”三字。   这些字离地有一丈有余,不知是用什么刻上去的,昨夜受了惊吓的江湖人士,准备赶早逃出江陵城,却无意中见此,都驻足不前。   有莽撞的闯入城中书肆,踹开大门,随意乱翻,找到本《唐诗选辑》,拿了就走,后面的人蜂拥而至。   不一会城里的书铺都遭了殃,这书也不够多,又因着有人贪心,如一连塞了七八本在怀里,被旁人看见,引发了不少争斗。   等有人携着《唐诗选辑》到了城门口,早有一位锦服公子,站在里面,旁边有一位仆役弯腰捧着书,他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大声念道:“‘苔径临江竹,茅檐覆地花’,是个‘江’字;‘陵寝盘空曲,熊罴守翠微’,是个‘陵’字。”   说道这里,他顿了一顿,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十分得意。忽而有人接口道:“后面两字是‘城’与‘南’,休要在这里卖弄了。”   此言一出,群好汉们哗啦一下,全都跑走了,只剩得他主仆二人,留在原地,楞了一下,才又跟上。   到了城南,此地已然聚集了许多人,都仰头看着城墙,就不是不见有什么字样。有人大声嚷道:“下面的呢,下面的呢?断在这里,真个叫人难受!”   有心细的也不说话,沿着城墙找去。不多时在西边的位置,听到闷呼一声,众人连忙看去,就见这一个有一人拼命的拿刀在墙上,又劈又砍,又刮又划。   旁的几人已然见到字样,连忙抢去几步,几把兵刃同时刺出,这人惨叫一声,前胸后背叫人开了几个洞,鲜血直流,倒在地上,抽搐一下,就此断气。   众人顾不得其他,抬眼望去,就见这墙上刻着几行字:“天□寸木殿亻像向之虔誠膜拜通靈祝告如來賜福往生極樂”   前头几个字上面布满了刀痕,那“天”字几乎要看不见去,幸好留字的人刻了半寸深。后面的一个字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被完全刮去。再后面那个“寸”浅淡,显然是下半部分,而旁边那个木字仔细看去,原来是正中间多了一道刀痕。   有许多人摸不着头脑,还有许多人悄悄的离去。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忽而听到一个抄着本地口音的人说道:“如来,佛……像,那不就是寺庙么?天宁寺?”   哗啦一下,所有人都转身看着他,有认得他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往外跑去,大伙都反应过来,一窝蜂的跟上了。   离这几行字十余丈,狄云依旧是乞丐打扮,远远望见这边情形,说道:“这边的事了,该按着沈少侠说的,护着师妹,去天宁寺了。” 第39章 天宁寺外   狄云往大师伯万震山府上赶去,半路去见他与儿子万圭走在前头,并领着吴坎、鲁坤、卜垣、孙均、冯坦、沈城等弟子,匆匆忙忙的往西边去。   他连忙闪到一边让过,等这些人走后,才去到万府,翻进后院,见着师妹戚芳。两人述了会旧情,他才记起沈元景的嘱托,暗道一声糊涂,好说歹说,领着半信半疑的戚芳一起,乔装一番,赶去天宁寺。   江陵地处平原,高山极少,天宁寺便是建在平地之上,如同普通宅院一般。又因地方偏僻,并无多少人烟,也少有游客,是以庙里的和尚早就跑了,荒废至今。   庙前有一大片空地,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粗略一看,起码有上千之多,分成四伙,还在陆续有人赶过来,却都没有进到寺庙。   狄云摸到其中一伙中去,慢慢的挤到靠前的位置,悄悄打量四周,原来并不是大伙不愿意去到寺庙里面,实在是门口有两拨人在对峙。   这两拨人官府中人分成的两派,一边是昨日在城里见过的那名武将,领着约莫两百多个兵卒,围在几个身穿官袍的文官面前。打头的一位官员大声呵道:“凌退思,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勾结匪类,为祸一方,枉为一任知府。今日还敢率众冲击官兵,是要造反吗?”   凌退思这边除了一些个衙役,多的是江湖中人打扮,约有上百人,想来便是龙沙帮的。另有荆州本地的帮派势力两百余,如万震山等,与他联盟。   他站出来朗声说道:“陈同知不要仗自己是杨阁老的门生,就敢胡说八道。今日本府携本地贤达,只是来此游览,你竟敢率兵阻拦,是何居心?”   那陈同知冷笑一声,说道:“贤达?不过是些匪类而已。这些日子在城中欺压百姓,犯下好多案子,你凌知府耳目众多,不会不知道吧。”   “那是外地人作乱,我昨日便请陶千户弹压地方,怎料到了晚上,却不知被谁人叫走了。”凌退思不慌不忙的说道。   那些外地的江湖客们被称作匪类,俱都愤怒,狄云旁边的一人说道:“这狗官胡说八道,咱们这些人,学的是宋江替天行道,如何能是匪类?”于是纷纷朝着打头的几人看去。   他一见,却是去年恶斗血刀门时见过的“中平无敌”花铁干,旁边是传说已经与他闹翻“柔云剑”刘乘风。   花铁干也不负众望,毅然站出来说道:“此言差矣,明明是江陵城中出了一位大盗,本地百姓遭灾,我等激于义愤,才赶来相助,何来匪类之说?凌大人和陈大人不可轻信小人,冷了兄弟们的心。”   他本拟自己在江湖之上也有些名头,身后又有三四百人,能叫两边重视起来,哪料陈同知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向着对面说道:   “弹压地方?不过是为了你自家安全找借口罢。我可是听说,你做一件大大的恶事,给一位江湖大侠知晓,要来打抱不平,昨日才匆忙召集陶千户守护,并勾结这些里里外外的匪类,拦路截杀。”   凌退思道:“一派胡言!我凌某为官二十载,地方一片祥和,做人堂堂正正,为百姓殚精竭虑,何来你说的大大的恶事,引来什么大侠?”   “哈哈哈哈!”陈同知大笑一声,说道:“就知道你不肯承认,你看看这是谁?”他伸手往边上一指,一个青衫老者从军阵中走出,朝着他躬身行礼。凌退思见得此人,脸色大变,众人心知有异。   陈同知说道:“如何,认得这人罢?你女儿与本地乡贤丁家少爷丁典私定终身,你却不同意,原本这是你自家的事,与旁人不相干。可你不该构陷罪名,将那丁典打入大牢,月月折磨。更丧心病狂的是,见女儿不悔改,非但划烂了她的脸,前些日子,还要将她钉死棺中,生生活埋。如此禽兽不如的行径,还有脸说自己堂堂正正。”   群雄闻言,俱都哗然。狄云边上又有人说:“是了,难怪当日丁大侠的妻子用面纱蒙着脸,那便是这姓凌的女儿?”   江湖人本就蔑视礼法,听得丁典一介草莽,得了官家大小姐的芳心,都还要拍手称快,引为佳话。当然,若是自己女儿被混小子勾搭走,不定比凌退思报复更狠。只是做出毁了女儿的容颜,还要活埋这等行径,就真不是个人干的事了。   凌退思见在场的人,大都投来鄙薄的眼光,心中暗恨,对面那老头本是他府上一位文书,因年迈犯了些错,想他平日为人本分,又有功名在身,不好随意处置,打发回了黄州,不料出现在此。   他怒道:“好好,陈大人果然准备周全,竟然找了个背主之人,捏造些罪名。”又看向老者,森然道:“你如此诬陷旧主,今日死了,定不善罢甘休。”   那老者一颤,苦笑着说:“我跟随大人十数年,如何不知大人性情。去年我犯了小错,本以为大人多少能念着旧情,辞退了事,可大人依然不肯善罢甘休,又派遣龙沙帮的人来我老家。若非我发现及时,恐怕这身老骨头都在江底喂鱼了吧。”   凌退思听到此处,几欲吐血,他遣出龙沙帮弟子外出,乃是为了打探丁典消息,哪里会料到让这老儿误会了。此刻他也不能解释,反而问道:“如此,你便编造故事,毁我清白?”   既然已经投敌,也没了回头路可言,老者咬咬牙,坦白道:“大人怕是不知道,凌小姐那贴身丫头菊友,原是我一位远房的侄外孙女。还有大人用来活埋凌小姐的那副棺材盖上,那些个被凌小姐用指甲抠出的字,总做不得假吧。”   听到此处,群雄见他说得有理有据,再不怀疑。江湖散客中有人说道:“想不到姓凌的居然是这种人,这读书人和我们这些老粗相比,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凌退思争辩不得,眼里杀机一闪,不再言语。他身边的些个衙役也都动摇,慢慢的挪到一边。   陈同知一手挥退老者,得意洋洋的说道:“凌退思,你还有何话可说?还有你处心积虑,悄悄放出那位大侠的画像,引诱那些个盗匪与之争斗,只昨夜里就死了几百人。如此种种骇人听闻的事,我定当上报朝廷,去了你顶上乌纱,打入牢中。”   此刻所有人才恍恍然大悟,道:“原来那画像是凌府传出的,看来那少年真的知道宝藏所在,只是不知道今早的字是不是他刻下的。”   这增加的一桩桩的罪名,凌退思反倒不在乎了,转头朝着手下交代几句。那手下又去旁边的阵中,与万震山商议一会,两边慢慢合流。花铁干刚才被人无视,对两边都无好感,便拉着刘乘风等人计较些什么。   只有陈同知还在那里滔滔不绝的数落着凌退思的各种罪状,旁边陶千户一见形势不对,连忙打断道:“陈大人,情况有些不妙,还要早做打算,或是联络指挥使大人,驱走这些江湖人士,免得生乱。”   陈同知不悦道:“一些个匪类而已,怕什么,难不成他们还真敢冲击官兵不成?”陶千户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宝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就怕这些人铤而走险?”   “哈哈哈哈,你还真信了什么梁元帝宝藏的传闻?”陈同知语气带讽刺,道:“若真有宝藏,那是魏国兵丁都早就将江陵掘地三尺了,还能留到现在,给这些个不读书的草寇知道?”   狄云听到旁边的人说:“这姓陈的也不是好鸟,在这里叽叽歪歪的,大伙谁管你与姓凌的有什么纠葛,赶紧放大伙去庙里,寻找宝藏才是正事。再啰嗦,小心大爷手里的刀不认人。”   他心知一场大战是跑不了了,拉着戚芳便往后躲去。正四处打量,看往哪里去好,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当年传他三招剑法的老者,依旧是一副乞丐打扮。   心中一喜,正要过去,却见那老乞丐与旁边的一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旁的这人也有些眼熟,仔细一打量,心里大震,不由得捏紧了戚芳的手。   戚芳一痛,却忍住没有发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瞪大了目光,就要尖叫出声。狄云连忙捂着她的嘴,摇了摇头。   她点点头,等手拿开,轻声问道:“是爹爹么?”狄云点点头,涩声说道:“应该错不了。他老人家,对连城诀十分关心,肯定会来。”   他曾听得丁典说起师祖铁骨墨萼梅念笙被三个弟子万震山、言达平、戚长发偷袭身亡的事,心里有了防备,强拉着戚芳不上前相认。   到了队伍后面,他又四处打量,寻沈元景的下落。这场中千多人,龙蛇混杂,分辨不清,不过想来不在此处,那便只有在庙里了。   不过寺庙周围都叫陈同知派了兵丁,稀稀落落的围成一圈,从哪边进,都免不了被发现,也不好探查。   正在此时,忽而一阵喧哗传来,前面的人纷纷举起了刀剑,眼见着一场大战,就要开始了。 第40章 我意难平   陈同知大声说道:“……如此种种,骇人听闻。凌退思,你可知罪!”他已经暗中上了本子告发,此刻也不指望凌退思承认,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若能激起对方反抗,那真就是胜券在握了。   谁知凌退思忽然抢出几步,到了跟前,他吓得连连后退,又有陶千户等提刀护卫,却只见这人弯腰,颤声说道:“本官知道错了,还请陈大人饶过我这一回,我愿退走,将宝藏拱手相让。”   陈同知一愣,哈哈大笑,推开眼前几人,走了出来,说道:“很好,既然……”话未说完,就见凌退思急步前冲,武功似乎很高明。   陶千户心道一声不好,连忙赶将过来,却已经晚了,陈同知被人抓到手里,刀也架到了脖子上,只得停步,苦笑道:“凌大人这是为何?”   凌退思冷声道:“陶千户,如今陈大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承诺给你的东西,怕是兑现不了了。你何不加入我方,我前日答应你的一份,依然作数。”   陈同知刚要说话,就感到喉咙一痛,被刀刃划破了皮,吓得不敢出声。陶千户心里踌躇,若他不答应,凌退思肯定鱼死网破,朝廷怪罪下来,他也难逃一死。可要答应,又觉不甘,问道:“凌大人就真的怎么笃定,此处埋有梁元帝的宝藏么?”   “哼,这是自然。”凌退思说道:“我曾经有数次升迁入朝的机会,都叫我使银子推迟了,一直留在这荆州做知府,你以为是为些什么?若非流连此地过于长久,那位杨阁老为何派了他的得意门生下来,与我打擂台。”   陶千户这才放心,点头同意了,朝着手下人一挥手,都收了刀枪。剩下的几位文官也十分乖觉,过来拜见。   凌退思松了口气,把陈同知交给手下看管,又拉着陶千户说了许多话,再叫来万震山等,三方汇合,封锁了寺庙门口。   只见陶千户先是收拢了散在寺庙外的几十个兵卒,又一挥手,从两百兵卒里面走出一百人,分成前后两队,手中执着弓箭,瞄向花铁干一干人等。   花铁干几人大惊,他们虽然比对方多出有三四百人,但面对官军,显然是一群乌合之众,急忙叫道:“大家一起冲!”便一起蜂拥往前,狄云落在最后,不进反退,有此等行为的还有戚长发与那个老乞丐等人。   只听得一声:“平放!”弓弦松动,箭矢落下。他手下的军中制式弓箭与旁的不同,威力颇大,离的又近,顿时有三十几人被射中,死了十来个。   一个大汉正拨开当头的一只箭,庆幸死里逃生,却不料第二轮箭又来,一箭从他右眼穿过,插入脑颅。如他这般的也还不少,五轮箭雨,就有近两百人死的死,伤的伤,哀嚎满地。   江湖好汉何曾见过这等攻势,开始还热血上头,猛的前冲,等死伤惨重,都吓得半死,哭喊着往后退去。   后面的却还闹不清情况,拼命往前冲,两边撞到了一起,顿时乱作一团。还有那些个受伤倒地的,被无数只脚从身上踏过,活活的被踩死。   凌退思与一干文官等,都面无表情,显然是早有预料。其余万震山等人,见得那些功夫并不太弱的江湖草莽,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全然是一边倒的屠杀,脸色惨白,再望向陶千户,眼中掩饰不住惊骇与惧怕。   那龙沙帮的一位长老心道:“难怪龙头对帮中的事不那么上心,反倒一心扑到官场。眼下仅仅就百来号人,拉开距离,怕就能灭掉这里所有的江湖人士。”如此想着,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腰也弯了些。   不过他倒是想得有些岔了,这些弓手已经是军中挑出的好手,整个荆州的卫所也没有多少,而且射箭颇耗力气,便是这等精锐开弓十次上下,也要休息。   况且前面的对手并未受过顶着弓箭手行军的训练,挨了一轮箭雨,便自乱阵脚,纵然武功高明一些,也不过是些会动靶子而已。   那陶千户仍旧命令再射,忽然一道白影从寺内闪了出来,闯入军阵之中,双脚踩在蹲着的后排弓箭手头上,长剑横起,往前直掠而过。那前排站着的弓箭手在白影经过之后,都“啊”的一声,摸着后颈脖,痛苦大叫。   白影在极短的时间里面,割伤了前排的五十名弓箭手,又回转身来,刺向第二排弓箭手。这时候陶千户才反应过来,大叫:“围住他!”   却被这白影左一晃,右一跳,躲过步卒刺来的长枪,手里还在不断的出招,挑、抹、刺、撩,只听得“兵乓叮当”之声接连响起,那些兵卒不是手腕挨受伤,就是肩窝中剑。片刻功夫,这二百多名兵卒全然中招,痛呼这躲到寺庙院墙边上。   那边有花铁干等人武功高强的,早在第一轮箭矢射过来时,便知道势头不对,如刘乘风先溜去了后面,而花铁干在最前,便拉过同伴的两具尸体当做盾牌,逃得一命。   等到箭雨停了,他连忙丢下尸体,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慌,援军到了,弓箭手都死了!”他本来内力就高,这声呼喊中气充沛,震得近处的人耳朵发麻,在混乱的战场,连最后面的狄云也听得清楚。   大家都停下来,往前看去,果然两百余训练有素的健卒都受了伤,退在一边。只有龙沙帮与荆州本地的帮派还堵在大门口。   众人纷纷扶起跌倒在地的人,也有死了同伴的,放声大哭。原本在慌乱之中还不觉得,此刻见来,真如人间地狱。   狄云往前看去,那道白影只是伤了兵卒,却不下杀手,站到两帮人中间,果然是沈元景。   他朗声说道:“若只是依着计谋,也能让你们万劫不复,可也叫我意难平。”说完这句,便又一转,越过龙沙帮等人头顶,飞到天宁寺内,接着一道声音清晰的传遍全场:“梁元帝财宝就在大殿之内,想要的便来吧!”   凌退思原本有些害怕,听得此句,思及几十年来的谋划,把牙一咬,带头冲了进去。万震山等连忙跟上。   那边被一阵打残的江湖好汉原本心有余悸,有些就要走了,可受了旁的人带动或蛊惑,一起去了。还有方才跑的远远的人,又都折返回来,默默的跟在后面。 第41章 供奉佛祖   狄云便要拉着戚芳退走,可大家伙都在前冲,只有他两人往后,也太过显眼。那老乞丐看了一眼,忽而顿住脚步,说道:“三师弟,是他们两个。”原来这人就是言达平。   戚长发冷着脸,快步过来,狄云知是被认出来了,心里慌张,呐呐说不出话,戚芳却开口叫道:“爹爹!”   两人都担心挨骂,哪知戚长发并未说其他,只让两人跟着。狄云几次想问师父怎么突然消失了,却不敢开口。   四人很快进了山门,一部分入内早的,已经过了天王殿,进到里面,剩下下三百多人,在外面拼命往里面挤。   就听到有人大喊:“金子,是真金子,整座佛像都是真金。”后面的人挤得更加厉害了,言达平和戚长发心里慌张,也不管两个晚辈,蹭蹭几下上了天王殿,往里面看去。   狄云也拉着戚芳上了殿顶,这两人却全然没有注意,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大雄宝殿里面那尊金色的大佛。   ……   终究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平等之心长存心底。这几日的见闻,让沈元景心内郁结。昨夜大杀特杀之后,便去了只是弄死凌退思的想法,于四座城门留了文字,布下一局。   他凌晨进了天宁寺内,盘坐在大佛前,一直等到天亮。岂料有陈同知这等人出来横生枝节,偏又毫无江湖经验,倒持太阿,以至于利器落入人手,乱了他让江湖人士自相残杀的布局,不得不提前现身。好在他这一现身,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过来,也算是错有错着了。   凌退思打头进到大雄宝殿,忍住驱赶他人的想法,说道:“这位少侠,你刻意放出消息,引着大伙前来,所谓何事?难道梁元帝宝藏,真的就在天宁寺内?”   沈元景也不答话,抬手一剑,划在身后的如来佛像肚子上,落下黑漆漆的泥土,露出一片灿烂金光。   “啊!”凌退思惊叫出声,鼻孔扩大,急喘粗气,盯着那露出的金光闪闪,恨不得眼珠子都瞪出来。旁边的人也是一样,就连一起进来的陈同知都是如此,眼光一变为贪婪。   这座佛像高逾三丈,粗壮肥大,远超寻常佛像,如果通体都是黄金铸成,少说也有五六万斤,抵得上大明朝一年的国库收入,不是大宝藏是什么?   很快就有人忍不住大喊道:“金子,是真金子,整座佛像都是真金。”后面的人听他这样喊,都忍不往里面涌。   沈元景长啸一声,震得满殿嗡嗡作响,说道:“诸位都受了在下的邀约,前来膜拜佛祖,却又不带贡品,意欲何为?不如由在下替诸位准备,如何?”   那些人并不听他的,都要冲到佛像面前了,他又说道:“贡品呈上来了,怎能没有祷词”一弹手里长剑,吟诵道:“赵-客……”   起身往左边一晃,照着跑在最前那举刀汉子的胸口一戳,又把剑往边上一搁,右边一人就自己撞到剑尖上,再回剑一抽,另三人捂着丢掉兵刃,捂着喉咙往后退去。   可后面的人不断涌来,把这五人推倒在地,也有被绊倒的,还没爬起来,就被人踩住。   沈元景向右边一闪,手里长剑飞转,“唰唰唰唰”,又有五六人个人落在地上。“……缦……”此刻他一句诗还没念完,脚下一点,杀了从边上绕过来的七八个人,吐出最后两字:“……胡-缨。”   瞬间功夫,就有近二十人死在他手上,却也阻止不了后来者。进到殿里的所有人,眼睛已经没有其他,只剩下佛像肚子上的一片闪闪金光。   “吴-钩-霜-雪-月。”沈元景吐词快了一些,手里也是一样,就见人影一闪,原本前面的人就什么都不看,只顾拿着刀剑乱晃,像是没头的苍蝇。他左一刺又一点,连着杀了十数人,清出好大一圈。   可里面的人实在太多,还是有绕到他身后的,拿起刀剑“兵兵乓乓”的砍着佛像,扣下一块块金子来。   沈元景也不管这些,一样是杀,边吟唱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杀了这些冲到佛像边上的,很快就又有人补过来。   那看守陈同知的龙沙帮众早就没有管他,也冲着金佛而去。他却没有趁机逃走,也跟着扑过去,只是他并无武功,被人推搡倒地,又落入后来人的脚下,很快成了肉泥。   凌退思神色狂热,却还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上前,躲在大殿角落,不断的嘶吼着:“抢金子啊,大家快上!”另一边角落的万震山父子也应和着:“加把劲啊,他不行了!”   等沈元景念到“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的时候,面前的一具具尸体,都堆了三四尺之高了,里面的众人才稍稍清醒。   众人见得死在此地的,怕是已经有了三百多人,一股血腥气扑入鼻孔,有人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脸色都失了血色,再也不想什么金子了。   可惜他们要退,身后的人却不让,还在往前面涌,推着这些人到了沈元景面前。尸堆在不断叠高,那锦衣公子哭着喊着:“我不要金子了,放我回家。”可他的仆役却还在往里面冲,照着他的肚子就是一剑,恶狠狠的说:“别挡着我发财!”   沈元景跳到人堆之上,用脚一拨弄,哗啦啦的往下垮塌,填了空缺,长剑敲了敲金佛的肚子,“铮铮铮”作响,说道:“还未填饱佛祖的肚子,诸位还要努力。”   圈里的人吓破了胆,拼命往外边逃;圈外的没有瞧见凶险,还再往里边挤。更有心狠着,把刀捅向同伴,只为得一条生路。两边自相残杀起来,大殿里顿时乱做一团,这时间竟然无人理会沈元景,让他得出一刻空闲。   他脚下一点,飞出三丈多高,骤然向后,反手就是一剑,沿着如来佛像的额头自上而下,剖成两半,然后说道:“佛陀,你看了这么久的好戏,受了大伙的供奉,还请怜悯众生,接他们到极乐世界吧。”   又跳到佛头上,脚下一用力,再落到横梁之上。佛像缓缓的朝两边歪去,又给迦叶尊者和阿难尊者撑住。   “哗啦啦啦”的响动,珍珠、宝石、金器、白玉、翡翠、珊瑚、祖母绿、猫儿眼……如此种种珍宝,全都倾落下来,落在前方的尸体上面,很快将之淹没。   殿里殿外顿时没了其他声音,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气,也不争不吵了,疯狂的扑过来。沈元景不再出剑,就站在高处静静往下看。 第42章 毒   此刻殿外只剩下了狄云和戚芳两人,言达平和戚长发早冲进去了,外面受伤的兵卒也都进来,发疯似的抢着地上的珠宝。   殿里每个人都是这样,深恨父母只生了两只手,忙不过来,拼命的往怀里塞着金银珠宝。刀也扔了,剑也扔了,抢夺之间难免发生争执,那么就用手掌推,用指甲抓,用牙咬,用头锥。   有些人抢着,嫌弃地上的尸体太过碍事,便一把抓起抛飞出去。那陈同知破烂的躯体就这样被扯断,显出一尊白玉做的佛像来。   玉身晶莹剔透,和黏上的肉糜一般白净;尽管鲜血浸染了它的脸颊与嘴唇,也丝毫不减慈悲之色。这分明用的是顶好的料子,顶好的雕工,价值连城。   不止一人看到,都扑抢过去。言达平一脚踹飞后面的人,又往前一拳,打死另一个,从这人怀里拽出这尊玉佛,箍在怀里,站起来狂笑。   忽然他背心一痛,欲要说话,只发出“嗬嗬”的声音。原来万震山从前面出手,扼断了他的喉咙;戚长发却在后面给了他背心一短剑。   戚芳在外面惊得尖叫出声,里面两人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争斗起来。万震山伸手往玉佛抓去,戚长发短剑往前一划,切他的胳膊。他只得缩回了手,可对方还不满足,抬剑往前一戳,他又只能退后两步。   两招逼退了他,戚长发连忙探出左手,要拿玉佛。眼见阻止不及,万震山陡然生出急智,一把拽住言达平的脚踝,用力往后一拖,让对方拿了个空。   戚长发大怒,又杀了过来,擎着短剑猛攻,让他也无机会下手。旁的万圭突然闯来,趁机夺走了玉佛。   两人一顿,调转枪头,都朝他扑到,同时出声:“拿来!”万圭大惊,连忙躲开,大叫道:“爹爹,是我!”万震山不理,仍然道:“拿来。”他迟疑一下,没有给出。   这时戚长发追了上来,他才惊恐,边往父亲这里躲,边说:“爹爹,救我!”万震山回道:“好。”伸出双手,似要迎接。   他脸上刚露出喜色,就见父亲右手落在玉佛身上,他下意识一紧手,往回一缩。万震山没拿着,心里大怒,顺手一推,只听得细微的“噗嗤”一声,短剑透他背心而入。   万圭不敢置信,双目圆睁,满是父亲狰狞的脸,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硕大的拳头,砸在脸上,脑袋猛的往后甩去。   戚长发从背后捅死万圭,却不防脸上挨了对方的一后脑勺,鼻梁折断,泪眼朦胧,不由得后退两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心口一闷,又一阵剧痛传来,吐着血倒飞出去。   戚芳在外面看得分明,惊叫一声,要闯进去。狄云死死拉住,留着泪说道:“不能进,不能进。”   这大雄宝殿里面,已然成了修罗场,谁也认不得谁。沈元景不过杀得三百之数,可眼下为了争夺财宝,自相残杀的,都远超过了。   狄云如何能放师妹进去送死,只能紧紧搂住,任凭她哭喊,一边渡入内力,轻声安慰:“师妹,跟师父说句话吧。”   戚芳刚要开口,却见万震山把玉佛拿在手里,得意之极,又听他道:“戚师弟,那天你就乖乖的让我扼死了多好,偏偏不自量力,从夹墙里逃出来和我作对。”   狄云两人心里大震,耳朵里面又传来戚长发呵呵笑道:“大师兄果然高明,虎毒不食子,你与那凌退思真是臭味相投。”   万震山冷笑道:“嘿嘿,你不也一样,眼睁睁地瞧着你徒弟被诬陷入狱,你女儿做了我儿媳妇,始终不现身,又为得什么?”   戚芳呆在原地,说不出话,只望着戚长发,见他露出痛恨之色,说道:“你道她是什么好人?这小贱人偷了我剑谱,藏在山洞之中,你以为她是为了谁?还不是受了狄云那畜生撺掇,要背着我独吞宝藏。”   听了他们互相揭短,狄云想不明白,在心里不住的问:“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会这样说师妹和我?宝藏什么的,哪里及得上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   戚芳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气,瘫软在他身上,失魂落魄的说道:“师哥,我不想听了,带我走吧。”   狄云搂着她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听到宝殿里面吵闹的声音大了起来,两人齐齐回头,戚长发已经歪着头,躺在地上,万震山惨叫出声,右手缩在胸口,左手里捉着一只蝎子。   两人心里还是一痛,往回了几步,就见到大殿里面更加乱了,每个人都像发了疯似的。   有人撕扯着衣服,把自己扯得一丝不挂,还要去撕自己的皮肤;有人踢打着金佛,把腿踢折了仍不自觉;有人抱着大殿的柱子,一直啃,啃得满嘴是血;有人跪在地上磕头,咚咚咚的,每一下都用尽全力。   吴坎、鲁坤、卜垣……举着刀剑你砍我,我砍你,这些狄云认得的每一个人,都在发疯。   凌退思双手在自己脸上乱抓,抓出一道道的血痕,皮肉都翻了出来,鼻子被抓破,眼珠也被抠出,落在地上,咕溜溜的滚。   万震山已经不在乎怀里的玉佛了,举在嘴边,咬了一口,咬不下去,猛的一把扯下,嵌着几颗牙齿,摔到一边。他坐在地上,宛若恶鬼一般,捡起旁边的金银宝石,一个个的往嘴里塞,塞到肚子满满,还不停手。   那玉佛落在殿外,碎成两半,佛头那截仰起,殷红的眼睛望着殿里,殷红的嘴唇多了下弯的一撇,仿佛是在笑。   狄云透过殿里,一直往上看,沈元景高居殿顶,白衣一尘不染,俯瞰而下,宛若神祗。   两人目光一对,他飞身而下,落到殿外。狄云和戚芳脸色发白,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才又站定。   沈元景不以为意,说道:“如何,你该知道受诬入牢的真相了吧?”   狄云目视他,如同见着魔鬼,沙哑着声音道:“那宝藏里面有毒,你为何不说出来?”   “说了又能怎么样?珠玉宝石上的毒解了,心里的贪毒又该如何?”沈元景知他不是一路人,转过身,慢慢的往外面走,很快过了拐角。   戚芳还是忍不住,攥着拳头大喊道:“你杀了这么多人,心里不会害怕吗?”   “你何不去问问,那些被他们踏入泥沼的底层良善?那些被他们残杀的诸多无辜?”声音越飘越远,消散在风里。   狄云与戚芳默然,站了一会,等殿里面无声无息了,才小心的进去,收敛了戚长发的尸首,就埋在寺院里。   等两人走后不久,整座庙突然起了大火,火光冲天,烧得黑云滚滚。   ……   华山脚下,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正讲天降谪仙,诛灭血刀恶僧的故事。一位小道士听得入迷,回去便打包了行李,偷偷的溜下山,闯荡了好些年头,才幡然醒悟,江湖并非如故事里面那般美好,争勇斗狠,尔虞我诈,每天都在发生,周而复始。 第43章 紧追不舍   云州云阳山上,洪力望着旁边仍是废墟的大殿,恨恨的道:“一个月了,人还没有找到,你说该怎么办?”   杜之成看向东方,头也不偏一下,说道:“那就继续找。他挨了我一下,伤的不轻,跑不了那么远的。”   “他何必跑,只有找地方躲起来,说不得那位王家宗师就要赶过来了。”洪力气鼓鼓的,又惴惴不安的说道:“不过一个远房亲戚而已,那王耀奇发了什么疯,若不是临宁郡刘家,请了中州李家出面牵制,又有云梦泽阻挡,恐怕他人都到了。”   “李家,云梦泽。”杜之成怔怔出神,喃喃说道:“终究还是靠了外人,不是长久之计。”   洪力不以为然,说道:“那你待如何?数百年来,不都是这样过的么?反正这破地方又偏又荒,谁也瞧不上。”   杜之成冷哼一声,说道:“从来如此,便对么?先辈筚路蓝缕,与越州血斗,才有了我们今天的自立。后辈人不思进取,天天指着别人过活,还把那云梦泽当成天险,算得什么事!要我说,那大泽就是最大的祸害。”   自从见了沈元景与王世恒之后,他隔几日就要发一次火,不过是因为云州从来没有出过此等天才。果然就听他忿忿不平:“明州的地理和我们相比,也好不到哪去?可没有这大泽,外通靖州,与中原多有交流,于是接连数代都有地榜宗师,蒸蒸日上。我们呢?我们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   他越说越觉得恼怒,一掌拍在石壁之上,轰的一声,陷入一寸深。洪力也不怕他,说道:   “别提什么拿得出手拿不出手了,自己人都不团结,遑论其他?那位‘寻天掌’余宗师便和你一条心么?临宁郡现在成了李家的势力;就连照海郡,都有一位有偌大名头的‘虚怀若谷’雷胖子,和其他州的人勾勾搭搭,这次那王家公子,不就是留在他那里了么?”   杜之成只不说话,脸上渐有悲凉,洪力叹了一声,说道:“老杜,你总嫌我背离了当日誓言,可就算我跟你一起又如何?怕早就如老马一样,成了两州边界的一堆白骨了吧。”   他说了这话,就要离开,忽然一名弟子飞奔而来,大声说道:“找到了,找到那姓沈的了!”   两人大喜,连忙说道:“在哪?”   那弟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就在东边的那个马蹄山里面,有人见到他下了山,从镇子里面弄了匹马,往寻阳去了。”   杜之成哈哈一笑,迈开脚步往山下走去,越走越快。洪力在后面追之不及,只能大声的说道:“老杜,记得不要杀人,逼出飞絮剑法便可以了!”   ……   沈元景打连城诀世界回来,检查了下身体,果然伤势都痊愈了,当即下山,到镇子里面买了匹马,依着与王世恒的约定,往照海郡而去。   那镇子里面许多人都认出了他,还有大胆的上前请教了他的姓名,得到回复以后,也不敢拦他,任他走了,才去往云阳山报讯。   他知道就算自己伤势痊愈,也不会是杜之成对手,是以毫不停留,一路狂奔,到了第二个镇子,便换马再跑。可只如此过了四个镇子之后,再去寻马,便受到阻隔,已无人卖马给他。   沈元景暗道:“果然还是有人追上来了。”那马行的掌柜对他说道:“事出不得以,还勿见怪。沈公子出身高门大族,必不至于为难我等低贱之辈。”   他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戴顶高帽,便能拿捏住我?我岂是那种迂腐之人。”说罢把原先那匹马的缰绳照掌柜身上一扔,径自去马房,挑了匹良马,拉着出门,又丢了颗银钱给他,扬长而去。   此事做得两次,却再不管用,往往前方集镇,休说马贩,就连牛都迁移了,云州人对外团结,可见一斑。   如此到了寻阳境内,他还是给追上了。   杜之成见到他后,先行了一礼,说道:“前番是我鲁莽,在这里给沈少侠赔个不是。”   不待沈元景说话,又道:“沈王两家,都是巨族,功法无数,这飞絮剑法也不过了了,光少侠手里,我便知有两三门还要胜出的,那有何必死守着不放,伤了和气?少侠有何要求,尽管开口,只要杜某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沈元景听他说到“沈王”二字,心生疑惑,只是此刻不便询问,说道:“且不说我手中剑法,未必高过大宗师留传。单只是这些日子遭的明争暗抢的,也叫人不舒服。若是还在平州时候,你们诚心来求,说不得我也会成人之美。到得此时,先叫你们陷害了,又叫你们打了,还委曲求全的送出秘籍,我哥俩的脸可都丢尽了。”   杜之成连忙道:“怎会如此,少侠出身大族,年纪轻轻又晋升先天,谁人敢你坏话。再者,老夫虽上不得地榜,但在江湖也有几分薄名,败在我手,也不算丢人。”   沈元景忖道:“这人语气何时变得如此谦逊了,我不在之时,定然发生了什么事。不他过言辞里面,还有三分高傲,显然是不服气,这就有趣了。”   想到此处,开口说道:“我非败于你,不过是败于年纪而已。况且我有了准备,要胜你是无可能,不过要逃,保管你也抓之不到。”   杜之成闻言,只他主意已定,叹道:“果然是传说中的高傲性子。如此,那我便得罪了。若是抓到沈少侠了,还望成全。”言罢,一爪抓出,   面前这一抓,相较一个月前那次,显然是轻了很多。不过他也不敢轻易交手,谁知这些个宗师,有什么怪招。当下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骤然冲了出去。   马匹的速度已然十分之快了,杜之成只是徒步,却还能跟上,紧紧吊在后面。不过三十多里路,这马已然气喘吁吁了,慢了下来,眼见就要被追上,沈元景摸着马头说道:“你也算跟了我一场,我如何能学那些无良商贾,要榨干你血汗,致你累死在此。”   说罢,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驱马往另一边走,他朝着前面冲去。   杜之成本来见他马儿跑不动了,心里暗喜,却不料他下得马来,一如那日一般,竟然还要快上许多。追了有半个时辰,就把人弄丢了。   不过他已然猜出沈元景之目的,传出消息,让人沿路拦截,又笃定他必要停下修整,便仗着宗师内力生生不息,一路猛追。 第44章 虚怀若谷   果然如杜之成所想,沈元景毕竟还未有把明玉功练到生生不息的境界,隔了几个时辰,就要修整一番,才能继续上路。这便给了对手追赶的机会。   加之云州武林人士纷纷挡在前面,虽然大都不是他一招只敌,但也耽搁了不少时间,那杜之成渐渐的靠近了。   最近这两天,沈元景走岔了路,费了许多时间,被追得太紧,只得忍住疲惫,一直赶路,连续奔走了十几个时辰,才略微甩开对手。   他进到山里,采摘了不少野果,吃了个饱,又寻得一处山泉,在此打坐修整。这一坐半日,才恢复精神,下得山去。   那杜之成已然在山脚下等了一会,见到他时,心里一喜,想道:“我还担忧他又如上次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出现,决计不能让他逃了。”   于是开口道:“如何,沈少侠还笃定自己能逃脱么?我先前之提议依然有效,只要你交出飞絮剑法,无论何事,我倾半州之力,也必为你做到。”   这话说得极为郑重,沈元景非常奇怪,问道:“我想不出这飞絮剑法有何特殊之处,就算是它是一门大宗师剑法的部分,也不值得你们如此追求吧?”   杜之成苦笑道:“对沈公子来说,可能不那么重要,可我云州,从无直指大宗师境界的武学传承,是以连地榜宗师都养不出来。可见一门大宗师的武学是多么重要,说不得借此机会,云州将来,也能出一两位如沈公子这般的人物。”   沈元景心想:“某非是我也食肉糜了,体会不到云州苦楚?”虽这样想着,但他还是怀疑,问道:“某非这天下,就只有这一种大宗师武功么?何必追之甚切?”   “天下大宗师武学是有一二十种,可无主的,我就知道这种了。”杜之成十分坦然,说道:“机会到了眼前,不争也得争了,否则云州武林难有将来。沈少侠其实并不需要,何不成全一二?我云州上下,定然铭感五内。”   越是如此说,沈元景越难相信,摇摇头道:“先父所传,岂能不爱惜,恕难从命。”   杜之成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便看招吧。”说着便攻了过来。旁边还有两位云州人,竟然都是先天,也跟着一动。   沈元景自然不敢跟他对攻,往后一飘,让了过去,又往边上一折,迎上边上一位,长剑出鞘,唰的一声,逼得这人收手,再一招点中他右肩膀,手里长棍落了下来,正要一剑杀他时候,杜之成第二招赶到。   他连忙避了开来,左右一晃,找着一条路,往前一闪,忽忽而过,又开始了我跑你追的旧事。   两人这次又追逐了好些天,眼见着还是追不上,杜之成发了狠,连续跑死了八匹马,提前拦在了寻阳郡与照海郡的交界之处。   云州的山脉太多,便有个坏处,郡与郡之间也被隔档,许多时候,两郡互通,都要经过一个个天然的关卡。眼前亦是如此,沈元景赶到这个关卡之时,已经绕不了路,也退之不及。   他也不说话,急冲而上,长剑出鞘,一道明亮的光闪过,如蛟龙出海,摇头摆尾,霎时风起云涌,将对手完全罩在里面。   杜之成不慌不忙,只是一拳打出,周边便如凝结一般,沈元景的剑势正在高涨之际,便湮灭了。他朗声道:“沈少侠可有听说过我的名号,既名‘平波’,自然便能平复波澜。”   沈元景寻思道:“这差距也太大了些,打定然是打不过的,只能想办法再逃。我记得边上还有一个出入口,就去那边试一试吧。”   杜之成见他又要逃,十分无奈,连忙出声道:“沈少侠且等一等,既然你瞧不上我先前些个承诺,那我们不妨合作,一起追寻‘断肠剑客’陆云霄遗留武功,如何?”   “并不如何?”忽然杜之成后面传来声音,便见着有一高一矮两身影出现。他并不意外,说道:“雷胖子,你真要趟这趟浑水?”   这两人里面高的那个是王世恒,他见到沈元景,脸上露出灿烂笑容,说道:“元景,你前一个月跑哪里去了,我可担心得紧,传信给了父亲,他原本是打算亲自过来一趟,可最近云梦泽又瘴气升腾,便给拦住了。”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劳大舅与三哥担心了,我并无大碍,只是躲在山中疗伤去了。你最近如何了?”   王世恒笑道:“你将那黄精留给了我,怎会有事。再加之雷兄医术高明,我已然好了大半了,若非如此,纵然听到你的消息,也不能下山啊。”   说到这里,他一拍手,道:“却是忘了介绍了,这位便是雷格兰雷兄,江湖人称‘虚怀若谷’。”   其实沈元景看到两人,便猜出了旁边这人的身份。他记得那时候王世恒说到此人的时候,让他见着了,一定不能笑。   这位“虚怀若谷”雷格兰,长得实在是太又特色了,让人一见,便想到一个词语,叫做“五短身材”。   他身量不高,约莫只有四尺,那腿极为粗壮,和象腿一般,却又很短,长衫罩着,完全见不着。胳膊也不长,似乎连叉腰的动作都做不出来。上臂与前臂,好似两截泥藕,偏偏那手又小又瘦,跟大公鸡的爪子一样。   最为有趣的是他的身子圆圆,横的纵的前的后的几乎都要一般长;脑袋圆圆,却又白皙,如同一块揉好的面团;眼睛圆圆,如同镶嵌在面团上的两颗红李子。   不仅如此,他还偏爱穿一白衣,若是远远望去,便如冬天里面,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叠在一起,堆成的雪人儿。   一般人长成这样,定然一直叫人嘲笑,很难不变得脾气古怪,愤世嫉俗,可雷格兰却全然不同。他那“虚怀若谷”的外号,初始也是人见他肚子大,故意调笑的。   只是与他接触久了,便知他待人热情诚恳,多与人为善,纵然有人当面讽刺,也毫不在意,再有对那些曾经得罪他的,也从来是宽宏大量,于是这外号便成了赞扬。   当初王世恒是在丰州与他认识的,之前说的云州的朋友,便是此人。   沈元景遥遥一礼,他连忙还了礼,笑呵呵的说道:“杜先生,这人是我的朋友,能否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他过来?”   杜之成摇摇头,说道:“为山九仞,岂能功亏一篑。我追了他这么久,好容易堵住了,非得要拿着飞絮剑法不可。”   雷格兰仍然是笑道:“那便无法了,我原是希望两位就此罢手,握手言和,可杜先生你如此坚决,便不好再劝了。只是王公子是我至交好友,说不得要得罪了。” 第45章 山谷争斗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杜之成也不说话,蓦的飞起,一拳捣出。在沈元景看来,这拳头犹如巨石,从他这方望去,遮天蔽日,天色都似乎黑了下来,下坠中带着呼呼风声,势不可挡。   他欲要闪躲,可稍一挪动,身子如同被风捆住了一般,动弹不了。运功一挣,脱身开来,退后几步,那巨头依旧当头,砸落下来,避之不得。   眼见躲避不开,沈元景当机立断,快速抽剑,往上一顶,也不直接对着拳头,而是一绕,仍然是以攻代守的路子,找对方的破绽。   可宗师虽然有境界高低,功法强弱,但招数都趋于完美。他立刻便领悟了这个道理,长剑又一转,使出了四两拨千斤的太极剑法。   杜之成十层的功力砸到剑上,立刻给削弱了五成,他心里赞叹,上次便见过这门剑法,境界玄妙,当在宗师之列。   这拳头势头只是稍弱,威力依然巨大。沈元景早有准备,左手主动迎了上去,砰的一声,他退出好多步,一步一个脚印,将涌过来的劲力尽数导入地下。   杜之成十分惊异,说道:“这才几天,你的伤势竟然痊愈了,不可思议。”说着又往前扑去。   这时候雷格兰的攻击已到,手里拿着一柄剑,朝他背后直刺而来。逼得他不得不转身,往边上一让,这剑却陡然弯成弧线,跟踪而去。   这把剑大异于寻常,单单只是剑身,就有三尺往上长,又有些偏软,拿在手里不动,也自然向下,直不起来。剑身有些过于细了,不过寻常人大拇指般宽,纵然两边开刃,却不能如普通长剑一样劈砍,只能做些切、撩的动作。   雷格兰手腕晃动,一瞬间便如有十几把剑同时刺来,剑尖极为尖锐,闪着冷光。杜之成不敢托大,又往后躲了两步,随即抽出长剑,朝着剑身砍下。   雷格兰手上一抖,剑刃相接,细剑犹如灵蛇绕树,顺着对手剑身往上缠去,点向手腕。杜之成用劲一震,将之弹开,又往前一劈,直取他左肩。他脚下一错,轻松让开。   不过片刻,两人就对了好几招,看上去,竟然分不出个高低。那剑在雷格兰手上,显得极为轻巧灵动,仅凭着手腕摆动,就能有各种杀招,出招之时十分隐蔽。他的脚步显然也是与剑法配套,一前一后,既能蓄势待发,又可退后避让。   杜之成赞道:“灵蛇剑法,果然非同寻常。功力也不弱,难怪大伙都说,你会是云州下一个宗师。”   这时王世恒拍马赶来,瞅准空挡,递上一剑,待对手来挡,又自抽回。沈元景也缓过劲头,举着剑攻了过来。   四人便在这山谷争斗起来,转眼就是百招。杜之成的剑法中正平稳,堂堂正正,并不争一招一式,而从大出着眼,纯以气势压人。   另三人里面,雷格兰武功最高,只是他剑走轻灵,不善正面相抗,每一剑攻得出去,却守不过来。好在养伤的那些日子,沈元景苦心钻研太极剑法,若是一味守御,也护住一片。   倒是王世恒内伤未复,只能从旁辅佐,擎剑在手,久不动弹,当看稳了,才出得一剑,直指要害,也令对手也不敢小觑。   这处乃是两郡过往要道,不多时便聚满了人,远远望来,只见飞沙走石,如云气升腾;又有剑光纵横,似电闪雷鸣。众人心内痒痒,想要细看,却惧怕误伤,不敢上前。   三人虽然并未合练,甚至还是初次联手,但剑法颇为契合,彼此也无旁的心思,都在对手身上,时间越久,便越是默契。   又斗了百招,杜之成渐渐有些不耐,手里的剑越来越快,使出绝招来,剑法与开始大相径庭。他称号“平波”,说的剑法能够止住波涛。开始之时,是些湖里的小风小浪,他搬过来一座山镇压,自然能够定住。   若此刻,却似在海中掀起巨浪,纵然多少座山,也无济于事,索性他剑法如同天降陨石,砸个天翻地覆,对手的浪自然也就散了。   沈元景只觉得得一股劲力当头而来,沛然难挡,瞬间便被压制住了,宗师之威展露无疑。王世恒更加不堪,苍白的脸上现出不正常的红润,难受到几欲吐血。   好在雷格兰也挺身而出,手里软剑如灵蛇游走,纵横如意,又似灵蛇捕猎,迅捷无比,往往对手使出一剑,他便还了三剑,牵扯了对手大半的精力,让其余两人缓过劲来。   只是他功力毕竟差了许多,对了十几剑,便落在了下风。沈元景硬顶而上,当当挨了两剑,震的气血浮动。   亏他已得太极剑以柔御刚,四两拨千斤的要旨,加之移花接玉日渐纯熟,才未有受伤。   就在这时,杜之成猛然一声吼叫,如雷霆炸开,离得近的一些江湖人士,都有些耳鸣,近在咫尺的三人更加难受。   雷格兰只是眉头一皱,似乎并无影响;沈元景身子晃了晃,又自正常,心想:“还在这人没有学过狮吼功或是音波功夫,否则就麻烦了。”   但王世恒却中了招。他身负内伤,被炸得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等对手长剑落过来时,已抬不起剑对抗。   眼见着他就要挨上一剑,沈元景急忙使出独孤九剑,如银光乍起,矫若飞龙,径直往对手胸口刺去,意图围魏救赵。雷格兰的细剑一甩,剑尖倏忽而至。   可这一变招,雷格兰便失了遮挡,杜之成手里长剑即刻折回,往他剑上一磕,细剑立时倒转,他不得不退后了好几步,稳了一下。   接着对手长剑便到了沈元景面前,呼呼作响,势头十分之迅猛。仓促之间,沈元景避让不开,只得收招一变,往上挡去,饶是有太极剑与移花接玉疏导劲力,他也忍不住喉咙一甜,受了轻伤。   杜之成得势不让人,又一剑压过去。王世恒匆忙起了长剑攻来,却被他一只肉掌挡住。而雷格兰快速赶来,始终慢了半步,救之不及。   沈元景在举剑相抗,当的一声,手里长剑几乎要折断,手臂震得发麻。那剑还不饶,又跟了过过来。   在这危机时刻,他福临心至,记起了那日对王世恒念叨过的一句:“上善若书,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当下手里长剑一变,划出老大一个弧形,兜住对手长剑,又往外一抛,再一拉,竟然顶住了这剑,让雷格兰反应过来,出剑相救。   杜之成一招未有奏效,便收剑站到一边,心想:“惭愧,对付几个小辈竟然用吼声偷袭,还未得手。这么多人在此,再斗下去,纵使能胜过,脸面却没有了。” 第46章 黑鸽传信   就像王世恒大公子弄不明白,不过是一本残缺的剑法而已,为什么会让一位宗师念念不忘,费如此大的周章发动大半个云州的力量抢夺;杜之成也想不通透,合则两利的事情,真有人为了所谓的家族名头,不惜斗个两败俱伤?   他绝招已出,自忖再打下去,倒是有六七分的胜算,只是对于能够留下沈元景,已完全不抱希望,但还是冷着脸说道:“再斗二三百招,你们必败无疑。”   雷格兰也不争辩,呵呵一笑,脸上的肉挤作一团,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说道:“这是自然,宗师之威岂是我们能抵挡的。不过要败我们容易,抓我们却难了,上人以为然否?不若就此罢手,两边也不至于真个伤了和气。”   杜之成冷哼一声,却不答话,转头诚恳说道:“沈公子,你手上武学之多之精奇,连我也嫉妒不已,不说一门飞絮剑法,就连虚无缥缈的岁景剑法,从境界上,也不见得高过刚才你挡住我的那招,何必要硬撑着不肯给?”   他说的嫉妒,自然不是虚言。撇开沈元景与王世恒不说,就连雷格兰也显而易见的有所保留,只有他,一门平波剑法从头用到尾,其他功夫,都上不得台面,对于神功,自然多一份热切,劝说道:“须知多一位朋友多一条路,你若能交出飞絮剑法,我一身功夫你定然瞧不上,不过那岁景剑法,我可立下誓言,必会交与你手。”   沈元景正要说话,一旁的王世恒却先看口道:“上人这话说的太晚了,若是一开始便有此打算,不过一门剑法,小事尔。可你心怀侥幸,偏要硬抢,两相争斗,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以为这就是两三个人的事了么?”   杜之成默然,听他接着说道:“此事已然风传天下,元景好容易藏巧于拙,却让你逼得暴露出来。我已得到消息,中州李家秘密派出一位宗师,打算从丰州绕过来;连那天理教也蠢蠢欲动,月光法王公然说要称量一下我这弟弟的成色。到了此刻,你还想着占便宜,真是可笑!”   听得天理教的名头,不但是杜之成,连雷格兰也都骇然,毕竟众人也只是猜测中州李家或许隐着大宗师级数的前辈,而天理教主司云帆是正儿八经的天榜高手。月光法王虽然不到地榜层次,但比杜之成这等江湖散人还是强得多。   这下他也不敢再说什么,沉默一下,掉头就走。那些围观的见他沉着脸,都不敢上前拜见,让到路边,由他先去了。   有人叹道:“这次杜老动了全力,也没能抓到沈公子,脸面可就丢大了。”旁边就是一声冷哼,接着听人道:“还不是那姓雷的惯于吃里扒外,否则那小子怎么逃得了?”   一名大汉怒道:“凭你也配说雷先生?七年前云州罕见的大旱,若不是靠着他在外面的交情,丰州那些个家族,凭的什么把成堆的粮食运过来。还有王家,派人一直护送过了越州,那时候你嚼着人家送过来的栗米,怎么说不出这么硬气的话?”   那人还是不服气,小声嘀咕道:“那也是王家的人好,与他姓沈的有何关系?”   “就凭人家谁也不靠,十七岁就是人榜高手了,就你,八辈子怕也摸不到先天的门槛,只会在后面嚼舌根。”这话叫人如何去接?此处有百八十人,连一位先天都没有,俱都感叹一声,各自赶路。   杜之成走了一程,忽然后悔起来,心想:“终究是偏安一隅,手段失了正道,一错再错。好在如今那位沈少侠声名远播,我反倒不用担忧王家找上门来。只是以他天资,五年或者十年,说不定就超过我了,到时候还是要做人家的踏脚石。”   那时候他若不是过于自大,不把沈元景放在心上,非要以势压人,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想到这里,他脸色阴晴不定,原地站了一回,道了声:“此子断不可留!”终于拿定主意,北方而去。   ……   打退了杜之成,王世恒过来揽住沈元景,说道:“元景,这大半个月来,可让我好一阵担心。”他情绪显得稍有些激动,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元景初时还有些奇怪,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对方的情绪为何如此怪异。虽说此世界类似于华夏古代,地界还更为广大,按理说音讯难以传递理所应当,可竟然出了黑鸽这种奇物,实属不可思议。   普通黑鸽日行三千里,视若寻常;神俊的日行五千里,也不在话下。是以疆域虽然极大,但反倒是信息传递迅速。他在山中待了一月,毫无音讯,云州山脉之中或有可能,但在云州这种地方,全然不存在消息传不出去的事情。   想通此节,他立时说道:“却是我思量不周了。当时受伤颇重,便寻了一处绝密的位置,闭关了一月,才养得七七八八的,才敢出山,害得你担心了。”   王世恒说道道:“没事便好,是我心切。那杜之成功夫高深,你为救我,硬接了一下,我猜你定然受伤不轻,可也无能为力。后来到了照海,托雷兄打探,竟然毫无你的消息,这才觉得不对。”   雷格兰笑道:“两位既然已经见面,便无甚大事了。还是先离开此地,边走边说。”   王世恒说起近日发生的事,其一便是王耀奇本要过来,只是刚出门,却收到中州李家要上门拜访的消息,不得以留在承平郡。   其二便是沈元景上了人榜,排在一百五十八位,之前人榜高手死了一位,又增了两位,到他便落在最后。   对于此事,雷格兰啧啧称奇道:“沈老弟真个不凡,连那李家都要郑重其事。你可知要上人榜有多难,寻常人便算有了战绩在手,没有个一年半载,上榜也难。你如今不过只是和杜之成斗了一场,他们便连忙把你放到榜中,虽然只是最后一位,可也羡煞旁人了。”   王世恒冷哼一声,说道:“他们这是不安好心,想要捧杀。明面上是派遣吴王来访我家,实际那位曹王不也秘密出京了么?真就不怕某位地榜高手不信邪,去皇都把他们一锅端了。”   雷格兰哈哈大笑道:“李家是否有大宗师,众说纷纭,除了那四位,谁敢真个前去试探,若真是有,那不是送羊入虎口么?”言罢,他又羡慕的看着沈元景,说道:“不过你家也不用担心,等个三五十年,沈贤弟必能入得天榜,还用畏惧他们做甚。”   沈元景只是笑笑,说道:“我有一事不明,冒昧请教,如雷兄这等年岁和功夫,排在人榜前列,也不出奇,为何没有见到呢?”   雷格兰苦笑一声,说道:“所以我才说李家对你的重视史无前例了。地榜和人榜不仅看境界,还要看战绩,入榜者不是表现惊才艳艳,便是击败榜上高手进入。我虽然才六十岁,可平日里只在云州厮混,去到丰州,也未与人争斗过,哪里上得了榜。”   见沈元景恍然大悟,他又补充道:“而且就算我能上榜,最多也不过七八十,排在前面那些,都是天之骄子,前五十的哪个不能越级胜过一般宗师。倒是王贤弟和沈贤弟两位,大有希望。”   王世恒与沈元景相视一笑,说道:“那便承雷兄吉言了。” 第47章 火树银花   云州上宽下窄,照海狭长,一行人只不过走了六七日,才到了雷格兰庄上。   一排的红树成林,中间一条小路蜿蜒而至,顺着走到里间,才见着红墙绿瓦,繁花满院。庄子靠着海湾,落在悬崖之上,往下看去,便是大海。隔海相望,便是越州。听王世恒说,那便是黑帝所在的海山郡。   环境倒是清幽,就是占地并不算大,较之沈元景在承平郡的住所还有不如,更遑论与云阳山那等门派相比。   三人到了庄里,雷格兰吩咐仆役安顿好两人,便自觉离去,留他二人叙话,此刻沈元景才得空细问李家拜访王家之事。   王世恒苦笑道:“却是瞒不过你。李家虽然衰落,可经营数代,到今日已颇为强盛,虽没有明面上的天榜高手,但是地榜宗师都有两位,其一就是前面说到过的当今皇叔吴王李炔,排在第二十五,第二位就是李家当代家主李持,排在榜末。虽然两人都不及我父亲排名高,但家族势力要胜出许多。特别这位李持尤为强势,登位三十年来,不断拉拢各大门派,打击世家,做出许多恶事,这次又盯上了我们王家。”   沈元景脸色亦是有些凝重,说道:“是因我而起么?”他点点头,又连忙说道:“不过你不必有什么负担,你有如此成就,王家高兴还来不及,定不会觉得有何麻烦。须知如我等世家,谁个不是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才有今日成就,哪里会怕争斗,只恐后代不争气尔。   得知你已成就先天,那便是大宗师有望,族内为之一振,父亲也颇为开心,一日三信,恨不得飞身过来,只是被人拖住而已。就算如此,也请了二叔过来,走的越州那条路,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赶到。我们先在雷兄庄子待上一阵,养好伤,一起回去。”   沈元景见他安排颇为妥当,也自点头许可。此时王世恒话说得有些急,咳嗽两声。他伸手握住他手腕一探,还是那日旧伤,未有完全好透,前两日又添了新伤。   王世恒笑着说道:“不碍事的,元景你将黄精留给了我,着实帮了我不小的忙。这大半月来,我日日服食,根基未损,伤势也好了大半,剩下的也不过水磨工夫罢了。”   沈元景点点头,忽而动了动嘴唇,对方脸色一变,便要说话,见他摇摇头,便耐着性子听着,脸上神情先是惊讶,后又渐渐凝重,到了最后,才吐出一口气道:“真是。”拱了拱手,也不说话,径直回了房间。   两人在此住了约莫一旬,王世恒的内伤一日好过一日,雷格兰啧啧称奇,调笑道:“果然是找着了你家宝贝,去了焦躁,也有心思用在疗伤上了,如此要不了多少日子,就能痊愈了吧。”   他摇摇头,答道:“哪有那么容易,此等重伤,没有一个一两年,休谈养好的话。”即便如此,也令雷格兰十分羡慕,说道:“还是世家大族好,灵药神功一样也不缺。换做是我,挨了杜老头一掌,在床上都要躺半年呢,好不好得了还未可知。”   这话王世恒倒是不好接了,只是笑笑,然后扯开话题,问起近日云州诸事。就听得雷格兰神色古怪的说:“却也奇怪,那日杜老头离开之后,人就不见了,既没有去往云阳山,也不在他寻阳郡城里面。”   沈元景听到这里,只是冷笑,却又见雷格兰欲言又止,便说道:“雷兄有事尽可明言,不必遮遮掩掩。”   雷格兰便道:“如此唐突了。我这几日仔细回想,杜老头此次怕是动了真格。他向来以云州领头的自居,以振兴云州为己任,前面先是遣了一帮子犯事的江湖好汉去阻止二位,后又联络上了洪力这个他瞧不上的废柴,不会只为了一本普通秘籍。那飞絮剑法于他而言,十分重要,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他那是所言,也算有几分道理。对两位来说,飞絮剑法不值得什么,何不退让一步,让他多付些代价换取。一则两位在云州再无人为难,王宗师也不必派人前来协助;二则也能获取一门神功,将来沈贤弟晋升大宗师,有个参考。“   王世恒听他说完,脸色越便越差,忍不住问道:“是那位杜宗师托你问的?”   雷格兰摇摇头,叹口气道:“我终究也是云州人,自然希望云州能够有所成长。杜老头虽有私心,但对云州还是没得话说,若他能更进一步,入得地榜,云州才有未来。”   沈元景奇道:“这又从何说起?入了地榜对云州有何好处?”雷格兰答道:“有了地榜宗师,才能压过越州,打通与丰州的商路,不至于世世代代受困于云州山脉那条窄道。”   “原来如此。不过恕在下不能答应。他一路强逼,到了如今,仍是一副强势模样,我若这样与了他,不说王家面子上过不去,便是我自己,也心里不忿,对父亲难有交代。”沈元景扯出的道理,无法指责,人在江湖闯荡,不就是图个名利么?   少年十七八岁,让他看破世情,圆滑无比,也是为难人。于是雷格兰诚恳言道:“我已然知道了沈贤弟想法,今后定不会再多嘴,还请原谅一二,不为此事,坏了我们的交情。”   沈元景心道:“这人也算光明磊落,以他和三哥的交情,不至于说出这些个不合时宜的话,只是心中怀有道义,才冒着遭人嫌弃的风险,吐露出来。果然云州江湖之人,多有可取之处”   王世恒哈哈一笑,说道:“哪里,雷兄此言,却是把我俩看扁了。还不摆下酒宴,自罚三杯?”雷格兰这才放心,痛饮至半夜,喝到兴起,竟然拔出长剑,翩翩起舞。   他人虽然如一个陀螺在地上旋转,不过剑法使得颇为精美。那柄剑轻盈纤细,若是不动,在夜色下极难看清,但若有月光映照,便如火树银花,星雨吹落。沈元景与自身所学相互映照,也有所得。   忽而这日,王家援兵还未赶至,却听庄客过来禀报,杜之成领着一伙人在庄外请见。 第48章 多事之秋   沈元景和王世恒正要去到前厅,又匆匆赶来另一名雷家庄客,拉着两人到了一边,急切说道:“二位公子,速走!庄主让我告知,这次来的不止有杜之成,连云州的另一位宗师‘寻天掌’余新也来了。让我带着两位走小路,赶紧离开。”   两人大惊,一位宗师尚且抵挡不住,何况两位,于是跟着庄客出到外面。王世恒当机立断,说道:“看来云州是不能待了,趁着余新不在破岳郡守着,我们只能冒险去往越州了。”当下两人也不耽搁,一路往北而去。   等两人走出好远,旁边高山之上,才慢慢走下一人,乃是苍髯翁司徒朗,边走边叹息道:“这算得驱虎吞狼,还是祸水东引?真不知余门主是如何想的,偏偏听了老杜的话,得罪王家这么一个巨室,后面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等他到了雷格兰的庄子,悄悄禀告过后,杜之成和余新又在此住了两日,假意吩咐手下到附近搜寻了个遍,见实在没有发现人,这才慢悠悠的往破岳赶去。   ……   沈元景和王世恒本拟破岳城门口会盘查得严,不料守城的江湖汉子,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放他们过了。   云州之广,还要在平州、越州之上,却是因为境内非但有云梦大泽,还把云州山脉包含在内。前朝之时,诸王争位,输了的那个皇子被贬云州,新进天子怕留下恶名,不能服众,连云州山脉一并划给他做封地,云州也是因此得名。实际真正的有人居住的土地,只有越州的六成,更不用说境内多山。   可从古至今,这片山脉归属,别说其他州的不太承认,连云州本地人也不以为意。还为可叹的是,云州西面被大山挡住,北面是云梦大泽,南面靠海,唯一的通道,又被越州扼住。   越州的这城池就叫做困云城,直接建在了谷口之上,紧紧的把持着要道,过往行人,非得交够进城出城税,才能通行。   两人在城里等待了两日,沈元景眼见着来往云州的商队,即便是些大势力,也都被课以重税,不由得感叹道:“云州确实过得有些凄惨。”   王世恒笑道:“怎么,你心软了?”见他不说话,又说道:“两州恩怨,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若不是当年那位云州王耐不住寂寞,利用越州的侄儿心软,占了土地不算,还杀了个尸横遍野,两边哪有那么大的仇恨。”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说道:“我的慈悲心肠,早就丢到其他世界了,如今秉持的也只剩下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而已。你不必时时刻刻摆出兄长的模样,好似这样就能胜过我一般。”   “哼!你除却武功高我那么一点,其他的哪点及得上我。”王世恒不屑说道,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元景,你是何时晋升先天的?”   “便如你所想的,赶到平州之前便是了。金家关口边上那两行字,也是我刻下的。”   “这可真是叫人吃惊了,看来确实只要武功比我高,便能胜过所有了。”他由衷感叹道:“你如今已经算得我家第一要紧的宝贝,三爷爷定然后悔死了。不过,二叔为何还没有来,这都好些天了。”   沈元景淡淡的说:“等吧,不出意外,是出了意外。”这话说得绕口,不过王世恒也能明白,叹道:“多事之秋啊。”   果然当天一名王家管事匆忙赶来,见着两人便急切说道:“三公子,二老爷叫越州的一帮人给拦截住了。”   王世恒神色凝重,道:“详细说来。”   那管事说道:“二老爷领着我们几十个人,擦着云梦泽入得越州信安郡,才有不过两三日,行到一个谷口,一队人马突然出来,把我们截住。二老爷认得是里面是越州的两大宗师,‘飞天大王’王飞与‘开山客’褚开,还有他们唯一的人榜高手‘破云锥’邢清等诸多高手。   二老爷见着势头不对,便着我过来跟两位公子说一声,且不要急,等他打发了那些人,再来汇合。还有就是,万一,万一事有不谐,可回返云州,大不了就是交出飞絮剑法秘籍,只要人无事便可。”   后面几句话说得吞吞吐吐,果然王世恒听完急了,说道:“这怎么行?事到如今又轻易屈服,非但不合我王家门风,还会为天下其他大家所笑,父亲的想法不是……”说到这里,他忽而顿住,转而说:“当年二爷爷就是宁折不弯,不惜性命,后辈子孙,岂可让他老人家蒙羞。”   管事唯唯诺诺,不敢争辩,听沈元景亦道:“三哥稍安勿躁。”又眼巴巴的望过去,王世恒才发觉是自己急躁了,在房间里面走了两圈,才又说道:“如此,元景你留在此地,敌人势大,我须得过去,不能让二叔一人应战。”说着收拾行李,欲要动身。   等出门时,见沈元景也跟着上来,顿时大喜,那管事连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他脸上阴晴变幻,又下定决心,说道:“元景,你如今身份非同小可,王家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不可轻易冒险。你善隐藏,不如躲入边上大山或是云梦泽里面,待事情完了,再出来不迟。”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听闻有人对我上得人榜颇为不服气,正好越州这位先天高手排在第九十六位,也算差强人意。”   王世恒说道:“好,不愧是柔姨的儿子。”大笑着骑马而去,那管事心里叫苦不迭,只得跟上。   才一出城,前面大路上便有四五十个人拦着,打头的那位身量颇高,约莫四十大几,面色焦黄,颌下一缕长须,见到三人,开口道:“王公子,沈公子,两位远道而来,刑某有失远迎,恕罪。还请暂留两日,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管事脸色大变,忙在一旁小声道:“这人就是‘破云锥’邢清。”王世恒立马说道:“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劳你费心了。”语罢,一带缰绳,就要往边上绕过。   刑清一抬手,身后的人就分散开来,围住了三人,他说道:“何必如此匆忙,三位还是留下,咱们亲近亲近。”   王世恒还要再说,沈元景一手拉住他,朝前冷声喝道:“滚!” 第49章 不过百招   刑清大怒,说道:“小子找死!你不过是靠着别人施舍,才上了人榜,排在末尾,竟敢如此张狂。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说着他脚下一顿,踩得石板炸裂了开来,溅起几颗飞石,打在同伴脸上,那几人都不敢呼号,目视着他举起手里一件怪异的兵刃,扑了过去。   沈元景左手往马背上一按,冲天而起,右手“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当头一剑刺出,如苍鹰俯冲而下,直奔着对手面门。   那刑清冲到一半,提起兵器一往上一架,当的一声,火星四溅,两人都震了一下,不约而同的想道:“好内功!”   借着对手一挡之力,沈元景长剑往下一按,往前一纵,越过对手头顶,又回身一剑。对面有人忍不住喊道:“小心!”刑清也不转身,把头一偏,兵刃往后一甩,直奔长剑而去。   沈元景一剑点在对手兵刃上,无功而返,落在地上,待他转过身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柄雷公锥。   那雷公锥乃是精铁铸就,长有三尺,前头杆子有女子手腕粗细,外面还一往外一片一片的镶着莲瓣状的装饰。从前往后两尺是一个铁锤,四角八面,光滑无比,在大太阳下,都有些刺眼。后面半寸是锥头,非常锋利。   他看得心里一凛。通常使奇门兵器的人,若非哗众取宠,便是高手一流,对手能够登上人榜,显然功夫十分之高。   两人接了两招,都知对方不好对付,出手便谨慎了许多。沈元景先出一剑,往对手胸口刺去,待被他用锤头按住,又往下撩。   刑清又是一压,雷公锤柄抵住长剑,手里一转,咔嚓一声,那装饰用的莲瓣卡住剑刃。他往上一拧,便要崩断对手长剑。   沈元景顺着他的力道,往外一撇,然后捅过去。对手往左一步,避过这招,同时手里雷公锥横着一划,直取中宫。   “好招!”沈元景不禁暗赞一下,却是因为对方拿着的件重兵刃,使出的却是轻灵的招数。他也不甘示弱,长剑一斜,点往对手右肩。   刑清再动,锥子往下一沉,朝着长剑挤去,又往上一刺,径直朝着他喉咙而来,接连着三五招,竟然都是剑法。   旁边就有一个络腮胡子喝彩道:“好剑法。刑老大这几招使得颇为神妙,真个是举重若轻。”   沈元景心里也在暗赞,这还是他首次与功力相差不多的人对阵,欲要凭着眼前这人,检验他在江湖中的位置。当下凝神静气,手里长剑也不甘示弱,跟着攻过去。两人以快打快,转眼就过了三五十招。   周围的人看得目不暇接,那络腮胡子瞪大眼睛,不住的摸着自己的脸,时而揪一下脸颊旁的毛,怪叫道:“却是奇了,这小子年纪轻轻,武功竟然真的和刑老大相仿佛了,简直就不是个人。难怪那些个中原的大人物,看他不顺眼了,老子都想过去,一巴掌呼死他。”   旁边一个带刀的汉子阴沉着脸,说道:“别吹牛,若没有刑老大顶在前面,你能在他手上走过三十招,就算我输。”   说话间,两人脸上忽而变了颜色,原来短短几招里面,沈元景剑势大增,竟然把刑清压在的下风。   “这人才十七岁啊!”就在刚才,刑清只是想了一下对手年纪,满脸妒忌都溢了出来。当初沈元景登上人榜,他与许多人一样,笃定是中州李家为了捧杀,才放上去的,可这一交手,发现对方非但不是混上人榜的,甚至较自己都不差了。   如此年纪,如此武功,他越想越气,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快了许多。不料沈元景已然摸清他的招数,便是再快,还能快过独孤九剑不成?   当下他长剑纵横,眉心、胸口、咽喉、小腹,一剑快过一剑,招招不刑清离要害,长剑矫若惊龙,逼得对手慌手慌脚的,往后连退。   这个时候,大家才恍然发觉,刚才两人打斗许久,竟然还在原地。再仔细一看,他们脚下的石板,都破碎不堪了。   “可恨!”刑清大怒,他毕竟是人榜百位以内的高手,极为不俗,在沈元景交过手的人里面,已能够排到前五的位置,慌了几招,很快稳了下来。   他手里劈砍的招数猛然一变,直直砸落,变剑为锤。沈元景恍然不觉,仍旧是一剑上挑,攻他肋下,待对手回防,复要拿锥柄来锁,又往边上一点,刺向心口。他连忙撤回雷公锥,往剑上一磕。   沈元景并不硬接,长剑又一转往对手小腹攻过。他就这样一剑又一剑的攻去,转眼就过了一二十招,刑清已然使出了绝招,手里雷公锥又是剑法,又是锤法的,左遮右挡,信手拈来,不拘一格,。   这便让对面的那些个人生出了错觉,以为两边势均力敌,都呐喊助威起来。只有那络腮胡子和阴沉汉子脸色沉重,因为刑清看着倒是潇洒,可一招也攻不出了。   王世恒也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心道:“元景的功夫比起我来,真是要高出很多,换我对上这人,百招之内,或许不会落败,但决计撑不到两百招。可现在也不到九十招,刑清眼看就要败了。”   沈元景此刻是心情大好,想道:“这人真个是好对手,之前那些,刨去切磋的,不是太差就是功夫太高,若是一对一,二三十招就见输赢,真个没趣。倒是眼前这人虽然弱一些,眼前看也要到百招,得加把劲了。”   于是他更加用心,手里的独孤九剑运转如意,全无一招防守,只杀得对手大汗淋漓。刑清无奈,只能大吼一声:“孟祥、毛鸣,你们两个在一旁做甚?还不赶紧过来。”   那络腮胡子哈哈一笑,说道:“刑老大,莫慌,老孟我来了。”说着翻起一双肉掌,扑了上去。   “‘三煞手’孟祥,‘韬海狂刀’毛鸣!”王世恒脸色一变,这两人都是越州成名已久的先天高手,他立马飞身过去,抽剑截住毛鸣。   两人拼了一记,俱都一震。 第50章 黔驴技穷   毛鸣心道:“承平王家果然不凡,这小子不到三十岁,功力就已经如此深厚,我恐怕是比不过,先拖住他,等刑老大他们擒下姓沈的小子,再来对付。”   王世恒却在想:“这人还不如铁剑何淼呢,可惜我有伤在身,不能速胜,只能徐徐图之,寻着机会打发了。”   两边各怀心思,手上却不慢。毛鸣那刀比寻常的要大上许多,也厚了不少,是以他使的刀法,都十分有力。左一刀,又一刀的,如巨浪袭来,气势十足。   王世恒有伤在身,并不硬抗,左躲右闪,若从中窥破绽,便是一剑,逼得对手回防。两人一走厚重,一走轻灵,虽然看着热闹,但各自收敛,斗了三五十招,都还在僵持,难以分出胜负。   另外一边,却已然打出了真火。   孟祥刚一加入战圈,沈元景才压过刑清,抽得空来,当头就是一剑,逼他回掌,又一剑,驱得他退了两步,便觉得压力颇大,趁着同伴来援,猛一运气,脸色霎时变得通红,双手变得黝黑,正是他的绝招黑煞掌。   这掌法打来,周围忽而起了一阵热风。沈元景长剑快速一刺,眼见要点中这手掌,却见他手腕一垂,手掌由竖变横,由平变侧,贴着长剑,轻轻拍去。   这招数有些诡异,一般人哪有拿一双肉掌去对抗兵刃的。沈元景长剑一斜,侧过剑刃点向对手手腕。却见他手掌弯曲,成鸟嘴状,啄在剑身上,“叮”的一声轻响,荡开了这一剑,还在剑身上留下一个黑点。   这一剑虽然只是试探,并未灌注多少真气,不过孟祥这招也着实不凡,待对手抽剑往上,他又翻手成爪,往剑身抓去。   沈元景轻咦一声,这种大异于常人的功夫,生平还是第二次见。那边刑清又攻到,一锤子砸往背心,令他无法后退。   孟祥一喜,右手加速往剑上抓去,左手却又打出,照着他胸口而去,前后夹击攻而来。他一偏剑身,猛的往上一撩,直奔对手咽喉而去。这招十分迅捷,都看不清是如何转过来的,吓得孟祥后退了两步,额头见汗,又腾成白汽。   沈元景跟着上前一步,又迅速抽剑,反手往后一撩,正点在雷公锥头的铁锤上,发出“当”的一声,锥身猛然往上一扬,刑清退后两步,抱着兵刃一看,锤头已然被击出一个小点。他心里一惊,脸色一变,把牙一咬,追身一刺。   “原来是火掌。”沈元景抬起长剑看了那黑点一下,是高温触及剑身而成,信又是一剑,撩往背后,直指对手胸口,刑清连忙让过。他回剑往前一刺,孟祥双掌一合,把长剑往手上一夹,心里正高兴,就觉手上一动,那剑身传过一股劲道,震得双手发麻,如有针刺一般,只得放开。   身后敌人本拟是一场良机,暴起一锤,从天而降,却见沈元景长剑直挺往上,刑清避之不及,往边上一偏,那将长剑掠过左肩,鲜血飙出。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又抢攻而上。   这边孟祥抬手一看,手里密密麻麻全是血点,心里骇然:“我这黑煞掌大成之后,纵横武林十数年,从来没人能以兵刃硬抗,这小子使得什么邪门功夫。”他还在发愣,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大吼:“姓孟的,你还要卖呆到几时?快来帮忙!”   他抬头一看,短短的功夫,刑清脸上又挨了一下,鲜血直流,手里雷公锥左遮又挡的,异常的窘迫。他连忙运劲,脸和手掌一齐发绿,猛攻过去。   一股腥臭的味道传来,沈元景眉头一皱,也不知是否有毒。虽说在此世界,先天真气运转,百毒不侵,但难免有些天赋异禀的,弄出什么奇毒,若是沾染上,纵然死不了人,也要多少受些影响。于是他闭起口鼻,稍离半步,只以长剑缠斗。   孟祥心里一喜,奋起勇力,双掌连环出击,虎虎生风。沈元景初始还避让一二,等见他翻来覆去就是这几招,嗤笑一声道:“黔驴技穷尔。”骤然一剑挑过去,他又要故技重施,合掌夹住,因是绿煞掌毒性颇强,能腐蚀刀剑。   却不料这剑快得超出他想象,只是一闪就到了他眼前。他大吃一惊,连忙后退,只感觉脖子一凉,伸手一摸,又疼得叫了出来。原来刚才刑清见状不妙,过来救援,对手的剑并未刺中,只是剑气在他喉咙留了一道血痕。他匆忙间捂住,手上掌力都未散去,却是自作自受了。   沈元景一剑未能杀了孟祥,也不觉可惜,这人功夫已然被他看透,除却真气不错,其余的还比不上云阳山那个掌门洪力,不足为虑。反倒是刑清要麻烦些,毕竟很有些真材实料的。   不过到现在已经斗了快两百招,什么也都给他看穿,留的三分力就都放出。忽而剑势大盛,寒光笼罩两人,片刻功夫,就在他们身上留多了几道伤口。   孟祥浑身冒着寒气,手掌早就转成白色,可打不着人,又有什么用。连着刑清一起,被沈元景杀得狼狈不堪,岌岌可危。   急切之间,刑清冲着外面那些围观的,大声呼道:“你这些个废物,站着作甚,还不过来。”而孟祥早就说不出话来,鬓角额头鼻尖的细汗,都化作了缕缕白霜,脖子、肩膀、胳膊等地方的伤口,都冻住了,流不出血。   那些人面面相觑,一些不情愿的举起兵器,赶了过来,还有几个朝着王世恒那边去。一多半的人却另辟蹊径,冲向落在旁边的王管事,气得他破口大骂,左肩却又挨了两下,血流不止,抬不起来,只能住口不言。   王世恒见得事情紧急,骤然发力,唰唰唰连出三剑,迫退对手,就往那边赶。王管事功夫不弱,已经杀得了冲到最前的两人,只是敌人有二三十数,他只打伤几人,却不慎被人一刀看着胳膊上,顿时战力大减,陷入困境。   毛鸣连连躲闪,让过几招之后,并不追赶,反倒是往另一边的战圈攻来。王世恒进退为难,只听一声惨叫,王管事又挨了一下,就听得沈元景声音传来:“先救人,不要管我。”   他一跺脚,朝着王管事那边飞射而去。 第51章 落荒而逃   等到王世恒赶来,刚才还在围攻的人,都一哄而散。他连忙扶住王管事,仔细查看,胸口和腹部都挨了一下,伤势颇重,恐怕晚一些就会没命了。   他掏出一些金疮药,就听王管事喘着粗气说道:“别管我,快,快去帮沈公子。”他轻声安慰道:“元景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他说无事,便不会有事。”先把药洒落伤口,然后敷上,这才抬起头来,看往一边。   果然即使毛鸣加了进去,三人围住沈元景一通乱打,也不过稍微扳回了点局势,他顿时放下心来。   若是没有生力军加入,沈元景思忖再有三五十招,就能重创或者杀掉孟祥,如今见新来这人功夫也是一般,料想也能胜机不过是推后一步而已,至于还杀不杀得了其中一个,那就不好说了。   毛鸣新来,并不清楚沈元景的功力,但见他能够杀得两位先天求援,料想功夫极高,尽管看到对手剑势并不算得多凶猛,也不敢冒进,而是一意辅助刑清,多有守招,让同伴专心攻过去。   刑清长出一口气,他本身擅攻不擅守,往往招数出到一半,就叫对手给截回去,一身功夫只能能使出个七八分。更要命的,是孟祥还要为差,若不是他牵制着,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此刻有了人在一边守护,他意气风华,雷公锥舞得呼呼作响,锤、崩、刺、抹,转换如意,竟尔声势大作,反倒把沈元景压下去了。   旁边那三人带来的些个手下,见敌人好像落入了下风,都又蠢蠢欲动。几个人先摸了过去,一名拿长枪的,偷偷的从沈元景的后面靠近,   王管事看得有些揪心,忍不住要开口提醒,却被王世恒止住。以先天高手的境界,若是被这等货色随随便便就偷袭了,那就是个玩笑了。   那人摸到身后,突然一枪刺了过去,眼见敌人毫无准备,脸色现出得意之色。而此时他这边的三位先天高手,心里都暗叫一声:“蠢货!”却不愿提醒,显然是记恨刚才的事。   果然在枪头临身之际,沈元景只轻轻往边上一扭,就躲了过去,抽剑架住刑清的锤击之前,顺带着抹过他喉咙,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其余几个赶过来的,胆战心惊,连连后退。孟祥本想要几人过来帮忙,动了动嘴,又自忍住。这些人乃是‘飞天大王’王飞的手下,平素仗着宗师做靠山,跋扈惯了,又怎么会听他的吩咐。   不过他此刻是有些撑不住了,他所练三煞神功纯粹是内力功法,威力虽大,但无有招数配合,颇耗也不小。若是寻常对手,用他参照鸟兽自创的几招散手,很快就能打发了。若遇到沈元景这种高手,也早就不敌,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   可这次偏偏相持了如此之久,他把冷、热、毒换了个遍,一刻也不敢放松,心道:“都怪那王飞狗贼,老子不过找他要秘籍,就让人冒这么大的险。若肯早些把功法给我,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他心里如此想着,就萌生了退意,朝着边上刑清和毛鸣各打了个眼色。毛鸣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刑清勃然大怒,心道:“这狗东西,一点作用也无,刚才若不是我护着,早就被人大卸八块了,这会居然想逃?”   他乃是越州数得上的高手,有甚大事绕不过去,自然知道此次两大宗师齐齐出动,是别有目的。开弓便没有了回头箭,怎容退缩?   于是他狠狠的瞪了孟祥一眼,后者被他瞪得心里一慌,暗道:“坏了,这老小子心眼小,这就记恨上我了。”如此想着,手里更加无力,招数也凌乱起来。   沈元景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剑势忽然强盛起来,脸上一白,灌注内力的长剑一甩,当当两下,荡开刑清与毛鸣的兵刃,回手就朝孟祥刺过来,一一招直指咽喉。   孟祥匆忙之下,勉强用左手一挡,长剑刺入小臂,只留出了几滴血,他这会用的是白煞掌,都冻住了。   沈元景还要再补上一剑,刑清与毛鸣的攻击又到,他只得先顶住两人。这时,孟祥脱身,应当再攻过来,可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身子一转,竟然往外逃去。   旁边两人看得目瞪口呆,手上一慢,刑清又挨了一下,大骂道:“狗贼,待我脱身,定不与你善罢干休。”   旁边的毛鸣忽然转攻为守,当头一刀劈来,正如海浪一样,汹涌而至。沈元景稍稍避过,正要回击。旁边刑清面带欣慰,要上前相助,却见他收起大刀,一句话也不说,掉头就走,竟尔比孟祥还要快。   刑清气得打起哆嗦,差点说不出话来,正要开口辱骂,却见沈元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   他连连后退,也想要逃,却不料对手不肯放过,长剑袭来,连绵不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自知不敌,一边勉强抵挡,一边神色游移,想要靠近那帮手下,换得一丝机会。   可当他目光瞥见旁边之时,肺都要爆炸了。原来那孟祥率先逃走,路过时候,那群人里有一个打头的,出言讽刺道:“还先天高手呢,对敌不行,跑路到倒是一流。”   孟祥大怒,又思及这些人刚才见死不救,便脚下一顿,扑了上去。那领头的并不甚看得起他,招呼同伴一起攻上。他冷笑一声,运起黑煞功,一掌挥出,打断对方长剑,余势不减,拍在胸口。   这领头的往后倒退几步,脸色变得通红,一声不吭就倒在了地上,一股肉香味飘起。旁边几人骇然,这才知先天之威,连忙收住兵刃,却已经迟了,教他一人一掌,都打倒在地。   他杀得兴起,不顾这些人求饶之声,过去又杀了十几个人,其余人作鸟兽散往各处,他还要追,却听到刑清一声大吼:“混账!”吓得一哆嗦,再也顾不得其他,追着毛鸣而去。   “我怎么就管不住这手啊!”他边走边自后悔,心道:“得罪两大宗师,这下越州待不下去了,眼下只能逃丰州了,总不能去投奔黑帝吧。”   刑清是真想追杀过去,却有心无力,沈元景把他牢牢制在手里,趁他恍惚,猛然一剑,戳掉了雷公锥的锥尖,又一剑劈在锤身,砍下一小片。   他知道大势已去,开口叫道:“大侠饶命!”沈元景却不理会,长剑只是一味的往他身上刺去。   见走也不成,求饶也不成,刑清发了狠,举着锤子打过来,全然不顾自身安危,只为伤敌。   “垂死挣扎!”沈元景冷笑一声,长剑往锤上一托,朝他手腕一点,再往上一扬。“咚”的一声雷公锥落地,刑清也捂着喉咙,后退几步,仰面而倒。 第52章 为何要逃   其余人等见刑清倒地,跑得飞快,四面八方都有,沈元景也追不过来,便没去理会,径直走到王世恒两人身边,问道:“如何?”   王管事剧烈咳嗽几声,震得身体一抖一抖的,伤口又冒出血来,气息微弱的说道:“多谢沈公子关心,死是死不了,可一时半会也无法动弹,拖累了两位公子。咳咳咳咳,你们不要管我,先去与二老爷汇合吧。”说话间,他又咳了几次,似乎肺都要咳嗽出来。   看他这等状态,若快速上路,一路颠簸,定然活不成了;留在此处,无人照顾,也自然是不能的。   两人大感棘手,对视一眼,沈元景说道:“找个马车,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王世恒点点头,就准备去张罗。   王管事见两人还是执意要去,挣扎着起身,说道:“越州既然派人前来阻截,可见早有准备。两位公子何必非要违了二老爷的意思,踏入陷阱。不若听我一言,回转云州,保全自身为上。”   王世恒这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冷笑道:“云州也有两个宗师等着我们,此去也是自投罗网不成。你也不要劝我们委曲求全了,不如留着精力,同我们一起上路,早日赶去和二叔汇合,才是正理。”   王管事听了这话,呐呐了几下,只得长叹一声,靠着一旁,沉默不言。不多时,王世恒便带了架马车回来,把他放在里面,正要朝前赶去,沈元景一把拉住,说道:“往云州。”   两人都一愣,王管事大喜,却听王世恒怒道:“元景,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听他回道:“稍安勿躁,此去信安,也有些距离,如此拖拖拉拉的,到那里也都迟了,不若先去往云州,再从长计议。”   王世恒眉毛一挑,不再做声,拽过马车,一起赶着过了困云关,不到一个时辰,破岳城只在前头。   这时沈元景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布,道:“这是飞絮剑法前小半部,你拿着它,自去云州,想必无人会为难你。”说罢将绢布丢进马车里,转头就走,王世恒也自跟上。   王管事大惊,疾呼出声,见两人不理会,脸色变幻。待很快走得远了,一咬牙从怀里跳出火折子,焚了绢布,径直往城里去了,不一会就有人截住,带往城主府。   ……   沈元景和王世恒策马前行,一路除却饮食与更换马匹,并不停歇,路上无人阻拦,很快就到了王管事所说谷口。   两人下马探查,这一条路虽不平整,却不曾见像此处这般坑坑洼洼,脑袋般大小的洞,有数十个,更大的如同卧牛一般,深浅不一。   边上石壁也是饱经摧折,除了窟窿,就是些横竖斜着的兵刃的痕迹,最深的也有一尺多,沈元景轻轻抚过,说道:“一个拿剑,一个使锤,一个用斧,都是前两天留下的。”又抽出长剑,全力一剑刺出,深入石壁六七寸。   他沉思一会,说道:“使剑的功夫最高,想来是二舅了。使锤子的最差,不过便不如云州那姓杜的,也差得不远。”他脸色凝重,从痕迹上看,这场争斗颇为激烈,三人都已然使出了全力。   王世恒也仔细看了一会,松口气说道:“二叔纵然敌不过,脱身应该是无虞的,我们再往前走。”   两人又赶了半天的路,临近黄昏,转过一座山,忽然看到前面有两道炊烟升起,一南一北,便连忙下马,一边调息,一边慢慢走过去。果然到了跟前,两边都有人从山腰下来。   西边山头下来的人数较多,打头的两位,一位个头中等,穿着一件紧身的衣服,须发皆白,眉毛斜着往上翘起,面色十分倨傲。他手里提着两把八棱梅花亮银锤,显然就是“飞天大王”王飞了。   另一人身材魁梧,眉目憨厚,面相并不出奇,粗衣麻布打扮,如同老农,手里拿着把宣花短斧,不住的转悠,正是“开山客”褚开。   东边的自然就是王家二叔王耀宇了,他脚下一动就到了沈元景与王世恒身边,哈哈大笑,说道:“我就知道三郎你定然不肯躲避,不过你把元景侄儿带过来了,却又不对。”   他拍了拍沈元景的肩膀,露出满意的神色,说道:“你这小子,可把大家伙都瞒过去了。等你出发之后,你大舅一直担忧,及听到你露出先天级数的功夫,欢喜得跳起来,若不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来接你们的,就是他了。”   沈元景见过这位二舅多次,他素来和善,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面孔,当即就要行礼,却被他一把托住,笑道:“咱们爷俩不来这套。”   他领着两人往东山上走了两步,却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遣去报信的人呢,该不会错过了吧?”那边王飞和褚开脸上也有疑惑,侧耳倾听。   王世恒说道:“我们半途被人截住,王管事受了重伤,便把他送到云州去了。”王耀宇脸色凝重,盯着他仔细一瞧,道:“你受伤啦?是何人拦截?”   他苦笑一声,道:“这些是旧伤,被那杜之成打的。我们遇到的是刑清与孟祥、毛鸣三人,给元景打发掉了。”   “难怪,我还说后来刑清忽然不见了,以为他胆怯,不敢参与宗师之战,原来是去为难你们了。”王耀宇恍然,又责备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回来,我不是让王管事传话,事有不谐,安心留在云州的,怎么不听?定是三郎你倔毛病又犯了。”   王世恒连忙道:“这你可错怪我了,是元景先动的手。”王耀宇仍是一副严肃模样,呵斥道:“还不是你这做哥哥没个主意,要元景出头。”冷哼一声,才脸色稍霁,话头一转,问道:“那你们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逃的可不是我们。”王世恒呵呵一笑,答道:“元景杀了刑清,其他人自然就散了。”   “什么?”连着对面的王飞与褚开在内,众人都忍不出惊呼出声,王耀宇顿住脚步,急切问道:“真的?怎么回事。”   王世恒大声说道:“王管事受了那些个喽啰的围攻,我上前去救援,元景一人敌住其余三个先天,不过百招,先吓跑了孟祥与毛鸣,然后杀了刑清。”   此言一出,四周皆静,良久,王耀宇哈哈大笑,声震山谷,连声道:“好,好,不愧是柔妹的种。”笑了几声,他又热切说道:“对了,元景,菡儿你是见过的,落落大方,也才十四……”   “二叔,菡妹知道你有这般心思,定然饶不了你!” 第53章 后追前堵   王耀宇不以为然道:“元景长得如此俊秀,天下哪个女儿家不喜欢?说不得你们年轻人排的这个仙子,那个仙子的见到,也要着迷,涵儿怎么会怪我?”   沈元景哭笑不得,正要答话,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巨吼:“王老二,想不到王家堂堂世家大族,小辈也学会了吹牛。那小子毛都没长齐,胜过刑清都嫌夸张,还以一敌三,斩杀人榜高手,是在做梦呢。依我看,王家不如改名叫做牛家好了,天天喘大气的。”   王飞说完这话,便哈哈大笑,阵中之人也跟着起哄。王耀宇脸色一冷,骤然转身,眯着眼睛。他笑着笑着,声音就小了,旁边那些个人纷纷低头,噤若寒蝉。   褚开心里“咯噔”一声,想道:“坏了!这莽汉口无遮拦,说什么不好,去说王家的不是,触了‘修罗剑’的逆鳞,怕又要开战了。”   他连忙说道:“这位沈公子的大名我们亦有耳闻,年纪轻轻就晋升先天,前途无量。只是说他现下就能胜过人榜高手,我是不信的。”   王耀宇冷哼一声,说道:“你信与不信都不重要,这笔账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算。”说完,他朝身边的几人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拉着沈元景就往外走去。   褚开一愣,心道:“‘修罗剑’怎么改脾气了?”待对方走出十几丈远,忽而醒悟过来,连忙道:“不好,他们要逃,赶紧拦住他们。”   他先迈开步子,“砰砰砰”的几声,一踩一个大坑,赶将过去,王飞闹不明白,但跟着上来了。   王耀宇一推沈元景,说道:“你和三郎先走,我拦住他们。”一下抽出长剑,迎了上去。   王飞的锤子带着雷霆万钧的势头先砸过来,沈元景站在几丈远,也觉得声势惊人。而且在他看来,这招全无破绽,无论用那种剑法,也无下手的地方,恐怕只能回退躲过。   他本拟二舅也会这样应对,可接下来完全不是这样,只见王耀宇不闪不避,长剑猛然往下一砸,比对方的气势还要足。   “咚”的一声闷响,从兵刃交接处传来,王飞后退了两三步,吐出一口气,“嘿”了一声,明显是落在下风。   沈元景心头剧震,默念“举轻若重”四个字,思量道:“二舅一柄轻剑压过对手的重锤,纯属以功力压人,看似简单粗暴,可却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我与人对阵,几乎都是以技巧取胜,不能说是错,却失了一分刚强。”   那边褚开也攻到了,王耀宇一并接住,三人斗成一团,“轰轰”之声不绝于耳,地面很快现出了许多凹陷下去的脚印,又有战力余波,震出些坑洼,碎石四溅。   沈元景看了十来招,觉得王耀宇自保无疑,便一拉王世恒,说道:“走!”后者迟疑一下,跟了上去。   褚开见了,连忙冲着旁边大喝一声:“拦住他们。”又矮身让过一剑,往前冲去。   .王耀宇心里暗赞沈元景一句:“好决断!”嘴里发出哈哈笑声,道:“你往哪里走。”一剑横劈过来,褚开只得后退一步让过,剑气落在地上,留下深深的一道口子。   那些个敌人有从山上涌下的,有从后面追来的,约莫上百人,呼喝着攻过来。王家三十多个护卫齐声喊道:“公子先走。”迎了上去。   这时沈元景却停住了,对王世恒说道:“马匹疲惫,即便此刻先走,后面也会被追上,不如先挫了敌人锐气。”说话间已然拍马赶到人群之中,长剑连连点出,或是轻盈,或是重击,每一招都至少杀得一人。   等王世恒赶来相助之时,他已然灭了二三十人,两人几番冲击,杀得敌人七零八落,不敢上前,才调转马头,往北边而去。   褚开急的直跳脚,却无能为力,王耀宇一面笑,一面继续仗着功力深厚,真气悠长,压制住两人。   忽然前方传来一句:“原来你们都在这啊。”清晰的传入三人耳内,他们心里都打了个突。   王耀宇心道:“听这声音,来人亦是宗师级数,却不知是敌是友。”想到这里,手里长剑往前一挥,却不料那两人早就后退,一招打空,即刻收剑在手,退出一丈远,往去路望过。   却见路的另一端,缓缓走来两人,一个耸拉着脑袋,分明就是“三煞手”孟祥,看到沈元景时,还抖了一下。   可众人似乎全然没有见到他一般,目光都集中在了旁边。这道身影异常高大,九尺往上,全身都裹在一件黑漆漆的盔甲里面,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两腿并不弯曲,也没有前后,而是一跳一跳的往前,双脚落地,发出咚咚的声音。   盔甲的胸口左右各雕着龙纹花饰,腰带上突出一尊猛虎,龇着牙齿吼叫,下摆是片片鱼鳞铁片构成,垂到膝下。脚下依然是铁做的长靴,一直往上延伸,没入下摆。   左右护肩上各盘着一个狮头,气势逼人,往下圆筒状的护臂、护肘以及护手,练成一体,那手套指头尖锐,如同鹰爪。   最上的是全封闭的头盔,,两只牛角从左右伸出,弯曲往上。连眼睛那个位置,也装着一层纱网,叫人分不清里面究竟有没有人,还只就是一领盔甲。   他每一跳步,靴子都撞的在地上,咚咚的作响,边走头盔里面边传来金铁之声:“是前面年轻的那个么?”   孟祥低眉顺眼的答道:“是,就是年轻的那个。”   “很好!”盔甲人说道,猛然往前扑来,一跳就是两丈远,双手平举,指头闪着哑光刺过来。   沈元景早就有所戒备,手里长剑往前一扎,盔甲人竟不避不让,任由这剑落在胸口,再往前一弹,双爪抓了过去。   他只感到一股巨力从剑尖传来,连忙往后一退,躲过一抓,再往前看,那盔甲上只有一个小点,并无其他损伤。   这时王耀宇早反应过来,快步的赶到上前,长剑直戳了过去。盔甲人晓得厉害,双脚一点,后蹦了一步让开。   就听他沉声问道:“黑帝,你也来与我王家为难?” 第54章 黑水汤汤   面罩里面传来黑帝的声音,道:“岂敢。我来只为问沈公子一件事,我那些个手下如何得罪了他,竟然遭致屠杀,还请沈公子跟我回去一趟,说个清楚。”   王世恒忍不住道:“是你那些手下先来招惹,拦路抢劫,反倒怪起我们来?”沈元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他指使的,如何不知,勿需费口舌了。”   王耀宇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扑了上去,当头一剑,斩向黑帝。对方并没有拿着什么兵器,抬起右手,一拳捣来,当当当的声音连响了好几下,只以一双手套,就接住了几招   黑帝后退了半步,松开拳头,手指成利爪状,抢先攻上。他手臂直直向前高举,几乎不弯曲,招数不是往前戳,便是晃动胳膊,上下左右的抓挠,全靠着肩膀抖动。身子也一样挺直,膝头并不动,靠着脚尖一跳一跳,纵跃之间,行动极为灵活。   “僵尸拳!”王耀宇见多识广,当即认出了这门拳法,神色凝重。这门武功内外兼修,在江湖上鼎鼎有名,威力也十分巨大,练成之后,一旦运功,身子便如金铁一般,神兵利器也难伤得。   不过练这门功夫的人极少,只因招数都是直来直去,转动之间,十分僵硬,非天资绝顶之人,难以大成。可若是只练个一半,非但毫无用处,还会拖累本身功夫。   王耀宇手里长剑并不停歇,依旧是一招招的,大力攻去,也不知道黑帝的手套是用什么材质铸造,十分坚固,任凭他如何刺砍,也留不下一条印痕。   黑帝掌外利爪很是尖锐,泛着寒光,抓挠之间十分灵动,遇到对手直来直往的剑招,便握起拳头迎了上去,以硬碰硬。他功力虽然不比对方深厚,但一身盔甲乃是天外陨铁制造,又经他悉心调教,外来劲力涌入,只听得关节处咔咔几声,就散于无形。   又打了十几招,王耀宇心里是越来越惊异,暗道:“这人的内功十分正宗,非高门大派或世家大族不能有,也不知道是哪家在越州布下的棋子。”   这种人物,他心知一味拼持久,也难以胜过,手里长剑一转,变换势头,一招一式,如同长河奔涌,既有连绵不绝的韧性,又有大江激荡,咆哮入海的气势。   王世恒在一边看得连连赞叹,忍不住出声道:“黑水汤汤,荡尽天下!二叔这门剑法,已然超凡入圣了。”   沈元景也自点头应和,实在是这门剑法,他找不到任何应对的方法,若是陷入里面,逃也逃不脱。   黑帝身上的压力也十分之大,跳跃得更加急切,脚下一丈方圆的地方,被他踩得凹陷一尺。手套上的利爪也失了原有威力,攻不出来,只剩下招架的功夫。   又过了几招,王耀宇找准机会,荡开他的双手,连续三剑顶在他左胸口,他连续退了四步,才避开来,可胸前盔甲上的龙头花纹都给砍掉,露出一道白痕。   “咳咳。”他咳嗽两声,抬手架住对方劈过来的一剑,出声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同样是替人办事,两位如何站在一旁按兵不动?”   这话却是对王飞和褚开说的,从打斗开始,这两人只是拦截在沈元景与王世恒前面,望着王耀宇和黑帝的打斗神色凝重,却并没有加进去。   听到这一声指责,褚开干笑一声,说道:“我还以为黑老弟是过来捡便宜的,哪里知道原来你也和我们一路,误会了。”便提着宣花短斧,上前攻去。   沈元景按剑在手,等了十几招,见王耀宇以一敌二,也全然不落下风,这才放心。   褚开上手对阵了一会,顿觉压力一刻大过一刻,在心里叹道:“原来他之前还藏了拙,想必之所以磨磨蹭蹭的不离开,是想拖住我俩,好方便他那两个侄儿行事吧。真按这个功夫,我与那莽汉合击,也顶不住千招。不过,愈往越州深入,咱们就愈有人多的优势,是强龙来,也得盘着。”   想到这里,他迅速摆正位置,进攻不再激进,留了三分力在手上,防着意外,又开口道:“王兄,你怎地还不出手?”   这边王飞却盯着孟祥不放,说道:“这姓黑的诡计多端,怎么证明确实和我们是一伙的?还有,孟祥这小子怎么和他搅和在一起?他明明是我派去捉拿旁边这姓沈的,怎么独自一人回来?”   褚开含糊道:“许是走岔了路,不小心撞上了,先不要纠缠了,赶紧过来。”   王飞摇摇头,说道:“不行,这事情我要弄个明白。孟祥,我问你,刑清与毛鸣呢?”   褚开在心里大骂:“蠢货!你这时候关心这个作甚,管他是什么回事,一起对付了‘修罗剑’再说,后面有的是时间拿捏一个区区先天。”但他深知这位的性子,脾气上头了就什么都不管,于是闭口不言,专心对敌。   孟祥矮着身子,语气轻忽的说道:“毛鸣见势头不对,先撇开我们跑了,肯定不敢来见你的。剩下刑清与我苦苦支撑,他叫姓沈的…公子给杀了,我侥幸逃得一命,被一路追赶,慌忙间走岔了路,却在前头被黑帝遇到,才又引着他过来协助。”   “废物!”王飞大怒,说道:“你们三个打两个,都打不过,还折损了一人。还有我那些手下呢?”   孟祥哭丧着脸道:“大王,哪里是三个打两个,我们连沈公子一个都对付不了,要不然毛鸣怎么会逃?还有你那些个手下,都被吓破了胆,不但不敢上前助我们围攻,还跑得比谁都快。”他也心有怨念,忿忿不平的说了出来。   争斗中的三人也听到了这话,王耀宇面露喜色,褚开却脸色大变,似乎不敢相信;黑帝裹在盔甲之下,看不出什么,不过手上招数却快了许多,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王飞也楞了一会,才转过头来,死死盯着沈元景,说道:“想不到你这小子竟然真的这般厉害。你才多少岁?十七,还是十九?”   他边说边慢慢走过来,脸上露出狞笑,又道:“我最喜欢的,就是抓了你们这些个少年天才,踩在脚下,一锤一锤的砸烂你们的手脚,砸破你们的脑袋。”   那边王耀宇顿时急躁起来,鼓起全身真气,涌入手里长剑,猛的挥手,朝着两名对手横扫。黑帝丝毫不肯退让,双手便抓为拳,硬顶了上去。褚开也是一样,一边赞叹莽汉脑袋终于开窍懂得攻敌薄弱,一边高举宣花短斧,从上往下砍去。   眼见着二舅被人缠住,脱不开身,沈元景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先朝着王飞攻了过去。旁边王世恒也跟着过来,却被孟祥拦住,后者口里还叫道:“大王,我替你挡住这人,你安心的对付姓沈的。” 第55章 举重若轻   王飞见沈元景竟敢主动出手,哈哈大笑,当头一锤子的扫来。他不敢硬接,往后一退,对方左手的锤子也跟着打来,他长剑往锤子上一托一转,卸掉力道。   “咦?果然有几分门道,再来接我这招。”王飞说了一句,猛然一冲,双锤从左右打来,往中间合。   那劲风刮来,压得沈元景后退不得,他深吸口气,真气走到脚底,往下一点,“轰”的一声,地面凹下三寸,整个人直直往上,如同被谁提起一般,躲过锤击,又一剑递出。   “咚”的一声,王飞的两个锤子在他脚底相撞,一道声浪托着他在飞高三尺,手里长剑落空,耳朵也传来嗡嗡的声音,脑袋有些发懵,急忙往锤子上一点,飘到旁边。   “厉害!”沈元景吃了几招,心道:“宗师高手果然不同凡响,不是我现金能够对付得了的。不过逃恐怕是不行的,看着表现,王家定然出了意外,没了这个靠山,到了云州,还不定被人怎样炮制。”   于是他脚尖一点一折,手里抖出十几朵剑花,往对手身上眉间、眼、口、喉咙、心口等各大要害刺去。   王飞见他不逃,反倒先攻过来,眉毛一挑,无名的来了一阵怒火,喝道:“小子太嚣张,看招!”左锤当头打来,不等对手反应,右锤又至,直着捣向胸口。   沈元景一剑刺在右锤上,剑身一弯,险些折断,亏得他身法高明,借势往外一让,还避过了头顶的锤击。只是那劲风从上扑下,几欲让人窒息。   他自退让,可对手却不肯饶。王飞脚步不慢,须臾赶将上来,一锤奔着他头,一锤奔着他右胳膊砸落。他偏过脑袋,让过一招,手里长剑斜着点向对手手腕。   王飞手腕一转,把锤子横在前头,当做盾牌,待他长剑刺到上面,又疾转锤柄,哗啦啦的几声响动,带得对手胳膊一偏,另一锤从下面撩起。   沈元景避之不及,只能探出左掌,往锤子上一击,嗡的一声,他后退几步,脸色红白相交,脚下哗啦碎响。虽然他把劲力导入了地下,身上还是一阵气血浮动。   王飞却没有抢攻,啧啧了几声,道:“你这小子,还是有真功夫的,难怪能够杀了刑清。不过正是这样,我更加留你不得。”说着,擎起双锤,又冲了上来。   这次他的攻势更加的猛烈,一锤一锤打来,招招都蕴含巨力,沛然难挡。沈元景试着使出太极剑法,可也只能化解五分力道,纵然还有移花接玉支撑,一时没有受伤,却也气血翻腾,显然是坚持不了多少招。   他心里叹息道:“此门锤法境界上并不能超过太极剑,只是在这莽汉手里使出,威力绝伦,我纵然能够化解一二,可毕竟功力低微,难以持久,当寻速速寻得他法。”   又接了好几招,他骤然往后退去,王飞跟上来呼呼两锤,他脚下不停,接连闪过,那锤子当头而至,又索性躲开老远,并不攻出一剑。。   敌人身法稍差过他,追来他就朝边上跑,锤子打来他就左右闪躲,绕着对手忽前忽后的晃,就是不肯接招。   王飞的锤势愈发的猛,追着沈元景来到了山壁边,咚咚咚咚的几锤砸在上面,一时间碎石四射,都被沈元景躲开,气得他哇哇直叫。   他打不中沈元景,有些生气,脚步一迈,踩碎一块石头,正要往前,忽然福临心至,冷笑一声,说道:“你以为你能躲,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么?”说着一脚挑起一块大石,飞到身前,猛然一锤砸去,大石头顿时四分五裂,碎石往前激射。   沈元景连忙举起长剑,使出破箭式,一一接了下来。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至,接二连三的碎石汹涌而至。刚挡下所有,王飞的锤子就跟上来了,他只能抬剑往上一架,往边上一闪,又要故技重施。   可这时候对手的锤法大变,那锤子走到半路,忽而一折,往他胸口捣过,被他挡住,又往下一压,按住他的长剑,另一锤又至,悄无声响。   他用手拨弄,这锤子上的力道小了很多,却多了股绵劲,震得他手上发麻,再要后退,这锤子又贴了过来。   “举重若轻!”沈元景脸色凝重,这锤头的威力是比之前轻了许多,但招数变幻更加灵活轻盈,每招并不用老,便能时刻调整,仿佛粘在了他身上。   “果然成就宗师的,就没有一个好对付的。”这是沈元景第一次独自对阵一位全力出手的宗师级高手,拖了五六十招,已经十分难得,一旁的相斗的另外两人,都看得心不在焉,手里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王世恒见到他落入下风,心里急躁,手中猛攻几剑,想要逼开对手,上前援助。   哪知孟祥打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一心想的不是伤敌,而是拖住人,这几招于他毫无危险性可言,反倒语带鄙视的说道:“你这做哥哥的,武功比起弟弟来,可差得太远了。也不知道你那‘武林三公子’的名头,是不是自己封的,又叫家里拿钱四处传播。”   王世恒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事不可为,便专心应对面前敌人,手里长剑迅疾起来,找准机会,猛然一剑,刺往对方心口。   孟祥慌了一下,急切之间,只能用黑煞掌挡住,却意外发现这剑插手上并无多少劲道,不由得在心里自嘲一句:“看来我是被沈公子吓坏了。那有可能每个人都如他一般,能破我黑煞掌。”   他又在口头上鄙薄了对手一番,手上动作也跟着多了起来。王世恒也很无奈,他伤势未愈,只能使出五成功力,急切之间,要打伤这样一位先天高手,也力有不逮。   明白此节,他只得打起精神,一边与对手缠斗,一边盯着另外一边,以防有变。果然又二三十招后,王飞渐渐收紧战圈,沈元景已然陷入绝境,岌岌可危了。   王世恒急在心里,自忖能够脱身,过去也于事无补,只得大叫一声:“二叔,救命!” 第56章 逃   那边三人也斗得激烈,双方维持了个不胜不败。王耀宇时不时用余光瞥见一边,早已知晓情况不对,只是叫两个对手缠住,难以脱身。如今形势十分危急,他顾不得其他,催动内力,长剑嗡嗡作响,在手里抖个不停。   褚开看得此景,脸色一变,连忙转攻为守,凝神以待,果然王耀宇这一剑如同山洪爆发,奔涌而至,他一斧头挡去,浑身一震,往后退了好几步。   黑帝偏毫无知觉一般,还操起拳头,加速撞上去。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长剑砍在拳头上,又高高弹起,又往下落。这时他才脚尖一点,往后跃出一丈。   褚开看去,他右手套的四根指头上都有一道剑伤,心里嗤笑一声,想道:“果然是偏野之人,纵然有传承在身,见识却少。那长剑得了真气灌注,便是天下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切金断玉如入腐土,若不是他还有真气相抗,手掌都要断成两截。”   另一边的王飞几乎把沈元景逼入了绝境,后者已然将明玉功运到极致,脸色如纯白无瑕的美玉一般,虽然好看,却少生气。手里长剑有些弯曲,剑身上有几道锤痕,显然遭罪不清。   王飞正要加把劲,锤杀对手,忽然身后一剑来袭,他只能避到一边,神色凝重,对跟过来的褚开和黑帝说道:“这小子,留不得了。”   王耀宇仔细打量沈元景,关切问道:“如何,有无受伤?”沈元景吐出一口寒气,摇了摇头,说道:“只是运功有些过度,并无大碍。”   他松了口气,望向对面三人,脸色一变为坚毅,开口道:“你先走,我拦住三人。”   褚开见他神色,心底凛然,低声说道:“小心,这人要拼命了。”   黑帝突然开口说道:“你们两个拖住他,我先解决了旁边那小子。”说着,就扑了出去,两人叫骂了一声,只得跟上。   王耀宇拦在前头,当头一剑,把他截住,一转长剑,往边上撩动,先在王飞锤子上一沾,又飘向褚开前胸,把三人都罩在里面。   斗了几招,黑帝不甘心,每每要突出封锁,来攻沈元景,都被一剑挡回。身旁两人并不和他一心,不愿冒风险使出全力,缠住对手。   眼见得沈元景转身便要走,他心里一急,不顾王耀宇袭来一剑,挺着大腿硬抗,急冲过来。在场几人都是一愣,因为长剑洞穿盔甲,刺入大腿,竟然一点血迹也未流出。   黑帝身形依旧灵活,直扑向后面。王耀宇正要补上一剑,褚开和王飞见他真的过去了,双双抢上,锤子、斧头没头没脑的打来。   沈元景只往外走了两步,那利爪就要抓在背心,他忽然一个转身,长剑当胸刺去。黑帝并不阻挡,右肩一耸,利爪回捞。   长剑刺在盔甲胸口,攻之不入,他当机立断,把剑一斜,“吱”的一声,顶着对手胸口错开,刮出一道火星,人也趁机避开后面的一抓。   沈元景与黑帝调换了半个位置,索性往后面靠过,一剑往王飞眼睛上刺去,王耀宇跟着一剑劈砍过来,截住两锤,若非褚开见机得快,王飞就要伤在这一剑下了。   身后黑帝又攻来,王耀宇一拧身子,回剑一戳,往他手心刺去,他连忙后退让过。前面沈元景长剑往斧头上一搭,奋力往边上一挑,荡开褚开这一击,脚下一动,劲力导入地下。   两人忽前忽后,交替着抵挡对手,总是王耀宇要出招的多些,沈元景则要少很多,即便是这样,他也渐渐的支持不住了。   刚才与王飞的一番较量,几乎耗空了他的内力,只趁着空歇,稍稍修整了一会,如何回复得过来。   其余四人都是宗师,很快便发觉他这状态,纷纷调转枪头攻来。王耀宇替他左右遮挡,勉强维持了局面,渐渐一丝丝黑色也爬上了脸庞,显然是运功过度了。   那铁锤又打将过来,沈元景奋起长剑,忽而心口一闷,提不起劲,长剑戳在锤子上,只听得“咔嚓”一声,剑身从中间折断,他喉头一甜,吐出口血。   王耀宇正待救援,忽然黑帝不管不顾,双手一合,紧紧握住他的长剑,尽管他迅速用力,割断对方四截指爪,但回剑已经来不及,那锤子轰然落下,照着沈元景的头上砸去。   沈元景真气一时间涌不上来,脑海那圆盘上面,八颗星星仍旧是微光,他心道:“莫非今日要死在这里,只是可惜拖累了三哥与二舅。”想到这里,他眼神里面无悲无喜,就要鼓起最后的余力,拼上一记。   忽然旁边伸过来一个拳头,把锤子打偏,就听得一声:“快走!”一股大力,从他背后涌入,他不自觉就飞出好几丈远。   王耀宇挡住一锤,已经十分为难,那褚开又一斧头劈向胸口,他只能勉力把剑一横,当啷一声,斧头劈在剑背上,他闷哼一声,后退几步。   这时候只要黑帝赶上前一戳,便能重伤于他。可褚开与王飞没能等到,往边上一看,差点气歪了鼻子。   原来沈元景落地之后,那股劲头正好催出,脚下一点,如离弦之箭往深山里面射去,转眼就就没入林中。   黑帝见此,竟然舍了王耀宇,紧追而上。他脚下一点,就往前跃出三丈,也不慢多少,很快也跟着不见。   王耀宇缓过一口气,也要追去。事已至此,褚开即便是再无奈,也只能举起宣花短斧,上前拦截。他勃然大怒,几剑荡开,便要再走,王飞又攻了上来。   沈元景快速往前飞奔,身后黑帝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逃了大半个晚上,直跑得他内力几近枯竭,才到了云梦泽里面。   此时的云梦泽,正是瘴疠之气蒸腾的时刻,他进到里面,头就泛晕。强忍着不适,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往大泽深处激射而去。   黑帝才踏入里面不远,脚下一歪,踩了泥坑,他连忙抬脚往边上一踏,又是一空,双脚都陷在沼泽里面,只得运起真气,炸开脚面,往前走去。   不过三五十步,他已接连踏空几次,重甲在身,根本奔不起来,抬头看去,一片绿茫茫,此时沈元景已然消失多时。   他怒吼一声,一掌打在地面,溅起好大的泥浆水花。 第57章 落入射雕   只感应到画面一转,扑通一声,沈元景落入到一处水潭之中,然后便晕了过去,等再醒来,就躺在了一处火堆旁。   只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说道:“蓉儿,这位公子都躺了大半天了,怎么还没有醒来。”   旁边又有人说:“他除了内伤与毒伤之外,似乎还有其他毛病,没那么快好的。”这声音清脆婉转,如黄莺一般,又道:“可惜我出门得急,没有带九花玉露丸来。”   听这称呼,沈元景便知两人是郭靖与黄蓉了,心道:“真是巧了,被这两位所救,却不知现下的剧情是那一步。”   他虽然喜爱武侠,可启蒙的是港岛的集,后来读这本书的时候还是少年,囫囵而过,兼之又隔得太久,记忆多半散去了。   正想着,鼻头问道一阵香气,胃里翻腾一下,便睁开眼睛,双手一撑,坐了起来。旁边两人吓了一跳,郭靖跳了起来,惊喜道:“兄弟,你醒了?”   沈元景借着火光看去,是一个年轻人站在一旁,身材魁梧,与自己都相差不离,但要粗壮许多,大眼炯炯有神,一双浓眉点缀,显得有些憨厚。   他咳嗽一声,站起身来,朝着两人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沈元景,想来便是二位救了在下吧,未请教高姓大名。”   郭靖连忙道:“我叫郭靖,她是黄蓉。”说着一指旁边,沈元景看去,却见一个俏生生的姑娘也看过来,只见她面相虽稍显稚嫩,但眉目如画,神色明艳,肌肤也似雪一般,在火堆照耀下,莹莹泛起白光。   这两人的相貌与他儿时电视画面上的,全然不同,要更加出彩得多。他见两人此时都是一副天真烂漫模样,料想应还是在去桃花岛之前。   郭靖见他无恙,放下心来,说道:“沈兄弟昏迷大半天,想必是饿了吧。蓉儿的手艺极好,快来尝尝。”说着他撕下野兔的一条腿,递了过来。   沈元景接在手上,说道:“如此就谢过黄姑娘了。”毫不犹豫的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吞了下去。   黄蓉本对眼前陌生人有几分戒备,见他样貌,就消了三分,又看他行为举止颇为有礼,对郭靖给的食物毫不防备,戒心十停便消了九停。   一只兔腿吃完,饥意稍减,郭靖又递过来一条,说道:“兄弟,你饿了一天了,再吃一条吧。”沈元景瞥见黄蓉微微嘟起了嘴,连忙止住,说道:“却不必了,我身体尚虚,一次不宜进食太多。”   郭靖有些疑惑,但想着也有几分道理,便拿回腿,三下两下的吃了,显然他也有些饿。   待他吃完,沈元景说道:“我记得午间落入水中,便不省人事,幸得二位相救,否则就要淹死了。”又装作不经意问道:“对了,我看二位都带着马,想必是要出远门,不知要去往何方,若是为了我耽搁半天,那便心里有愧了。”   郭靖不疑有他,说了自己与黄蓉结伴,要去临安府的事。听他无意间透露,此地是什么袭庆府,也是金国的泰宁军,他略一回忆,是在山东地界,心道:“这段剧情便是两人‘私奔’,路遇洪七公前的那一节了吧。”   他咳嗽两声,想道:“却是心性不够,慌乱之间思量不周,如何选了射雕这个世界?”   他之前想法,是由后往前,三部曲里面,先去倚天世界,再往上溯,才不至于有乱了时间线的可能,谁料出了这个意外。   原来那日他冲入云梦泽,稍稍脱离黑帝追击之后,勉强往前走了二三十里,内力一空,顿时身子沉重,踩到一处泥沼之中,挣扎不起,缓缓下沉。   虽说此时乃是后半夜,瘴疠之气还未升腾,但他功力全失,头脑越来越晕,恍惚之间,感应到脑海圆盘剩余的八颗星星都亮了起来。   那刻泥浆都已淹到他喉咙了,脑子里面翻腾各种名字,不及多想,便选了最觉熟悉的射雕世界,立马进行了穿越。   郭靖听他咳嗽,连忙从行礼中翻出一件衣服,递了过去,说道:“兄弟你怕是着了凉,多穿件衣裳吧。”   沈元景拿手一推,说道:“无妨,我是练功出了岔子,休养一阵便好。”说着他盘腿坐在一旁,默默运功,只感应到丹田里面缓缓流出一丝真气,不由在心底叹息:“这次伤了根基了,就算有神照经在手,也不定要多少时间能够恢复。”   想到此处,他心底一动,思忖道:“九阴真经里面似乎有疗伤的功夫,也不知能否得到,合用与否。”   郭靖见他闭目半刻,睁眼之后,脸色似乎没有变化,还是一般苍白,便关切问道:“兄弟,怎么样了。”   “受伤颇重,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除非有什么灵丹妙药,或是《九阴真经》那等奇功,或许有两三分帮助。”沈元景见郭靖十分热心,也为之一动,便坦白说了。   郭靖脸上露出厌恶神色,道:“那《九阴真经》是邪门功夫,如何能练。”他曾见陈玄风与梅超风拿活人练九阴白骨爪,便认为《九阴真经》也不是什么正经武学。   沈元景故作不知,奇道:“《九阴真经》乃是明明白白的道家正宗功夫,邪门又从何说起?”   郭靖并无太多防备心理,便把见过的事一一道了出来,黄蓉也不阻止,她虽然聪慧,终究也是小孩性子,有些好奇这门武功的来历,等他说完,便开口问道:“这《九阴真经》有什么来历,你给我们讲讲罢。”   沈元景便将黄裳替道君皇帝编撰《万寿道藏》,无师自通领悟高深武学的事迹娓娓道来,最后总结道:“这门神功脱胎于历代道经,遣词造句想来也用的道家各类隐语,那铜尸铁尸恐怕是因为不识得,才练岔了路子,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郭靖这才恍然,说道:“怪不得梅超风问我‘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类的,原来是她不懂,又混乱练,腿都练瘫了。”   黄蓉却在想:“原来这门武功如此厉害,若是靖哥哥学了,以后见了他那六位师父和丘处机一班臭道士,也用不着耗子见猫那样怕得厉害啦。”嘴里说道:“可惜我早不知道,下次见到梅若华,定然要她归还偷我爹爹的秘籍。” 第58章 教授武功   沈元景略微现出惊色,说道:“原来黄姑娘是东海黄岛主家的千金,难怪如此出类拔萃,失敬。”   “千金”二字用来称呼女子,此时并不通行,但黄蓉冰雪聪明,稍一琢磨,便明白过来,心里暗喜:“这人真会夸人,竟将我比之南朝谢朏。”笑嘻嘻的说道:“沈公子过誉了。如你这般风采,想来也是出身不凡,不知道是哪个大派或者王侯门户?”   沈元景道:“黄姑娘误会了,我不过是华山脚下小门小户出身,练得几手庄稼把式而已。”他见黄蓉似乎有些不信,也不理会,转头问向郭靖道:“我观郭兄行走之间,颇为有力,显然武功不弱,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   “我有七位师父。”郭靖把江南七怪的名号都说了一遍,沈元景点点头,说了句:“久仰。”江南七怪的名头他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印象并不深刻,但也知道这几人教不了这样的内功,便道:“然则郭兄道家练气的法子,也是这几位师父教授的么?”   郭靖又说是马钰传了他些“呼吸,坐下,行路,睡觉的法子”。沈元景点点头,随口吟道:“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尾闾穴。先从涌泉脚底冲,涌泉冲起渐至膝……”   郭靖奇道:“啊呀,原来沈兄弟你也会这门全真心法?”   沈元景道:“全真大道歌乃是当年重阳真人推演的全真教入门心法,中正平和,最是适宜筑基,若能持之以恒,在江湖上也能出人头地。只是常人觉得太过简单,静不下心来修炼。非得郭兄这种赤子之心,才能相得益彰。”   他说得兴起,又把这门心法拆开来一一讲授了一遍。他的功夫较马钰要高出许多,虽不怎么会教徒弟,但高屋建瓴,不但郭靖听得入迷,黄蓉也大有收获。   待他讲完,已然过了大半个时辰了,两人意犹未尽。黄蓉心思转动:“这人年纪看着比靖哥哥还小,听他讲起武学,有些话和爹爹说的类似,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忍不住心里的疑惑,有试探道:“沈大哥对全真大道歌如此熟悉,莫非是全真教的人?”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不是。恰好会这一门功夫罢了。”见他不说,黄蓉也不再问,而郭靖早就在一旁打起坐来。   待到第二日清晨,沈元景经过一夜打坐,稍稍恢复了些,只是郭黄两人仍然没走,留在此地照顾。   他想道:“如此,岂不是耽搁了郭靖学那降龙十八掌。”,便要让两人离开,后又一想:“我之武功比起洪七公来,也不会差,错过了便错过了,难道我便不能调教出一个中原五绝来。”   想道此处,他便安心待着,见郭靖每日准时练武,便上去时不时的指点他几句。若是换做从前,他自然不耐烦教授这种一个招数要学十几遍的傻徒弟,但如今他伤势严重,功夫九成九都没有恢复过来,心态却也出奇的平和。   这些指点略显突兀,只是他们一个为人憨厚,并没有往坏处想;一个玲珑剔透,知他在报恩,就都十分坦然的受着了。   这日郭靖与黄蓉演练,把手里的功夫都使了一遍,看得从柯镇恶到韩小莹,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学了,沈元景便摇摇头道:“郭兄,我直一些说话,不要见怪。你杂七杂八的功夫练得太多了,显然是你师父教不得法。”   郭靖听他说到师父不是,有些生气,可这几日在对方教导之下,确实较以往要进步许多,心里也知他说的不错。   黄蓉怕郭靖说出些什么不好的来,让这个掉下来的“好师父”跑了,连忙问道:“那依你看,靖哥哥应该学些什么功夫?”   沈元景道:“郭兄大智若愚,心思纯一,招数当以简洁、直爽为佳;筋骨强健,气力悠长,学些刚猛的功夫,必然事半功倍,若越女剑这等轻盈的就不合适了。”   这几日来,他随口道出许多武学至理,不仅郭靖,连带着黄蓉听到,都大有裨益,对他自然十分服膺,又问道:“那你觉着,靖哥哥应该学那几门武功?”   沈元景略一沉思,道:“丐帮的降龙十八掌是天下最为刚猛的功夫,若能学得,够练上一辈子了,只是这门功夫我也不会,手里倒有些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龙爪手及伏魔杖法之类的,差了一些,就不知你肯不肯学。”   黄蓉曾经听得黄药师说起这些功夫,都是少林七十二绝技里面的上乘功武功,她也不在乎什么门户分别,当即喜笑颜开,抢着说道:“要学的,要学的。”郭靖出得江湖也没多久,听她答应,也跟着点了点头。   沈元景让他先挑一门,这大力金刚掌最为出名,他便选了。几日以来,都在苦练。郭靖学武的法门,向来便是“人家练一朝,我就练十天”,直练得手掌红肿,也毫不松懈。   黄蓉看得心疼,但也知练武便要如此,才能有进步,便在这山野地方,日日打些兔子野鸡,蒸煮炖熬,换着花样犒劳两人。   这日沈元景又在指导郭靖练习内功,她忽然问道:“沈大哥,既然你会大力金刚掌等好些个少林功夫,那《易筋经》你是否也会?”   他不假思索,答道:“自然是会的。”又见她眼睛转了下,便知她打的什么主意,抢先说道:“这门功夫不能给郭兄,须知《易筋经》练到大成,要参透无我相、无人像、无众生相,与他路子不合。”   黄蓉一听,立马摇头道:“不要学,不要学。”若真有人参透这些禅理,岂不是要当和尚去了。   却听得沈元景话音一转,道:“不过,我手里另又一门《神照经》,不输《易筋经》,便教给郭兄弟吧。”   当下便把《神照经》念诵出来,黄蓉记得飞快,几遍就背纯熟了,反过来帮着郭靖一遍遍的记忆。到了第二天,两人都记下了,他便开始逐字逐句的讲授。   眼见着郭靖的功夫一天天的涨起来,黄蓉心中欢喜,越发的卖力弄些美味回来。   这日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只硕大的野鸡,剖了肚子,将内脏洗剥干净,却不拔毛,用水和了一团泥裹住鸡外,生火烤了起来。烤得一会,泥中透出甜香,待得湿泥干透,剥去于泥,鸡毛随泥而落,鸡肉白嫩,浓香扑鼻。   三人刚要分而食之,忽然有人说道:“两份的鸡屁股都留给我。” 第59章 烧鸡   沈元景心头一震,暗道:“是洪七公了吧,这也能遇上?”要知道他和郭靖黄蓉两人在此地已经耽搁很久,按道理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了。   三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中年乞丐一脸垂涎欲滴的模样,站在后头,只见他大眼方面,手脚粗壮,提着一根绿色杖子,分不清是竹制还是碧玉。   不等他们反应,这人就一屁股坐到了对面,拔开身后背着的朱红酒葫芦,狠狠灌了一口,又递给郭靖,说道:“娃娃,你也喝一口。”   郭靖憨憨的说道:“我不喝酒,您老人家喝罢。”言语也无有嫌弃。洪七公又递给沈元景,说道:“你也来一口。”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洪帮主喝吧,我不爱饮酒。”听得这话,洪七公一愣,还没说话,就听黄蓉问道:“沈大哥认识这位老人家?”   他点点头,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他与你父亲齐名,乃是丐帮帮主洪七公。”   “啊!”黄蓉惊叫一声,心道:“这人的年纪,看来比丘道长还小着几岁,怎会与全真六子的师父齐名?”转念又一想,好像自己的父亲看着也一般年轻,便在心里编排全真七子,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洪七公奇道:“你小子怎么认出我来的?还有,这丫头是黄老邪的女儿吧,眼睛鼻子一模一样的。”   沈元景伸手一指他的右手,也不说话。他哈哈大笑,抬起手来,说道:“原来是这里露了怯,果然是贪嘴误事。”却是当年他有一次为了贪吃,误了一件大事,一发狠便将右手食指给剁了。   “唉!”他叹了口气,说道:“指头是砍了,馋嘴的性儿却砍不了。”边说话,喉头一动一动的,眼巴巴的望着黄蓉把烧鸡撕扯成了四半,递过一份来。   他拿在手里的半只,果然是有鸡屁股的,立刻上口咬在嘴里,边嚼边嘟嚷道:“妙极,真个是人间美味。”   沈元景手里的半只也是有鸡屁股的,他只扯下一个鸡翅膀,慢慢咀嚼,才到一半,洪七公早就凤卷残云的吃干净了自己那份,盯着他。   黄蓉见状有些好笑,把手里的半只递了过去,说道:“七公,你吃吧。”洪七公嘴里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手上却不慢,一把接过,正要往嘴里塞,忽而想到什么,对沈元景说道:“小娃娃,来换一只。”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不换。”   “嘿,你小子。”洪七公笑了笑,便低下头去,等对方刚扯下鸡腿,左手忽然探出,来夺他手里的鸡架和鸡屁股。   沈元景内力虽然并未恢复,但眼界尚在,手腕往上一翻,避过去了。洪七公“咦”了一声,手掌往上一拍,欲要打他手背,震飞鸡架。   他把手朝边上一挪,鸡爪下啄点向对方手腕,逼得洪七公左手抽回一尺,才又攻来。两人你来我往的,眨眼就斗了十几招,竟也不分高低。   郭靖尚不觉得如何,只知道两人武功都高,黄蓉却大惊失色,心道:“我料想沈大哥功夫再高,也顶多和丘处机那几个牛鼻子一样,绝想不到他能和北丐打上这么久,那岂不是和我爹爹一般了?”她只是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却又掐灭,绝不肯相信。   又过了一二十招,洪七公越打越心惊,嘴里叫道:“小娃娃,你这功夫俊得很,怕打娘胎里面开始练,也到不了这等境界吧。”   眼见着招式上占不到多少便宜,他骤然加了三分内力,往上一撞,这下子速度要快了许多,沈元景招架不住,鸡架朝天上飞去,洪七公捞在手里,奇道:“小子,你的内力呢?”招数练到这等境界,不至于一丁点内力也没有。   黄蓉在一旁气鼓鼓的道:“七公,你赖皮。趁着沈大哥伤势未愈,用内功欺负人。”   洪七公仔细一瞧,沈元景脸色上还带着一丝苍白,若不仔细看,真看不清,于是按住心头惊诧,语带歉意的说道:“却是老叫花子的不是了,这半只完好的就赔给你了。”说着就把黄蓉给的那半只烧鸡丢了过去,左手忙不迭的将抢来那半只的鸡屁股塞到了嘴里。   沈元景用手一拨,烧鸡落到了郭靖手上,他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一翅一腿就足够了,郭兄怕只垫了个肚底,先拿去吃了吧。”郭靖也不推迟,拿起来咔咔咔的吃完了。   等吃完烧鸡,洪七公又拿起酒葫芦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口,问过了几人姓名,说道:“小娃娃,你功夫厉害得紧,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这时候黄蓉也竖起了耳朵,就听得沈元景说道:“在下家中不过是华山脚下的一个小门小户,并无甚了不起的,所学功夫也大半都是家传。”   “家传?也没听说有哪个姓沈的特别厉害啊。”洪七公嘀咕道:“华山脚下,难不成?”他脸色一变,不知想到了什么。   郭靖奇道:“难不成什么?”他话到嘴边,看了看黄蓉,又吞了回去。沈元景说道:“莫非七公以为我是练了《九阴真经》里面的功夫?”   洪七公见郭靖与黄蓉脸色都不变,自嘲一下自己太过小心,又点了点头,说道:“若非这门武功,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   沈元景笑道:“七公这话就武断了,天下神功绝学多了去了,不说旁的,大名鼎鼎的少林《易筋经》,个中玄奇,便不在《九阴真经》之下。”   “《易筋经》固然神妙,可近百年来,少林无人练成,大伙也就不觉得它有多了不起了。”洪七公说道:“再者,从靖康之后,少林便宣布封山,只当自己是佛寺,不入江湖,到如今,又有几人知道他们。”   “原来如此,果然是惯会做和尚。”沈元景哑然一笑,说道:“我还跟郭兄说,以后遇着少林和尚怪他用大力金刚掌,便说是华山沈元景教的,看来一时半会也无此烦恼了。”   洪七公啧啧称奇,说道:“大力金刚掌?那可是好东西啊,少年你怎么会的?”   沈元景呵呵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当年有人抢了少林藏经阁,回来装点书房,我去里面翻到的,什么《易筋经》、《金刚不坏神功》的,应有尽有。”   洪七公只当他在说笑,便不理会,起身道:“老叫花子吃了小姑娘这般美味的烧鸡,又身无长物,难以报答,索性在掌法上有些心得,便指点郭小子你两招,算是还了你小媳妇的恩惠了。” 第60章 郭黄比斗   黄蓉又喜又羞,面带晕红,嗔怪道:“七公胡说什么呢,谁是他,他小媳妇?”她捏着衣角,后面几个字越来越小声。   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来来,郭小子,使出全部劲头,打过来,让我看来你有什么本事。”   郭靖“啊”了一声,看看黄蓉,又看看沈元景,见两人都点头,当下凝神静气,一招“释迦抬手”打过去。大力金刚有许多招,就属这招显得柔和一些,不那么猛烈。   洪七公看在眼里,说道:“不错,小娃娃倒是好心肠,只不过功夫练不到家。”他随手一掌打了过去,震得郭靖回退两步。   “释迦抬手”这招只在出手时候显得平和,实则练到最后,反倒是大力金刚掌里面最为刚猛的一招。盖因佛祖既然出手,必然惊天动地,虽初始不见火气,也只因慈悲,留有三分余地,倘若冥顽不灵,便是铺天盖地的怒火。   郭靖练不得法,尚且不能做到柔表刚里,一味的留手,是以这招,被轻易破除。   他见得对手轻松应对,郭靖也不留手,奋力出手,又是“猛虎推山”、“金刚怒目”、“攀星拿月”等招数,一招猛过一招。   洪七公接了许多招,却有些吃惊,说道:“小娃娃,功力不弱啊。”但意态悠闲,单手挡住,甚至还抽得空闲喝一口酒。   “砰砰砰砰”对掌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还有黄蓉在旁边大叫着“靖哥哥”,洪七公笑骂道:“你这丫头,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等郭靖的一门掌法打了两三遍,他这才使出降龙十八掌,一招“见龙在田”打了过去。   饶是他只使出了两三分力气,郭靖也承受不住,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黄蓉连忙过去拉起他来,转身瞪着洪七公道:“七公,你还说要好好指点靖哥哥,怎么下起重手来了。”   洪七公本来有些歉意,却不肯服输,说道:“我才使了一点力道,他要是连这都承受不住,还又什么好教的,不如早点娶了你,回去生孩子玩去。”   说罢,他叫过郭靖,说了他的错误,细细的指点了一番,然后又打了第二次。这次才几招,郭靖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等黄蓉说话,他便说道:“这可不怪我,是郭小子让我多使几分力气的。你要是怕小情郎受伤,不如你来和他试招。”   黄蓉眼珠子一转,心道:“有爹爹这般级数的高手指导,可不能让靖哥哥错过了。”连忙说了声好,便拉着郭靖对其招来。   她使出的是黄药师自创的“落英神剑掌”,双臂挥动,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姿态飘逸,动静之间,宛若翩翩起舞。   郭靖双掌翻飞,虎虎生风,初始还能跟上,可担忧伤了对方,稍稍留手,这一落后,便陷入黄蓉掌法之中,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掌影,如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一般,顿时眼花缭乱,守不住门户,左肩右肩、前胸后背,接连中了四掌。   洪七公气呼呼的,叫他过来骂道:“蠢小子,这会还七想八想的,不过是切磋而已,你让她做甚?”   说着便把他刚才不对的地方一一道出,又说道:“那女娃娃的掌法虚招多过实招数倍,真假你又辨不出来,跟着她瞎转个什么?唯一的法门就是压根儿不理会真假虚实,等她来攻,你一掌打过去便是。”   郭靖甚是担心,说道:“若她挡不住,岂不是打伤了她?”洪七公嗤笑一声,说道:“凭着你这半吊子功夫,能伤得到黄老邪的女儿?”   他恍然大悟,心道:“是了,蓉儿本就聪颖,练的武功也要比我高明一些,又受了沈大哥指点,我还担心什么?”   两人站定,黄蓉说道:“靖哥哥,七公是要看你的功夫如何,才好因材施教。你不认真的出手,他老人家怎么个教法?”   郭靖点点头,便真的摆开架势,照着洪七公所说,一板一眼的打了过去,两人斗了几十招,无论黄蓉如何转悠,他只是不理,一掌打过,对方连边都挨不上。   晃了许久,她有些不耐,强攻过去,化虚为实,连着三招攻过去,“啪啪啪”的,郭靖招招落在实处,她后退几步,好在轻功不错,没有出丑。   郭靖连忙过来仔细看过,见她没有受伤,才舒了口气,说道:“蓉儿,对不住,我一时没有收住手。”   黄蓉笑嘻嘻的说道:“不要紧的,靖哥哥的武功进步很快,要不了多久,就能胜过你那几个师父了。”   洪七公在一旁叫道:“好啦,趁着老叫花子还有点时间,郭小子赶紧过来,我再教你几招,等我走了,你们两个有的是时间说情话。”说完拉着郭靖到了一边。   沈元景心里一动,道:“黄姑娘,过来一下。”等黄蓉过来,他说:“郭兄的大力金刚掌虽然已经入门,但毕竟火候不够,转换之间有细微破绽。你只需出招诱他来攻,再渐渐加速,他便没得空闲去补救。他当下还是没有领悟如何从菩萨心肠转到佛爷怒火,等他使出‘释迦抬手’然后转到‘怒目金刚’时候,破绽便是最大,你此刻出手,定然能胜。”   黄蓉喜笑颜开,拉着郭靖再比试了一局,果然按他的方法,胜了这局。洪七公本来要走,见得此景,来了兴趣,又指导了郭靖一番。   他与沈元景,借着郭黄二人,再斗了三局。黄蓉仗着身法高明,兼之为人聪慧,领悟得快,先胜了两局。等到郭靖在洪七公的指点下,把一门掌法融会贯通了,她却胜不得了。   此后洪七公便满意了,不再逗留,飘然而去。   黄蓉今日大为高兴,拉着郭靖去采摘了些山菌野菜,又亲自捉了条鱼,打了几个斑鸠,弄了些鸟蛋,鼓捣了半天,做出许多菜肴。   沈元景吃得满口生津,笑道:“若你早使出这般功夫,七公定然不会走了,怎么得也得再待个十几天,说不得一高兴,连降龙十八掌都传给郭兄了。” 第61章 名字好听   黄蓉笑嘻嘻的道:“不是还有沈大哥你么。”说着,端起沈元景的碗,盛了满满的鱼汤,特意挑了鱼肚和几片山菌,再把鸟蛋的壳子剥得干净,放他碗里。   郭黄二人,一个常年住在大漠,哲别、江南七怪、马钰,师父一大堆,无人教他江湖忌讳;一个地处海岛,深受宠爱,父亲本也不拘礼法,是以对从别人手里学些武功,都不以为有什么不妥。   沈元景笑了笑,端起鱼汤喝了口,果然鲜美,说道:“你去寻几把剑来,我手上功夫一般,惟有剑法,谦虚一点,就算是天下第一吧。”   郭靖对他满是崇拜,说道:“啊,原来沈兄弟你这么厉害。”黄蓉咯咯直笑,说道:“真不害臊,都自称天下第一了,还谦虚呢?”   她心里却想道:“先前他和七公争斗几十招不落下风,再加上教靖哥哥的两门功夫来看,就算比爹爹和七公差点,拳脚功夫也非同小可,如此还算一般,那剑法真真算得独步江湖了。”   第二天她美滋滋的去镇子上买了三把长剑,又在僻静之处租了个院子,弄了些锅碗瓢盆回来,显然是准备长住一阵子。   当天她整治了一大桌子菜,等三人酒足饭饱之后,便拿起长剑,走过来说道:“沈大哥,你不是说你的剑法天下第一么?让小女子开开眼界吧。”   沈元景也不推迟,接过长剑,寻了屋外的空地,舞起剑来。他既没有用出回风舞柳剑、万梅剑法这等古派绝学,也没有练独孤九剑、太极剑法此类金书神功,而是使出了飞絮剑法这门白羽世界的功夫。   他起手往上,胡乱挥舞了几下,又随意的朝下面虚点了几下,剑招歪歪斜斜的,散乱无章,仿佛是一个小小顽童拿着树枝胡乱比划。   “哈哈哈哈!”黄蓉笑得弯下了腰,停不下来,等他顿住,她又直了身子来,努力憋住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捂着嘴背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的。   两边的武学道理并不一样,沈元景这番动作她境界不到,看不出来如何厉害,只觉得比之前在镇口看到的小孩子还要胡闹。   好容易停住了笑,转过身来,眼角还带着两颗泪珠子,她说道:“沈大哥,这就是你说的天下第一的剑法么?”   沈元景并不恼怒,说道:“你还不懂,先学其他剑法吧。”黄蓉揶揄道:“你还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剑法,都使出来给我俩看看吧。”   他也起了玩笑心思,又使了一套太极剑法。看得他慢慢腾腾的,黄蓉又“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这次都不肯背过身去,直笑得捂着肚子“哎哟”、“哎哟”的叫唤。   郭靖在一旁有些尴尬,说道:“沈兄弟,你不要见怪,蓉儿她并非有意,实在你的剑法太……”他有些吞吞吐吐的,有些话说不出口。   “实在太好笑了。”黄蓉缓过劲来,接道:“一会像个小孩,一会像个老头子,沈大哥你就没有正经一点的剑法么?”   沈元景摸了下眉毛,说道:“正经的啊,有倒是有,就怕你俩学不会。这样,郭兄先来试上一试。”   郭靖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道:“沈兄弟你伤势未愈,还是不要动手了吧。”黄蓉在身后把他一推,笑着说道:“怕什么,沈大哥武功这么高,让你上去,定然是有分寸的。”   他这才同意,又说道:“那这样我就不使内力了。”当先打过去的掌法,是四师父南希仁的南山掌法,也有几分凶猛。   对于这等功夫,沈元景一眼就能看出十几个破绽,随手往他右腕点去,逼得他不得不收掌,变了另外一招。   沈元景也不理,仍旧一剑,又中了对方手腕,如此接连换了十几次,剑剑都不离对方手腕,逼得郭靖手忙脚乱的。   黄蓉心道:“沈大哥正经使剑,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很快就见着郭靖顶不住了,使出大力金刚掌,虽然不含着内力,经过洪七公调教,也刚猛异常,呼呼的带起一阵风响。   沈元景稍稍认真一下,出手还是一样随意,左一点,右一点,完全看不出用的什么剑法,总是冲着郭靖手腕而去,让他连完整的一招也使不出来。黄蓉瞪大眼睛,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叫道:“哎呀,这剑法挺厉害的马。”   这大力金刚掌使了两三遍,郭靖脸上布满细汗,只觉有些憋屈,等到使出“释迦抬手”时候,不知怎么的,福临心至,竟然把这些憋闷化在掌法里面,打出了刚强的一面。   他使得顺手,下意识的带着内力出来了,刚到一半,心里一惊,暗道:“坏了!”正准备收手,却见对方手里长剑不知道怎么绕过来的,到了手腕边上,轻轻一抽。   “啪”的一声,他只感觉到手上一麻,胳膊上的力气都消了,往下垂去,就听沈元景说道:“不错,这招也入了门。你不要留手了,该如何打,便如何来吧。”   郭靖也不迟疑,当即劲力布满全身,一招一式打得虎虎生风,进步之大,若叫江南五怪或者马钰、丘处机见了,怕要惊掉大牙。   可即便如此,在沈元景手上也讨不到半点便宜,每掌打到一半,长剑早等在前头,仿佛等他往上撞一般。   他越打越别扭,汗如雨下,忽然对方剑势一变,慢腾腾的绕起圈子。他一时间掌势大盛,每一掌打在剑圈中,都无人拦截,劲力却消于无形。这样也觉酣畅淋漓起来,他连着把大力金刚掌使了三遍,才意犹未尽,收掌站立。   黄蓉早就看得心潮澎湃,等两人一收手,连忙飞奔过来,拉着沈元景的胳膊说道:“我要学,我要学。”   不知怎么地,明明黄药师的多才多艺,她真要学,怕一辈子也学之不尽,却不愿意用功,反倒是眼前人的武功,不拘好坏,都要试上一试。   沈元景呵呵一笑,道:“怎么,不嫌弃我又乱又慢腾腾的了。”她皱了皱鼻头,说道:“谁嫌弃你了,明明是你故意乱来,好好的剑法被你弄得乱七八糟,故意耍弄我。”   沈元景自知不能争辩,说道:“这就满足啦,我还会好多剑法,少林派剑法、武……五岳剑法、青城剑法,还有刚才那两门飞絮剑法与太极剑法,另有独孤九剑、辟邪剑法、回风舞柳剑法、万梅剑法等等这些,你想学那门?”   黄蓉听得眼睛亮晶晶的,思忖了一会,说道:“我要学回风舞柳剑法。”沈元景道:“好眼光,你是怎么挑的?”   “这名字最好听啊!” 第62章 五岳剑法   沈元景“嗯”了一声,赞道:“君子淑女所见略同。我当初亦是觉得名字好听,才学了这门剑法的,你看好了。”   语罢他便舞起剑来,他身形如月下柳条,风中摇曳,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空灵清绝。   黄蓉看得痴了,喃喃说道:“好美。”等一段终了,才醒悟过来,上前就拉着他,要他即刻教授。   沈元景笑了笑,与她一一拆解剑招,细说个中奥妙,她听得连连点头,很快就动手演练起来。郭靖却在一旁抓耳挠腮,悟不真切。   他一边指点黄蓉,一边说道:“郭兄,这门功夫并不如何配你,等会我再传你一门剑法。”   黄蓉闻言,当即收了长剑,说道:“我过会再练,你先教靖哥哥吧。”沈元景调笑道:“这还没过门呢,便如此替他着想了。好在是我,若是你父亲知晓了,不得气死。”   她并不害羞,说道:“我爹爹又没见过他,怎会生气。等他练好了你教的功夫,爹爹见了,定然欢喜。”   沈元景哑然失笑,心道:“果然女生外向。”摇了摇头,对郭靖说道:“久闻东邪黄岛主为人孤傲,你若想要讨好这老丈人,就得练出真本事了。我手里最好的那几门剑法都与你不合,你练了也是事倍功半。”   听到这里,黄蓉脸上一急,他却抬手止住,又道:“不过我初创了几招剑法,以五岳为名,自问并不在前辈先人之下,这才是要传授给你的。”   他言语之中有几分傲然,两人也不敢小觑,见他收剑入鞘,走到空地,凝神静气,猛然拔剑,往前横划而过,气势如同开天辟地一般,嘴里喊道:“这招叫做‘阴阳割昏晓’。”   郭靖正当面,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又见他胳膊手腕,急速动作,长剑看着还远,却倏然而至,他惊在原地,只觉沛然难挡,就听一声长啸,又一句:“‘万里清风来’。”   沈元景随手一转,当头一剑刺来,看似平常,郭靖却觉得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就听他道:“‘崔崒刺云天’。”   三剑使完,他收剑站在一边,问道:“如何?”郭靖尚未答话,黄蓉连忙道:“沈大哥教的,岂有不好,就学这个。”她眼光还是有的,知道这剑法着实不错,况且名字也好听。   沈元景说道:“这是泰山三剑,接下来就是其他四岳的了。”他又使出南岳衡山的“散风如飞霜”三剑,北岳恒山的“岩峦叠万重”等,以及中岳嵩山的“嵯峨向碧空”招数。郭靖看得眼都不眨。   黄蓉却在奇怪他不按照顺序来,就看他脸色一变为肃然,说道:“我算得华山派的弟子,华山三剑我便琢磨得最多,你要好好练习。”   他把架势摆开,说道:“这是本朝相公寇准的‘回首白云低’一句。”他高高跃起,从空中而下,如同仙人降世,白云自然是在脚下。   郭靖只觉一阵深深冷意,透了过来,僵在原地不敢动态,却是沈元景创造这一剑之时,不自觉的用了些天外飞仙的意境。   “第二招,‘云山互明灭’。”这招有万梅剑法的味道,杀气凛然,满院肃寂。黄蓉喃喃念道:“诗家天子王昌龄。”   他使出了最后一剑,长剑直怀中倏然而出,急如闪电,把郭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完全逃不了,惊吓到不敢动弹,却又见他收剑吟道:“‘东来蓬莱复西归’。”   “谪仙之句。”黄蓉“咦”了一声,说道:“有些不对,如何不是‘九重出入生光辉’?”   沈元景叹息道:“生光辉容易,西归却难。”   沉默了一阵,他才对郭靖说道:“郭兄,你今日先学华山三剑,其他的四门,我后面一日教你一门。”   连续五日,郭靖便把五岳剑法学了个大概,后面的就是要日复一日的苦练了,刚好这种毅力,他最是不缺。   转眼便又过了一月,黄蓉的回风舞柳剑也使得有模有样的,自认已经不输给郭靖那几位师父了,心头得意,扯住郭靖要来比武。   郭靖连连摇头,说道:“沈兄弟教我的功夫,我还练不到家,怕伤到你了。”他说的却是实话,这门五岳剑法并不以五岳各自最为突出的特色来凝聚意境,纯粹取的一个雄浑,直来直去,对他来说,最是适合不过。   不过尽管他已然入门,可毕竟还欠着火候,能放不能收,自然不敢跟黄蓉比试。   她嘟着嘴巴,说道:“靖哥哥,你还要什么时候能够练好啊,那中秋节还有四个月,我想到处去玩耍一番。”   郭靖挠挠头,说道:“我也不清楚,这几天练着,总觉得没有什么进步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去问问沈大哥吧。”黄蓉说了一句,又心疼道:“他伤得那样严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两人进得屋内,沈元景正在打坐,睁开眼睛,迎着他们关切的眼神说道:“不碍事的,我有神照经在手,只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他根基受损,若想要恢复,得好几年了。   黄蓉说道:“沈大哥,我们在这里都待了一两个月了,周围的兔子野鸡都被我抓完了,不如我们出去,边游玩便找九阴真经,如何?”   沈元景一笑,说道:“好。不过我内功并未恢复,倒要靠黄女侠和郭大侠庇护了。”   她喜笑颜开,当即说道:“没有问题,我这么久都在勤练武功,那什么彭连虎、沙通天的,再来我也不怕了。”   倒是郭靖摸摸后脑勺,说道:“我没有蓉儿聪明,这几天总是练的不顺畅,也不知是何原因。”   沈元景让他演练一番,略一思忖,说道:“恐怕是兵器不合。你身材壮硕,力气又大,在未能领悟举轻若重的道理之前,确实这些轻飘飘的剑不适合。”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说道:“正好我知道在襄阳城外,有一处独孤求败前辈的剑冢,里面有一柄玄铁重剑,定然适合郭兄。”   “啊,大伙儿在嘉兴烟雨楼相会的时间还早,咱们就先去襄阳。”黄蓉兴高采烈,当即收拾好了行李,又整治一桌子好菜,吃过之后,三人就出发了。 第63章 独斗老怪   往西边走了不过两天,三人就被人追上,一行人杀气腾腾把他们围住,一个满头白发,面上却无一丝皱纹的人站出来,恶狠狠的说道:“小子,躲了这么久,终于舍得出来了,我看你往哪里逃。”   这人正是“参仙老怪”梁子翁,找了郭靖很久了。此时郭靖有些惴惴不安,黄蓉却跃跃欲试,说道:“你这老怪,养了恶蛇害人不成,叫靖哥哥的除了,还敢过来找事,今天就让本姑娘好好教训你。”   说罢她擎着剑就扑了过去,郭靖只来得及叫了一声:“蓉儿。”阻止不及,只得跟着一起,抢先拦在了她与梁子翁之间,抬手一掌打过去。   梁子翁本不把他放在心上,使出关外大擒拿手,本拟一把能抓到人,却不料对手当头的一着竟然异常凶猛,只得半路变招,却有些来不及。   “砰”的一声,他往后退了两步,手臂发麻,往前看去,顿时吃了一惊,原来郭靖也只是退了三步。虽然他只是仓促之间应了一掌,可对手也进步太快了吧。   他恨恨想道:“定然是喝了宝蛇的血,才能有如此功效。”于是愈发的不平,又攻了过去。   黄蓉被郭靖一阻,没能第一时间抢攻上去,见两人已然打了起来,小嘴一撅,挥剑往梁子翁的几个弟子攻过去。   那大弟子抢步过来,一拳捣过,旁边还有其余几个弟子,都往她身上撞来。她毫不惊慌,脚下一移,让过当头的一拳,手里长剑往前一递,往对手胸口刺去。   大弟子料不到这剑如此迅猛,连忙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胸口衣衫给划了个小口子,渗出血来。   见一招并未得手,黄蓉也不失望,反手一剑,砍在左侧一人的手腕上。这人又没有练什么横练功夫,肉身哪扛得住利刃,当即惨叫一声,手腕被切开一半,血流如注。   身后一人吓了一跳,却来不及躲闪,也被她一剑扎在胳膊上,痛呼着让到一边。转眼就伤了三人,其余弟子踌躇不敢上前,大弟子连忙喊道:“不要怕,她只一个人,我们上。”   他带头扑了上去,后面跟着五六个师弟也一起,黄蓉身子一转,左一步又一步,都避过了,手里长剑还不停歇,连连挥出,在几人身上留下一道道剑伤,连那大弟子也挨了两下。   这时他才知与对手差距有些大,连忙转攻为守,招呼着师弟们都围上来,道:“缠住她,等师父解决了那个小子,就会来帮我们的。”   黄蓉心里一惊,微微扭头往一边看去,郭靖果然处在下风。他虽练了上乘武功,可毕竟时日短浅,比不得梁子翁几十年的功力与经验。   当下她有些急躁,手里长剑一时快了起来,欲要挣脱纠缠,可越是如此,便越不能如意,那些人早看出她的意图,等她一狠就躲,一收就围。   沈元景看在眼里,突然开口道:“蓉儿,不要慌,郭兄并无危险。”他内力未复,眼力尚在,调教了郭靖多日,此番便可验证。   她当即心里一松,手上却不停,又是几剑。围攻的人措不及防,有两个功夫不济,小腹、肩膀挨了一下,退出战圈,剩下几人压力大增。   她越发的来劲,长剑在她手里,配合上回风舞柳剑法的招数,风姿妙曼,真如壁画上的飞天跳出来一般。   可惜梁子翁的这些个弟子并不想领略到这些,一个个的恨不得爹娘多生出几条胳膊来抵挡。很快的,这就一一退场,只留下大弟子二弟子苦苦支撑。   不几招二弟子也伤了,大弟子忍不住了,大喊道:“师父,救命。”   梁子翁正在加紧逼迫郭靖,转头一看,鼻子都气歪了,其他弟子都抱腿抱手的缩在一旁,唯有大弟子还在苦斗,就这一瞬间的功夫,胸口中了一剑,后仰着倒在地上。   他心道:“坏了,这两人功夫进展都如此神速,不能再拖了,今日必须想办法解决掉姓郭的小子。”手上更为猛烈,一招一式,都直奔郭靖要害而去,并不再想着要生擒,而奔着取对手命去。   眼见着郭靖岌岌可危,黄蓉大惊失色,忙要过去帮手,却听得沈元景道:“不急,那老头功夫稀松平常,伤不到人。你等上一二十招,他便黔驴技穷,郭兄缓过劲来,不但性命无忧,说不得还反能伤他。”   黄蓉面带急色,但还是依言站到一旁,看着情郎被那老怪左一拳,右一掌的,打得缩头缩脑,狼狈不堪。   她好几次想要出手,却想道:“沈大哥说了不必担忧。”又都忍住,嘴里数着招数,很快到了十五招,就见得梁子翁高高跃起,从空中往下一招打来。   郭靖正要往后闪避,忽然脑海里念头一闪,记得与洪七公拆招时候,沈元景教他应对“飞龙在天”的一招,双手往上一推,正是“攀星拿月”。   任凭梁子翁在天上如何蹦跶,怎能比得过洪七公亲自使出的降龙十八掌,郭靖这一招,正好落在他破绽之处,只听得“啪”的一声,打在胸口,又有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传来,他倒飞回去,落在一丈远的地方,捂着胸口,嘴里吐出口血来。   郭靖并没有追击,而是不敢置信的抬起双手,盯着不放。黄蓉跑了过来,拉着他的胳膊说道:“靖哥哥,这招用的真好。”   他憨憨一笑,两人抬头一起往前看去,那边梁子翁的弟子都涌到身边,七嘴八舌的叫道:“师父!你怎么了?”、“师父,没事吧?”   梁子翁挣扎的站起身来,瞪着两人,忽而听到他们身后传来一句话:“郭兄,这些人作恶多端,都杀了吧。”   郭靖吓了一跳,说道:“这,不太好吧。”他在大漠也经历过战争,死人见得多了,但在中原随意杀人,却终究觉得不妥。   那梁子翁等人胆战心惊的,见两人并未有动手的意思,才颤颤巍巍的相互扶持,往外走去。   临走之际,他连狠话都不敢放一个,只是隐晦的看了沈元景一眼,露出凶光。   不料这一下被黄蓉看到,当即抽出长剑,说道:“哼,还敢起报复的心思。”就要过去。   郭靖连忙拉住,说道:“蓉儿,七公讲过,凡事留人一线,予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咱们今天先放过他们一次,若后面还敢为恶,再杀便是。”   黄蓉说道:“可是他瞪着沈大哥……”见得郭靖神色有些认真,只说了一半便止住话语,转头看向后面。   他也一并看去,却见沈元景笑了笑,道:“今日是放是杀,任由郭兄做主。下次再遇上,你俩杀他也易如反掌。只是放过坏人,他做下的恶,却看郭兄你能不能承担。” 第64章 神雕   郭靖并不太懂沈元景的话语,但他还是放走了梁子翁等人。黄蓉噘着嘴生了半天气,不过看他惴惴不安,鞍前马后的,才又原谅了他。   三人折往南去,不几天就到了襄阳城。这时黄蓉兴致冲冲的问道:“沈大哥,你说的那把神兵利器在哪里?”   沈元景道:“我只知在襄阳城外,具体所在就不清楚了。不过那附近有山有水有树林,还有一只硕大的雕,想来是十分好找的。”   黄蓉楞了一下,见他似乎不是像说玩笑话,又追问了一句:“那在哪个方向,你应当知道的吧?”   见他摇了摇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怒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气我,哼,不理你们了。”说着便跑回了房间,郭靖连忙追过去。   沈元景叹息道:“看来今晚是吃不到美味佳肴咯。”说罢,也自回房休息。他少时孤独,一直幻想着能够个妹妹作伴,及至遇着了岳灵珊,才得偿所愿。如今黄蓉更加古灵精怪,便少不了逗弄一番。   待到第二天,两人又和好如初了。黄蓉一边听着他记着的一些零碎讯息,一边琢磨怎么去找。   襄阳地界颇大,若逐一去寻,找上年余,也不见得能够撞上。山水树林这些并不稀奇,瀑布也可能隐在山中,无人得知。倒是毒蛇咬伤人会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有迹可循,那巨雕更不用说,若叫人见着,恐怕会被人误会成妖怪,传颂很久。   十几日来,三人去了好些个地方,都没有寻着,可黄蓉依然乐此不疲。其实她听得沈元景连方位都不记得,便已不抱希望,只是当做一件趣事。   这日三人出了襄阳城外偏南,又到了一处闹蛇的位置,此地确有山水树林,风景优美,玩乐了一阵,黄蓉道:“今日又是一场无用功,好在这地方不错,我见着几种野菌子,准备去采了来。靖哥哥你去打两只野味回来吧,另外那边有条小河,大哥若得空,去捉条鱼回来。要是有回中鱼,我便给你们做个神仙汤来。”   两人听他吩咐,各往一边,没多时,忽然听到“啊”的一声尖叫:“靖哥哥、沈大哥快来!”他们急忙丢下手里活计,快速赶了过去。   到了跟前一看,却见一头巨鸟直直的站在林中,它身形颇为大,比之沈元景或郭靖还要高,黄蓉在它面前,如小孩子一般。   浑身黄黑色的羽毛,已然渐渐稀落,一根隔着一根老远,似乎被人拔去一样。模样也甚是丑陋,头顶一个血红色的肉瘤,钩嘴弯曲,歪着头看向黄蓉,显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叫唤。   等见着沈元景与郭靖两人,又正了正身子,羽翼微微抬起,眼神凌厉,如人警戒一般。黄蓉从未见过如此古拙雄奇的猛禽,激动的问道:“沈大哥,是它么?”   沈元景点了点头,过去行了一礼,道“雕兄,我来是求取独孤求败前辈的神剑一用。”   那雕似乎听懂了“独孤求败”四个字,放下了羽翼,盯着三人,也不动作。他心里一动,从地上捡了根木枝,走过去,一剑往它身上戳去。   它鸣叫一声,抬起左翅,兜头打来。沈元景手腕一转,往它翅根点去,神雕把左翅一合,又往外一弹,同时右翼斜着打来。他转过长剑,只取鸟脖,它把头一低,钩嘴啄过来。   一人一鸟这样斗了十来招,旁边两人早看得目瞪口呆。郭靖心道:“这位雕兄武功似乎比我还高,也不知是怎么练的。”黄蓉却在想:“此雕到底是成了精,还是人假扮的。”   沈元景忽然收手,往后退了几步,那雕一愣,继而展开翅膀绕着边上的两颗树转了几圈,又啪啪两下,打在其中一株上,只听得咔嚓一声,竟尔将碗口粗的树从中间打断了。   它又上蹿下跳,蹦跶了一阵,才又回到沈元景前头,把身子挨了过去,拿头蹭蹭,“咕咕咕咕”的直叫唤。三人虽不是公治长,能通鸟语,却也能看出它的兴奋与欢喜。   显然刚才那门独孤九剑它是认出来了,这才对沈元景生出亲近的意思,当下迈着大步往外走,还转头叫唤两声,让三人跟上。   从身后看去,它双腿奇粗,时不时伸出羽翼,高视阔步,自有一番威武气概,仿佛武林高手一般。   神雕步履迅捷异常,在山石草丛之中行走,也疾如奔马一般。沈元景只恢复些许内力,跟在后面,直到额头见汗,才到得一个大山洞前。   见它在山洞前点了三下头,叫了三声,又回头望着三人,他心道:“神雕在朝着山洞里面行礼,恐怕独孤求败前辈以前便是住在内里了。”于是也拜了三拜,郭靖与黄蓉见此,都跟着一起。   那雕甚是满意,用翅膀推了推他,三人一起进到洞里,走不过两丈余,就见了底。郭靖见洞中黑黝黝的,掏出火折,拾起脚下的一截枯枝点着了,举起一看。   洞中除了一张石桌、一张石凳之外便无别物,倒是角落有一堆乱石拱起,极似一个坟墓。沈元景心知这便是一代奇人独孤求败的埋骨之地,叹息一声,上前拜了四拜。其余两人也照着做了,那神雕显得极为高兴,咕咕的叫了好几声。   沈元景从郭靖手里接过火把,走到洞壁边,伸手抹去上面的青苔,现出三行字来,字迹笔划甚细,入石却是极深,显是用极锋利的兵刃划成。   三人凑近了一看,字是:“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下面落款是:“剑魔独孤求败。”   黄蓉看得嘟起了嘴,似信似不信;郭靖满眼茫然,既是在回忆有无听说过这样一位大英雄,又不是很能理解他的寂寥。   沈元景反倒是最为平静的一个。纵横江湖,败尽仇寇这种事,他在笑傲世界就做过了;连城世界里面,非但是天下无敌,更如武林神话一般。   有了如此成就,他还能不迷茫,也是因为在白羽世界里面,他才算得刚上路。稍有自矜,便落得个狼狈逃窜,身陷泥沼,不得不靠着外力才能逃得一命的窘境。   静默了一会,他带着郭靖一起,收敛了独孤求败的遗骨,重砌了新坟。念及坟中枯骨,他喟然长叹,道:“可惜这天地如牢笼,独孤前辈未能见到世界之广阔,才会有寂寥之叹吧。” 第65章 独孤剑冢   等出了洞穴,黄蓉终于忍不住了,问道:“沈大哥,这位独孤前辈如此厉害,为何我从未听爹爹说过。”   沈元景道:“黄岛主学究天人,自然是见识极广的。只是江湖中人,若不载于书籍,想要传之后世,却也极难。非有伟业,如功成身退之鲁仲连,窃符救赵之侯赢、朱亥;或有义气充沛世间,如专诸、聂政、豫让、荆轲之属;或名震一时,如朱家、郭解、虬髯客等辈,极难成事。就算独孤前辈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若不见于经传、诗文、传奇与杂记之中,后人又如何得知?”   黄蓉默然片刻,又道:“然则这位前辈到底是哪个时期的人物?”沈元景略一沉思,说道:“以尸骨与石壁上的字迹而言,可能是李唐郭周之间的人物了。”这郭周便是郭威建立的后周了。   她闻言大吃一惊,说道:“怎么可能?那可是有三百多年了。”说着摇了摇头,道:“我觉着就七八十年,或者百多年就很了不起了。”   沈元景道:“若只是七八十年乃至百年,江湖怎会没有传闻?黄岛主与王真人自开天地独成一派暂且不论,丐帮传承久远,大理段氏亦有家学渊源,怎会一点消息也传不出来。”   黄蓉又道:“想来是没有打过交道,正如王重阳一般,距今不过二三十年,江湖上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世人至今仍旧传颂‘中神通’之名。而独孤前辈既无敌于天下,与人争斗的次数定然不少,这些事迹丐帮就算会有遗漏,也不至一点消息也无。”他摇摇头,说道:“何况七八十年前那个时代,黄裳尚存于世,缘何《九阴真经》传承下来,独孤前辈的武功就窥不见踪迹?于理不合。”   她撇撇嘴道:“天下无敌一说,并无人见证,或许是前辈自夸。”沈元景一把按住她的头,说道:“这人或许有假,剑法却做不得假。总不能独孤前辈一出来,江湖就静止了二三十年,待他离去,又续上了吧。”   郭靖听了半天,有些糊里糊涂的,开口问道:“那也不至于有三百年之多吧。靖康之前,也是有百多年的。”他多少读过一些书,特别是“靖康”一事,记忆犹新。   沈元景道:“在宋太祖立国前后一至于今,江湖每代都有豪杰。大理段家先祖自创六脉神剑,独步天下;前燕后裔慕容龙城凭着斗转星移的功夫,当世无敌;其后少林派日渐繁盛,逍遥派暗里称尊;及至神宗、哲宗年间,丐帮帮主乔峰,雄迈过人,世称豪杰,这人七公应当是知晓的。还有他那两个结义兄弟,一则回归大理,一则居于天山灵鹫宫,名头俱都在江湖盛传一二十年。”   他将靖康之前两百年来的江湖顶尖人物,一一细数下来,直说了半个时辰,才有个大概。郭靖闻听乔峰事迹,一脸神往,抓耳挠腮,却不知如何形容。   黄蓉听得津津有味,等他说罢,仔细盯着神雕,看了好一会儿,把个神雕看得莫名其妙起来,探头探脑看着羽翼身下,又转着圈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她这才用手摸了摸它左翅,说道:“这雕儿竟然有三百多岁了,怕不是真的成精了啊。”语气飘忽,仿佛是在呓语。   神雕赶紧出了洞外,又朝三人叫唤。沈元景带头跟上,一起往后面走去。行了一里有余,到得一座峭壁之前。   三人望去,那峭壁便如一堵高墙,直有五六十丈,中部生着一块三四丈见方的大石,似乎是一个平台,石上隐隐刻的有字。   “剑家?”郭靖念叨出声,奇道:“这剑也有家么?”黄蓉“咯咯”直笑,道:“靖哥哥你看错了,是‘剑冢’二字,想来是独孤前辈埋剑的地方,我们上去看看如何?”   等走近峭壁,但见石壁草木不生,光秃秃的实无可容手足之处。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沈元景随手往峭壁上的几丛青苔一指,黄蓉恍然大悟,拉着郭靖过去。   原来这青苔从底下往上到平台,每隔数尺便生着一丛,笔直一条。郭靖用手一探,抓出一把黑泥,果然是个小小洞穴,想来当年之人便是踏着小洞上去的。   沈元景踩着小孔,第一个上,手里满是滑腻,心里暗叹一声道:“若是功力尚在,凭着踏月留香的轻功,三五步便可上得石台,那还要像如今这样,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爬。”   到了平台之上,只见“剑冢”两个大字之旁,有两行较小的刻字:“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于天下,乃埋剑于斯。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郭靖从马钰手里学了攀爬的功夫,也很快上来,寻了条藤蔓,丢将下去,拉着黄蓉上来。   两人对独孤求败的刻字并未多大感触,正围着石块堆着一个大坟细细观察,忽而听到底下“咕咕”的叫声传来,黄蓉探头看去,就那神雕伸爪抓住峭壁上的洞穴,正往上爬。它身躯虽重,但腿劲爪力十分厉害,顷刻间便上了平台。   她上前拉着翅膀,夸了几句,神雕稍稍仰头,顾盼一番,才低叫几声,伸出钢爪,抓起剑冢上的石头,移在一旁。   不多时冢上石块都给移开,露出并列着的三柄长剑,在第一、第二两把剑之间,另有一块长条石片。三柄剑和石片并列于一块大青石之上。   “呀,这莫不是武功秘籍和神兵利器!”黄蓉兴高采烈,赶将过去,抓起第一把长剑,只见剑下的石上刻有两行小字:“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她挥动两下,青光闪闪,却又毫无声息,心知是极好的宝刃,便递给了沈元景。再拿起中间的长条石片,见石片下的青石上也刻有两行小字,她开口念道:“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   读完这句,又说道:“可惜了一把好剑。”然后放下石片,去拿第二把剑。这剑黑黝黝的毫无异状,长三尺多,和第一把剑相差无几。孰料她一拉之下,竟然毫不动弹。   黄蓉吃了一惊,心道:“这剑某非粘在石头上了?”抬头看去,沈元景似笑非笑,一脸戏谑。她撅起小嘴,伸出双手,铆足了劲,终于把剑柄抬起一尺。   郭靖看她辛苦,连忙上前帮忙,把剑身扶正,杵在地上,咂舌道:“恐怕有八十斤了,谁能使得动?”   黄蓉眼珠子一转,说道:“给沈大哥,他不是传承了独孤前辈的剑法么?”郭靖一听甚是有理,连忙双手抬起重剑,递给对方。   沈元景轻声一笑,右手往剑柄上一抓一扯,郭靖正要提醒,就见他轻松提起重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他本就极为注重打熬身体,莫说才八十斤,就算百二十斤,也视作等闲。   黄蓉小口微张,过去敲了下剑身,似乎不敢相信是同一把剑。忽而身后“咕咕”之声传来,神雕把她挤到一旁,右翅张开,拍了拍沈元景的肩膀,显然对他极为满意。   他却摇摇头道:“我就算了,重剑轻剑于我而言,并无二致。”说着舞动起来,那重剑在他手里忽高忽低,仿佛被风吹动一般。黄蓉脱口而出:“回风舞柳剑!”心底敬佩万分。   几招过后,他把重剑递与郭靖,后者小心托住,放在地上,又见他拿起第一把剑,使出自创的五岳神剑来,一招一式,犹如泰山压顶,势不可挡。郭靖看得激动莫名,连连叫好。   他收了这剑,又递给黄蓉,道:“你的功夫还远不到家,有把神兵利器傍身,我也放心些。”她笑嘻嘻的接过,扮个鬼脸。 第66章 大巧不工   这一阵闹过,再看向剑下石刻,乃是一句:“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郭靖不能理解,问道:“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黄蓉也似懂非懂,但自有一番解说:“前辈刻字的意思便是这柄重剑没有开锋,所有使用之时横冲直撞即可,不要过于纠缠技巧。”   沈元景定定看着她,道:“黄女侠这番解释,发人之所未发,真个令人眼界大开。”她如何听不出话里调侃意味,气鼓鼓的道:“那你说是个什么意思?”   “一则是‘大巧若拙,大直若曲’。”他说了一句,又觉得郭靖怕是理解不了,便道:“无论多繁复花哨的剑招,也不过击刺挥掠而已,若领悟此节,便是无意于工而无不工;再者‘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剑不开锋,其势便来于自身修为,所谓伤人者非剑,乃人耳。”   郭靖若有所悟,捧剑沉思。黄蓉趁机取了第三柄剑,一拿之下,“咦”了一声,道:“怎地会是把木剑?”   那剑身剑柄均已腐朽,但见剑下的石刻道:“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她以手扶额,说道:“越来越玄虚了,木剑如何伤人?”   沈元景道:“那便要看木剑在谁手里,若我手持木剑,黄女侠便有利器在手,可也不见得能胜过。”   说到这个,黄蓉可来劲了,当即抛过木剑,又拿独孤求败遗留的第一把长剑在手,看这架势,是要比斗一番。   郭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退到一边。那神雕也如他一般,站在峭壁旁,盯着两人,眼睛滴溜溜的转。   黄蓉当先一剑,刺往对手的右胳膊,沈元景抬起木剑,找准时机,往她剑脊上一点,偏了这剑。她立马抬起剑来,往木剑上砍去。他手腕一转,木剑又点在了她的剑脊上,“当”的一声弹开。   她当即抬高长剑,照着他脸上刺去,心道:“我不信这样你还能做到第三次。”可事与愿违,木剑第三次点中了剑脊。   这下她就有些急了,回风舞柳剑一招招的使出,可每一剑到了沈元景跟前,都被点中。她也思量过是对方熟悉这门剑法的缘故,换了落英神剑,还是一样,这才肯罢休。   郭靖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赞叹道:“沈大哥,你剑法实在高明,换我上去,别说打不着蓉儿的剑了,便想要赢她,也不可能。”   沈元景奇道:“郭兄,你竟然会说这等讨好的话语来了,莫非开了窍?”黄蓉刚才输掉的一点憋屈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喜滋滋的接受了恭维。   三人一雕下得山来,日头已经偏西。大家伙中午饭没吃着,此刻已然饥肠辘辘了。   黄蓉依着中午的想法,又整治了一桌子好菜。只是此刻多了个大胃王,她额外弄的一头小野猪竟然不够吃。   大半的食物都入了神雕的肚子里面,兴许是太久没有吃到熟食,它高兴得“咕咕咕咕”的直叫唤。   吃过饭后,沈元景用重剑演练了五月神剑一番,一招一式,大都没有什么繁复的变化,但威力不小,甚至一旁的树枝,都有晃动。   这还是他没有动用真气之下,也能有如此磅礴的气势。黄蓉心道:“好在刚才沈大哥没有用这门剑法,否则我剑都拿不稳,可就丢脸了。”这门剑法的威力,直到此时,其余两人才看得明白。   晚上的火堆旁,郭靖抱着重剑,一副爱不释手模样,这剑法极对他的性子,这柄重剑又极为适合这门剑法。   黄蓉突发奇想,道:“我觉着这把重剑若是开了刃,恐怕威力更甚。”   沈元景道:“开刃与不开刃,不在人而在心。若功夫不到,开了刃也只在剑上,若持此神兵利器便能轻易胜过敌人,便会有了依赖,何人还愿去勤奋练功?反倒是功夫到了,草木竹石亦可伤人,此时重剑开不开刃,又有何区别?”   郭靖点点头,道:“那便听沈兄弟的,不开刃了。”   沈元景奇道:“我何时说不开刃了?”   “啊?”这下连黄蓉也惊讶,闹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听他说道:“独孤前辈乃是执拗之人,且又心思活泛,这重剑开了刃,于他而言会有依仗兵刃的嫌疑,总是根刺,他对敌又无需靠此,开刃做什么?   郭兄则不然,生性踏实,只会一步一个脚印的去做,至于开刃不开刃,他又不放在心上,给什么就用什么,能有什么影响?”   郭靖憨憨一笑,黄蓉低声嘀咕:“好的坏的都叫你说了。”   ……   白练从天而降,奔若闪电,声如雷鸣,挟着树枝石块,落入一条溪流当中,又转眼流得不知去向。   这瀑布水流湍急,常人落入其中,立时便会被冲走。此刻郭靖凝神静气,扎着马步,稳稳的站在里面,还能舞动重剑,时不时挑起一块巨石,直至力竭了,才上岸稍歇。   三人在这里住了下来,沈元景自知内伤没有那么容易恢复,也不着急,一边修炼,一边教授两人武功。   这些日子,是他穿越以来,最为悠闲的一段岁月。整日不用想着复兴门派,也不用鞭策自己,时时奋发向上。郭靖是他少时崇拜之人,如何能够想到,有这么一天,他能做这位的“老师”,这也算得穿越武侠世界的一种乐趣了罢。   黄蓉也不空闲,每日练过剑法后,就带着神雕四处游玩。这神雕虽然已三百余岁,可行为举止,如同稚子一般,见来了玩伴,喜不自禁,一大一小,总能在山间野林,找到一些乐趣。   周边的一些动物却因此倒了大霉。那菩斯曲蛇之胆能够增长功力,沈元景用不上,郭靖却正好合适。这一人一鸟便像完成任务一般,每天都设法抓来一只,取了蛇胆,剩余蛇肉做羹。   有时候他们也不独为吃食,纯粹是寻些开心,譬如某头黑熊,不慎被两人遇到,来了个五抓五放,跑出很远也被逮回,每次都打得鼻头泛酸,抱头求饶。   沈元景看得好笑,一意由她。人生在世,总是愁苦居多,欢乐实少,如这般天真的岁月,也不定能有多久,能过一天,便是一天。   如此快活了两月,眼见着中秋之日临近,三人告别依依不舍的神雕,奔赴嘉兴。 第67章 大智若愚   三人乘船顺着汉水,漂到了江陵府,黄蓉这才从离了玩伴的闷闷不乐中脱出,又活泼起来。   沈元景看得好笑,他记得黄蓉智慧超群,行为处事甚有条理,虽然有些古灵精怪,但怎么也料不到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她嫌弃船上烦闷,要走陆路,两人也由得她。那小红马倒是兴高采烈,才一落地,便撒欢似的的疯跑,她在上面乐颠颠的,来回兜了几个圈,又嫌弃另两人跑得慢。   一路向东,路过多少名山大川,有沈元景这个乐山水的,有黄蓉这个好玩乐的,总是走走停停,几次改换路线。   这日,三人到了临安,暖风熏熏,只见城里茶楼、酒楼、书肆、饭铺应有尽有;绸缎铺、胭脂水粉铺、金银首饰铺无所不包;街角各样小摊,有卖混沌的、卖包子的、卖蒸糕的,南来北往的各色小吃;那些走街串巷的,不是摇着拨浪鼓,就是嘴里叫道:“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   黄蓉拉着两人,从街头一路尝到街尾,再换一条街接着买。她每样都浅尝辄止,吃一口就塞给郭靖,到了最后,郭靖都撑住了,这才意犹未尽,说道:“可惜黄小雕没能跟过来。”也不知是想要与它分享美食,还是觉着少个人帮忙吃。   “咚咚咚”的几声锣响,前方似乎有大官出行,黄蓉见有热闹可看,连忙往那边跑,不防旁边同样窜出个人来,两人撞到一起。   “哎哟!”她叫唤一声,说道:“你这人走路怎地不长眼睛。”转头看去,是一个矮壮的汉子,正是马王神韩宝驹。   两人都一愣,韩宝驹说道:“是你这个小妖女,难怪如此无礼。”   黄蓉骂道:“矮冬瓜,撞了人还倒打一耙。”   那边郭靖也见着了江南七怪,连忙上前跪倒,把头磕得嘣嘣做响,说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六师父,七师父,你们都来啦。”他心里激动,每人都念了一句,言辞有些哽咽。   南希仁连忙拉起他,重重的拍了拍了他的后背。柯镇恶把铁杖往地上一顿,冷声说道:“哼,难为你还记得我们几个。”   郭靖愕然,神色有些惶恐,又跪下说道:“大师父,我……”黄蓉上前强行一把扯起,转身对着柯镇恶说道:“你个臭瞎子,不许欺负靖哥哥。”   “蓉儿,不要胡闹。”郭靖喝了一声,又要说些什么。这时候朱聪上前说道:“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大哥,别误了大事。”   柯镇恶一听,缓缓点头,一行人寻了个僻静处,朱聪正要问沈元景的身份,就听大哥又道:“靖儿,你被这小妖女拐走,去了哪里?怎么几个月不见消息。”   黄蓉还待反驳,又自忍住。朱聪倒是有些喜爱黄蓉,连忙道:“还能怎地,跟着小媳妇卿卿我我,总比跟我们这些个老家伙一起来的有趣。”   全金发也插科打诨道:“大哥不要生气了,大家伙平日还觉着靖儿过于憨苯,为他担忧,如今他都学会自个找媳妇了,该高兴才是。”   黄蓉见有两人替自己说话,心里大喜,抬头偷眼望去,朱聪朝着这边眨眨眼,她脸上现出红晕,手上不自觉牵起了郭靖,紧紧相扣。   韩小莹一看,记起当日郭靖说过的:“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的。”又想到了张阿生,顿时心头一软,也劝道:“黑风双煞做下的恶事,怎好让这一个小姑娘承担。只要她没做什么坏事,又对靖儿好,我们还是不要干预太多了。”   柯镇恶沉默不语,脸色却渐渐缓和,韩宝驹急了,说道:“这怎么行,靖儿一直老老实实的,出来遇到这小妖女后,连师父的话都不肯听了。”   黄蓉眼珠子一转,跳出来大声说道:“谁说靖哥哥不听师父的话了?他师父那么多,又不止你们几个,起码他新拜的师父,就十分赞成。”   “新拜的师父?是哪位?”几人长年混迹市井,一身功夫也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并无门派帮会那样的门户之见,只是不能让徒弟走了歧途。   黄蓉一指沈元景道:“旁边这位,华山派掌门,江湖人称‘剑神’的沈元景沈大侠,就是我与靖哥哥一起拜的师父。”   对面的五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汇,都未听过有华山派这一江湖宗门,且他面相如此稚嫩,配上‘剑神’这等称号,有些荒诞。   柯镇恶悚然一惊,喝道:“你说的谁?”在场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朱聪看他一直面朝着黄蓉,竟没有往旁边的沈元景看,眼睛一缩,趴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他神色变得极为慎重,转过身来,说道:“却是瞎子老迈了,没能听出阁下的方位,恕罪。”他这番自曝其短,旨在提醒几个结义弟妹,来人轻功高明到,连他也听不出来。   果然韩宝驹等人,也神色大变,再不敢小觑,左右对视,齐齐拱手道:“原来是沈大侠,久仰久仰!”   沈元景心里好笑,也不拆穿,朗声道:“在下也久闻江南七侠的大名,一直无缘得见。这些日子与靖儿相处,倒从他身上窥见几位的风度,钦佩不已。不意今日在此遇着,甚是欢喜。”   “哪里哪里,靖儿愚笨,还劳烦沈大侠费心了。”朱聪如此答话,似自己孩儿到别人家里,受了照顾一般。   沈元景脸色一正,说道:“此言差矣。靖儿分明是大智若愚,他做事能专心一意,又能持之以恒,不骄不躁,循序渐进。这样表现,天下间无有几人能够做到,此乃内秀,怎可称愚笨呢?”   他说得一本正经,黄蓉掩嘴偷笑,郭靖却神色茫然,不知“沈兄弟”为何突然变成了“师父”,还对自己百般夸赞。   几人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朱聪看在眼里,心道:“靖儿喜欢喜欢黄药师的女儿,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眼前这人看着比他还小,胡乱认个师父,终究不妥。”   于是他开口说道:“沈大侠所言极是。我等几人就会些市井玩意,常常担忧埋没了良才。幸得前有全真掌教丹阳子马真人指点,后有沈大侠相助。靖儿,还不快拜谢沈大侠授艺之恩?”   黄蓉一推郭靖的腰,顺带着手里掐住软肉,轻轻一旋。郭靖脑子里面转了半圈,心道:“沈兄弟教了我这么高明的功夫,叫声师父也没有错。”真个上前,“梆梆梆梆”的磕了四个头。 第68章 故意谦让   朱聪见此,立刻明白了,即便郭靖并没有真个拜眼前这人为师,至少也是学了人家不少东西,于是心底叹息一声,面上却缓和许多,道:“如此便是一家人了。”   黄蓉把郭靖拉起,一起站到了沈元景旁边。见她还有戒备,韩小莹当即走来,拉着她的手问道:“黄姑娘今年几岁了?”   对于帮着她的人,倒也不好摆脸色,轻声回道:“刚过十六。”   韩小莹一笑,说道:“如此年纪,已经可以出嫁了。”见她微微脸红,又叹息道:“只是你家大门大户的,也不知黄岛主看不看得上靖儿这个傻小子。”   黄蓉撇撇嘴道:“我看得上就行。”韩小莹一怔,心道:“这孩子怎么这么大胆?”又听她说:“何况还有师父帮衬着上门提亲。实在不行,到时候请出洪七公他来人家,爹爹总会给几分面子。”   “啊,你们还遇到了洪帮主?”   “是啊,他还指点过靖哥哥的功夫。”黄蓉说道。朱聪几人正与沈元景、郭靖叙话,听到这里,笑道:“这傻小子,真是好福气。”   黄蓉嘻嘻笑道:“可是七公指点了他,还是输给了师父指点的我。”   朱聪见过她的功夫,不以为意道:“黄姑娘你家学渊源身后,靖儿输给你,也属自然。”   她反驳道:“才不是呢,分明是师父厉害,他教了靖哥哥四个月,现在我就打不过了。”她就是要抬高沈元景,好来压制郭靖原来的这几位师父。   “哦。”朱聪略一打量,就见沈元景与黄蓉各拿着把剑,郭靖背上也背着一个黑布裹住的长条,露出一个剑柄,便问道:“沈掌门是教了靖儿剑法么?”   郭靖老老实实的说道:“沈……师父教了我一门内功,一门掌法,还有一门剑法。”   几人对视一眼,韩宝驹道:“内功?靖儿你不是学了全真教的内功心法么?”   沈元景道:“马真人教他的,不过是全真教入门心法,打基础自是再好也不过,只是到了高处,也称不上什么神功绝学,若能学到王重阳的《先天功》倒还差不多,不过与我教他的《神照经》比,也不见得就能胜过。”   朱聪暗道:“靖儿新拜的这位师父可真敢说,似乎连马道长都瞧之不上。《先天功》是什么武功,我几个全然没有听过,但听他话语似乎全真开派祖师王重阳所练,他竟觉得自个教给靖儿的武功能与之匹敌,也太自视甚高了。”   柯镇恶冷哼一声,道:“那可是太好了,难得靖儿能有此福分。”这话里面带着嘲讽,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   黄蓉想要反驳,韩小莹却拉住了她,轻轻摇头,说道:“我们许久没见到靖儿了,何必一来就说些江湖啊、武功之类的,大家找个地儿,喝点酒,吃吃饭,不是更好?”   全金发却道:“是了,好久未见靖儿,也不知他武功练得如何,有无偷懒,这会还早,不如考教他一番。”   黄蓉即刻答应,说道:“好啊,好啊。靖哥哥,让你几位老师父,好好见识下咱们华山派的功夫。”   朱聪几人见她如此笃定,心头微沉,那全金发站了出来,说道:“靖儿,我看你背上也背着把剑,咱们爷俩是比兵刃,还是掌法?”   郭靖连忙说道:“六师父,比掌法吧。剑法我还练得不太熟,控制不住力道,容易伤人。”他倒是一番好意,可惜这话听在其他几人耳朵里,分外的不舒服。   全金发素知他的性子,也无法生气,只得说道:“嘿,你小子真是。”说着把手里拿着的秤递给南希仁,走到中间,摆开架势。   郭靖从背上解下重剑,看了看黄蓉,又看了看沈元景,都觉不妥,于是要往地上放。   韩小莹站得最近,连忙道:“靖儿,我替你拿着吧。”他摇摇头,说道:“这剑太重,放在地上便好。”   韩宝驹呵的一声,不以为然道:“能有多重,交给我总可以吧。”郭靖犹豫一下,便被他一把抓过。   他刚扯下重剑,便觉不对,那剑直往地上掉,又不能放手,只得腾出另一只手来抓住,手里软鞭掉在地上都顾不得,猛地一用力,往前冲了两步,被郭靖扶住,才提起剑来,姿态却有些狼狈。   几人吃了一惊,南希仁道:“我来试试。”他是江南七怪里头力气最大的,单手一抓,便把剑提起,脸色一变,说道:“恐怕有八十斤重。”   柯镇恶听在耳里,道:“靖儿,这便是你如今的佩剑?”郭靖躬身说是,他点点头,对全金发道:“多注意一些。”   “这么重的剑,也不知靖儿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了。不过他才练三四个月,想来也不及熟悉,我只需小心一点,以招法取胜。”全金发谁有些意料不到,但也并不畏惧,等徒弟做好准备,率先一掌打出。   郭靖之前和他比试过多次,从未胜过,此刻还很谨慎,只是低低是迎了一掌。他还记着自己力气大,只用了三层力道。   两掌相碰,各自退了一步。全金发道:“好小子,果然是有进步。”他已然探出对方内功,果然大有长进,便不留手,又抢了上去,左右连环,正是他的拿手武功,开山掌法。   一掌接着一掌,气势十分凶猛,郭靖只是在防守,很快便落入了下风。柯镇恶听着风声,不住点头。朱聪偷眼看着沈元景,却见他面色平和,并未有其他神色。再看向黄蓉时,她嘴角微微上挑,心情似乎很好。   郭靖看着有些狼狈,但全金发的掌法虽然热闹,于他却半点也无损害。他想道:“奇怪,六师父的武功怎地变差了,这些个招式破绽也太多了吧。”   他却是没有想透,非是全金发的武功变差,而是他较之以前,要强上不少。须知这些日子教他功夫的,有洪七公这等天下五绝。而沈元景也并不输给东邪西毒,此时虽然负伤,但见识和眼界尚在。有这样一位绝顶的大高手对他悉心指导,若还不能胜过全金发,未免也太过愚笨了一些。   他抵挡了一阵,才又豁然开朗,道:“是了,六师父一定是怕我丢了沈……师父的脸,故意谦让。”   于是暗下决定,不能辜负了六师父一片厚爱,手上招数陡然一变,由攻转守,多放出了两分力气,砰砰砰的连续三掌,把全金发打得后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69章 胜过东邪   众人目瞪口呆,只有柯镇恶沉着老脸,也不说话。黄蓉在一旁捂着嘴,偷偷的笑。   郭靖也料不到竟然会是如此,连忙上前拉起全金发,心里还在嘀咕:“六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倒了?”   他本拟对方留有余力,再斗三五十招,自己定然就支持不住了,却不料才多使出两分力气,就变成这样。   全金发脸色通红,干笑几声,道:“靖儿,这是什么掌法。”郭靖忙道:“这是沈师父传授的五岳神掌。”   这掌法原来是少林派的大力金刚掌,沈元景嫌弃它出手既然不留慈悲,却还要讲些什么禅理、佛理,便琢磨了半月,依着五岳派的剑法以及武功,改了大半,创出了一门新的掌法。   比之少林的大力金刚掌,猛处更猛,柔和处也是真有慈悲,郭靖刚才与全金发周旋的,便是恒山派的路子,后面一转到华山派的路数,对方就顶不住了。   “五岳神掌?名头倒是响亮,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柯镇恶有些气他以下犯上,说了一句。   沈元景心道:“你要是听说过,那就有鬼了。”只是看在郭靖的面上,并未说出口,脸上不动声色。   黄蓉大声说道:“这是我们华山的镇派神功,和丐帮的降龙十八掌不相上下,您老人家总该知道降龙十八掌吧?”   这下却是戳中柯镇恶的软肋了,他也只是知道北丐的名头而已,至于这位洪老前辈用的什么武功,全然没有听说过,叫他如何回答。   他倒是不怀疑黄蓉话语的真假,毕竟东邪也是同一级数的高手。一想到此,倏然记起了黄药师的徒弟铜尸铁尸,在心里暗骂一句:“大魔头生下小妖女,都不是好东西。”   见他不说话,黄蓉还道震慑住了对方,十分得意,又道:“咱们华山派门下,掌法只能排在第三,内功第二,剑法第一,要是靖哥哥使出剑法来,你们谁都抵挡不住。”   “哦?”朱聪来了兴趣,说道:“既然这样,那靖儿来和我比划两招,也让我们瞧瞧,这丫头都要夸成天下第一的剑法,有多厉害。”   南希仁却站了出来,说道:“靖儿那把剑颇重,若收不住手,不是伤人就是伤己,还是我来吧。”他平素言简意赅,说出的话来极有威信,朱聪便让了。   郭靖还未从刚才的事里面拐过弯来,见南希仁似乎能够轻松提起玄铁重剑,便去了担心,点点头道:“好,那就请四师父指点一二。”   他打开重剑外面裹住的黑布,露出剑身,韩小莹见了,奇道:“靖儿,你这把剑怎地如此怪异,竟然不开刃?”   他憨憨一笑,道:“师父说宝剑珍贵,找不到好的铁匠,就不要乱折腾了。”   南希仁看得心下一凛,他常年行走江湖,遇到许多使奇怪兵器的,个个都不好对付。当下从肩上抬起纯铁扁担,双手握住,举在胸前。   郭靖单手拿着玄铁重剑,说了句:“四师父小心,我过来了。”见对方点头,他立刻使出一招“岩峦叠万重”,这招是五岳神剑里面最慢的。   南希仁见重剑劈砍而至,抬起扁担往上一挡,只听“当”的一声,两件兵器撞到了一起,他身子猛的一抖,双臂发麻,心里暗道:“好大的力气。”   正待反击,却不料这招的慢,一则是为蓄力,二来劲道前赴后继,连绵不绝。他才刚鼓起力气,就从兵刃交接处又传来一股大力,震得右胳膊发麻脱手,拿不住扁担,落了下来。   郭靖练成这门剑法后,并未与人争斗过,还道他有什么后招,又是一剑“秋风吹木叶”,由下往上撩动。这招剑法看似轻柔,实则强大而又迅捷。   南希仁暗暗叫苦,左手勉强抬起扁担往上一搁,就听得“梆”的一声,虎口迸裂,再也拿捏不住,扁担冲天飞起。   郭靖提着剑茫然不知所措,只看着那扁担打着旋儿飞起十多丈高,又掉落下来,几人连忙闪开,只听得到“梆啷梆啷”的响了两下,过去一看,竟然弯成了弧形。   几人对视一眼,俱都骇然,如何也料不到,他竟然两招就打败了南希仁。全金发咽了口水,心里暗自庆幸,刚才没强拉着他用兵器。   连柯镇恶都说不出话来,过得一会,朱聪才说道:“靖儿,想不到你的功夫这样强了。”   郭靖“啊”的一声,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弟子该死,收不住手,伤了四师父。”   南希仁捂着左手,扯出一丝笑容,说道:“快快起来,你能够青出于蓝,我高兴还来不及,何罪之有?”   郭靖的功夫江南七怪是十分熟悉的,如今距离上次分别,不到半年功夫,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人再看向沈元景时,眼神全然不同,都带着敬重。连他稍显稚嫩的面孔,也让人觉着是如梁子翁一般,驻颜有术。   全金发感叹道:“想不到靖儿都胜过我们了,这一转眼也都十几年了。”   黄蓉瞅瞅几人,心下得意,想道:“还不是你们几个太废柴,十几年也抵不过沈大哥半年的功夫。”   朱聪如何看不出她的想法,并不与她一般见识,暗道果然是小孩子性子,心念一转,问道:“黄姑娘,你也是家学深厚,我且问你,是你师父厉害,还是你爹爹厉害?”   黄蓉一怔,怎么也料不到这鬼书生竟然问出这种问题,迟疑一下,说道:“现下当然是我爹爹厉害,不过师父还年轻,等过些年,定然是能够超过爹爹的。”她说完这句,朝着沈元景一笑,问道:“师父,你说是不是?”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我上次和七公交了几手,若你爹爹的功夫和他不相伯仲,那还是我要厉害一些。”   其他人都楞在原地,一边想着这人竟然能够和北丐交手,一边又心道:“不过如此便说能胜过东邪,也太过狂妄了。”实在是丘处机的功夫之高,他们自知如何也胜不过,与其师父中神通齐名的东邪北丐,那功夫难以想象。   黄蓉面上一呆,她清楚对方不会在这等事上撒谎,心里有些信了,又有些不信,说不出话来。   朱聪突然说道:“未知沈掌门觉着铁掌水上漂裘千仞的武功如何?” 第70章 武穆遗书   沈元景答道:“他武功比之五绝,都还要差上一截。”言外之意,那就更加不及自己了。   朱聪面露喜色,说道:“那太好了。我们几个,眼下遇到了一桩棘手的事情,还要请阁下相助一二。”柯镇恶冷哼一声,却也不阻止。   江南七怪为人有些傲气,若非事关重大,定然不会轻易求人帮忙。沈元景点点头,随后一行人寻了处偏僻的位置,听他娓娓道来:   “那日靖儿被黄姑娘‘掳走’,我们几个心急,便告别了丘道长他们,跟着你们追去。可沿着路一直追到了太湖边上,也没看到你们踪迹。”   黄蓉心道:“那时候我和靖哥哥遇着了沈大哥,留在原地习武,你们追得到才怪。”心里得意,也不动声色,听朱聪继续说下去:   “这时我们才怀疑是不是错过了,便要回转,忽然有江湖人物上船来殷勤接待,说是奉了归云庄少庄主之命,迎接我们。我们不明就里,还是跟了上来。   等进到庄子里面,却见到有两伙人在对峙。一边是归云庄的人,另一边却是彭连虎几人。我们见过归云庄主陆乘风,稍一打听,原来是他儿子陆冠英领着太湖侠盗,劫了来访临安朝廷的金国钦使。   这金国钦使正是杨康那个畜生,是以完颜洪烈这狗贼遣彭连虎、沙通天几个过来营救。正僵持着,归云庄里面却出了叛徒,有人偷偷放了杨康,逃到大厅。   这边要退,那边却要拦。眼见着两边就要打起来,忽然进来了一个前辈,正是那威震南方武林的铁掌水上漂裘千仞。他上来露了几手功夫,吓住了陆庄主与我们,领着彭连虎他们从容退去。”   他说道这里,脸上先出凝重神情,其余几人也是如此,想来那裘千仞的武功相当之高,让他们十分忌惮。   郭靖尚在自责当中,听到此处,不禁问道:“二师父,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出了归云庄,暗里打探,得知杨康他们过来是在谋划一件大事,意图阻止朝廷联合蒙古出兵夹攻金国。”说到这里,朱聪忍不住看了郭靖一眼,道:“还有件事,你不要伤心,你那义弟托雷与师父哲别,都被完颜洪烈遣人杀了。”   他听了一呆,重复道:“什么?”然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这怎么可能?”   朱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们正往临安府赶去,忽而在半路听着前面一阵厮杀,上去一看,只见是一伙金兵,射了箭雨要杀一队蒙古人。我们来不及救,见这一阵箭雨射来,留下一地尸首。等我们赶过去帮忙驱散金兵,就只剩了两三个人。托雷与哲别,都死在箭雨之下。”   郭靖脑子里面嗡嗡作响,黄蓉连忙过去,握住他的手,柔声安慰。江南七怪知他心里难受,都叹息一声。   朱聪接着说道:“那活着的一位通译说,托雷此行目的,就是联宋攻金,可惜未能成行。”   “当日是联金灭辽,如今又来联蒙攻金,哼。”沈元景说了一句,其他几人不解其意,他倒是读过不少书,也无可言对,只能说些其他:“后来我们设法,把事情传给了朝廷,也不知衮衮诸公,能有何见地?”   两人沉默一阵,全金发咳嗽一声,道:“二哥,接着说啊。”   朱聪才又说道:“那完颜洪烈杀了蒙古使者,却又盘桓临安不肯离去,我们猜测定然还有什么图谋。我等是想要探查,但自忖远不是那裘千仞的对手,难以成行。”   说道这里,他目光灼灼的望着沈元景,道:“为了大宋的黎民百姓,这件事情,还望沈掌门能够出手相助。”   黄蓉好容易安抚住郭靖,听到这里,心里暗想:“沈大哥伤势未复,定然不是裘千仞的对手。”于是脱口而出道:“不行!”   众人有些奇怪,纷纷望过去,她这才发觉失言,有些急躁了,正待辩解,忽而想起什么,说道:“这等小事还要我师父出马作甚,我早就知道完颜洪烈的阴谋了。”   “啊!”全金发叫出声,道:“小姑娘快说,他们在图谋什么?”   “岳武穆的遗书!”不待其他人追问,她便将当日深入金国赵王府,在香雪厅中所听到之事一一道来。   几人听得怒发冲冠,柯镇恶重重顿了一下铁杖,说道:“定然不能让这帮贼子得逞,若是给他得了去,我大宋百姓定要受他的大害。”   他又冷哼一声,道:“靖儿,休要伤心了,如今大事在即,婆婆妈妈的,成什么模样。”   说到这里,他又朝着沈元景一礼,道:“那裘千仞还要劳烦沈掌门应对。其余人就交给我等,纵然武功低微,死也不能让他们得逞。”   沈元景虽不太看得上几人武功,但对他们侠义为怀的作风,也是钦佩的,当下说了声:“好。”又迎着黄蓉担忧眼神,点了点头。   且不说他知道这个裘千仞是假冒的,就算真人过来,自忖顶多狼狈一些,也不至于有送命的危险。   这时韩宝驹骂道:“都是宋人,这裘千仞怎地帮着金人,真是数典忘祖之辈。他铁掌帮一门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沈元景叹道:“可惜了上官剑南一世英名,传人却如此不堪。”   朱聪奇道:“莫非上官剑南是铁掌帮的上代帮主?”黄蓉知他懂得许多江湖往事,也催促道:“师父给我们讲讲吧。”   他点点头,道:“这人曾经是韩世忠手下将领,当年岳武穆遭害,韩世忠被削了兵权,他便解甲归田,做了铁掌帮的帮主。到了江湖,他仍旧心怀忠义,便整肃帮会,一意抗金。只是这等行径却换不得朝廷的嘉奖,反因畏惧金人而派兵围剿,他身受重伤,死在了铁掌峰上。”   江南七怪首次听到这一节,面面相觑,心里想着,换成自己当如何自处。思来想去,最差也不过是躲在一边而已,若要帮着外人,真个做不出来。   朱聪叹道:“无论如何,咱们总是大宋的人。”   沈元景点点头,又面露厌恶神色,说道:“可不就是‘大送’么,送岁币,送土地,还送了两个皇帝与金人。”   众人无言以对。 第71章 夜闯   韩小莹连忙说道:“天色不早,大家恐怕是饿了,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一起去探清楚情况,再做计较。”   众人纷纷开始忙碌,拾柴的,打渔的,猎兔的,不一会儿,火堆便升起了。她正待要动手整治晚饭,黄蓉过来说道:“我来帮忙吧。”   韩小莹暗笑道:“到底是小姑娘家,嘴上说得热闹,心底还是想着要在‘婆家’众人眼前露一手。不过到底她出自名门,看这性子,平日也颇受宠爱,定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能上前相助,已是非常不错,我得设法帮衬一二。”   她如是想着,黄蓉手里正抓着只小白兔,刚要上前,就看到对方手里多了把匕首,轻轻一割,那兔儿抽搐几下便了了账。然后是剥皮、掏内脏,一串的手法看得她眼花缭乱,片刻功夫,一只小兔便被收拾干净。   韩小莹大为欣慰,想道:“靖儿人憨憨的,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竟有这样心灵手巧的可人儿与他相知相爱。”   她迈步上前,见着黄蓉往兔子肚里塞了些野草蘑菇之类的,问道:“黄……蓉儿,你在里面放这些东西做甚?”   黄蓉答道:“这个野菜能增香去味,这个蘑菇能吸油除燥……”她把手头的几种野菜一一道出,说起作用与味道来,如数家珍。   弄好野兔之后,交代郭靖用火慢烤,又取了鱼来,一拳闷在头上,使其晕厥,从鱼鳃处放血。韩小莹看着鱼肉洁白如玉,不由得赞叹出声。   弄了小半个时辰,两只野味都准备好了,一行人围坐一起。黄蓉取了野兔,扯下四条腿来,先给了沈元景一个,又给了柯镇恶一个。剩下的两个,塞了个到郭靖嘴里,最后一个递给了韩小莹。   柯镇恶拿着手里,虽然没有说话,但脸色好看了许多。他一口咬下,眉毛一挑,快速咀嚼起来。   朱聪先啃了口干粮,又端起鱼汤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说道:“嗯,这汤味道鲜美,乃我平生所饮之最,怕是皇宫里面的御厨,也不过如是了吧。”   他有连喝了几口,咂吧嘴巴说道:“若天天都有如此美味佳肴,别说靖儿了,换我也离不开他这小媳妇了。”   黄蓉听朱聪夸赞自己,心里美滋滋的,敲了包裹着野鸟的泥,扯下一条腿来,递给他,说道:“二师父再尝尝这个。”   朱聪本就觉着她性子很合自己脾气,听得她一句“二师父”叫出了口,更是喜欢,接了鸟腿过来,重重的咬了一口,闭了眼摇头晃脑,一副享受模样。   那另一只鸟腿又递给了柯镇恶,他咳嗽一声,说道:“我有一条兔腿就够了,你自己吃吧。”   她嘻嘻一笑,把鸟腿给了韩宝驹,对方有些不自在的接了过来。等把其余野兔野鸟身上的肉分给了南希仁与全金发,她最后留下两只野鸟的翅膀,自己咬了一个,另一个递给郭靖。   郭靖摇摇头,说道:“给师父把,我记得他是喜欢吃翅膀的。”他指的是沈元景。   “哈哈哈哈。”朱聪大笑,韩小莹也捂着嘴,轻声说道:“傻孩子。”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听沈元景说道:“蓉儿是要与你比翼双飞,给我作甚,你还不接了。”   他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拿了过来,生怕别人抢一样。黄蓉脸色微红,又倒了碗鱼汤过去。   ……   第二日一早,江南七怪又去临安城里探访,沈元景三人找了处客栈先住下。等到午间时分,六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公子,身穿熟罗长袍,背厚膀宽,躯体壮健。   见着三人,朱聪说道:“沈掌门,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归云庄的陆少庄主,为人十分侠义。”   那年轻公子连忙上前拜道:“些许贱名,不足挂齿。晚辈陆冠英,见过华山派沈前辈。”他并不因沈元景面相嫩,而有所轻慢。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陆兄勿须多礼。听闻你常在太湖,为何来了此处?”   陆冠英苦笑一声,说道:“那日金国钦使走脱后,过了半月有余,有朝廷官兵过来攻打,幸亏太湖群雄帮衬,归云庄才不至陷落。我在庄里防备了许久,好容易松些了,赶紧来临安打探,不意遇到了柯大侠几位。”   “定是那朝廷奸臣畏惧金狗。”韩宝驹气愤道:“真如沈掌门说的,大宋大宋,什么都送。”   “好啦,三弟不要发牢骚了。”柯镇恶把铁杖往地板上一顿,说道:“那帮金狗还在城里四处搜寻,想是还未得手武穆遗书,正好陆少庄主也来了,今晚一起出手,趁早赶走他们,才是正理。”   他见了郭靖的功夫,由此推断沈元景定然不凡,才有了几分底气说出这话。但又知裘千仞威震天下,自然是不好对付的,也只求沈元景能逐走,不敢轻言胜负。   一行人商议了一个下午,酒足饭饱,等到了亥时,才一起换了衣衫,径直往金国一行人落脚之处赶去。   到了院墙外面,沈元景止住要越过墙头的众人,低声说道:“柯兄,借几枚暗器用用。”柯镇恶掏出十几枚铁菱,递了过去。   那铁菱有毒,在月色下泛着绿光,他伸出右手一抹,那铁菱瞬间消失。边上几人看得分明,都吃了一惊,分不清这是什么手法。又见得他微微一动,整个人如同被人提起一般,瞬间落到了院墙后面。   柯镇恶这时候才缩回了手,道:“沈掌门小心,这暗器有毒。”陆冠英先是有些莫名,后又见朱聪在附在对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心里大骇,想道:“原来柯大侠并未发觉沈掌门离开,这也太过恐怖了?”   却说沈元景落到院子里面,随手一抖,两枚铁菱激射而出,正好撞进了张口想要呼叫的两个金兵嘴里。他虽未练过暗器手法,但移花接玉练到纯熟,简单发几颗石子的这种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这院子颇大,花花草草的倒是方便人遮掩,转过弯又看到四个金兵一队,交替巡逻。他观察片刻,等一队人走进,手里一震,又是四枚铁菱飞出,正中咽喉。   接着他反身回来,出了院墙,领着其他人进到里面。往前走了一路,又撞见一队金兵,他抢在柯镇恶前面,打出四枚铁菱。朱聪几人暗暗佩服,光这手暗器功夫,就很了不得了。 第72章 老黄瓜   兜兜转转,很快进到内院。几人原先商量着是抓个金兵,逼问完颜洪烈的下落。可到了里间,却发现有间屋子灯火通明。   沈元景先飘了过去,落在房顶,轻轻动手拨开瓦片,往下看去。   这是间厅堂,主位坐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显然就是完颜洪烈。他后面还站着个头戴金冠的年轻人,必是杨康无疑。   听他说道:“近些日子,小王仔细查考了高宗、孝宗两朝的文献,再参详岳飞遗下来的密函,终于寻得那部武穆遗书之所在,乃是藏在的大内翠寒堂中。”   底下之人纷纷恭喜,上首是个白须老头,身穿黄葛短衫,右手挥着一把大蒲扇,笑容满面,说道:“王爷今夜召集我等前来,是要趁夜过去,取了武穆遗书?”   完颜洪烈笑道:“裘老前辈果然神机妙算。今夜正是行事的大好时节,还请老前辈与各位英雄,多多帮衬。”   底下坐着的都是些相貌特异之人。那梁子翁自不必说;有一个身披大红袈裟,头戴一顶金光灿然的僧帽,是个藏僧,想来应该是灵智上人。另一个额头上有三颗肉瘤,十分显眼,自然是侯通海。   其余两人,一个五短身材,满眼红丝,却是目光如电,上唇短髭翘起;一个油光光的秃头,顶上没半根头发,双目布满红丝,眼珠突出。沈元景都认不得,想来不是彭连虎就是沙通天。   只听得侯通海跳起来道:“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走,去皇宫里大闹一通,替王爷拿回那本什么穆的书。”   那秃头喝道:“师弟,休得胡说。皇宫戒备森严,禁军众多,你闹一闹不打紧,坏了王爷的大事可不成。”原来他就是沙通天。   侯通海被他骂得脑袋一缩,坐回去不敢言语。彭连虎说道:“但请王爷吩咐,我们照做便是。”其余几人纷纷点头。   完颜洪烈与杨康对视一眼,俱都大喜,说道:“小王谢过诸位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几人这些日子得了他不少好处,顿时眉开眼笑,纷纷献计献策。   沈元景心道:“果然历朝历代,但凡有外敌入侵,都少不了带路之人。”脚下一用力,屋顶瓦块碎了一片,落了下去。   大厅里面众人正说得高兴,怎会料到头顶瓦片突然落下。正好下面就是沙通天与侯通海,前者见机得快,躲到一旁。后者却楞了一下,叫一块碎瓦落在头顶,砸起一个疙瘩,三头蛟变作了四头蛟。   他跳到一边,心里大怒,骂道:“这是哪个龟孙做的好事?”往前一看,大厅里面已经多了一人。   梁子翁见到这人,先是一惊,又大喜道:“原来是你小子,这会没人护着你,我看你怎么办?”   话音未落,忽然从门外涌进来七八个人,他看到郭靖与黄蓉,顿时眼睛一缩,心底一怯,又自己打了打气,心道:“上次是中了这小子的奸计,这次绝不会让他如愿。”   柯镇恶几人,见沈元景一下子踩碎房顶瓦片,落到敌人里面,立刻冲了过来。黄蓉刚好听到这句,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老黄瓜刷了绿漆之辈。那日靖哥哥好心放你一条生路,你竟然不知悔改,还敢助纣为虐。”   梁子翁被他说得脸色通红,又不知如何反驳。郭靖奇道:“蓉儿,什么叫做老黄瓜刷绿漆?”   “装嫩呗。”朱聪摇着纸扇,说道。这一解释,厅内不分敌我,好些人捂嘴偷笑,尤其是那侯通海,笑得最大声。   沙通天头疼得紧,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呵斥道:“不要笑了,笑什么笑。”   杨康在完颜洪烈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后者脸色一沉,说道:“几位不告而来,是个什么意思?还有这位公子,偷听他人谈话,非君子所为,未请教大名?”   沈元景懒得和他们啰嗦,对身后说道:“动手吧。”率先抽出了长剑。侯通海早就不耐烦,哇呀呀的叫着,先冲了过来。   这边几人自不会让沈元景先出手,陆冠英抢出一步,迎了上去,一脚踢出,对手也擅长腿法,接了过来。两人你来我往,很快斗了十几招。   沙通天冷哼一声,抢步上前。江南七怪与他交过手,当下朱聪、韩宝驹与全金发上前,以三敌一,占得上风。那边柯镇恶、南希仁和韩小莹也与彭连虎斗在一起。   梁子翁不敢和郭靖相斗,怕他又使出什么怪招,便寻了黄蓉,心道:“这小姑娘也就身法了得,不过几日,功夫还能高到哪去?”可刚一交上手,立马在心底叫苦不迭。   黄蓉虽然不喜练武,但在沈元景监督下,每日的功课也是做足了的,两三个月下来,自然大有进步。加之她手里长剑乃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梁子翁只是靠近,便觉寒光森森,刮得他脸上有些生疼。   另一边郭靖也与灵智上人在打斗,这藏僧一上来便使出了绝学“大手印”,手掌仿佛化作巨大,将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他怡然不惧,抬起手掌,一招五岳神掌里面的泰山派掌法,只听得砰的一声,两人各退了三步。郭靖站定之后,纹丝不动,灵智却还有些晃动。   见得如此,灵智大吃一惊,从僧袍下取出一对铜钹,双手一合,当的一声,震耳欲聋。他正在诧异,突然眼前一花,那对钢钹一上一下,疾飞过来,只见钹边闪闪生光,锋利异常,这一打中,身子只怕要被双钹切成三截。   郭靖大吃一惊,见铜钹离身已近,来不及闪避,立即往后一仰,同时他手掌往下面铜钹上打去,把通钹打得飞起,连鼻头上的汗毛似乎都被擦边而去一般,也才堪堪错过。   那铜钹飞回了灵智手里,他又甩出。郭靖早就擎剑在手,等着过来,一剑往上撩动,正是“嵯峨向碧空”一招,打在铜钹下面,“呼”的一声,倒飞而回,撞在厅堂顶上,透出瓦片,消失不见。   那些碎瓦落了下来,好巧不巧,又掉到侯通海的脑袋上,添了第五根蛟角。 第73章 好热闹   侯通海痛呼一声,分了神,被陆冠英抓到机会,一阵猛攻过去,顿时手忙脚乱。沙通天一看,想要上前帮忙,无奈这边的三个对手也不好对付,脱身都是难事。   那杨康守在完颜洪烈身旁,见得片刻功夫,自己这边的人都落在了下风,不由得大吃一惊。   彭连虎还好些,虽胜不得,却也无性命之忧,梁子翁却大大不妙,上次黄蓉就想杀他,被郭靖阻止,如今又遇上,便手段百出,一点也不留情。   梁子翁和她功夫也在伯仲之间,无奈对方手里那宝剑太过锋利,他碰都不敢碰,缩手缩脚的,衣服上已经被割出好几道口子。   灵智上人的铜钹被郭靖一剑打飞,赤手空拳对着玄铁重剑,异常吃力。他本拟这剑不开刃,便要好对付一些,才想着硬顶而上。   岂料他这做法无意帮了对手,郭靖习练剑法的时间本就不长,虽然也熟悉了剑招,却少了变化,倘若对手躲闪闪,他还会有些反应不及,硬碰硬倒正中下怀。   如此打了十几招,灵智越打越觉着不对,心道:“哪个高人闲来无事,去调教这个苯小子。”对手剑势之凌厉,远远胜过自己,要不是他只会一板一眼的从头打到尾,自己早就伤在剑下了。   他咬着牙,趁着对手使出剑法里最慢的一招,发狠似的一记大手印打在剑身上,欲要反击,却不妨连绵而来的几道劲力,反而震得他手臂发麻,有些抬不起来,便再也不敢直撄其锋,只得狼狈逃窜。   这剑法十分高明,被逼得灵智几次露出破绽,可惜郭靖把握不着,他倒也不想太多。乱中求变,稳住心思,一招一招接着往下,很快把对方逼到了角落。   屋里乱遭遭的打成一片,外面金兵都被除去了,远处的听到动静,又涌过来几个,举着刀进到屋内,便莫名其妙的栽倒地上。   杨康仔细一看,每个人的喉咙上,都嵌着一颗铁菱。他心里有些慌乱,连忙朝一边的那个白须老头说道:“裘老前辈,眼下形势危急,还要您老人家出手。”   裘千仞重重咳嗽一声,大叫道:“都给我住手!”这声音十分洪亮,满屋的人都听到了。   陆冠英及江南七怪见他站起来,一副要出手的模样,虽然心底有些畏惧,但见着沈元景一副平淡模样,也就稍稍放心,手里还是不停。   裘千仞怒道:“不识抬举,休怪老夫手下不留情。”他往边上一看,选了陆冠英与侯通海这边,就要上前相助,忽然见得白衣一闪,一道人影拦在前面。   他见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只道是江南七怪哪位的子侄或者徒弟。心底一松,话也不说,一掌打过去。   只见他先出右手虚引,再出左手伺机而动,若对手闪躲,便可右手钩拿回撤,左手搏进,正是通臂六合掌中的精要招数“孤雁出群”。   他这招数虽然不奇,但在这套掌法上花了数十载寒暑之功,双手相互应援、连环不断,确实不凡。   杨康刚叫了声好,就见沈元景不退反进,右手突发一掌,穿过对方两臂之间,打在他胸口。   只听得“砰”的一声,裘千仞连连后退几步,差点撞到桌子。杨康看得脸色一变,见他并无损伤,这才放心。   旁边注视着这边的江南七怪等人,心底一凛,想道:“靖儿这师父果然厉害,掌力雄厚。不过那姓裘的也是不凡,挨了这样一招,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裘千仞吃了一招,心里一闷,缓了口气,怒道:“小子无礼,老夫看你年幼,不忍伤你性命,出手留情,你却趁机偷袭,卑鄙下流。”   说罢拿起桌上酒杯,在手里旋了一圈,右手一挥,那杯子上半个圈儿飞了出去,砸在侯通海脑袋上。   他随手把剩余半个杯子扔到地上,说道:“小娃娃,我连你成人不易,速速离开,否则休怪老夫不客气。”   他这番表演,在归云庄便演练过,当时震慑住了群雄,才换得杨康等人从容脱身。此刻一旁的陆冠英、朱聪几人看了第二次,仍觉心惊。沈元景也啧啧称奇,说道:“你手上那个指环不错,借我玩玩如何。”   裘千仞脸色大变,朱聪往他手里一瞥,笑道:“原来如此!”全金发道:“二哥,你谁什么?”   “那老骗子手里的戒指有鬼。”他说了一句,又加紧缠住沙通天,道:“沈掌门速速动手,杀了完颜洪烈这金狗。”   杨康有些怀疑,不过裘千仞挨了一掌,毫发无伤倒是事实,仍旧小意说道:“前辈,速速动手,梁先生与灵智上人有些顶不住了。”   裘千仞的把戏让人叫破,正有些恼怒,听得他催促,心道:“如今有些骑虎难下了,前面这小子的功夫有些邪门,我都未看清楚是怎样中招的。不过他手上力道不行,我再试探下,若真打不过,赶紧走人便是。”   他又冲了出来,一招“穿掌闪劈”打来,沈元景不欲与他胡闹,“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只见白光一闪,“唰唰唰”的几声,又听得“当啷”两下,众人低头看去,裘千仞脚下的地板上,多了两块厚铁块,还有一裹棉布。   原来他刚才是靠着铁块挡住了当胸而来的一掌,又用了棉布吸掉后劲,这才免于受伤。   “却也有几分歪才。”沈元景心道,提剑再要杀去,那裘千仞忽然从左手摘下一枚戒指,扔了过来,说道:“给你吧。”然后趁着他抬手接过戒指的机会,往外边窜去。   见对手并未阻拦,裘千仞心里一喜,道:“原来这小子也贪财。”他冲到门口,蓦然出来两道人影,他还未看清,就被一掌打得倒飞回来,撞到桌子上。   一个穿着白衣,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见得厅内情形,说道:“好热闹啊。”   那声音并不是十分大,却清晰落入在场每人的耳中,铿铿然似有金属之音,听来十分难受。   诸人心底都是一沉,暗道:“好深厚的内功!”不知是敌是友,都停了手,只有郭靖还在一意砍着灵智上人。 第74章 祸水东引   从这人身后走出一人来,是个三十五六的白衣公子,轻裘缓带,双目斜飞,摇着折扇,说道:“诸位,别来无恙啊。”   他见灵智上人还在挨打,身子一闪,飘了过去,夹攻郭靖,只三两招,便帮着扭转局势。黄蓉怕情郎有失,连忙上前帮衬,四人又斗了几招,各有忌惮,便退了回来。   屋里分作两派,这白衣公子引了中年人到完颜洪烈前头,说道:“王爷,这便是家叔欧阳锋,江湖人称‘西毒’便是。”   他这话语一脱出口,屋里顿时一静,完颜洪烈不晓得江湖中事,心道:“欧阳克的功夫已然十分了得,想必他叔叔还要高上许多。”想到这里,他瞥了一眼角落缩着的裘千仞,暗叹一声道:“但愿和这老骗子不一样。”   嘴里却热情有加,笑道:“原来是欧阳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可惜现下小王遭了难,不能设宴款待,叫先生笑话了。”   欧阳锋乃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名下白驼山庄势力不凡,并不把什么金国王爷放在眼里,冷冷道:“王爷客气了,在下有一事请教,我听克儿说那《九阴真经》在梅超风手上,她人在哪里?”   他对《九阴真经》的觊觎之心由来已久,此刻也毫不忌讳的说了出来,目光在厅里转了一圈,又盯着杨康不放。   杨康心里一沉,暗道:“我道欧阳克为何突然离开,原来是去找他叔叔,来抢《九阴真经》了,这书到底有多厉害,一个两个的,都穷追不舍。”   他脸上带着笑,说道:“欧阳先生容禀,我师……梅超风现下不在府里,之前她与几位英雄起了冲突,便自行离去,如今我也不知在哪。”   欧阳锋脸色一沉,又听他说道:“不过这里有一位黄姑娘,乃是梅超风的师妹,或许知道她在哪。”说完一指黄蓉。   这招祸水东引果然奏效,欧阳锋目光扫来,冷声道:“小姑娘,黄药师是你什么人?”   黄蓉说道:“是我爹爹。”   他点点头,说道:“那便错不了,我且问你,梅超风去哪了?”   “我怎么会知道,她早就被我爹爹逐出师门了。”虽然有沈元景在一旁,她仍旧是不愿招惹天下五绝这等人物。   欧阳锋必欲得《九阴真经》而后甘,怎么轻易放弃,说道:“无论你俩谁在撒谎,今日不告知梅超风的下落,我可不会留情。”   杨康心底发虚,左右看了一眼,灵智上人、彭连虎这些人刚才被打掉了心气,又畏惧“西毒”的名头,不敢出声。   黄蓉正要说话,却见沈元景把手一摆,说道:“如此霸道作风,果然是西毒。你找那姓杨的小子,我管不上;若要为难蓉儿,恐怕你欧阳先生的名头还不够!”   裘千仞心里一喜,暗道:“果然还是年轻,不知西毒的狠辣。不过对方威震天下之时,这小子恐怕还没出生呢。”他见沈元景招惹错了人,有些幸灾乐祸。   “小子找死!”果然欧阳锋脸色一沉,还未说话,旁边欧阳克闪将出去,一柄铁扇往沈元景脸上打去。   眼见着扇子临头,这边陆冠英“啊”的一声,要上前帮忙,就见沈元景手里一挽长剑,斜着上刺,点往欧阳克的手腕。   他大惊,连忙翻转折扇,往下一档,急速后退。只听得叮的一声,长剑刺穿了铁做的扇骨,扎到了欧阳克的手腕上,幸亏他退得及时,才只受了点轻伤。   沈元景前迈半步,又一剑掠向对手喉咙,眼见着他避无可避,旁里倏然现出一根铁杖,打在剑身上。欧阳克趁着间隙,连忙跳到叔叔身旁,捂着手腕,一阵后怕。   欧阳锋挡住这招,见对方并未追击,也收手站回原位,心道:“哪里来的小子,竟然能有这般功夫。”嘴里却问道:“阁下武功高深,未请教高姓大名?”   沈元景答道:“华山,沈元景。”厅内彭连虎等人如同欧阳锋一般,都思索一阵,却并未听说过华山底下,有什么沈姓高手。   欧阳锋心道:“这人剑法厉害,但内功却不如我了,先压过他,其余人等,自然不敢强出头。”   想罢,他抬起手里拐杖,说道:“看来沈兄弟定然是要包庇黄家的小姑娘了,那么手上见高低吧。”   那拐杖通体黑色,弯弯曲曲,似是钢铁所制。杖头铸着个裂口而笑的人头,人头口中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模样甚是狰狞诡异,更奇的是杖上盘着两条银鳞闪闪的小蛇,不住的婉蜒上下。   沈元景心中一凛,对着旁边说道:“蓉儿,借宝剑与我一用。”黄蓉一愣,接着心里一惊,想道:“沈大哥曾说草木竹石皆可为剑,对用什么兵刃并不在意,如今与人对阵,却主动要了这柄神兵利器,想来前面这敌人非同小可。”   但她并无它法,只得将宝剑双手奉上,心底暗暗祈祷。   欧阳锋冷眼旁观,等对方换了宝剑过来,这才率先出手,一铁杖打去。沈元景以攻对攻,当先一剑“万里清风来”,剑势极快,直奔着他胸口而去。   他把杖一横,那宝剑砍来,落在上面,“叮”的一声,这招算是档回去了,可杖上却多了小缺口。他眼睛一跳,说道:“好剑法,好剑!”   沈元景也不强攻,弹了下剑身,说道:“靖儿,你看好了!”说罢主动攻了上去,这次换成“崔崒刺云天”,往对手胸口刺去。   欧阳锋抬起蛇杖,挡了上去,兵刃交接,上面又添了一道口子,他却不以为意,反抢攻上前。沈元景也不示弱,又是一招“云山互明灭”,杀气四溢。   两人越打越猛,转眼二三十招过去,气势凛冽,逼得众人都缩在一旁,除了郭靖还能瞧出些名堂,其余等人只见得人影翻飞,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欧阳锋这才知道方才对方还是手下留了情,否则欧阳克不死也要残废。心道:“幸得这人自持身份,才没有和克儿计较。”   其实他这倒是误会了,沈元景之所有不杀人,却是知道这两叔侄的关系,怕伤了欧阳克,惹得老毒物发疯。他是不怕,可这边的郭靖黄蓉一干人等,定然是抵挡不住的。 第75章 好戏连台   灵智上人看了许久,才从沈元景的剑法里面看出一些门道,心道:“这不是那姓郭的小子用的剑法么?原来是这般厉害。幸亏他功力不够,只能使出这剑法的三分神采,否则我早就顶不住了。”越想越觉着害怕,吓了个冷汗淋漓。   五岳剑法在沈元景手里,自然是比郭靖要更为厉害,若对手是灵智,早就拿捏住了,可用来对付欧阳锋,这等刚猛的剑招,还要辅以深厚的内劲。   偏偏他内力只恢复到三四层,难以持久,打了几十招,靠着手里宝剑锋利,才勉强和对手斗了个平分秋色。   他心道:“果然射雕的层次要高出笑傲不少,纵然欧阳锋比不过东方不败,却要比方正、左冷禅之流要厉害得多。放到白羽世界,也是接近人榜的大高手了。”   欧阳锋见久攻不下,脸上现出异色,刚挡住了对手攻来一剑,也不停歇,顺手一杖点来,到了对方前头,骤然加快,直如灵蛇吐信一般。   沈元景把身子一偏,避过蛇杖,反手一剑,直削他手腕。他把蛇杖一横,听得“叮”的一声,给挡住了,不过宝剑锋锐,从杖身削下几片铁屑。   欧阳锋也不理会,手往上抬,震开这剑,又一杖戳过,攻向小腹。那杖头忽左忽右,时上时下,用的是灵蛇杖法,招式诡异。   沈元景不理会这些虚招,一招“阴阳割昏晓”,自上斜劈而下,撞在杖头,只听“嗤”的一声,两人各退一步。欧阳锋抬起蛇杖一看,底下已被削去了约摸半寸。   厅里众人神色各异,黄蓉喜笑颜开,郭靖看得入迷,双目圆瞪,嘴里念念有词。   朱聪心道:“靖儿真个幸运,有这等高手做师父,这才短短几月功夫,成就都已高过我们七个了。”那两人的武功他已然看不太懂了,一招一式,只是觉得匪夷所思。   这时欧阳锋又攻了过去,手里蛇杖往对手眼珠、腰间、裆部等阴损位置打去,若沈元景的长剑架来,他并不接招,中途变换方向,攻往另一处要害。   两人如独自演练武功一般,各发快招,未曾点到,即已收势,互相试探对方虚实,只见兵刃来去,却听不到声响。   如此已然百多招了,沈元景跳在空中,一招“回首白云低”,往下刺来。欧阳锋侧身让过,突出奇招,手里铁杖一转,竟用杖头上那铁制人头口中利齿,兜住对手长剑,往下一扳,两件兵刃压到下方,同时左掌往他胸口打来。   沈元景催动内力,左手使出移花接木,迎了上去,两掌一对上,却发觉对方手上并无太多劲道。他立马心道:“不好!”果然欧阳锋左手一触即收,袖子里面却钻出两条银鳞小蛇,激射而出,往他手上咬去。   电光石火之间,他掌心凹陷,五根手指往里面弯曲,大拇指、食指与小指,夹住两个蛇头,无名指与中指如同吹奏笛子一般,往下连点,打在蛇头上,那两条银蛇便直冲而下,撞在地板上,半个脑袋都没了。   接着他右手猛然一抖,长剑切断了铁人头的利齿与下颚,脱出身来,回剑一撩,对方只来得及抬手,却被斩断了一小截衣袖。   欧阳锋脸色阴沉,眼前对手的武功之高,还要出乎他意料,心道:“他剑法本就高明,宝剑又增了半分实力,若还是一意拼招数,恐怕胜之不得。如今灵蛇杖既然受损,何不以内力强击之。”   想到这里,他举起蛇杖,当头打来。沈元景长剑往上一点,正中杖身,戳下一块铁来,可杖身势大,偏的不多,还往左肩直下。他只能再出一剑,运起劲来,这才挡开。   这下两人都走了刚猛的路数,争斗顿时激烈许多,风声四起,棍影重重,“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厅堂虽然不小,也经受不住这般击打,只见那座椅案几,凡被扫中,轻则断裂毁损,重则碎个稀烂。   片刻功夫,屋里面已一片狼藉,烛火被打烂多盏,幸得屋顶灯笼挂得老高,虽然熄了几个,剩余的摇摇晃晃的,却还能保留。   厅里昏暗许多,众人贴在墙边,俱都骇然,心里计算,若卷入其中,也不知能顶几招。可让他们去到厅外,又不愿意。这等宗师之斗,是他们生平仅见,只需学上一点,能抵多年苦功。   两人愈打愈快,很快沈元景额头微微见汗,心道:“再与他这样耗下去,死路一条,得变换招数了。”便朗声道:“蓉儿,且看好了。”手里长剑一转,换了回风舞柳剑法。   长剑抖落出的细细密密剑雨,如同重重叠叠却严而不密的柳条一般,若有清风吹过,枝摆叶动,树移影摇,一起置身暗淡光里,好似美人腰肢纤细,轻歌曼舞,看得人不由入神。   沈元景在内力受损之后,已然将招数运用到了极致。黄蓉万万料不到,自己练的这门剑法,竟然能美到如此地步。   欧阳锋也大吃一惊,心道:“这人剑法委实恐怖,而今只是内力稍差,就有这般厉害。若过得几年,华山论剑便没什么可争的了。”心里杀机顿显,双颊一鼓一收,口中发出老牛嘶鸣般的咕咕之声,时歇时作。   旁人只听得铁杖呼呼作响,忽略这节,沈元景却听得分明,心里一凛,暗道:“这老毒物要出杀招。”当即凝神以待。   果不其然,欧阳锋右手一杖打来,架住长剑,左手也跟着拍过,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汹涌而至。   他不能相避,左掌相迎,“砰”的一声轻响,众人耳朵一胀,只见沈元景连退三步,脚下咚咚做响,踩得青石板碎成一块一块的。   欧阳锋势不饶人,又扑上前,又出一掌,逼得他又往后退了几步,虽用移花接木将劲力大半导入了地下,可剩余几分,也震得他气血涌动。   待对方又攻过来,心底却不慌,无视这当头一掌,一手拨弄铁杖,一手长剑直刺对方胸口。   这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打法,欧阳锋自不肯换命,冷哼一声,掌力偏转,往他手腕打去,两相抵消。   沈元景险之又险的避开一记杀招,黄蓉在一旁看得大气不敢出,其余人等也目不转睛。杨康悄悄扯了完颜洪烈的衣袖一下,微微抬头,往门外示意。   两人刚想动身往外走,突然门口出现了个高大的身影,说道:“好热闹啊。” 第76章 接连登场   众人借着微光,看清来人,只见他一张方正大脸上有些泛黑,身上衣衫满是补丁,一手提着根竹杖,一手提着个人。   黄蓉欢呼一声,大叫道:“七公!”奔了过去。见着他手里提着那人,咦了一声,再往屋里看去,果然是缩在墙角的裘千仞,趁着大伙没注意,偷偷的溜出去了。   洪七公把这人丢在地上,摔了个滚,他哎哟两声,又爬起来,自觉到躲到一边。欧阳锋早在他进来之时,就有察觉,因是老对手,不敢怠慢,停手退在欧阳克身边,说道:“老叫花,你怎么也来了?”   “你这老毒物,不在西域享福,都能跑这么远,我如何不能来?”他驳了一句,走入厅堂,外面跟着两个乞丐,衣衫褴褛,一个老,一个中年。   灵智上人等虽不认识,但见这人对着西毒,毫不见弱,立刻猜出他是北丐,心中有些害怕。而一旁的梁子翁早就牙齿上下磕动,打着摆子,拼命往灵智后面躲藏,丝毫不敢与他照面。   洪七公甫一进门,就被黄蓉拉过一旁,有江南七怪与陆冠英上前拜见,他笑呵呵的应着,忽见郭靖手里提着一把剑,却是一怔,道:“你怎地使剑了?”那日见郭靖掌法不俗,没得道理骤然换了功夫。   郭靖憨憨一笑,正待回答,却听黄蓉说道:“七公,这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稍后再谈。现下最要紧的是与师父一起,快快杀了那个欧阳锋。”   “师父?”洪七公一愣,看了沈元景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哈哈一笑,摇摇头道:“老叫花可不好与人联手。”   黄蓉还要再劝,他已然转身,对身后两人说道:“黎生,你且说说,那个四处劫掠少女的人,是不是对面的那小子?”他手往欧阳克身上一指。   那老乞丐答道:“就是这人。这些日子非但坏了几位大姑娘的清白,还折辱我帮,说什么我们丐帮只有偷鸡摸狗拳、要饭捉蛇掌。”   洪七公道:“好哇,老毒物可真有你的,教出这么好的侄子。来来,你过来,看看老叫花的偷鸡摸狗拳,要饭捉蛇掌,入不入得你的法眼。”   欧阳克不敢答话,欧阳锋说道:“七兄,却是小侄的不是。他不过学了皮毛功夫,便妄自尊大。”说着他一拍侄儿的背,道:“还不给七兄赔个不是,他前辈高人,行事历来方正,只要你诚心悔过,定不会与你这小辈为难。”   他倒不是畏惧洪七公,只是以己度人,若真打起来,纵使对方说了不会与沈元景联手,却也不敢冒险,于是话里话外也不强硬,又怕侄儿吃亏,便出言刺探。   那欧阳克赶紧抢步出来,咬了牙双膝跪倒,磕了个头,说道:“家叔常常提起,洪世伯英雄无敌,小侄给您老人家磕头了。”他生性高傲,本不至于轻易跪地,只是叔父前面,有两个大敌虎视眈眈,也不得不服软。   洪七公哈哈大笑,说道:“好你个老毒物,用言语挤兑我,无非是想叫老叫化不为难你这侄儿。”欧阳锋也不否认,道:“七兄海量,兄弟素知。”   他道:“我自然不会以大压小,不过他年幼不懂事,是你管教不严,我不好欺负晚辈,你这做叔叔的代为受过,总没问题了吧。”   欧阳锋素知洪七公性情刚硬,行事坚毅,今日难免是要斗一场,单对单他倒没有什么好畏惧,只是看向一旁的沈元景,沉吟不语。   洪七公立时猜出他的心思,嗤笑一声,道:“老叫花说了不与人联手,你还信不过怎地?若是害怕,咱们寻个僻静位置,好好斗上一场。”   欧阳锋这才开口道:“七兄说哪里话?你的为人兄弟向来敬佩的很,怎会不信。”说罢,他把手里破损的蛇杖往地上一插,直入一尺有余,道:“如此便随了七兄的愿,斗过这场,之前的事,一笔揭过”   洪七公见了,也把打狗棒交到旁边老乞丐黎生手里,扑了过去,挥掌便向对方肩头拍去。欧阳锋沉肩躲过,还手往他脸上打来,他把脑袋一偏让过。   两人你来我往,连连发招,十分迅捷,叫人目不暇接。片刻功夫,几十招过去,都暗暗心惊。二人都自认上次华山论剑之后,潜心苦练,功夫已然纯熟,本拟能够独占鳌头,孰料对方好像也不差。   这会厅里光线昏暗,两人速度又快,只见人影上下翻飞,左右飘忽,旁人瞪大了眼睛,也难看看真切。   郭靖都也抓耳挠腮的,十分难受。沈元景便从地上捞起一个木桌腿,又扯下金兵死尸的一件衣服裹住一头,从地上捞起的一盏破碎油灯,将剩余的油倾在上面,火折一起,火焰腾空。   其他几人也有样学样,把屋内照得如白昼,厅内明亮许多,可饶是如此,不懂的仍旧不懂。   沈元景自然看得分明,连连赞叹,对郭靖与黄蓉道:“两人乃是当今最为顶尖的高手,功夫十分精到,这会虽然还在试探,可也包藏了精深的武学道理,你俩好好看着,将来若能练到这种境界,方不算丢了华山派的名头。”   江南七怪和陆冠英等人也听到了,不由面面相觑,如此凶猛的搏斗,竟然还只是试探。   郭靖重重点头,目不转睛。这时黄蓉摸到沈元景身旁,悄悄的说:“师父,正好七公在与那老毒物为难,不如你伺机出手,了结了他?”   沈元景道:“七公既然不愿意与人联手,我岂可枉做小人?”   见他不为所动,她噘了噘嘴,暗道一声:“迂腐。”顿觉无趣,眼珠子转动,四面八方看了起来,只见彭连虎等人还在原地,只有裘千仞缩在墙角,欧阳克孤身一人。   她正想拉着郭靖上前,暴打这人一顿,好让欧阳锋分心,却突然听得沈元景说:“不要分心,看仔细了,下面才是正戏。”   这边几人都凝神静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就见两人招数变得十分之慢,一招一式,全是缓之又缓,每打一拳,被对手避过之后,都要凝思片刻。   如此大家伙倒是看得分明了,却难体验到这些招数里面的好处,又都舍不得挪开眼光。黄蓉想要开口,见沈元景脸色凝重,一时不敢乱说话。   原来两人功夫到了极高的境界,各家各派的武术无一不通,世间已有的招数一使出来,对方立马就能轻易化解,必得另创新招,方能克敌制胜。这是上乘的武学道理,无有深厚根基,绝难明晰。   如此慢悠悠的,黄蓉很快就不很耐烦,还是忍不住道:“七公为何不用降龙十八掌?”   “七兄与锋兄用的是极高明的手段,你这丫头,不学无术,离家好些日子了,半点长进也无。”从门外又进一人,手里提着玉箫,沉着脸训斥道。 第77章 挑拨离间   这人身材高瘦,穿一身青色布袍,面容清癯,丰姿隽逸,目光湛然,炯炯有神。   他后面还跟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众人见到她,有的惊有的喜,朱聪暗道:“梅超风怎么这时候来了?”   黄蓉楞了一下,突然大叫道:“爹爹!”向他奔去,扑在他的怀里,几月的委屈与思念,一齐涌上心头,不由得放声大哭,叫道:“爹爹,你……我好想你,你怎么才来啊?”   黄药师见到爱女无恙,心内极为欢喜,一手抚在她头顶,柔声说道:“你这孩子,性子太急,我不过说你两句,就闹离家出走。”他有心责备几句,却又说不出太多狠话。   那边欧阳锋和洪七公也都罢了手,走了过来,洪七公笑道:“今日是刮了什么风,把你们一东一西的两个,都刮来此处。”   有机灵的早就猜出新来的这位,便是“东邪”黄药师,很是吃惊,心道:“怪事了,今日是怎么回事?平素见不着的武林前辈,一个个冒出来。”那彭连虎、沙通天等人,曾经欺负过黄蓉,现下都惴惴不安。   黄药师瞪了黄蓉一眼,说道:“还能为什么,不都是因为这个丫头四处乱跑,我若不找过来,指不定要闹出些什么事来。”他其实是另有事情过来,只是忽然见到女儿之后,什么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洪七公见他言不由衷,哈哈一笑。欧阳锋说道:“药兄,二十多年过去了,不意今日在此相会。”然后拉过欧阳克,道:“这是我侄儿欧阳克,快来见过黄岛主。”   欧阳克见到黄药师怀里娇憨的可人儿,心头一荡,立时跪倒在地,咚咚的磕头,说道:“小侄拜见黄岛主,恭请黄岛主金安。”   黄药师瞥了他一眼,冷声说道:“起来吧,可受不起如此大礼。”   欧阳锋心里一凛,道:“药兄为何这样说?是他得罪了你么?我定会好好责罚。”眼下沈元景和洪七公二人,摆明了与他为难,若再加上黄药师,那是插翅也难逃。   黄药师往身后梅超风一指,道:“他曾与人联手欺侮过我这瞎眼徒儿,后来又追着她要抢《九阴真经》,倒是厉害得紧。”   “哈哈哈哈。”欧阳锋笑道:“不过是些小辈的纠纷,药兄何必放在心上,兄弟替他赔礼道歉便是。”说罢,真个就鞠了一躬。   黄药师眼皮一跳,素知他口蜜腹剑,狡猾之极,现下态度谦逊,颇为古怪,心底有了疑心,语气却缓和许多,嘴里说道:“锋兄客气了。”眼睛往厅内扫视。   只见除了两位大宗师外,还另有两帮子人,一面有华服公子、藏地和尚及稀奇古怪的粗豪汉子,窝在一团;另一边似乎都是些市井人物,拿秤做买卖的,挑扁担的,等他瞧见沈元景时,不由得眼前一亮,心道:“好出彩的少年。”   这时黄蓉抬起头来,脱出怀抱,指着一旁的沈元景,说道:“爹爹,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这位是华山派的掌门,是我和靖哥哥的师父。”   沈元景遥遥一礼,并未说话。黄药师见他面相稚嫩,只道女儿是在胡闹,道:“什么师父、靖哥哥的,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你也疯够了,赶紧跟我回去罢。”   黄蓉却不理会,仍旧是笑嘻嘻的拉过郭靖,说道:“靖哥哥,这就是我爹爹。”   郭靖脸色通红,结结巴巴的说道:“黄……黄岛主,您老人家……好,我叫,我叫郭靖。”急得额头冒出汗来,一下跪倒在地,噔噔的磕头。   黄药师丧妻之后,与女儿相依为命,对她宠爱无比,把她惯得甚是娇纵,毫无规矩,以至于受了几句责骂,竟然离家出走。   他本以为爱女无有多少江湖经验,流浪这些时日,必定憔悴苦楚,哪知一见之下,却是娇艳犹胜往昔,见她与郭靖神态亲密,心中颇有妒意。此时又见这小子傻头傻脑的,更是来气,理都不理,当即道:“蓉儿,你若没有什么东西要拿,咱们这就走。”   梅超风站在身后,不敢说话。师父本是过来找人麻烦,此刻见了小师妹,便什么事情也忘在脑后了。   黄蓉气得直跺脚,嗔怪道:“爹,你怎么能这样,我不跟你回去了。”说罢过去拉起郭靖,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黄药师勃然大怒,冷哼一声,心道:“这小子是给蓉儿灌了什么迷魂汤,连我也不认。”手上却不慢,一掌轻飘飘的打出。   郭靖见了,急切说道:“蓉儿小心!”一把要拉她到身后,却不料她并不动,抱住他挡在前头,嚷到:“打死我好了。”   黄药师气急,手上又加了三分力道,凌厉得多。眼见着掌力及身,黄蓉却闭着眼睛毫不退让,他怒气更甚,变掌为抓,一把拎她过来,另一边玉箫点了过去。   郭靖猝不及防,眼见这要挨这一下,旁边突然寒光一闪,一柄长剑轻轻拍在玉箫上头,往外一拨,黄药师这招顿时落空。   只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道:“黄岛主为何出手伤人?不知我这徒儿哪里得罪了你?”   他往旁边一看,是黄蓉说的那个师父,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这少年人好生厉害,我这招虽然只使出了一半的劲力,也不是什么人都抵挡得住的。”当下收住玉箫,开口问道:“阁下便是这傻小子的师父?”   黄蓉看了情郎无事,从他手里挣脱,仰起练来,得意说道:“这位就是我新拜的师父,可十分了不得。”   黄药师心里一酸,哼了一声,道:“他年纪轻轻,有何本事能做得你师父?教出的徒弟傻乎乎的,连着你这些时日,也没什么长进。”   洪七公开口道:“黄老邪,你可小瞧了这位兄弟,他武功十分之高明,老叫花也佩服得紧。”   黄药师心内吃惊,暗道:“连七兄都这样说,难道这少年真有不凡?”脸上却不动声色。   欧阳锋忖道:“这三人哪一个都不好对付,若是联合在一起,我叔侄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万不可叫他们合流。”   想到这里,他突然出声道:“七兄说的不错,你们未来之前,我已然与他争斗了数百招,并不分上下。药兄,恐怕你也胜之不得,难怪令爱弃了你要投入他门下。”   洪七公脸上现出讶色,上次只是微微试探一番,见他空有招数却无内功,甚是可惜,如今看来,还是低估了这人。   旁里江南七怪等人听了,面面相觑,虽然刚才见了沈元景与欧阳锋争斗,心里总以为是西毒有所保留,现下听他亲口承认,都觉有些不真切。一个翩翩少年,武功竟尔能与江湖绝顶的大高手并驾齐驱,委实恐怖。 第78章 再起波澜   黄药师果然如欧阳锋所料,很有些不高兴,若是黄蓉拜得洪七公或是欧阳锋这种大高手为师,他自然欣喜,可如沈元景这般年纪的,纵然再厉害,又能到如何,有什么武功值得东邪的女儿去学?   他冷笑一声,道:“峰兄说笑了,晾他不过弱冠年纪,能有什么本事,值得你老兄如此夸赞?”   欧阳锋这一挑拨起了作用,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心道只要三人不肯联手,便能高枕无忧。   黄蓉还待说话,沈元景伸手止住,道:“蓉儿,勿须争辩,刚才看了七公那场争斗,已够你俩学上好久了,接下来办正事要紧。”   此言一出,厅内顿生硝烟。柯镇恶心内恼怒,暗骂道:“别人有眼睛看得入神也就罢了,你一个臭瞎子,靠着两只耳朵,有什么好听的,无端的浪费时间,好好的事情起了波澜。”   他把拐杖往地上一顿,怒吼一声,道:“大伙跟我一起上,杀了完颜洪烈这金狗,还有这帮助纣为虐的混账。”   说罢,他朝着另一面扑去,彭连虎等人赶紧上前接住,那梁子翁却畏畏缩缩,藏在裘千仞后面,不敢露面。   郭靖见几位师父都杀过去了,也顾不得其他,擎着玄铁重剑,往灵智上人身上砸去,吓得后者脸色发白,连忙往一边躲去,混入彭连虎、沙通天阵中。   这厅也不算大,又无其他人腾出手来帮忙,郭靖紧追过去,也不分是谁,只要敌人,就是一通乱砍。   彭连虎等也抵挡不住,破口大骂,却又不能退让,若是避开,就把身后的完颜洪烈暴露出来。再者厅门处是洪七公三人,躲无可躲。   沙通天喝道:“老怪,你缩在角落做甚,还不上前帮忙。”梁子翁身子一抖,知是藏不住了,缓缓走出,那侯通海还在催促:“快点!”   却只见他“扑通”一声,朝着厅门口跪拜,哆嗦道:“洪老帮主,饶命啊!我受您老人家教诲,没敢再做坏事了,那些龌龊的事,都是欧阳克自己去干的,与我无关。”   二十年前,他信了采阴补阳的邪说,找了许多处女来,破了他们的身子,正好被洪七公撞见,暴打了一顿,拔了他满头头发,还逼他立下毒誓。是以他见了洪七公,便如老鼠见着猫儿一样,连出言得罪欧阳克都顾不得了。   欧阳锋冷哼一声,身子一动,过去就是一掌,按在他的头顶,梁子翁双眼凸出,伸出舌头,“嗬嗬”两声,倒地断气。   “七兄,都是这小人挑拨,蒙蔽了克儿,我现下杀了他,克儿也知错了,这事就此了结,如何?”欧阳锋说道,却见洪七公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心头微怒,暗道:“这老叫花子还是如此油盐不进,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为了区区几个女子,大动干戈。”   这话他却不敢说出口,依着洪七公的性子,恐怕又是一场大战。   那边彭连虎等吓了一跳,与沙通天和灵智上人对视一样,都有了去意。杨康看在眼里,心内大急,连忙抢步上前,照着韩小莹一爪抓去。   黄蓉脸色一变,就要上前救援,却被黄药师一把拉住。沈元景见状,脚下一点,轻飘却又迅疾,到了杨康跟前,长剑往他手腕斩去。   黄药师看得眼睛一缩,暗道:“这小子的身法够可以的,较我都不算差了。”又见杨康使的九阴白骨爪,心里暗怒,回头看了梅超风一眼,冷笑一声。   沈元景随手一剑,杨康连忙缩回了手,心里大骇,想道:“怎么他也出手了?”眼睛四处乱瞟,想要找处空隙逃离。   旁边灵智上人吓得硬受了南希仁一扁担,窜去了另外一边。彭连虎与沙通天、侯通海三人,也往外边拉扯,只留杨康一人在此,他叫苦不迭。   “就算你是杨过的父亲,也不值得我留手。”沈元景心里想着,唰唰两剑,一剑伤了他的肩膀,一剑切掉了他的发髻,再要补上一剑刺死。   忽然身后风声一紧,他反手一剑回刺,只听得“叮”的一声,打到一件兵刃上,又有黄蓉一句:“小心!”   他往边上一挪,再一剑复撩而上,迫开对手,接着转身,果然是黄药师,虽然对方留了手,他心底还是有几分恼怒,问道:“黄岛主这是何意?”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就算这小子有错,他学了我门下弟子的功夫,就是桃花岛的人,容不得外人欺负。”   杨康死里逃生,听了这番话,连忙跪倒在地,朝着梅超风大声叫道:“师父!”又膝行几步,对着黄药师梆梆磕了几个头,说道:“师公!徒孙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黄药师本不喜他,见他额头流血,甚是恭敬,就算知他是装模作样,也有了两分好感。   沈元景面色一冷,道:“如此说来,你今天非要护着这认贼作父的混账了?”   黄药师傲然道:“正是。我门下的,就算犯了什么事,只有我来处置,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门内之事。”   黄蓉奔来,挡在两人中间,急出汗来,她心知爹爹平素性情古怪,琢磨不透,你让往西,他说不得偏偏要往东,于是连连朝沈元景打着眼神,示意这事交由她来处理。   沈元景毫不理会,心道:“你黄药师名头是响,我武功、地位也不差你分毫,何必要委曲求全?”   他脚下一动,黄药师连忙戒备,却见他倏然一剑,刺入了没甚防备的灵智上人喉咙,然后一扯郭靖,说道:“靖儿,借剑一用。”   郭靖老实把玄铁重剑奉上,他接了过来,把手里利剑抛给黄蓉,道:“用你的剑对付你爹,总是不妥,拿靖儿这把剑,正好称量下,东邪配不配得上天下五绝的名头。”   黄药师大怒,一把揪住黄蓉的领子,往后一推,合身扑了上来,说道:“狂妄!”手里玉箫如剑,笔直刺过。   沈元景提剑往上一磕,只听得“咚”的一声,那玉箫往上直飞。黄药师没防备这黑黝黝的剑如此沉重,手上一震,差点拿不住。   他退了两步,嘴里叫道:“好小子!”又往前扑去。他轻功卓越,冠绝天下,只见青衫一闪,人就到了眼前,玉箫急速抖动,在空中划出好些个重重叠叠的影子,如漫天花瓣洒落一般。   他精于易数,这招数虚虚实实,难以琢磨,若当他是虚招,不加理会,他立时就能化虚为实;若不假思索便攻去,又被他化实为虚骗过,落在空出。   洪七公与欧阳锋在一旁见着,心里赞叹,暗道:“这黄老邪躲在岛上,二十年来也没有荒废,落英神剑又有精进,变得越发难缠了,也不知道这位姓沈的,要如何破解。”   沈元景不去理会什么虚实变幻,抬起剑身,往上一撩,又急又猛,恰好此时手里火把跳动,仿佛屋里些许昏暗,都被这一剑割开般,大放光明。 第79章 风起云涌   郭靖面前的对手没了,彭连虎等人又吓破了胆,不敢上前,他抽得空闲,专心看向场内,见得这招,喃喃自语道:“阴阳割昏晓。”   洪七公看得眼前一亮,大声叫好。这招纯属以力破巧,黄药师手里玉箫虽是特制,但也不敢与重剑撞上,连忙抽回,避让过去。   这招如郭靖使来,凌厉也有七分,但也就到此为止,于黄药师这种高手而言,并不稀奇。沈元景则不然,非但多了一往无前之气势,还有绵绵不绝的余韵,方才能破开落英神剑的虚招。   仅此一招,黄药师已然知道眼前这人武功不凡,收起了轻视,手里玉箫不停,又挥了过去。他身形灵动,萧影翻飞,招数极为繁复,郭靖把自己代入其中,来做抵挡,只看了几招,顿觉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若说剑招精妙,沈元景不输此世任何人,这类武功,自然也难不倒他,只把重剑横来直去,对手便近不得身。   黄药师忽前忽后,在厅内不停的变换方位,那些人受他影响,不得不停了打斗,缩回墙边。   郭靖脸色怪异,手上不住的比划,是在模拟沈元景的剑招,一会大喜,一会皱眉,宛若疯魔。洪七公笑道:“原来你这用剑的功夫,也是跟他学的。不错,不错,正好适合你这种直爽性子。”   他边笑便就着两人招式,一一解释。郭靖听他三言两句点拨,很快领略沈元景剑中想法及境界。   转眼五十多招过去,两人还是不胜不败,黄药师心里微怒,暗道:“我大话已然说出了口,若今日拿不下这小子,恐为天下人耻笑。”   手里功夫加快许多,招招逼得更为紧凑,其中夹着其他奇门招数,一连展露出十三门上乘武功。   郭靖正听得起劲,忽然洪七公中止了话语,神情凝重望着两人打斗,他有些莫名其妙,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原来此刻,沈元景破绽渐多,已不能完全以攻对攻,时不时还要抽空防下几招,虽然他用来防御的那门剑法也颇为神妙,可终究是露了颓势。   沈元景自然也是无奈,他功力未复,便落后了一线。欧阳锋能够以力取胜,是欺他旧力才去,新力未升的间隙;黄药师自然也可耗他功力,从容布局。   欧阳锋看得大喜,心道:“这小子终究年纪尚小,以功力而论,还差了火候,如此机会,却不能放过了。”他抽出铁杖,往沈元景腰间扫去,口里叫道:“药兄,我来助你。”   沈元景避之不及,眉头微皱,仓促之间,原本往前的重剑猛的后甩,撞向直奔后腰的铁杖;左手伸出火把,拦截点往胸口的玉箫。可毕竟左手不够灵活,若对手有意,自然能轻松绕过。   洪七公怒喝:“老毒物,好不要脸。”举起竹杖,一招“反截狗臀”,却来不及拦了。   眼见着沈元景就要受伤,黄药师突然一顿,那玉箫停住了。他趁此机会,前行小步躲过杖势,往边上一挪,反手又一剑,迫退欧阳锋。   黄药师勃然大怒,道:“谁要你来插手?”要往上前与欧阳锋拼斗,却见洪七公与他厮杀,这才作罢,对着沈元景道:“来,百招之类,定然败你。”又是一箫打来。   沈元景不能反驳,若只是切磋,他顶上千招也无问题,可黄药师分明是找他拼命,自然凶险得多。   这边杨康看到四大高手又争斗起来,暗中舒了口气,领着完颜洪烈,慢慢的往外挪去。江南七怪见状,连忙上前拦截,却被他与彭连虎、沙通天挡住。   郭靖顾不得去看沈元景几人的决斗,跟着上前,欧阳克眼睛一转,心道:“这傻小子是那姓沈的徒弟,须不得让他好过。”手里折扇打去。   他虽没了玄铁重剑,但五岳神掌法也自不凡,上前敌住。十几招后,两人平分秋色,欧阳克大为不平,心道:“这小子半年前不过随手收拾的货色,不知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如今都能够和我抗衡了。”   这两边都势均力敌,黄蓉就要上前相帮,却见人影一闪,梅超风到她前头,说道:“师父交待了,小师妹不要动手。”   黄蓉生气,手里宝剑当胸刺过。梅超风听声辨位,躲过一招,却不还手,任由她发泄似的乱砍。她剑招精妙,但不够用功,使得不那么纯熟。是以脱不出对手的纠缠。   那完颜洪烈先跑出去了,接着又是杨康、彭连虎等人,依次逃走,江南七怪追击而去,很快消失不见。   走的几人带去了火把,屋里又昏暗下去。躲在墙角的裘千仞,这才敢冒出头,沿着墙壁悄悄的往外挪动,到了大门,眼见着就能逃出生天。   黄蓉心里气闷,弃了对手,朝他奔去。梅超风只防着她去帮郭靖,往外却是不管的。   裘千仞被她冲来一脚踹回,滚了个葫芦,当即哭喊道:“饶了我罢,姑奶奶,我再也不敢骗人了。”   梅超风听他声音,当下大怒,上前一把抓在他肩膀上,道:“裘千仞,原来是你这恶贼。你造谣师父被全真七子杀了,害得我悲痛万分,前往桃花岛祭拜。”   她后面的话却是没说,若非受了蒙骗,也不至于在去桃花岛的路上,正好撞见师父,别捉拿了。   黄蓉却趁此机会,闭着眼睛,冲到沈元景与黄药师的决斗之中。两人大吃一惊,好在他们功参造化,各退两步,收手停住,也没碰到她分毫。   黄药师气急,拉过她高举起手,就要扇下,黄蓉歪着脑袋,把脸朝上,他看着女儿倔强模样,顿时心软,巴掌打不下去,只能一摆手,呵斥道:“简直胡闹,要是一时收不住,你还能有命在?”   黄蓉也不说话,眼泪如泉水般往外涌。连沈元景在一边都看不了,柔声道:“蓉儿,莫要伤心。”   黄药师看得心疼,火气上涌,忽然闪身到了裘千仞前头,猛的几个耳光扇过去,打得他眼冒金星,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然后说:“赶紧滚!等我选好日子,自会亲上铁掌峰,替你满门上下发丧。”   裘千仞如闻天籁,爬着出了门槛,一溜烟的走了。 第80章 江湖旧事   洪七公“嘿”了一声,便停住了手。欧阳锋身形一闪,到了欧阳克身边,一拳打出,郭靖仓促之间,闪避不开,只得硬着头皮回了一掌。   沈元景和洪七公同时出手阻拦,欧阳锋才不敢使出全力,饶是如此,郭靖还是被打得后退几步,撞到柱子上,房子似乎都晃了一晃。   “走!”欧阳锋躲过两大高手的攻击,一把揽住欧阳克,往外闪去,瞬间消失在了门外。   黄蓉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跑到郭靖身边,问道:“靖哥哥,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沈元景看得暗中发笑,心道:“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黄药师如此乖张,都拿这个丫头没有办法,却被个傻小子吃得死死的。”   郭靖看着她脸上的两道泪痕,心疼道:“蓉儿,你怎么哭了?”话音刚落,胸口一闷,才咳嗽出两声来。   沈元景上前一摸他手腕,说道:“受了点内伤,休养个几天便可。”   黄蓉立刻冲到黄药师面前,在胸口乱摸,果然掏出一个瓷瓶来,拿到郭靖跟前,倒出一粒药丸,说道:“靖哥哥,这是我爹秘制的九花玉露丸,疗伤天下无双,快快吃了。”   黄药师既喜她夸赞自己,又气她对那小子如此关心。洪七公笑到打跌,道:“黄老邪,你这闺女,胳膊肘可拐得够远了啊。”他冷哼一声,道:“七兄说笑了。”   黄蓉却还忿忿不平,说道:“师父,那老怪物以大欺小,你要替靖哥哥报仇!”   沈元景点点头,道:“待我伤势好个五六成,自会与他叔侄清算。”黄蓉一听,连忙把一瓶子药丸都塞在他手里,道:“那师父你也多吃几颗,快快养好伤。”   黄药师神色惊异,顾不得心疼黄蓉拿了自家宝贝送人,暗道:“难道这小子身负重伤?这如何可能。”   洪七公奇道:“沈兄弟,这都半年了,你受的什么伤,怎地还没好?”   沈元景含糊道:“练功走火入魔,功力全失。如今也只恢复了个三五成。”黄药师与洪七公对视一眼,都有不信,走火入魔到功力全失,恢复何其之难?再者倘若他如今只有三五成的内力,那要不受伤,岂不是比王重阳还要厉害?   他也懒得再进一步解释,任由他们猜测。事实上以他的全盛时期的功力,二十多年前的王重阳,是决计胜他不过的。   沈元景又准备把九花玉露丸还回去,但见着黄蓉眼里哀求,显然是要用这瓶神药,求取他的原谅。他不动声色,拿在手里,朝对面看去。   黄药师哼了一声,脸色却缓和下来,也不提九花玉露丸的事,算是默认了沈元景有资格做黄蓉的师父。但以他的性子,便是错了,也不肯承认。   这时两边开始叙话,黄蓉才弄清楚事情缘由,恨恨的道:“早知道这样,就不能放过裘千仞那个老骗子。”   沈元景微微一笑,道:“你们误会了,他不是裘千仞,他是裘千仞的孪生哥哥裘千丈。”   “啊!”这一句话就解释清了这人如何能够冒充铁掌帮主,黄蓉还是不开心,道:“由兄观弟,一家子定然都不是好东西。”   洪七公哑然失笑,道:“蓉儿你这话有些偏颇了,若是叫花帮里有人作奸犯科,那我这叫花头子也变成坏人啦?”说着他又想到什么,打趣道:“不过用在你父女身上倒是妥帖,你这丫头鬼灵精的,你爹也古怪得紧。”   黄蓉一跺脚,嗔道:“七公你说什么?我还准备做几个小菜慰劳你的,现在没啦。”洪七公大为后悔,轻轻拍了自己脸两下,露出讨好神情,道:“乖蓉儿,都是我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众人莞尔,沈元景笑道:“这次真是蓉儿说对了,那裘家三兄妹都不是好东西。那老大裘千丈替金人四处奔走,散布谣言,打击江湖同道;老二裘千仞隐在后面,看似无关,实则早和完颜洪烈勾结一起,伺机而动;老三也不是省油的灯,嫁到绝情谷后,整治得满谷鸡飞狗跳。”   黄蓉好奇,央他讲了绝情谷的故事。黄药师听在耳里,心道:“这人年纪不大,知道的事情却不少,说不得也如这绝情谷一般,是什么隐世门派。华山自古仙迹无数,又是希夷先生驻世之所,不可小觑。”   正在此时,江南七怪并陆冠英等人回来了,郭靖连忙上前,听朱聪说道:“我们追杀出去,却撞见了朝廷的兵马,这帮人不但不帮我们杀金狗,反来围困我们,若不是陆少庄主见机得快,恐怕要栽在那里了。”   黄蓉大叫可惜,沈元景却并不希望完颜洪烈现在就死。他熟知历史,金国已然腐朽,而蒙古正在起势,无论谁胜谁败,遭祸的总是黎民百姓。留着完颜洪烈这金国少有的兵家人才,抗衡蒙古大军,说不得南宋还能苟延残喘些年数。   洪七公说道:“这里也不安全,先离开了罢。”一行人离了城池,到了沈元景等人前天的落脚之处,升起火堆,稍作休息,很快天色大亮,朱聪等人进到城里打探消息。   郭靖在一旁练着武功,他昨夜看了几大高手的较量,颇有收获,此刻剑法使出,也似模似样,进步神速。只是他一招剑法,反复的练,却总不如沈元景三分般圆转如意,黄药师有些瞧之不上。   沈元景并不囿于门户之见,两个徒弟练功也大大方方的。黄蓉使出回风舞柳剑法,倒叫黄药师眼前一亮,洪七公也颇为惊异,道:“黄老邪,你捡大便宜了,这剑法可不比你拿着玉箫瞎比划那几招差。”   黄蓉一门剑法练完,便不肯再练,笑嘻嘻的过来,沈元景叹道:“你这丫头,天资倒是高了,却不肯用功,若是你有靖儿一般的勤奋,说不得也能到古墓派祖师林朝英一般厉害,那时候什么裘千仞,也能自己打发了。”   “你亦知道林朝英?”黄药师觉着惊奇,问了一句,黄蓉连忙过来探询,他扯住女儿,自己来讲林朝英与王重阳的故事。   黄蓉听后,深为佩服这位女侠,又对着刚练完功的郭靖凶巴巴的道:“你以后不可学那臭道士。”郭靖不明所以,嘴里也忙不迭叫着不敢。 第81章 媒妁之言   黄蓉哼着小曲忙忙碌碌,郭靖打着下手,洪七公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锅内,面露馋样。   等那野菜鱼汤刚刚做好,他不等别人动手,从胸口掏出个破碗来,满满的乘了碗汤,也不怕烫,滋溜溜喝个干净,大叫一声:“好喝!”又乘了一碗,这次慢慢吃起来。   黄蓉依次奉了黄药师、沈元景与柯镇恶等,剩下最后一碗,刚好还剩她与郭靖没有分到,洪七公老脸一红,偏头心虚不看。   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嫌少,一人倒了半碗,郭靖仔细在地上铺了干草,请她坐下,又掏出干粮,掰下一小块,刚好够她胃口,小心递了过去。   黄药师十分不自在,越看郭靖这小子越不顺眼,心道:“这小子傻头傻脑,模样也不出彩,如何配得上我黄药师的女儿。”他瞥了一眼边上的沈元景,想着:“倘若是那姓沈的小子愿意娶蓉儿,倒还差不多。”   师父娶徒弟这种大逆不道的做法,也只有他能想出。他素来厌憎世俗之见,曾经说道:“礼法岂为吾辈而设?”思慕晋人的率性放诞,行事但求心之所适,常人以为是的,他或以为非,常人以为非的,他却又以为是,因此上得了个“东邪”的诨号。   不过他亦知沈元景如此武功,若不是自愿,谁能够随意摆布,心底甚为遗憾。   沈元景哪里知道,就这片刻功夫,差点成了搅和两个徒弟的第三者,还在细嚼慢咽,思虑是否必要,去往古墓一趟,看看那寒玉床有无疗伤神效。   至于古墓里面刻有的九阴真经,他倒不甚在意,因他记忆中,这真经并不完整,是否有疗伤一篇还未可知,不能为指望。   朱聪等人很快带着讯息归来。昨夜那事喧嚣方起不久,便闹得满朝文武大员都有耳闻,只因着是金人居住其内,谁也不敢调动兵马。等完颜洪烈自己逃出,片刻事情已传得满城风雨,等到了早上,什么消息也能轻而易举获取。   洪七公从他手里接过一个肉饼,咬了一口,满嘴流油,道:“你且说说,昨日是怎么个情形,那金狗现在何处?”   朱聪叹口气道:“完颜洪烈一行人早就跑了,昨夜他躲去奸相史弥远府上,连夜受着朝廷兵马护送,北上去了,现下恐怕早就过了长江。”说完他看了沈元景一眼,心想难怪这位对大宋朝廷甚是不屑。   “哼哼。”洪七公三口两口把饼吃完,不再理会这事,说道:“这饼不错,哪里买的。”   黄蓉与韩小莹分了一个,才咬了一口,听得这话,跳出来嚷道:“这就叫做不错啦,七公你也太好对付。今天我们找个地儿,尝尝我给你做的几个拿手小菜。”   她看出黄药师不喜郭靖,又和沈元景有了冲突,便想着要留下洪七公,做个缓和。   陆冠英连忙站出来道:“晚辈在此地置办了一处产业,几位前辈若不嫌弃,还请屈尊移步。”洪七公大喜,催促着几人赶紧上路。   江南七怪见已追不上完颜洪烈,嘉兴烟雨楼之约尚早,思及多年未归家乡,便先离去。黄药师也交待了梅超风几件事情,打发她走了。   陆冠英的庄子在城郊另一面,边上没有人烟,却建得十分别致,有几个仆役常年在此守护,内里厨具自然是一应俱全。   黄蓉又领着郭靖上街,置办好各种食材,回来做了“王笛谁家听落梅”、“好逑汤”之类的菜肴,等摆上桌,红如花绿如叶,色香俱全。   洪七公看得两眼发直,大声欢呼,右手飞快伸出筷子,夹了食物不住的送到口中,一面大嚼,一面唔唔唔的,是在赞叹,只是嘴里都是食物,说不清楚。   总算还有矜持,等将桌上的菜吃了一半,才发觉其余几人筷子都没动,略有歉意,招呼道:“吃啊,都吃啊,这小丫头做的菜真是人间美味。”   沈元景道:“这小半年来,蓉儿时常做给我吃,七公不用客气。”他一愣,又看了黄药师一眼,心道:“这位那就吃得更多啦。”当下不在谦让,又一顿好吃好喝,把桌上的菜吃了个七八分,才拍着肚皮道:“肚儿啊肚儿,平素我嫌你太能装,今日却恨你太小。”   黄蓉乐得眉开眼笑,道:“七公,您老人家若是有暇,多留几日,我还有好些拿手菜没做哩。”   洪七公连忙道:“有空的,有空的。”他吃了这一顿,怎么也舍不得放过第二顿,又换着花样称赞,最后道:“可惜,可惜。”   黄蓉奇道:“有何可惜?”   “可惜我臭叫花一个,讨不到老婆,生不出你这样聪明伶俐的女儿来。又可惜晚了一步,叫人先把你截去做了徒弟。”   她咯咯直笑,道:“七公也可以收我做徒弟啊。”   洪七公摇着头道:“那不成,你既拜在了沈兄弟门下,我那能横刀夺爱。”   黄蓉道:“我师父可大度了,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她拉着对方撒娇道:“我不管,你吃了我做的菜,要教我一门武功。”   黄药师呵道:“蓉儿,不得无礼。”她吐了吐舌头,又扮个鬼脸,嘟嚷道:“小气鬼,晚上不做好吃的给你了。”   洪七公满脸慌张,连忙道:“好好好,我教你便是。你有了那么厉害的武功,还要学我身上的零零碎碎做什么?”   黄蓉道:“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剑神,我若学了当世三大高手的武功,看谁还敢欺负我。”   黄药师听他把沈元景叫做中神剑,心里微微泛酸,很有些不悦,勉强吃了半碗饭,便转身回了房间。   待过了两三天,洪七公把“逍遥游”的功夫传了黄蓉,他便说道:“蓉儿,你离家多日了,跟我回去罢。”   她离家大半年,确实有些怀念家里,点点头,拉着郭靖道:“靖哥哥,你还没去过桃花岛,跟我们一起吧。”   黄药师喝道:“他去做甚,成何体统?”   黄蓉还要再说,沈元景笑道:“怎地,你俩还未成婚,就分不开了。你且安心在家待些时候,我不日便带他去岛上提亲。”   黄药师大怒,道:“谁说要把蓉儿嫁给这傻小子了,你们不准前来。”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怎么,你也要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小两口非止‘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连手都拉过了,你是要把她沉井投湖,还是要断指烙片?”   黄药师血气上涌,脸色腾的一下红了,怒道:“黄口小儿,安敢无理。”提起玉箫,就要上前。   洪七公赶紧拦住,道:“沈兄弟,你这么说话,着实有些过了。”又对黄药师说:“药兄,莫要生气,他们两情相悦,靖儿又拜得名师,前途无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阻拦做甚?”   黄药师道:“他有甚名师又如何?还能强替我女儿做媒不成?”洪七公连忙道:“啊,是了,他算得靖儿长辈,做这个媒人确实不妥,不如我来保媒,你看如何?”   黄药师见他装糊涂,也不置可否,狠狠瞪了沈元景及郭靖一眼,拖着黄蓉离去。   他走不过十几丈远,沈元景朗声说道:“中秋节后,重阳之前,必定登门拜访!”声音不大,但清晰的传过他耳朵里。 第82章 中秋之会   那嘉兴烟雨楼之约,或已无须理会,可江南七怪等人,觉着彭连虎等人没有当面认输,那按着约定,还须走上一着。若这几个人真个敢来,那便更好,是以大肆宣扬,闹得周边武林人人尽知。   洪七公少了美食,便没了逗留的心思,与沈元景约定八月十五在嘉兴烟雨楼相会,一起去到桃花岛提亲,随即离去。   沈元景打发了郭靖去嘉兴找江南七怪,又叫来陆冠英,指点了他的“罗汉伏虎拳”几句,随手传了他一门“如影随形腿”。   他受了人家恩惠,立时就还了,况且这些个功夫是少林派的,不甚稀罕。若飞絮剑法、独孤九剑这等,恐怕就不舍得给外人了。   陆冠英大喜过望,倍加殷勤伺奉,可沈元景始终不肯收他做徒弟,不愿平白矮了黄药师一辈。他留在此间,每日就着九花玉露丸,调养身体。   此时他才愈发觉得当年选的那些个武功,看似完备,实则偏得紧,剑法稀里糊涂的选有四门,却都大差不差,若一门胜不得,换另一门也是一样。而药理杂学这些个关键时刻能够救命的功夫,却一概没有准备。   ……   转眼到了八月十三,北面蒙金相争,如火如荼,数场大战下来,满目疮痍,尸横遍野。只是苦了其中百姓,无论气势如虹的蒙古兵还是溃败金兵,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很快就十室九空,大家扶老携幼,纷纷往南逃来。   此刻的临安城里却是一片祥和,仿佛盛世。摊贩早早的开始叫卖,街上人流如织,都有过节的喜色。那些个书生大人们,一面感叹坡仙传世之作在上,中秋词难以为继;一面饮酒狎妓,泛舟湖面,好不快活。   沈元景出发往嘉兴而去,陆冠英央他带在身旁,鞍前马后,唯恐照顾不周。他拜的师父是仙霞派枯木,乃少林旁支,外家功夫固然不错,又如何比得上新学到的少林绝技?   受了这半月的调教,进步神速,顶得上他数年苦功。沈元景暗暗高兴,心道:“可见我教授弟子的本领十分高明,当年必然是林平之愚钝,领略不了。”   两人到了嘉兴,已经八月十四了,也不去打探郭靖之所在,靠着南湖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乘船去往烟雨楼。   烟雨楼在南湖湖心岛,乃是吴越广陵郡王钱元镣建来招待宾客的,取杜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诗意而得楼名。两人到了跟前,只见重檐画栋,朱柱明窗,绿树掩映,雄伟异常。   这楼外已围了多位江湖好汉,朱聪正大声说道:“承蒙各位英雄好汉瞧得起,过来见证我们与那黄河帮沙通天、‘千手人屠’彭连虎一干人的决斗,朱某在此谢过了。”   他弯腰行了个礼,众人连说客气,有人吼着嗓门道:“我这几日都在嘉兴城,可没见到什么黄河帮绿河帮的人,想来是上次几位大侠一闹,他们吓破了胆,不敢过来了罢。”   “那还用说,这些个北方匪寇,只会跪在地上叫金国人爹,怎么敢来南方闹事不成?”这话顿时引了现场一阵叫好,更有甚者,说道:“北边那些人都是一路货色,无胆得紧。”   现场也有打北边来的,气得满脸通红,愤而反击道:“我们在前头与金狗厮杀,你们这些躲在后面的,有什么脸面说这等话?”   那人冷笑道:“靖康以来,你们降的降,夹着尾巴苟延残喘也多,偶尔零星几点功劳,便吹上了天。若非我们死守,咱们宋人的江山,早就叫人给占去啦!”   两边顿时吵闹起来,北边人少,一张嘴哪能应对七八张,气愤不过,手里拔出兵刃,就要动手。   沈元景一拍陆冠英后背,他会意跳了出去,道:“各位听我一言。”许多人就在太湖讨生活,见到他后,纷纷说道:“原来是陆总头领。”   他双手往下一压,道:“刚才大家伙的话我都听了,恕我直言,都是胡说八道。眼下抗金乃是大事,正当一体而行,为何要分个什么南北?旁的不说,单是‘北丐’洪老帮主领着的那些个丐帮兄弟,一意与金狗周旋,死伤无数了,也不肯背离故土,如何能说出他们都是软骨头的话来?”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刚才那人说道:“陆少庄主,咱们如此敬重你,为何要帮着外人?”   陆冠英眼睛一眯,道:“什么里人外人,你是何居心,要在这里挑拨离间?”这人还要反驳,他也不理,朝旁边众人问道:“有哪位英雄出来指认一下,这是何人?不要被细作混在里面了。”   群豪都摇头说不认识,这人脸色大变,脚下一蹬,往外冲去,正巧选了沈元景这边,见他年纪不大,又一副书生打扮,以为是误入岛内的游客,心里一喜,大力推来,要夺路而逃。   陆冠英刚要追赶,见此情形,步伐一顿,果然这人眼前一花,失了沈元景踪影,随即被人掐住后颈脖,甩到了地下。   众人哪里还看不出个中蹊跷,纷纷涌上前,有两个粗通刑罚的,拖着这人转到一边。   那柯镇恶边上的郭靖大喜,过来边磕头便叫道:“师父,你来啦。”他已然把沈元景当做江南七怪一般的授业恩师来敬重,又喜今日事了,便可直上桃花岛,以解相思之苦。   朱聪几人见他到来,连忙上前行礼。边上诸人议论纷纷,闹不清这武功不凡的少年,是何来历。   几人请他进了烟雨楼,陆冠英自在外面解释。听得他功夫不弱于东邪北丐,群豪不肯相信,有陕西来的武林人士,奇道:“华山派掌门,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这楼里颇为宽敞,左右各有三套长条案几,相对摆放,厅内还有许多余裕。桌上早备好有四个冷碟与一壶酒,此刻一人也无。   沈元景被引到右手第二个桌旁坐定,他看了看对面,心道:“虚左以待,江南七怪倒颇知礼节,即便彭连虎等人不来,和叫人挑不出毛病。”这几个家伙名声臭了,想必会收敛一些。   不一会儿,外面喧闹又起,就听许多人叫道:“丘道长!”十几个身着道袍的鱼贯而入,打头的正是马钰和丘处机。 第83章 狼狈为奸   朱聪连忙上前迎接,请马钰和丘处机坐了右边第三个位置,其余全真教人盘腿坐在后面。   未等他说话,丘处机转向上首,开口道:“这位便是华山派掌门沈先生了吧?”沈元景点头示意,两方见了礼。   丘处机见他太过年轻,又有些态度轻慢,心中不悦,本按捺不住想要试探,却叫马钰以眼神止住,只得问道:“朱先生,今日还有哪位前辈高人要来?”   朱聪答道:“上首是留给丐帮洪老老帮主的,他老人家瞧在沈掌门面上,已答应前来。”   马钰喜道:“有他老人家主持正义,再好也不过。”朱聪道:“那灵智和尚与梁子翁已然死了,剩余彭连虎等,怕是吓破了胆,不见得敢来,这番心思,说不得就是白费了。”   “未见得!”沈元景突然说道,从碟子里捏起一粒蚕豆,屈指弹了出去,“夺”的一声,撞在后窗上,半截木窗都被打飞。   从后面传出声音道:“弹指神通?”接着一个人影跳入,朱聪见着,大吃一惊道:“欧阳锋?”马钰与丘处机也都站了起来,如临大敌。   欧阳锋扫了屋内一眼,又把目光定在沈元景身上,道:“原来刚才那一下是你打的,我还道药兄也来了。”   沈元景把手一展,道:“欧阳先生,请!”他毫不犹豫,大步走到左边第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外面又传来一阵喧闹,打头的一人走进来,那朱聪一愣,心道:“这人怎么还有脸出来?”却不知这是真正的裘千仞。走进厅里,扫了里面众人一眼,坐到了左边第二个位置。   彭连虎与沙通天等后进来的人,离得他远远的,待他坐定,才敢到第三张桌子前,刚刚坐下,却听到他“哼”了一声,仿似凳子着火,跳了起来,后退两步,垂手而立。   跟进来的韩宝驹、全金发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是闹的哪一出。沈元景几乎听不见裘千仞的脚步声,心里一动,暗道:“这回来的可是真人了。”   他又见彭连虎等人身上似乎有伤,如惊弓之鸟,揣测这几人怕是有眼不识泰山,错把冯京当了马凉,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他这番猜测却是不错,那假裘千丈冒充弟弟,受了顿打之后,悄悄回山,根本不敢声张。这时“真”裘千仞铁砂掌大成,听得九阴真经重出江湖,也动了心思,找到完颜洪烈府邸。   完颜洪烈恼怒“他”前些时日拙劣表现,没有给好脸色,而彭连虎几人百般嘲讽,他这才动了真火,三招两式,打翻这几人在地。   几人大吃一惊,几番解释,裘千仞才弄明白个中误会,准备回铁掌峰找大哥算账,却被完颜洪烈用高官厚禄笼络住,赶来帮忙。   两边坐定,欧阳锋看着右边上首无人,心里一喜,想道:“这空着的位置必定是那老叫花的,看来他是不会到了。”   这时厅里已站进来许多人,都是江南江北武林中有些名头的。见到江湖顶尖的高手丘处机都只坐在下首,而彭连虎等人还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十分吃惊,再看向沈元景时,多了三分郑重。   裘千仞开口道:“对面那位想必就是沈掌门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夫在你这个岁数,还只是铁掌峰上的一个顽童。”   他夸了沈元景一句,又道:“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成就,殊为不易,当要好好珍惜。况你生长在大金国,何苦为了宋庭这些闲事,耗费心力,不如我替你引荐,若你此刻能够弃暗投明,王爷必然高兴,荣华富贵,不在话下。否则大军铁蹄之下,谁也逃不脱。”   那江南七怪先急了,柯镇恶道:“沈掌门,不可听这老骗子的胡言乱语。”沈元景对于挫宋很是不满,但要他投了金人,却又不能,道:“我自有父母,可不敢如阁下一般,认个野爹。”   裘千仞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就听丘处机道:“半年多前,彭寨主与我相约,在此较个高低,如今人已齐备,不如你划下道道,后面要如何比试。”   彭连虎连忙说道:“此事完全由欧阳先生与裘先生决定,我愿附骥尾。”裘千仞道:“两边人数旗鼓相当,若一对一的打,不定要耽搁到什么时候。若是一团乱斗,便如街头泼妇,失了风度。”   “那你有何提议?”丘处机问道。他回答说:“这里各有三张桌子,不如双方各出三人,先胜过两场的,便算赢了。”   沈元景嗤笑道:“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那么多规矩作甚?我立在此处,你们来攻,若有哪位能打走我,这件事我就不管了。”   裘千仞笑道:“这可有些没诚意了,你管与不管,已然无关大局。”朱聪脑子一转,沉声道:“阁下是什么意思?”   裘千仞道:“王爷最近在北边胜了对手一场,无瑕脱身,但写了封信过来,那史弥远自然是不敢拒绝的,这会小王爷与欧阳公子应该早就进到宫里,取了东西去回程了。”   厅里群雄虽不明所以,但听来也不是好事,不少破口大骂。江南七怪与全真七子神色俱都变化,惟有沈元景还是不慌不忙。   裘千仞奇他镇定,道:“沈掌门何必装腔作势,如今木已成舟,还是要为自己的前途多考虑一二。”   沈元景道:“你就如此笃定,那两个小子能拿到东西?”   欧阳锋脸色一冷,道:“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道:“这赵家朝廷,连暗害宰相,函首安边之事都能做出,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敢干的?怎会指望他们。”   欧阳锋骤然惊醒,看向左边上首空位,嘴里叫道:“难怪那老叫花没来。”站起身来,便要往厅外去。   他才一抬步,便有沈元景上前拦住,叫道:“欧阳先生,那天身体不适,一场决斗还未尽兴,今日正好续上。”   说罢他扑了上去,欧阳锋却往边上一让,对裘千仞说道:“仞兄,还请帮忙截住这人,我要先去救克儿,回来必有后报。”   裘千仞果然挡住了沈元景,但欧阳锋也没能如愿走掉,全真七子把他团团围住。 第84章 铁掌凶猛   丘处机喝道:“老毒物,当年华山论剑,我师父技压群雄,赢了《九阴真经》,东邪、南帝与北丐洪老前辈都无不服,只你不要脸皮,暗中来偷。我师心善,留你一命,你非但不留在西域,静思己过,还敢勾结金人,图谋武穆重宝,简直不知廉耻。”   欧阳锋大怒,喝道:“小辈找死!”既恨丑事被人当众说出,又恶这些个小辈不知高低。当今武林,他自认声望隆重,也只三四个人与他比肩,其余的都瞧之不上。   如今被人谩骂,出手便不留情,新打的铁杖往前横扫,势如千钧,若撞在人身上,非死不可。   旁里马钰和王处一看得分明,大叫一声:“小心。”齐齐抢步上前,举剑相抗。只听得铛铛铛的三声,连着丘处机,三人一起退后几步,差点撞上身后的桌子。   欧阳锋一招未能得手,暗道可惜,又接着攻来。丘处机大叫一声:“各自归位。”前冲一步站立,   当下全真七子身形一动,摆了天罡北斗阵出来。马钰位当天枢,谭处端位当天璇,刘处玄位当天玑,丘处机位当天权,四人组成斗魁;王处一位当玉衡,郝大通位当开阳,孙不二位当摇光,三人组成斗柄。   这天罡北斗之阵一经布成,七人即刻发功攻势,七柄长剑有先有后,都朝欧阳锋打来。他手里铁杖连连扫动,荡开长剑,哈哈大笑了几声,嘴里叫道:“王重阳居然还留下了这一手,倒也有几分门道,是与你七个脓包保命的罢。”   他语气倒是轻松,心里却极为警惕,才交手了几招,便已然察觉,这阵法能化七为一,攻时三四人同时出手,防时旁边左右两人又可一起分担,练到圆转如意,犹如一人身兼数人武功,端是上乘的玄门功夫。   这边斗了起来,沈元景也不说话,抬手一剑,往裘千仞胸口刺去。对方识得厉害,左掌抬起,打在铁剑之上,只听得“啪”的一声,两人都是一震。   他心道:“这裘千仞倒也名不虚传,难怪能把衡山派打得几近灭门。嗯,说不得就是莫大祖上。”若是换做一月之前,他恐怕也难胜过对手,而今服了一瓶九花玉露,伤势养好一半,自认这天下已绝无有胜过自己者。   裘千仞心里更是惊讶,暗道:“那姓彭的山匪竟然没有骗人,这小子的功夫比之五绝,也不差了,难怪能够先后与西毒、东邪放对而不死。”   他收起心底最后的一点轻视,展开铁掌功,与沈元景相斗。这掌法传承数百年,大名响彻中原武林,曾得上官剑南改良,已更上一层,到他手里再变,更加锋锐狠辣,威猛虽不及降龙十八掌,但精妙奇巧之处,犹有过之。   才过了几招,江南七怪面面相觑,眼前这人的武功之高,已然超出几人眼界,比那骗子,自是云泥之别,才信了裘家乃有双胎兄弟之说。   沈元景用的是独孤九剑,唰唰唰的,一剑快过一剑,往裘千仞身上各大要害刺去,招招连环,并不停歇。郭靖看得茫然无措,这等剑法,他只能看出好坏,若要全然理解剑理,却是不能了。   旁人更为不堪,只知道这剑招厉害,但高明在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较郭靖更要为差了。   裘千仞掌法同样不弱,两掌都可化作兵刃,一掌往对手剑背上打,一掌又攻向敌人周身。有时两掌齐发,如山石崩塌,沛然难挡。   只见剑光闪烁,掌影翻飞,两人身法又高,较另一边闹出的动静更大。从中间打到边上,又从前头打到后面,若不是收发由心,还能克制,这房子早被拆了。   那彭连虎等人有过经验,拉了几个寻来的帮手,一起躲到了角落。虽然完颜洪烈请了他们前来相助,但看到沈元景如此威势,又有郭靖在对面,竟不敢出手。   江南七怪也是一样退到另外一边。只是那些个江湖群豪生平也未见过如此精彩的决斗,还在前面观望,更有胆大的,不觉靠近了几步。   裘千仞被一剑逼得往边上一避,顺手抄起长桌,打将过去,沈元景长剑不停,左手一掌打在桌子上,顿时四分五裂。   碎片激荡出去,那些个站在前面的,措不及防,挨了一两下,顿时惨叫几声,连连后退,有两三人伤势颇重,被同伴抬了出去。群雄大骇,又舍不得走,这才学着江南七怪,挨靠墙壁,散落四周。   转眼百余招过去,沈元景的剑招越来越快,众人只看得见一道光,转来转去。柯镇恶听了一会,突然道:“靖儿,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只听到掌风呼呼作响,你师父还在用剑么?”   旁边几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须知他眼瞎后,练就了高明的听风辨形的本事,耳朵灵敏之处远超常人,便是一根针落到三丈之外的地上,他不但能听见,还能走过去捏起来。现下连沈元景兵刃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可见这人的武功高到什么境地。   另有几人听得郭靖身份,眼睛一亮,连忙过来拜见,道:“敢问这位英雄高姓大名,尊师又是出自哪一大派?”   他说了自己姓名以及华山派的名头,几人交口称赞,仿佛真听过华山派一样,闹得他颇不知如何去应对。   朱聪暗叹一声,心道:“此战过后,华山派沈先生的名号必定轰传天下,连带着靖儿也会沾光,到哪儿都无人敢轻视。这自然是件好事,只是可惜以后谁提到他,便只剩下华山派弟子的称谓了。”当下又喜又悲。   此时沈元景与裘千仞斗到了关键时刻,他已然把这门铁掌功看了几遍,真心赞叹,朗声道:“裘帮主果然天纵奇才,能将如此精巧的功夫,练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实属不易。”   这声音中气十足,听不出是在搏斗之中,裘千仞骇然,心道:“他与我相斗得如此激烈,还有余裕去说这些废话,是什么意思?”   又恼怒他一副长辈口吻,手心微微泛红,加紧两掌打去,只听得“锵”的一声,左掌往下打在沈元景剑上,如同两件铁器磕碰一起,右掌照他肩膀正面拍击,又急又猛。   沈元景侧身一让,这掌打在楼梯的木柱上,“咔嚓”一声,木柱折断,他又一闪,第二掌第三掌接踵而至,另一个柱子也被打折,楼梯轰然倒塌。   郭靖看不分明,心中着急,大声道:“师父,用这把剑!”沈元景上两次对敌,都用的宝剑,他便知兵刃亦能助长战力,当下把胳膊一鼓,手上用劲,将玄铁重剑抛了过去。 第85章 五岳掌法   裘千仞也听到郭靖喊声,心道:“这剑定有不凡,不可让他得到。”突然左脚前踏一步,左掌向外横出,往对手脸上打,右掌倒转向下,竖着攻往小腹,这两手都逆于常人用掌,唤做“山河倒转”,一上一下。   沈元景识得厉害,长剑急抖,舞出十数个剑花来,分指对手上身各处,有虚有实,他感到心、胸、肩、腹都有一点寒意,两手掌心隐隐刺痛,只得撤回双掌,往后退了一步避开。   那铁剑急速飞来,在空中呼呼作响,沈元景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剑柄。裘千仞心里一沉,却见他剑尖垂下,猛然往地上一插,听得噌的一声,直入脚下石板一尺。   他说道:“对付这人,普通长剑就足够了,何必大材小用?”   裘千仞见他弃宝剑不用,本有窃喜,却不料他又说出这等话来,不禁涨红了脸,怒吼一声,合身扑上,一掌接着一掌,奋力朝他打去。这掌力十分雄浑,竟打出了“轰轰”的声响。   沈元景见他急切,避让一招,呵呵笑道:“靖儿,五岳神剑我前次已给你展现了,这次便演练五岳神掌吧。”索性右手长剑也往地上一插,双掌迎了上去。   裘千仞大喜,心道:“狂妄至极。如此想死,我便成全你。”身子微侧,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飞而出,直击对手小腹。这是他铁掌功的十三绝招之一,叫作“阴阳归一”,最是猛恶无比。   沈元景毫不畏惧,右掌迎上,指尖前倾,掌部在后,臂肘微曲,肩部后扩。甫一触上对手手掌,顿感手指上一股大力传来,当即掌部往前,撞击上去。   裘千仞手上一震,势头不减,一直往前。跟着他手肘骤然伸直,第二股力道传过去,打得对手一顿;肩部再往前一耸,第三道劲力又来。   这三重变化只在刹那间,一道强似一道,非但化解了对手刚猛的一招,还多出了两分力打了回去,震得裘千仞手臂发麻,后退两步才站稳。   群雄哗然,厅里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郭靖,两眼通红,暗道:“这小子祖上是积了多少德,竟然能拜在这么好的师父门下。”既羡慕他拜的师父武功高明,又嫉妒沈元景比斗之间,还不忘关怀徒弟。   此刻郭靖浑然不觉,紧紧盯着沈元景,嘴里默念:“这便是‘阳关三叠’了。”手里还在不住的比划。   这招出自五岳神掌的华山掌法,是攻防俱佳的招数。防时用‘缓’,让对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反击时如‘涌’,一浪接一浪,连绵不绝;攻时要‘叠’,三股劲力合为一股。   沈元景一掌击退对手,也不追击,心道:“裘千仞这招倒是颇为精妙,若能琢磨透,合在‘阳关三叠’里面,便有指、腕、肘、肩、身五处九重劲力了。”   裘千仞料不到自己的绝招如此轻易就被破了,脸色阴晴不定,只盼着是巧合,又扑了上来,这次谨慎得多,一掌在前,一掌在后防备。   沈元景抬掌接上,又斗在一起,从华山掌法一路到恒山、泰山、嵩山,最后归于衡山。   那彭连虎等人本道郭靖手里重剑没了,武功就去了一半,便蠢蠢欲动,要上前围攻。又听沈元景说传了郭靖手上功夫,顿住脚步看了一会,才暗道侥幸,心里泛起疑问:“这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两人又打斗了几十招,势均力敌,裘千仞却越打心里越慌张,虽说对手掌法和自己的铁掌功也不过伯仲之间,但这显然不是对方最为擅长的武功,若使出那等凌厉的剑法来,他顶多只能接三百招。   果然又一会,沈元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不用剑是胜不过你了。”退到刚才位置,拿起长剑。   裘千仞急了,猛冲过来,近到身前,手里双掌齐出,一招打完,另外一招即刻接上。沈元景与对掌,却觉他手上力道虽然柔和,招式却连绵不绝,让他避让不开,正是一招“如琢如磨”。   沈元景被他逼得长剑施展不开,抽剑回半尺,往上一兜,直奔对手左肩,再一转往对手右肘刺去,转得急切,又十分灵巧。   顷刻裘千仞又陷入被动,接着十来招,他便落入颓势。郭靖颇为欣喜,道:“师父要赢了。”朱聪瞪着眼睛,努力往阵中看去,只见得两道人影上下翻飞,一招一式都充满武学的道理,可谁能胜谁会败,他完全分辨不清。   果然只过了片刻,裘千仞的一截衣袖就给沈元景斩下,此刻任谁也能看出,他落败是迟早的事。   他心里又惊又惧,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死在此地,眼眶乱扫,寻着脱离的机会。这一看,却吓了一跳,另一边的欧阳锋也深陷入了全真七子的阵法当中,根本脱不开身。   这一分神,胳膊就挨了沈元景一下,他再也不暗中责备彭连虎等人不上前帮忙,而是脚下一点,往二楼跳去。   沈元景早就有所预料,半数功力涌在脚底,直直飞起,竟然后发先至,早一步到楼上等着,一剑刺下,又把他逼了回去。   裘千仞刚一落地,长剑如影随形的跟来,他心里一急,顺手拉住玄铁重剑的柄,略一用劲,准备抽出来抵挡。   却不知这剑十分沉重,一下没能提起,反倒失了机会,被沈元景一剑扎中手腕,顿时血流不止。他后退两步,对手也跟过来,招招不留情,竟要置他于死地。   裘千仞一边躲闪,一边哀叹:“若如此功夫,都只能和东邪、西毒打个平手,那我苦练二十多年有何意义?”   第一次华山论剑,他因着铁掌功尚未大成,自知不是王重阳的对手,故而谢绝了赴会,数十年来闭关修炼,准备在第二次华山论剑时独冠群雄。如今才到江湖走动,却连第一个坎都过不去,谈何称霸武林?   所有抱负俱成泡影,他既然无有了争锋的念头,便把退路放在首位,只见沈元景一剑刺来,他只把身子一转,任由宝剑刺中肩膀,一声不吭,飞快的到了窗户边,一跃而出。 第86章 天罡北斗   沈元景追了两步,随即停住,收剑挺立。他要杀裘千仞,虽二三十招即可,但要追上去,却得一两个时辰。   厅里骤然安静下来,围观的群豪眼见着他大发神威,都不敢说话,唯有全真七子与欧阳锋的兵刃交接,呼喝之声。   只见八个人影上下翻飞,左右横移,时而几把长剑,往欧阳锋胸前背后刺去;时而一把铁杖,往丘处机马钰等人头上砸落。   欧阳锋已然不用那些个虚招,灵蛇拳、灵蛇杖法,蛤蟆功,不拘何种武功,一招一式都往实处落下。   从开打至今也不过半个多时辰,全真七子头上都冒出腾腾热气,身上道袍尽被大汗浸透,已是全力施为,这次就算能胜得,事后也需要些时日恢复。   沈元景看了片刻,拔出玄铁重剑,踱步到郭靖身边,朗声道:“重阳真人果然不凡,这北斗阵深得动静之理,首尾相应,能以弱胜强,欧阳先生怕是难以逃脱了。”   他有意显露武功,这声音震得瓦片轻跳,响遍全楼,每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八人自不例外。   全真七子心里又惊又喜,丘处机心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位沈先生内功之深厚,我是大大的不及了。他既有闲心观阵,想是已经制服了裘千仞,这可是好消息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大定,手里长剑也变得稳健起来,其余六人也是一般心思,胜券在握,何必虚耗内功。   欧阳锋大惧,想道:“枉这裘千仞有如此大的名头,几与我等比肩,未料却是个废物,连这一会功夫都抵挡不住。”他正暗恨,又忽而想起什么,心底一惊:“不对,上次这小子的内力还没有这么深厚,短短一月,怎会有如此飞跃?”   好在他身经百战,虽然心思杂乱,手里却不怠慢,仍是续着前招出手,不因全真七子变招而急躁。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传来,接着一个雄壮的身影由正门闯入大厅,两边的人连忙让出一条路来,他走到前头,说道:“这臭蛤蟆还是被王重阳治得死死的,算上这次,是第三回吃亏了吧。”   敢如此编排欧阳锋的,自然是洪七公了,道:“沈兄弟果然猜得不错,真就有人玩调虎离山的把戏,趁着大伙都相聚在此,到皇宫里面偷岳武穆遗留的宝物。”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石盒,手上一抖,抛往沈元景,奇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如何得知我在皇宫里头的?”   沈元景一把接过,放在怀里,答道:“那日蓉儿走了,你百般的舍不得,都写在脸上了。吃了两顿陆家厨师做的菜,便唉声叹气,嫌弃得不得了,说是自去找吃的。那临安除了皇宫,哪里还有你念念不忘的鸳鸯五珍烩?”   “是极,是极,还是沈兄弟懂我。”洪七公笑着说了句,还不忘表功,道:“这回我可是出了大力,闹得整个皇宫都惊动了,让那些个兵将一阵好追,御厨也吃不成了,你须得让你那小徒弟,做上几桌好菜,慰劳慰劳我。”   沈元景笑道:“好说,此间事了,这就上桃花岛提亲,若黄老邪不答应,咱们绑了蓉儿回来,把生米做成熟饭,看他有何可说。”   “哈哈哈哈。”洪七公又是一阵大笑,欧阳锋听了却甚是烦躁,全真七子他已应付不来,再加两个绝顶高手,他决计逃脱不得,只能无奈叹息一声,心道:“恐怕我要丧命于此了,只不知克儿如何了。”   不过大宗师者,无不是坚忍不拔之辈,想归如此想,便有一线生机,也不至束手就擒。他发了狠,面颊一鼓一收,喉咙里面“咕咕”作响,手上更为大力,全真七子觉得吃力,只得又奋起全部精力,慢慢消磨起来。   “啊!”郭靖还差了眼界,只道是全真七子经受不住了,急切道:“师父、七公,莫要再聊了,快看那边。”   两人对视一眼,洪七公骂道:“傻小子,瞎操什么心,王重阳的绝学哪是那么好破的,再过半个时辰,两边才能分出胜负。”言外之意,是到那时候他们才会出手。   如他们这等级数的宗师,都自持身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与人围攻的。若全真七子抵挡不住,再出手救援,那又另当别论了。   郭靖看向沈元景,见他点头,这才放下七分担忧。一旁朱聪突然开口问道:“沈大侠,这北斗阵真有如此厉害,能胜过欧阳锋这等绝顶高手?”   沈元景道:“要说都胜过也不一定,但无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进到阵里面,也轻易脱身不得。无非时间长短,最差都要两败俱伤。”   旁的几怪都在想,若是当初他们能学得此阵,七怪齐聚,何必连什么铜尸铁尸都打不过,以至于死了张阿生,一时有些黯然。   郭靖却想到了另一层,问道:“师父,为什么说时间有长有短?”   沈元景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岳丈精通奇门八卦,身法轻盈,招数又杂又妙,拖上几个时辰,都不稀奇,胜算也是最高。洪帮主掌法刚猛,全真七子正面相抗不过,必然要以静制动,可洪帮主自然是不肯拖到最后失了锐气,真斗起来,绝招齐发,很快就能分出个胜负,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至于这老毒物,虽然武功不差黄老邪与洪帮主,可一来没那么多杂学能护住自身,二则无有凌厉手段一击破局,必败无疑。”   郭靖听得连连点头,忽然问道:“那南帝呢?”沈元景道:“他做了和尚,斗不起来。”   “啊?”这下洪七公也惊讶了,道:“许多年没听到他的消息了,原来也是出家了么?”大理段氏皇帝多有避位为僧之举,南帝出家倒也不算稀奇,他来了兴致,问沈元景道:“若是你陷入阵中,又当如何?”   这是旁里的人想问又不敢问的,都竖起耳朵,只听他十分笃定道:“半个时辰,我生他们死。”   洪七公哈哈一笑,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你最厉害。”见他神情淡然,心里一凛,心道:“是了,这小子伤势未愈,都能与老毒物、黄老邪抗衡,手段自然高超,就是王重阳在这个年纪,定然也是敌不过他的,只需稍微再恢复一二,胜过全真七子又有什么稀奇?”   他也就不说话,显是不会去辩驳。江湖中人,善于察言观色者众,都大吃一惊,再看向这边时,腰都不觉弯了一弯。 第87章 内厉外荏   过了一刻,欧阳锋嘴里“咕咕呱呱”之声大作,铁杖横扫斜劈之间,呼呼作响,往往他一招攻来,全真七子都不敢硬抗,打头的人缩回,两边的人从侧面攻去,以解危局。   沈元景也不说话,只把剑拿在手里;洪七公默默无语,微微叹息一声。其余郭靖等人也不知场面是好是坏,见他俩神情肃穆,也不敢问,只在心头捏两把汗。   欧阳锋势头大盛,左掌右杖,杀得全真七子似无招架之力,防几招才能还一招,天罡北斗阵也有些岌岌可危,像随时都要倾覆一般。   洪七公道:“沈兄弟,他也是一代宗师,送他一程吧。也免得他垂死挣扎,伤了王重阳那些个徒弟,那咱俩可就丢脸了。”沈元景点点头,提剑缓步而去。   大伙不甚明了,郭靖仔细看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欧阳锋看似凶猛,可所发招式,都被挡住,伤不了人。全真诸子已在逐渐合围,他下脚的位置也慢慢减少,过不多时,便要无路进退。   此刻他不过是最后挣扎,如飞鸟入网,总要扑棱一下翅膀,可越是动弹,网便收得越紧,终究要精疲力竭,沦为盘中之餐。   沈元景走到一半,忽然顿住,往门外看去,洪七公心里一动,侧耳倾听,果然一个老乞丐冲到楼内,正是黎生。他满脸慌张,四处乱瞄,见着洪七公后,才大步踏来,高声道:“洪帮主,朝廷已派出兵马,往岛上来,说是要围杀大伙。”   此言一出,楼内喧嚣四起,如彭连虎等人心内大喜,自觉一条命保住了;有人慌慌张张,先窜出大门,往水边逃去;其余群情激奋,高声呼喊:“这帮狗贼,对金人只会弯腰屈膝,镇压老百姓却是一把好手,和他们拼了!”   洪七公站出来大声喝道:“都静了。”声如洪钟,震得木楼都抖了三抖,见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说道:“黎生,你来说,他们有多少人来,还有多久到?”   黎生道:“陆军水军皆有,弓箭手约有一两千,总计万余。估摸着还要一炷香的功夫。”群雄听了脸色大变,且不说人数如何,光那弓箭手,都无法抵挡。   洪七公稍稍思索,大声道:“诸位,来人势大,不可力敌,暂且退让为上。陆少庄主,你熟悉水路,和黎生一起,领着大伙快走。”   两人领命,与他一起带着群雄外楼外逃去。有等不及的,翻着后面窗户往外,沈元景看不过去,脚下几转,左掌打在墙上,轰隆一声,整个墙面都飞出去了,洞门大开。   全真七子对外事充耳不闻,还在围杀欧阳锋,已在他身上划出了几道口子,显然是胜券在握了。   彭连虎与沙通天等人并未趁乱逃走,而是浑水摸鱼,与他那一帮好几个江湖汉子,齐齐扑过,要救欧阳锋出来。   柯镇恶一杆铁杖打过去,截住彭连虎,朱聪笑道:“早就防备你们过来坏事。”郭靖举起玄铁重剑,与沙通天、侯通海师兄弟战在一起。   楼里群豪纷纷绕过这两拨人,往后面逃。突然从人群里面,飞出两个小布包,往全真七子头上砸去。   谭处端与郝大通不及思索,一剑点中之后,才反应过来,可已来不及,两团白雾爆出,落在他俩头顶,顿时眼睛火辣辣的疼,惨叫出声,退后半步。   如此天罡北斗阵却是破了,欧阳锋长啸一声,手里铁杖狂舞,逼退丘处机等人,脱出牢笼。   沈元景大怒,脚下一点,踩着群豪头顶而过,只听咔嚓两声,那洒出白沫的两人顿时矮了一截,抽搐着倒地。边上几人连忙跳开,只看一眼,就挪开目光,这两人脖子都不见了,脑袋被压到胸腔里面。   欧阳锋过来一杖扫退郭靖、柯镇恶等,对彭连虎几人说道:“走!”他脚步刚一动,又顿了一下,心道:“若七个杂毛还齐整,说不得后面还要吃这个亏。”   瞅准那个捂着眼睛的红脸胖道士,一掌打去。他发了狠,这招猛迅绝伦,其余五子防备不急,眼见着郝大通就要伤在这里,一道白光倏然而至。   欧阳锋余光瞥见,连忙往后一躲,只听夺的一声,是一把剑插进地板,没入至柄。倘若他方才一意要杀郝大通,必然会伤在剑下。   丘处机和王处一举着剑就要扑上来,听得后面一声喝道:“闪开!”两人连忙让到一边,就见着沈元景从中间穿过,一掌打往前方。   欧阳锋奋起余力,一掌迎上。砰的一声巨响,他吐出一口鲜血,倒飞而回。踉跄了几步,抓住身边的两个人,抛了过来,又一掌打在支撑此楼的柱子上,转头就往外跑。   沈元景一手托住飞来的两人,往外一送,再看向前面时,欧阳锋已撞破墙面而去,那木柱嘎吱做响,开始倾斜。   他飞过去一掌按住木柱,大喝道:“都出去。”好在楼内的人已不多,片刻走个干净。他手上一松,脚下一点,往那破口飞射。   等到了外面,才见得烟雨楼从中间开始垮塌,片刻功夫,半个楼栋都倒了,只剩下另外一半,一阵风吹来,摇摇欲坠。   沈元景叹道:“妙手谁烘染,梳烟沐雨姿。一声长笛晚,人在倚楼时。”   他赶到岸边,湖面满是渔船,所有人都已离去,只有郭靖还守在一边,一手紧紧攥着一条船绳,一手拿着玄铁重剑,上面还有血迹。   见他过来,欣喜道:“师父,我留了条船,咱们快走吧。”等他跃入船舱,郭靖踩在水里往前推了两下,渔船离开水面,往对岸而去。   可他毕竟打小生活在大漠,不会操舟,学着别人木桨左一划,右一划,船却在原地打转,急得他满头大汗。   沈元景轻声道:“你且不要动。”等他收起桨来,把手往水面一拍,渔船便如离弦之箭,迅速往前射去。他连拍水面,很快便追上了前面一艘渔船,上面坐着的,正是洪七公与陆冠英。   洪七公一见,说道:“有意思。”叫陆冠英停了拨桨,手也往水面一拍,炸出一团水花,船急速往前,又超在了前面。   沈元景亦不甘示弱,两人你追我赶,很快就到了岸边。 第88章 为苍生起   全真教的一行人就等在前头,郝大通已经用湖水洗了眼睛,老远就抱拳说道:“多谢沈先生救命之恩!”过来就要朝着他跪拜。   他用手托住,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心里却在想:“若受了你这一礼,给师父知道,怕要逐我出华山师门了。”   郝大通只觉一座大山顶在前头,拜不下去,挣扎了几次,纹丝不动,才无奈起身。他还要开口,洪七公道:“现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找个安全的地方再叙吧。”   旁边有陆冠英忙道:“晚辈家就在太湖边上,众位前辈若不嫌弃,可到庄上一聚。”沈元景自无意见,于是同丐帮的、全真教的以及江南七怪,一起往北,直到太湖边时,已是后半夜了。   陆冠英乃是太湖水匪总头领,差人提前回去,准备了一艘大船,几十号人坐在舱中,仍旧宽敞。里面早备好了酒菜,众人囫囵吃了一些,便各自打坐修整。白日一场激斗,夜间又急着赶路,许多人都疲乏不堪。   沈元景闭眼修整,直到天色将明,起身走到船边,霞光已铺满天空,片刻之间,一轮红日自湖那头涌出,清风轻抚,湖面波光粼粼。   他开口道:“想蓉儿了?”旁边郭靖有几分低落,道:“嗯。我曾与她约定,携手共游太湖,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沈元景笑笑,悠然道:“我们到归云庄歇一歇,总要处理了这事的首尾,才好叫七公一起。你也别‘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了,蓉儿指定是你的,跑不了的。”   郭靖有些懵懂,只听出让自己不要着急,想到过几天便能见到黄蓉,心里高兴,随口问道:“师父,你也有喜欢的姑娘么?”他想着自己驽钝,除了黄蓉,也与华筝、穆念慈闹出些纠葛,师父如此俊朗,招惹的情债应是更多。   沈元景一愣,记忆开始回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曾经妻子的模样一点一点往外,可要说到情,说到爱,好像半点关系也无。那张刚刚泛出轮廓的脸,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都不愿意去抓取回来一点碎片。   日头像被人拿着皮鞭催赶一般,很快攀得老高。水面泛起几个气泡,阳光映在表面,五彩斑斓,才升了几尺,就砰的一下破灭,什么也没留下。   郭靖见他一副沉思模样,也不敢说话,一齐吹着风。但见碧水辽阔,烟波浩淼,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气,终究思及妻子同甘共苦,道:“或许有吧。”   “什么或许有或许无的,你在说岳武穆么?”洪七公从舱内走出,后面还跟着丘处机、柯镇恶、朱聪三人。   沈元景止住郭靖要说的话,从怀里掏出石盒,揭开封条,打开盒盖,众人往里面一看,空空如也。   洪七公神色严肃,道:“假的,还是叫人捷足先登了?”   沈元景拿起封条仔细一看,再盯着空盒里面仔细检查,道:“假的。”说罢手上一用力,石盒砰的一下碎成两半,取过断口一看,又道:“也没什么夹层。”   他信手把封条揉做一团,和石盒一起,丢入了湖中,说道:“此事就不要同其他人说了,就当我拿了武穆遗书好了。”   丘处机道:“如此,沈先生就被人盯上了。”沈元景道:“他们若是愿意来找我,求之不得。”   ……   船停泊在了一个水洲,那码头是青石砌筑。上得岸来,只见前面是好大一座庄院,楼阁高高耸立,十分雄伟。进到里面,也是雕梁画栋,白墙绿瓦,陈设非常之华美,显然是大富人家。   一行人到了前厅,早有一中年汉子坐在榻上,慌忙行礼道:“晚辈陆乘风见过洪老帮主、沈掌门,以及全真教道长、江南七侠几位英雄,诸位能来,真是蓬荜生辉。可惜在下腿上不便,不能全礼,还请见谅。”   洪七公哈哈一笑,道:“我们几个,被人追得如丧家之犬,蒙陆庄主不弃,收留我们,已是十分感激了。”   两边客套几句,陆乘风安顿一行人住下,又和陆冠英商议,这才知道,沈元景要与洪七公上桃花岛,替郭靖求亲。   他又惊又喜,说道:“那日我出手制住了金国钦使,恐怕你就好奇我的出身,今日也不瞒你,我乃是东海桃花岛黄岛主座下弟子。”   陆冠英吃了一惊,就听他继续说道:“当年因铜尸铁尸盗走了恩师武功秘籍,受了牵连,被逐出山门。近日,梅师姐赶来,说师父已然同意,重新收我们归于门下。从今往后,你便是桃花岛弟子了,一些桃花岛的武功,我也能传授给你。”   说道这里,陆乘风面露笑容,又道:“既然郭兄弟与小师妹两情相悦,那咱们就不是外人了,哈哈哈哈!”他笑得颇为畅快,陆冠英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把个中细节说与他听。   他听后也觉棘手,细细思索,才道:“无论那位沈先生真实年岁如何,都是前辈高人,他与恩师之间的纠葛,我们插手不得。再者听你所述,恩师对小师妹甚是疼爱,想来也是一时气愤,终究还是会遂她所愿,许之郭兄弟的。只是可惜了你,遇着名师却失之交臂。”   他一面惋惜儿子前程,一面又心道:“就算英儿未能拜在沈先生门下,也不是多要紧的事,我桃花岛的武学,何曾输于他人。”   众人在此待了两三日,又有清静散人孙不二门下弟子程瑶迦与陆冠英暗生情愫,叫洪七公瞧出来,保了媒,约定闲暇,再来吃一杯喜酒。   回来的几路探子,将打探到的消息告知了大家。那日官兵冲上湖心岛,嫌弃抓捕江湖中人既无油水,又有受伤丧命之虞,装模作样抓了几个没逃了的倒霉鬼,回去交差了。   这派兵之人,自然是奸相史弥远,将大闹皇宫的罪名按在了他们头上,皇帝也顺势赦免了杨康等一伙盗取武穆遗书的金贼,要发海捕文书,通缉洪七公、沈元景一伙。   厅里众人都是一意抗金的江湖好汉,未料因着朝廷畏惧金人,成为皇帝嫁祸,奸相弄权的替罪羊,听后久久不语。   丘处机怒气勃发,陆乘风面露惨笑,洪七公面上倒是呵呵在笑,可两眼里都是苦涩。   沈元景叹息一声,他几辈子都在盛世里头打转,几无家国之忧,也只能劝道:“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 第89章 两家争女   太湖之美在山水朦胧,风光秀丽,若论波澜壮阔,自然是比不过大海的。郭靖从小在内陆长大,见着这天水相接,浩浩汤汤的景象,竟也提不起兴致,而是闷闷不乐,窝在一边。   自打在归云庄听了朝廷大员竟然与金人勾结,派人来围杀这些抗金义士之后,他忆起出了塞外,到江南这些时日所见所闻,思及母亲自幼教诲,两两相悖,一时心内茫然。   洪七公看在眼里,倒想上前劝慰两句,只是不好逾越,目视沈元景,想要他开口,却见后者只是从腰间抽出一支竹笛,吹奏起来。笛声清新悠扬,感怀山川与万物。   郭靖不禁想起在大漠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时光,那时天高地阔,铃鼓声声,长河落日,飞雁阵阵,不由得痴了。   沈元景也不知如何去开解,他并无如此深切的家国之恨,乘桴浮于海或是做个侠之大者,只能郭靖自己为之。   况他两世为人,自然知道眼前一切不过是梦一场,终究要醒,游戏人间尚可,若深陷其中,如何受得了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之苦。   船将近桃花岛,郭靖闻到海风中夹着扑鼻花香,想着很快能见到黄蓉,这才振奋起精神,趴在船舷,远远望那岛上郁郁葱葱,花团锦簇。   三人上得岸,只见远处山石重叠,草木葱郁,近前花树横杂,碧草如茵。郭靖刚要往里走,沈元景一把拉住,道:“黄老邪精通五行八卦之术,这里定然布置了阵法,不可乱闯。”   他站在原地,朗声道:“丐帮洪七公与华山沈元景师徒,前来拜见桃花岛黄岛主!”声音甫一出口,便远远往外荡去。   那东南面先传来一声长啸,中气十足,郭靖一听,喜道:“是黄岛主在回应。”沈元景与洪七公均摇了摇,这人气息悠长,显然是道家一路,且较之黄药师,还是差了一线。   过得片刻,一阵箫声远远传来,沈元景侧耳倾听,道:“这是黄老邪在迎客,跟着走吧。”   他先走了一步,两人在后面跟着。箫声往东,他便从东面走;箫声往西,就转进西方,越往前走,箫声越是明晰。   在树林中曲曲折折的走了数里,转过一座山冈,前面现出一大片草地,挨着的是一排竹林,里面有座竹枝搭成的凉亭,远远望去,坐着四人。   三人到了正面,只见亭上横额挂着“积翠亭”三字,两旁悬着副对联,正是“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萧”。竹亭两侧并肩生着两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有数百年。   箫声乃止,黄药师迎了出来,拱手道:“七兄,别来无恙。”又朝沈元景行了一礼,但不理会郭靖。   黄蓉眼里却只有靖哥哥,蓦地从亭子里面飞奔而来,扑到他怀里,叫道:“靖哥哥,你终于来了……”心里极度喜悦,眼泪簌簌往下。郭靖连忙搂住,轻轻抚她长发,目中浸润,说道:“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咳咳!”亭里那人传来两声咳嗽,黄药师脸色一沉,喝骂道:“臭丫头,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黄蓉却不管,反身扮了个鬼脸,这才松开,又向沈元景道:“拜见师父。”沈元景朝她点点头,道:“不用担忧,有我与七公。”她听了心里一喜,又朝洪七公行过礼。   洪七公连忙扶住,说道:“别给我客气,我可是跟你师父说好了的,事成之后,你要烧半个月的菜给我吃。”   几人踏入竹亭,见里面的两人乃是欧阳锋与欧阳克叔侄,沈元景心中疑惑,不懂这剧情给他冲乱得七七八八,为何这两人还会上岛。   却不知这事与他关系颇大,若非他在临安与嘉兴坏了对方两次好事,又让这人吃了两次亏,欧阳锋也不会察觉身单力薄,借着欧阳克喜爱黄蓉,来个两方联姻,达成同盟。   亭子里七人分作三面,哑仆奉上茶水点心之后,黄药师才开口道:“七兄,还有这位沈先生,你们来晚了,我已将小女许了人家。”   洪七公脸色一变,把茶杯往竹台上一放,沉声道:“黄老邪,你这是什么意思?消遣我们不是?”   欧阳克连忙拱手道:“洪世伯容禀,侄儿初识黄姑娘后,便一见钟情,茶饭不思,求了叔叔做主,上岛提亲。幸得岳父大人怜悯,已然应允了。”   黄蓉指着他道:“谁要你喜欢,我不嫁你。”   沈元景脸色一沉,道:“黄岛主,这小子说的可是真的,你真应允了?”   黄药师点点头,道:“峰兄这侄儿仪表堂堂,白驼山庄又是名门,也不算辱没了蓉儿,我怎会放着如此佳婿不要,反倒找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   黄蓉“哇”的一声哭出来,道:“我不嫁,除了靖哥哥,我谁也不嫁。要是知道你想把我卖给臭蛇臭蛤蟆山庄去,我就不回来了。”   黄药师怒气上涌,抬起手来,作势要打去,哪知黄蓉仰起脸来,大声叫道:“打,打死我算了。要是妈妈还在,你一定不会这样待我。呜呜呜呜!”   听女儿说起过世的妻子,他心内一酸,本就是吓唬孩子,现下更下不去手了,转而摸着黄蓉头顶,长叹一声。   欧阳锋见形势有些不对,连忙说道:“药兄,黄姑娘还小,不必急在这一时,反正婚约已定,留她多陪你些时日,克儿过两年再来迎娶,你看可好。”   黄药师点了点头,黄蓉还待说话,沈元景忽然道:“蓉儿勿需担忧,我与你父亲都是不拘小节之人,莫说只是口头承诺几句,撕毁便是;就算是真个拜了堂,成了亲,你做了寡妇,靖儿也不会嫌弃的。”   欧阳锋听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怒道:“沈元景,你这是何意?”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虎女焉能配犬子。我这徒弟花容月貌,聪明伶俐,世上无双,你那侄子癞蛤蟆一般的东西,怎配得上。况且他一副福薄模样,趁早绝了心思,说不得还能多活些时候。”   欧阳锋大怒,喝道:“好小子,欺人太甚。药兄既然答应了,容得你这外人放肆。”   黄药师也不悦道:“沈先生,我亦感激你传了蓉儿神功绝学,只是她的婚事,乃我自家之事,我既已答应峰兄,你何必勉强?”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我偏要勉强!” 第90章 三道试题   黄药师气急,一掌拍下,桌腿直插入底下石板半寸,桌面却一点损坏也无,大声道:“我看你如何勉强。”   眼见着两边要打起来,欧阳锋心里暗喜,洪七公喝道:“且慢。”他对沈元景说“沈兄弟,咱们是来求亲的,又不真是来抢婚的,何必如此。”   他又对黄药师说道:“黄老邪,我月前就说过要来,你并未反对,现下却突然说蓉儿许了人家,合着我老叫花的脸面,就给你丢到海里喂鱼了?”   黄药师心里一动,想道:“若只是姓沈的一人来,自然无须理会,可当日怎能料到今日局面,倒是把老叫花扯进来,若不给他个说法,他面子上过不去,闹将起来,如何收场?”   想到这里,他道:“兄弟从小把这孩子惯坏了,顽劣不堪,一点好的也未学到,但兄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总盼她嫁个好郎君。欧阳贤侄俊雅不凡,郭贤侄老实憨厚,都是一时之选,倒教我好生为难。我如今也只有一个方法,便依着那科考之事,出三个题目,考两位一考,哪一位胜出,小女就许配于他,如何?”   洪七公道:“这个好,只是咱们江湖儿女,你就不要弄什么虚文、诗词歌赋的东西,你总不能指着你未来女婿考状元去吧?”他想着若是比武,从沈元景到郭靖,都不怕对面那两叔侄,但又怕黄药师偏袒,便先堵住他嘴。   欧阳锋插嘴道:“此言差矣。药兄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学究天人,若招来的女婿半点才学也无,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黄药师顺势点了点头,洪七公还要反驳,沈元景突然道:“如此也可。只不过考教的人要换一换?”   欧阳锋道:“沈先生的意思是要换成谁,咱们这伙人里,还有谁比药兄的学问高么?”   沈元景也不反驳,道:“黄岛主的学识,在下也是佩服的,教出的女儿聪明伶俐,学问非同一般。要说你那侄儿还有我家靖儿能够胜过,我也是不信的,单单只考小辈的学问,有多大用。归根结底,还是得看咱们这些个长辈,能对孩子们能有所引导,方为正理。”   欧阳锋一凛,心道:“这意思,是让我和他来受黄老邪的考教?看他胸有成竹,却不能着了道了。”开口道:“沈先生的意思,莫非这场比试,是要我代替克儿,你代替你徒儿?”   黄药师只知道欧阳锋功夫了得,却没听过他读过什么经、什么集,便道:“兄弟有多大脸,敢考教两位,此举不妥。”   沈元景道:“非是让黄岛主考教我俩,而是我与欧阳先生,考教对方晚辈,一则能知这两个孩子有无学问,一目了然;二来咱们两个长辈能不能做得榜样,也看个分明。”   洪七公大声道:“好!”黄药师也忍不住击节赞叹,心道:“这姓沈的也是了得,明知我有所偏袒,还能找出这等取巧的方法,偏又让人无话可说。”   他说道:“此法甚为妥当,第一局便由两位互考晚辈,只是这内容万不可出自什么孤本家传,须得我听过的,如何?”   欧阳锋正忧虑若沈元景出自世家传承,他叔侄就毫无胜算,听得此言,自然无有意见。   趁着黄药师拖着黄蓉去准备笔墨香烛,郭靖担心道:“师父,我,我没读过多少书。”   沈元景笑道:“这局本不是让你赢的,打平便为胜。黄老邪一意偏袒那边,只需让那小子跟你一样,他总会有所收敛,不至一而再再而三的偏袒。否则他东邪不怕丢脸,我也不会善罢甘休。”郭靖恍然大悟,心中安定许多。   很快父女两取来了一把长香,截去三分其二,剩下的一点插入香炉,黄药师道:“峰兄先至桃花岛,便先出题吧。”   欧阳锋神色凝重,走了出来,冲着郭靖道:“第一局便简单一些,请郭贤侄猜个字谜:‘扬帆使舵欲行舟’,是个何字?”他除了会些武功秘籍意外,肚子里面并无多少墨水,这句也是无意中听来,思考了好长时间不得其解,问过某位有大学问的人才知道。   黄药师听了大失所望,心道:“欧阳老兄这可真是,这样简单的谜,谁不能猜?”哪知连香都未点上,就听郭靖大声道:“不知!”他楞了一下,心里愈发厌恶。   郭靖如此干脆利落,也是听了沈元景教诲:“你若不会,直接说了便是,后面我只有主张。”   欧阳锋明显舒了口气,朝着黄药师道:“药兄,如何?”后者冷哼一声,道:“谜底如此简单,简直不学无术。还是让沈先生出题吧。”   郭靖满脸通红,呐呐的问向一旁:“谜底是什么?”洪七公没好气的说道:“我怎么知道,过会问你小媳妇去。”   黄蓉抬起胳膊,往前弯曲,俏生生的道:“蛇。”郭靖似懂非懂,还是不明白怎么猜出来的。   沈元景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出个字谜吧,‘无边落木萧萧下’,请欧阳贤侄来猜。”   黄药师心底一震,脑子转得飞快,把这‘萧’字转了几圈,任凭他如何拆,也想不出来。欧阳克就更加不堪,脑袋里面全是浆糊,出了一脑门的汗,也想不到。   直到一截香燃完,他也答不出来,黄药师才苦笑着说:“真是好谜。沈先生还请赐教。”   沈元景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个日。看他不解,又写了宋齐梁陈四个字,他才恍然大悟,有心说着谜底怕是除了出谜的人,旁人很难答出,但这谜面风雅精巧,他甚为喜爱,只能道:“此局便算平手,请锋兄出第二道题。”   欧阳锋想了一想,道:“第二局咱们对对子吧。”开口便是:“齿刚唇柔,刚者不如柔者久,柔能克刚。”   黄药师以手扶额,心道:“这老毒物,难道是要用欧阳永叔来抬高他家门楣,否则怎么会如此不智,选的这些个问题,真是一言难尽。”   欧阳克心里暗暗叫苦道:“叔父怎么弄这么简单的,但凡那小子有一点学问,真会没听过本朝欧阳先生的趣事,岂不是送那小子一题?”却听郭靖又是一声道:“不会。”他才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心道:“原来这姓郭的小子也是个不读书的,真的什么都不住会。”   不待黄药师评判,沈元景毫不犹豫道:“欧阳贤侄,我也出个对子,‘杨锁池塘柳’。”欧阳克恼怒他明明年纪不大,却一口一个“贤侄”,但叔父与黄药师都默认,也自无法。   他看似风流,也不过是比之江湖上的粗豪汉子,实际上才学相当不堪,恐怕连朱聪都比不过,如何能对上这号称“千古绝对”的一联。   连黄药师才一听完,也楞在原地,想了半天不得要领,这一局又打平了。郭靖喜不自禁,朝着黄蓉咧嘴一笑。 第91章 是个草包   沈元景未有给出下联,黄药师也不肯问,打定主意回去慢慢琢磨。   眼见着到了第三题,欧阳克心道:“前两题虽然打平,但叔父去露了怯,坏了印象,须得让他师徒也出个丑,扳回一城。有了,他们不是号称是华山派的么?”   想到这里,他伏在欧阳锋耳朵边说了几句,洪七公本要出口讽刺两句,见沈元景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又忍住了。   随后欧阳锋朗声道:“今日见到药兄和七兄,让我想到二十多年前的华山论剑,听闻沈先生在华山立派,便请教郭贤侄一首诗吧。”他嘴里吟诵道:“云起太华山。”只说了一句,便住口不言。   黄药师大失所望,他见欧阳克暗中传话,本拟是有什么好主意,不料选的考题还是如此肤浅,又玩弄些阴谋诡计,心里暗叹道:“也是个草包。”   郭靖听到要考教诗作,心里惶恐,却想不到是这句,楞了一愣,下意识的往沈元景看去。   欧阳克十分得意,心道:“我读的几本诗集里面,本朝寇相公《咏华山》名气大,又离得近,说不得这小子知道;李太白名垂千古,但凡识字的,有几个不知?惟有这唤做王昌龄的,是个冷门诗人,晾郭靖这愚笨之人不会知晓。他华山派弟子连华山诗作也答不出,做师父的,少不了让人耻笑教导无方。”   他正要出言讽刺,就听到郭靖开口吟诵道:“云起太华山,云山互明灭……欣然忘所疲,永望吟不辍……人生屡如此,何以肆愉悦。”声音并无起伏高低,却异常流畅。   “哈哈哈哈。”黄蓉笑到打跌,那时沈元景传郭靖五岳剑法,他每天学完一门,便央黄蓉把剑招的整个诗句诵与他听,然后记下,“云山互明灭”这招也不例外。   黄药师有些吃惊,不过并未察觉有何作弊嫌疑,只得道:“请沈先生出题。”   沈元景笑道:“孔门弟子三千,达者七十二人,欧阳贤侄,可知这七十二人中成年的有几人,少年有几人?”   黄药师大吃一惊,瞥了黄蓉一眼。欧阳克汗水刷的一下出来的,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成年的,成年的有十人,少年有六十二人。”他只记得孔门有十哲,便胡乱作答。   沈元景道:“错了。成年的是三十人,少年是四十二人。”   欧阳克不服气,道:“黄世伯,孔子的弟子哪些成年哪些未成年,现下的书中从无记载,定是他自家藏书,做不得数。”   黄药师还未说话,就听黄蓉抢出来答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语出《论语》。冠者五六三十人,童子六七四十二人,你自己没学问,还好意思说出口。”   在小时候,黄药师曾拿这个谜语来逗弄她,虽不知道为何沈元景也懂,但显然是把这坏人难住了。   欧阳克哑口无言,看向黄药师,后者点点头。郭靖不懂什么冠者童子的,只知是自己赢了,脸上憨憨一笑。   洪七公笑道:“黄老邪,这第一局考文采,也是我们胜了,第二局总不至于再考吧?我看不必那样麻烦了,让他两打一场就是了。”   黄药师心道:“那日在临安见过这两人的功夫,欧阳贤侄还是差了一些。蓉儿既然在刚才那个问题上出了力,那也不能怪我偏袒。”   他道:“不妥。他两人总有一个是我女婿,若是不慎受伤,终为不美。不若我来吹奏一曲,谁能跟上我的拍子,谁便胜出。”   沈元景微怒,沉声道:“黄岛主是要用碧海潮生曲考量他两的内功么?”   黄药师迟疑道:“自然不是。碧海潮生曲威力颇大,若伤了他们,反倒不好。只比音律,不谈其他。”   洪七公“嘿”了一声,心道:“这老糊涂不知看上臭蛤蟆那油头粉面的侄儿哪一点,上赶着要把女儿推进火坑。若不是为了和华山掌门结个善缘,老叫花才不管这等闲事。”   沈元景直接道:“要是这样,这局咱们认输了。江湖中人对决,比了文采比音律,第三局你黄老邪若是说比书画,我立刻去临安皇宫,杀了赵昀,请你坐上大位,索性用赵家那套经义诗词来招婿。”   黄药师脸色微红,终究是他再三偏袒,先坏了规矩,虽说女儿是自家的,可沈元景不定能够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他点点头,道:“第三局便比武,欧阳贤侄和郭贤侄……”话还未说完,沈元景就打断道:“知道你宝贝未来女婿,这局便由我和欧阳先生代劳,看是他白驼山庄势大,还是我华山派积累深厚。”   说罢,他站了起来,抬手就是一剑,刺了过去,欧阳锋早就准备,抬杖一挡。他也不再攻,往亭子外面跃过,站在空地上,持剑以待。   欧阳锋跟了出来,也不说话,当头一棒打下。两人前次有过交手,倒也有些熟悉,上来省去了试探,径直往对方要害之处攻去,出手狠辣无情,倒像是作生死之斗。   转眼十几招过去,欧阳锋越打心里越沉,对手的内功果然如他上次所见,要上了一层楼,他仍循着上次占得上风的招法,手里铁杖猛烈挥击,一招接一招。   沈元景并不吝于真气,以手里一把普通宝剑,正面抗击。“当当当”的声音持续不断,如同进了铁匠铺一般热闹。   很快欧阳锋便有些吃力,这次受伤的换做了他。前两天被全真七子围攻,耗了元气,又与沈元景对了一掌,吐了口血,纵然有史弥远呈上的名贵药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好得了。   沈元景怎会理会他受不受伤,自顾将雄厚的真气化在五岳剑法的招数里面,一招一招往对手身上劈砍。黄药师越看脸色越凝重,心道:“才一个多月,这小子便如此厉害了,再过两三来了,那还得了?”   欧阳锋硬顶了些招数,心道:“如此被动,恐为眼前这人拖到筋疲力竭而死,只能求变。”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右掌平推而出,使的正是他生平最得意的“蛤膜功”。   这招沈元景早有预料,使出“阳关三叠”,手、肘、肩协同,两掌相接,两人各退半步。 第92章 战而胜之   黄药师也十分惊讶,以他上次对阵来看,沈元景比他们这些个老前辈还是要差上一线,在这短短时间都已然赶上,这才信了他真的有伤在身,仅是如此,也可谓是天纵奇才。   但要说他只恢复了三五成,那就正是少年人狂妄之语了。黄药师自忖天下能胜过自己半筹的,倒还正常,从前王重阳便是;要说胜过自己一倍的,绝无可能。   两人这一招看着平分秋色,其实欧阳锋已然使出了全力,沈元景还有所保留,不待对方修整,又一掌打过去,这次逼得对方退了两步,而他仍然往前,打出第三掌,这次对方又退了三步。   等到第四掌打来,欧阳锋脏腑有了震动,不敢再接,连忙避开,反手一铁杖打来,才算化解了这次危机。只是这等不体面的招数,燥得他脸色通红。   旁里黄蓉不嫌事大,拍手直笑,欧阳克面有惭色。洪七公却生出一点唏嘘,心道:“我们几个,功夫只在伯仲之间,老毒物打不过的,我亦然。眼见着就一代新人换旧人,不服老也不行了。”   沈元景可不理会这些个兔死狐悲的心思,手里长剑径直往欧阳锋身上戳去,白羽世界对内力的运用要胜过金书许多,招式上也走的意识流派,对技巧琢磨非不重视,只是不在首位。   而金书里面,特别是射雕世界,武功和招法结合的十分之紧密。如欧阳锋的蛤蟆功,便是天下武学中的绝顶功夫,非但招数变化精微,奥妙无穷,内功的修习更是艰难无比,练得稍有不对,不免身受重伤,甚至吐血身亡,以致欧阳克都未得传授。   沈元景受伤这段时间,非但依着这个路数创出了两门威力博大的掌法与剑法,很是贴合郭靖练的神照经,还趁机梳理了手上的许多招数,化为己用。   如今用剑,早已不拘是那门功夫,上一招是五岳神剑里头的“崔崒刺云天”,下一招可能就是独孤九剑的破气式,亦或用太极剑法来做防御。   转眼就两三百招过去,他把各种顶级剑法信手拈来,黄药师都看得啧啧称奇,要知他向来以武功博学著称,可眼前每一门剑法,都不输自己创出的那些招数。与之为敌的欧阳锋却是压力大增,稍不注意,便落在下风,愈发吃力。   沈元景却是越打越兴奋,长剑纵横肆意,各种剑法融为一体,如飞鹰在天,鱼儿在水,本是自然造就,不必去想;又招招出人意料,从不可思议中出手,让人难以抵挡。   欧阳锋也是一代武学宗师,若是给他时间,说不得就能破解,可比斗之间,怎会留他间隙,往往才琢磨出前一招来,后一招早至。   两人斗到五六百招,他脑袋里面打结,措不及防,左手衣袖便被砍下一截。若是切磋,沈元景已算胜出,就该停手,可他决意要置对方于死地,并无停顿。   他先是一记重剑,砸在对手的铁杖上,欧阳锋一震,便慢了一丝,他顺势长剑横切,对方避让晚了一线,胳膊便被划出一条口子。   沈元景不肯放过,长剑再往上撩,叫招架住,又斗几招,窥得机会,一剑直刺,点中对手胸口,虽无大伤,衣衫上也翻出一点红色。   很快欧阳锋身上的伤口便多了起来,胸口与小腹还算轻的,左肩上挨的一剑,差点把整条胳膊都卸下来。   这形势任谁也能看出他已然岌岌可危,黄药师与洪七公已然说不出话来,纵然他俩高看沈元景许多,也觉不过和自己起鼓相当,可现下这情形,叫人难以置信。   洪七公狠狠的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嘿”了一声道:“这人的功夫,都不下当年的王重阳了,之前丁点儿消息也未传出,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欧阳克脸色惨白,忽然走出两步,到了黄药师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道:“黄世伯,我认输了,求您老人家开恩,止了这场争斗。”等抬起头来,鲜血顺着额头往下,和着涕泪,流得满脸都是,甚为难看。   黄药师心道:“两家都是上岛求亲,便是客人。若老毒物死在这里,天下人说不得会耻笑说我暗中埋伏或是以多欺少。”想到这里,他瞅准机会,往前一飘,抬起玉箫往沈元景手腕点去,道:“沈先生住手罢。”   却不料沈元景长剑一偏,仍是往欧阳锋刺去。左手五指成爪,抓向玉箫。   黄药师大怒,心道:“纵然你武功高绝,也不应如此轻看与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以一敌二的本事。”玉箫一转,换做剑法,往他胸口点去。   沈元景大笑一声,道:“来得好。”剑上一转,后发先至,弃了欧阳锋,往黄药师的右肩刺来,逼得对手往后退了一步,抽回玉箫,复又攻来。   欧阳锋才脱出危险,却不敢停歇,也跟着横杖扫过,径直往他下盘而去。   面对两大高手围攻,沈元景心里毫无畏惧,脚下轻轻一点,跃到半空中,往下一招“回首白云低”,剑光从左而右,分作两处。   两人都觉这剑朝着自己而来,齐齐后退,抬起兵刃招架。可势头如此猛烈的一手,竟是虚招,“散风如飞霜”接踵而至,往两人手腕刺到。   黄药师往上一顶,却觉这剑轻飘飘的,瞬间到了欧阳锋的铁杖上,又是重若千钧,击得他不得不又退一步。   三招过去,反让对手占了上风,黄药师倍觉难堪,这才用出全力,一招劈空掌打向对手胸口。   沈元景还在攻向欧阳锋,是以侧身让过,并不还击,如此黄药师更为恼怒,绝招连环着使来。   洪七公在一旁看的满是赞叹,道:“黄老邪这些年可没闲着,弄的这些武功,着实难以对付。”   沈元景自然也不敢小觑,稍作收敛。欧阳锋战斗经历无比丰富,立时抓着机会,也猛攻过来,一副同归于尽打法,与黄药师的巧招两两结合,让他反倒落在下风。   他心道:“这两人联手,招法上缺陷极少,以我此刻的功夫,想要胜过,实在太难,除非内力再恢复一成,以势压人。”   纵然无法胜过,可这种高手陪练机会少有,他一时也不放弃,仍是一边守御,一边伺机攻出几招,让两人脱不开身。   黄药师很快窥出他的心思,大怒,迎着他长剑扑来,手里玉箫往他心口点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沈元景哪能伤了黄蓉的父亲,收回长剑,让这两人脱身而去。   比斗就此停歇了,欧阳锋过去拉起欧阳克,快速往外,一言不发。黄药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93章 笛箫相争   黄蓉欢呼一声,奔到郭靖怀里,洪七公打趣道:“好啦,好啦,你师父已经替你赢了两局,你从今往后就归了靖儿,日子长着呢,不在这一天,还不快去给我准备几个小菜,我跟你师父喝几杯。”   她也不害羞,拉着郭靖便跑了,留下洪七公在亭子里面,对亭子外面说道:“我只道你武功厉害,未料到你非但能胜过老毒物,还顺带着气走了黄老邪。如此看来,老叫花子也真是老了。”   沈元景道:“七公春秋鼎盛,正值壮年,若是有心,娶个妻子,生个蓉儿一般的女儿,也不在话下,谈什么老呢?”   洪七公笑骂道:“还娶妻生子,臭叫花穷的一文钱那也是掏不出来的,娶来跟着我一起喝西北风么?”   “那怕什么?”沈元景一本正经的说:“倘若你人品坚挺,自然有姑娘们哭着喊着、自带着满满的嫁妆找你。靖儿成天被人说傻里傻气的,不就是有桃花岛的大小姐、蒙古的公主,紧追不放么?”   “那是她们眼瞎。”洪七公没好气的说道:“老实憨厚值几个钱,没看着黄药师都瞧不上,非得把女儿推往火坑,你说他图点什么?还不是欧阳家的那小子有个好外相、好家世,他觉着女儿过去,定然能过上好日子么?跟了郭靖,不说你那没影的华山派,就是以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还不全得他女儿操心。”   沈元景哑然,对方所言却是事实,说道:“七公,你不必拐着弯来替我俩说和,靖儿能娶蓉儿那自然是他的福气,我这做长辈的,岂会为了一点点刁难,就和黄药师闹翻。”   洪七公这才满意的点头,岂料听他接着说道:“等靖儿把蓉儿娶过门了,有什么账算不得?”不由得一怔,然后哈哈大笑。   两人闲聊了一阵,便见郭靖拎着两个食盒,黄蓉拽着黄药师款款而来,洪七公不需人动手,连忙把几个竹桌一并,三下两下便把小菜端了出来,抢过一双筷子,先每个碟子都尝了一口,满足的闭起眼睛,道:“黄老邪,你的武功我倒是没有那么佩服,可这生女儿的本事,实在是天下第一。”   沈元景跟着道:“这还用说,能有沈某与北丐、西毒齐齐来求亲,除了黄岛主的女儿,恐怕皇家的公主,也无此等面子。靖儿见了蓉儿之后,可是连蒙古的金刀驸马都不愿做了。”他乃男方家长,自不能一味僵持,害的终究是郭靖。   黄药师脸色这才好些,勉强道:“沈先生过誉了,小女顽劣不堪,做父亲的总心忧她出嫁之后,过得不好。如今她既自己选定了,也便由她,只盼着贵徒能够包容,让她少吃些苦。”边说边摸着黄蓉头顶,语气似有不舍。   郭靖还在一边懵懵懂懂,沈元景看得好笑,扯了过来,道:“黄岛主已然答应把蓉儿嫁给你了,还不拜谢你岳父?”他这才反应过来,极为欣喜,跪在地上便磕了四个头。   黄药师见他憨直,心里想道:“如此老实也好,蓉儿性子随我,事事要强,说不得也只有郭靖这样,能经受得住她折腾。”开口道:“起来吧,好好照顾蓉儿。”   等他站起身来,又道:“听蓉儿说你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的后人,那蒙古的金刀驸马又是怎么一回事?”   郭靖便把当年如何母亲受了追杀,逃往大漠,以及结识蒙古大汗铁木真、江南七怪授艺等等,通通讲了出来。   黄药师先是叹道:“你有位好母亲。”遂放下了大半担忧,又道:“那江南七怪武功不高,心里还有几分侠义,玄风的事,我便不追究了。”等郭靖说到自己被招为金刀驸马时,他冷笑一声,道:“我女儿不比那蛮夷之女要高出百倍,还算你小子有眼光。”   饶是郭靖口齿不灵,说得十分平淡简略,也是洪七公都吃完一桌子菜,才讲到同七个师父共赴与杨康的嘉兴醉烟楼之约。   黄药师怒道:“认贼作父,可叹他先祖杨再兴一生忠烈。靖儿,你下次遇着此人,便替我清理了门户。”他心里厌恶杨康所为,但也不愿别人插手桃花岛之时,若丈人支使女婿,自然天经地义。   见郭靖唯唯诺诺的应下了,他这才道:“你母亲深明大义,北方局势糜烂,还是早日回汉地为上。”   见得黄药师如此,沈元景心道:“果然是一旦承认了这女婿,便开始替他打算。不过蒙金交战,靖儿母亲在那边终究不妥。”便道:“黄岛主所言极是,此乃重中之重,这次回去,便先接你母亲过来吧。”郭靖点头称是。   眼见着女儿有了交待,黄药师欣慰之余,又多有感怀,心道:“郭靖这小子老实憨厚,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他两人的师父武功又高,人也年轻,庇佑他们几十年不在话下,我也便放心了。现下只有一条,便是那九阴真经还只有下部,这些日子就去逼问周伯通,得了上部,一齐毁去,等蓉儿成亲后,就去见阿衡。”   原来黄药师对妻子情深意重,兼之爱妻为他而死,早就想要以死相殉,只是黄蓉年岁还小,无人托付,这才等到今日。他曾向爱妻许过心愿,要找了《九阴真经》来烧给她,前些日子从梅超风手里拿了下册,上册还周伯通手中。   他主意已定,思及与女儿见一日便少一日,心里转柔,道:“难得七兄与沈先生为了小女奔波,兄弟无以为报,便吹奏一曲,讨个乐子。”   说罢他从腰间抽出玉箫,轻轻移至唇边,箫声似乎由指缝间流出,初始带着喜悦,珠玉跳跃,清脆短促;后面几个盘旋,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如人在耳边低语,微微有些清愁。   沈元景也取了竹笛,起声便高亢,如鸣泉飞溅,宛若千里之外而来,继而鸟语啾啾之声,响彻山林,如同群卉争艳,花团锦簇。   两人吹了片刻,他心中想道:“果然我与黄老邪都是自傲的性子,若说些许琐事两方容忍也还罢了,可乐为心声,笛箫若要相互迁就,千难万难。”   吹不一会,非但未能融洽,反倒是起了争斗心思。黄药师不觉用处了碧海潮生曲的功夫,洪七公笑骂道:“这老家伙。”连忙让郭靖与黄蓉堵住耳朵。   沈元景不甘示弱,也用了与黄钟公一起研习的“七弦无形剑”的功夫,远远的荡过去。   天下武功虽多,可音律功夫实少,如他二人这等把这类功夫练到宗师级别,更无第三人,一时是将遇良才,也不管旁的几人,奋力相抗。   正当郭靖与黄蓉受之不住之时,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由远及近,然后蓦的一声大吼:“吵死了!” 第94章 左右互搏   这啸声与前次沈元景三人登岛时候一样,他立马猜出了这便是周伯通,却还装作不知,问道:“未意岛上还藏有如此高手,不知是谁,黄岛主可否引荐一下?”   几人看向黄药师,他略一踌躇,说道:“乃是王重阳的师弟周伯通,当年他冒犯于我,我把他关在岛上,已经有十五年了。”   洪七公大吃一惊,道:“原来是他,那便不奇怪了。那年他突然就不见了,王重阳的徒子徒孙寻了许多时日,还曾找到丐帮,帮着打探,原来是被你关在岛上。”   黄药师也不答话,领着几人穿过树林,到了一处花树繁密所在,只见一人盘膝坐在山壁的一个岩洞之中,满头长发,直垂至地,长眉长须,鼻子嘴巴都被遮掩住了。   他见着几人,破口大骂道:“黄老邪你个臭不要脸的,一个人逼我不出来,居然还找了帮手,不算不算,这怎么能算。”还未等人问,他自个就招供出过山洞。   黄药师冷笑一声,道:“老顽童,你自己了规矩,打不过我便不出山洞,现下破了誓言,却找借口不认。我黄药师要败你,何须找人联手。”   周伯通呐呐说不出话来,哭丧着脸道:“我,这事不能怪我,反正是你使坏,我没有出山洞。”他小孩子气犯了,背转过身,不看几人。   黄药师道:“愿赌服输,赶紧把九阴真经上册拿来,我可立誓,拿了秘籍便焚烧了祭告先室,绝不偷看。”   “没有,没有。”周伯通还是不肯,转过身来,打量几人,指着手里拿笛子的沈元景道:“是他害得我出洞的,你找他。”   沈元景笑道:“关我何事,在下不过是与黄岛主切磋,我这两位徒弟都无反应,只你心思不静,怪得谁来?”这话倒是事实,两人笛箫争斗,里面夹杂许多红尘欲望,郭黄两人青春年幼,未经历重权在握、大富大贵与男女之事,自然不会胡思乱想。   周伯通只是不依不饶,要找人顶罪,黄药师好容易等到这天,怎会轻易放过,举起玉箫,便打了过去。   周伯通与他交手多次,总是差上一线,见状往边上一躲,嘴里叫嚷的着:“不打,不打!”   “那便交出秘籍。”   “不交,不交。”   这洞穴没有多大,黄药师展开身法,三下两下便追上周伯通,后者无奈,只能举掌相迎。两人拆了几十招,他很快落在下风,会的功夫都使完了,只得换了其他武功。   他这十五年里,全是一人,无聊时便练功,某日忽然参悟到“以虚击实”、“以不足胜有余”的妙旨,因而自创出以空、柔为主的七十二手“空明拳”。   现下他便用孔明拳来抵挡,只见他拳出无声,脚去无影,飘飘忽忽,难以捉摸。黄药师觉得他拳法精微,劲力大得出奇,也不敢怠慢,连忙收了玉箫,使出落英神剑掌来。   两人相斗多时,却未冲出这小岩洞。外面几人也未进来,就守在洞外。终究是周伯通内力差了一线,僵持多时,便招架不住。   眼见着就要被黄药师捉住,他忽而大哭起来,道:“师兄,我对不起你啊。”勉强挤出几滴泪水,偷眼看过,对手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显然是拿定了主意。   他知道是自己理亏,终究武功也不如,只得妥协,右手伸到怀里,准备取了九阴真经与黄药师。   哪知他动作突然,对手尚不及反应,一掌打来,眼见着招架不及,慌乱之间,他下意识的左手一招“空屋住人”,接了过去。   黄药师这招被他挡住,未等反应,他又恼怒对手不留情面,右手从怀里抽出,一招“妙手空空”反攻回去。   这两招一左一右,大相径庭,黄药师猝不及防,只得后退,胸口却还是被他扫中,隐隐作痛。   周伯通一招使出,自己也呆了一下,看向双手,忽然想道:“我这左右互搏之术使将出来,双手的拳路招数便全然不同,岂不是就如有两个人在各自发招?虽然内力不能增加一倍,但招数上占了大大的便宜,以两对一之下,黄药师哪里是我的对手?”   黄药师见他怔在一旁,也不追击,只当他之前那招乃是巧合,开口道:“伯通,到了这般境地,你亦应知不是我对手,不若交出秘籍,我便放你离开。”   “哈哈哈哈,放狗屁。”周伯通如同着魔般大笑一阵,接着骂道:“我现下武功已是天下第一,还怕你怎地?再来再来,让我打你个落花流水。”   洪七公想道:“这莫不是被逼得太急,得了失心疯。”心里不忍,道:“黄老邪,他怕是气急攻心,以至于神志不清,你手下留情。”   周伯通往洞外一窜,打量了洪七公一眼,道:“你这个老叫花定然是洪七公了,我还道你是个好人,却诅咒我疯了,是何道理?”   黄药师闪身出来,也觉着他出了状况,说道:“伯通,区区一本秘籍,你这又是何苦?”   周伯通把眼睛一翻,道:“你不信是罢,现下就叫你心服口服。”说着主动朝对方攻去。   黄药师抬手一掌,凌厉如剑,他举起左手,一招“空碗盛饭”,正好将之收在手里,右手使出“风吹大树”,往对手身上刮去。   洪七公惊咦一声,显然周伯通这手大出他之意料。沈元景心道:“左右互搏术果然是奇功,虽不能增半点内力,可加诸与招数上,威力高出半倍有余。我手里秘籍众多,不如拿一门与他换了。”   黄药师更为吃惊,心知招架不住,只得后退半步让过,接着双臂挥动,四面八方都是掌影,齐齐朝对手打来。   周伯通正是志满意得,怎会畏惧,仍旧是两手使着不同招数,任凭对方招数如何繁复,虚实如何变化,总是一手接住,一手反攻。   两人斗了百八十招,黄药师已然落在下风。这一日连遭两挫,他心灰意冷,跳了出来,道:“不打了,伯通,我真个服啦,竟然被你想出这等武功,你胜过我了,那誓言便作罢了,这岛上你来去自由。”   周伯通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如何,我就说我是天下第一了吧,老叫花子,你还说我疯了。来来来,咱俩也打一场。”   洪七公苦笑一声,能胜过东邪的,也自然能够胜过他,当即说道:“老顽童,老叫花子也服了你了,你确实是天下第……”   他话说到一半,就又收住,望向沈元景,心道:“也不知这两人,哪个厉害!” 第95章 以柔治柔   周伯通并未察觉说辞中有何问题,非要与洪七公斗上一场。他这十几年来,孤单寂寞的紧,总盼着有人来与他拆招试手,如今胜过黄药师,更是心痒难耐,恨不得东邪西毒北丐都在此处,他一个一个赢过去。   洪七公被纠缠得烦不过,只得应允,虽他不是主动,出手也不随意,而是照着平生得意招数,一一打去。单轮招数,他自然是比不过黄药师的繁复精巧,一招一式,都简洁明了,直来直去。   这等招数看似一般,实则在他这种高手用来,如同返璞归真,没一式都恰到好处,叫人难以抵挡。   郭靖这些日子看了好些场高手之间的较量,天下绝顶高手,除却南帝之外,都见过了。沈元景也常将这些高手武功路数说与他听,最对他心意的,正是洪七公这种大开大合。   沈元景看着两人斗到几十招,便知哪怕洪七公的招数再妙,也难敌周伯通双拳,迟早是要使出降龙十八掌的。可这掌法虽然到了外功极致,但人力有限,纵然想着一掌打去,能有十万斤的力道,可哪里做得到?   果不其然,几招之后,一招“震惊百里”使出,周伯通喜上眉梢,笑呵呵的道:“老叫花子总算拿出真本事了。”   降龙十八掌的威力他自然是承受不起,可也不必承受,洪七公一掌打来,可避其锋芒;若避开不行,便两拳齐上,叠在一起,反而能够胜过;便是分作先后,也前一手让,后一手攻。   洪七公把降龙十八掌打完,未讨得半点便宜,便不肯再打,跳到一边。周伯通嘻嘻哈哈道:“老叫花子,你这降龙十八掌果然厉害,你教我好不好,我拜你为师?”   说着,他竟然要跪倒磕头,吓得洪七公连忙让开,骂道:“你这老顽童,行事乱七八糟的,若是王重阳还在,也得被你活活气死。”   周伯通不以为意道:“师哥他气量大得很,哪是那么容易气死的。”他嘟嚷道:“不传便不传,真小了你一辈,听着也不大对劲。”   赢了两大高手之后,他便没了兴致,抬步就要往外走,却听沈元景叫道:“且慢。在下也想和你比划两招。”   周伯通并不熟悉眼前这人,但只要有人肯与他玩,自是来者不拒,刚要出手,又觉得不够过瘾,便道:“我与黄老邪打是立了誓言;找老叫花的我主动提的,你跟我打,得有个彩头。”   沈元景道:“你想要什么彩头?”他本意是交换,如今对方主动提出,正是瞌睡来了有枕头。   周伯通道:“若我赢了,你得把你最得意的一门武功教我,如何?”   黄蓉替师父出头,道:“那要是你输了,又该怎么办?”   “我输了,也教你一门武功。”周伯通随口说道,又觉得不好玩,看了黄药师一眼,道:“不,我输了,便把九阴真经上册给你看一遍,如何?”   黄药师脸色大变,强忍着没有说话。沈元景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我会的功夫倒是挺多的,这样,我有一门拳法唤做太极拳,也是道家一脉,比之你刚才用的那手,还要厉害,若你胜了,便教给你。”   周伯通听得“太极”二字,便心中痒痒,道了声“好”,迫不及待的当先一拳,朝着他胸口打来,未用双手,显然是手下留了情。   这次是在切磋,沈元景连剑也不拿,用了五岳神掌,拦截过去。他这招数也刚猛异常,却和降龙十八掌并不相同,走的是内外兼修的路子,以神照经为根基,立意为“纯”,兼有五岳之威严,每掌都带着沛然大力,若是与之配合的内力不协,都使不出来。   这等级数的武功,便是他如今能够创出的最高水平了,若要往上,便只有两条路,一是见过更厉害的武学,仿照着来;二是自己兼采众长,推陈出新。   第二条路之难,非得十数年苦功不可,他未到进无可进的地步,一时半会也用不着。   周伯通见他武功异常高明,果然有了兴趣,连声叫好,左右开弓,手下不在容情,用着不同招数,往他心口、肩膀打来。   连洪七公之刚猛无匹,都越不过对方这两只手,沈元景用的五岳神掌类似,功力又高不到哪去,自然也是一样,只三五十招,落在了下风。   周伯通边打,便高兴的说:“这门功夫好,我就要这门了。”他心知自己胜过,只是左右互搏术神奇,单单是空明拳还胜不过对方招法。   沈元景道:“这便好了?我还有更好的。”手上一动,往他拳头上一牵一引,就见这他左手打来的一拳不觉往自己右手撞去。   “啊呀!”两拳碰在一起,周伯通收了收,惊咦一声,高兴的叫道:“这招更好。”来了兴致,又换了两招空明拳法攻过去,叫沈元景接住一一接住。   太极拳重在得意而忘形,他又有移花接玉的武功打底,无须精研招数,便有极高的造诣,这一使出来,便让人眼前一亮。   这招数看似缓慢轻柔,却奥妙无穷,周伯通嘴里叫着古怪,手上却不放松,呼呼作响,一招接着一招打去,转眼三五十手过去,只见沈元景或是接,或是化,或是发,将之一一化解开来。   须知这种借力打力的功夫,最是不惧群战,周伯通两手使的两套武功,如同两人齐攻,受太极拳力牵引,有三分力气,都打在自己身上。   打到后面,周伯通倍感郁闷,他左手打出的拳头,总被沈元景导到自己右手一边,反之亦然,如同这些年在岩洞中一样,自己和自己斗,如何开心得起来。   况且空明拳固然神妙,可较之张三丰的太极拳,境界还是差些,他总结的“空朦洞松、风通容梦、冲穷中弄、童庸弓虫”,还是有形之式,而太极拳以意为招,变幻无方,柔处尚且胜过,刚柔相济,更是“以空而明”所没有的。   沈元景借着这一会功夫,已经把太极拳练得愈发纯熟,渐渐的手上的招数更加轻柔缓和,反过来困住了周伯通。   他心中感叹道:“我今日方知,张真人不愧是震古烁今的大宗师,太极拳立意之高深,直通天际。我循着这条路往上,前路也是一片光明,可毕竟于我路数不合,再好也不过第二个张三丰而已。我得天之幸,若只有这点出息,那就丢了穿越者的脸了。” 第96章 左圆右方   周伯通毕竟也是不凡,岂愿轻易就被一门功夫打败,便一手空明拳,一手使了其他功夫,变化多了起来。   饶是如此,算上沈元景熟练太极拳法的那些招数,斗到两百余招,颓势再难逆转,连一旁的洪七公都对郭靖黄蓉说道:“你师父要胜了,百招内便可见分晓。”   黄药师面上肃穆,实则心乱如麻。眼见着沈元景就要胜出,若他得了九阴真经,实在不知如何处理。   周伯通忽然跳出战圈,大声嚷道:“不打了,打不过你。”说罢,从怀里掏出九阴真经上册的秘籍,抛了过去,却是怕自己舍不得,看都不敢看。   黄药师脚下一动,又站住了。沈元景接在手里,一页一页的翻过。前头是梵文总纲,他看得极为仔细,后面便是易筋锻骨篇、疗伤篇如此种种,一眼一眼的扫过。   很快他就将一本秘籍翻完,周伯通赶紧过来抢在手里,生怕他多看一眼,嘴里念叨:“不能让你再看第二遍了,否则你也要把整本书都背下来了。”却是当年吃了黄药师妻子的亏,心里记挂了这许多年。   沈元景笑了笑,嘴里叽里呱啦的,其余五人十眼睛茫然,忽然周伯通像是想起什么,翻开《九阴真经》总纲,一一对照,才知他是把梵文总纲背了一遍。   “你,你怎么也有这么好的记性。”周伯通哭丧着脸,干嚎道:“这种好事,怎么就落不到我头上。”他酷爱武学,那是做梦也想有这种过目不忘的天资。   众人这才知道,他已然将整本《九阴真经》下册背诵了下来,黄药师不禁想起亡妻,有些踌躇。   郭靖喜道:“师父,这里面可有能助你伤势恢复的武功?”沈元景点点头,道:“有疗伤一篇,颇有用处。虽不能让我痊愈,但能够让我再恢复一二成,这也够了。还有易筋锻骨一篇,颇有神妙,你与蓉儿还年幼,正好合适。”   周伯通听他刚拿了《九阴真经》到手,转身就要教授徒弟,又是生气,觉着对不起师兄;又是心里痒痒,恨不得也能学了去,闷闷不乐,蹲在一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   沈元景却还打他主意,说道:“周兄,我那太极拳法如何?”周伯通以为对方在炫耀,气呼呼的道:“自然是极好的,我打不过。”把手里树枝猛砸了两下,断做两截。   “那我便用这门武功,换你那左右互搏之术,如何?”   “真的?”周伯通听了这话,一蹦三尺高,急忙过来拉住沈元景右手,伸出小指头勾住对方小指头,嘴里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反悔,谁这辈子连小猫小狗也打不过。”   黄蓉见他如孩童一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却全不理会,跑去捡起了两根树枝,嘴里开始叙述左右互搏术的奥妙。   黄药师与洪七公两人自持身份,便先离开了,黄蓉鬼灵精怪,郭靖懵懂不知,都留在这里,周伯通也不以为意,道:“我这门功夫,乃是要分心二用,先从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开始。”   说着他拿着两根棍子,在地上画起,果然是一手圆,另一手方。黄蓉觉着神奇,也捡了两根树枝,照着练习,起头一笔还好,可再往下,便不自觉的两手同步,想着左手圆,右手也跟着画圆;念着右手方,带动左手也画了方,画到最后,却成了个圆不圆,方不方的东西。   她不服气,画了三遍五遍,却怎么也画不出来,气呼呼的把树枝一扔,说道:“老顽童,你定然是藏了什么私,赶紧说出来。”   周伯通顿时叫屈:“哪有?你污蔑人!”黄蓉才不信,认定就是他骗了人,上去一把揪住胡须,往外扯动,叫道:“说不说,你说不说?”   “没有,真没有。”周伯通弯着腰,偏着头,不住的哎哟,哭丧着脸。   沈元景会心一笑,澄净一下心思,捡起树枝,随手一划,便是一个圆,一个方。郭靖“哎呀”一声,忙朝着一边喊道:“蓉儿,快住手,你过来看,师父画出来了。”   打闹的两人这才停住,齐齐看过来,黄蓉赶将过来,娇呼道:“师父,是有什么诀窍?你快点教我。”   沈元景摇摇头,道:“须得心思纯一,介于有意与无意之间,你太跳脱,定会忍不住想,越用力,怕越练不成。”其实他所思所想也十分驳杂,只是明玉功能收束心神,用在这里,恰到好处。   他不愿把这门神功传给黄蓉,非是敝帚自珍,而是这内功能够影响人之性情,近乎魔功,若把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练到性情冰冷,却是罪孽了。   黄蓉学的,乃是五绝神功里面的一门内功,威力不输明玉功且并无什么坏处,只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练得不如何精通罢了。   她撅撅嘴,心里不信,仍然还要尝试,画了许多次,还是不成,这才作罢,把两根树枝递往一旁,道:“靖哥哥,你来。”   郭靖接过树枝,小心画着,初始和她一样,也是歪歪斜斜的,不成方圆,周伯通跳出来嘲笑道:“你都画不来,这小子憨憨的,一看就不会成。”   郭靖也不理会,仍然画着,就如同他练武功,学的慢,便以勤补拙,一遍不会,就练十遍,十遍不会,再练百遍,以至于练到最后,已忘记了为何要练,要练到什么样。   如此十几遍后,他越画越好,到第二十遍,竟然给他画成了。黄蓉大声欢呼,道:“靖哥哥,你怎么画的,快教我。”   郭靖摸摸脑袋,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画,便画出来了。”黄蓉又试了几遍,还是不成,索性弃了,拉来周伯通,道:“谁说靖哥哥不行的,哼哼。”   周伯通胡子被人揪住,连忙讨好道:“是是是,是我眼瞎,看走眼了,这位小兄弟心思淳朴,练我这功夫再好也不过了。”他生怕黄蓉再找他麻烦,开始说起左右互搏术里头的种种。   沈元景听过之后,心道:“原来如此。这老顽童真是武学奇才,这等巧妙的方法也叫他研习出来,也是他这等酷爱武学、又心思纯粹的人能为之,换我便能想通,也不知要浪费多久时日,耽误了其他功夫,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武学造诣还要高过周伯通,听他讲了个中道理,立时间就能领悟,手里两根树枝,一面用五岳剑法,一面使的回风舞柳,黄蓉看得大为羡慕。   演练了片刻,他收起树枝,说道:“周兄,你这门功夫果然神妙,寻常用来,也能够倍增战力,若是寻得一门两人相互配合的神功,威力不止于此。”   周伯通眼睛一亮,心头开始琢磨,既然有空明拳,如何不能有满暗拳?   等郭靖也入了门,沈元景便开始教授太极拳法,动静之间,刚柔并济,圆转如意。一些个道家理念,郭黄二人听了,只当是风过无痕,在周伯通耳朵里,却是无上法门。   张三丰本是全真一脉,拳法中的道,也自吸收王重阳处的传承,正是同一出处。以至于后面越发深奥,两人懵懵懂懂,他却手舞足蹈,如闻仙音。 第97章 借花献佛   沈元景与周伯通相互传授完武功,日头已然西斜。四人回到庄园,就见洪七公在厅里乱转,神色急躁。   等见着黄蓉之后,这才安下心来,道:“蓉儿,你回来得正好,现下都是晚饭时间了,老叫花为了你奔波一天,只午间吃了点小菜,肚子都饿扁了,你快快下厨,胡乱做几个小菜,我填填肚子。”   桃花岛上,饼酥糕点,瓜果枣仁全都不缺,他若饿了,也自有仆役做饭。说得如此惨淡,无非就是惦记黄蓉做的饭菜,她也不点破,嫣然一笑,转身进了厨房。   等入了夜,黄蓉去到父亲书房,果然黄药师还在读书。她放下一碟点心,又替他续了杯茶,上手按捏肩膀。   黄药师闭眼享受,不由得忆起女儿年幼之时,不知从何日起,无师自通学会了这么一招,每到犯了错,便使将出来,他自会心软,不忍责备,于是叹了口气,道:“说吧,又在打什么主意?”   黄蓉嘻嘻一笑,道:“今日师父上岛,也是为我而来。他性子高傲,说话不好听,你不要生气。”   “哼。”他回道:“到底是长大了,学着骗帮外人了。你无非怕你师父得罪人,我拿他无法,就迁怒到郭靖头上。”   她也不争辩,还是笑,轻轻端起茶杯,放到父亲手里。   “我在你师父年纪,武功远不及他,却还要狂妄百倍,我都如此,如何让别人无有傲气。”黄药师又叹口气,道:“你放宽心,我自不会与郭靖为难。输了便是输了,再去暗中算计,东邪的脸面还要不要啦?”   黄蓉这才放心,双臂环住他的脖子,捏起一块梅花糕,送到他嘴里,仿似三五岁的那些时节,总是这样趴在父亲背上,絮絮叨叨个不停。   父女两说了会私话,她才回想起白日之事,连着两门神功,她都学不得法,以她聪慧,倒是少有之事。当时还不觉着,等后来一人独处,不免觉着受了些挫折,便想着让父亲帮忙。   她开口道:“爹爹,‘虚灵顶劲,气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隐忽现’,如何做到?”   黄药师略一思索,道“无思无虑,聚精会神,用意而不用力;元气沉于丹田,徐徐而下,如气海发源环流四肢,屹然不动,在有意无意之间。”   “那‘二八成就,乌兔混融’又指什么?”   “心肾之气,不得偏颇,同起同落,乾坤交泰,融汇一体。”   黄蓉问一句,黄药师便答一句,他只道是女儿不懂道家隐语,便解释给给她听,等到后面,越发深奥,却早陷了进去,并未能察觉异样。   转眼半个时辰,等到解释“机之动,不离其空,此空乃非常空,是不空之空”一句时,那油灯因着无人拨芯,火光骤然变小,黄药师一惊,这才清醒过来,怒道:“这是道家上乘的功夫,你自哪学来,怎可随意说与我听?”   黄蓉见他脸色不好看,委委屈屈的道:“今日师父教授老顽童太极拳,我在一边旁听,除了一些浅白的,其他的我都听不懂,更不知道要怎样去练。爹爹,我何时变得与靖哥哥一样笨了。”   方才两人一问一答之间,她把太极拳的大半精要说了出来,以黄药师之能,复原出来,不是难事。只是他自负得紧,那《九阴真经》下册在手几年,也不肯练。如今得沈元景这门神功,如同偷窃一般,叫他如何心安。   他还要责骂,可见女儿在油灯下,一副楚楚可怜模样,又自心软,没好气道:“你是担忧我武功不济,二次华山论剑败北,没了面子?还是郭靖那小子也听不懂,你学了说与他听?”   黄蓉笑嘻嘻的,拨弄了灯芯,屋里又明亮起来,黄药师叹道:“如此做派,给你师父知晓了,怕不是得气得要清理门户。”   她不以为然道:“师父会的神功多到他自己都学不来,区区一门武功而已,他怎会在意。我从前问他,要是他不在身边,剑法找谁指点,他就叫我找你。靖哥哥也是一样,拿着掌法请教七公,他也不放在心上,说什么知根知底,无须防备。”   黄药师冷哼一声,终究是心中有碍,赶她出去了,想了一阵,才吹灭灯。   ……   第二日早,黄药师本待向沈元景致歉,却见对方先拿出一叠白纸,递了过来。   他接过一看,最上的一页写着《九阴真经》几个大字,他心头一震,抬眼望去。   沈元景道:“来得匆忙,并未备下礼物,况黄岛主品行高洁,定然也看不上那些俗物。闻听黄岛主欲得此书,以告慰爱妻,便借花献佛,权当是聘礼了。”   他又朝着周伯通说道:“周兄,如此处置,是否妥当?”   周伯通大口吃着糕点,嘴里含糊道:“你能记下便是你的本事,我管不着。况且黄老邪说出要烧掉的话,我还是信的。”   黄药师朝着两人深深一礼,道:“多谢沈先生与伯通兄成全。”说罢,从怀里掏出早准备好的一裹白布和一个瓷瓶。   沈元景接过,展开白布一看,里面是一张人皮,上面密密麻麻刺着许多字,就听他道:“这是真经下册,劳烦沈先生抄录三份,你留一份,与伯通兄一份,剩下一份给我烧给亡妻,人皮还要给我那不肖的徒弟,终究是玄风留给她的念想。”   这样分配,皆大欢喜。他又指着瓷瓶道:“疗伤之药,无有超过桃花岛无常丹者,算作回礼。”   沈元景应了下来,晚间拿出两份《九阴真经》下册,分与两人。   黄药师拿了,过一日便领着黄蓉与郭靖,祭拜亡妻,在她棺木前烧掉,算是了结一桩心愿。   周伯通得真经后,遵照王重阳遗命,也焚毁了去,又在岛上待了几日,就回中原去了。洪七公一连吃了十几天黄蓉做的美味佳肴,才因有要事,恋恋不舍的离开。   沈元景传了两个徒弟易筋锻骨篇,便开始闭关,虽然疗伤篇于新伤最为贴合,可他也只需借鉴其中理念,以供参照。   黄蓉还是不肯多用功,整日的玩耍。只有郭靖,日复一日,勤奋刻苦,从无间断,倒让黄药师对他印象改观许多。   这日,陆乘风携着儿子,并梅超风几人一道,上得岛来。 第98章 桃花门人   郭靖与黄蓉先过来了厅里,陆冠英大喜,开口道:“郭……郭师叔。”本是要拍他肩膀,半途化作拱手。   郭靖笑道:“原来是陆大哥,怎么有空过来了?”陆冠英连说不敢,苦笑着让到一边,只见陆乘风与梅超风两人一坐一立,在厅里等候。   旁边还站着两人,一个中年汉子,满面风霜,背脊有些驼了,左肩窝下撑着一根拐杖,显然是行动不便。另一位是个看着有十七八岁的少女,睁着一对大眼呆望几人。   两人从面上皮肤粗糙,是常年生活困顿之辈,但身穿锦衣华裙,头发打理的一丝不乱,脸上手上收拾得十分干净,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那中年汉子见到黄蓉,十分激动,手有些颤动,杵着铁杖一瘸一拐的迎了过来,盯着她的脸说道:“你,你就是小师妹了吧,可真像啊。”   黄蓉知他所说的,是自己和母亲很像,心里一黯,勉强笑问:“不知道是哪位师哥?”   陆乘风忙叫陆冠英推过素舆,道:“我是陆乘风,梅师姐你是见过了的,这是冯默风师弟,以及曲师哥的女儿。唉,她脑袋有些问题,我们也不知道年纪与姓名,只是傻姑傻姑的叫着。”   傻姑听了有人叫他名字,咧嘴欢笑道:“伯伯,是要吃饭了么?我饿了,我要吃那个,那个白白的、圆圆的。”她一时记不得那糕点的名字,歪着头努力的想。   陆乘风道:“傻姑过来,这是你小师叔。”傻姑过来笨拙的行了一礼,她最是听他的话,因为这人领她回去之后,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给足了,短短时日,脸上已见红润。   黄蓉正要问曲灵风怎么了,门外闪出一人来,陆乘风神色一变,双手一撑,从素舆上落下来。那边冯默风早丢掉了拐杖,跪倒在地,口称恩师,泣不成声。梅超风这才知道黄药师来了,也向着门口跪倒。   黄药师看向冯默风,心里百感交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超风,我着你做三件事,怎么一件也做不成,灵风与眠风呢?”   梅超风身子一抖,颤声道:“武师弟离岛不久,便病逝了。曲师弟,是被人杀了。”她声音渐低,这几个师弟所受的罪,都因她夫妇二人造就。   “眠风,唉!”黄药师怔了一下,继而大怒,问道:“谁敢杀我桃花岛的弟子?”   陆乘风连忙道:“那日梅师姐打探出曲师弟去了临安,但她眼睛瞎了,仇家又多,再往下探,已然不便,是以找到我头上。”梅超风怎有这能力大海捞针似的寻人,便是他有意遮掩,但黄药师岂会不知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他身子一颤,接着道:“我们追寻到了钱塘江边一处村子旁边,找到了曲师哥身前住所,等赶过去时,只有傻姑一人住在那里。我们满屋寻找,找到一间密室,在里面发觉他的尸骸,是与宫中的一个侍卫同归于尽了。旁边都是些古玩珍宝,还有名家字画,我们都带来了。”   说着他朝陆冠英示意,陆冠英连忙爬起来,到了外面,搬着一个大铁箱子,走了进来。   陆乘风接着道:“我还在那密室的墙角,找到他遗留的一封信。”说着从怀里小心掏出信函,双手高举过头。   黄药师轻轻一晃,接了过来,捉住他手腕往上一提,推回素舆,朝着旁边说道:“你两个也起来吧。”   他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来,有些褶皱痕迹,已叫人抚平了,边角焦黄破碎,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几行字迹道:“字禀桃花岛恩师黄尊前:弟子从皇宫之中,取得若干字画器皿,欲奉恩师赏鉴,不幸遭宫中侍卫围攻,遗下一女……”   字迹写到“女”字,底下就没有字了,只余一些斑斑点点的痕迹,隐约可瞧出是鲜血所污。   黄药师顿时呆住,面现痛苦神色,半晌无语。屋里一片静默,其他人也不敢说话,黄蓉轻手轻脚过去,抽了纸条过来,也是一阵唏嘘。   曲灵风无辜被逐出师门,想是费尽心思要重归桃花岛门下,才到大内偷盗珍宝古玩、名画法帖,讨好师父。只是他双腿残废,这多的珍宝,不知是冒了多大的险,才能得手。后面怕也是因被皇宫的护卫发觉,剧斗之后身受重伤,自知不久人世,才写了这通遗书。   黄药师思及于此,伸手招向傻姑,道:“你姓曲?”傻姑摇头笑道:“我不知道。”又问:“你妈妈呢?”傻姑双手捧住脸庞,呜呜两声,不见掉泪,道:“回姥姥家啦!”   她如此模样,却是问不出什么了。黄药师忽然一掌打去,傻姑连忙一挡,使的是桃花岛武学的入门功夫“碧波掌法”,翻来覆去也只六七招。他脚下随意一绊,傻姑竟然毫无防备,扑通一声,后仰倒地。   几人都知他是在试傻姑的招数,看此情形,曲灵风并未有教她,否则不至于连最基本的下盘功夫也不会。   一想到曲、陆两个弟子,纵然被他打折腿赶了出去,仍是恪守规矩,连后代都不见传授桃花岛的功夫,一心一意想要重归门下,心里愈发的愧疚。   但他生性高傲,低不下头来说话,冷着脸道:“总算他还有几分悔意。”又道:“他尸骨何在,收敛了葬在他最爱的那个山头吧。”陆乘风连连答应。   黄药师又转往冯默风,见他三十多岁的年纪,却脸色黝黑,不复当年青葱模样,未老已衰,反倒比自己看着年岁都要大,再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心底叹了一声,道:“回来便好。你们三个,从今往后,还是我桃花岛弟子。”   梅超风三人听了,大喜过望,跪倒在地,重行拜师之礼,磕过了头,又忍不住激动,伏在地上,痛哭出声。   他也眼睛湿润,偏过头去,拭干净了泪,呵斥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三徒这才起身,脸上挂着泪水,相视一笑,宛若回到当年,在这厅堂,聆听师父教诲一样。   过得一会,梅超风又出来道:“恩师,您老人家叫弟子做三件事,只完成了这一件,那练过《九阴真经》的惟有杨康一人,可他是金国小王爷,弟子想要杀他,却被铁掌帮主阻拦。待弟子完成此事,再来交还《九阴真经》的武功。”   黄药师想了一下,道:“不必了,就算他学了九阴白骨爪,又能如何,此事作罢。”现下会九阴真经的,还有沈元景和他女儿女婿,真要让她去杀,也太过为难。   梅超风先是一喜,后又一颤,抬起胳膊,就要自废双手。他又道:“这一条也不必了,就罚你教导傻姑,什么时候她的功夫超过了灵风,什么时候算你赎罪完成。”   她呆楞一下,以头抢地,直磕出血来,又是一阵大哭。她背叛师门,实是终身大恨,能得恩师原谅,都欢喜异常,现下连惩罚也如此轻,已是不敢置信。 第99章 珠光宝气   黄蓉领着郭靖,上前重新见过了几位师姐师兄,那梅超风得了师父原谅,又抚摸着师父发回来的陈玄风人皮,对郭靖纵还残留一些恨意,也只得云淡风轻了。   黄药师正与陆乘风检视曲灵风所留遗宝,一揭箱盖,满目的珠光宝气,那玉带环、犀皮盒、玛瑙杯、翡翠盘,一件一件的摆在桌上,满堂生辉,饶是陆乘风父子已提前见过,仍觉惊艳。   等将这些珠宝尽数取出,下面现出夹层,双手小指勾在内壁左右各一个圆环上,将上面的一层提起,只见下层尽是些铜绿斑斓的古物。黄药师脸色一变,伸手抚过,龙文鼎、商彝、周盘、周敦、周举罍等物,每一件都大有来历。   这些古玩取出后,还有一层,里面是一卷卷的书画卷轴。他随手取来一幅展开一看,竟然是画圣吴道子的“送子大王图”。   箱内长长短短共有二十余轴,展将开来,无一不是大名家大手笔,韩干、南唐李后主等人大作,还有徽宗的书法和丹青等,尽是精品。   黄药师叹道:“这些物事用以怡情遣性固然极好,玩物丧志却是不可。徽宗道君皇帝的花鸟人物画得何等精妙,他却把一座锦绣江山拱手送给了金人。”   郭靖见着这些个价值连城的物事,面色也不变一下,听得此言才有触动,黄药师看在眼里,愈发满意。   这时黄蓉突然说道:“爹爹你看。”拿着一幅泼墨山水画过来,只见画中是一座陡峭突兀的高山,共有五座山峰,中间一峰尤高,笔立指天,峰西独有一棵老松挺然秀拔,下面朱笔画着一个迎风舞剑的将军,面目难见,但衣袂飘举,姿形脱俗。   那画并无书款,只题着一首诗云:“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   黄药师见多识广,道:“这笔迹是韩世忠的,诗是岳武穆作的。只是这首诗写的是池州翠微山,画中这座山却形势险恶,并非翠微。”   “是铁掌峰。”忽然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他悚然一惊,回头看去,果然是沈元景,心里骇道:“纵使我看这些书画入了迷,也不应当有人到了身后却毫无察觉,这等功力当真惊世骇俗,让人难有对抗之心。”一时之间,争强好胜的心思都淡了许多。   梅超风早已知晓沈元景的武功,陆乘风也听自家孩儿说过。惟有冯默风尚不认识他,心道:“某非是师父新收的弟子?”   黄蓉欢呼一声,问道:“师父,你的伤好啦?”郭靖也是满脸喜色,上前拜见。他摇摇头道:“已恢复了七成,剩下的就没那么容易。还要多谢黄岛主的灵丹妙药,果然天下无双。”说罢,拱手作礼。   黄药师收起脸上失态,道:“沈先生来得正好,难得劣徒有心,去赵家取了这些宝物回来,你来看看如何?”他听过对方吹笛,以及《九阴真经》那四个字笔法高妙,直追唐晋,认定对方必是文雅之士。   沈元景正要接过吴道子的画来看,黄蓉一把拉住,道:“师父,你说的铁掌峰是什么意思?”他指着最后那幅水墨画道:“这画里面画的这座山,是铁掌峰。”   黄药师也来了兴趣,道:“这画风骨虽佳,但少了含蕴韵致,不是名家手笔,为何与这满箱子的名作放到一起,却也奇怪。”   他所学甚杂,奇技淫巧也懂许多,只这一点破绽给人提出,便动了心思,拿起画来,先抚过表面,里面没夹杂东西,又掂量一会,左右分量倒是一致,接着拿出屋外,对着太阳一看,果然在那韩世忠的提诗下,能见着一行文字。   “倒也方便,无须火烤水浸了。”这些字写在裱画衬底的夹层纸上,他缓缓念道:“武穆遗书在铁掌山中指峰上第二指节。”   郭靖与黄蓉听了,齐齐望向沈元景,上次他请洪七公去皇宫大内截杨康等人,不料拿回的石盒是空的,如今这线索又直指铁掌峰,便已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沈元景略一思索,道:“说不得当年岳武穆将这部兵书托付给了韩志忠,而那铁掌帮前代帮主上官剑南曾是韩世忠部下,若说武穆遗书落在他手里,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郭靖道:“裘家两兄弟见利忘义,投靠了金人,这部兵书不能留在铁掌峰了,得想办法取出来。”陆乘风父子也点头称是,齐齐望向黄药师与沈元景。   黄药师道:“沈先生,此事如何处理,你来拿主意吧。”沈元景回道:“也好,华山派与那铁掌帮旧仇未去,新恨又来,便由我走上一遭吧。”   陆冠英心想:“您老人家上次把裘千仞打得吐血而逃,所谓仇恨也是他铁掌帮有才是,关华山派何事?”但又不敢说出口。郭靖奇道:“师父,我们华山派和铁掌帮有什么仇?”   “莫须有吧。”沈元景道,见着屋内众人都愕然,才笑道:“他裘千仞当年能够掌灭衡山,我华山派同为五岳,如何不能报复回,来一出剑挑铁掌峰?”   黄蓉心道:“这华山与衡山同为五岳倒是不假,只是这两派能有什么关联?”但这事定然热闹非凡,雀跃道:“师父,带着我和靖哥哥一起吧,我给你捧剑。”   沈元景道“你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虽然我替靖儿做主,定了这门亲事,但他母亲那关定绕不过去。靖儿他母亲还在大漠,你俩赶紧回去,接她过来。”   叫他这样一说,郭靖还真有点想念母亲,看向黄蓉,她有些不甘愿,道:“咱们就不能先去铁掌峰,再去大漠么?”   沈元景道:“我是去杀人,你当是春游么?况且你武功太差,带着你还得分心照顾,我何苦来着。”   黄蓉还不放弃,他立刻拿出师父威严,考教她易筋锻骨篇练习程度,接下来一月,训得她哭爹叫娘的,黄药师都于心不忍,找个借口去皇宫中替徒弟报仇,躲去了岛外。   郭靖倒是一直都稳扎稳打,每日里都有提升,十分难得,沈元景这才有信心,欲要在十年之内,将这徒弟训成五绝级数的高手。   等陆乘风父子要回太湖,师徒三人便跟着走了。等上了岸,两边就此分开,郭靖与黄蓉往北方赶去,沈元景向东而行。 第100章 剑挑铁掌   沈元景到得泸溪,找人询问铁掌山的所在,却是人人摇头不知。他心中惊讶,又问此处有无江湖势力,还是无人能言。   寻了一家小店,拉过店小二,拿了一锭银子,说了铁掌峰的模样,才套出“猴爪山”这个称呼。这小二两眼放光,低了声音道:“小人侥幸见过一次,再忘不了。那五座山峰排列得就和五根手指一模一样,中间的最高,两旁顺次矮下来,每座山峰又分三截,就如手指的指节一般,十分神奇,听老人们讲,这是刑天被砍下来的手掌。”   沈元景他听得“指节”一说,便知是这里了,点点头,故作不屑,道:“那猴爪山不就是五座山头么?纵然雄伟峻峭,还能比得过三山五岳不成,有何神异,值得如此谨慎?”   这小二面上露出些许惊恐,道:“客官有所不知,那刑天能与天帝争位,就算败了,也是顶天立地的大神,他的手掌可不得了,落在此地,血啊皮肉啊的,衍生出了许多的凶神恶鬼,任谁走近离山五里,就休想保得性命。光是我们镇上死在哪里的,都有不少人,前些年我二叔一家躲避兵灾,误入其间,后面便没了音讯。”说罢,还朝两边看了一看。   他这样愚昧无知,误将人认成鬼神,沈元景也笑不出来,递过银子,又叫了午饭用过,才依着小二指的方向寻了过去。   行了一截,到了人烟荒芜之处,一路草长过腰,崎岖难行,去地四十余里,远远望去,才见五座山峰挺拔突兀,高耸入云,确似五根手指竖立在半空之中。   此时已近黄昏,他打东边来,到得近前,朝上望去就如同见着一只大手扑往天空,要把太阳握住一般。   居中一峰尤见挺拔,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往上,路口两个黑衣汉子,各执兵刃,在那边巡逻。   他非止是要来拿书,还要除恶,便光明正大的现出身形,正待发问,那两个汉子一言不发,举着刀便砍了过来。   沈元景抽出长剑,唰唰两下,抹了两人喉咙,轻声道:“果然是凶神恶鬼,闻得人气就要做怪。”   他一路往上,各转弯处、紧要处都有人把守,大都问也不问,就打杀过来,偶尔几个喝止的,也语气凶恶,如审问犯人一般。   他有些好奇,心想着:“这铁掌帮难道从不与外人交流,那所食所用,从何而来?”手上却是不慢,一剑一个,也懒得去管这里面或许有罪不至死者。   很快杀到半山腰,才见一片木石搭建的屋子,依着山势而建,点点灯火从里面透出。前面有一木亭,五六人围在一张桌子旁,上面摆着几个酒碗。   见着他上来,呼啦一下,都站起身,叮叮当当的举着兵刃围来,一人问道:“你是何人?”又觉不对,再问:“你怎么上来的?”   沈元景抬起手里长剑晃了晃,道:“自然是杀上来的。”   这人一愣,后面的同伴立时举起大棒,当头打来。他脚下一晃,长剑映着火光一闪,几人都捂着脖子,软倒在地。   此时寨子里面才有人觉察不对,当当的敲起了钟,很快上百名铁掌帮众,举着火把涌了过来。   沈元景道:“裘千仞呢,让他过来见我。”   一个头缠青布,似是头目模样的人越众而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样的玩意,也敢直呼帮主的名讳,赶紧跪地磕头,求他老人家原谅,或可饶你一命。”   沈元景心道:“这些人问也不问缘由,就要打要杀的,显然是嚣张惯了。也罢,反正我也不打算与他们讲什么道理,都杀了吧。”   往前一跳,剑光一闪又退回原地,众人只是眼前一花,就见着这人丢了长刀,双手捂住喉咙,嗬嗬叫了两声,那血才从指缝往外冒。   旁边又一个同样装束的高大汉子道:“瞎了眼了,找死找到铁掌帮来,不必跟他啰嗦了,一起上!”说着当先扑来。   沈元景既已存了杀心,便放开手脚,唰唰几剑,先杀这人及周围几人。后面跟来的人才一窒,有人道:“他杀了成护法!”另一人道:“成护法的武功比钟护法要高出百倍,也只顶了一剑,快去请帮主!”围着的人边说还边往他跟前涌,各拿着刀剑齐刷刷的砍下来。   他出手更加迅捷,内力灌入长剑,脚下一点,原地旋了两圈。第一圈斩在每人的手腕上,打掉了兵刃,第二圈长剑在这些人的喉咙上割出一条血线。   十来个人同时了账,这才让铁掌帮众有些害怕,迟疑一下没有上前。他都动手了,哪里还会收敛,主动杀了过去。   这些人里面,无论首领头目,还是帮众喽啰,无人是他一合之敌。寒光四射,所到之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地,如同麦子一般被割倒,火把不断掉落。   火光渐暗,月光正白。   “住手!”忽然一声大喝传来,转眼一人就射了过来,沈元景的剑刚要刺中一人喉咙,就见这人忽然往后急退,是被人抓住了衣服,急速拉扯。他收剑挺立,笑道:“你肯出来了?”   裘千仞望着倒在地上的五六十个帮众,瞠目欲裂,怒道:“沈元景,你也是一代宗师,为何要与手下人一般见识?”   他道:“你这些人手下,不是刑天血肉皮脂所化的孤魂野鬼么?我大发慈悲,超度他们往生,岂不是积德行善?”   裘千仞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却碍着对方的武功,不敢发作,道:“我铁掌帮与你华山派从无纠葛,上次我只是受人之托,前去助拳,你也胜了,为何还要不依不饶,追到此处,是什么道理?”   沈元景自不会拿什么“五岳剑派,同气连枝”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来做借口,而是坦诚说道:“这可奇了,我见你铁掌帮行事肆无忌惮,动辄要打要杀的,这道理不是只在剑下么,还有其他说法?”   裘千仞脸色一沉,暗道:“坏了,这人有备而来,怕是在周围打探到了不少消息。”手下帮众里面多是奸恶之徒,平日里打家劫舍、欺男霸女之类的事没少做,他一直觉着不是什么大事,也未加管束,不意今日惹出这等大祸。   他道:“沈先生说笑了,江湖是是非非,谁能说清,你不要受人蒙骗了。阁下也是一派掌门,擅起争端,传到其他武林前辈耳朵里,须不好听。”   沈元景道:“这可巧了,我这次过来,便是学的一位武林前辈,他的一番作为,我十分之欣赏,欲要效仿。”   裘千仞见他语调轻松,可话里并不饶人,已知今日无法善了,微带讽刺道:“莫非阁下也学了丐帮洪帮主,要玩什么打抱不平的把戏?”   “自然不是。我说的那位武林前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裘千仞一脸不解,听他接着解释道:“在下深慕裘前辈当年‘铁掌歼衡山’的丰功伟绩,也想来个‘单剑挑铁掌’,说不得今后三十年,我华山派也能如铁掌帮一样,威震江湖。” 第101章 斩尽杀绝   话已至此,再多说已无意义。裘千仞对着帮众打了个手势,开口道:“沈元景,你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他自觉武功差了对方一线,但有如此多的帮手,也能持平。   很快从里面又涌出了几十号人,铁掌帮的帮众几乎都聚齐了,火把点起,照得院子亮堂堂的。   裘千仞把手一举,从人群里面站出来二十个人,手里拉着硬弓,对着前头。他心里有些遗憾,这些军中利器,乃是他投靠金人,完颜洪烈送与铁掌帮的,要不是弓箭手难以培养,训出两百个人,东邪西毒见了,也得落荒而逃。   “嗖嗖嗖”的二十只箭一齐射出,硬弓速度极快,转瞬就到了沈元景眼前,他神色不变,长剑拨弄,那箭被他一一点中,倒转了回去。   来时迅猛,去也急切,二十个弓箭手一声也没吭,喉咙上各插有一支箭,透出后脖,仰面而倒。除了裘千仞外,其余人一个人也没看清。   他本就有些忌惮对手的武功,见这一幕,不由有些畏惧,左右的帮众已不能给他底气,此刻才暗自后悔,这些年只顾着练功以备华山论剑,对帮中弟子疏于指导,以至于大敌当前,竟无一个拿得出手的帮手。   沈元景哪会给他时间想太多,身子一动,往前扑去,裘千仞领着人迎了上来。他长剑往前一刺,瞬息之间,越过几人,直接到了对手胸口。   裘千仞吃了一惊,未料到短短几月,对方的剑又快了一分,急切后退,还是稍晚了一点,胸口一疼,已被刺中。他用手一摸,隔着三层衣服,都渗出血来,亏他反应及时,躲过一劫。   沈元景一击没有得手,旁边的铁掌帮众都围了过来,齐齐向他打来,这兵刃五花八门,使刀剑并不多,长枪短棍并不稀奇,还有鱼叉、铁钩、铜锤、斧子,应有尽有。   这些人看似凶猛,在他眼中,不过是银样蜡枪头,一丁点需要注意的也无,手里长剑随意挥舞,每偏转一次,便杀得一人。   裘千仞只是稍微查看了下自己的伤口,便有十数人倒在地上,他叹口气,知道自己再不上前,一帮人都要给杀了。   他瞅准对手长剑刺往一边,洞门大开的时机,抬起手掌,猛然往沈元景胸口打去。他心知高手过招,一丝机会也不能极为难得,这招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掠过两名帮众脸庞,都如冷风刮过一般。   沈元景右手长剑似乎并不能回转,便抬起左手,轻轻迎了上去。裘千仞心里一喜,又榨出一丝内力来,打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他倒飞而回,撞到身后的铁掌帮众身上,几人成了滚地葫芦,他一手撑起,一手抚着胸口,噗的吐出一口血来,满脸惊骇的望着对方。   他方才打到沈元景的左掌上,如同对上一面石壁一般,前进不得,尔后一股大力袭来,像是一块巨石砸中胸口。   旁边传来一声痛呼,三个铁掌帮的弟子,一个被砸得闭过气,一个肋骨断裂,还有一个已然毙命。   其余帮众见裘千仞都被一招打败,心内胆怯,都不敢上前,更有甚者,已然起了逃离的心思。   沈元景长剑不停,又往这群人中间攻去。躲得快的还暂时保住一命,慢的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很快这院子里面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地上却越躺越多。   裘千仞见对方不立时间过来追杀了自己,心里一片冰凉,想道:“这人真是狠辣,留我在此约束帮众,方便他一一斩杀,这是要执意灭掉我铁掌帮啊。”   他挣扎站起,正要上前拼杀,却见有三个帮众突然转身,往后逃去,随即大怒,赶将过去,连出三掌,打在他们背上,如破布一般,撞在墙上,回身恶狠狠的扫视其余弟子,大声道:“铁掌帮弟子,都给我奋勇杀敌,谁敢逃走,下场犹如此三贼。”   还剩下三十多人,既不敢看他,也不敢攻向沈元景。他正要发火,突然听得背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往回一折,到了门后。   其余帮众以为他要逃走,争先恐后的奔向门边,打头的两个刚跨过门槛,就听得“砰砰”两声,倒飞而回,砸在后面几人身上。   裘千仞提着一个人,又走了回来,丢在地上,这人滚了两滚,才爬起来,回头一看沈元景,顿时打了过哆嗦,正是裘千丈。   这对孪生兄弟,面相身材,发式打扮几乎一样,若是分开,很难分辨,但两人站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高低。一个虽显狼狈,但气势不凡,带着三分狠辣三分威严;另一个脸上满是惶恐,见沈元景看过来,连忙挤出一点讨好相容,道:“我不是铁掌帮的人,求沈大侠网开一面,放我离去。”   裘千仞大怒,呵斥道:“你平日里没少拿我身份胡作非为,我念在你是我哥哥,都没有追究,现在说出这等话来,简直狼心狗肺。”   裘千丈不屑道:“什么叫冒充你身份,你天天窝在帮中,又不出门,若不是我替你在江湖上奔走,你之前挣下的那点名声,早就烟消云散了。你不感谢我就罢了,还训斥我,到底是谁狼心狗肺的?”   沈元景此刻也停了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两兄弟内讧。这边有几人见他不动,偷偷往外跑。裘千仞愈发愤怒,身子一动,扑了过去,连续几掌,把这人人打死,回头再看,铁掌帮众噤若寒蝉。   而裘千丈又觉得觅得了好时机,蹑手蹑脚的往门内走,既然前路被人拦住,便准备走后山小路。   裘千仞回头一看,气得打了个哆嗦,赶将上去,一把揪住哥哥,提回原位,又对着其他弟子说:“你们也不要想着逃,今日就算是死,咱们也要死在铁掌峰,否则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说罢,也不打招呼,一掌打在裘千丈额头上,对方一声不吭,扑倒在地。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当年上官剑南何等忠义,直至去世,都在抗金,世人景仰,你师父也响当当的一条好汉,偏你见利忘义,投靠金人,通敌卖国,死后有何面目见他,下去的时候记得蒙着脸。”   那铁掌帮众见他连亲哥哥也不放过,顿时失了逃亡的心思,面若死灰,朝着沈元景杀过去,后面裘千仞却呆立不动,到了此时,师父临终前谆谆教诲他爱国为民之往事涌上心头。   沈元景心道:“便把这人是留到最后的。”还是不肯先杀他,而是东一下,西一下,把其余铁掌帮众杀光,这才施施然走到他面前,道:“是你自断,还是我来帮你?”   裘千仞惨笑一声,道:“是我违背了师祖定下的帮规遗训。”双手捉住衣襟,“嗤啦”一声,扯下一大块布,包裹住了头颅,又反手一掌,打在自己额头上,就此了账。 第102章 终南山上   跨过满院尸体,沈元景往里面走去,穿过内厅,到了后面,却见几个黑衣小童站在几间厢房之外,不敢动弹,便问:“为何不逃?”   一小童答道:“掌门御下森严,未得命令,不敢擅动。”   他侧耳一听,旁里果然还有几人,缩在各处,显然也是不敢逃走,心念一转道:“你们几个,叫了所有人来,把帮中贵重物事,都拿到此处。”   说完他便转身,提着火把往峰顶行去,很快在“第二指节”处找到一个洞口,玉石砌筑,修建得很是齐整,此刻反着月光,分外明显。   他脚下一点,冲天而起,轻轻跃到洞口,往里面走去。转了两个弯,前面出现一个极大的天然洞穴,有十余具骸骨,或坐或卧,落在里面,更有些骨坛灵位之属,置于案上。   每具骸骨之旁都放着兵刃、暗器、用具、珍宝等物,他扫过这些,目光定在了洞穴东壁一具骸骨身上,移步过去,捡起一只木盒,细看盒上刻着“破金要诀”四字,心道:“这便是武穆遗书了吧。”   揭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两本册子,一厚一薄,那本薄册是岳飞历年的奏疏、表檄、题记、书启、诗词,他捡了几段看了,俱是岳飞一生抱负所在,慷慨激昂,读罢令人胸中激荡。   沈元景以手抚去册子上的灰尘,轻叹一声,道:“你若知后世……”话到一半,又觉不对,缄口不言。   另一册自然是《武穆遗书》了,开宗明义的十八个大字,曰:“重搜选,谨训习,公赏罚,明号令,严纪律,同甘苦。”   他又重叹一声,道:“屠龙刀寻着了,可谁来执刀?”   下到铁掌帮所在,院子里面三四十人站成几排,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低眉顺眼的,不敢出声。地上放着有好些个大箱子,旁边还堆着许多匹绢布。   沈元景用剑挑开箱子,里面全是金裸子、银锭子,还有少量铜钱,可与在桃花岛见着的珍宝古玩、名家字画,价值相差甚远,变嗤笑道:“做了盗贼这么些年,这点家底还连人家一毛都抵不上。”   他让这些个仆役埋了尸体,又给他们分了铜钱、两匹绢布,都打发走了,这才拎起箱子,都放到了铁掌帮的密室里面,然后寻到一块大石,移了过来,堵住洞口。   ……   从铁掌峰下来,沈元景向北而行,不几日,到了终南山,一路往上,行至金莲阁,正好撞见两个道士,开口问道:“二位可是重阳宫里的人?”   这两人一个二十许,一个有三十出头,大的那个回道:“是了,小兄弟来此有何贵干?”   他道:“华山沈元景,与周伯通周兄约好,过来全真教一会,不知他现下可在山上,还望通禀一二?”   那日嘉兴烟雨楼之会后,全真七子便将沈元景的事迹在派内广为传播,嘱托门下弟子见着了,要行后辈礼,不可轻慢。至于后面周伯通回来,言说他已为天下第一之事,却三缄其口了。   饶是如此,这两个全真三代弟子,也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原来是华山沈先生,是我失礼了。周师叔祖前些日子还在山上,这几日没见着人。师伯与师叔说早就盼着沈先生到来,好谢过当日相助之恩,还请随我来。”说完,他遣了另一个道士上山禀报,自己在前面引路。   这道士听过沈元景的威名,不敢多说话,闷着头赶路。他在终南山多年,颇为熟路,平日赶路都用着全真身法,跑得呼呼作响,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想起有人在后面跟着,因未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霎时冷汗流下,心道:“坏了,光顾着赶路,却把客人丢下了,这回要受责罚了。”   他转身正要回去,不妨有个人影映在眼睛里,吓他一个激灵,后退两步,再仔细看去,正是沈元景,顿时又喜又惊。   沈元景见他一惊一乍,有些不解,道:“怎么了?”却料不到是他无意展露的身法,吓得人疑神疑鬼。   道士连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又往上行去,走了十几步,还是未听到身后有动静,悄悄往后看去,对方不紧不慢,就这样跟着。他心底叹服道:“不愧是师父都推崇备至的江湖高人,如此年纪就能有这般武功。”   刚想到这里,他又自否定,暗道:“不对,这位的年纪决计不能才十七八岁,应是练了什么养颜的武功,这不是跟神仙一般了么?”心里更加敬畏。   两人上到一个极大的圆坪,他抬眼望去,四周群山环抱,风景极佳,前头有个大池,水波粼粼,全真七子打头,身后跟着黄冠灰袍的弟子,一起迎了上来。   见着他之后,齐齐躬身,道:“沈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沈元景还过礼,马钰过来,引着他往重阳宫走去,道:“几月前周师叔突然回归,我等才知个中曲折,还要多谢沈先生出面维护了。”   沈元景道:“周兄天纵之才,自创了神功妙技,黄岛主是困不住他的,我倒没能出什么力,还占了他一点便宜。”七人只道他是客套,任是执礼甚恭,请他坐了上首,在一边相陪。   原来周伯通回山后,先说了当年追查与黄药师打赌被骗走《九阴真经》下册之事,才遭至十五年囚禁,后面怎么逃走的,却语焉不详,只说是学了神功,打败了黄老邪。   盖因他败给沈元景,输掉《九阴真经》上册,与当年在黄药师夫妇手上吃亏的情形一般无二。同种错误犯了两次,他哪有脸说出,只能推说学的这门太极神功,乃是用《九阴真经》下册换得。因怕七子唠叨,还先把这门武功传给他们,后才说出编造的话。   马钰并非迂腐之人,因王重阳遗命不去修炼《九阴真经》,但见周伯通虽有违背,但事出有因,反过来安慰他道:“若是师父尚在,也定是舍了《九阴真经》,来救回师叔,如今多得了这门神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几句客套话下来,丘处机道:“沈先生是来见周师叔的吧,可惜他这几天忽然不见,恐有要事去做。”实则是周伯通不耐山上清静,留了纸条道:“我下山玩耍去了。”这事怎可明说,不得以要替他遮掩。   沈元景道:“那可真是可惜了。我在桃花岛上养伤,约定回了中原,先去办几件要事,后面自会来此一聚。”   几人又说了些闲话,丘处机瞅着时机,道:“说来惭愧,周师叔只说太极拳是他新得来的武功,随意教授给了我们,后面他才言道,是沈先生所传。我等犯了江湖忌讳,如何处置,但凭吩咐。”   沈元景笑道:“无妨,这门武功也是前辈高人结合道家之理念创出的,非我一人所有。况且周兄亦是付过代价的,非但你们能练,便是教给门下弟子,也不妨事。”   七人齐拜,郝大通由衷赞道:“沈先生真君子也!” 第103章 君子欺方   沈元景笑道:“郝真人谬赞了,我可当不得什么君子。就说前几天,我便干了一件不合江湖道义的事。”   郝大通奇道:“是什么事?”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描淡写的道:“灭了铁掌帮。”   “啊!”王处一手里一个不稳,茶杯落在案上,却顾不得救,高声问道:“沈先生此言当真?”   他道:“还能骗你们不成,自裘千仞及下,我全都杀了,从今而后,武林中再无铁掌帮了。”   众人楞了好一会儿,丘处机才道:“这个真是轰动江湖的大事了,不过裘千仞自甘堕落,勾结金人,死有余辜,也算不得违背江湖道义。”全真七子讨论一阵,不由更加恭敬一些。   坐了一会,马钰说要安排宴席,沈元景道:“无须如此麻烦,我此次来,除了要见周兄,还另有要事。”   丘处机道:“沈先生有什么要事,若全真教能帮上忙的,绝不推辞。”他道:“这件事诸位便不好出面了,我是要去那活死人墓。”   厅里七人一惊,马钰忙道:“可是她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两派祖上有些恩怨,可王重阳留下遗命,要全真教看顾对方,生怕对面闹出什么误会,得罪眼前这煞星。   沈元景心道:“看来是我挑了铁掌帮一事太过震撼,让他们误会我要找古墓派的茬子。”便开口解释道:“听闻当年林朝英从极地挖来一块寒玉,有疗伤之神效,我这一身伤患,也只好了七成,是以想要借用一二。”   马钰沉吟一番,暗道:“倒是件麻烦事。这位沈先生大节上虽不亏,行事也不像黄岛主那样邪气高傲,可多少有些随心所欲的做派。万一一个伺候不好,他要强抢,周师叔不在,恐怕无人能挡。再说,又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与丘处机对视一眼,说道:“沈先生稍作休息,我两派长辈有些交情,可容我先去打探一二,再来回话,可好?”   沈元景自无不可,用饭之后,由王处一陪着,在山顶逛了一圈,见着远处树林,升起了袅袅炊烟,才回到客房。马钰与丘处机已经回返,结果自然是不允。   他心道:“旁的事情也就罢了,这寒玉床的疗伤功效,还是得试上一试的。”笑了笑,说:“如此也算是先礼后兵了,多谢两位。”   丘处机心里咯噔一声,急道:“沈先生且再安心等上一两天,我们再去劝劝,必能说服林门主同意。”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也好。”等送欲言又止的两人出了门,他静坐到后半夜,借着月色,光明正大的出了门,往古墓派方向而去。   山林郁郁苍苍,十余里地尽是树木,活死人墓本是王重阳建造,放置抗金军备武器粮草的地方,自然很是隐蔽,就算他在山顶仔细看过,也很难找到,便寻了颗大树,安坐在上,等了一刻。   果然丘处机一马当先,全真七子倾巢而来,匆匆往前,他从树上落下,跟了上去,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空地,前面是个树林,远远望去里面有个拱起的土坡子,宛若坟包,难怪叫做活死人墓。   那全真七子受了师父遗命,不敢踏入林中,便由丘处机在空地上面喊道:“全真七子求见活死人墓林门主!”   这声音朝着前头远远荡去,沈元景心道:“这道士的功力有些不凡。”等了一会,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几分不耐烦,道:“我已然说过,寒玉床之事绝无可能。”   一个中年妇人从林中走到空地,见到这次全真七子都来了,不由得一怔,脸色阴沉,道:“怎么,我不愿意,你们便要强抢不成?”   马钰苦笑一声,道:“林门主误会了,那位沈先生突然出了门,我们也摸不着他的个性,只得匆忙赶来,若是有了冲突,也好调解。”   丘处机道:“以周师叔的性子,都会嘱托我们见着这位,要谨慎对待,不可怠慢,由此能见他武功之高明,不在东邪西毒之下。那铁掌水上漂裘千仞,只是阻了他办事,便被他找到铁掌峰,灭了满门。想来寒玉床不过是一桩奇物而已,他不过是借用疗伤,又不会强取,何必为此一点小事,惹恼了他,遭来横祸?”   沈元景心道:“亏得没有自承君子,否则被人拿捏住名头,行事便要束手束脚,好不爽利。看来这无论换到哪个世界,都是畏威而不畏德的人多。”   可任凭丘处机如何话说,这活死人墓的门主只当他是危言耸听,就是不允。等多听了两句,还觉烦了,道:“不必多言,你们说的那个什么沈先生,若真有贼心,让他自来便是。”   说罢转身,往林子里面走去,马钰叹息一声,也无法可想。正在此时,从他们身后飘出一道人影,落在场中,跟在了她身后。   孙不二“呀”了一声,七子往前一步,手扶宝剑,定睛一看,正是沈元景。丘处机正要高声提醒,林门主转过身来,道:“怎么,真要动手?”   却借着月色,见到七人面露惊骇,如临大敌。原来她这一转身,跟着的那道人影也瞬间转到她身后,露出一张俊逸的脸来,似笑非笑。   她见几人不说话,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又回过身,朝着活死人墓走去。马钰刚要开口,却见旁边有一只手抬起阻止,他看过去,丘处机脸色凝重,摇了摇头。   等看着沈元景跟在林门主后面,进了树林,走出一截,他才说:“丘师弟,为何不让我提醒?”   丘处机道:“这位既然光明正大的现身,便存了必得之心。那林门主又不听劝,我们纵然能提醒一次,还能管第二次不成?”   马钰道:“可祖师传下的交情?”他回道:“终究是他两家之事,我们做了提醒,便是仁至义尽,非要强行管了,便得罪这位高人。你也见着他的身法了,如今周师叔不在,天罡北斗阵未必能拦住他,若他把火气发到门下弟子身上,便是一场浩劫。”   郝大通苦笑一声,道:“我还曾说他是至诚君子,难怪他不肯承认。”王处一道:“东邪都可欺之以方,换了西毒,则非有武力镇压不可。”   七人尽皆默然,既有羞愧,又觉无能为力。 第104章 古墓之中   林门主毫无察觉,带着沈元景走到墓门。他仔细看过,果然是有两块巨石悬在顶上,想必就是断龙石了。   入墓甬道甚是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在前面走着,只要一回头,后面之人便会无所遁形,可她一直走到里间,也不见动作。   沈元景在后面始终离着一人远,心道:“习武之人莫非都是如此,过于迷信自己的功夫,反而下意识忽视了最基本的东西。我好像也是如此,万一遇到……”   想到这里,他又哑然失笑,道:“受伤之后,人就魔怔了。若没有这等信心,还练什么武?再说真有谁不知不觉跟在我后面,功力要高出我多少,便是察觉了又能如何?”   一出了甬道,眼前便是漆黑一团,他见着林门主转了一个弯又是一个弯,竟然也无有一丝迷糊,想是她们在黑暗之中呆惯了,才能认得这曲曲折折的路径,赶紧记在心底。   等到了室内有光亮处,就听得里面有另一个女人声音说道:“小姐,那帮臭道士又来找什么事?”听着口气,应当就是孙婆婆了。   林门主答道:“还是为了寒玉床,说那姓沈的会过来强抢。”孙婆婆笑道:“这里道路复杂,机关众多,真敢进来,就怕他走不出去。”   接着里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女声道:“师父,那姓沈的是谁?”林门主道:“不要多问。龙儿都已经睡着了,你今日去寒玉床上打坐吧。”   那少女“哦”了一声,声音低沉下去,孙婆婆忙道:“莫愁别慌,我陪着你过去。”她声音才变欢快,道:“好啊,谢谢婆婆!”只见两个身影,刚出了门,屋内便灭了灯。   两人摸黑着往外走出一截,李莫愁才小声问道:“婆婆,你便悄悄告诉我,姓沈的是谁嘛?”语气娇憨,孙婆婆轻笑一声,道:“我又没出门,哪里知道。不过听小姐说,是个厉害的人物,功夫比她还要高。”   “啊?比师父还要厉害?那得多大年纪?”李莫愁惊呼,道:“定然是个糟老头子了。”   “嗯,肯定比婆婆还要老。”   “婆婆可不老。”   沈元景跟着后面,见此时的李莫愁还天真烂漫,想起前世所知她的毒辣,心里有几分感慨,想道:“看这些个传说人物,少年时如此之鲜活,倒真是一大乐趣。”   两人到得一处石室,孙婆婆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才又离开。李莫愁摸黑上了寒玉床,盘在上面,嘟嚷道:“这破床有什么好的,有冷有硬,给人抢去最好,以后就不用睡了。”边说边靠在石壁上,又幻想着外面从未见过的花花世界,该是如何的精彩,很快便睡着了。   沈元景飘到里面,隐约见到一个身影在寒玉床的另一头,也不管她,径直跳上床,盘腿坐下,默运起明玉功。一股寒意从身下往上传来,随着真气运转,疏散到奇经八脉,整个人凉了下来,他感到一阵舒适。   好容易靠《九阴真经》恢复了根基,可剩下的三成伤,就算是吃完桃花岛的无常丹,也治愈不了,他才把主意打到寒玉床身上。   效果倒大出他的意料,于疗伤而言,效果一般,却极为切合明玉功的修炼,若能长久居于此地,将明玉功推上五层也非难事。   他暗道:“这些可不好办了。它如果只是能够疗伤,也没有多神奇,大不了我花上几年功夫就可抵消,算成白羽世界,也没多长。可能在我受伤时期,还使内功有所增益,就太难得了。”   如何长久占据这寒玉床练功,又是一件麻烦事。换成是铁掌帮的,抢便抢了,若古墓派这种,让他去欺负一帮老的老、少的少的女人,也不算什么本事。   思及于此,沈元景暗道:“若纯以武功引诱,古墓派必然不肯同意,她一门五口,连棺材都准备齐全了,显然是做了终老此间的打算。死生尚且不顾,那还有什么能够放在心上?也只有林朝英对王重阳那一点怨念,流传下来了罢。”   找到结症所在,如何利用起来,他又犯了难,心道:“我一不能灭了全真教替她们出气,二不能抢了王重阳遗骨,给林朝英配个冥婚,那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一边练功,一边思考,转眼过去三个时辰,也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估摸着天色要明亮起来,他也没有去理会缩在角落、微微颤抖的李莫愁,沿着原路,出了古墓,径直往终南山顶而去。   此地早有郝大通,盘坐在一块大石上,打坐练功,讶然道:“沈先生也有此闲情雅致?我也曾见过华山日出,与太乙一般无二,都是紫霞漫天,绵绵不绝。”   沈元景心里一动,想道:“莫非这时候郝真人便起了心思,创建《紫霞神功》?”却是没有说话,只是望向东方。   天公作美,是个晴日,天边早早就泛起一丝光亮,红霞印染,一圈黄韵散落四周。   他突然开口念道:“形体端然,瞑目合眼,动静之中,心如泰山,不动不摇,把断四门,眼耳口鼻……其心不动,昏昏默默,不见万物,冥冥杳杳,不内不外……五气聚于中宫,三元攒于顶上,青龙喷赤雾,白虎吐乌烟。万神罗列,百脉流冲,丹砂晃朗,铅汞凝澄,身寄人间,神游天上……”   郝大通初听他念的都是道经,便来了兴致,又因他语速极快,不及仔细思索,下意识着映照平日所学,体内真气跟着运转起来,脸色微泛起紫色,如同天边霞彩一样。   继而红日喷薄而出,站在山头往下看,那日头像是从脚底下那一层升起一般,真应了“太乙近天都”的气象。   等日头上来,霞光稍散,一篇《紫霞神功》也念完了,郝大通只觉耳聪目明,四肢轻盈,体内一片暖洋洋的,这才明白过来,方才对方传了自己一门上乘的运功法门,甚是合他所用,忙从大石上下来,深深一揖,道:“多谢沈先生授艺之恩。”   沈元景点点头,道:“见多了紫霞,有感而发。既在山顶相逢,便是有缘。所谓‘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勿须挂碍。”郝大通若有所悟,不再纠结。   射雕世界不似笑傲那样,在江湖的小圈子里面打转,门派之间泾渭分明,学了外人的武功,便是大忌。终究这里家国情怀更多些,人人都思忠义,哪有心思固守一家之愚。 第105章 仇家之女   等沈元景回到房中,全真教见得古墓所在炊烟照常升起,便未再问。   他每夜进入进入古墓,在寒玉床上打坐练功。李莫愁既害怕又好奇,并未告知师父,到第三天,才怯生生的在黑暗中问道:“你是人是鬼?”   沈元景一言不发,小姑娘只把他当做了墓穴里的鬼,放下心来,反倒去了害怕,每日里话多起来,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无非就是对师父的畏惧与敬仰,对师妹的喜爱与嫉妒,对外界的向往,对人生的迷茫。   他本是无情之人,哪有功夫理会小儿女情长,半月一句话也不说,一心练功,想要先冲破四层明玉功的瓶颈。   直到这天晚上,她还在碎碎念,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林门主清冷的声音传来:“莫愁,你每日在这小声嘀咕些什么?”   李莫愁有些心慌,连忙答道:“没什么,这就睡了。”她也不知床上的鬼还在不在,只得躺下,一动也不敢动,宛若石头一般。   脚步声到了跟前,林门主伸手过去摸着她的头顶,道:“这两年你也辛苦,等龙儿再大些,就好了。”她缩着腿,不敢说话。   林门主也只道她犯了小孩子脾气,便起身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一个男人声音传来:“林门主,留步!”   李莫愁顿时汗毛倒竖,心道:“鬼开口了!”林门主悚然一惊,一把拉起她,退到屋门口,将她护在身后,又抽出火折晃亮。   借着微光,只见寒玉床上盘腿坐着一个玄衣少年,朝着这边看来,眼里精光灼灼,神采湛然,映衬得这暗淡的室内熠熠生辉。   她心中一凛,暗道:“这人内功定然十分深厚,便是全真教那几个臭道士说的华山派沈元景了吧?我还道他已然放弃来犯,不料一直躲在这里。这么说莫愁每日都是在与他说话了。”   李莫愁忍不住伸出脑袋,双手捂住眼睛,透过指缝望向沈元景,害怕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哪知一见之下,竟然是个清逸俊郎的美男子,不由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心慌。   林门主索性点着了蜡烛,暗中戒备,神色严肃道:“你便是华山沈元景?为什么偷入活死人墓?”她心中十分诧异,这人怎会识得墓中错综复杂的路线,略一偏头,瞥了身边弟子一眼。   沈元景也不起身,道:“本是为了一探寒玉床的功效,果然不凡,让人流连忘返。本想着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不去打扰门主,可前些日子从莫愁小姑娘嘴里得到一个消息,事关重大,若不说出来便径直行动,似乎不对。”   李莫愁心道:“这破床有什么好的,值得他流连忘返?”忽而又想起什么,脸上一红。   林门主虽对全真七子嘴上不服,可亦知这几位的武功,连他们都推崇备至,觉着要出动七人才能拦截的大高手,自然是慎之又慎,是以第一时间没有动手,答道:“是什么消息?”   沈元景道:“听闻三年前,门主从重阳宫抱走了一个女婴,是也不是?”   林门主心里咯噔一下,不知眼前这人是敌是友,却又隐瞒不得,只能点头说道:“却有其事。难不成与你有关系?”李莫愁一时也忘了其他,侧耳倾听。   他早就想好说辞,冷然道:“她今年两岁多了罢?身形偏瘦,肤色白皙,面容生得好看,特别是一双眼睛,叫人一见难忘。而又性子冷淡,不爱笑,是也不是?”   林门主脸色大变,心道:“他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回头看了看弟子,李莫愁连忙摇头,小声道:“我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沈元景听得分明,心里暗笑道:“看来是唬住了。”这一番说辞,都是他由前世印象倒推而回。容貌好看上面自不必说,终日不见阳光,如何会黑?每日只喝蜂蜜,哪能胖起来?所只见总是这三个大人,无有玩伴,孤僻一些,实属正常。   至于眼睛特别,就更有意思了,但凡是小孩,多会对外界带着几分好奇,眼睛成日东张西望,骨碌碌的转,看上去自然比成人特别。   他自言自语道:“如此神似,看来真是邀月师姐的女儿。”林门主一怔,问道:“谁是邀月?”   他不答,又说:“这小女孩的父母是我一个仇家,我这一身的内伤,便是拜着夫妇二人所赐,还请门主将她交给我来处置。”   林门主前面听了他说“师姐”,半信半疑,现下又变成“仇家”,脸色一变,道:“我那徒儿沈先生都未见过,定然是认错了。无论如何,你深夜闯入活死人墓中,总是不对,还请离开。”终究是忌惮对方武功,不敢先动手。   沈元景好容易唬住,自然是要趁热打铁,哪里肯走,接着道:“门主觉着我认错了?那还请将那小姑娘抱过来一观,若不是,沈某道歉,转头离开;若是,就让我带走,如何?”   林门主心道:“听闻这人出手狠辣,若龙儿落入他手中,也不知能否得活。”自然不肯同意,道:“不过是你一家之言,无有证明,如何能信?再者,她乃是我活死人墓的弟子,岂可让你随意带走?”   沈元景道:“也是,不过我何须向你证明。她先是邀月与燕南天的女儿,后才是你古墓派的弟子,我要带她走,你拦不住。”   林门主一愣,心道:“我们何时成了‘古墓派’了?”继而心头泛起怒火,冷声道:“阁下要强抢了?倒是要领教高招了。”   说着推开一边的李莫愁,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走,又摆开架势,凝神以对。李莫愁却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不愿离开,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得一声轻笑。   沈元景单手往寒玉床上一按,整个人飞了过来,看似轻盈,却又急又快。林门主不及再管李莫愁,双手使出天罗地网势,绵密无比,护住两人。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攻到眼前,右手随意一抹,将对手短时间打出的十几式破的干干净净,中指弯曲,拇指扣住一弹,一道劲风朝着李莫愁激射而出。   林门主脸色大变,便要相救,已来不及,不由得肝胆俱裂,只听一声“哎哟”,李莫愁捂着额头,泪眼汪汪。   她忙拉下李莫愁的手,仔细看去,除了额头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浅浅红痕,其他并无异样,这才舒了口气。转身一看,对方已经回到原位,如同从未动过一般。 第106章 杀亲之仇   林门主万没料到,自己竟然一招也接不住,而对手明显还未使出全力。她压下心里不安,对李莫愁低声道:“你去告诉孙婆婆,和她带着龙儿,一起到重阳宫去。”   说罢把她推了个踉跄,直到她含泪离去,这才转身,神色变为决然,道:“阁下武功虽高,想要我交出弟子,却也万万不能,动手罢!”   沈元景眉头微皱,道:“这样啊,那……”话说到一半,只见对方双手一动,数十根玉蜂针激射而来,在烛光之下,泛起点点星芒。   在此同时,她也朝着这面扑来,手上泛着白光,却是戴着金丝手套,要拿他胸口大穴。   沈元景动也不动,只等到暗器快到眼前,鼓起嘴来一吹,那玉蜂针便如同撞到墙上,一根根的都掉落在地,“叮叮叮”细微的声音泛在屋内,她立时顿住,脸色苍白。   实在是这等武功,太过惊世骇俗,她在林朝英与王重阳身上,都未有见过,自认远远不如。   他道:“林门主一言不合,便要打要杀的,是何道理?”   她脸色惨然,道:“阁下武功超神入化,我敌不过,但要我交出龙儿,让你报仇,那决计不可能的,你动手吧!”又摆出架势,语气十分决绝,显然做了拼命打算。   沈元景哑然失笑,道:“我何时说了要对那小姑娘下手?”见对方一怔,又道:“沈某虽不是什么好人,可欺负一个小孩的事,也决计是做不出来的,门主未免把人看轻了。”   林门主迟疑道:“可你说她父母是你仇人。”   他淡淡说道:“是。不过现在换了我是她的仇人。师姐夫妇与我一场决斗,我受了重伤,内力全失,可她夫妇二人,却结伴去了黄泉。”   林门主心里更加惊惧,暗道:“这人武功还未恢复,都如此高深莫测,若是完好之时,谁能抵挡。龙儿父母能与之抗,想来也是十分了得的。”又问道:“既然你报了大仇,还找她做甚?”   他道:“师姐只这么一个女儿,怎可让她流落在外?请门主取来与我,师姐会的几门武功,还要靠她传承下去。”   “什么?”林门主惊讶道:“你竟然要传她武功,不怕她大了报复你么?”   “那更好了。那时候就是她自己想不开,死在我手上,想来师姐也不会怪我心狠手辣、斩尽杀绝了。”沈元景惯作冷漠,她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涌上心头,暗到:“怎会有如此残忍之事?”   她想到若此事发生,小龙女长大后知道养父竟然是杀父杀母的仇人,该要如何自处?越发不愿把小龙女交还回去。强忍住镇定,道:“不知你师姐弟有什么矛盾,竟闹到兵戎相见,生死决斗?”   沈元景心道:“还好我有两分编故事的天赋,早就把事情想好。”遂道:“我与她同在师父门下学艺,因她笨拙,师父便让她专攻一门,取一个‘纯’字;我稍聪慧,门中武学都交给了我,得一个‘博’字。是以她有了嫉妒之心,趁着师父年迈,害死了他。”   林门主“啊”的一声,说不出话来,弑师之事,天理难容,却听他接着道:“这一桩是杀师之仇,还有一桩仇怨。”等对方侧耳倾听,他慢条斯理的道:“是杀父之仇。我师父也是我父亲!”   听到这里,她已知这个结是如何也解不开了,只盼着对方有前辈高人的矜持,能够放过小龙女。她与林朝英性子相似,历来强硬,此刻却罕有的哀求道:“无论如何,罪不及幼儿,你已报得大仇,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沈元景一脸奇怪道:“我一言既出,便不会反悔,说不杀她,就肯定不会杀她。教她武功,不过是让她有个选择,将来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想找我报仇,没个像样一点的武功,那怎么成?”   林门主忙道:“我活死人墓亦有祖师传下的高明武学,况且,我不会说出你们师门的恩怨,只盼她平平安安过这一生,便足够了。”   沈元景道:“你古墓派的功夫固然不错,可就算林朝英活到今日,也不见得能胜过我。你现下不给她做好准备,等她长大想报仇了,再去学功夫可就晚了。”   她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把小龙女交出,心里一横,欲要等孙婆婆领着两个徒弟出了古墓后,便把断龙石放下,同归于尽。   于是她守在门口,准备找些话题,拖住对方。沈元景却先说了一句:“林门主好生思量,是敌是友,我等着你的回复。”便不再说话,闭起眼睛,端坐在寒玉床上,默默练功。   林门主等了片刻,悄悄往外走了一截,见他一动不动,脚下骤然加速,往甬道冲去,想要抢在沈元景前头,先去关闭了活死人墓。   刚拐过一个角,前头传来一阵风声,下意识的一掌打出,又觉不对,收回了九成力道,就听到“哎哟”一声,一个人往后飞去,听着是李莫愁。   又听到孙婆婆说道:“怎么了,莫愁?”林门主连忙掏出火折子,点亮通道的油灯,却见着李莫愁正往起爬,孙婆婆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拉扯着她。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赶紧去重阳宫的么?”林门主十分焦急,上前一步,拉起李莫愁,又推着她往外。   孙婆婆说道:“这孩子只说墓里来了个鬼,就要我抱着龙儿走,没头没脑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门主瞪了李莫愁一眼,道:“来不及解释了,快点走,不要回头。”说着伸出手去,要接了小龙女过来。   孙婆婆刚一递出怀中孩子,只见眼前一花,林门主往前抢去,却扑了个空,小龙女已经叫人抱走。她回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心里慌乱,连忙跑回放寒玉床的房间。   沈元景还坐在原来位置,若不是他怀里多了一个小孩子,几乎就和未动过一般。   他低头看向小龙女,果然是粉雕玉琢的,肤色玉白,几近透明,双眼忽闪忽闪,也不吵闹,吐出几个字来:“你是谁?”小小年纪,话音软糯,却也带着一点清冷。   他道:“我是你师父。”   “师父?”她歪着头想了一想,道:“你不是,她才是我师父。”她手指向门口,那边林门主才赶过来。   他轻轻笑道:“那是以前,现在换成我了。”显然她并不能理解,皱着眉头努力思索。   林门主欲要上前,却又不敢,很快孙婆婆也赶过来了,见得这般情形,心里一震,指着沈元景问道:“莫愁,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鬼?” 第107章 功力精进   李莫愁怯生生的点头,把孙婆婆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开口欲要训斥,总算记起当前状况,转身朝着沈元景道:“小子,你是什么人,为何抢了龙儿过去?”   沈元景道:“她是我师姐的女儿,我要收她做徒弟。”说着捏了捏,怀里小姑娘的脸,十分柔嫩,心道:“这丫头可真乖,不哭也不闹。”   孙婆婆一怔,继而勃然大怒,喝道:“你是怎么当师叔的,龙儿那般幼小,便丢弃给全真教的一帮臭臭道士,若不是我家小姐心善,止不住要遭什么罪呢?”   沈元景道:“婆婆教训得是,确实是我师姐弟的不对,光顾着相互厮杀,忘了侄女,好在机缘巧合,寻着了她,今后必然不会犯这种错。”   林门主心里一松,想道:“这人倒也不是喜怒无常、蛮不讲理之辈,或许此事还有转机。”爱怜的望着他怀里的小龙女,恨不得立刻抢过来。   却又听得孙婆婆说道:“我家小姐好容易养到两岁,无灾无病的,你却突然出来,说完抢回去做徒弟,哪有这种道理?”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这人有时候就是不讲理的。任凭你们说也好,拦也罢,我是一定要教她武功的。师姐虽死有余辜,她的传承却不能丢。”   孙婆婆就要上前理论,却叫林门主拉住,见摇摇头,心里有些诧异,因着她平日威严,住口不再说话。   屋里面又静了一静,沈元景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了吧,我就不多叨扰了,就此别过。贵派相助我师徒的恩德,后面必有回报。”   他往外走去,林门主几次抬起胳膊,也不敢真个出手。眼见着他走出门外,李莫愁泫然欲泣,道:“以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着……师妹了?”   他笑着答道:“却也不是,我教给她的那门功夫,筑基很是艰难,正好用得着这寒玉床,到时候还望门主不可吝啬。”   李莫愁脱口而出道:“那你留下来,等她筑基不是更好?而且你不是还要靠这寒玉床疗伤么?”   林门主心道:“这或许是个办法,只是古墓里面,怎么能住得男人?”就要驳了她这想法,却看到小龙女从沈元景的肩膀伸出头来,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心底一软,喊道:“沈先生请留步!”   沈元景转过身来,问道:“门主还有何事?”小龙女也跟着转身,两眼灼灼的望过去。   林门主道:“我应允了阁下借寒玉床疗伤之事,可否将龙儿留下?”   他心道:“果然是要拆了屋子才会开窗,可已经晚了。我多花点功夫也能把明玉功练起来,做小龙女师父这种事,却是可遇不可求了。”果断摇了摇头,道:“就算有伤,这天下也无人奈何得了我,能有什么不便?”   孙婆婆道:“哄孩子可不比练武容易,每日吃喝拉撒的,你一个半大小子,哪里带得过来?不若留在终南山,用寒玉床养好伤,待龙儿大些,再带走不迟。”   沈元景似有意动,那边两位赶紧趁热打铁,一阵好劝,他偷笑着,半推半就答应,留了小龙女在此。   半个月来,每日白天去活死人墓练功,夜里回全真教休息,马钰等见这此事似乎已经解决,虽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段,亦是有些佩服。   ……   转眼到了夏至,沈元景已经在寒玉床上坐了三天,初始还算正常,可后面每日脸色都在变白。   古墓派三人围在房内,盯着他不放,林门主心里天人交战,几次想要趁着他练功紧要时刻出手,又都忍住。   等到正午时刻,他身上起了变化,寒气如丝如缕,自他身上流出,散在房内,一刻凉过一刻,过得半盏茶的功夫,墙面上开始凝结白霜,继而结成冰晶。   李莫愁先忍不住,打个哆嗦,孙婆婆领着她出去了,林门主最后伸出手来,抬了又抬,还是没有打下,转身出了房门。   沈元景似乎毫无察觉,其实已将功力运转全身,若有人不明所以,一掌打到身上,必然受他全身劲力反攻。   明玉内力导入寒玉床内,转了一圈,变得厚重,又回到他体内,积于丹田之中,渐渐凝结成团。这刻他肤色几近透明,筋脉隐约可见,如同玉人一般。   如此一盏茶的功夫,寒意才从丹田散溢,导入奇经八脉,行了几个周天,完全化入全身真气之中。他的脸色慢慢变回原样,虽然依旧白皙,却多了血色。明玉功终于到了五层。   这日,沈元景拿了糖葫芦,逗弄得小龙女“咯咯”直笑,看着日渐开朗的小姑娘,心道:“原来她也能笑的跟花一样。也对,任谁在这阴森森的古墓待久了,性子也要变得冷冰冰。”   明玉功第五层后,连带着伤势也好了一些,剩下的便是水磨功夫了。寒玉床的功效也就可有可无,他很少再用。   见他不再留恋此间,似乎还流露出了去意,孙婆婆每日忧心忡忡,毕竟小龙女是自己一手带大,如同女儿一般,与林门主暗里商议,可技不如人,无法可施。   ……   这日郭靖和黄蓉依照前面约定,上了终南山,还带着郭母李萍,风尘仆仆的,看着有些狼狈。   李萍见着沈元景,就要下跪致谢,不但是因他教授郭靖武功,还替他讨了黄蓉如此优秀的媳妇,更有追杀金人、护卫武穆遗书,不坠乃父之志。   沈元景怎会让她行此大礼,大手一挥,李萍拜不下去。黄蓉也连忙托住,笑嘻嘻道:“伯母,师父不讲究这些的。”   她又道:“师父,那帮金人十分可恶,不停的追杀,你可要替我们报仇。”   沈元景道:“哦,怪不得你们头发都乱糟糟的,都有些谁,你俩打不过么?”   她道:“兵丁太多,再者有那老蛤蟆压阵,我们哪里是对手。都怪你上次放走了他,他把火气撒到我们头上了。”   沈元景摇摇头,失笑道:“若不是你父亲拦着,还有今天的事?再者,他不是忌惮我,你早被捉去做了他侄媳妇了。”   遂不理她的胡搅蛮缠,问郭靖道:“此去大漠可还顺利?”   郭靖脸色一黯:“我拒了金刀驸马,伤了华筝的心。大汗又因托雷安答之死,迁怒于我,赶了我出来,还说以后再见,便是仇人。”   他有些迷茫,十数年情谊,一朝丧尽,深觉前路漫漫,无所适从,说道:“我与蓉儿说好,准备报了父仇,就回牛家村去。”   沈元景心道:“我前段时间所作所为,差几是郭靖保姆一般,若他这样想,岂不是一路扶持化作东流水?纵然我新收了小龙女这一号主角,那不是还要好些年才能养大,这可太过无趣了。”   于是从房里取了岳武穆的遗留,郑重其事的给与了郭靖。 第108章 暂且安身   李萍的来此,倒是解决了沈元景的燃眉之急,他不理会古墓派三人的愤怒,也不管小龙女哭哭闹闹的,毫不犹豫的带走了她。   一行人到了临安,与十几年前相比,牛家村已经破败了许多,郭家的房子早就坍塌,待不得人了,他们只得去到曲灵风的小酒馆暂住。   屋里倒还算整洁,陆乘风时常遣人过来打扫,锅碗瓢盆的日常家伙都有,黄蓉上街买回些菜,随意做了些东西。   这几天小龙女一路见着古古怪怪的东西,许许多多的人,每一样都觉新奇,看也看不够,倒也不再哭闹着要孙婆婆了。   此刻她手里捧着一个青瓷小碗,拿着白瓷勺,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着稀饭,两颊塞得鼓鼓囊囊。李萍时不时的舀起一小勺鸡蛋肉羹,吹冷之后,送到她嘴边。   跟着过了十几天,她的胃口有了变化,渐渐摆脱花蜜的依赖,能吃些瓜果与流质食物,性子也变得活泼些,越来越像个正常小姑娘。   她嘴里吃着,眼睛却盯着沈元景给她买的玩具,香包、风车、陶哨、拨浪鼓、陀螺、竹蜻蜓、七巧板、傀儡、花灯……   黄蓉曾悄悄的在背后说:“这小丫头应该是师父的女儿,要不然师父不会对她这么好。”郭靖也深以为然。   又几日,陆冠英探听到郭靖杀父仇人段天德,就在京师做到高官,过来禀报,郭靖怒发冲冠,当夜便与黄蓉去到城里,捉他回来,拖入郭家旧宅。   段天德迷迷糊糊的,一路求饶,两人都不说话,到此时抬头,看到案上供着“先父郭啸天之灵位”的木牌,吓得魂飞魄散,未等人问,忙道:“英雄饶命,小的也是受了上命差遣,身不由己。”   郭靖喝道:“谁派你来害我爹爹,快说!”   段天德道:“那是大金国的完颜洪烈六王爷。”接着便原原本本的将当日完颜洪烈怎样看中了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因而与宋朝官府串通,捕杀杨郭二人等一系列的事都讲了出来。   郭靖大怒,一面恨完颜洪烈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一面怪宋庭官员卑勾结外人,残害忠良,又问道:“是朝廷里面哪位大官联络你的?”   “御史杨浩居中协调,步帅夏侯恪直接下的令。”这两个的确是当年与完颜洪烈勾结者,段天德还嫌不够,只盼拉个大人物落水,好把自己的罪名减轻些,信口胡诌道:“据说后面勾连的是史弥远史相。”   沈元景本待说那时候史弥远不过是个小官,但想着上次他派兵追杀,迟早是要找他麻烦。黄蓉也是一般想法,都住口不言。   郭靖脸色铁青,杀意露在脸上。段天德偷眼望去,连忙朝着郭啸天的灵位不住的磕头,大叫着:“郭老爷,你在天之灵要明白,害你的仇人是金狗完颜洪烈,那杨浩放火烧了京师,死在刺配的路上;夏侯恪丢官后终日酗酒,也吐血死了;史弥远还好好活着,权倾朝野,冤有头债有主,你老人家找他们两个去。”   沈元景朝着黄蓉示意,她忙拉了李萍与小龙女出去,郭靖怒吼一声,一掌打在段天德脑袋上,咔嚓一声,头骨碎裂,接着伏案大哭,咬着牙道:“完颜洪烈、史弥远,我与你等不共戴天!”   ……   沈元景用手里余钱买了一座不小的宅子,送与郭靖,李萍本不愿要,但听他说起黄蓉家境,也就不能拒绝,加之十分喜爱小龙女,还主动买来丫鬟作伴。   安顿下来之后,他一面送信给江南七怪,一面遣陆冠英去取了铁掌峰中的宝藏回来。柯镇恶几人到来,听得北方战事如火如荼,又说起郭家血仇,都叹息不已。   等到陆冠英归来,这才知道他单人只剑,灭了铁掌帮,一时无言,又住些时日,受了沈元景一些银钱,回返嘉兴去了。   这日云多遮住阳光,几人正在院中,看着小龙女迈着短腿,扑捉蝴蝶。她头上缠着两个发髻,像幼牛的角,插着玉簪子,一边戴着华胜,一边扎上花。一身石榴薄裙,轻盈透气,缀着珍珠、玉佩,脚下蹬一对凤头翘履,走动起来,叮叮之声,清脆悦耳。   她跑得满头大汗,一只蝴蝶也未抓到,却乐此不疲,“咯咯”直笑,如此活泼,哪里还是当初见时的冷淡模样。   很快累了,她跑到亭子里面,李萍一把拉到怀里,替她细心擦去满脸的汗水,又倒了一杯冰镇酸梅汤,递了过去。   她咕噜噜一口气喝完,跑到另一边,奶声奶气道:“师父,我要吃酸枣糕。”沈元景一手点在她额头上,道:“你呀你,成天不是玩就是吃的,让你背个诗都不会。”   小龙女撅起嘴巴,道:“龙儿会背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然后把肉嘟嘟的小手一伸,说道:“拿来。”   沈元景哭笑不得,若是让后世的人知晓,他把小龙女养得这般古灵精怪,还不知要怎样评说,手上却也不慢,还是把黄蓉做的酸枣糕递过去一块。   “沈先生,这是你女儿?”从后面传来声音,是洪七公来了,郭靖跟着旁边,黄肉道:“师父不肯承认,可我看着他俩面容有些相似。”   沈元景瞪了她一眼,道:“又在胡说。不是便不是,有什么好隐瞒的。对你师妹好点,要不然你和靖儿成婚生了孩子,挨她欺负,可别怪我言之不预。”   洪七公道:“你让小叫花子找我这老叫花,就是为了替这两小提亲吧?我早就准备好了,何时出发?”   他道:“靖儿还有两个仇人要杀,先除掉一人,就去提亲;杀第二人,便可完婚。”   洪七公道:“是什么仇怨,要杀何人?”郭靖嘴笨,黄蓉将事情叙述出来,他听得完颜洪烈与史弥远的名字,沉吟一番,道:“如此也好。北方战事糜烂,金国还处在下风,灭亡是迟早的事,等他们败了,再去取完颜洪烈狗头不迟。可惜朝廷一帮废物,纵然金国灭了,也不知能不能挡住蒙古大军,杀了史弥远,也算给皇帝和满朝文武一个教训,看他们能不能警醒过来吧。” 第109章 教书育人   以沈元景今日的武功,若不顾忌影响,刺王杀驾也不在话下,何况是一个权相,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被他提溜着,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就到了郭家老宅,摔了个七荤八素。   郭靖质问他为何要勾结金人,害死自己的父亲,史弥远还以为他是自己害死的哪个朝臣的子弟,道:   “金人势大,岂可不加准备,卒然击之?当缓缓图谋。你父等诸人行事太过急切,露了行藏,不得不杀之以安抚金人之心,此乃骄兵之计。果不其然,如今金国与蒙古起了冲突,败亡就在顷刻,也算是遂了你父亲的愿望,求仁得仁,又有什么可怪罪到我头上的呢?”   郭靖只觉着他说的不对,却涨红了脸,辩驳不过。沈元景道:“阁下如此想法,却和我不谋而合。”   史弥远一喜,就听他继续说道:“可惜这会时局变了,金国势小,反而蒙古势大了。你还没看明白局势,便伙同完颜洪烈,杀了蒙古四王子,露了反蒙的行藏,如今正好拿你的命,安抚蒙古人之心,行那骄兵之计。你死在此处,亦可算求仁得仁了,夫复何怨?”   郭靖越听越糊涂,史弥远脸色涨红,道:“我身份尊贵,岂是一般凡夫可比的。你用堂堂朝廷宰辅,来安抚外敌,岂不是笑话?”   沈元景道:“韩相能为之,史相为何不能为?”他脸色大变,还要再分辨,却被一指点在额头,顿时双目呆滞,五官流出血来,瘫倒在地。   洪七公神色复杂,道:“这奸相虽然恶贯满盈,可手段确实不凡,方能独揽朝政十数年。若那皇位上坐着的那位没本事,怕是要时局动荡了,未见得是好事。”   沈元景道:“皇宫里面那位,定然不及史弥远,朝内起纷争是必然的,可也不定是坏事。如今蒙金交战,分出胜负还要几个年头,若不趁此机会,搏上一搏,那便只有等死的份了。”   第二日,赵昀在府上见着了史弥远死不瞑目的尸体,惊吓得大病了一场,过后才吓得雷厉风行的驱除他在朝廷内的残余力量。   这件事情了结之后,一行人就乘船去往桃花岛,替郭靖提亲。黄药师并无刁难,爽快的同意了。   除了郭黄二人之外,小龙女也结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在岛上的日子,成天和傻姑玩耍,恨不得睡觉都在一起。   沈元景见状,托付李萍好好看护,自己去往荆襄之地,在独孤剑冢与铁掌峰两面打转,不多时,江湖渐渐传了神雕出没的消息,有好事者过来捕捉,都在雕爪下作了亡魂。   忽忽一年过去,小龙女到了四岁,就要开蒙,他准备亲自教她。等到了临安,却见着黄药师把傻姑也塞了过来。   每日晨里听到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在那里读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小龙女天资聪颖,很快便背得滚瓜烂熟,而傻姑开始几句还好,到了后面不是什么“果子你吃,菜别放姜”,就变成“推位让国,有鱼有糖”。   沈元景气得青筋暴起,还只能强忍着不能打人,后面实在受不住,让小龙女去教,这才好了些。   后面让她俩练字,小龙女还是一点就透,自己虽然稚嫩,可写来也是方方正正。换到傻姑,连拿笔都教之不会,要么右手整个手掌握住毛笔,要么两个指头直直的夹住。   她还觉着好玩,每换两个手指,都要拉着旁人一起尝试。沈元景只得放弃救疗,随她而去,只把一腔心思,放到小龙女身上。   黄蓉从未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模样,在一旁笑得开心,道:“师父,你现在知晓我这样冰雪聪明的学生,是如何难得了,可得对我再好些。还有靖哥哥,你现下也不会觉着他苯了罢?”   他没好气道:“你可不要在一旁幸灾乐祸,等将来你生儿育女,若他同靖儿一般憨直,你自己教他,可就知道厉害了?”   黄蓉看看小龙女,又看着拿笔写字都能把自己弄个大黑脸的傻姑,气鼓鼓道:“我将来的孩子,一定和龙儿一样聪颖。”   沈元景不去辩驳,剧情大变,只盼着别又折腾出一个郭芙来,却又惋惜郭襄。   洪七公常来蹭吃蹭喝,将那北方消息带回,叹道:“谁金兵一败再败,可那完颜洪烈还有两三分本事,每次都的败而不伤。他又提出什么‘向南而亡,向东而生’的战略,不听金国皇帝的话,领着大军,一面在北京府固守,一面派人打通辽东路线,往辽东、高丽撤移,称:‘高句丽能守此土而拒天可汗,我大金国连兵百万,势头还要猛烈。以此为基,进可攻敌后方;退可偏安以待天时’。又几次派人,往临安而来,似乎要与赵家盟约,共抗蒙古。”   郭靖忿忿不平,听得金国使节,便是杨康,当下便按捺不住,和黄蓉一起去到城里打探。半夜时分,他才回返,两手空空,身上衣衫也有些褶皱,似乎和人打斗了一番。   李萍问起杨康,黄蓉答道:“伯母不要再记挂那个贼子了,他现下已经改了名儿,唤做完颜康了。靖哥哥好心相劝,他一面假意答应,一面设了埋伏,暴起伤人,若不是靖哥哥武功高明,就着了他的道了。”   “啊?怎么会这样?”李萍急的眼泪都掉下来,道:“他祖上乃是岳王爷手下大将杨再兴,在小商桥被金人射死,他怎可贪图荣华富贵,认贼作父?你们带我去见他!”   郭靖心里悲愤,却不欲母亲冒险,看向一旁,黄蓉又道:“他早走了。那赵家皇帝受了上次史弥远身死的惊吓,哪里还敢与金人媾和。又畏惧金人的势力,送了许多金银财宝,将他们礼送出境了。”   李萍无奈,又去杨家旧宅,哭了一场,烧了些纸钱,回来便唠叨些要忠君爱国的话来,听得郭靖热血沸腾,小龙女懵懵懂懂。   沈元景有些不耐,便道:“爱国自是无差,忠君就大可不必了。岂不闻‘君君臣臣’,及‘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孔夫子、孟夫子可从来没有教人愚忠。”   他便替换补充了《三字经》,来教小龙女一些做人的道理,对其他人说:“我只盼她‘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便是愚且鲁,也不妨事。” 第110章 重回华山   静室里,沈元景轻轻吐出一口白气,又一年过去,哪怕是用易筋锻骨篇养好了根基,旧伤还是需要一些时日,才会痊愈。他倒也不急躁,这种情形早在意料之中,甚至比之前设想,还要好上太多。   君不见,多少武林大豪,受一次上,便留下终身隐患,或早或迟,都会爆发出来。   收功之后,他来到小院里面,果然两个丫头又在疯跑,小龙女见着了,飞奔过来,拉起他的胳膊,大叫道:“师父,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怎么都不来和我玩?”   沈元景抚过她的头顶,道:“师父还要练功,可不会和你这懒孩子一样,成天就想着玩。”一听到“练功”二字,她眼睛一转,立马缩回了手,道:“姐姐叫我过去放风筝呢?”小跑着离开。傻姑虽晚她一辈,平日里却没这么多讲究。   他笑着摇头,对李萍说道:“靖儿前几天来书信说,已准备赶往华山,我这几日也要过去,若无意外,一两月就能归来,若有事,可遣人去陆家庄。”两天之后,便骑着马,往西北而去。   此时天气转暖,草长莺飞,各色花类,次第开放。   江南还算得一片祥和,多有游人外出踏青。关西此时还在金国境内,虽暂时安稳,可路上行人匆匆,脸上尽皆带着慌乱,一派末日气象。   自古华山一条道,沈元景对华山构造倒是颇为熟悉,一路行去,山荪亭、桃花坪、希夷峡赌棋亭都在,北峰巍然,往下到得华山派所居之地,此时只有寥寥几间木屋茅舍,都已经破败,是躲避战乱来此居住的人所建。   他再过苍龙岭,一路上了西峰,在舍身崖边驻足,盘膝而坐,奏起笑傲江湖曲,静待论剑之日。   过了一天,郭靖两人先一步到来,黄蓉见着沈元景,大为惊讶,说道:“师父,大半年不见,你面相怎么还看着小了一些?”   他答道:“伤势日复,功力慢慢回来,自然会见着年轻些。”   她知道沈元景和自己练的不是同一门内功,大为羡慕,说道:“你那时便不应当传我什么五绝神功,一点也不厉害,若早教我明玉功,不说也能和你一样容颜常驻。”   沈元景骂道:“贪心不足。五绝神功博采众长,精妙非凡,用哪一家的招数,都能融汇进来,化腐朽为神奇之余,还能助长功力,不正好适合你这种懒人?真给你明玉功了,且不说你的心性受不受得住考验,单只是其中各种奥妙,除了聪慧,还得勤学苦练才能领悟。我每日也算辛劳,到如今才将将练到第五层,换做是你,一辈子能练到第四层,那都算老天开了眼。”   黄蓉吐吐舌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玄奇的,我见你的性子不也挺好,没有什么古怪的。”   沈元景叹口气,说道:“我练明玉功已有二十年。开始的时候,离群索居,整月不与人说话,后面才慢慢正常些,可也还是冷冰冰的模样。对着亲近的人,虽也会说上几句,可少有长篇大论,如武功这块,只教你两三遍,若不懂,也只能你自己去领悟,从不费心解释。”   黄蓉心道:“那就十分可怕了,我可等不了二十年性子才变回来,说不得靖哥哥都跟着华筝跑了,不学就不学了吧。”又好奇问道:“你今年到底几岁?初见你时,你称呼靖哥哥作郭兄,还道你只有十七八岁,现下又说练功二十年了。”   他笑道:“粗略算来,我今年应当三十五了吧。”黄蓉接口道:“那也十分可怖了,我爹爹已过花甲之年,却敌不过你,闷闷不乐了好久,好容易才旷达起来,也不知这华山论剑,他会不会来。”   沈元景道:“他心里不快,可不定是因输给了我,谁让他非得立下誓言,要教傻姑成材?偏那姑娘脑子不灵光,学什么都不会,若不是我心善,带回庄里,他不是更加郁闷?现下好了,不但他不来接人,陆家父子几次过来拜见,都未听说要带了傻姑回岛。”   黄蓉嘻嘻一笑,连忙称赞他人好,又七扯八拉了几句,打算蒙混过去,实在是傻姑太过难教,她勉强带了几天,气得脑仁发疼。   她心里后悔挑起这个话题,赶紧扯过郭靖,让他说了这些日子在北方打探到的消息。   金国一分为二,金宣宗与完颜洪烈决裂之后,集中兵力固守开封,虽一直处于被动,可急切之间,铁木真亲至,也灭之不得。   那完颜洪烈则真退到了辽东,固守辽阳府,一边抗衡蒙古窝阔台与木华黎部,一边侵入高丽,非止杀伤掠夺,还要占城圈地,以做退路。   他整日都在大军之中,守备森严,郭靖和黄蓉二人也难寻得机会,无从下手;再者欧阳锋总在身侧,估摸着打不过,只得回返。   沈元景道:“难怪我遣人去了西域,传回消息说白驼山庄的主人,两年都未归家,看来是那次在桃花岛吓住了他。靖儿你尽管放心,等此次论剑事了,我自会同你一起去到辽东,助你复仇。”   郭靖大喜,跪倒在地磕了个头。   而后三人又谈起家中琐事,沈元景说起小龙女贪玩好吃,不免有些头疼,黄蓉道:“师父,你那明玉功,是要传授给小师妹么?”   沈元景道:“原本是这样想。我初见她那时,才两三岁,就一副清冷模样,以为明玉功后继有人,便拐带了回来,哪知不过月余,便本性暴露,古灵精怪的,看什么都好奇。你还在背后说她是我女儿,我看他更像你女儿才是。”   “拐带?”从后面传来洪七公的声音,奇道:“我上次见着王处一,听他说这娃儿不是你师姐的女儿么?还有什么杀父弑师的仇怨在里面,林朝英的弟子眼巴巴的看着你抢走,因这层关系,都敢怒不敢言。”   郭靖与黄蓉连忙迎上去,沈元景哈哈一笑,伸手一指,道:“自然是骗人的。我家就在北峰下面那块地方上,父母都是逃难而来,早就亡故,独留我一个,哪有什么师姐师妹的。   我不过是偷用她古墓派宝物疗伤,无意中发现龙儿,觉着她极为契合明玉功这门功夫,想传下去。可照着她师父那固执模样,定然不肯分让我传授,干脆胡诌了个理由。”   “啊?”郭靖怎会想到还有这种故事,说道:“这样她们就信了么?”   “也许信,也许不信。”他轻笑一声道:“她们一门上下,加起来也不够我一只手的,还能如何?”   洪七公笑骂道:“你这性子,和黄老邪一样的邪气,还好意思说蓉儿古灵精怪的。不过这小丫头到了你这边,也算好事,活活泼泼的,总好过在那阴森森的古墓里头,太阳都见不着。”   他边说边往朝侧面看去,全真七子俱都现身,等见过礼后,马钰苦笑道:“沈先生何不明说?可苦了我们了。你走之后,那林门主把火气都撒到我们头上了,三天五天的过来一闹,我们自觉理亏,都不敢还手,下面弟子每个都被玉峰蛰过,现在看着那片树林,都绕着走。” 第111章 华山论剑   沈元景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虽我不打算教龙儿明玉功,用不着古墓的寒玉床了,可定下的约定自会遵守。一年之后,等她六岁,我便带去终南山,到时自会分说清楚。”   丘处机心头微怒,道:“那不是我门下弟子,还要受一年的罪?沈先生做了错事,却要我重阳宫承担,有些说不过去吧。”   沈元景点点头道:“你这样说来,的确是我的不对。”丘处机神情稍缓,就听他接着说道:“好在终南山也不远,等论剑事了,我便去杀了古墓门主,把头送到重阳宫,以为赔罪之礼,如何?”   全真七子脸色大变,都知这种事情他是做得出来的。马钰脱口而出道:“不可!”紧赶两步,躬身道:“丘师弟性子有些直,说话不当的地方,还望沈先生恕罪。我派与活死人墓本是邻居,些许纠葛也是平常,我们自己处理即可。”   丘处机本想激得沈元景发怒,以天罡北斗阵胜之,事后就好拿捏,可见到马钰出面,也不好再说,冷哼了一声。   洪七公道:“你这性子,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却不合你前辈高人的身份。靖儿这般老师憨厚,你就不怕教坏了他?”   沈元景笑道:“正是因为他在此,我才不能作出君子模样。我收他做了徒弟,替他挡下很多磨难,他也就少了许多人生经历,不懂得世情险恶,人心复杂,现下为人处世还是这般循规蹈矩。   若是天下安定,这种性子倒未尝不可,可以现在时节动荡来说,太过方正,反而不美。旁的不说,单是让他去领悟《武穆遗书》这等兵书,也肯定弄不懂兵不厌诈这等道理的。”   洪七公“嘿”的一声道:“那你就要教他像你这般,行事……嗯,随心所欲?”他本要说行事乖僻,喜怒无常,出口时换了个词,总算给了三分面子。   他道:“他若能学会变通,自然是好,倘若不行,随性一些,也无不可。总好过像你这老叫花子,武功这么高明,除了大奸大恶之人,又有几个怕你的?”   “要人怕我做甚?”   “有那些个作奸犯科的小人,欺之以方,就能将你拿捏住,你放走他们,也未必感恩。我踏入江湖以来,就明白一个道理,武林中人总是畏威而不畏德的居多。”   沈元景接着道:“这便是我要说的另外一个,乱世之中,拳头尤为重要。它并不是道理,却能让人心平气和的和你讲道理。”   郭靖似懂非懂,不解其意,只能牢记在心,回头慢慢领悟。他又道:“索性今日就是华山论剑,个人只凭武功。丘道长,我看你也不服,那就来试上两手,我也想看看,王真人留下的武学,到底有多厉害。”   丘处机冷笑一声,道:“那就要请沈先生多多指点了,布阵!”说罢身形一闪,率先占据了天权的位置。在武学这块,他是全真教的领袖,其余六人也只得跟上。   马钰心道:“沈先生并无大恶,还对我派有恩,不可轻辱,我须得注意,不能胜过,打个平手即要停手。”郝大通亦觉得下不去手。   自从上次以这个阵法胜过欧阳锋后,七人都信心满满,对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以不觉着高不可攀。后面又得了太极拳法,受周伯通指点,两相结合,威力更甚,自觉已是天下第一。   等七人摆好阵势,沈元景才有动作,郭靖与黄蓉都递过宝剑,他摇摇头,笑着说:“你们忘了独孤前辈所说的,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今日便让你们看看。”   说罢脚下一动,瞬间飘到旁边的树上,剑光一闪,截下一节树枝,又削出一根木棍来,进了北斗阵中。   丘处机脸色通红,道:“沈先生果然艺高人胆大,如此就得罪了。”手里长剑往前一刺,发了进攻的令,旁边天枢位的马钰和玉衡位的王处一也跟着攻到。   沈元景将功力灌注在树枝上,轻轻一剑横过,只听当当当的三声,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三人几乎拿剑都不稳,勉强用太极拳意散去力道,心里惊骇莫名。   他并不停手,木棍往丘处机胸口点来,天璇位的谭处端和开阳位的郝大通从脚下一动,闪出来接住。不但如此,天玑位处在天权位后,刘处玄从丘处机身后斜出,突然一剑,反守为攻。   沈元景随意三剑,一一震飞,丘处机三人再度攻来,他笑道:“果然是有几分门道。”手里树枝舞动,势若千钧,在郭靖看来,也不比用玄铁重剑来得差。   全真七子都不敢和他硬碰,要么三人合击,要么收剑回防,反被他压住气势,打得有些憋屈。   丘处机心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刚猛尤甚欧阳锋,难怪周师叔说他单打独斗,天下第一。不过他这般滥用真气,我倒要看看能支持多久。”当下脚下稍稍后退小半步,手里招数也改做守势。   他处在魁柄相接之处,是北斗阵之核心,稍一变化,七人心意相通,也跟着变了,以静制动,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牢牢将敌人困于阵中。   见沈元景似乎落在了下风,黄蓉心里急切,拉着洪七公的手,娇呼一声:“七公!”又做了一个炒菜的手势。   洪七公连忙笑道:“蓉儿别慌,你师父他只是在观阵,还没用出真本事呢?”他这声音说的颇大,似乎在安慰黄蓉。   全真七子听在耳里,拿眼望去,对手果然气定神闲,心头微凛,出手更是谨慎。   沈元景笑骂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七公你这样提醒,忒不地道了,可别怪我回去,不让蓉儿给你做菜了。”   洪七公委屈的说:“那日在嘉兴醉烟楼,你还不是在阵外说话,打乱了欧阳锋的心思,许你放火,便不让我点灯?”   沈元景道:“方才不就说过,你是君子,和我可不同。要不是我这人行事无常,也舍得下面子,随心所欲,说要杀人,也不管功夫高低或是无辜与否,都会杀了,那这七位道长,怎会手里有这么好的武学,还怕我三分?”   他在阵中,还有余力说出这么一长段话,出手却一丝不乱,该攻就攻,该守就收,拿捏得十分准确。   七人只当他是在示威,却也暂时无法。丘处机强压住心头火气,一意防御,打定注意要拖他到筋疲力尽,方肯罢手。 第112章 接连取胜   明玉功练到深处,功力内敛,故而运功之下,非但无有损耗,还可反向增加,近乎无尽。沈元景虽然只练到一半,也真气悠长,所费颇小。况且他招数精奇,趋于完美,一丝一缕都不浪费,那就更加持久了。   反观全真七子,在他的左右调度之下,疲于奔命,因着对方招式霸道,也需全力相抗,不过百八十招,谭处端、刘处玄和孙不二功力稍差,都累得满头白烟,浑身是汗,其他四个也有些气喘。   马钰心道:“这人练的是什么内功,招数如此凶猛,坚持了这么久,丝毫不乱,仍然是游刃有余,如此下去,怕是我们先要坚持不了。在这就算我们今次胜了,他行事毫无忌惮,说不得迁怒到全真弟子头上,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这样想着,他便准备寻个机会,停了争斗,趁着洪七公也在,两方说和,如此也不至于撕破了脸。   沈元景却突然说道:“纯以功力胜了你们,说不得还有人不服,你们看好了罢!”催动手里树枝,真如长剑一般,在空中溅起繁星点点。   用的都是回风舞柳剑的招数,却快到极致。黄蓉看得入神,入眼满是剑招。她追着这招,那招又奔到前头,才一松懈,三五招打着旋儿映入眼帘,看不过来。她顿感眼花缭乱,有些头晕,踉跄一下,靠在郭靖的肩膀上,吓得他连连呼喊。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道:“她武功不到家,看不得,看不得。”说着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渡过一些气去,这才好些。   沈元景连出七七四十九剑,两剑挡,两剑断了七人联络,再有两剑挑开,最后一剑点在各人手腕,然后身子一动,轻易就脱出阵法之外。   周伯通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明显能够瞧出这剑法练成一套,是极为高深的武学,给他以巧妙的手法使了出来,这时听到郭靖说:“多谢周师伯相助。”便连忙摆手道:“不要谢,不要谢。什么师伯师叔的,我要拜在你们华山门下,把功夫都学全了,从今而后,你就是我师兄啦!”   沈元景笑道:“周兄说笑了,你武功高明,哪是我能教授得了的,咱们以后多多交流便是。”   周伯通眉开眼笑,说道:“是,多交流。”然后又冥思苦想,道:“可我没什么武功跟你交换了啊。空明拳还凑合,总不能用先天功吧?”   全真七子本就有些羞愧,听他这样说,既怪他糊涂,又有些惊慌,丘处机道:“师叔莫要说笑了,先天功乃是师父毕生心血,岂可随意外传?”   周伯通嘟嚷着:“你们一个也学不会,留着有个屁用,还不如拿来换两门防身的功夫,才是正理。”   丘处机唰的一下,脸都红了,不由低头惭愧说道:“是弟子资质驽钝,不能将祖师的武功发扬光大。可师叔若要传给他人,也不应当,我全真教日渐兴隆,说不得一两代内,就有弟子能够练成,威震天下,何必给了外人?”   他边说边看了沈元景一眼,似乎怕他又如上次那样,用太极拳从周伯通手里换得了《九阴真经》。虽然全真教并不吃亏,可上次那武功并非自家所有,先天功却是王重阳传下的,就大大不同了。   沈元景见他一脸戒备,冷笑道:“先天功有多厉害,我又没见着过,就算是得道升仙的武学,对我也不见得有用。周兄,你要是想学我的武功,开口便是,不用胡乱拿些用不上的东西过来搪塞。”   到了他这个境界,往上的路径早就定了,寻常神功,也只能拿来查缺补漏,多一不多,少一也不少,反倒不如一些奇思妙想的武学来得重要。譬如《九阴真经》,总纲固然神妙,可对他来说,还抵不上易筋锻骨篇有用。   丘处机怒目相视,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沈元景却不理他,朝另一边道:“周兄,既然来了,咱们再试试功夫?”   周伯通想了一想,苦着脸道:“我恐怕还是打不过你。”他把手往边上一指,道:“不是还有你这七个师侄儿?一起来吧!”   马钰连忙道:“沈先生说笑了,已经比试过了,全真七子甘拜下风。”他当然不肯与周伯通一起围攻,即便是胜了,传出去是全真教以多欺少,也不光彩。   沈元景逼问道:“那古墓派的事,你们管是不管?”马钰苦笑着道:“沈先生一代宗师,怎会和那些小辈为难。”   见着全真掌教都服软了,他也不好欺负老实人,开口道:“那此事我也交给后辈,你们若是不服气,出来一人,与郭靖单打独斗,胜了我亲去古墓派道歉;你们败了,这事就得兜起来。”   丘处机按捺不住,跳出来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办。”他自忖练武几十年,单凭功力也能胜过郭靖这样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黄蓉连忙一推郭靖,说道:“靖哥哥,你可要好好的打,小师妹那么乖巧,倘若你输掉此局,就得回去住那个暗无天日的坟包了。伯母可是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爱,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郭靖脸色一肃,把心底的一点惶恐埋到心底,恭敬的道:“丘道长,得罪了。”从牛皮袋里面抽出玄铁重剑,一招“散风如飞霜”,攻了过去。   丘处机有心试他功力,也不躲闪,举剑相抗,只听当的一声,他连退三步,才站稳身子,抬眼望去,郭靖纹丝不动,顿时脸色通红。   虽然刚才大战了一场,可败的太快,并无太大的消耗,运转内力,功力还有八九成。对手这剑也并没有使出全力,实在是他有些过傲,存了三分轻慢。   郭靖不疑有他,沈元景曾教过他如何后退,可将对手的力道导入地下的法门,是以觉着丘处机也是如此,反赞他武学造诣高明。   他手上不敢怠慢,出了全力,又一招“崔崒刺云天”袭来,气势汹汹。丘处机已知晓他的功力完全不输自己,也不敢硬接此招,侧身一让,抬剑反刺。   可郭靖这招看似简单,实则变化也不少,他偏着脑袋,这剑却猛然斜下,又变为“阴阳割昏晓”,往他腰间而去,又急又猛。他大吃一惊,连忙收剑回挡。那重剑砸在他宝剑的背面上,“咚”的一声,余势不减,连剑一起撞到肋间。   丘处机闷哼一声,往侧边退了好几步才站稳,吐出一口血来。郭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113章 再斗一场   马钰神色复杂,一面欣慰当年那个懵懂少年,已然修成正果,一面叹息如丘处机这般天资,还是败在一个似郭靖这般驽钝的孩子身上,不由得有些怀疑,就算王重阳复生,也不能胜过沈元景。   若沈元景知道他这想法,定然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天下五绝往下,若说天资胜过郭靖的,倒也有几个,但加上心性,那就无人及得上他,否则一个被不少人说傻的孩子,如何在青壮年就成为天下顶尖高手?   丘处机败退一旁,洪七公哈哈大笑,道:“黄老邪,你这女婿如何?当初还推三阻四的,要不是我保媒,怎么轮得到你家?”   只见人影一闪,黄药师跃到场内,笑道:“是要多谢七兄,我前些日子找到一本南朝虞景豫的《食珍录》,里面会稽海味十分出奇,等蓉儿出嫁,我让她整治一桌,如何?”   洪七公并不知晓虞景豫是何人,《食珍录》又是什么书?可听他说的郑重其事,便知是定然记载了美味佳肴,不禁心里大动,笑道:“你这黄老邪,为了女儿可真操碎了心,生怕郭小子奈何不了欧阳锋,便激将我出马。你这算盘可打错了,他师父早就答应北上,这顿饭我可要白吃了,哈哈哈哈!”   黄药师心里一喜,他不好出面,若沈元景肯动手,那自然是万无一失了,道:“看来是我晚到,错过了许多。欧阳锋想必不会再来,裘千仞又死了,剩下的段兄也不知还有无心思,二十五年,物是人非啊。”   洪七公也叹了一回,说道:“现下怎么比?老叫花子自认较沈掌门差远了,估摸着也敌不过老顽童,也只能和你黄老邪耍上几手了。”   黄药师苦笑一声,心里颇不是滋味。二十多年来,他雄心壮志,躲在桃花岛勤修苦练,只道王重阳一死,武功就是天下第一。   可前次观台西毒与北丐相斗,已看得出不在他之下,等到沈元景登岛大战欧阳锋,显露的功夫那可真是石破天惊。到了后来,连周伯通也打不过了,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此刻他意兴阑珊,比吧,没有多大意思;不比吧,一番苦练便化作流水,多少有些不甘。   洪七公看出他有些纠结,说道:“婆婆妈妈的做甚,管他虽高谁低,先打一场,也解解老叫花子二十五年的馋。”一掌先打过去,寻常拳脚也气势非凡。   黄药师接在手里,两人都赞叹一声,道这二十五年,对手都没有荒废。转眼就打到百招,各知底细,也就不耐纠缠,都使出绝招来。   这两人一个刚猛,招式直来直去,却不好防守;一个繁复,变化精妙,叫人难以琢磨。   沈元景道:“象曰:‘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居高而不自省,必有灾祸。武学亦是如此,倘若只求刚猛凌厉,不算得本事。有发有收,给自己留有余地,也备着三分后手,才算得入门。你可化用到自己武功里面,如此这般……”   他对着降龙十八掌,一一拆解下来,讲给郭靖听,也不避讳。旁边全真七子听在耳里,受益匪浅。他边说还边演练,随手一击,打得旁边的石头都裂成两半。   洪七公听着有些无奈,心道:“这小子拿我当做他教授宝贝徒弟武功的工具了,真是气人。”觉着反正和黄药师不胜不败的,也没意思,就要停手。   哪知对方却不肯罢手,一直纠缠,武功变了又变,不拘好坏,把所会的功夫都展露出来。盖因沈元景又对着黄蓉授艺,说起招数繁复时候,要如何转折才更快更直接;出剑要怎样变化,才能虚实结合,迷惑对手。   等他说完,三百招就过去了,黄药师收手站在一旁,眉飞眼笑。洪七公讨价还价,又敲了一桌子菜,也笑逐颜开。   周伯通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手痒,对沈元景道:“我们也比一场吧,不过你不能左右互搏,要不然老顽童就不跟你玩了。”   沈元景自无不可,还抛了剑,伸出手来,道:“请!”这乃是江湖上最为顶尖的两位高手过招,边上的人眼睛都不眨一下,连黄蓉也是一般。   周伯通上来第一手便是空明拳,一股柔中带韧的拳风往脸上扑至。他伸手一接,便觉得对方拳力若有若无,自己掌力使实了固然不对,使虚了也抵挡不住。   沈元景早就领教过这门功夫,两三年过去,进步却人,显是下了一番苦工,惊喜道:“老顽童,你这手可真不错啊。”手里使出五岳神掌,威风凛凛的打了过去。   他开始只是随意传授了黄蓉五绝神功,等收她做了徒弟,才认真起来,细细琢磨了这门功夫,大为惊叹。   这门神功全然不在明玉功之下,更难得的是,除了内功,还蕴含着天下各门各派最隐秘的精华技巧,在修炼招式之时,内力也会跟着成长。   若不是明玉功的名气更大,他先入为主并未细看,会去学哪门,还未可知。后面看到,也将其中的一些精髓,化到五岳神掌里头,威力大增。   两人一刚一柔,招数上斗了个旗鼓相当,可沈元景功力更为深厚,周伯通招架不住,只能使出左右互搏术来。   可他早有准备,又放了一分力,周伯通每与之接,都被震得招数变形,有些迟缓,始终与另一只手隔了一层薄雾一般,配合不及,以二打一,反落了下风。   他只得再变换了武功,但见他左掌阳、右掌阴,目光凝视左手手臂,双掌慢慢合拢,将揽雀尾、白鹤亮翅、如封似闭等等招数,一一使了出来,竟是凝重如山,却又轻灵似羽。   沈元景见他把太极拳里面阴阳变化,使得精微奥妙,也击节而叹。他的掌法打在里面,如同落入沼中,越是大力挣扎,越是往地下沉。   见此情形,他心念一转,手里还是那套五岳神掌,不过稍作变换。郭靖黄蓉与全真七子都觉着定然无用,却见洪七公和黄药师脸色凝重,方知其中定有蹊跷,看不分明。   此时招数虽然一样,可里面一些变化的东西都给去了,只剩下直来直往。他打得极快,周伯通如临大敌,每次接住,都极为慎重,生怕一个不小心,挨了重手。 第114章 念头明晰   周伯通用太极拳以至柔,以慢打快,以静制动。沈元景却反其道而行之,出手刚猛无匹,为求速度,少了变化,以快打慢,很有几分先发制人的意味。   他左右开弓,两手出招如同狂风骤雨,连绵不断,旁人看来,就像长了一千只手一般。这乃是以动击静的道理,逼得周伯通双手都抱着太极式的圆圈,根本无法腾出一手反攻。   此时无需旁人提醒,连黄蓉都看得出沈元景大占上风,将周伯通压着打。全真七子看得目瞪口呆,郝大通心道:“原来他方才还留了手,若如这般放开了攻,我七人怕连命也留不住。”   洪七公直咂舌,他走的也是刚猛的路数,更是清楚攻到这等境地的难度,说道:“老叫花子如他这般打出三五十招尚可,连绵百招,就没这个功力了,也不知他能坚持多久。老顽童虽然看着狼狈,可并不慌乱,左右手各有打算,只等他势头一落,反击顷刻到来。”   全真七子这才微微去了担心,轮到郭靖、黄蓉皱起眉头。黄药师说道:“不然。你见他斗了百多招,依然气定神闲,显然还有余力。老顽童那双手互博的法子固然神异,他亦是熟知的,怎会没有旁的准备?”   沈元景如此这般的狂攻了百五十招,心道:“老顽童果然大有进步,这样也拿他不下。我若再加一分力,胜是能胜,可有什么意思,不如换门功夫试试。”   想到这里,他双手一缩,变换招数,慢了下来。周伯通果然反击而来,左手一记空明拳里头的“空碗盛饭”,不见拳风,劲虚却招实;右手乃是太极拳里头的“野马分鬃”,塌腕曲肘,意气合力。   沈元景伸手往他左拳一搭,那拳头径直往他右边打去。他心里一惊,手上招数便破了,怪叫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全真七子茫然不解,心道:“这不就是太极拳的借力打力么?周师叔这是怎么了?”   不到境界,看着两门功夫自然觉着一样,可周伯通乃是武学大家,一交手就能看出个中区别。   太极拳借力打力,乃是以意为先,取易学的阴阳五行之变化,刚柔相继,无论对手何时打来,都能应对自如。且用这武功的人,并不需多高深的内功,只要技巧得当,也能做到四两拨千斤。   移花接玉则要在对手出招之后,力量尚还未完全使出之前,探明使力方向,随意牵引、挪移、反弹对方攻击位置。因着它速度奇快,旁人看不真切,往往以为这是料敌先机,十分邪异。这手法非但要求眼力极佳,也颇耗内力,要以明玉功为根基,在心法要诀加持之下,方能奏效。   两门武功都是后发制人,练到高深处,能随心所欲,遇强愈强,敌人攻击越强,则反击越强。   周伯通兴致来了,也不管输赢,两手都换了空明拳,大呼小叫着,左右一齐打来,就见沈元景一搭一转,极尽变化之能事,非但将他这些招数化解,还全数还了回去。   这会他反过来落在下风,全真七子也看出两人只在试验招数,这才放下心来。丘处机侧脸望去,马钰早就一脸淡然,心里惭愧,暗道:“师兄养气功夫已然大成,我是远远不及了,难怪师父羽化之际,留下话来:‘丹阳已得道,长春则犹未也’。”   却是他此时见着前辈高人神功秘技,觉着再练一辈子,也难及得上,恍然有所悟,思及王重阳当年教诲,总是让他们领略道家清静无为的要旨,他却一意钻研武学,就算练得比马钰高明,可于修道人来说,反而落了下乘。   转眼七十二路空明就使完了,若要左换右,右换左,还能衍生出许多招数,可也没甚新意了。周伯通鼓着嘴,大叫道:“我变招啦!”   他左手用出全真教的履霜破冰掌法,精妙凌厉,看似柔弱无力,可如有人胡乱进招,就如暴雪突降,后劲无穷。   马钰最为擅长这门掌法,此时见着了,不禁喟然叹道:“师父当年说此门神功需有深厚内功,并具淡然之心,方可练至大成,隐而后发,周师叔已然尽得其中三味矣。”   可在他看来是毫无破绽的一招,却叫沈元景随手一点,便偏转了过去。打不着人,纵使威力再大,又有何用?   他正摇头叹息,忽见周伯通右手一变,还是同样的招数,风格却迥然不同,精气神混一而聚,从头至尾都是一般凝练厚重,如同是革故鼎新,脱胎换骨,从又焕发荣华。   马钰面上恍然一下,心里蓦地想起,这门掌法又叫三花聚顶掌,大为震动,饶是对武功并不强求,也看得如痴如醉,深觉如此使来,才合他这般性子。   黄药师面色也是一变,道:“这掌法王重阳使来,已是高深莫测,叫人沛然难挡,老顽童却还能推陈出新,真个了得。可惜……”   他说了半句,就打住了,惟有洪七公才知他是何意,可惜这一正一奇,如此高明的手法,看似浑然一体,却还是被沈元景抓住破绽迅速出击,分解殆尽。   斗到此时,周伯通已经没有别的武功能拿得出手了,只得又转回太极拳法,使出一招“揽雀尾”,右脚实,左脚虚,运起“挤”字诀,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横劲发出。这拳劲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   沈元景伸手过去一搭,又被转回。两人就像两个小孩打架一样,双手纠缠在一起,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看似幼稚可笑,实则在转瞬之间,劲力不知变换了多少次。   两人推了半天,都觉无趣。沈元景已然察觉,移花接玉是决计不能高不过太极拳的,只是借着明玉功的后劲,才堪堪打成平手。   此时他才明了,为何白羽世界的武学风气,对招数上的钻研极少,总是更为看重内力变化。因他们上限更高,要把有限的时间,用在提升境界上,招数变化总有极限,练到完美无缺,也是威力就到尽头了,而内力才是根基,多一分,便强一分,等到了宗师境界,反手再来以势压人,无往而不利。   至于那些精妙招数,大都是人到了先天甚至宗师,才以自身为基,创造出来,普通江湖人士囫囵用了,也显不出威力,不过来领略前人风采妙思,倒是极好的媒介。   悟通此节,他立时明晰之后道路,暂且停了创出一门惊世骇俗武功的念头,先准备升到宗师。 第115章 大仇得报   华山论剑到此,已经很是无趣了,众人下山之前,黄蓉还撺掇着,要黄药师与洪七公两人一起对阵沈元景,自然是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洪七公笑骂道:“你这丫头,祸害我就得了,连你爹爹也不放过,这胳膊肘拐到哪里去了?真不知道你师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第二日凌晨,沈元景展开轻功,来到朝阳峰顶,盘膝坐在岳不群常坐的那块大石之上,再观日出。那日头也如同几百年后的一样,仍旧是火光奔腾,云霞光瑰丽。   一旁郝大通胸口起起伏伏,面显紫色,持续了盏茶功夫,才吐出一口长气,显然紫霞神功造诣不浅。   待得天已尽亮,他耳听松涛阵阵,鸟鸣清脆,才对沈元景说道:“我总以为华山的日出与终南山的日出并无不同,可如今看来,一地便有一地之奇。泰山日出当如何?东海日出又当如何?总要一一看来,才能尽知。”   等下了华山,他辞别了其余六子,径直往东云游去了。后来到了九华山,见此地清幽秀丽,又有葛仙遗迹,便留了下来,筑观起楼,传下九华一脉,道尊重阳,武奉元景。   ……   论剑之后,沈元景与郭靖、黄蓉一起去了辽东。   此时江南早已是春天,百花开放,可这里依旧寒冷,甚至还下起了雪。两方兵马从去年末开始,便罢兵不战。   三人观察两日,摸黑进了一处颇为豪华的府邸,转入一间明亮的屋子,见到里面有一个中原妇人打扮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一岁的婴孩,正哼唱着儿歌。   黄蓉叫道:“穆姐姐。”穆念慈大吃一惊,差点叫出声,赶紧用手捂着嘴,强行忍住,才低声道:“郭大哥,黄家妹子,你们怎么来了?”   她笑嘻嘻的道:“过来看你啊,这天寒地冻的,又没个亲人,岂不孤单。”穆念慈情知她话语不实,但见到家乡来人,也心里一暖,请几人坐了。   她刚煮好的茶,给每人倒了一杯,略带歉意说道:“这里简陋,你们多担待些。”说着把孩子往胸口紧了紧,又道:“你们有什么事,赶紧问吧,过一会康哥就要来了。”   黄蓉与郭靖对视一眼,细问如今城里情形,及完颜洪烈有何作为。穆念慈见三人来此,似乎是要找逼死他义父的大仇人麻烦,当下毫不隐瞒,可惜她终日被杨康困在这里,所知不多。   她说得仔细,一时顾不上怀里,婴儿突然哭了出来,连忙喔喔的哄着,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念慈,荣儿怎么了?”黄蓉一怔,还以为是叫自己,低头一看,才明白过来,是喊这婴儿名字。   穆念慈心里一慌,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那杨康推门踏进屋内,笑容还在脸上,就看到了沈元景,就要大喊,却见着对方眼神如剑,直直射过来,心知等护卫赶来,他早死了十遍八遍了,连忙入内,反手关了房门。   他道:“晚辈杨康,拜见深大侠。”又对着郭靖道:“郭兄,咱们又见面了,你和黄姑娘成亲么?来看看我和念慈的孩子,唤做杨荣。”   说着,他从穆念慈怀里抱过婴儿,举起对着三人。郭靖定睛一看,这孩子眉目之间,与杨铁心有些相似,他顿时火气上涌,道:“我已立誓,必杀完颜洪烈,以报父仇。”   杨康吃了一惊,没料到弄巧成拙,心念急转,扯出一丝笑容道:“郭兄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杀父之仇?”   郭靖便把完颜洪烈觊觎包惜弱,勾结宋廷段天德等,杀害郭杨两家之事,一一道出。他听到后来,也心里悲愤,不禁想到母亲身受的苦楚,眼里含泪,握着拳头道:“这,这是真的么?”   黄蓉插口道:“我们听那段天德亲口所言,岂能有假?”杨康想道:“这两人为了报仇,连南朝丞相史弥远也杀了,若不证据确凿,岂敢如此?”   郭靖催促他说出完颜洪烈府上布置,他思及其养育之恩,一时踌躇不答,又想道:“好不容易才从中原逃到了此处,稍微安定一点,若让他把父王杀了,那荣华富贵岂不是都成泡影了?”   见郭靖脸色不虞,忙道:“此时父……完颜洪烈正率领金国大军与蒙古在此对峙,我们若贸然去杀了他,群龙无首,岂不是便宜了蒙古人,这一城百姓都活不了。况且金国若灭亡了,会不会也牵连到南朝?”   郭靖当下就有些迟疑,沈元景却道:“那是我们的事了,你只需说出完颜洪烈晚上在哪?还有欧阳锋叔侄,又住在何处。”   杨康暗暗叫苦,阻止不得,却也不敢耍花样,只得将几人位置一一道来。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蓉儿,你好好看住他们。靖儿,你太过憨厚,容易受骗,什么事都要听蓉儿的。”   说着就要出门,杨康不由得紧了紧胳膊,怀里婴孩吃痛,哇的一声哭出来,他急中生智,道:“沈大侠且慢,请听我一言。”   沈元景转过身来,也不说话,杨康看他眼神,心里打鼓,还是硬着头皮道:“三位初来乍到,不清楚城中形势。那些个金国贵族贪图中原花花世界,不愿来此,城里面现下九成都是汉军,如临淄郡王张惠、恒山公武仙等人率领,心也不齐,完颜洪烈每天都殚精竭虑,维持平衡。他若一死,城里势力定然互不服气,打做一团,倒霉的总是百姓。”   沈元景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连忙答道:“我亦是汉人,这些时日,外出杀敌,内里维持城内秩序,颇得众将赞扬。我出面安抚,加上沈大侠若能帮衬一二,也不会大乱。”   他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打得这个主意。我杀了完颜洪烈,再帮你收拾众人,好送你登上首领宝座,是也不是?”   杨康此刻倒不慌张,点了点头,说道:“事成之后,您老人家要什么,我都可满足。金银珠宝任取,助力围杀欧阳叔侄,也不在话下。”   沈元景盯了过去,直看得他冷汗淌得满脸都是,才道:“也并非不可,只是有几个条件。”   他心里大喜,连忙道:“有什么条件,尽管说来。”   “认祖归宗,恢复汉姓;不得滥杀无辜。其余的靖儿你来说。”沈元景说了两条,把其余的要求交予郭靖,他支支吾吾的想了半天,才道:“不得进攻宋国。”   杨康眉头一皱,心道:“若我率领大军,胜了蒙古,岂不是也统一不了这天下?”又见着沈元景三人看过来,连忙道:“都依你了。”   心里又叹道:“现下事情还没定,就想着其他了,贪心不足。就算是不能混一天下,大不了攻下扶桑,与高丽连成一片,做个北境之王,总比西夏要强得多吧。”   于是他领着沈元景,先去杀了欧阳锋叔侄,接着再到完颜洪烈府邸,一夜血色,竟也无声无息。他心思诡诈,又在军中历练多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等对面的蒙古大军知道事情变化以后,都过了十来天了。   见那些将领都已慑服,沈元景一行三人,带着完颜洪烈头颅回临安去了。 第116章 龙女省亲   将完颜洪烈的头颅供在郭啸天的灵位前,李萍和郭靖好好痛哭了一场,这份跨越二十年的血仇,就此终了。   回到庄里,她便开始张罗着替儿子娶亲,张灯结彩之事,自有管事的准备。可请哪些人来观礼,却犯了难,郭杨两家也是避难而来,年岁久远,莫说亲戚了,就连牛家村的邻居,也都死得死,逃的逃了。   趁着婚礼还有些时日,沈元景便要带着小龙女去往古墓派省亲,李萍还担忧她年幼,无人照顾,也想跟着去,好容易才被郭靖劝阻。   自从被拐带而来,小龙女便未出过远门,临别之际,舍不得李萍,也舍不得傻姑,眼睛哭得红通通,可到了外面,沈元景领着一路吃喝玩乐,很快就将离愁别绪抛之脑后了。   自临安出发,绕江南到铁掌峰,逗留几日,又北上襄阳,给她找了另一个玩伴,那神雕也是不过是个小孩性子,自可玩到一起,在此停留半月,小龙女还依依不舍,不愿离开。   如此一截路程,他师徒二人,慢悠悠的走,及到了终南山,屈指一算,竟然花费了两月时间。   沈元景沿着山路而上,全真教的弟子见了,连忙回山上禀报,他并未往重阳宫,而是径直去了活死人墓。   站在外面,他朗声道:“华山沈元景,携徒弟沈玲珑依约前来,请林门主赐见!”声音往古墓里面荡去。   彼时小龙女离开,尚且不到三岁,如今已有三年了,记忆早就模糊,只觉眼前这座石门颇为熟悉,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正好奇的打量。   忽然从门口出来一道身影,将她吓了一跳,连退两步,再往前看,是一个钗荆裙布的女人,一张脸生满鸡皮疙瘩,奇丑无比,初见之下让人心慌。   她有些害怕,偷偷望去,只觉着这面容越看越眼熟,冥思苦想,但见其中蕴含仁慈温柔之意,登时心中感到一阵暖意,脱口而出道:“婆婆!”飞奔过去。   孙婆婆一把抱起小龙女,满含热泪,叫道:“龙儿,你可终于来了。”依旧如婴孩时期一般,抱着她在原地转圈。那时候只有如此,她稚嫩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丝笑容,现在却是咯咯的开怀大笑。   很快林门主与李莫愁也赶了出来,几年不见,林门主依然是一副冷淡模样,沈元景也不觉奇怪,再往旁边看去,却只一声轻叹。   如今李莫愁变得和她越来越像,早已没有初见时候那样的三分鲜明、三分好奇,整个人已去了活泼,只剩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小龙女走后,林门主便将全副心思用在她身上,什么武功也都教了。   孙婆婆忙将小龙女放下,她手还抓着衣袖,歪着头,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两人,似乎已完全忘记是谁。   林门主脸色变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李莫愁清冷的神色微微动作,眼前恍惚一下,就见得当年的小娃娃陡然长得这般大了。   她头上扎丱发,配着玉质簪珥之饰,很是好看。身穿一件鹅黄色的百褶裙,外衬一些薄纱点缀的繁华花饰,显得既是活泼,又有几分雅致,身肢摇动,腰间缀着的小小铃铛、珠链两两撞击,叮叮当当的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副模样,比之当年随意梳个辫子、一身素白的小丫头,要明艳许多,脸上虽变得黑了一些,却圆润细腻,显然是一点苦也没吃到。   等了许久,也不见几人开口,小龙女终于想起些什么,迟疑着道:“师父?师姐?”也难为她那么小的年纪,还能记起这两张脸孔。   不等两人回答,她跑到沈元景边上,说道:“师父,包包给我。”接过一个绣着金丝花边的挎包,又跑回去,从包里掏出几个用纸包,打开一看,都是些蜜饯、干枣、糖果,塞在孙婆婆手里,说道:“本来还有师姐做的糕点,可好吃啦!可是太远了,我走了三天没到,就自己吃了。”   她小脸微红,还忙不迭的补充道:“可不是我要偷吃的,是师父教导我的,不能浪费粮食,不吃就会坏啦。”   说着她把蜜饯塞了个到孙婆婆嘴里,问道:“好吃么?”等对方含笑点头,才笑嘻嘻,又到了李莫愁边上,掏出一个竹蜻蜓递过去,骄傲的大声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师姐你肯定没有玩过,给你!”   李莫愁接在手里,仔细看过,虽然做得有些歪斜,可外表光滑,打磨得十分仔细,显然是用心了的。   最后她才扭扭捏捏的到了林门主跟前,掏出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李义山诗集”。她道:“师父,这本书,师父都说写的好,我拿来给你。”   沈元景哭笑不得,这是他书房里面的一本,想来是在点评时候,无意中被小龙女听见,就记住了,偷偷拿来送人。   等送完礼物,她又回到沈元景跟前,转身望着三人。林门主神色复杂,道:“这次来,是为她筑基的么?”   他摇摇头,道:“我改主意了,明玉功越练性子越冷淡,可不合适。正好黄裳前辈的九阴真经无人传承,还是教她这门功夫吧。”   林门主知他话中意味,看了看满脸灿烂的小龙女,微微一叹,又邀二人前往活死人墓里一叙。   等走了进去,见得漆黑一片,小龙女便紧紧抓了沈元景的胳膊,他连忙掏出火折,点了一盏油灯,拿在手里。   孙婆婆见了,过来搂住,只觉得她在轻轻颤抖,知她已经不习惯这的环境,心里又是黯然又是欢喜。   ……   等出了古墓,小龙女已经恢复正常,叽叽喳喳的,反觉得刚才那趟古墓之旅,颇为惊奇。   两人又去了全真教,周伯通不在,丘处机又云游去了,马钰领着他们游览,说起古墓之人,颇为唏嘘。转进到山峰绝顶,在一片大石后面,他说道:“这里刻的有字,沈先生应该是见过了的吧?”   沈元景点点头,吟诵道:“子房志亡秦,曾进桥下履。……重阳起全真,高视仍阔步……于今终南下,殿阁凌烟雾。”   马钰笑笑,又道:“以沈先生你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出这手指所刻的字,其中有些蹊跷,这就牵扯到古墓林前辈与我家祖师的旧事了。”   接着,便把这两人打赌以手指在石壁上刻字,后来才被黄药师识破林朝英用的化石丹之事,娓娓道来。   到了最后,他以手抚摸字迹,喟然叹息道:“终究是人力有尽时,这石头坚硬无比,谁又能真个用手指刻划?”   沈元景走了过去,用手抚平了一处,在马钰诧异的眼神笑了笑,又看了打着哈欠没精打采的小龙女一眼,心里一动,以指作笔,写下:   “树绕村庄,水满陂塘。倚东风,豪兴徜徉。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飏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冈。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狂歌痛饮,来访神雕处 第1章 各有变化   沈元景睁开眼睛,只见四周丛木低矮,衰草杂乱,零星几点红的白的黄的花,不是蔫巴巴的垂头丧气,便是折了枝条,或是少了几片花瓣,零落满地,一片凄凉。   坑坑洼洼的水坑,散发着腥臭味道的泥塘,若有若无的绿雾,还有那遮蔽得太阳都只透出一点血红的灰蒙蒙的天,让人见着了,不免有些心烦。   他伸手往下一撑,触手滑腻腻的,连忙从石头上跳下,回头一看,满是青苔。扯过衣衫,也浸染了一片绿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找了清水洗过。   在射雕世界二十余年,每日的锦衣玉食,饮泉食髓,入眼不是青山秀水,就是海天一阔,甫一回来,是这般景象,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若非惦记着的大舅与王世恒,恐怕还要在射雕世界多待些时日。可惜小龙女早就嫁人,郭黄二人的儿女,那从小喊着自己爷爷的可人儿,也都步入洞房。   他站在华山峰顶,见着朝阳升起,缓缓攀爬,离自己越来越远,只觉着天地间仿佛只自己一人。纵然明日太阳依旧升起,可看了一日一日又一日,也不免有些厌烦。   收起这些闲愁杂绪,他辨明方向,往云梦泽外面射去。来时受着重伤,并没有跑多远,回去自然也花不了多少功夫,很快就到了当日大战的那个山谷。远远望去,此地竟然已经建起了关卡,有好些个人在此巡逻。   他径直过去,不少人懒洋洋的坐在地上,几个黑衣人围了上来,看着装扮,有些眼熟。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喝道:“‘飞天大王’慈悲,在这里设下的驿站,你小子应该听说吧,赶紧来喝了这杯茶,交了银钱。”   沈元景正好有些口渴,随他们到了亭子里面,桌上摆着陶碗,不是有裂纹就是有缺口,都脏兮兮的。那人提来一个黝黑的坛子,从里面倒出一碗水来,不知是从那个水坑里面接来,不但浑浊,还漂着一片树叶。端起破碗,就要往他嘴上送。   沈元景脸色一沉,就要发作,那头领冷笑一声,道:“怎么,不肯喝?老子已经端给你了,水钱要给,这端水的钱也要给,由不得你。”说着拍了下腰间长刀,要强行灌过去。   旁边一个小个子看了沈元景很久,忽然大叫一声:“是他!”把那头领吓了一跳,手上一抖,水泼了一半,便生气的把碗往桌子上一扔,“咔嚓”沿着裂纹碎成两半。   他回头吼道:“什么他的你的,闭嘴!”又对沈元景道:“你弄坏了碗,也要给钱。”   那小个子连连后退,跑得远了才大喊道:“王头领,这就是大王要找的那个姓沈的。”他是前次随着刑清、毛鸣与孟祥三个先天围杀过沈元景,当时远远落在后面,只看了个大概样貌,一年过去,记忆模糊,刚才努力回想,才看出来。   头领有些不耐烦,道:“什么姓沈的姓花的,老子……”话未说话,便呆愣住,结结巴巴的说:“姓沈,那个沈,沈元景?”   听他说出这个名字,旁边几人往外面一跳,呛啷几声,都拔出刀来,团团围住。那坐在地上的也都一跃而起,巡逻的也都往这边来。   头领朝后退了几步,一脚踏空,险些摔倒,连忙大喊道:“都给我上!”那围着的几人举刀就砍。   沈元景脚下一点,众人之感觉眼前一花,接着额头微微一痛,就两眼翻白,纷纷倒地。他一步踏出亭子,来到那头领前面,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把刀来,道:“说,这里是怎么回事?”   “什么这里……”那头领下意识的回了半句,又急忙打住,道:“是大王要我来收钱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元景伸手一招,那半个破碗竟然飞了过来,对方吓得魂飞魄散,就听了一句:“把这碗吃了,便饶你一命。”接着破碗落地,他踌躇不定。   围过来的有三十多人,见着亭子里面的人死得不明不白,俱都胆寒,不敢上前。沈元景轻笑一声,主动攻了过去,手里长刀随意挥洒,每出一招,就带走一条人命。   那小个子战战兢兢,深恨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若悄悄逃走,便没这么多事,如今再要离开,已经迟了。那两三个以为跑得快的,还是被他追上,一一杀死了。   等沈元景回到原地,只剩下小个子和头领了,他眼睛一扫,那头领一个恶狗扑食,抓住半边破碗,就往嘴里塞,咬得咯吱做响,满口是血。   小个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里大呼:“大侠饶命。这关卡建了不到一年,大王是用来打探消息、防备敌人的,并没说要收费,是这姓王的贪财,擅作主张。”   那王姓头领听了,立刻转头过来,破口大骂:“什么擅自……”话说了一半,一块陶片没嚼碎,顺着溜下卡到喉咙里,他使劲往外咳嗽了几下,咳不出来,又拿右手去掏。   掏了两下,陶片卡在里面,喉咙里又疼又痒,他便使劲一扯,陶片倒是出来了,可喉管也被划破,吐出一大口血来。他双手捂着喉咙倒地,挣扎了一下,就蹬了腿不动。   小个子吓得发抖,连忙转过头来,指着西边说道:“大王在那边山头设了个点,每日都送两只信鸽来回,刚才大侠那番作为肯定已经暴露。”他言外之意,是杀人灭口也无用了。   沈元景坐到亭子里面,问起当日王耀宇和越州宗师交战的事,这人地位低微,知道的不多,只听说王家的人还是逃了,褚开却身受重伤,不得不躲了起来,只有王飞全身而退。   他又问了这一年来,江湖上发生的大事,小个子也只知道越州境内,在褚开重伤,王飞抽出精力应对王家报复之时,黑帝势力发展极快,通过收容孟祥等先天高手,很快占住了南边大半的地盘。   其他一些琐碎消息,如云州的人不知吃了什么药,突然强硬起来,屡屡犯境;平州封锁了对越州的物资供应,“飞天大王”手下没有油水,这才有那姓王的头领想方设法弄钱;等等,诸如此类。   这人搜肠刮肚,一点存货都说完了,沈元景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上前一抓,他吓得瘫软,正要倒地,又被提起,风声呼呼响在耳边,很快被摔在地上,这才敢睁开眼。   他发觉已经到了半山的石台之上,旁边两个黑衣人跪倒在地,正是留在此处负责接发信鸽的人。往笼里看去,一只信鸽已然不见,顿时脸色惨白,道:“完了,消息已经传出,大王定然饶不了我们。”   那两个黑衣人身子一抖,却也不敢说话,他们父母妻儿都在王飞手中,反抗不得。   沈元景沉吟一阵,本待留在此地等王飞过来,但又想到,打伤或是杀了这人,岂不是便宜了黑帝。除非他不管不顾,耗费大量精力与时间,再去杀了黑帝,才能解恨。   可这一年不与外界通消息,也不知王家近况如何,他此刻归心似箭,于是冷哼一声,道:“便先留你一命!”说罢往山下飘去,很快消失在三人眼前。 第2章 借位谋划   沈元景一路疾行,很快到了平州境内,这才放慢脚步,果然三四天后,便有几个江湖汉子到他身边,说道:“公子,家主让我过来。”说着送上盘缠良马宝剑地图,又安慰道:“到了平州,就无须惊慌,沿途都会有人接应。”   他笑着接过,日夜奔走,十多日后,到了承平,径直到了王宅门外,见得府邸连门子都无变化,这才放下心来。   一路前行,到了厅堂,王耀奇等人早等在里面,见真是他来,大喜过望,上前几步托住,不让他拜下,又拉着他的手说道:“回来就好!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先坐下来喝口茶,这趟可是辛苦你了。”   沈元景扫视一眼,只见王家各位紧要人物都在屋内,外祖父王光起脸上还是一片严肃,可比第一次见着要好上许多;亲舅伯王耀轩神色复杂,表哥王世德站一旁,一脸的不高兴。   除却这一家子外,王耀宇、王世明等,俱都笑容满面,王世恒最为兴奋,若不是沈元景被父亲拉住,恐怕早就过来一拳捶在肩头了,等他坐下,迫不及待的问道:“元景,你快说说这一年来,都是怎么过的?”   沈元景道:“那日我径直去了云梦大泽,寻了一处干净位置躲藏,想是黑帝那盔甲太重,追不过来,才得以逃脱。后面一直往里走,一直养伤,好容易恢复一些,才敢出来。”   王耀宇心知事情定不会如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也不追问,笑道:“也是你人够机灵、武功够高,那云梦大泽离着谷口还有半天的路,你能在重伤之下,一路坚持,甩开一位宗师高手,可真不容易。咱们家三代里面,怕是加起来都做不到。”   王世德哪里受过这种贬低,公子哥的脾气上来,就要开口反驳,王耀轩连忙拉了他一下,看着一脸的不服气的儿子,心中有些后悔,想道:“不料那姓沈的竟然能够生出这种儿子来,早知道就对他好一些,也能给世德一些帮衬,可惜,可惜。”又恨不得外甥的本事,都长在自己儿子身上。   沈元景回道:“二舅说笑了,侥幸而已。”王世恒笑道:“二叔怎么都有话说,前日夸大哥成熟稳重,族中支柱;昨日说我英姿挺拔,乃是王家麒麟;今日这支柱麒麟,又一下子变得不值钱了。”   厅里顿时快活起来,几人又调笑一阵,王耀奇说道:“好了,元景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想必也是累了,今日就到这里,早些回去休息吧。”   临起之际,他又不经意说道:“对了,你舅母一整年没见到你人,十分担心,这些日子,就留在府内,多陪她一阵子。”   沈元景心里一动,点了点头,由王世恒带着下去了,等到了房间,便问道:“我记得那时候中州李家遣人来拜访大舅,似乎有些争端,不知后事如何?”   王世恒道:“是那吴王李炔前来,可他地榜上还排在父亲后头,能翻起什么大浪,不过是略微试探了一下,便回去了。至于那曹王李锐,只敢偷偷的从云州山脉绕行,可那时候二叔和我都回到平州了,他不过是空跑一场而已。”   听他将李家这次来袭说得似乎无关紧要一般,可沈元景知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一个屹立千年的大世家,行事怎会这样鲁莽,必然会是谋定而后动。况且如他所说,王耀奇并不畏惧李炔,依着王家对自己的重视,岂会轻易因这小小一点威胁,就不来援救,其中定是有蹊跷的。   不过他初回到承平,大舅刻意留他,想必也会有些事情要交代,便不再追问,安心等待下去。如此过了三天,果然王世恒带他到了书房,里面还有王光起与王耀轩,并王世明,都是王家的核心人物。   等众人坐定,王耀奇开口道:“元景你这定性着实不错,明知我会有大事要与你相谈,还能稳住不问。”   他顿了顿,对着大伙道:“今日请三叔和二弟前来,是要商讨如何应对中州李家的咄咄逼人。”接着他让王世明将李家这些年的作为一一道来。   三十年前,李家当代家主李持登基为帝,他性子强势,手段高超,不断拉拢各大门派,打击世家。   前些年雍州有东胡犯境,他不肯发一兵一卒相助便罢,还遣吴王去往边境,牵制住同在雍州的金台派上下,任由萧家独自对抗。一场大战下来,萧家损失惨重,沈元景在白羽门的师父就上了战场,侥幸活命。   若说此事离着王家还远,那二十五年前,隔壁丰州境内,巨族楚家的地榜宗师老去,李持便借口自己刚突破境界,强行上门切磋,调开楚家最强之人。随后勾结大江帮和通明教之人趁机偷袭,一夜之间,楚家惨遭灭门,族内两位宗师,也被三方夹击而死。   屋内众人对这些事迹都知之甚详,这一番介绍,自然是说与沈元景听的,他脸色凝重,问道:“然则其他世家有无动作?”   王世明点点头,答道:“事后天下世家震动,雁行山庄庄主顾拙言发了一封书信过去斥责,李家不敢得罪这位大宗师,才迫于无奈,从丰州撤了回去,只是好事了通明教与大江帮。   而萧家上次吃了亏,隐忍不发,这时突然宣布与泰州沈家联姻。半年之间,两家互娶互嫁十数,将李家势力全数逼出两州。   三家正待一鼓作去,可各家周围,那些个大门大派,不是受了李家的礼,便是垂涎世家地盘,最好的也是被劝说着中立。”   沈元景这才明了,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天下五大世家有三家反对,剩下的巨族乘州苏家,与李家世代联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成了一体,自不用再提。利用门派势力牵大世家,李持便将目光放到如王家这样次一等的家族,是也不是?”   “元景果然看得透彻。”王耀宇击节而叹,说道:“那时他还不敢。受顾家大宗师敲打、萧沈两家逼迫之后,李持才有所收敛。特别是过得两三年,李家那位排在地榜前列的宗师病故,更加蛰伏下来,后来通明教打压大江帮,也没见他出来主持公道。   不过十年之前,他入了地榜,忽然又起了斗志,明里暗里的找我们这些世家的麻烦,暗通大江帮截了我们几次货物,还是三叔老而弥坚,亲上泰州,打得大江帮主何鲁吐血认错,又与通明教第二高手陈七长老打成平手,才换得商船一路畅通。”   说道这里,他又停了下来,笑着道:“我再考考你,除了忌惮门派之外,可知为何其余三大巨族不联合天下世家,一齐讨伐李家?”   沈元景道:“就不知道李家那位地榜宗师,是否真如他们说的那样,是病故了。”   这本就没有什么难猜,王耀奇抚过胡须,说道:“这便是关键所在了。那位老人家前一年还精神矍铄,不想是会得骤疾之人。是以大家伙都猜测是闭关突破境界去了,直到十多年前,成就大宗师,才给了李家底气,再起纷争。”   说罢他话音一转,沉声道:“所以今日叫你前来,便应在此处了。你之天赋,任谁听了都觉可怖,妒者恨不能取而代之,忌者欲处之而后快。宜当警醒,好生在家修炼,不到地榜,就不要出门了。”   其余几人也都郑重其事,朝这边点头,沈元景也不辩驳,只说了一句:“未曾听说,不历严寒,就能绽放光华的梅花。” 第3章 遍传大名   沈元景在府中住了十天,府外的探子是一日比一日多;住了三月,暗杀的刺客一波接一波;住了半年,世家名门说媒的冰人来了一茬接一茬。   王家里面,也有如王耀宇这般,女儿到了适婚年龄,打起主意,让他不堪其扰,便推说有所悟,借了个僻静处,闭起关来。   射雕世界二十多年,他将明玉功推上第七重,于那世而言,武功实在称得上震古烁今。他本有机会再往上练,可到第七层,这门武学便显出弊端,若心不能平静似水,意不能冷酷如冰,练起来就事倍功半。   只是如此,便还罢了,他见多识广,隐隐察觉明玉功练到第八层,能换人心智,又功成无悔,以后要改换门庭,几无可能。   这一点点的问题,若在金庸世界,也算不得什么,无论去哪,明玉功九层都足以称雄当时。可见过白羽世界之天地,怎会愿意局限于此。   他手上神功绝技不少,但废功重练最是愚蠢,这些内功最多与明玉功相仿佛,焉知不会有别的问题。且不说所耗时日多久,只是将这门武功练到至高,也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苦思冥想,终于从太极拳理中窥出前路,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以明玉功为阴,再择一门阳性神功,循太极之理,阴阳调和,隐忧既解,前路便有望了。   在射雕世界的最后几年,他终日推演,终于将其中关窍一一算出,如明玉功属性并不纯阴,男子练来并无不妥,再去调阳,似无必要,便需要先以神照经来转为纯阴。   废功重练也无必要,杂糅九阴真经,见新明玉功从头练一遍,非但能保住战力,还可借得原有真气,事半功倍。   阴阳相合,不可偏废,重练纯阴内力之时,还需同时寻一门至阳内功,互相成就。若换做旁人,这心法是千难万难,可他心中早有定计,无非就是往《倚天屠龙记》或者《神雕侠侣》一趟,取了《九阳神功》。   ……   如今前路还是一片混沌,沈元景闭关练功自然也是假的,七日之后,王耀宇过来找他饮酒,才发觉他留下纸条,人早已离去。   不管王家知情的人如何轰动,一个人静悄悄的朝着云州山脉而去。他分外谨慎,披一件玄色斗篷,见脸面罩在古铜面具之下,连长剑也不拿,只在王家兵器库里面挑了把软件,盘在腰间。   白羽世界地势复杂,人烟稀少,只要耐得住性子,吃得了苦,总能寻到一条人迹罕至的路来。走了两个多月,才到了山脉里面几条路的交汇处,乘云客栈依然热闹非凡。   伙计见他这身装扮,也不奇怪,领着去了二楼。巧合的是,长通镖局平州分舵的舵主柳原,又在此间,他旁边坐着的是客栈掌柜屈老丈。   就见他连喝了三杯,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道:“云州那几位,简直欺人太甚。如今局势紧张,粮食都供不应求,我不涨价都算好的,他杜之成非要我半价给他。我不同意,他还耍着威风,扣了货物,最后也只给了三成的银钱,简直强盗一般,和越州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性子豪爽大方,能气成这个模样,也是难得。旁边有云州的江湖豪客,开始听的满脸惭愧,后又脸色一变,道:“阁下这么说有些太过了吧?上人也无私心,全是为了云州武林同道,见他比作越州贼子,实属不当。”   柳原冷声道:“怎么地?我还冤枉了他不成,旁的不说,就他之前想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手里强夺武功秘籍,就不算什么好东西!”   这人强辩道:“那少年出自王家,武功高强,恐怕连你都打不过,岂可等闲视之。上人出手,也不算以大欺小。”   他呵呵一笑,回道:“宗师高手无理出手,对付一个才入先天的少年,还来狡辩,真个无耻!那我现在把你打死,送回云州,也是一样咯?”   那人涨红了脸,说不出话。长通镖局里面又有镖师说道:“舵主此言差矣,人家‘平波上人’可没杀了沈公子,才不算以大欺小。你要学他,也不能取人性命。”   楼下楼下顿时一阵哄笑,几桌云州客人气红了脸,又知定然敌不过柳原这等先天高手,都站起来,往外走去。   临到门口,一人转头回来说道:“柳舵主这般瞧不起我云州江湖,以后就不要过来做生意了。”   一名镖师刚刚开口道:“云州是你家的啊?”就被柳原截住,他冷笑一声道:“不去就不去。我长通镖局怕你们云州不成?若不是那雷胖子舍下脸面,苦苦哀求总镖头,谁愿意给你半颗粮食。”   长通镖局总镖头董海,乃是人榜第三十七位的人物,地榜有望,自然是不畏惧杜之成的。   等这些个人走后,屈老丈才说道:“柳舵主,你这又是何苦,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你和他们闹翻,又收不回损失的钱,还丢了下次买卖,有什么好处。再说,‘虚怀若谷’雷格兰和你们总镖头交好,你这样不是丢了他的面子?”   柳原大声说道:“屈四哥,你打哪听来的雷胖子和总镖头交好?他不过手里有本武功秘籍,正好对总镖头有用,就换了过来。不过是个小买卖,怎么就传出来有交情了?”   屈老丈一怔,这和他家中所说的情报不一样,正待反驳,忽然想道:“啊呀,差点犯了大错。云州为一件小事追杀得沈公子上天入地,早就把王家得罪的死死的。董海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会往里头钻?”   “听人胡说的,柳舵主不要见怪。”他连忙举起酒杯,过去碰了一杯,喝口酒压了压心思,又道:“不是还说那沈公子亏得遇到雷庄主,才逃出生天么?”   柳原脸上缓和一下,道:“想来也是云州人往脸上贴金,杜之成追了几十天也追不上,最后难不成多追两天,就能追上沈公子不成?再说,就是雷胖子出手帮了两下,一则他人榜都进不去,何德何能拦得住宗师高手?二来,焉知不是云州人自说自话,串通好了,一起坑还沈公子?”   沈元景哑然失笑,心道:“这倒是冤枉雷格兰了。或许他不如表现出的那样宽宏大气,可这件事上,还真没有坑害我。当日他若有了坏心思,无论如何,我和三哥也是敌不过两位宗师联手的。”   屈老丈想给自己一嘴巴,不知怎么的就鬼迷心窍,连续说错话,忙不迭的补救道:“对对,沈公子以弱冠不到的年纪,非但晋升先天,还位列人榜七十二,真是我云州之光。古今往来,如他这般天资的,我没有听说第二个,恐怕最多四十,就能成为宗师,实在是,让人相形见绌。”他到后面,语气微有异样。   柳原心里嗤笑一声,知他这是嫉妒了,按到:“这老儿这把年纪了,先天始终无望,也难怪失态。莫说是他,任谁听了不嫉妒?可这世间不讲理的天才多得是,若遇到一个就这般记在心头,那什么事也不用干了。终究是小家子气,守着一亩三分,做了井底之蛙,才成天呱呱叫唤。”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挪了下,接着举杯,说道:“有件事你们恐怕不知道吧?那金家关口那个手指刻字,铁画银钩,我专门托人问过‘玉面剑客’,也是沈公子留下的。”   沈元景在云州的事迹众人只是耳闻,可那石壁刻字,却是每个人都实实在在见过的,客栈里面轰然一声,顿时热闹起来。   有人说道:“依我看,沈公子能够三番五次抗衡宗师高手,还安然无恙的离开,那人榜七十二,还排得低了!”   这种排名的事,柳原就不好接口了,借着喝酒掩饰过去,旁的人都跟起哄,有的说六十,有的说五十,还有人觉得应该在三十位,他听得发笑,险些呛到自己。   沈元景心道:“我那时候的武功,超不过雷格兰去,他自认在七八十之间,我也恐怕也就八九十位了,七十二定然是李家排榜的人捧杀。不过如今就不好说了,反倒是让他们给猜对了。”   又有一人突然道:“你们说,沈公子什么时候会杀上云州越州,报被追杀之仇?”   柳原沉吟一下,道:“宗师之前,无有可能。天下都盯着他,只要一出门,那暗杀就是无止无尽。不过等宗师之后,要报仇也非易事,云州两位宗师,摆明了要投靠中州李家,越州三位看着毫无动静,谁知道后面有没有靠山。   王家终究是千年世家,顾忌脸面,好不好‘以大欺小’不说,那时候的沈宗师,定然要考虑会不会动一发而牵全身。”   屈老丈勉强回过神来,笑道:“那照着柳舵主说,他要报仇也难了?”柳原不以为然道:“高门大派,身不由己。再说,我若有望大宗师,还记恨什么路途中被蚊虫叮咬一口?”   立马就有人叹道:“还是我们这些散人来得自由,家族前程的全都不管,眼下只求一个痛快。来,喝酒!”满屋都是“干”的声音。   沈元景举起杯子,啜了一口,心道:“这汉子说得有理,我险些忘了当年立下的誓言。黄裳躲去练到天下第一,见着仇人由小姑娘变作老太婆,又有什么意思?诗酒趁年华!” 第4章 闯关杀人   从云州山脉进到云州,第一站便是临宁郡,原本是随意出入,现今也设下了关卡,配有五六十个黄灰两色衣衫的劲装汉子,提着杂七杂八的兵刃,守在一旁。无论过路商队还是江湖散客,来到此间,都要下马,受他们检查。   沈元景骑着一匹黑马,慢悠悠的走来,被人拦住,一个黄衣大汉上前,见他这身装扮,不敢怠慢,拱手道:“这位英雄请了,依着咱们云州的规矩,凡到境内,都需下马检查,委屈朋友了,还望海涵!”   一声冷笑从面具底下传来,他道:“本座二十多年前就来过,彼时可未听说有这什么规矩,滚开!”他声音铿锵,如金石相击,听着有少年之朗,中年之润,老年之和,分辨不出年纪,是他以九阴真经里面的移魂大法,结合音律的功夫,变化而成。   这黄衣人听了脸色一变,心道:“这人内功修为不凡,又明摆着不会配合,我应付不来,当早做打算。”微微偏过头去,朝着旁边一点,还是和颜悦色道:“朋友说笑了,二十多年,这人都换了几茬,还怎能依着旧时规矩?”   沈元景对那偷偷去报信的人视而不见,说道:“换人了?怎么,那姓余的死了?”   “余?”黄衣人一怔,琢磨一下,更加客气道:“阁下说的,某非是‘寻天掌’余门主么?”   他故作不耐烦,道:“什么寻天掌寻地掌的,余衍那老东西死了么?”这个名字让黄衣人有更加惊讶,脱口而出道:“‘盖压三山’余老英雄?啊,那是余门主的父亲,十多年前就去世了?”   沈元景道:“老东西坏事做多了,挺不过去也对。不和你这小辈废话了,赶紧滚开。”说罢打马往里走。   这人虽然被他口气震慑,但职责所在,赶紧伸手一拦,旁边几个黑衣汉子也举起兵刃围了上来,他道了声:“找死!”手往马背一按,整个人骤然出现在黄衣人身后,吓得几人如同见鬼一般,纷纷后退,正是《九阴真经》里面的螺旋九影,杂糅少林大挪移身法、武当梯云纵等神功,既快又诡异,以别于踏月留香之飘逸。   他一把抓起这人后颈,提在手里,拖行在地,一边牵过黑马缰绳,往关内走去。旁边的黑衣人见头领被人捉住,迟疑不敢上前,赶过来的另一队人可不会客气,打头的举起刀就往下砍。   沈元景左手一挥,抓住刀刃一震,那人手臂发麻,不自觉的松开,未及反应,就见这刀倒转过来,插入自己胸膛,他向后踉跄两步,又见刀光一闪,几个手下也步了后尘。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沈元景也不说话,把手里的黄衣汉子往前一甩,撞入人群之中,几个倒霉蛋筋骨尽折,死于非命,这人也只剩下一口气。   他不等人攻来,主动出击,左手长刀挥舞,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顷刻之间,把这四五十人都杀死了。   这时远远传来一声大喝:“住手!”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由远而近,看到满地尸体,瞠目欲裂,道:“阁下是……”   他话未说完,就见敌人如鬼魅一般,闪现过来,轻飘飘的一掌打来,忙举手抵挡。哪知这掌看似很慢,实则快捷无比,才抬起胳膊,已经按在胸口,他即时倒地,无声无息。   无论是那些看热闹的商客,还是这老者带来的手下,都噤若寒蝉,看着他上马,大摇大摆的离去。   很快到了上次来过的那个酒馆,沈元景坐到二楼靠窗,自斟自饮。不一会儿,从外面进来十几个精壮的汉子,和关卡那边同样的装扮,把前前后后、楼上楼下的出口都堵住了。从窗户往下看去,街上也站有三五十个同样的壮汉。   噔噔噔噔的几声,一老一少两个人从楼梯上来,往里面一看,径直过来,年轻的那个说道:“请问阁下是什么人?为何无端端的杀害我临宁郡府的人?”   这两人沈元景都见过,说话的这个是临宁郡守之子刘鸣凰,老的那个是中州李家旁支李通,在这里做客卿。他开口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本座进个关卡也敢派人阻拦?”   刘鸣凰博闻强识,脑海里面急转,思忖从未见过或听过他这般打扮的人,怒道:“我是临宁郡丞,这城里城外的秩序都有官府维护,你如此放肆,是要造反么?”   “造反?”沈元景轻蔑的说道:“原来是李家的狗腿子,滚一边去,不要打扰我喝酒的雅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言罢,他转过身子,看也不看几人,自顾喝起酒来。   这种霸道的话语,让刘鸣凰有些踌躇,怕遇到什么隐世的高人,之前死掉的那名花白头发的老者,功夫了得,却在一招之下,就送了命。事后有人检查,七孔流血,脏腑全被震碎。   李通身为人榜高手,自不害怕,笑眯眯的道:“看来这位朋友,对我们李家有所误会啊,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朋友,老夫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不过,朝廷立下规矩,约束江湖中人,乃是为了防备乱臣贼子趁机作乱,治理各处匪盗,对大家都好。阁下若是没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遵守一二,这样也省得大家撕破了脸,伤了和气。”   沈元景嗤笑道:“你这老小子,说话冠冕堂皇的,不就是想对王家动手,怕有人进来刺探军情么?真当本座闭关久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扯这些七的八的大旗?你边上这年轻人甘心做狗,本座却没功夫陪你们玩,赶紧滚,这是第二遍了,再不听话,就留在这里好了。”   李通脸色一变,呵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不欲多造杀孽,你以为是怕你不成。给我滚过来。”说着伸手去抓他一领。   他这一手不过是试探,自然有所保留。沈元景左手随意一挥,挡了过去,也没有使多少力道,碰到一起,谁也没吃亏。   李通估算了一下对手实力,心里大定,说道:“我说阁下为何这般嚣张,原来是位先天高手。不过,到临宁郡来撒野,还不够格。”说罢,抽出长剑,道:“让我看看你是什么东西,敢瞧不起我李家。”   他猛然一剑,朝着沈元景的脸上划下,又快又准,凌厉非凡,眼见着就要劈开对手面具,却见两只手指,从桌下升起,在剑尖将要落下之际,夹住了它。   李通脸上一变,仔细看去,那手上不过戴着一副普通的蚕丝手套,双指也平平无奇,但他用尽全力往前一送,长剑仍旧纹丝不动。他使出吃奶的劲往外抽,也是如此,顿时冷汗都流了出来。 第5章 不情之请   沈元景说道:“剑法不错。”双指一紧,只听“叮”的一声,那剑尖竟然断了,又道:“剑也不错。”这剑乃是精钢铸成,百炼神兵,更有对手真气灌注于内,拗断都属不易,更何况是他这般不带烟火气的夹断。   李通脸色凝重,连连后退,正要开口说话,就听道一句:“还给你吧。”急忙举着断剑,在身前舞了个密不透风。   他有个外号,叫做“雁过拔毛”,因他曾当众展示过武功,一剑之下,将一只大雁的羽毛削了个干干净净,却不伤及皮肉。   此刻他不敢保留,鼓起全身劲力,顿时剑风四溢,刮得旁边几人脸色生疼,不得不避到一边。刘鸣凰站的最近,退慢了一步,胸口衣衫嗤嗤两声裂开,再往脸色一抹,满手红色,惊叫道:“通老?”   李通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态一般,慢了下来,最后收剑站立不动。楼上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刘鸣凰才又轻声喊道:“通老?”也不见回答,仔细看去,一丝鲜血从对方口中溢出,慢慢变多,顺着下颚流下,落在衣衫上面,染红一片。   众人十分惊愕,刘鸣凰遣了一个手下上前查看,才知道李通不知什么时候挨了一下,已经死了。再看沈元景的左手已经放下,那夹着的剑尖,早就没有了。   灵犀一指小试身手,沈元景十分满意,这李家明着暗着打压王家,出手杀了,自算不得什么。他又一转头看向刘鸣凰,后者吓得一抖,顾不得擦拭脸上血迹,说道:“都是误会,家父刘……”   他手上一抖,拿着的筷子一支射出,插入刘鸣凰口中,连着舌头一起刺穿,钉进后脑。这人无非是想搬出他的郡守父亲来,连人榜都上不得的,岂会被他放在眼里。   沈元景到云州,只为报仇,但凡让他寻着了借口,哪里还会啰嗦,李通一动手,就成了死人。   满楼的刘家手下见此,忙不迭的往外逃走,连带着酒客、掌柜和伙计,跑得干干净净。   他慢条斯理的吃了一碟鱼,又喝了壶酒,一直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过来惹事,才悠悠的走出酒馆大门,心道:“这姓刘的倒也有几分枭雄心性,杀子之仇都能够忍住不来报复,我也不好打上门去,吓着他们。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若弄得其他人都躲起不见,那就麻烦了。”   他沿着上次的路往前,很快到了云阳山脚下,掌门洪力早就等在此处,一脸堆笑问道:“在下云阳山掌门洪力,恭迎先生大驾!”   沈元景第一次见到这人时,趾高气扬,现下却点头哈腰,就差摇起尾巴了,暗里哂笑一声,装作不认识,道:“你怎地在此,为何要来迎接本座?”   洪力脸色一窒,心道:“你沿路询问,直勾勾的奔着我门派过来,还问我为什么在此,真是岂有此理。”脸上却是继续挂笑,道:“听得先生在临宁风采,不禁神往,特意前来结交。”   他暗自冷笑一声,心道:“上次从踏入临宁见了刘鸣凰后,被人跟了一路,这怨我报了;上了云阳山,被人追得上天遁地、狼狈不堪,这仇我可记着了,你自寻死路,怨不得我。”   他开口道:“既然要攀附本座,那一个不情之请,你也没有意见了吧,先上山。”抬步就往山路上行去。对方一怔,连忙带人跟上。   上次那厅倒塌了,又重新修过,沈元景毫不客气,径直坐在上首。洪力强压下火气,命人备下茶水鲜果,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沈元景带着面罩,看不清表情,冷哼一声,道:“本座铁笛。”他明知道是假的,还是不得不曲意恭维,又想不出赞美的词,只能干巴巴的道:“先生高雅!”   见对方不理不睬,他又假笑一声道:“我来为铁笛先生介绍一下,这是……”   沈元景打断道:“行了,谁愿意听些无名小卒的名字,指不定哪天就死于非命了。我这次来,有件事要你办。”   洪力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来了。”用眼神止住面色难看的弟子们,做侧耳倾听状,道:“还请先生吩咐,定不敢推辞。”上次一役,门中三个先天,死的只剩了他,实力大减。况且这人轻而易举就杀了人榜高手,也不是云阳山能抵挡的。   沈元景似乎因他乖觉,语气好了一些,道:“我听人说,你这里有‘断肠剑客’留下的浮萍剑法,交出来吧,还有那个什么许家手札,一并给我拿来。”   洪力倒也有些预料,这人武功高明之此,总不能是过来要一些财宝,但这秘籍事关重大,他坐不得主,当即呐呐不敢言。   见他犹豫,沈元景“嗯”了句,声音上提,道:“怎么,不肯给?”对方冷汗马上出来了,强笑道:“先生是听谁说的,云阳山并没有浮萍剑法。您老人家若是需要武功秘籍,山中还有一些,我去给找来。”   他轻轻一叩桌子,道:“谁要你家的破烂玩意?浮萍剑法在云阳山的消息,从王家传出,如今传遍已经天下大半地方了,你们云州果然是个偏僻地方,连这消息也不知么?速速拿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洪力哭丧着脸,他是真不知王家把这消息传出了,依他的理解,不应该闷声不说,徐徐谋划么?眼前这位也是一言不合便要杀人,可他已经答应杜之成不外传,怎么敢轻易拿出,只得更弯下腰道:“前辈容禀,当日‘平波上人’带走了秘籍和手札,我手中确实没有。”   沈元景并不一定要拿到秘籍,只是借口生事,便还是强逼道:“原本没有我信,但我不信你没有手抄一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交出来吧,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洪力见实在躲不过去,匆忙外出,过得一会,带着一个锦盒过来奉上,他打开一看,一本《浮萍剑法》秘籍和一本薄薄的册子,随意翻了一下,不像有假,这才点头,又道:“许家的人也叫过来,我要问话。”   很快许明和朱允被带上来,脸色憔悴,显然一两年来过得不好,老老实实伏在堂下,不敢说话。   沈元景道:“那位沈公子,曾在云州山脉和你等相遇,是也不是?”听到这问题,洪力等人脸色不变,显然也是问过多次了。   许明点头,面无表情的把当日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连自己弟弟如何祸水东引,得罪了人,也毫无保留,末了,还道出了明州景林郡的名字。   沈元景最是担心这个,心里一紧,看向洪力,把他看得心里发慌,连忙道:“知晓沈公子天资之后,我们也好奇打探了一番,他确实是从景林郡而来,但在那边没怎么显露武功,唯一留下的武功,是一门非常花哨的‘飞雪剑法’,并不高明。”   他心里一怔,暗道:“飞雪剑法不就是飞絮剑法么?听他意思,似乎分辨不出,那白门楼可真是人才,到底把这门功夫练成什么样了。”沉吟一下,敲敲桌子,开口问道:“除了这些,没有其他的么?”   洪力道:“有是有,不过沈公子来历清白,没有什么大问题,反倒是他父亲,身份可疑。我们追查很久,也寻不着他是哪家的人,但看他过往去的地方,让人怀疑,他或许是泰州沈家的人。” 第6章 先手来攻   这句话可把沈元景给说愣住了,心道:“泰州沈家?我记忆里面,怎么从来有没听父亲说起?”于是他让对方把查出来的消息,都说出来。   洪力也只道他和自己一样,想要探寻一个十七八九的少年,如何在小小年纪,就把武功练到先天境界的秘密,便将他和杜之成调查出来的事,都讲了一遍。   沈浪在迎娶王婉柔之后的行迹,倒是非常清楚,可在到平州之前做过的事却很模糊。有人曾在丰州见过他,这点沈元景早就知道了,可他料不到的是,父亲的举人竟然是在雍州考取的,这可就很让人惊讶了,从来也未听父母说起过。   联想到之前二舅说的雍州萧家与泰州沈家,多代联姻,沈浪出自沈家,往雍州赶考,似乎也真有可能。   再往下便没有消息了,杜之成等人纵然背靠李家,敢悄悄同王家作对,已经是迫不得已了,再去招惹沈家,除非真不要命。   沈元景记载心里,准备后面去细细追查原身血脉之事,若自己这个身份,也如同前世网文中那样,出身高贵,天然不凡,那就有几分意思了。   不过这也只是心里好奇,毕竟他不觉着自己会同前世那著名的扶桑动漫主角一般,说是全靠努力,其实出身就确定了。   如他能到现下这个境界,系统不过是做了一点小小的贡献,其余还不是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   洪力见他半晌不说话,忐忑不安,却依然躬身站立,一动也不敢动。沈元景回过神来,道:“很好,洪掌门请坐。”又自顾的看起手札来。   里面记录着许家先祖在前代大宗师陆云霄下学艺的经过,统共只有有两千来字,开头一千多字却是在控诉师父如何宠爱两位师兄,对他这个五弟子却不闻不问。   他看着堂下跪着的许家郎舅二人,忍不住笑道:“听闻那位沈公子救了你一家老小的命,却被恩将仇报,我道怎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徒,原来是一脉相承。当年那姓许的不过是个讨饭的小娃娃,被‘断肠剑’收养教导成人,不思报答,反怪他不把全部身家赠予,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那许明低着头,微微颤抖,捏成拳头,手指陷入肉中。洪力也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道:“那时候找他们索要手札,却只给一半,剩下的扭扭捏捏不肯拿出来,想必也是觉得羞耻吧。若不是他母亲是我远方表妹,我才不会收留,平白污了云阳山。”   沈元景接着往下看,才有实质内容,说起陆云霄亡故后事。原来飞絮剑法并不是大宗师级武学拆解出来的,而是和其他三门剑法一样,只是一个引子。据手札中说,陆大宗师两个嫡传弟子天资不济,怕他们怀璧其罪,便将真正的断肠剑法所在之处,藏于飞絮剑、浮萍剑、落叶剑和飘雪剑四本剑谱之中,让徒弟们自己去找。   结果大弟子和二弟起了纷争,其他弟子联合起来反对两人独吞师父遗产,一场大战,三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两大弟子独得落叶剑和飘雪剑中的一门,再将飞絮和浮萍两本剑谱抄录两遍,三方各得一份。   到了手札末尾,许家先祖又开始啰嗦,责备这方的三位师兄师弟如何不公,只分了他一本浮萍剑法。   沈元景看得不耐,一掌拍在桌子上,吓了厅里众人一跳,怒道:“两千余字,他师兄姓名不讲,拿了什么秘籍不讲,各人位置不讲,就那么三五百字能看,其余尽说些废话,是来消遣本座的么?”   他声音忽上忽下,有平有尖,听得人耳朵里面一阵不舒服,似乎真在生气,说罢突然一跃起,扑到堂下,啪啪两掌,打在许明和朱允头上,又折返回来。   洪力看去,那两人软倒在地,脸上恨意都还没来得及消去,眼睛都睁得大大,留出血来。   他心里发寒,暗道:“这老怪物喜怒无常,几百年前的气都生,我得小心一些了。”连忙对几个弟子使了眼色,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两个混账东西拖出去,不要污了前辈的眼。”   沈元景假作气消了些,道:“倒是乖觉,我也不为难你,且说这手札,你还给谁看过?”   洪力抖了一抖,道:“除了我,也只有平波上人知道了,至于他又告诉了谁,晚辈不太清楚。”   他点点头,说道:“那就要劳烦洪掌门陪我走一趟了,去见见那位平波上人。看他拿了这手札,有没有找到点什么秘密。”   洪力有心拒绝,可不敢开口,这人连宗师都不畏惧,想必也是十分厉害的,不是他一个区区先天能抗衡的。   两人下山,走了十来日,到了寻阳郡城里头,那杜之成早接到消息,在后院等候,见着沈元景,一言不发,就一拳打来。   他大喜,心道:“这下好了,都不用再去费心的找什么借口。今天就先杀姓杜的,再杀洪力,一趟云州之行,便能圆满。”   对方的拳头还是和上次一样厚重,如黑云压城,气势惊人,洪力被余波惊到,踉跄着退后几步。沈元景道:“来的好。”举起左掌打了上去,如长枪大戟,誓要把天捅破一般。   拳掌交接,一声闷响,两人脚下青石板俱裂,各退了三步,显然是平分秋色。洪力惊叫一声道:“宗师?”   杜之成神色凝重,缓缓摇头,道:“还差一些,不过真气雄厚,放到人榜上,也是前五十之属。”说罢,他展颜笑道:“老夫并无恶意,不过是见猎心喜,试上一试,还请铁笛先生不要见怪。”心下是认可眼前之人的实力,可以和自己平等对话。   那拳头杀意盎然,连洪力都能看出来,怎可能糊弄得过沈元景,他心道:“不管你是不是睁眼说瞎话,送上门来,就别想跑。”当即冷笑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吃我一掌。”一出手便是“阳关三叠”这种威力巨大的招数。   杜之成收起笑容,冷哼一声,也是一掌,迎了上去,两掌相击,对手的的劲力比他想的要弱,心里奇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刚才平白无故对了一掌,面上过不去,才出一招找台阶下?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就不要怪老夫不客气了。”   他正要鼓起全身的劲力,给对方一个教训,可不料这时,接连三股劲道,从对手掌中传来,间隔只在毫厘之间,很快汇成一股,汹涌而至。   “不好!”他暗道一声,就差那么一线,真气运转不及,硬生生的挨了这招,胸口一闷,倒飞而回。 第7章 左点右升   杜之成一口血涌到喉咙,正要咽下说话,沈元景却趁着机会,后招跟着打来,先是一招“如琢如磨”,把他圈住不让退走,又一招“峰前回雁”,绕到身后,攻他背部。   他又勉强接了这两掌,一口老血再也含不住,索性朝着对手喷了出来。这口血劲力十足,犹如飞石一般,落在一般人身上,能去半条命。   沈元景应付起来倒也没什么难出,可要落了一点半点在衣衫上,十分不美,便跳开两步避过,说道:“好暗器!”   杜之成脸色通红,也不知是伤的还是气的,双目怒张盯着对方,十几年了,他还没吃过这种亏,森然道:“找死。”身形一动,往前扑去。   沈元景举掌相迎,两人就在院子里面狠斗起来。刚才那几招,双方都已然了解了对手的实力,自然不敢大意,都全神贯注,每招每式能接住,就听得如竹节爆裂一般,啪啪作响,转瞬之间,两人就连续对了三十多掌。   之后各退了七八步,一路踩得青石飞溅,散落开来,打在杜之成的弟子们身上,“唉哟”之声接连不断。他脸色一沉,道:“徐博、高朗留下,其他人出去。”点的这两个徒弟,都是先天高手,才有几分自保能力。   沈元景冷笑着等他安排完,这才不慌不忙,一边往前走,一边解下身上玄色长袍,甩将出去,挂到庭院里面最高的那株柏树之上。   他脚下十分轻盈,踩到碎石上都发不出声音,气势却不断攀升,杜之成面沉如水,双手伸在身前,手背向上,微微抖动,也在蓄力。   两人双手四掌一接,“轰”的一声大响,宛如旱地惊雷,震得院子里的树木摇动,繁花坠落,房顶上的瓦片,也纷纷跳动,抖掉几片下来。   洪力等还在院中的三人,耳朵里面仿佛被灌了水,赶紧将劲力遍布全身,抵御这两人激荡的余波,却还是被推倒到墙角,不敢动弹。   沈元景与杜之成双手如同绑了万斤重物一样,又好似迟暮的老人,缓慢抬起,一掌又一掌,朝着对方按过去。   这掌声初始十分轻微,恰是微风刮过树叶沙沙的响,尔后如水波荡漾,从掌间迸发出的细浪往外荡去,越来越大,两人衣衫猎猎作响,再往外面狂风大作,刮得地上石头飞起,打在树干上、墙上,咚咚的一声一声,柏树上的长衫也是一晃一晃,要掉不掉。   才不过十招,两人额头都冒出了细微的汗水,这种投入全副精力的对攻,自然负担极重,似乎已无瑕旁顾。徐博眼珠乱转,和高朗对视一眼,按住了兵刃。   突然院中两人动了,杜之成前面受了些伤,心知在僵持下去,必败无疑,便率先变招,他左手刚打完一掌,将收不收之际,又变为拳头,往上勾去。   这种招数自然偷袭不到沈元景,他左手同样边掌为爪,一把往对手腕上扣,等对手变招之际,右手探出,直拿他胸口。   杜之成猛然挥手,往下一切,等他一缩,反手上撩,指尖如同枝条,照着对方的脸上抽去。沈元景把头往后一仰,右手做刀,往上一提,似要把对手开膛破肚一般。   这几招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接下来也是这般,两人你来我往,一招快过一招,脚下跟着动作,杜之成步伐稳健,直来直去;沈元景身形诡异,反踏八卦,忽焉在前,视之则后。   他着黑衫,对手白衣,一玄一白两道人影纠缠,快得让人看不清楚,若从高处俯视,如同阴阳流转,在这庭院中荡来荡去。   花儿草儿,齐齐遭殃,一片凌乱;石亭石桌,俱不能免,只要挨着撞着,便化作一块块的碎片,四面八方飞溅。   那三人身上脸上,都挨了不少,还在坚持不肯离开。这时两人打斗渐近,风刮过来,吹得站立不稳,洪力怪叫一声:“不好!”连忙拉着其他两人,越墙而走。   刚落到地上,只听“轰”的一声,墙面破了个大洞,砖石激射,落入杜之成群弟子中间,一片哀嚎。他连忙退了一步,沿着院墙,一路往后,很快半边院子都被打塌。   沈元景趁着对手方才那一让,占了一丝先机,立马捉住不放,狂攻不已。杜之成无奈,只得闪进后厅。   他紧追不舍,跟了进去,当头一掌劈过,对方连忙一让,朝后跨出一步,有三丈远,往边上一记重拳,中柱顿时断做两截。   哗啦啦的瓦片的往下落,沈元景一挥衣袖,兜住打向前方。杜之成抱起上半截长柱,往上一抬,尽数挡落,又横着一扫,长柱刮垮墙面极速撞来。   沈元景竖起胳膊一靠,砰的一声,最上面又断落半截,横飞出去,砸得另外半面墙倒塌下来,整个屋子摇摇欲坠。   杜之成要抽回木柱,他双上抓住另一端,往两边一分,将之撕扯开来,又冲上前一拳。对方连忙避开,退到左半边厅,打折另一根中柱,这屋子终于完全塌了。   两人都往上跳,现在屋顶之上,踏着破碎瓦片往上冲高三丈,在空中连连交手了十几招,复才落下。   杜之成绝招尽出,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心里又惊又怒,暗道:“这人从哪里冒出来,手上功夫怎会如此了得?”他的招数前次已用了三次,被沈元景窥见破绽,削掉半截衣袖,连忙踏入瓦砾之中,双手搂起砖块,不住往这边打。   沈元景一一接过,反手打了回去,欺身上前,连踩两步上冲,避过几块瓦片,从天而降,一掌“泰山压顶”朝他头顶打落。   杜之成隔着一臂之远,却一反常态往上挥动,他心里警钟大响,左脚往右脚上一踩,硬生生的拔高了半丈,果然一把重剑,从他脚底掠过。   原来刚才那一番动作,并非只是阻敌,而是要找埋藏在屋子里的兵刃。杜之成一剑在手,平添了三分气势,不等对方落地,冲过去一招举火烧天,往他胸口刺去。   沈元景双手一展,长袖飘飘,如鸟翼一般挥舞,往前滑行了三尺,一脚点在重剑之上,倒翻而下,立在对面。 第8章 票勇无匹   杜之成已经领教了对手的功夫,认定再斗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便开口道:“就此罢手,如何?”   沈元景怎肯罢休,冷笑一声,道:“你先动手,见打不过,又来求饶,哪有这等好事?”   气得杜之成脸色铁青,怒道:“我不过是念在你有一身功夫不易,放你一马。既然你自寻死路,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虽如此说,可他心知凭借自己人绝难胜出,暗里埋怨对手为何不早亮出武功,却不后悔在云州作威作福惯了,妄自尊大。   他情知接下来便是生死之斗了,变得格外谨慎,即便是重剑在手,还只敢一半攻一半守,意图拖到对手精疲力竭,然后罢手。   可他的剑法沈元景早就知道,完全没了新意,沈元景也陪他演练一遍,装作熟悉之后,立马势头一变。他已然探出了对方全部手段,自觉胜势在我,出手便更加凶狠,拳掌相加,间或夹杂几招腿法,绝招尽出。从地面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攻往地下,一时票勇无匹,压得对手喘不过气。   杜之成心中惊骇万分,从斗到现在,眼前之人怕不是用了两三百个招数,就算是同样一招,下次使来,也有截然不同的变化,实在难以想象。   盖因他所处地方偏僻,纵然天资极高,但财侣法地俱都不足,只能一心一意追求境界,不敢多想,晋升宗师已经耗尽了全部积累,御敌手段定然是十分贫乏。   若成就宗师之后,能放下名利,去到他处历练,或可补齐短板,甚至探明前路,更进一层,也未尝没有机会。但前呼后拥,圈地称王,此等诱惑,谁人能抵抗得了?亲朋好友,师长弟子,殷殷期盼,又怎能舍弃?   或许他突破之时,意气风华,向上之心有之,可一拖十几年,荣华富贵享尽,又没有一个像样的对手,早就消磨了斗志,只能靠妄想获取一些前人遗留神功,做些歪门邪道的事,以求提升些许功力。   沈元景的天资或许并不比对手强,但他正是锐气十足的年纪,底蕴又深厚无比,斗得越长,这胜势自然越向他靠拢。   杜之成如何看不出这势头来?是以越打越慌,很快就变成二分攻,八分守了,眼见着无力翻盘,心道:“拼个两败俱伤,我还有徒弟收拾残局,怕甚么?”当下把牙一咬,猛攻几招,转身要走。   等到对手追来,他脸上一红,气血上涌,运起全部功力,注入重剑之中,把身体一扭,兜手一剑,从颈边擦过,奔往对手左胸,迅捷无比,眨眼便至。   沈元景下意识左手一抬,往剑上一按一拨,反弹了回去,撞向他胸口,心道:“这不是回马枪么?这样用来,倒也神妙。”   杜之成已然完全转过了身子,见重剑不知怎么就回来了,大吃一惊,急忙右胳膊一挺,才没撞到胸口。   沈元景欺身上前,伸出右手食指,往他胸口戳去,似乎飞矢一般,竟然有破空之声。他连忙将带着真气的重剑往上一横,挡在前面。   只听“噗嗤”一声,一根肉指竟然将厚达半寸多的剑身戳了个窟窿,余势不减,点在胸口。   杜之成脑子一闷,眼前一黑,身上力气顿时消失,重剑落下,沈元景又上前补了一掌,打在身上,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软倒在地。   徐博等几个徒弟看得瞠目欲裂,纷纷赶来,高朗大喊一声,举剑杀至,他鼓起一口气,连忙叫道:“不可,退后!”可为时已晚。   沈元景脚下一点,身形如同鬼魅,瞬间到了身侧,一爪抓出,打在胸口,只听得咔嚓几声,高朗喷着血倒飞而回,落在地上,抽搐一下,就不动了。   杜之成嘶哑着喊了一声:“朗儿!”又吐出一口血来。徐博连忙过去扶住,又抬头望向沈元景,面带仇恨。   他大笑一声道:“还不服气,那就一起下去吧。”随后一招,那挂在大树上的斗篷飞了过来,掏出铁笛吹奏起来,这笛声里面夹杂着深厚的内力,又生出七八种的变化。   有人听了头疼欲裂,七窍流血而死;有人烦闷不已,以头抢地;有人心乱如麻,锤胸而亡;更有的神志不清,挥着刀剑,胡乱砍杀。   徐博搂住师父,盘坐在地,苦苦支撑,沈元景一扯嘴唇,露出一丝微笑,右手大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捏,往前一弹,两道无声无息的指力,飘忽而去,噗噗两声,两人额头都露出一个洞来,相拥倒地。   场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他往外走。洪力神情慌乱,还是勉强扯出笑容,卑躬屈膝,他却随手一掌,打在胸口,道:“胆敢通风报信,你也跟着去吧。”   洪力身子发软,一句“我没报信”堵在喉咙里面,两眼又是不解又是惊恐,倒地身亡。   ……   杜之成身死门破的消息,在云州引起轩然大波。不同于李家李通,虽处在人榜,但毕竟众人打交道的少,也不知是个什么成色。   他以宗师之威,盖压云州江湖十数年,教出的先天徒弟都有二人,大伙又敬畏又向往之。   一朝败亡,人人噤若寒蝉,沈元景一路往东前行之时,纷纷侧目不敢高声言语。更有另一位宗师“寻天掌”余新,传闻已经不现于人前多日了。   等沈元景到了“虚怀若谷”雷格兰的庄子,里面除了几个老仆,其他人都不在了。他哭笑不得,招了一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仆颤颤巍巍道:“回禀大人,庄主说他怕您老人家收到,就先逃走了。”他冷哼一声,道:“倒也实诚,那有无留下话来?”   “他还让我告诉大人,那位沈公子与他只是泛泛之交,并不清楚他之身世,也没胆拿什么飞絮剑法,大人一查便知。末了,还让我在庄内备好酒宴,好生招待大人。”这老人说话慢吞吞的,还不时咳嗽两声。   沈元景道:“他留你个糟老头在此,是觉着我不会对你们下手?”老仆虽有些害怕,还是恭敬答道:“大人如天上云彩,高不可攀,怎么会和我这种泥沼之中的下人一般见识。”   他哈哈笑了几声,说道:“你倒是会说话,下去安排吧,余新那个胆小鬼躲起来了,我便先在此住几日罢。” 第9章 乘舟过海   沈元景一人在这偌大的庄园内踱步。是夜,天清气朗,繁星点点,他忍不住掏出铁笛,吹奏一曲。   院内竹影幽幽,闲花飘香,亭上桂华流瓦,下有溪水碌碌流淌,别有一番雅致。从山头望去,海面波光粼粼,万千银蛇舞动,天际一片阔大。   他曾经看过王家藏有的一本地图,这海的对面,便是越州、黑帝所在的海山郡。海湾狭长,出海口最宽也不过五六百里,此庄园处在中段,算来到对岸约莫只两百多里,比之射雕世界的桃花岛,也不过多出一倍。   想及此处,他心里一动,暗道:“这么点距离,我何不自行渡海?从岸上过去,行踪太过明显,说不得黑帝也会如余新、雷胖子一般,躲藏起来。由海里过去,这人决计不可能想到。”当下便细细筹划起来。   海上行船,一怕风浪。可这海湾又长又狭,还没有桃花岛的海那般开阔,里头风浪定然大不到哪去。二惧没有方向。他精通五行八卦,地理星象,白天立木看日影偏斜,夜里以此方星空为引,短短一两日的航程,不至迷失。   此世之人觉着千难万难,多半是无有远航经验。白羽世界地物博大,人口稀疏,地都种不过来,谁还愿意冒着巨大风险,在海里讨生活。出海十里八里,已算远了,再往前,谁也没有这个能耐,可沈元景曾驾小船来往桃花岛多次,颇为纯熟。   天时地利与人和皆备,他当下也不犹豫,见老仆都睡了,便出了庄园,去寻找渡口。可云越两州之间,世代血仇,几乎老死不相往来,怎么会在海上互通?   往上走了三五十里,什么也没瞧见,又折身沿着海岸,往下找寻。很快又回到庄园位置,正要绕过悬崖,再向下走。   见到崖上有不少石壁凸出,变了主意,往前一跃,踩着石块前行。到了一半,突然现出一个山洞来。他急忙顿住,伸手一爪,刺入石壁,接着月光,往洞里面看去。   这洞呈拱形,开口往下直深入到海面底下,宽不过两丈。他点亮火折子,往洞里面晃,见着十几丈深的地方有一条小船,楞了一下,再朝上看,隐约能见一个高台。   他手上一用力,往对面荡去,等到了洞壁边,出掌一拍,向里面射去,脚往船上一点,飞速弹起,落在高台之上。   点亮挂在墙壁上的油灯,仔细打量,高台往下,有许多级阶梯,通到海底,一艘一丈宽不到的船,就停在底下,长长的船绳往上,挂在高台的一根铁钎上,显然是为防着潮起潮落,特意准备的。   高台后面有一个石洞,一直通往上面。旁边石台上有几根火把,看着有些时日没用,他捡起一根点燃,朝里面探去。   从这石洞的开凿痕迹来看,至少也有十几年了。走了片刻,又进到一个石室里面。这石室不大不小,方方正正的,什么东西也没放置,甚至连门也没有。   他沿着墙壁,仔细看过,才在左边墙壁上,看出一丝缝隙,手上用劲一推,墙面翻转过来,露出一个门。这门有些矮,沈元景要弯腰才能过去,好在宽度还够。   门口外还有一层木板挡在前面,他叩了两下,抓住腰下位置的把手往外一拉,现出一间静室。对面墙上硕大一个“静”字,十分显眼,旁边书有两行字:“静则生明养心有主,温而能断临事无疑。”   他仔细打量,除了一些练功用的陈设之外,顶上是一副白羽世界的星象图,普通星星用的墨点,那用来指引方位的,都用朱砂染红。   他心道:“这位雷庄主好心机,这次听说我来,他就从陆上从容逃走,可谁又知他在密室备了海船,若上次那样两大宗师齐齐来袭,他也可籍此逃出升天。”至于这人没将这条后路透露给自己与表兄,沈元景也毫不介意,毕竟两边还没有到生死之交的程度。   他再往外路过书房,出了雷格兰的小院,站在房顶上看向山崖,果然什么痕迹也见不着,不禁赞叹这人心思之细腻。   这时,另外一边似乎有些动静,一团光亮慢慢的往沈元景居住的小院而去,他心里一动,脚下连点,悄无声息的落在客房屋顶,就听见那老仆叩了叩门,见无回应,推门而入,在里面转了一圈,才又离开,转回自己房间。   里面灯光亮了一会后,老仆又去到后院,不多时,一只黑鸽在月光中飞出,径直往海面而去。   沈元景心里一动,暗道:“‘虚怀若谷’?这下可有些意思了。”   他返回密室里面,连夜乘船出了山洞,凭借天上的星斗作指引,往对岸驶去。夜里的海面还算平静,只是有些小风小浪,晃荡得船起起伏伏。   他颇有经验,随船摇动,只是隔着一会,就用掌力纠正路线而已,也不去用什么千斤坠之类的功夫压住。   等到第二日早上,天已微微亮起,几个时辰,连一个小岛都没见过,让他啧啧称奇。过一会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面,掏出干粮清水,胡乱用了一些,等着见太阳初升之壮丽。   日头上三杆,他才往船舷边一拍,四根铁柱斜着立起,白色棚子展了开来。这船主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还有斗笠、蓑衣之类。   行到正午,远传突然现出一片低矮起伏的影子,沈元景心知这就是陆地,有些疑惑,心道:“越州不该如此之近。”果然越往前,越看得分明,那是一座岛屿。   他来了兴趣,手掌往水面一拍,船变如离弦之箭,往前射去。等到了近前,在北面寻到一处浅滩,停好了船。   登到岸上,寻了最高的一处山峰,攀将上去,往下看来,这岛不怎么大,北面全是丘陵树木,高低起伏,郁郁葱葱;南方才平整一些,花树交杂一起,红绿相间,我有些凌乱,一处寸草不生的空地就分外显眼,几大块石头堆垒一起,似乎房子一样。   沈元景奔了过去,石屋建的十分粗糙,里面除了石凳石桌,并无其他陈设,遮风避雨倒是足够,可不能长久住人。   他出屋转了一圈,确定这几日并无人在此逗留,心里奇怪,想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雷格兰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难道还有岛屿我没瞧见,或是……”抬头看向东面。 第10章 票   沈元景一船往东,直到一片海岸出现眼前,也没遇到第二座岛屿。   此时天色已晚,他行到近前,看得某个高山处亮堂堂的,不知多少灯烛聚在一起。前后两边的火光也高低起伏,都绵延出数里之远,才渐渐稀落。   他正要寻一处无人的位置停靠,突然忆起雷格兰密室之中的那副星象图,偏北方位有三颗朱红之星,中间一颗极大,正应在当下那灯火通明之处;旁边两颗小一些的,分列在灯火的尾端。   左近还有一颗更小的,对应方位似乎也是一座高山,完全无光。   他朝着那边划去,到了跟前,果然有和雷格兰山庄一样的悬崖,一样的暗窟,驶入里面,放着一样制式的船。   他登上高台,走过一条更长的甬道,进入一间头顶星图的石室,外面一间练功室,除了那一个“霸”字与“一刀斩落出天堑越云分二,两手横压霸九州寰宇此独”的对子,一切都是对岸的翻版。   他等到后半夜,才从密室中出来,眼前满是灯火,照耀得院子里面如同白昼一般,偌大的地方却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沈元景慢慢走到门口,才从风声中分辨出四个人的呼吸声,两强两弱,两近两远,功夫都极为不错。   这时,一阵咚咚的声音传来,他侧耳倾听,认出是黑帝的脚步声,穿着厚重盔甲踏在地面上,极为明显。   果然一个金铁声音说道:“你们下去吧,没有我命令,便是有天大的响动,也不准靠近,否则帮规伺候。”四道声音带着些微颤抖,齐齐说是。   沈元景连忙回到了密室,屏息聆听,很快黑帝也进入练功室,停留其间,静了一会,才嘴里念念有词,初始声音极小,宛若蚊虫鸣叫,后面才大了起来。   他运起明玉功,仔细听来,就有:“王世恒是什么玩意,不过仗着家世,就能排入人榜,算什么‘武林三公子’的,迟早要你变死公子。还有那姓沈的,庶女之子,破落户出身,凭什么是第七十二,李家的人都瞎了眼么?”   这分明就是雷格兰的声音,沈元景早就从之前线索中看出了端倪,此刻也不由在心底叹息一声,这人多少对他有恩,自己还曾动了报答的心思,如今看来,他被追得上天入地并身受重伤,对方也洗刷不了嫌疑。   黑帝骂了一阵,歇了一阵,沈元景本以为他会停下,结果对方不知想到什么,又开始骂起来:“王家是混蛋;兰家也是混蛋,世家都是混蛋,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什么李家、萧家、顾家的人,通通都杀了。哈哈哈哈……”   沈元景暗道:“他不知是受了什么欺负,如此痛恨世家?还有那兰家,会不会就是大舅说过的,会落叶剑法的那个小家族?”   过得一会,黑帝又开始低吼起来:“岁景剑法,我一定要得到岁景剑法,我要成为大宗师!我要让看不起我的人,都跪在地上求饶,我要踩断他们的胳膊,我要打断他们的腿,逼他们喝尿,喂他们吃屎,把世间酷刑都尝一遍。哈哈哈哈……”   这段话语说得咬牙切齿,宛若地狱中的恶鬼叫嚣,又仿佛耗尽了他的全部力气一般,竟然喘起粗气来。   过得一会,黑帝又开始低吼起来:“岁景剑法,我一定要得到岁景剑法,我要成为大宗师!我要让看不起我的人,都跪在地上求饶,我要踩断他们的胳膊,我要打断他们的腿,逼他们喝尿,喂他们吃屎,把世间酷刑都尝一遍。哈哈哈哈……”   这人又是碎念,又是咒骂,又是怪笑,伴随着铁甲咔嚓做响,如同疯魔一般。闹了一阵,才渐渐安静。   好一会儿,他重复咒骂,如是再三,似乎这些才是他最为记挂的事。等骂累了,好容易才听道:“先解决铁笛,他定然是王家派出来复仇的暗子,这些世家大族,真是可恨。”   “啪啪啪啪!”一阵拍手声从沈元景手中传出,黑帝惊得跳起,沉声道:“谁?谁在密室?”   沈元景道:“装腔作势,故弄虚玄;心思深沉,宛若山谷,‘虚怀若谷’这名头倒也贴切。”   只听盔甲咔嚓作响,轰隆一声,密室的破开一个大洞,黑帝冲出来,看到来人,转以金铁之音说道:“铁笛?你怎么在这?”微微转头,看向他身后的甬道。   他笑着道:“雷先生是如何到此,我就也是一样。”说着,手往上指了指,黑帝见他示意星图,一时无言,隔了一会,又道:“什么雷先生、电先生的,你暗自潜入黑山,所图何事?”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沈元景语气含糊,见他认定自己是从王家来,也不否认,心道:“待我杀得云越两州胆寒,这里的人才会知道畏惧。”   黑帝仍旧不肯恢复原声,又问道:“那你如何知晓,我有这密室;又如何知道,我在海这边的?”   他哈哈笑道:“要怪,便怪那些黑鸽,太过勤奋,大晚上的还不肯休息,一经放出,就径直朝着海面飞去。”   “原来如此。”黑帝冷静下来,说道:“那些黑鸽,的确该死,我回头便把他们杀了煨汤,养些白鸽,肥嘟嘟的更好看。”他边说边走,就像那铁甲脱去了一般,脚步变得轻盈,竟然没有一丝声音。   几步就到了密室中间,握紧拳头打来,如同流星下坠一般,带着轰隆之声。一个黑点由小变大,占满沈元景眼眶,整个房间都好像在晃动。   他凝神静气,也出一拳迎了上去,对方的拳头很是坚硬,如同铁块,蕴含的劲力也十分霸道,他身子不由得晃了一晃,心生赞叹道:“这人的内功比杜之成还要雄厚,看来上次是藏了拙。”   黑帝也不指望一招便能打败对手,第二拳又跟过来,仍然是一样的拳势。沈元景深吸口气,展开大伏魔拳,仔细应对。   两人拳头都重,交接之处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在密室里面连爆几下,劲风刮向四周,“轰轰”的声音顺着甬道往下,另一面的碎石,也哗啦啦的朝后滚去。   仅仅几招过后,沈元景便察觉出对方的内力雄浑浩大,招数古朴厚重,显然大有来历,不类杜之成这等无有传承之人,也绝非三招两式就能轻易击败。   黑帝也十分惊讶于他的功力,非宗师而能抗衡自己,突然出声问道:“阁下年岁几何?”   沈元景一愣,不解何意,随口答道:“花甲之数。”   哪知这话一出口,对方就像发了疯一样,那拳头如同雨点一样砸来。 第11章 辗转腾挪   沈元景心道:“这人怕不是疯了,我不过说了个和他一般的年纪而已,怎么就如此躁动?”果然就听到黑帝又开始嘶吼起来:“都该死,你们这些人生来就有这么好的运气,这么好的家世,都该死。”   他恍然大悟,怕是这人妒忌了,才会如此敌对世家子弟,便开口道:“原来你是见不着别人年少有为,怪不得要千方百计的去追杀沈元景,毕竟如他那般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美少年,确实称得上是举世无双,胜过你岂止千倍、万倍。”   黑帝听了,竟然闷不吭声,心知无从辩驳,只是拳头又快了一分。沈元景一边阻挡,一边暗里观察,这人身着厚重盔甲,双臂行动迅捷,竟然看不出僵硬,强攻恐怕难以奏效。   当下他身形一变,脚踩七星,步罡踏斗,绕着对方转起来,出手往盔甲的各关节之处攻去。   黑帝却是做不出来一些灵巧的招数,疏于应对,挡了前头,又要顾及后背,腿上变换不及,只得胡乱退让,一脚重过一脚,在石板上踩出好些个凌乱脚印。   沈元景心底也有担忧,若是动静闹得太太,引来外面守卫,今夜行动定然要失败了。倘若是在宽敞之处,他也不惧,但这密室狭隘,只需引三四个先天高手涌到里面,让他多出一两招,立时就要落在下风。   可打斗至此,黑帝已有些狼狈,却还不肯出声唤来手下。他暗自揣测,或许是抹不开面子,便想要在对手开口之前,先行拿下,于是突然变招,右手大伏魔拳抵住,左手骤出五岳神掌,往对方头上砸去。   黑帝避无可避,只得硬抗,抬起左臂横过。沈元景一掌打在上面,便知不对,倘若对手是肉身应对,臂骨都要折断,此刻却只是盔甲凹下一些。   一招未能奏效,他毫不气馁,换了左伏魔拳,右五岳掌攻来。黑帝早有准备,竟然后退一步,便让开了,说道:“你脚踩的是哪方星官?”   沈元景“咦”了一声,十分惊异,暗道:“这北斗七星并不现于此世,他是如何知晓这是星官的?”就见对方脚下也起了变化,往前一踏,正卡住他左移之路。再往右走,黑帝右脚缩回半步,他手上一击又落了空。   这密室不大,两人于方寸之间辗转腾挪起来。他身法再不占优,不出奇招,便只能靠着双手互博。可对手功力本身就不容小觑,加之外面一层盔甲,虽有些累赘,可防御极佳,一掌打在上面,力道先去了三分。   沈元景已然判断出眼前这人功夫,要在杜之成之上,便先手试探,招数层出不穷,一掌打去,也能变出三种不一样的花来。   黑帝武功虽不如他广博,可毕竟源流古朴,所学正宗,无论对手是拳掌指爪,所来招数,全凭一路流星拳法打过,一一从容应对下来。   此刻两人陷入僵持,黑帝心道:“我听说杜之成是遭了偷袭,才致失手被杀,以为这人功夫无甚了不得。可如今看来,便是那老鬼完好无碍,再加几个废物徒弟一起上,也不是这人对手。我若不尽快打发了他,拖到后面,这盔甲愈重,反而对我不利了。”   想罢,脚下一错,连绕两圈,闪出一丝空闲,右手缩到腰间,蓄力往前一击。拳到半路,竟然“轰隆”一声大响,炸得满室内动荡,嗡嗡作响。   这拳被对手占据了方位,沈元景避让不得,又不便使出太极拳或是移花接玉,便以一记“阳关三叠”顶上,从手腕到肩,抖动三次,又后退一步,才把劲力卸掉,手臂仍然有些微微发麻。   黑帝的得势不饶人,握拳又打,只见他并不曲肘,双肩后怂,两手直直,如同连珠炮一般,突突突的打来。这乃是流星拳与僵尸拳合一,省了收肘动作,自然十分快捷。   只是这招数虽快,可劲力要差许多,沈元景纵然躲不开,抵挡起来却并不费劲,反能回攻几招。   黑帝无奈,他成就宗师之后,极少与人争斗,是以明明领先半步,要不是不觉出了昏招,就是前招后招脱节,莫名丢掉优势。   此刻他也只能收起这华而不实的流星拳,又换成方才那种蓄力招数,唤做太阳拳。这门拳法威力大则大矣,可隔着盔甲,终究运用起来慢了一层,并不使出全部威力。   他一拳打来,沈元景这次不硬接了,把头一仰,避过这招,正要反击,忽然密室顶上星象图在眼前一晃,顿时恍然大悟,比照对手脚步略一思考,就知那身法,暗合此世星辰分布。   这身法若由前人悟出还罢,若是黑帝自创,那可真是难得了。沈元景开口便问道:“雷先生,武林中蕴含星象之理的武学极少,你这门功夫是何人创来?”   黑帝心里一喜,说道:“是我夜观星空,胡乱琢磨的,不值一提。”竟然还有几分矜持。沈元景也配合着点点头道:“奇思妙想,果然确实不凡。”   两人宛若朋友一般聊天,手里却都不肯相让。黑帝自然不可让对方逃走,若暴露了身份,虽不见得会动摇根基,可后路便会尽断,更别说他脸上过不去。   于沈元景而言,错过这次机会,不知还要等多久。再让王飞得到风声逃脱,又找不到褚开,那越州之行,就完全失败了。   他心念急转,仗着积累深厚,片刻之间,已然想通了对手脚步的不足之处。黑帝这星图大而全,用在指路,自然是极为方便,可尽数融入身法,不免有些繁杂,反倒不如取其中一隅。   再则他星位不分主从,若能随意变化还好,偏他依照方位,丝毫不变,步伐太过僵硬,如沈元景这般懂的人来,三两遍就看穿了。   沈元景突然加快出手,两手如电,极速攻出三十多掌。黑帝果然上当,竟然弃了太阳拳,跟着用快拳抵挡,等对手骤然变慢,往两边各出一招,又下意识的双手跟上。   他赶紧前进一步,先一步踏上星位,正中对手要行动的落脚点上,然后快速收回两手。黑帝一愣,脚下一绊,双手未及收回,顿时落得个中门大开。   沈元景身子微侧,左掌在右掌上一拍,右掌斜飞而出,正是裘千仞的“阴阳归一”绝招,加上“阳关三叠”。指、腕、肘、肩、身五处九重劲力,一齐爆发,打在铁甲之上。   那铁甲顿时四分五裂,一道人影跌了出来,再退几步撞在墙上,等直起身子,又弯下腰,喉咙了咳嗽,似乎吐出血来。 第12章 黑山黑帝   沈元景收手站立。四个角落的油灯与屋顶镶嵌的夜明珠,照得屋内亮堂堂的,虽不似白昼,但也能清晰望见,对面那人五短身材,顶着一个大大的铁盔,颇为滑稽,伸手往墙上扶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对手这招用出了十成功力,纵然外有盔甲防护,黑帝也身受重创,就算是一时半会死不了,但也失去了逃跑的能力,即使想要喊手下来,也肯定是不及援救了。   满地的黑甲散落,从铁胳膊里头,掉出一些精巧的连杆,还有丝线之类,想来这就是雷格兰用来御使黑帝铠甲的方法,构造精巧,想法奇特,不禁让人惊叹。   “你若脱出黑甲,再请来一二手下助阵,我或胜不得你。”沈元景说道。这铠甲虽好,可毕竟是外物,又设计得太过高大,依雷格兰的身形,驾驭起来,纵然花了再多心思,也总有不谐之处。   黑帝仍旧是变着声音说道:“此乃黑山,我是黑帝。”言外之意,竟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不知为何生死之间,还会有这么多顾忌。   沈元景也不想去探究,便点点头,道:“君子死,冠不免!”哪知黑帝听了这句,身体颤抖起来,喃喃自语:“‘君子死,冠不免’,‘君子死,冠不免’!”似乎有些激动。   良久才一正衣衫,抱拳躬身一礼,道:“多谢先生点拨,黑帝铭感五内,若有所问,不敢遮瞒。”   沈元景声音也变得肃穆起来,说道:“我听阁下念及各大世家,其中有一兰家,不知是何来历?”   黑帝身子一抖,良久才说:“七十多年前,有民间女子雷氏,屈身兰家为婢,却惨遭侮辱,受孕之后,有大妇多般刁难,临产之际还被赶出家门,难产而死。遗留下一婴孩也因胎中忍饥受饿,骨瘦嶙峋,雷氏父亲偷偷将之收养。不久,兰家便收到消息,遣人来打断婴孩四肢,灌入毒药,待他长大之后,便身似球,腿如桩,手成竹节,受尽邻居路人白眼与欺辱。便是如此,兰家还不肯干休,七岁那年,生生打死了他外祖父,抛尸荒野。”   这后面几句是嘶吼出来的,他咬牙切齿,喘着粗气,以致声音都变调了,良久,才吐出一句:“这便是兰家!”   沈元景心底默然,这等遭遇实在悲惨,也难怪他性情有些扭曲。他无心去劝,也不必去劝,黑帝便恢复过来,接着说道:“‘格’乃‘革’也,雷氏必除兰家。那婴孩乞讨为生,与野狗抢食,吃残羹剩饭,坟头瓜果,历千辛万苦,侥幸从一古墓中得前人遗传,才练就一身功夫。”   说道这里,他又变得十分得意,哈哈大笑道:“从三十岁起,雷格兰就暗里捕杀兰家的人,溺死的,吊死的,闷死的,一个接一个,闹得兰家终日惶惶。那大妇亲眼目睹一对孙儿毙命眼前,活活吓死。整整十年,杀绝了一大半,若不是萧家从中作梗,剩下的那些个,在他先天之后,也都要死。”   接着语气转为愤怒,又遗憾说道:“可惜雷格兰成就宗师后,来不及准备周全,前去报仇,就要丧命你手。”   黑帝感觉得出,今日他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走了,索性什么都说了出来:“我拖了几年,不去报仇,是因为兰家有一个大秘密,先杀了后,必定打草惊蛇,不利后续计划。他家祖上,乃是盖代大宗师‘断肠剑客’陆云霄的大弟子,在师父死后,与其他师弟闹翻,继承了落叶剑等三部剑法。四门剑法合一,才能产生一种奇异真气,是打开陆云霄遗留宝藏的钥匙。   据说那宝藏里面,除了有绝世武学《岁景剑法》之外,还有三颗丹药,能纯化真气,助我们这样的宗师更上一层,或许地榜有望。你既然杀了杜之成,应该也能得到一点消息。”   沈元景这才明了,怪不得杜之成苦苦追寻飞絮剑法,相比较神功恐怕他更想要那丹药。   黑帝好像知道他对丹药之类兴趣缺缺,说道:“那丹药你是看不上了,可《岁景剑法》你一定会有兴趣,四门剑法四种意境合一,成就的大宗师级武学,就是萧家都受不了诱惑。可笑他们不知,那记载秘密的皮卷早被我拿走了,只道兰家是故意隐瞒,逼问了很久,还闹出好些人命,哈哈哈哈……”   他一阵狂笑,笑到咳嗽,才停住说道:“我的宝物都藏在那副字后面,这边是‘九州一独’;海那边是‘心断生事’,你可自取,都在里面了。”   沈元景点点头,心道:“我便用不上,留给王家,也好过送与外人。”说:“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黑帝笑道:“我怕黄泉路上寂寞,你把王飞也送来陪我吧。那褚开你就不用去寻,他已被我杀了。”他仍以为沈元景是王家派来报复的,不需人问,就主动说了出来:   “王飞那个蠢货,明明没有脑子,却偏要装出一副粗中有细的模样。那次他若与褚开联手,纵然胜不得王家二爷,也不至于惨败。可他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先跑了,害得王二爷把一腔怒火发到褚开身上。   褚开拼着重伤逃脱,后面就无人见着他的踪迹。可旁人不知,我如何会不知道?他与云州宗师余新乃是至交好友,被安置在破岳城郊的一处庄园里面,我摸上门去打杀了,尸体就丢在云梦大泽。那姓余的至今还以为褚开对他起了防备,才偷偷离开的。”   沈元景大感意外,说道:“如此,倒是省下了我不少功夫。你放心,不日王飞便会下去陪你。”   黑帝满意的点了下头,又说了最后请求:“我死之后,你不要让我的真身显露人前。”言罢,将地上散落的黑甲碎块一一拾起,穿在身上,缓缓走到密室中央。   他抚掉身上灰尘,又运起内功一震,噼里啪啦几声轻响,心脉俱断,铿锵有力的道:“今日,我虽死,但仍是黑山黑帝!”言罢,气绝身亡。   沈元景走了过去,打量着勉强拼接起来的黑甲,突然出手,将拼接之处都扭合在一起,使之不脱落,又提起下了甬道。   他以掌做刀,将船面削薄了一层,将他置于船上,趁着夜色,推出洞外,随波逐流,漂到哪,便在哪沉下。 第13章 突然袭击   沈元景返回到地面,走到院子里,侧耳倾听,一点人声也不见,才又返回练功房,站在那副“霸”字前面。   他观摩片刻,连连挥手,四道劲风先后打中“九”、“州”、“一”、“独”四个字。初始并无动静,过得片刻,才又细微的咔嚓声传来,那副字慢慢的朝着外面,一点一点的挪动。   等墙面静止之后,他走过去一看,一道暗门就在那副字的后面。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三面墙边,都摆着各样的东西。   左边是百多口箱子,过去打开一看,满眼金黄色映入眼帘,都是堆码得整整齐齐的金砖,任意打开一箱,都是如此,连白银也见不到一丝。   右边是木架子。第一排的架子上面放着一盒子珍珠,约莫三十多颗,颗颗都和小孩拳头一般规模,大小如一。边上是为雕琢的原生白玉一块,玉色晶莹纯粹,几近透明,有两寸见方。边上都是这样的奇珍异宝,摆满三层,其余如玛瑙、琥珀、红宝石、蓝宝石这些,满满堆了几箱,放在最下面。   越往后面的架子上,宝物越贵重:一人多高的珊瑚,黄白红蓝,五彩缤纷;全是翡翠雕琢的矮树,碧色艳艳,姿态万千;黄玉佛像,嘴角笑容若隐若现;薄若蝉翼的丝衣,贴在绢布上,几乎不见。   沈元景绕过这些,径直走到最后,这排只有一大两小三个箱子。他打开最大的那个一看,里面是一卷卷不知什么动物皮做的书籍,记载着各样的武功。他挑了几本看过,不过是先天层次。   第二个箱子要小很多,里面就有僵尸拳、流星拳,以及黑帝练习的无名内功心法这类的宗师级武学秘籍,其中就有黑帝自创的星空步。   第三个箱子里面的东西更少,三卷秘籍分别是飞絮剑法、浮萍剑法和落叶剑法,另有一卷手札,记录着岁景剑法的来龙去脉,以及收藏之处。   他从头看到尾,剑法描述大体上和许家先祖说的一致,可师兄弟反目一事上,除了表明自己正统地位,斥责了钟二师弟不顾长幼,冯、蔡、金三位师弟以下犯上外,对许家先祖竟然只字未提。   最让他意外的,确是这剑法并不在陆云霄活跃的雍州,而是埋在星州的一座小山峰上。按照黑帝调查回来的资料,这座山峰,现在有一个小门派驻扎,据说是顾家的一个外戚创立。   这两面墙的东西看完了,最后是朝里面的,放着一副黑甲,和黑帝穿着的一模一样。它旁边还有个小箱子,最上面是一副地图,摊开来是整个黑山的地形图,以及附着在上面的建筑、各条密道等等。   一本小册子里面,详细记载着盔甲的构造、操作以及维修之法。另外一本则是许多个人名,与他们的职位和评价,比如:“孟祥,护法,先天修为,莽而无智,猛而无胆。   沈元景看完了整个宝库,除了右手架子上的两个小箱子里的秘籍之外,其余的他都用不上,正准备带着这些离去,忽然心生一计。他走到黑甲面前,细细打量,而后盘坐在地,仔细研读起那两本小册子,以及僵尸拳等黑帝用过的武学。   等到天色将白,他穿起黑甲,走出藏宝室,稍微活动一下,慢慢熟悉,又试着将新学的功夫演练了一番,很快就适应过来。   日上三杆,他又顶着这副盔甲,出得门去。这山上的路线图,他早就记熟,一路到了偏殿,两个守门的黑衣人连忙跪倒在地,不敢出声。   他理都不理,径直到了里面坐下,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入殿内,穿一声花花绿绿的衣衫,进门就跪倒在地,大声道:“王上,是否用膳?”   他声音尖细,把沈元景听得一愣,一眼看去,这人面色白净,无有胡须,心道:“这难道是个太监?黑帝可真有意思,这胆子颇大,好在他还有分寸,没有僭越称陛下,否则李家早杀过来了。”   他并不知黑帝平日是什么一副模样,怕装不像,便少言少语,故作冷漠道:“传!”那太监立刻道:“遵旨!”说罢出了门。   不一会儿,有四个身着黑衣的少女并四个穿白衫的少男,举着托盘进来,将一盘蒸鱼、一碟白心萝卜、一份米糕、一碗莲子银耳羹、一盅药汤放下,并摆上一副象牙筷子,一柄白瓷调羹、一方热面巾,然后鱼贯而出。   等那太监关上了门,沈元景拉起面罩,轻轻捏起一片萝卜,放到嘴里,一股辛辣味道充塞口腔,却不刺激;丝丝甜意缠上舌尖,毫无腻感;轻咬之下,牙齿一触萝卜片即碎,一股清香从嘴里冒出,简直人间绝味。   他笑道:“果然是会享受的。”将桌上美食一扫而空,盘坐在此一个多时辰,又去书房,检视了越州各大势力近来消息,才施施然的回了密室。   入夜,他脱了黑甲,凭借地图里面的一条绝密路径,绕过黑山上的岗哨,往北而去。一路避过人群翻过中间的越山,便到了越州最后一位宗师高手王飞所在的越山郡。   等到半夜,潜伏入城,又去了王宅里面,找寻半天,不见正主,便找到书房,躲在门后,开始凝神静气。   他收束心神,不思不想,敛住情绪,无喜无悲,身如磐石,八风不动;呼吸细微,若亡若存,一站就是四个时辰。   “余兄肯来,实在是蓬荜生辉啊,哈哈哈哈!”王飞粗豪的声音从房外传来,毫无戒备的推门而入。   就在这一刹那,沈元景蓄势已久的一击,喷涌而出,眨眼之间,就到了王飞胸口。他错愕不已,连忙抬起胳膊阻挡,可已经迟了。   两手两掌,右手一掌是变化精妙的“阳关三叠”,左手一招是普通至极的“黑虎掏心”。王飞身为宗师,眼光自然还是有的,奋力鼓劲,拦住了右手一掌,左手那掌,只能匆忙用胳膊阻挡。   沈元景早有预料,左掌虽然粗糙,可是他冥思苦想,以五岳掌、铁掌、少林掌法等诸多武功,取返璞归真之意,提炼而成,非同凡响。当即将对手的胳膊打断成两截,后又撞在胸口上。   “砰”的一声,王飞被击出老远,撞到庭院里的一棵大腿粗的树上,咔嚓一声,树也断了,他一口血喷了出来,缓缓倒地。 第14章 吞越逐云   沈元景一招得手,却不敢大意,凝神望向一边。他为了偷袭,在屋内封闭五识,自然感觉不到任何状况,此刻放开,立刻就察觉出旁边这人,也是一位宗师高手。   他听得王飞叫他“余兄”,立马说道:“‘寻天掌’余新?”   这人却不敢上前,后退几步,道:“铁笛先生,我与阁下毫无仇怨,今日不过是恰逢其会而已,我这就走。”说罢,就要转身。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迟了。”说着扑了过去,上去就是一记大伏魔拳。此时日上三竿,阳光明晃晃的,映衬之下,宛若天神下凡。   余新心神为之一夺,顿时失了斗志,不敢接手,匆忙往一边躲去,接着大喊道:“大胆,竟敢擅自闯入后院!”这般大的声响,很快就有十几个黑衣人涌进院子里面。   他立刻往门那边一扑,想趁机躲入人群里面。沈元景岂可让他如意,脚下一点,先一步闯入黑衣人中,左右一掌,站在最前面的两人被打得飞出,撞向对手。   余新也不接招,左右闪躲,让了过去,脚下却不慢,一直在后退。突然他眼前一花,就见前头现出九道人影,各有动作,前后左右的,一齐朝他扑来。   他大吃一惊,退得更快。这些人影倏的在他左侧合而为一,接着一个硕大的拳头往他脑袋上打来,耳边隆隆之声响起,他不敢接,又匆忙让过了,始终不还手。   赶进来的黑衣人看见倒在断树边的王飞,吓得哇哇大叫,心里咒骂余新骗他们进来送死,忙不迭的往外逃窜。沈元景哈哈大笑几声,震得他们东倒西歪,踉跄几步,口鼻流血而亡。   他手里也不停歇,多样绝招齐出,两手各有变化,华丽非常,劈头盖脸的朝着对手打去。   余新哪里见过这等神奇的招数,心底惧意又添一分,更加不敢出手,偏又因为敌人身法太过诡异,脱身不得,只能围着院子,狼狈窜逃起来。   未战先怯,本就失了先手,又无勇气应对,是以越打越弱,到后面余新实在是避无可避,大声吼道:“阁下真要赶尽杀绝么?”竟然捡起王飞尸体做武器,胡乱的抡动。   他的武功路数,所作所为,全然看不出一点宗师的风度,沈元景十分鄙夷,也懒得和他虚耗,伸出五指往王飞头顶一按,扯住尸身,又和身朝着对方扑去。   王飞只能丢掉尸体,双目发红,咬牙切齿,嘴里哇哇叫着,宛若疯魔。他这是自知跑不了,才强逼自己振作,要使出真功夫来。但见他双手一展,主动朝着沈元景攻来,掌法倒是颇为可观,渐压渐大,如同遮住了天一般。   沈元景鄙夷道:“寻天掌?口气不小,招数却不过尔尔。”左手一招“只手托山”敌住,两掌交接,“啪”的一声,不分上下。   余新真暗自喜悦,心道:“原来这人也不过如此。”才稍稍放松,却不料对手变掌为爪,扣向他手腕。   他应变不及,急忙缩手,这时沈元景的右手突然一记直推,打在胸口。他退得虽快,但还是被拳风击中,胸口一闷。   如此轻易就打中对手,沈元景也没有想到,但他战斗经验何止胜过对方十倍,当机立断,左爪变指,点在对手右胳膊上,劲力透入,封经锁脉。   余新这一只胳膊暂时被废了,心里慌张,竟不知所措,立刻转身要逃,沈元景故意慢上一步,等他转到一半,猛然前冲,手指极速点出,击在他的大椎之上。   这人还不觉察,自以为逃脱,带着笑意往前很冲了几步,才扑倒在地。   沈元景收手站立,不屑道:“战不敢战,退又不利索,这人是这么混到宗师的?如此差劲!”   这余新是近段时间,他杀的四大宗师里面,最让他意外的一人,这人一身经验和胆量,实在配不上这等修为,他连什么厉害的招数、奇特的想法都不需用出。   不过余新肯主动送上门来,还只没有耗费他什么真气,就将之毙于掌下,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打斗时间虽然不长,可除了开始被骗进来的十几个人,就再也没有谁入内,也颇让人意外。他走出去一看,小院外面的人早跑的无影无踪,再继续前行,整个山庄,除了那些仆役之外,能走的都走了,叫他一阵无语。   这王飞笼络和驾驭人的手段,别说跟杜之成、黑帝比了,连洪力都要比他强上不少。   他当即招来几个仆役,把两大宗师的尸体收拾了,又叫人备下两副棺材,不盖外板,放在了大门之外。越州之人不解,只以为是哪个重要人物犯了事,被王飞严惩了,过来一看,才吓得屁滚尿流。后面得到消息的,纷纷低头而过,不敢靠近这两幅棺材一里之地。   到了晚上,沈元景悄悄出门,找到王家设在越山郡城里的暗点,请人去王飞老巢清点财物,顺便给大舅递上消息:“云越五贼已除,勿念。另奉上黑山一座……”   他模糊掉黑帝身世,只将两个据点录下,以铁笛先生的口吻,请王耀奇派人继续假扮黑帝,暗中掌控越州。   王飞庄园里的财物很快就清点完毕,沈元景见了大失所望,竟然不比黑帝一个木架值钱。叫暗哨将值钱的一半藏起来,剩下不好带走的,索性分给了仆役一点,其余的丢一些在王飞棺木里头,拉到外面安葬;一些和余新一起,送回云州。   他瞧不上的东西,落在别人眼里,是无上珍宝,一时间越州武林风起云涌。这水变浑了,就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   沈元景悄然返回黑山,又顶着黑甲出现,招来众人议事。他以黑帝的口音说道:“铁笛一战诛杀了两位宗师,却是帮了我们大忙,你们尽快出击,下次见面,我要听到黑山的势力,已经翻过越山了。”   露这一面之后,他才不慌不忙的乘船去了云州,查看雷庄的藏宝室,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他隐匿了一些时候,等两州江湖噤若寒蝉,才又悄悄去了破岳城,故意现出身形,吓得云州江湖一时无人敢出声,然后才彻底消失不见。 第15章 大梦谁先觉   北风凛冽,呼啸而至,裹着雪花,如同一条条软鞭一样,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西北地界,这样的天气,莫说是寻常人来,便是内功深厚的江湖好汉,在屋外待久了,都经受不住,少说也要大病一场。   一个不大的身形,就在这风雪里头,顺着华山道路,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登。他身上是打着补丁的各种衣衫,冬天的夏天的,一层一层包裹。怀里往外突出一大坨,是一个小小的人儿,用一方木棉做成的被褥紧紧裹住,外层包着一件花豹的皮毛,风透不进。   这人爬一会儿,就要找块大石歇一歇脚,麻布缠住的双手,伸出来扫掉额下的冰雪,露出一双眼睛,瞳若翦水,自带一分怯意,三分焦急,其余六分又都透出坚毅。   原来这是个女子。   她小心翼翼的拨开一点婴孩头上的棉布,还下意识把身子往风雪那把偏了偏,见着孩子惨白的脸,心里一痛。   天上云层灰蒙蒙一片,人间漫天风雪肆虐,再望向远处,已看不见平素挺拔的山峰,低头一瞧,前路漫漫,都在白茫茫之下。   她泪水涌到眼眶,险些哭了出来,这时怀里的小孩轻轻哼了一声,她脸上又立刻绽出笑容,一腔委屈,都化作无限爱意,轻声道:“过儿,莫怕,乖乖睡一觉,娘亲很快就能带你上山,找神仙治好你的病。”   那婴儿仿佛听明白了一般,吐出一口浊气,又睡了去。她银牙一咬,猛然站起身来,晃了一晃,浅一脚深一脚的,摸索向前,又奋力往上攀去。   一串串高低不平的脚印,很快就被落下的雪花淹没掉,去时不见路,回首归迹无。   在这皑皑白雪下,也不知道天色早晚,她走了许久,已能见着华山北峰,走到近前,最后一截更加崎岖。望着倾斜陡峭的山路,她活动下僵硬的手,有一些绝望,但还是伸手,用力往雪里上抓去。   尖锐的石头棱角扎在手掌,初始并无感觉,接着钻心的痛袭来,疼得她眼泪止不住的往外冒。   泪水差点滴到婴孩脸上,她慌忙擦拭干净,又咬着牙往上爬,一步、两步,这几十丈的的距离,她爬了半天,还不到三分之一处,就已然没有了力气,好容易看着旁边有个凹洞,便准备过去歇息一阵。   手刚一动,脚下突然一滑,站立不稳,往后倒去。她只来得及搂住怀里孩子,就感到身体重重撞在石头上,磕碰了几下,又忽然一轻,落到了悬崖外面。她心里一慌,满心绝望,又霎时放开来了,搂住孩儿,觉得这样也好。   这时,一只素白的手从半空中现出,抓在她后脖的衣衫上,提了起来,又往前掠去。她只觉着身子一重,耳边呼呼作响,睁不开眼,不多时,风声骤然远去,脚下一实,连忙站稳。   她抬头一望,只见眼前是一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看着比自己还小,肤色荧白,面相清俊,目光灿若星辰,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白衣飘飘的,仿似天上下来一般。   她心知自己母子是被这人救了,正要道谢,忽而见到他衣衫十分单薄,又想到方才两人已是落出了悬崖,还能被拉回来,立马屈膝跪下,说道:“民妇穆念慈,见过太华仙人。求仙人慈悲,救救我的孩儿。”   这所谓的仙人就是沈元景,他此刻也是一怔,未料到随手救下的人竟然是穆念慈,那她怀里的婴孩,便是杨过了。   他用手一抚,穆念慈只觉得一股轻柔的力量托着身体往上,不自觉的站了起来。这手隔空传劲太过骇然,在她过往接触到的武林高手中,连天下绝顶的洪七公也做不到,而这人却轻描淡写使出,不是神仙,又是什么人?   当下她喜极而泣,又要跪倒,沈元景见她脸色冻得通红,又透出惨白,心底微叹,道:“莫慌。”伸手一招,穆念慈被一股无形的劲力拽了过来。   他握住对方的手腕,宛如抓到冰铁一般,默运功力。她只觉得身体里面的寒意被尽数吸走,尔后一股暖流顺着胳膊,流遍全身,立时身心灵动起来。   不等她开口,沈元景又抓住小杨过往外一拉。穆念慈心里一紧,下意识的搂住不放,又恍然大悟般的松开,接着便感到一股力道,把她推后了几步。   他一手抱住小孩,拨开遮盖在脸上的棉被,仔细瞧了一下,随口说道:“原来是这个魔星降世,难怪天气一年冷过一年。”   穆念慈膝盖一软,又要跪地,却在沈元景的目光中挺住,面带哀求的说道:“求仙人慈悲,他还是个孩子,纵然他父亲作恶多端,可是以一命抵债了,报应怎么也落不到他身上。”   沈元景摇摇头,伸手一点小杨过的额头,道:“你看,头顶显露的一片黑雾沸腾,杀伐愤懑之气四溢,他先祖定然是一位兵家,且死状奇惨。旁边这一个血色水滴,本出自同源,想是他的后裔,可却带着一股腥膻之风,不断侵蚀,两边水火不容。你死去的那位丈夫,是不是投身胡虏,认贼作了父?”   穆念慈哪里见得着什么黑雾水滴腥风的,被他一通装神弄鬼吓住,双目泪流,满心焦急,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又抬眼望向对方。   他方才已经探出,小杨过是先天不足,又受了风寒,便一指按在孩子的眉心上,一股温和的内力,混合神照经、疗伤篇和易筋锻骨篇,在小小的身躯里面打转,不一会儿,就将其伤病治好。   沈元景把小孩抛了过去,穆念慈慌忙接住,见他已经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有力,顿时大喜,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微微一叹,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你便是他的福气,或可庇佑他一时。”说罢,抬步往外面走去,又道:“山间风雪颇大,你在此歇息,过几天再下山吧。”   等踏出山洞外头,风雪都绕着他身边飞舞,却落不到衣衫之上,前行几步,竟然连脚印也见不着。穆念慈连忙跪倒,大喊道:“多谢仙人慈悲!”   就听得沈元景朗声道:“大梦谁先觉?生平我自知。天际叠云重,山间几树奇。揽月东松上,高歌复希夷。”人渐远,声音渐近。 第16章 平生岂天知   后面几日清晨,总是在穆念慈一恍神的功夫,石台上就会多出一些果子和肉食。她追出外面,却始终见不到人影,越发虔诚认定,沈元景便是天上仙谪仙。   一年多前,她也是偶然听说华山上有仙人出没,救了跌入山谷的孩童,驱走追赶樵夫的猛兽。那时候也只以为是武林高手出没,被愚夫愚妇错认。直到杨过生出不知名的怪病,日渐消瘦,看过很多大夫,吃了不少药,都不见好,这才在无奈之下,病急乱投医,到华山来求仙。   彼时大雪纷飞,偏偏杨过又病入膏肓,不得以才冒死上山,几近丧命。那在半空中腾云驾雾般的感受,她决计不会认错;还有点指之间,便将人间名医束手无策的怪病治好,非是神仙手段,还能如何?   风雪几日不停,沈元景便一连几日给穆念慈送了吃食,偶见她跪地祷祝“太华仙人”万寿无疆,不觉莞尔。   他来此世已有年余,此时郭靖已赴大漠,黄蓉尚在欧阳锋手里,小龙女业已被古墓派收养,这些前世情谊,都无意去寻,只去嵩山少林,取了《九阳神功》,便到了华山落雁峰顶,安心修炼。   这门神功,他在射雕世界就去了少林找寻,可不知为何,那方世界的《楞伽经》里面是一片空白,就算他把藏经阁翻了个遍,也未查到神功踪迹。换到这一世,《九阳神功》却安安静静的躺在书架之上,任他拿取。   沈元景便要按原来的想法,将明玉功转为纯阴,同时修炼九阳神功,借以调和阴阳,来化解内力里面的不谐,冲破桎梏,奠定通向更高峰的基础。   可哪怕他做了十分周全的准备,事情还是不如他所想那般顺利。明玉功里面有一丝魔性,而九阳神功出自佛家,魔佛不相容,只要同时习练,必定会两相冲突,有了走火入魔的危险。   他试了一年,都未寻到头绪,这几日见雪花漫天,忆起过往,才去到北峰,放松心神,不想反救下了穆念慈与杨过母子,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   连绵多日的风雪终于停了,沈元景料到穆念慈应该离去,便停了送果送肉,等过了四五日,无意去到北峰,才发觉她竟然还在原地,便现身出来,道:“你怎地还不走?”   她十分惊喜,又准备跪倒,想到对方似乎不喜,又不知用什么礼节,手足无措,呐呐几句,才轻声道:“前日仙人说起小儿乃是天降魔星,民妇十分惶恐,大胆求仙人开恩,替他化解了,必将粉碎碎骨以报。”   沈元景一时无言,他不过是随口戏谑一句,就累得对方担忧多日,心里生出一丝歉意,欲要告诉她真相,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便开口道:“我只说他是个魔星,又未说会有什么妨碍,你担心什么?”   穆念慈一愣,呆呆的道:“啊?我只怕他长大后,会和他父亲一样,为非作歹,污了祖上名节,仙人所言的不妨碍,也是说他不会如此么?”   他摇摇头,继续神神叨叨的说道:“好坏由人,岂能天定?不过他祖上与父亲理念相冲,闹到他身上,余荫散尽,前半辈子或会一路坎坷,且性子多少有些愤世嫉俗。”   听得杨过并不会步杨康后尘,穆念慈松了口气,又听他将来免不了要遭受磨难,忍不住把他搂紧了一些,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沈元景又不以为然补充道:“如今恰逢乱世,人命宛若风中烛火,倾颓只在须臾之间,能长大成人,已是不易,何况他无有父亲庇护,坎坷一些,不也正常,何必忧虑?”   穆念慈这才宽心一些,望向怀里婴孩,见他大眼圆溜溜的转,咧开嘟嘟小嘴笑了,顿时心里柔软,想道:“是了,他得遇仙人,疾厄解除,能健康长大,就是万幸,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于是她拍了拍怀里的婴孩,说道:“仙人说得是,我太过贪婪了。”又托着小杨过朝沈元景一礼,道:“仙人之恩天高地厚,民妇不知道如何去报答,但有吩咐,定会照办。”   沈元景笑道:“我能有什么要你办的,且离去吧。”他挥挥手,然后又道:“对了,你这身子,比起他来还要差劲,需好好调养才行。如若不然,恐怕支撑不到他成年,便会故去。那他未生而丧父,幼而失母,磨难岂不是多了一重?”   穆念慈听得一愣,勉强答道:“不碍事的,我多少会一些强身健体的武功,定然会支撑着看他长大。”说罢,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   沈元景知她后来并未能如愿支撑到杨过成年,又见她一身补丁的衣服,想必生活过得艰辛,此刻离去,恐怕也要重蹈覆辙,心底微叹,道:   “也罢,你既寻到此处,也算与我有缘。你拿着这块玉佩,去到山下,照着这个地址寻去,那是我的一处别院,里面金银俱足,你且住下,每隔十日,你须送一筐瓜果与笔墨,放到这里,我自会来取。”   穆念慈有心拒绝,转念一想,她一人孤苦无依,又不愿找郭靖黄蓉,那杨过再大一些,便乏人教导,真要长歪了,如何对得起杨铁心抚育之恩。留在这位太华仙人身边,起码有个盼头,于是接过玉佩,与写着庄园位置的纸卷,慢慢下山去了。   沈元景远远见着她安然离去,这才回返南峰,静坐山头,将所学诸般内功,在心底尽数默念一遍,反复思量个中联系。   这几日来,他终于有了一丝头绪,若明玉功与九阳神功两者不能混杂,那就不去强求,先练好一门,再论其他。   既然明玉功里头的问题诸多,索性不要去管七层之上如何,把前面部分,改成自己所需即可。九阳神功也是一个道理,化为己用。   想通此节,他便着手准备,将所学内功都梳理了一遍,抽出明玉功第一层来,反复研读,慢慢调整,直到无可改正,才习练起来。   新明玉功近乎纯阴,他才练了一会,半边身子便被冻住,觉着不对,散功重新来过,如是再三,方才满意。 第17章 干戈起太华   翻过年去,天时日暖,花草渐长,松柏已由苍翠转为碧绿,新芽萌发,一片生机勃勃。   沈元景让穆念慈暂且住了往上山送果蔬之事,随意传授她一门武功,著她在家练习,实是过些时日,便是华山二次论剑之期,不欲让她撞见,暴露自己踪迹。   穆念慈不疑有他,只道太华仙人肯传授功夫,已是叨天之幸,自然是言听计从,当即回家闭门练功。   这日欧阳锋带着黄蓉先到,住进一个山洞里面,整日念些“哈虎文砵英,星尔吉近,斯古耳”之类、半对半错的梵语。   黄蓉天资聪颖,总能找到一些说辞出来解释。她亦懂得九阴真经,信口胡诌也含有几分至理,欧阳锋陷入太深,已然是分辨不能,照着这些颠倒胡乱的语句练得走火入了魔,时常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满华山的乱跑,却不自知。   见得此状,沈元景已知她无有性命之忧,便不去管,安心等着其他人上山,演出一场大戏。   不几日郭靖与丘处机来了,在山道上遇着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侯通海四人,并排挡在山道尽头,要将二人挤下山谷去。   丘处机一马当先,拔出长剑,朝着四人中最弱的侯通海攻去,彭连虎见状,连忙举起判官笔往他左侧打来,旁边的灵智上人擎住铜钹,照着他右胳膊撞去。   郭靖大怒,先是上前一掌打飞了沙通天,又用出左右互博之术,一手“见龙在田”,一手“突如其来”,往两边打去,彭连虎和灵智上人不敢硬接,只得避开。   沈元景在半山上远远望见,十分欣慰,暗道:“也不枉我专门跑了一趟大漠,救回李萍,这傻小子总不能钻牛角尖了吧。”   他于射雕世界之中,最为敬佩李萍为人,自觉不能见死不救,便赶赴大漠,阻了华筝在帐外偷听,又以太华山人之名传语郭母,嘱托他们事先备好了退路,母子二人才得以顺利逃脱。   眼见着四人被打得狼狈不堪,岌岌可危,侯通海大喊道:“老怪,你还在等什么?”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三人脸色一变,在心里齐齐骂道:“蠢货。”   果然边上石头里面的梁子翁已藏不住,只得带着满脸怒色杀出,径直往郭靖扑去,张牙舞爪的,似乎要带他入悬崖底下,同归于尽。   郭靖早得侯通海提醒,此时听到背后风响,侧身一让,转瞬之间,反手横劈,一记“神龙摆尾”,打在对手胸膛,“咔嚓”一声,肋骨尽断。   梁子翁踉跄几步,摔倒在悬崖旁,半边身子都悬空而出,沙通天连忙来救,刚抓住他的手,他已然神志不清,分辨不出来人是谁,只以为是郭靖,便大喝一声:“偷蛇小贼,我与你势不两立。”说罢,竟主动往后一退,拉着沙通天一起掉下山崖。   两人的惨叫声响彻山谷,四下里的回音愈传愈多,愈传愈乱,几人听了,不由得毛骨惊然,都停下手来。   剩下三人见势不对,往后撤去,这时忽然人影一闪,夺夺夺的三声,彭连虎、灵智上人与侯通海一人正往前跑,一人侧身,还有一人回头观望,都定在原地,似泥塑木雕一般。   郭靖仔细一看,原来是老顽童周伯通来了,心里大喜,上前叫道:“大哥,你也来了?”又听见丘处机上前拜见道:“弟子拜见周师叔。”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先等等。”周伯通摆摆手,哈哈大笑,上前给三人一人抽了个嘴巴,接着气鼓鼓的问道:“你们五个混蛋,竟然敢逃?”   他有些恼怒,自己用身上泥垢做毒丸的事居然能被五人识破,越想越气,又上前“啪啪啪”的打了三下,才惊咦一声道:“不对,怎么少了两个?不管了,那两个的,就算到你这肥和尚身上吧。”当下左右开弓,打得灵智上人两颊肿起。   周伯通虽然制住三人,可要怎么处置,一时也想不明白,忽而瞥见旁边的丘处机,顿时大喜,道:“这三个臭鱼烂虾就交给你了,我和我兄弟先去峰顶耍了。”说罢,拉着郭靖就往山上跑去。   丘处机还没答应,他俩已经跑出好远,只得摇摇头,说道:“你几人作恶多端,我也不能放过,否则将来你们惹下的诸般罪孽,都要我来承担了。”   那三人不能动弹,只剩眼睛能动,拼命的转,他只做不理,抽出长剑,刷刷刷的三下,将三人都刺死了,接着道:“不能平白污了太华仙人的福地,正好你们五个臭味相投,一起去做个伴吧。”一脚一个,都踹下深谷。   他转过身来,远远望见周伯通一跳一跳的往山上走,郭靖跟在后面,不禁又摇了摇头,正要赶过去,才迈开步,忽然脸色大变。   两人的头顶的半坡上,分明有一道白色的人影,在树枝上踏步而行,姿态悠闲,而周郭二人似乎并未察觉。   这等功力,实在惊世骇俗,丘处机忍不住要大喊着提醒,那人影好像察觉到了一样,往这边看了一眼,目光似乎能够跨越百丈之远,直入内心,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口话都闷在喉咙里。   一股山风刮来,树木摇曳,那白影像是被大风刮跑一般,倏然一下,飘到了周伯通眼前,吓得他蹦起一丈高,大喊着:“鬼啊!”连滚带爬,躲到郭靖背后,嚷道:“兄弟,有鬼,你还是童子鸡,你上,快去赶走它。”   郭靖刚凝神戒备,却什么也没见到,放下胳膊,说道:“周大哥,你怎么了,哪有什么鬼?”周伯通抓着他的衣襟,慢慢的探出头来,前面果然空无一人,又揉揉眼,这才长出一口气,嘟嚷着:“我明明见着了,难道是我眼花了?”   这时,那白影又往回一荡。“妈呀!”周伯通怪叫一声,转身撒丫子就往山下跑,很快跑几十丈远,“砰”的一声,撞到什么东西上面,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唉哟”、“啊”的两声响起,他闭着眼睛,双手胡乱的在胸前挥舞,大叫道:“我老了,不好吃,你去吸郭兄弟的阳气去,对了,下面还有丘处机那牛鼻子,也比我好吃。”   丘处机哭笑不得,从地上爬起来,大声道:“周师叔,是我!”   周伯通还在大呼:“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被他连叫几声,才清醒过来,胳膊仍旧是不停的挥舞,右眼悄悄眯开一条缝,见着确实是认识的人,才放下双手,一骨碌爬起来,拉住他的胳膊,哇哇大叫道:“丘师侄,有鬼。”   喊了两句,继而想到什么,脸上一喜,道:“对了,你是道士,肯定会抓鬼,快快,过去收了它。”   说着,往前头一指,那边已然空空无人,周伯通大叫一声:“坏了,郭兄弟被鬼抓走了!” 第18章 悲喜自相倚   周伯通往前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拉住丘处机,道:“快,快,去晚了郭兄弟就只剩半条腿了。”   丘处机连忙拉住他,道:“师叔,那是不是鬼还未可知,还是不要大呼小叫的好,省得得罪了人?”   “嗯?不是鬼?”周伯通慢了下来,问道:“那是什么?就那样‘嗖’是一下过来,又‘嗖’的飞走,我都看不清楚,总不会是人吧?”   丘处机神色凝重的道:“或许也不是人。”周伯通摸不着头脑,正要问时,他又不愿意答,只说:“刚才师叔离开之后,那白影在郭靖面前晃了晃,又激射而去,似乎引他去什么地方,我们也跟上去吧。”   说罢,他展开身法,一马当先,往前头赶去。周伯通嘟嚷几声,扮个鬼脸,也跟着过来。   沈元景在远处看了他们收拾彭连虎三人,就悄悄跟了上去,等待机会,要引二人去救黄蓉。原本是要让老顽童与郭靖同去,好抗衡欧阳锋,哪知他轻飘飘的一现出身影,周伯通竟然吓得逃走,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就算郭靖独往,但有他在一旁,任凭敌人如何武功高强,必也闹不出什么事来。想到这里,他现身出来,背过身子往前走去。郭靖吃了一惊,但他性子大胆,并不畏惧,直愣愣的跟上来,想要看清来人模样。   郭靖跟着一路上山,无论如何用力,也追沈元景不上,最后来到一座树木繁茂的峰前,只见白影一闪,眼前一花,只看到这人似乎是飘进到一个山洞里面,便赶忙跟到了洞外。   忽然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由里面传出来:“我已经给你解释清楚了,是你自己太笨,练不得法,怎么还要来怪我?”   郭靖一听这声音,险些惊呼出声来,却不是他日夜感怀悼念的黄蓉是谁?一连串的问题从他脑海里面冒出:“难道她并未丧生大漠?难道此刻是在梦中?是在幻境?难道自己神魂颠倒,竟把声音听错了?”   另有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道:“黄家侄女,我依你所说而练,绝无错失,何以阴蹻脉归于冲脉,足底会有隐隐刺痛之感?”   那女子道:“我武功低微,又没练过,你说的这些,我怎么知道?”这声音明明白白是黄蓉,更无丝毫可疑,郭靖惊喜交加,身子摇晃,再也忍不住,直接冲了进去。   洞里面只有两人,一个是欧阳锋,此刻满脸怒色未消,错愕之色上涌,忽然见到他来,不由得面红耳赤,他在大漠与郭靖打赌输了,立下誓言不与黄蓉为难,此刻的行径无疑是弃信背约,当下袍袖一拂,遮住脸面,疾闪而过,出洞急窜,顷刻间人影不见。   郭靖哪里还顾得旁人,眼里只有那俏生生的可人儿,奔过去握住黄蓉双手,叫道:“蓉儿,真想死我了!”心中激动,不由得全身发颤。   黄蓉两手一甩,冷冷的道:“你是谁?拉我干什么?”郭靖一怔,道:“我……我是郭靖啊。你……你没有死,我……我……”   黄蓉偏过头去,道:“我不识得你!”此刻她心中悲苦,回想自己在大漠流沙中引开欧阳锋;自西域东归桃花岛,却又在山东生场大病无人照料;好容易病愈又给欧阳锋追到,被逼随来华山,译解经文……   这一桩桩的旧恨,皆是因为郭靖的薄情负义,以致她受了这许多苦楚煎熬,真恨父母不将自己生在世上。   郭靖脸上尽是惶恐,手足无措,正要分辨,洞外传来周伯通的大喊:“郭兄弟,郭兄弟,你在不在里面,那鬼跑了么?”   他在外面急得蹦蹦跳跳的,却不敢进去。郭靖此刻眼里只有黄蓉,看她梨花带雨的,心里悔恨不已,“啪啪”的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两边面颊上都肿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   黄蓉看得心头一颤,还是强忍住不理,往外走去。她刚出洞口,周伯通“啊呀”一声,吓得往后一蹦,拉过丘处机来,叫道:“牛鼻子,快来降妖除魔。”   丘处机无奈道:“师叔,这是黄姑娘。”周伯通定睛一看,讪讪笑道:“啊,原来是黄姑娘啊,郭靖呢?”说着,小心翼翼的把头往里面伸过去,正好撞到郭靖的胸口上。   他哎哟一声,退后几步,看着郭靖的脸,怪叫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被鬼打了么?还有黄姑娘,你脸上有泪水,被鬼吓哭了?”   黄蓉正自烦恼,没好气道:“你才被吓哭了,胡说八道,洞里面只有我和靖,我……哪有什么鬼的怪的?”   周伯通有些怕她,把头一缩,嘟嚷道:“郭兄弟明明追着鬼跑到这里了,怎么不见了?”跑到里面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瞧见,悻悻而回。   郭靖才想起这事,道:“蓉儿,你没事吧?我看着一个白衣人进了山洞,他……”又想起那山洞不大,除了黄蓉与欧阳锋,好像也没见着别人,顿时浑身一颤,真以为遇见鬼了。   黄蓉听他们说得莫名其妙,转身问丘处机道:“丘道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什么白衣人黑衣人的,把我都弄糊涂了。”   丘处机神色凝重,把刚才山道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郭靖认定那白影子是去了山洞里面,可她确定自己是没有看见。   这事说来说去,十分玄乎,又有周伯通在一旁大呼小叫,黄蓉心中有些害怕,离着洞口退了一步,这时一阵风刮来,她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郭靖见了,急忙把外衣脱下,披在她身上。   她正要挣脱,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猿啼,听着甚是悲戚,吓了众人一跳,她下意识的裹住这衣衫,又退了一步,打量四周一下,瞥见郭靖,心里一安。   就这么一耽搁,她气也消了一半,仍旧是不理会郭靖,却也总好过什么话也不肯话说。   沈元景此时就站在石头后面,听他们胡乱猜测,甚觉好笑。周伯通笃定他就是鬼,否则身法不会那么快那么轻,以至于自己的都察觉不了。   他道:“这世上武功高过我的,就黄老邪那么三四个人,顶天多胜我个一招半式,可要想跟在我后面,不让我有丝毫觉察,就算师哥复生,也难以做到,不是鬼是什么?”   丘处机摇头道:“这一年多来,华山上有仙人降临的消息,传遍天下,师叔你不知道么?说不得跟在你后面的,就是这位太华仙人。” 第19章 忽闻仙在侧   郭靖“啊”的一声叫出来,见众人都看向他,当即说道:“我之所以要来华山,也是因着母亲让我过来,祭拜太华仙人的。”   这倒是出乎几人的意料,连黄蓉也带着奇怪神情,瞟了他一眼。他急忙把在攻灭金国之后,铁木真授下锦囊,他与母亲如何识破的事情说了一遍。   接着,他又叹道:“那日母亲与我受了仙人提醒,才知大汗起了杀心,匆忙逃走,好容易回到牛家村,稍作安顿,便往朝廷送信,结果那奸相史弥远,竟然置之不理,反说送信之人居心叵测,要四处通缉捉拿,实在可恨。”   他含怒一掌。拍在一旁的石块上,将之打成两半,又说道:“亏得母亲让我谨慎一些,没有露了行藏,才得了几天安稳。可那些狗官不肯干休,四处抓捕北归之人,逼得我们只能去了襄阳暂居。”   丘处机本待问些细节,这时黄蓉气鼓鼓的说道:“好啊,我道你当真还记着我一点儿,原来是给大汗撵了出来,当不成驸马,才又来找我这穷丫头。”   这会又闹起了别扭,周伯通和丘处机顿觉头大,对视一眼,一齐起身道:“我们还有些教内的事情要商量,便先走一步,在上面等你俩。”说罢,头也不会的走了。   郭靖呐呐不敢言,“我……我……”了半天,才开口道:“蓉儿,我那时候只道你死了,早就心灰意冷,发誓一辈子不娶。莫说没和大汗闹翻,便是他给我金山银山,强令我娶华筝,我也是决计不肯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也该知道的。”   黄蓉心里的气总算消了大半,嘴上还是不肯饶过,说道:“谁要你假情假意的说这些话?几次三番的负我,真当我是没娘的孩子,好欺负么?”   郭靖见她脸上有些苍白,泪痕还没有干,楚楚可怜,身形比之从前,也是憔悴了许多,知她定然吃了不少苦,心里越发恼恨自己,站起身来,过去握住她的手说道:“蓉儿,你要怎么才肯理我?便是要打要杀的,我都依着你。”   黄蓉心里恨恨,想要说“那你从这里跳下去我才信”这等话来,终究是她对郭靖知之甚深,怕说了他真会照做,又气又恼,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郭靖却自说自话起来,将满腹的思念,都化作言语话说了出来,直说道日落西山,黄蓉才又回心转意。   而沈元景听了个开头,就不耐烦了,径直离去。第二日凌晨,照旧去了朝阳峰顶,观看日出,勤练武功。   这天正是约定的华山论剑正日,郭黄二人上得崖顶,见着只有丘处机一人在,也不觉有异,老顽童若是能够乖乖呆在一处,那才奇怪。   两人却不知昨夜发生了几件大事,那裘千仞拿着蛇来要吓走周伯通,好去一大敌,却被瑛姑缠上,见着打不过三人联手,想要脱逃,又被一灯截住。   他说了一番“哪一位生平没杀过人、没犯过恶行的”的言语,众人无不羞愧,被他拿捏,不敢答话亦不能阻拦。不料半路杀出洪七公来,大义凛然的说道:“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   裘千仞心神为之一夺,又被洪七公一番言语震慑,思及前代帮主爱国为民,响彻江湖,自己上任之后,却为非作歹、投靠金人,让祖辈蒙羞,不禁天良发现,痛苦流涕,欲要自尽。然后一灯出面点拨,带着他回大理出家去了。   一个晚上高手已去其二,那周伯通又见着瑛姑,心里害怕,逃得飞快,这下子留在华山论剑的,就只有洪七公、黄药师与欧阳锋了。   沈元景远远过来望了一眼,黄蓉正在黄药师怀里泪水涟涟,诉说离别思念之情,他便绕回南峰,独坐山头,思绪纷至沓来。   他与郭黄二人,好歹也是做了二十多年的师徒,见着之后,自然多生感慨。想了一会,他摆出一张琴来,叮叮咚咚的弹奏起来。   初始这声音不大,后面越弹,越勾起他几个世界的回忆,一时间情绪涌上心头,那声音便响亮了起来。   这厢黄药师与洪七公正都得酣畅淋漓,忽然琴声传来,对视一眼,俱都停手。黄药师精通音律,只觉这琴声悠扬,虽是弹奏的“高山流水”,似乎在问知音何在。实则却是自问自答,安享独处,自得其乐。   等着一曲终了,他才反应过来,心底骇然,这琴声自四面八方而来,从哪里传出的,他全然听不出来。更为让他惊异的是,声音清晰可闻,如在弹奏之人就在对面。换做他来,顶多能够将箫声送出数里之远,可要到这般无论何时何地,都如同在人耳边一般的境界,是绝对做不到的。   洪七公脸上也是一片凝重,开口道:“黄老邪,你说这是何人,功夫之高,委实令人难以想象。”   黄药师摇摇头道:“我亦不知。这天下之大,总少不了有奇人,隐在深山,淡泊名利。”说着,又自嘲一句道:“兴许他是见着咱们二只井底之蛙在此比斗,有些看不下去,故意弹奏出声,好叫我们知难而退?”   一旁的郭靖忽然开口道:“莫不是太华仙人?”黄药师与洪七公一怔,道:“什么太华仙人?”丘处机心里一动,脸上露出些许期盼来。   他正要解释,这时,欧阳锋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场内,冷冷的说道:“什么仙人的,装神弄鬼。黄老邪、老叫花子都来了,是咱们先打一场,还是等其他几位?”   洪七公道:“其他几人不来了,就咱们三个,老毒物,我和你的旧账还没有算过,先来一场吧?”当即从黄蓉手里接过打狗棒,左一招“打草惊蛇”,右一招“拨草寻蛇”,分攻两侧。   欧阳锋冷哼一声,手里握着蛇杖,往前一抖动,左挡右避,又朝前一捅,直攻敌人胸口。两人已是第四次对阵,于对方武功都已熟悉,出手不敢留情,呼呼的斗了一百多招。 第20章 便听仙音起   洪七公方才和黄药师大战一场,已损耗了些精力,此刻又与欧阳锋对了这么多手,黄蓉有些担忧,怕他累着,输与敌人,念头急转,想到一个法子,在一旁大声叫道:“源思英儿,巴巴西洛着,雪陆文兵。”   欧阳锋一怔,这几句话和她平日里面念的梵语颇为相似,便下意识的以为她是在背诵《九阴真经》,连忙问道:“你说的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黄蓉不答,还在信口胡说,变着花样,一会声高,一会低沉,一会急切,一会缓慢。她在这边喊叫,欧阳锋就在另外一边苦苦思索,脑子里面杂乱起来。   眼见着他已然落在下风,洪七公再加把劲,就能胜出。黄药师摇头微笑,因是自己爱女,也不好做声。   正在这时,从远处又飘来一阵琴声,这次沈元景换了笑傲江湖曲,初始几声如山高月小,清风徐徐,令人陶醉,轻易陷入其中,接着风格大变,如海潮奔涌,巨浪滔天。   黄药师才听在耳里,便觉身上穴位止不住的乱跳,暗道一声不好,急忙盘膝坐下,默默运功压制。忽而记起女儿,抬眼一看,黄蓉、郭靖与丘处机三人,俱都茫然站在原地,不解的看着他们三人。   他这才发现,洪七公与欧阳锋也是一般坐在地上,不得动弹,反倒是武功低微的郭、黄、丘三人,似乎丝毫未受影响,不禁心里大骇,想道:“这音律传了如此之远,竟然还能够滤过蓉儿他们,这哪里是人力能及得上的,莫非此地真有仙人居住?”这一乱想,立时觉得太阳穴一阵乱动,连忙收束心神,静坐抵抗。   过得一会,边上忽然传来“啊啊”的叫声,几人看去,只见欧阳锋伸出双手,往自己脸上抓去,直抓得满脸血痕,分外恐怖。他又哇哇乱叫,继而哈哈大笑道:“我练成了九阴真经,我是天下第一。”   原来,他先是信了郭靖默写的九阴假经,把自己想得头昏脑涨,后面又被黄蓉胡乱编排的句子与翻译,引入歧途,盲练瞎闯,完全是走火入魔了,凭着高深功力才压制住。   沈元景这一阵琴声,不过是个引子,让他乱了心绪,顿时如开了闸门一般,那真经假经,汉话梵语,混在一起,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如同魔音般一一齐灌入脑袋里面,四处乱窜,一下子就把他弄得疯癫了。   他跳将起来,左右乱砍,瞧见旁边的黄药师,觉着眼熟又有些厌恶,便一巴掌扇过来。后者急忙弹起,躲了开来,才退出几步,不防琴音入耳,胸口一闷,复又坐下调息。   好在欧阳锋也不追击,反朝着另一边的洪七公袭去,握住拳头,径直朝着对方脑袋砸落。老叫花“嘿”的一声,双手一撑,往外一让,顺便站起,欧阳锋也跟来,又是一拳一掌,苦苦相逼。   红情感也无可避让,只能奋起余力,一招亢龙有悔打出。不料这琴音透入耳内,任脉一跳,手上预留的几分力气就此松懈,啪的一声,后退几步,坐倒在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欧阳锋并不乘胜追击,又朝着黄药师攻去。这时黄蓉反应过来,急切赶上前去阻拦,郭靖哪里能让她只身犯险,也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一齐出手,拦住敌人。丘处机拔出宝剑,趁机从敌人背后刺去。   这三人不受琴声影响,俱都能用出全身功夫。欧阳锋出手挡了几招,因听着琴声干扰,使不出全力,倍感气闷,大叫一声:“吵死了。”忍不住心里烦躁,长啸一声,饱含着深厚的功力,朝外荡去。   声音传到沈元景耳朵里,他略有不满,心道:“我不去找你便罢了,还敢来惹我?”冷哼一声,远远传去。   郭靖三人耳朵里面一声炸响,只觉脑袋嗡嗡的叫,手软脚软,使不出力来,踉跄着退到一旁。   欧阳锋听着却全然不同,这一声如同直接在脑海里面响了一个惊雷,什么“天之道”、“源思英儿”的,都碎成一片,搅得他额头青筋乱跳,顿时血气上涌,喉头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那琴音又锵然作响,一变为慷慨激昂,欧阳锋听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双手忍不住掩住耳朵,倒着往后走了几步,又是一口血雾喷出,怪叫几声,转身跃下山谷。   这时,琴声才变得轻柔起来,也去了那种让人心神不定的了功效,慢慢结束,余音袅袅。   黄药师与洪七公调息片刻,站了起来,相视一眼,俱都苦笑,只觉刚才几场比武,真就如同小孩过家家一般,让人耻笑。   丘处机却是满脸激动,大声叫道:“真仙,华山果然有真仙!”也不向众人告辞,便匆忙往南方跑去。其余四人互相看了看,没有跟上。   他沿着华山五峰转了个遍,却连沈元景的一点踪迹也未找到,又不甘心,在此住了一月之久,日日寻来,莫说白影,连琴声也听不到了,这才怅然离去。   沈元景救了郭靖、黄蓉二人,又赶走欧阳锋,已算得仁至义尽,便没了心情,再去见其他人。   后面一段时间,他终日在华山研究武学,打坐练功;闲暇时刻,也随口指点穆念慈一二,倒也自在。   只是他之大名,已名传四海,时不时有人进山寻仙不说,连金国皇帝完颜守绪也听了他的名号,病急乱投医,派了人过来寻找,只盼能得他这位仙人相助,打退蒙古大军,最不济,能降下雷霆之怒,惩戒木华黎等蒙古贵族。   沈元景躲了一次不算,完颜守绪又自觉刘备见孔明亦是三顾茅庐,才得偿所愿,再而三的派了大军漫山遍野的搜寻,非但山下百姓不堪其扰,那些个金兵度过华山险要之处时,也掉落深谷死掉不少。   穆念慈姿容美好,自然逃不出这些人的滋扰,不得以之下出手伤了人,引来更多报复,只得躲入深山老林。   沈元景自觉如此下去,迟早是要被寻到,无奈之下,带着她与小杨过,一齐去了武当山,寻了一处偏僻位置,结庐而居,喟然叹息道:“太华道统不复,惟有新起太和矣。” 第21章 太平由此生   金兵把整个华山都搜遍了,也未寻着沈元景,完颜守绪十分恼怒,忿道:“朕抚临中原,揽八荒而总六合,拒北狄而控南蛮,招一无名野仙而不得。彼身在山中,却不来见朕,是何道理?”   下有大臣李蹊答道:“蜀帝往见卧龙,亦需亲身所至,三谒方得其心。始有孔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就千古佳话。陛下既不肯屈尊,却又只遣些粗鄙军汉上前骚扰,莫说仙体清贵,便是介子推也不愿下山来。况且执刀明枪,满山搜寻,是请耶?是捉耶?心既不诚,反怪罪于神仙,是何道理?”   完颜守绪默然,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君之所言甚是,却是朕行为不当,便算得凡间求肯他人相助,亦非要言语恳切、心正意诚不可。我当自往见之。”   此刻大敌在外,一国之尊竟然因着几个真假莫辩的讯息,就抛下政事军民,去见一个虚无缥缈的神仙。如此荒谬之事,殿下臣子里头,反对者少,赞成者居多,可见局势之糜烂至斯,金国君臣上下亦深觉无力回天,只得求诸于鬼神。   帝王出行,规格极高,哪怕完颜守绪轻车从简,队伍也是颇见规模。蒙古统帅木华黎早就得到消息,却只做不知,巍然不动,待这行人上得华山,才领着军马,急攻潼关。   虽然传闻太华仙人神通广大,可也当不得帝王祭祀,此次完颜守绪前来华山之巅,也是借口祭拜华山之神少昊金天氏。祷文才念到一半,就见到不停的有军士接踵而来,带着一封封的奏疏,都在叙说军情危机,请他回京主持大局。   他有些慌乱,急切念完祷文,下得封禅台,群臣也顾不得他此番行为虎头蛇尾,礼数颇不圆满,纷纷上前商议。   他拆开奏疏,一份份看去,前几封还在报告敌军动向,后面军情一封紧过一封,直到新来进的里面,已有“潼关危急”字样。   完颜守绪眼睛一黑,差点倒地,管不了其他,连声高呼:“回京,回京!”才走几步,又突然折返回身,操起早就准备好的圣旨,自己念起来:“朕膺昊天之眷命……诏以为清虚济世真君……”还未见到所谓的太华仙人,便直接冠了四字真君的名头,礼遇不可谓是不重。   他刚念完诏书的最后一个字,忽然北方电光大闪,接着旱地一个惊雷,轰隆隆响在君臣耳里,吓得他们一阵哆嗦,俱都腿软,尔后风声大作,暴雨骤至。   完颜守绪也未能等到仙人回应,只得冒雨匆忙下山,不眠不休的赶回汴京。他正在大殿召集重臣,商议抵挡蒙古突如其来的攻势,忽然殿外有人狂呼:“大喜!”进到殿里,呈上战报,原来是木华黎已然退军了。   虽然不明就里,可也真是喜事一桩,他大宴群臣,欢饮直至傍晚。到这时才有人探明消息,原来在几天前,铁木真突然去世,蒙古诸部得到消息,暂缓了各处攻势。   殿里众人议论纷纷,完颜守绪与李蹊对视一眼,后者福临心至,向着西面跪倒,高呼道:“定是清虚济世真君慈悲,降下雷霆,一举击毙了敌酋。”又转过身来,对着阶上一拜,说道:“陛下圣明,已得天仙庇佑,必能革除弊病,领着大金国重回巅峰,再造盛世。”   一席话说得完颜守绪大喜,群臣心里的一点点怨言也都平息,齐声高呼:“重回巅峰,再造盛世!”一时君臣尽欢。第二日,他又给太华仙人加了尊号为“清虚灵感济世真君”。   这样的消息金国上下根本不会隐瞒,反是大肆宣扬,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有神仙庇佑的,这消息传到武当,偶然穆念慈听到了,连忙上山禀报给沈元景。   他也是啼笑皆非,可料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蒙古那边的反应暂且不知,赵宋官家却不晓得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同样封了他做“清微元妙真君”。   见太华仙人得两方朝廷如此推崇,民间之人自然更加信服,“解围济困”、“逐虎救民”这类的传说,也渐渐被“呼风唤雨济世间”、“降世雷霆破兵主”的神话代替,边境不少百姓家里竟然都竖起了木牌神像,日夜参拜,祈求他消弭兵灾。   穆念慈曾经带了一方过来与他看,那木雕脸孔模糊,瞧不出年岁,双手后背,不伦不类的。整个人立与石块之上,衣衫后飘,虽然粗糙,但也能窥见几分潇洒。   铁木真去世后,遗命窝阔台继任汗位,可蒙古部落议事会制度仍有作用,非等到大会认定,方可登基,期间便按惯例,由幼子托雷监国。   蒙古贵族忙于权力更迭,蒙金之间便无有战事。宋廷有史弥远独霸朝政,只能做些小动作,不敢招惹金国。一时干戈全无,仿佛天下又重归太平。   这样的状况持续年余,全是在完颜守绪拜山之后发生,人人皆道是太华仙人之功,他当即下令于华山建造清虚真君庙。   沈元景闲暇来看之时,见得百姓扶老携幼,踊跃相助,不时有人跪倒路边,朝着山上大声祷告:“望真君垂怜,保佑这一方土地,不受兵灾,愿月月供奉,日日祭拜。”   这些人或是面黄肌瘦,食难果腹;或是身虚体弱,行走不便,可满脸都是虔诚。只要天下太平,也总有些许希望,若身在乱世,便如原上野草,免不了要受牛羊啃食,到得秋天,衰朽无用,一旦天火降临,终成一片白地。   见着此情此景,饶是他定力强大,心静如水,也不禁大为震动喟然叹息道:“宁为太平犬,莫做离乱人。”思忖受了这份香火,是否承担得起这样的因果。   纵然旁人视他为神仙,可他自知不过是凡夫俗子,若是武林争斗,那是一点也不畏惧,可涉及到这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个人能起到的作用实在太过微小。   就算能够侥幸刺杀了各国首脑,那又能如何?换个人来做皇帝大汗,也不见得会更好。将天下安定系与一人一姓之身,终究如镜里拈花、水中捞月,空忙一场。   哪怕是赵家皇帝换了朱家皇帝,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天下大势浩浩汤汤,如长河东流,纵然阻得一时,难不成还能阻拦一辈子十辈子?   沈元景不欲与朝堂之事多过纠缠,他所崇信的终究不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情怀,平生只求一个快意逍遥罢了。   眼不见心不烦,他干脆不再留恋华山道场如何,先要回转武当山,一心一意的琢磨武学去了。 第22章 凡夫更不疑   此时天色已经过了丑时,沈元景盘坐在朝阳峰顶,打算等到日出之后,便自接往武当山去,忽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些声响,有一人来,武功似乎不错。   他有些诧异,深更半夜的,这人跑到东峰绝顶这里来作甚?脚下一动,闪入了一块巨石之后,静等片刻,一道身穿素白色衣衫的人影,出现在峰顶下边不远,手足并用,往上攀爬。   这人好像并不善于走山道,短短一点高度,爬得战战巍巍的,似乎随时要掉下一般,好容易上得顶上,见着空无一人,叹了口气,带着遗憾口吻说道:“也不在这里?东边的几座山头又都寻遍了,那就只剩下南峰了。”   晚上的月光虽然不大,但已够沈元景看清来人模样,心头微动,暗道:“这不是李莫愁?她不好好待在古墓,来这里作甚?”转念一想,又回过神来,她为情伤神,被陆展元抛弃,怕就是这个时候的事了吧。   李莫愁似乎在寻找什么人,见不在此,便下了山,往南面而去。她先到了最矮的孝子峰,又去了松桧峰,都没见着人,只剩下华山极顶的落雁峰。   几日来,这大大小小的山头她都去过了,这是最后一座了。她已然十分疲倦,还是深吸一口气,慢慢的攀爬,稳稳的落在地头。   天上星星疏落,月光朦胧,偶尔几声不知什么鸟,嘎嘎呱呱的叫唤几声,能从谷底传到顶上。   风有些大,她紧紧衣衫,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台,几乎是要落下泪来,哽咽道:“也不在这里,那太华仙人还能去哪?”   沈元景一直跟在她身后,此时才知道,对方是在寻自己,不禁有些奇怪,心道:“射雕与神雕两个世界都是独立存在,毫无关联,她定然是认不得我的,为何寻来?”   李莫愁满脸失望,缓缓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抱起双腿,把头埋在里面,一抽一抽的,压抑着哭声,显然是伤心极了。   等了一会,似乎哭累了,她抬头喃喃自语道:“我对陆郎情深意重,不惜背叛师父,丢下小师妹,也要和他在一起,可他为何移情别恋,要娶那个姓何的贱人,还找人将我打伤?难道曾经的山盟海誓都不存在了么?呜呜呜呜……”风声幽咽,仿佛也在陪她而哭一般。   沈元景听得果然是为了情事,顿感无趣,不过想知道她为何而来,也就等候在一旁。   她说着便情绪激动起来,双膝往前,扑通一声撞到石面上,跪在悬崖前哀求道:“太华仙人在上,我知您老人家神通广大,定然能听得道。求您大发慈悲,成全小女子一片真心,让陆郎回……回……”   这时肩膀一阵刺痛传来,疼了她一个激灵。这伤是去寻陆展元理论时候,叫大理天龙寺的一位高僧打的,本来就未养好,这两天又爬了那么多的山,恰好是现在发作。   她由此惊醒过来,沉默了一会,脸上恨意浮现,牙咬切齿道:“求仙人降下天威,一雷劈死陆展元和何沅君那对狗男女,以解我心头之恨。小女子愿生生世世做牛做马,供仙人驱使,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身上的伤怎能及得上心头的痛,李莫愁显然是这一口气从大理绷到了现在,对陆展元的恨意不断不断积累,到了山头未寻见要找的仙人,心房崩溃,才在短短的时间里头爆发出来,由爱转怨,许下如此狠毒的愿望。   沈元景大略知道她之感情纠葛,本就是陆展元的不对,轻易许下诺言又弃之不顾,让好端端的一个心思纯净的小姑娘,变成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女魔头。   他站在李莫愁身后,轻轻叹了一声,因着未有刻意隐藏,被听去了。对方当即如受惊的野兔一般,往起一窜,转头叫道:“谁?”   可她忘了自己身处悬崖,大石本就有些倾斜,她又站得太靠边,方才跪得太用力,膝盖麻了,脚下一滑,踉跄着摔落出了峰顶。   李莫愁只是看了下面深谷一眼,望不到底,便觉眩晕,心道:“死了也好。”闭眼也不叫唤。   才落三五丈,她便觉得腰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回飘过,落到峰顶离悬崖处两丈远,腿脚还有些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抬头一看,只见悬崖边上,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这面,衣带轻飘,在风中呼呼轻响。她先是有些弄不明白,而后福临心至,手足并用,又跪在地,便要开口,就听得一声轻笑传来,夹着话语道:   “我一不掌管男女姻缘,二不司惩凶除恶,更不是什么神仙,不过一个小小的练气士而已,小姑娘你跑这里来胡乱祷告个什么劲,怕是求错了人。”   李莫愁一愣,说道:“仙人,都说你神通广大,那蒙古首领,不正是……”若沈元景开始就现身出来解释这些,她便不会其他想法,可方才那下救援,超出她的武学认知,不由得有些半信半疑。   沈元景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人都躲不开的,那位大汗东征西讨的,还能年过七旬,已算得长寿,什么时候故去,都属正常。所谓太华仙人降怒,不过是巧合罢了。”   李莫愁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沮丧,只觉着力气全失,瘫软在地。突然,她觉着眼睛模糊一下,对面人影上一刻还是背对着自己,一下子就转过了身,露出脸来。   她眼前一亮,不仅仅是因为沈元景面相清隽,英美无比,还因他看起来年岁不大,就算此刻天色昏暗,也能瞧出颇为年轻,定然不到三十岁。   古墓派虽然是小门小户,但林朝英武功高强,见识广博,遗留下一些武林前辈事迹来。这等功夫放在这个年纪上,那可真是从古至今,闻所未闻,不是仙人是什么?   她连忙端正身体,弯腰往下欲要磕头,沈元景手上轻轻摆动,李莫愁便磕不下去,只得在嘴里喊道:“仙人慈悲!”   沈元景见她如此执着报复,怕是见过了大理那位天龙高僧的厉害,不觉着十年后,自己就一定能胜过,报此大仇,是以才一意求诸他人。   帮还是不帮,倒是没有什么难选择的。他连陆展元的面都没有见过,何况还瞧不起这等始乱终弃的男子。反观李莫愁,好歹还是有几分交情的,哪怕不是在此世,可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第23章 一朝触仙颜   沈元景说道:“我今日便要离开,你既能找到此地,也算有些缘分,与你一点好处,也说得过去。”   李莫愁大喜,又要磕头,还是被他拦住,道:“我不能无故出手,报仇之事终究还是要你自己来,便传你一门《九阴真经》吧。你若真是有心苦练,等满了那个十年之约,江湖上能胜你的,也没有几人,区区一个陆展元,自然不在话下。”   她虽然只是初出江湖,也不算是全无见识,《九阴真经》的大名自然是听过的,说道:“愿听仙人安排。有此神功,我若还不能自己报仇,哪还有脸提及此事,干脆回古墓了此残生算了。”   沈元景点点头,又道:“不过,这秘籍我也不能白白给你,须得答应我三件事。”李莫愁毫不犹豫回答道:“莫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我也应得,但请吩咐。”   他道:“头一件便是,从今往后,你不可滥杀无辜。”初始见面,他语气还是温和的,这句话便十分严厉了,李莫愁能听出其中意味,忙不迭答应道:“江湖儿女,道义为先,这个是自然要能够做到的,哪里需要算到什么要求里面?”   沈元景道:“我说了便不会反悔。还有两件事,现下想不到,等以后再说吧。”说着伸手一招,一个小石块飞了过来,他用手一掰,断成一大一下两块,双手一握,石粉簌簌而落,很快各现出一个人像,和他十分类似。   他将小的那个石像丢过去,道:“这个给你,将来若有人拿大的石像找你,帮他办两件事即可。”   这一手握石成像,实在不像是武功能做到的,李莫愁心里震撼,仔细端详了一下,恭敬收在怀里。   沈元景便开始教授她《九阴真经》的口诀,将近万字,李莫愁只背诵了五六遍,就已然记住了,自觉已是非常难得,可还莫名觉得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顿觉委屈。   ……   转眼又是一年,杨过由一个小小婴儿,长成了一个人嫌狗厌的顽童。他继承祖父天资,又家境殷实,不过四岁,便身形高大,整日领着一群娃娃,在村子里面追鸡逐犬,充当混世魔王。   穆念慈心底善良,时常接济本地贫民,又武功高强,数次赶跑见色起意来调戏她的流氓恶霸,甚至打折了好几人腿脚,本地人对她是又敬又怕,不敢轻慢。她一女子有此本领,方能在这乱世安稳下来。   沈元景带她来此后,将大部分金银都赠与她了,然后躲入深山老林,不见外人,一意苦修,两年终于有所成就,将明玉功第一层调整得当,并修炼成功,才出山稍稍活动。   甫一出山便听到了窝阔台登基,要出兵灭金的消息。经过两年的谋划,窝阔台取得二哥察合台的支持,压过四弟托雷,成功登上蒙古大汗的宝座。之后他便积极整顿兵马,拟定攻略金国的计划。   此时正是宋绍定三年,金正大七年,完颜守绪还沉溺在一片祥和之中,心心念念在华山上替沈元景修建宫殿。时局越是稳定,朝廷民间越是笃信太华仙人,宫殿的规模是一增再增,多有征发民夫,迫其日夜不停、冬夏不休的劳作,以致于民皆有怨言。   在蒙古大军蠢蠢欲动的节骨眼上,他更是急切,强行将宫中两百多宫女派遣出去,送到华山,名为参与宫殿群落的修建,以示对太华真仙的诚意。   那边军士跋扈,竟然真个就信了,让这些宫女搬石抬木,毫不怜惜。此时天气炎热,便是军士也经受不了这种大太阳下的劳作,何况那些宫女身子骨并不强健,短短十多日,累病死了一半。   这日晚间休息,百姓吃过稀粥菜叶,窝在工棚忍受蚊虫叮咬,驻扎于此监工的金国官军却肉食不缺,饮酒享乐,好不快活。   一名谋克出来小解,路过大殿,听到有声音传来,过去一看,原来是剩余那些个宫女,都悄悄聚于清虚大殿里面,祈求真君庇佑。   一名宫女清声唱着:“……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音色凄凉哀伤,便是有许多听不懂词意的,也暗自垂泪。   他正要离去,随意瞥了一眼,便从月光下头,见得一片雪白。因是天气炎热,这些个宫女都穿着单薄,又多日劳作,衣衫破碎,不慎露出了后背肌肤。   这谋克不由动了淫心,径直入内,扫视了一眼慌张的众人,从里面拖了姿容尚可的一名宫女,拉到清虚真君的神像后面,欲行不轨之事。   带头那名宫女鼓噪众人,一涌而上将之赶出大殿,这人狼狈逃回军营,领了手下兵士一齐过来报复,将百余名宫女尽数拿住,在殿内做下禽兽之事。   呼号惨叫声响成一片,那领头的宫女不堪受辱,大呼:“悠悠苍天,曷其有常!”一头撞死在清虚真君的石座下。   事后这名谋克让人将这些宫女尽数杀死,血流满地,随后吩咐将尸体丢入谷底,只让手下不要到处乱说,并不着意掩饰。这消息很快整个华山周近,无论军士官府,还是劳工百姓,人尽皆知。   此事传到金国南京,完颜守绪大怒,下令彻查,才知这谋克乃是军中大将完颜陈和尚的妻弟,要如何处置,也十分为难。   大臣张天纲道:“此事若不能安置妥当,后患恐大矣。出宫女之太华营造宫殿,本就有些荒谬,不过是陛下一片心意,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如今这些人尽丧于军士之手,若不严惩,非但丢了陛下脸面,还会失了公允,恐百姓心中怨恨,不肯尽力。   况且在真君大殿上行污秽之事,有损仙颜,不是洗净青砖,上几篇祷文能平息得了的。不拿这人人头祭拜,到时候真君震怒,不肯再庇佑我国,悔之则晚矣。”   完颜陈和尚不以为然道:“这谋克乃忠孝军中悍卒,屡立大功,方有朝中诸位今日在堂上侃侃而谈。不过一件小事,死些个无用的宫女,便斩杀有功之士,恐寒了将士们的心。到时候北虏袭来,谁人还愿意舍生忘死?”   殿内众人分作两派,吵闹不休,完颜守绪踌躇不定,听他又说:“况且我国不能整备强军,奋发向上,如同南蛮徽钦二帝一般束手就擒,神仙怎么庇佑得过来?等我率军打退来犯之敌,陛下再加尊号,真君大度,定然不会计较些许小事。”   这完颜陈和尚在大昌原一战,率四百骑大破蒙古军八千之众,乃是金国少有的大胜,完颜守绪深信任之,遂顺其意,下令罚这谋克百金、革除职位,责令回家反省了事。 第24章 全功尽抛离   等到金国朝廷的判罚消息传到民间,惹得一片沸腾。那日恰逢大雨,一阵狂风将山顶的一块大石头吹落,滚将下来,砸坏了清虚大殿的一角。   劳工惶恐,吓走不少,各地纷纷传言:“清虚真君震怒,或不肯庇佑金国,大战将至。”于是本地民众扶老携幼,往南方逃去,官府屡禁不止。   果然到了秋日,窝阔台和托雷大军合一,从漠南进,由山西渡过黄河,直取凤翔。次年春,凤翔破,金兵丢失长安附近大片土地,只得将主力集结在潼关、洛阳、开封与归德一线,死命防守。   此刻民间逃走者一日多过一日,清虚真君的名号也一日响过一日,各个送子的菩萨、送财的神仙到了乱世,都得靠到一边,能佑太平的,此刻才是正道。   沈元景万万料不到当日随口对穆念慈的胡诌,竟然真有些灵验了,顿觉哭笑不得,想道:“这怕就是我不在江湖,江湖亦有我之传说。”   蒙金之间战争,互有胜负。到第二年,窝阔台大会蒙古诸部,采纳托雷意见,兵分三路,他携一部直扑洛阳,牵制金廷;斡陈那颜带着左路军往济南进发;托雷击破大散关,沿着汉水,攻往金国腹地邓州。   大军行进路线,正好要经过武当山,周围之人纷纷逃窜,穆念慈携着杨过,进山攀上天柱峰,快到峰顶,便跪拜道:“仙人容禀,此刻蒙古大军突进,眼见着宋、金二国都抵挡不住,山下已经非净土,我也将带着过儿南归嘉兴,等安稳时,定会竖起仙人排位,日日祭拜。”   她见沈元景久不答话,才站起身来,慢慢往下走。杨过出声道:“娘,这山上是住着一位老神仙么?”   穆念慈刚要点头称是,可想着沈元景面容,用老形容,似乎不妥,欲要纠正,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一团黑影“嗖”的一下,从峰顶而来,撞到杨过怀里,她吓了一跳,又跪倒在地,高声道:“孩儿年幼不懂事,胡言乱语,仙人若要责罚,民妇愿以身代之。”   她拉过孩儿过来,小心翼翼的检查,却是什么问题都没有。杨过举起手里的一个石头雕像,问道:“这就是那位神仙爷爷的样子么?还奇怪,为什么没有脸。”   穆念慈大骇,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她母子睁不开眼,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落到下面几丈远的石台上。杨过顿觉好玩,拍着手就要开口,她急切不知如何拦住,啪的一个耳光打去,怒吼道:“住嘴!”   杨过一愣,肉嘟嘟的脸上多了五个红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穆念慈顾不得安慰,带着他急速往山下奔去。   沈元景得到蒙古攻金的消息,才又下得山来,只见田地里面还有些未成熟的庄稼都割走了,平日还有些烟火气的村庄,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些破旧的桌子凳子,留在屋里。一阵风吹来,那门板咿呀咿呀。   他夜间悄悄靠近逃难的人群,扶老携幼,衣衫褴褛,面上麻木不仁,说话都不敢大声。偶尔有小孩子哭哭闹闹,大人也赶紧捂住嘴巴,好似几百里外的蒙古大军能追过来一样。   好在此时天时尚可,路面还有树根野菜、鱼虾之类的能充饥,偶尔才会有几具倒在路边的尸体,多半是病累而亡。沈元景过去看时,一个老人家双目圆睁,似不肯瞑目,手里还抓着他的神像。   他顿觉心情低落许多,蒙着头一路往西,直达洋州。才到城外十数里地,见得路边树上,乌鸦呱呱乱叫,也不怕人,眼睛都红通通的,仿是地狱出来的恶鬼一般。   等到了城内,无论大户小家,俱都破败,财物被一扫而空。衙门已是一片废墟,偶见缕缕黑烟,还在各处飘散。尸体躺得遍地都是,断头的、缺腿的、开胸的、剖腹的,不一而足;妇人更是死状奇惨,教人不忍卒视。还有老的少的,一个也未逃走,连不足月的婴孩,也被随意丢在一旁。   沈元景是太平年岁生长之人,从未见过此等惨事,便是自己对敌毫不留情,一二百也能斩尽杀绝,可终究不曾对手无寸铁的老弱与幼小出过手。   他越看心里那团火烧得越大,也有些理解,郭靖为何不顾安危,十数年如一日守卫襄阳。侠之大者,果然是为国为民。   他知此乃托雷欲要往宋廷借道未果,便提兵破凤州,屠洋州,临兴元城下,以武力强逼宋廷,借道金州,北渡汉水,   沈元景匆忙追去,兴元守将桂如渊迫于无奈,已经让出城池,让蒙古大军借道而过。他对宋廷本就不抱希望,欲要刺杀托雷,可思及对方主帅一死,手下无人约束,难免迁怒于宋地军民,只得作罢。   但若这样放过,心里自然有所不甘,于是趁着天黑,悄悄行到账外,往里面瞧去。只见托雷举着油灯,伏在地毯上,对着一张地图,小声嘀咕什么。   沈元景侧耳一听,是:“克邓州……过钧州……直扑汴京。”这几个地名让他忆起在笑傲世界看过的宋、金、元三朝史书,详细记载了这一战的经过。   托雷在邓州受阻,便分散行军,绕道唐州,攻向汴京。金国大将完颜合达率领十五万大军回援,却和完颜陈和尚在三峰山一战中大败,两人殉国,金国损失惨重,兵不复振,灭亡已是必然。   此战似乎还有天气原因,天气突变,降下大雪,金兵冻僵,面无人色,不能成军,如何抵挡来自更北方、早已习惯寒冷的蒙古大军。   沈元景慢慢回忆,将这些个讯息记起了七七八八,才暗自思量,要如何才能以一己之力,阻止蒙古吞金,延缓南宋灭亡时间。   等到了托雷睡去,他潜入账中,随手点了穴位,找了一把匕首,拔出一刀挥下,将对方头发、眉毛、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接着在地图上划了好些刀,才扬长而去。   托雷醒来,叫人进来服侍,随从端着水盆,见到他的模样,“咣当”一声,水盆落地,磕磕盼盼,磕磕盼盼的说道:“大王,你的……你的头发和眉毛,都没了。” 第25章 兵危落飞石   托雷往头上一摸,光溜溜的,不见一根头发,竟然也不扎手,再往额头一抹,眉毛果然也是没有了,顿时大怒,让人拿了铜镜过来,仔细一看。他常年征战在外,皮肤黝黑,一个脑袋,如同鸡子剥壳,又蘸了酱一般。   他气急败坏,把铜镜猛地往前砸去。仆役“哎哟”一声,捂着额头,顿时血流满面,惨叫出声。他听得烦躁,又赶将过去,一脚踹倒,抽出长刀,连捅了好几下。   账外的护卫听到动静,赶紧冲了进来,托雷指着自己脑袋,开口大骂,这些人脸色惨白,噤若寒蝉。他还不肯罢休,上前一人一脚,踹倒在地,护卫们都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他骂累了,才住口不言,想了一想,才最后一挥手,沉声道:“都滚出去,滚到最前线,不猎下十个金狗的人头,不要来见我。”护卫们嚎叫着狼狈而出。   托雷知道这事不能全怪这些护卫,他虽然武功不怎么高明,但从小在兵荒马乱中长大,警觉性比狼都高,还是被人无声无息的将头发剃得干干净净,换谁来防卫都是无用。   他独自在账内徘徊,脸色阴晴不定,思忖道:“既然来人没有杀自己,那便是别有目的,帐内定然留有线索。”   那刻在地图上的字迹本不难发现,托雷叫来懂汉话的书生进来,念道:“再敢残害无辜,不赦,太华。”   翻译完之后,书生大气也不敢出,趴在地上。托雷怒气勃发,黝黑的脸上,透出一丝红晕,泛出紫色,沉声道:“这太华是何人?”   书生战战兢兢答道:“恐怕就是金国祭拜的那位清虚真君。”   这位的传闻托雷可听得太多了,眼睛一眯,忆起了不少事来,冷哼一声,道:“就是那个口出狂言,说父汗之死,是因他降下惩戒的人么?好得很,我没去找他,还敢惹上门来。”   他大声叫道:“来人,传令下去,沿路搜寻,若遇到和尚道士,还有那穿白衣的,通通格杀勿论。”   书生大惊,汗水顿时如泉水一般涌出,慌忙脱下身上衣衫,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又跪倒在地。   “你倒懂事。”托雷看得哈哈大笑,又问道:“我在凤翔一场大战,也不见这什么金国真君出来阻拦,才破了几个南蛮的城池而已,关他什么事?”   书生恭谨答道:“或是因宋国皇帝也封了他做清微真君,便管得宽了一些。”   “哈哈哈哈!”托雷大笑道:“神仙也这么贪恋名利么?装神弄鬼,晾他不过是个武林高手罢了,便如前些年来见父汗的丘道长,说是什么真仙,能敌得住我族内几个好汉?躲得过几波箭雨?”   书生唯唯诺诺,其余人都不住的奉承。他起身说道:“传令下去,全速前进,赶到光化,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护国仙师,能不能阻止我打破邓州城,杀他个鸡犬不留。”   众将领命,带着粮食物资,整装而发,正行进间,一阵微风吹来,托雷听得后面有人大呼“大王小心”,他连忙抬头往上看,只见一面巨大的白纛已然倾斜,摇晃一下,直直倒下。   他匆忙催马往边上一窜,那白纛砸在地上,溅起一地尘土,负责的护卫哗啦啦的全都跪倒在地,口称死罪。   托雷跳下马,踹开几人,上前一看,那断口十分奇怪,约莫一尺长的旗杆,中间部分变成了木粉,只余外面一圈,不过两分厚度,自然是支撑不住的。   外面一层只有扭断的痕迹,全无刀割斧剁,那里面是如何变成朽木的,还刚好坏在这一截?他立刻明白应当也是沈元景的警告,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一介草莽,也敢欺到我头上,真当我怕你不成。”   他打响马鞭,说道:“过来几个,送信回去,叫人上华山去,捣毁金狗为这招摇撞骗之人修建的那个宫殿。”部下领命而去。   夜间,他不敢再待在中军帐,偷偷换了位置,布下几处疑阵,还有些担心,又在帐内埋伏了十余个好手。   一连几夜如此,无有任何风吹草动,他这才放下心来,又变得骄纵,任凭手下大军一路劫掠。   等沈元景得到消息,蒙古大军已经到了光化,准备渡江。他赶过去,见得旌旗展展,三万多人的大军,从高处见着,人山人海,无边无际。若要于千军万马之中,猎杀敌军主帅,实在太过天真。   他自然不会犯傻,为了别国冒此大险,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缩在大军里头,就拿你没办法了?我若只会凭着武功,莽撞行事,岂不是白瞎穿越一场?”   前几日金国大将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两人,就已经统领着大军,从潼关匆匆赶来,屯集于内乡顺阳城。只是畏惧蒙古人的威势,逡巡不敢上前。   沈元景潜入城中,逮了一名金兵,稍稍逼迫,就知晓了完颜陈和尚的的临时驻扎之地,谋划起来。   待到午夜时分,一块大石从天而降,砸落在完颜陈和尚的帐篷之内,将他半边身子化作肉泥。   城内一片喧闹,外边蒙古探子还以为有大事发声,惊疑不定,送回消息,托雷连忙召集兵马,防备了一整夜。   完颜合达匆匆赶来,早有部将上前迎住,领到里边,见到完颜陈和尚的尸首破烂,他脸色沉重如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部将答道:“末将亦是不知。半夜正在巡逻,只听得一声大响,就见着中郎将所在营帐,已然崩塌。过来一看,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连忙移开,他已经死透了。”   完颜合达指着旁边道:“便是那块石头么?”部将点点头,答道:“正是。而且,我们在上面还有些发现。”说着过去,指着石块表面。   他拿过火把,仔细看来,只见上面是一排小字,不知是用什么刻上去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   “小四至,出武关。邓州阻,军分散。丢方城,会三山。困峰底,天大寒。少物资,阵脚乱。人疲惫,瞎逃窜。走钧州,死蒲瞻。兵不振,国势断。弃南京,归德转。闻宋攻,困汝南。城破日,社稷完。” 第26章 意颓现解题   这些个字刻得颇小,正好占着石块中间,也没有什么佶屈聱牙的,同儿歌一样,以完颜合达的学识,完全能够领会出是什么意思。   等移剌蒲阿到来,那石块和完颜陈和尚都已经被搬到帐篷里面,两人围着石块琢磨半天,却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   完颜合达招过巡逻的那位将校,问道:“这块大石从天而降的时候,除了响动,你还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人答道:“当时风声有些大,真就没听见其他什么大的动静。不过有个兵卒说,他似乎见到过一抹白影,在天上一闪而过。”   “白影?”完颜合达小声嘀咕,似乎觉得有些熟悉,皱着眉头,让手下去把那个兵卒叫来。   移剌蒲阿盯着石块上的字一直看,说道:“这上面的东西倒是不难理解,是对咱们大金国接下来的路做了预言。若是真的,那这一战,我和你都逃不脱了。”他语气轻佻,似乎并不相信。   很快兵丁进到帐篷里面,等人问话后,便说道:“我当时就只听到一声闷响,跟着大人赶过来时,将军的帐篷已经完全塌了。接着很多人都涌了过来,上前救援,我来不及反应,被人挤得一歪,倒在地上,正要爬起来,看到那高高的旗杆之上,有一抹白影。我开始还以为是月亮,正睁大眼睛,要仔细看时,那白影霎时就不见了。我前后左右的看去,都未发现踪迹。”   完颜合达问道:“可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么?”这兵丁摇摇头道:“天有些黑,看不清楚。不过那身打扮,肯定不是我国的人,和蒙古、南朝也不相同,倒是和画中人有些相似。”   他有些失望,随口一问:“你说的是什么画?”这人连忙答道:“就是道观里面,画在墙壁上的那些个腾云驾雾的神仙,衣服也是和白影那样往后飘的。”   完颜合达见问不出什么,一挥手让人出去,对方刚走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等等,你说的是像画里面的神仙?”   那兵丁点点头,他又忙不迭的问道:“穿白衣?”不等人回答,冲着手下耳语几句,不一会有人带着一幅画卷过来。他让人托起,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里面画着一个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   这人身穿白色衣衫,面容似乎才十几岁,头发却全都白了,看起来竟然也不怪异,反倒十分和谐。画里面似乎有风,他的衣衫都往后飞。   完颜合达一指画像,急切问道:“是不是这人?”那兵丁看到画像之时就反应过来,哪里还不知道是见着真仙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正是这位仙人!清虚真君在上,小人有眼无珠了。”   屋里几人都不怪他失礼,反倒是十分吃惊。移剌蒲阿方才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此刻眼睛睁得老大,失声问道:“真是太华仙人?”   那兵丁只顾着磕头,也不回话,见到这般模样,其余哪里还不知道答案,当下是又喜又怕。   喜的是这仙人还肯理会金国,留下提示;怕的是依着那石头上的文字,若真是仙人所留,那不就是说金国灭亡在即?   完颜合达脸色一沉,对着手下说道:“看过这石头上文字的,除了你们几个,还有何人?”   部将亦知道事关重大,一个脱口而出道:“没了,就我们几个看过。”另外两个冥思苦想了一阵,齐齐摇头,表示确实没有其他人看过。   他这才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若让底下兵卒知道,仙人对朝廷的这番论断,恐怕要斗志全消了。”   尽管如此,几人看着石块,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天数在此,国将灭亡,怎么叫人心里安稳得过。   移剌蒲阿颓然道:“都怪这陈和尚,若不是他家亲戚惹出祸端,惹恼了仙人,这惩罚怎么会落到我们头上,咱们都是被他连累了。”心里未尝不在怪罪皇帝,没有下令严惩。   完颜合达苦笑一声,道:“现下说这个有什么用,还是想想有什么办法吧。”说完又看着石头上的文字。   移剌蒲阿没精打采的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这陈和尚是真君自己了结的,我们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有了。接下来也不要多想,尽王事听天命吧,与那蒙人大战一场,就算是败亡,也对得起陛下知遇之恩了。”   说罢,他抬脚往外,边走边说:“我这就去整备兵马,移兵往邓州城去,拖上一拖,好歹给陛下迁都蔡州,留下一点时间。”   “且慢!”完颜合达心里一动,连忙叫住他,道:“或许我们是误会清虚真君了,陈和尚在仙人眼中,不过蝼蚁一般的人物,一根手指都能碾死无数次,哪里需要大费周章的什么石块。再说,依着这石头上的内容,他必然会死在军,还用得着仙人亲自动手?”   移剌蒲阿听他说得十分在理,但还是有些不解,问道:“那你说,太华仙君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它,砸死陈和尚不过是顺手罢了。”完颜合达一指大石,说道:“你们来看,这十多句话,是否有些不妥?”   几人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齐齐看向他,他也不卖关子,说道:“这里有十一句话,这第一句是说蒙古四王子是怎么来的这里的,已经发生了。第二句开始,就是咱们这里的事了,占了有七句。最后三句是兵败的后果,社稷不存。”   见几人还是不明白,他叹息一声,道:“若真君真的只是告诉我们战争走势,何必用七句话说一件事,两句都嫌多。这分明是在提醒我们啊!”   “啊!”几人惊叫出声,都围过来仔细盯着石面上的字,越看越觉得对,纷纷露出喜色,良久才站直身体。   移剌蒲阿吐出一口起来,精神抖擞,说道:“若非是你,我等险些误了大事,浪费真君一番苦心了。”   完颜合达笑道:“我也吓得够呛,若非是你方才又是邓州又是蔡州的提醒,也回不过神来。不过这些废话就不说了,当下最紧急的,还是要依着这些个文字,仔细推敲,方能扭转胜局。”   移剌蒲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还不是最急的。”见众人诧异,他指着一名部将道:“你出去,寻了陈和尚那个亲戚,吊死……不,挂在旗杆上,凌迟了,不能让他死得轻松。” 第27章 源流自大明   沈元景在城外听得消息,在华山犯下滔天大罪的那个金国谋克,整整哀嚎了一个晚上,被削的一块皮也没有,才被暴晒脱水而死,冷笑一声道:“算你们识相。”随之飘然离去。   此间事情已了,他将未来战役的大势夹着一些细节,告诉了金军,若这些人还不知道利用,败亡也是活该。只是不知道等他从临安回来,托雷还活不活得到他来找麻烦之时。   过了几天,等托雷派人毁坏华山清虚宫的消息传到邓州城里面,完颜合达和移剌蒲阿才恍然大悟,自觉明白了为何沈元景肯原谅金国的一些小错,心底顿时踏实,依照着石头上的字,搬到邓州城死守之余,暗自谋划着些什么。   沈元景轻车熟路,一路疾行,赶到了临安。当夜潜入史弥远府邸,二话不说,一掌打死了这人。尽管这位奸相只剩下不到两年的命好活,可他觉得,还是自己动手,念头才会通达。   普通人的想法总是在圣人和自私鬼中间打转,他躲在武当山里面,自然是岁月静好,无牵无挂,只在意个人逍遥。及出了山,见着黎民百姓的困苦不堪,连一片安身之地也求不得,便忍不出要朝着郭靖看齐,化身成一时之间的大侠。   宋廷权倾朝野的独相被人杀死在府邸,第二日这件事便闹得满城风雨。百姓自然是拍手称快,官府却紧张不已,从皇帝到底下衙役,都战战兢兢的,宫中、城里一整天都有人在巡逻。   南宋皇宫依着凤凰山东麓而建,占方圆近十里地,有金銮殿、垂拱殿、选德殿、福宁殿、勤政殿、复古殿等殿、堂、楼阁约一百三十余座。栋梁高拱,花树相杂,既有皇家宫殿之威严端庄,又有江南园林之秀美灵性。   沈元景等不了第三日,当天夜里,便来到皇宫,寻着了皇帝赵昀躲藏的院子,脚踩清风,大大方方的往院子里面落下。   他如同蝴蝶一般站在矮树枝条之上,满院的数十名护卫俱都惊讶,有反应快的刀剑都拔出了一半,却也和剩下一些一样,清风拂过之时,已然动弹不得。   他又一点脚下的树叶,整个人如同鸟儿一般,往赵昀的卧室而去,那些护卫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到了门口。   这是,沈元景突然停住了,说道:“你这老叫花子,不去御膳房吃你的鸳鸯五珍脍,来此做甚?”   洪七公从房顶跳下来,拦在前头,脸色凝重,方才他都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法子,一下子把五六十人的穴位全都点中了。自己行藏被他叫破倒不意外,可能说出自己到皇宫的目的,这手段近乎神仙了。   他借着月光打量一下沈元景,暗赞道:“好一个俊朗的少年!”出口问话:“看你的样子,也不是老叫花子一般贪吃之人,跑这御膳房旁边的院子来做甚?”   沈元景清声道:“里面那位不是给我上了个‘清微元妙真君’的尊号么?还总发诏书,想要召我过来。如今我来了,他反倒是叶公好龙了。”   洪七公心里一惊,叫道:“你就是那太华仙人?当日在华山峰顶弹奏曲子的那位?”仔细看向对脸孔,不过十八九岁模样,再想到方才那一手,顿时起了十成戒备,说道:“难怪身手如此高明,老叫花子差得太远。不过仙人深夜来此,总不是真的就想看看里面那个小娃娃吧?”   两人并不掩饰,声音如同寻常聊天一般大小,赵昀本就睡得不好,醒在床上听了几句,被人叫做“小娃娃”,顿觉不爽。   他刚要开口大喊,沈元景突然道:“我若是你,定会以假寐为上,次者也是端坐不动不言,最差才会叫来宫中守卫,置一身安危不顾。”   这话和洪七公的问题并不搭边,屋里屋外两人都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是说给赵昀听的。果然他又说道:“千军万马我自然是敌不过的,只是眼前一门之隔,杀人不过呼吸之间,这位丐帮的洪帮主,可是拦截不住的。”   洪七公生怕赵昀有了逆反心理,连忙答道:“这是自然,你是仙人,我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怎么阻挡得了,你真要杀他,只在片刻功夫,哪边的护卫都是赶不及来的。”赵昀果然不敢动弹。   沈元景见着他虽然坦诚比不过自己,可脚下不肯挪开一步,不禁哑然失笑,忽然脚下一点,飘到旁边的树梢之上,整个人随着微风一晃一晃的,似乎全然没有重量,洪七公看得眼睛一跳,也不知他这样做是个什么意思。   “算了,你不愿见就不见吧。”他摆摆手,说道:“你也不必如临大敌,我可没兴趣杀个皇帝。此次前来,有一公一私两件事要说。翻过年去,蒙金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你须得做好准备,无论谁胜谁负,都不可掉以轻心,叫人在境内来去自如。”   赵昀心里一动,开口道:“那我大宋岂不是可以?”就听得外面传来一声嗤笑:“痴心妄想。你几斤几两,又想重现当年灭辽旧事?”   宋徽宗联金灭辽,派出的大军,反被辽国残兵打了个落花流水,叫金人窥见虚实,以至于父子北掳,葬身羌虏,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虽然他是太祖一系,也深为之羞愧,顿时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沈元景又说道:“还有一件私事。当年希夷先生从赵匡胤手里赢下了太华山,我很是妒忌,也有心效仿一下,瞧着太和山不错,你下个诏,让与我如何?”   赵昀勃然大怒,鼻孔里喷着粗气,说不出话来。洪七公笑了一声,道:“那位睡仙可是在本朝太祖发迹之前,便打赌赢了的,你有什么理由让他送你武当山?”   沈元景淡淡道:“我替他杀了史弥远,够是不够?”   两人大惊,赵昀惊叫出声,道:“原来史相国是你杀的?”声音都有些许颤抖,心里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冲动,还带着一丝窃喜。   洪七公苦笑道:“此等作为,有些太过了。纵然这奸相把持朝纲,欺凌百姓,可毕竟是有维持之功,杀之会动摇时局。特别是如今蒙金大战,波及宋土,少了这人主持大局,靠里面那个小娃娃,恐怕有些难以为继。”   沈元景笑道:“正是知道局势紧张,才要先杀了奸臣,让这小娃娃收拢权势,去和史党争论,不至于分心旁顾,胡乱作为。否则他两个惯于耍小聪明的君臣凑到一起,不自量力,瞎打金国的主意怎么办?”   两人的贬损之意,赵昀听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性命操于人手,只得咬着牙齿强忍下来,心里把两人诅咒了十八遍。   洪七公一怔,迟疑道:“你不愿意朝廷攻打金国?难不成你不是宋人?”   沈元景正要开口,忽然玩心大起,说道:“倒也是宋时生的人,只是算不算宋人,却不好说。”   赵昀听了,心里一动,暗道:“难道他是徽钦二帝年间出生的北方人,才会在金宋之间游移,不好分别。仙人之寿,果然不同常人。”于是开口问道:“却不知真君是哪朝出生的?”   沈元景答道:“大明。”   赵昀一愣,苦思冥想,似乎本朝没有大明这个年号,洪七公更是一头雾水,问道:“哪个皇帝?”   沈元景笑了笑,道:“老叫花你肚里墨水不够,问问旁边这位黄岛主吧,他定然清楚。” 第28章 为国何论私   黄药师由屋顶一跃而下,落到洪七公身旁,开口道:“七兄,别来无恙。”赵昀在屋里一愣,心道:“怎么又来一个。皇宫的防卫何时漏得跟个筛子一般。”他先前不是皇太子,好赖还认得一些农家物事。   洪七公毫不惊讶,回道:“黄老邪,别客套了,快说说,这位太华仙人口里的大明,是本朝的哪位皇帝?”   黄药师沉声道:“不是赵宋的,是刘宋那位世祖孝武皇帝。”赵昀恍然大悟,洪七公还是有些蒙。   他也解释不能,默算一会,道:“可我不信。这位真人若是南朝时候的人,到现在岂不是七八百岁,比肩彭祖了。”   刘宋什么的,洪七公不怎么懂,听到七八百岁,不由得咂舌,朝对面望去,仔细打量一番。   沈元景笑道:“可不敢跟彭祖相比。他老人家无需静坐,游历世间,还能寿八百登仙而去。我历经数代,从不敢轻易下山,怕折了寿数,只能终日枯坐,勉强得此年岁,哪能及得上的彭祖之万一。”   洪七公说道:“任凭你如何说,我也是不信的。说你七八十岁,还有一点可能,七八百……”他摇摇头,不往下讲。   沈元景道:“岂不闻山中一日,世上一年。于外人看是一年,可我不动不食,不思不想,一年和一日有甚区别。”   说道这里,他心内忽然一动,暗道:“是了,太极岂止是阴阳,动静亦然。我钻了牛角尖,一味把明玉功往阴上带,虽然不算错,可也有些偏颇,应当要好好思量一下。”   洪七公与黄药师对视一眼,还要再说,沈元景伸手止住,道:“此刻公鸡已然打鸣,好容易出来,我还要去凤凰山顶上看看日出,就不要耽搁时间了。我知你俩多少有些不服,先接我这掌吧。”   说罢,他伸出右手,往前一按,一股气流从手掌打着旋儿飞出,刮向三丈外的两人。   黄药师和洪七公初始觉得不过是来了阵微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身形刚一动,就觉着它们如同丝线一般,绕在自己身上,越缠越紧,连忙运功相抗,却还是挣脱不得,。   一动真气,这厢又起了变化,那风还是在绕,四面渐渐冷了下来,寒气在两人周围凝结,顺着内力运转路线,往身体里面钻。越是抵抗,这寒意越是狠,很快他们的头发上衣服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霜。   忽然院子里面声音嘈杂,那些个护卫,一个个活过来一般,动了下僵硬的手脚,又赶忙抽出刀剑,一齐围上来,口里叫着“有刺客”“护驾”。   黄药师吐出一口白气,抬头看去,沈元景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望着满院的人,两人相视一眼,叹息着跃上屋顶,快速离开。   沈元景牛刀小试,也觉着十分满意。这便是他结合两世武学理论,探索出来新的道路,这方世界内功无形无质,要靠招数才能显露,而白羽世界里面,却不尽然。   他曾经见过那“三煞掌”孟祥,招数平平,靠着奇特真气,能发冷、热、毒三种掌法,叫人防不胜防。换到金庸书里面,能操纵外像,纵然是武林高手见了,恐怕也要震撼莫名。   若像沈元景这般,隔了三丈远,把人冻住,简直是匪夷所思,真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两人出了皇宫,寻到一僻静处,相顾无言。半晌,洪七公才说道:“黄老邪,你读的书多,说说看,如此这般的,还算是武功么,以前可曾有过?”   黄药师摇摇头,说道:“到了这般境界,武功跟法术,又什么区别?除了那些个呼风唤雨的道家真仙,我是没见过有这般记载的武林人物的,或许达摩算是吧。其余的如王重阳复生,到今时今日,也必不能做到他这般凝结霜寒。他说自己七八百岁,我和你一般,是不信的,不过活了百岁倒极有可能。”   洪七公惊道:“就他那个面相,百岁?啧啧,那不真跟神仙似的,有什么武功能返老坏童?说不得他就十七八岁的年纪。”   黄药师道:“那又有什么区别?便是打娘胎里面练起,十七八岁就能一只手把我俩镇压,这等天资不正是谪仙下凡么?”五绝各个都是高傲的人,尤以他为甚,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在是沈元景表现得太过惊世骇俗。   赵昀就更加不堪,他在卧室里头,就见着先是门上布满了白霜,接着蔓延开来,一路往他这边而来,直等到桌上茶水都被冻住,才算停住。整个人吓得不轻,等护卫将他送回寝宫,兀自有些颤抖。   ……   接连许多天,群臣都在大殿之上吵作一团。平素里史党趾高气昂,飞扬跋扈,几无人敢反对,此刻为史弥远争取身后荣耀,这帮人虽依旧声大气粗,可如何看来,都是色厉内荏。   赵昀心里一动,说道:“众卿且先住了。史相劳苦功高,朕自有计较,随后便有诏书下来,给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现下蒙金大战,一触即发,如何应对,才是头等大事,大家不妨先议此事。”   史弥远生前手下恶犬梁成大站了出来,大义凛然道:“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史相为国尽忠,反被奸人所害,落得如此下场,若不能早日抓住真凶,正本清源,吾恐朝野动荡,祸起萧墙。相比之下,蒙金之战,不过双犬互咬罢了,由他们去,又碍得我们何事?”   赵昀一窒,平素这人说话就是这般嚣张模样,他刚要安抚,忽而想到什么,沉声道:“梁卿糊涂!金乃世仇,蒙古屠戮大宋子民,亦是新恨,两者在我边界相争,无论胜败,于我大宋而言,皆是大患,怎能不竭心尽力推敲,先行防备?史相身死,天下同悲,但岂可以一人之虚名而害大宋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事有轻重缓急,先公后私,勿复再言!”   群臣听皇帝这一番言语,心中巨震,史党之人脸色大变,惶惶然如丧考妣。众人心思都在史弥远死后的朝堂变局上,于蒙金的这场大战,反倒没有多少深思熟虑,草草议论一番,也无有什么像样的见地,只是顺着皇帝心意罢了。 第29章 梦中托山河   赵昀毫不介意,今日出其不意,压服史弥远余党,已是十分欣慰,对沈元景的惧怕先去了一分,又多出一分敬畏来。   散朝之前,他叫住众人,缓缓说道:“我近日遇到一事,百思不得其解,希望诸卿能替我解惑。”   群臣刚见识了他的手段,岂敢推迟,站在下面,听他说道:“昨日朕做了个梦,一白衣仙人,乘云从天而降,口称“陛下”。我问他何来,仙人喟然叹曰:‘生在宋时,长却虏廷。只身入道,为求清静。坐断桃源,岁月不明。叶落花开,方悟真性。出世太华,复见刀兵。东来狸尾,西戴雕翎。忽忽百载,故土未定。去北归南,何处可凭?’”   赵昀站起来,手背在后面,来回踱步,将这首偈子咏诵而出。言语浅白,殿里都是饱读诗书者,略一琢磨,就想明白了,都恭敬侯在一边。   他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听了心中很是惭愧,丧了北土,连累得神仙也无处安身,脱口而出道:‘仙人勿忧,南方多有名山,若看得上,朕可如太祖旧事,赠一座与你便是。’   那仙人大笑道:‘好,如此就多谢陛下了。那便把太和送我如何?居此能遥遥北见太华矣。我亦不白得你便宜,荆襄之地,我在地上一年,就为你一力护之。’   当时我心里欢喜,并未多想,说道:‘便如仙人所愿。’话音未落,天上电闪三次,雷鸣轰轰。云气蔓延,从仙人脚底升起,带着他往西边飞起。   我正惊异,连忙问道:‘未知仙人姓名,也好下诏。’此时他已经飞到云端,远远的一道声音传来:‘吾乃清微元妙真君,陛下不记得了么?’”   这尊号经他一说出来,许多人面色古怪,前几日在宫中发生的那事,众人都有所耳闻,方才梁成大所说的真凶,也是指向这位。此刻有聪颖的,已然猜出赵昀之目的。   果然,就听他说道:“我正要回话,忽然一阵恍惚,自床榻上醒来,才觉察到是一场梦。可所见所听,如同亲眼见着一般,某非是与那位真君在梦中见了?若是这样,可就难办了,太和山给他吧,似乎不妥,不给吧,朕话都说出口了,岂好反悔,着实让人头痛。思虑良久,都不得法,众位爱卿,何以教我?”   他都这般说了,臣下岂会反对,纷纷劝他,帝王一诺重如千钧。还有的当即跪地,大声道:“为陛下贺!方自拨云见日,便有仙人下凡辅佐,是我大宋之幸!”   梁成大气得脸色铁青,大骂道:“泼贼,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前揪住这人,就是一拳打去。   赵昀还未说话,那老臣薛极大喝道:“胡闹!殿上岂由得你放肆,还不快来人,把这疯子拖下去。”他本和梁成大同是史弥远账下“四木三凶”之一,此刻跳出来,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再看向皇帝时,眼神更加不同。   未几,由宫中出了诏书,一是册封沈元景为“清微元妙显化真君”,赏钱十万缗,赐武当山为道场;另一封追封史弥远为申王,谥忠献,俱与秦桧同。   沈元景得此消息,笑道:“这位还是太过急切了,若非薛极年老,自知命不久矣,为子孙计,选择退让了,恐怕皇位上又要换人了。不过这赵昀也是有几分手段,玩出一副托梦的把戏,这武当山不那么好接了。”   若他受了武当山,一是能彰显赵昀大方,言出必行;二则是默认了梦中之约,须得护卫荆襄;三来两家由此变得更加亲近。此乃阳谋,避无可避。   不过沈元景也不怕什么麻烦,离开临安之后,径直往海边,取了一艘渔船,上得桃花岛去,轻车熟路的进来庄园里头。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郭靖已经练了一会武功,只见他将降龙十八掌拆开,一招一式反复练习。沈元景见过那么多的江湖人士,到了他这般武学境界,大都是在琢磨如何对敌,如他这样细之又细的去琢磨一门武功的,真是少之又少。   沈元景在一旁看了一会,没有上前打扰,反身回去,找了个僻静地方打坐,又吃些随身带着的干粮果子,等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凌晨,郭靖照常前来空地,准备练武,却看着场地中间多出一块大石头来。他吃了一惊,上前推动,这石头怕不是有千斤之重,深入地下不少,才能立在地上。   他围着石头转了一圈,只有正面上十分平整,好似被斧头剁开一般,上头只有两个大字,尽管此刻昏暗,他还是能够勉强看清,分明就写着是“襄阳”二字。   郭靖迷惑不解,将事情埋在心头,先不去管它,等把一轮武功练完,才回到住所,叫来黄蓉。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正是女儿郭芙,双眼忽闪忽闪的,十分灵动,到了石头这里,忽然甜腻腻的叫道:“我要爹爹抱抱。”郭靖忙不迭接在怀里。   黄蓉仔细看了石块上的字,说道:“似乎不是用的凿子雕刻,也是像是刀剑的痕迹,好像是铁钎?”她围着大石头转了一圈,没见着什么奇特之处,又道:“光这两个字,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   郭靖忙着逗弄女儿,随口说道:“既然这样,这恐怕是个玩笑,说不得就是周大哥偷偷搬过来的,想吓我们一跳。”说罢,用手捂住郭芙的耳朵,朗声叫道:“周大哥,别玩了,快出来吧。”连续喊三声,无人应声。   黄蓉又想了一想,摇摇头说道:“不会是了,若真是他,总不会连见都不过来见一下。或许是谁在暗中提示我们什么,等过几天,从岛外打探出近来大事,应该就明白了。”   郭靖点点头,两人一起回了屋,见着李萍,把这件事说了。她十分担忧,道:“会不会是襄阳发生了什么大事,有人念着你之前挡住蒙古突袭的一只大军,请你过去。”   他想想或有可能,便道:“还是先听蓉儿的,等消息传来,再做打算不迟。” 第30章 睡榻下手急   沈元景放下大石之后,即刻回了武当山。等到得荆襄境内,流民似乎多了起来,偷偷打探,原来是赵昀与他的梦中之约传了过来,饱受边患的难民都涌到此地,希冀他能庇佑。   他摇头叹息道:“为君者不能致民以安稳,反令之求诸鬼神,何其荒唐!赵宋气数没多少了。”   等到宋绍定五年正月,蒙金大军会于汉水两岸。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照着沈元景留在石头上的刻字,一步步的扭转局势。   金军先一步驾临邓州,守护门户,几经周折,才让托雷渡过汉水。见金国大军严阵以待,他知此城急切之间,绝难攻破,便进抵禹山一带,寻求新的行军路线。   完颜合达不为所动,牢牢守住前往汴京的路线,蒙军无法,想要绕过邓州,往南阳、方城去。这一步也在他意料之中,部下埋伏,亏得托雷见机得早,才没有遭受太大损失。   到此,托雷再也不敢小觑金人,冥思苦想,定下计策,不再攻城,全速前进,力图早日到达开封城,和窝阔台会师于此。   金军在后面紧追不舍,蒙古大军逼近沙河,在南北两岸布防。托雷先以伏兵引诱金军在沙河南翼交战,诈败而退。等对方渡过河来,又装作极度疲惫,再败一次。   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假意上当,带着大军一路狂追,到了钧州。蒙军果然杀到,将其围困在了三峰山内。两方对峙,窝阔台急令一万骑兵昼夜奔袭,前来支援。   这日,本来晴朗的天突然乌云密布,下起鹅毛大雪来,接连三日,一日大过一日,两边将士冻得哆哆嗦嗦,连武器都拿不稳。好容易等到雪停,雪水融化又将地面变成一片泥沼,寸步难行。   托雷领着蒙古大军,点火取暖、烤羊为食,勉强撑过这三天,见到此情此景,大喜过望,道:“大胜就在今朝!”下令将东北的防御口打开,假意行围三缺一的计策,放金兵出去,又在钧州方向设下埋伏。   等完颜合达领着金兵狼狈逃窜出去,蒙古军立马由两翼杀出,托雷见着对方的兵将畏畏缩缩,阵型凌乱,哈哈大笑道:“儿郎们,随我一齐杀。”   他方领着兵士冲到金军阵前,就见到对方阵型一变,井然有序起来,许多长枪兵从人群中窜出,几人一组,防御蒙古骑兵。噗嗤之声不绝于耳,两面对攻,竟然互有损伤,完全不想他想象的一边倒。   托雷一把扯起倒着身边的金兵石头,拉开衣服一看,顿时大惊,原来这些普通兵卒,穿的都十分厚实,如此说来,那场大寒,金兵几乎是没有受损。   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连忙对身边的部将说道:“速速退兵。”可为时已晚。   只听得“呜呜”牛角号声响起,三峰山里面涌出许多金兵,皆是装备齐整,精神饱满,嚎叫着朝蒙古军队杀来。这一股生力军的到来,让托雷措手不及,转眼大军就伤亡惨重。   好在他领军水平着实不凡,还能及时收敛住一部分残兵,边战边往邓州退去。到了三峰山西南,眼见着能逃出升天,又是一声号响,金国大将武仙率领大军杀出。   到此,托雷自知已经无力回天,带着几十个亲卫,脱离了大部队。他先是往南,左突右转,又虚晃一枪,从北面逃走。带领的四万大军,合窝阔台前后支援的两万余众,却尽没于此。   此战过后,蒙古一时间也无力吞并金国,反要仓惶北去。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连忙追击,将窝阔台赶出了平阳府、大名府一线,若非斡陈那颜带着蒙古左路军上前援助,说不得太原府和真定府都收回了。   不过北上受阻,完颜合达立马率领金军往西,收回了延安府、凤翔府,将蒙古势力,几乎推出了黄河以南。   这样一场空前的大胜,让金国士气大震,皇帝完颜守绪听两位大将密信诉说了各中隐情,顾不得封赏有功之臣,即刻下令,重修太华山清虚宫殿,并准备亲自前往祭拜,谢过仙人大恩,同时恳求仙人北归。   沈元景此刻,正跟着托雷一路往北,很快追上了窝阔台的大军。这位蒙古大汗并未回转大漠,选择在半路驻留。   此刻天色已经不早,兄弟俩在账内叙话,托雷半跪在地,痛苦失声,说道:“是我辜负了父汗的遗愿,对不起兄长的嘱托,太过大意,失了警惕,中了金狗的奸计。”   沈元景看得分明,窝阔台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一闪而逝,他上前扶起托雷,沉声道:“四弟勿需如此,南人有句话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虽败,也不算伤筋动骨,只需我兄弟齐心,修养几年,又能扯出一只大军,那金国不过案板上的肥羊,还能逃脱不成。”   托雷诺诺称是。这次惨败,折的大都是他的兵马,此刻已无力再与窝阔台争雄,从今往后,也只能如同大兄术赤、二兄察合台一般,外放出去做一国大汗。   见得这个能够威胁自己大位的幼弟终于服软,窝阔台高兴极了,当即站起身来,说道:“来人,传令下去,大军修整一夜,明日开拨,回归大漠,咱们来年再战。”   托雷起身便要离开,他急忙挽留道:“四弟,你我兄弟许久都未好好说过话了,今夜就睡在一起,叙叙旧情。”   沈元景一直等到两人熟睡,进到帐中,心中才开始权衡,到底杀谁比较合适:“这两人都是雄主,若都杀了,恐怕便宜了金国。留托雷也不妥当,他领兵能力了得,生的几个儿子也太过厉害,看来只能留下窝阔台了。”   打定了主意,刚要动手,又想道:“总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杀了,不若嫁祸给旁边这厮。”他沉吟一番,点了两人睡穴,找出一张白布,放到托雷喉咙上,又操纵这窝阔台的手,给他套上扳指,压了下去,不过片刻,托雷就窒息而死。   过得几日,沈元景就听到了托雷身死的消息,可令他错愕的是,这杀人的罪名,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多方人传言,蒙古巫师曾经对外人说,托雷死得这般无声无息,定然非是人力所为。他捣毁了华山上的清虚真君宫殿,惹怒仙人,平素有大军环绕,煞气冲天,还能保命,到现下兵卒丧了大半,气运低无,太华仙人就趁机取了他的命。 第31章 老僧亦伤重   山中方一日,世上几千年。   武当山的葫芦桑开了又落,落了又熟,已经九次了。   自打蒙金一场大战以后,沈元景便到此离群索居,一心修行,期间从未出过深山。这些年来的静心苦修,本身的武功不见有多大长进,但能将明玉功大改两次,又重新练起,到此时已经三层,自觉满意,未有荒废。   须知功成无悔,他既不缺时间,在宗师之前,细细打磨,夯实根基,就算耽搁再多,也是值得。   这日他正在峰顶,遥望山河,神情悠悠,就听得山下远远有人说道:“应该就在附近了。那清微观的道士不是说,最近常听到这边有琴声响起么?依着黄蓉那丫头的说法,那位真仙擅琴,错不了的。”   “唉,但愿如此。师父伤势越发严重了,就算有桃花岛的神药相助,也拖不了多久了。偏偏师叔一去天竺经年,也不回返。”   近些年来到山中探访的人实在太多,沈元景偶尔遇上,也从不接见,此刻也是要躲开,忽听得这番言语,心里一动,开口唱道:   “山高星淡,绿树花阴,微风扰动虫鸣。抚琴醉酒,朗笑自陶情。苍径秋爽,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途,登崖过岭,执剑断枯林。收来成一担,添薪灶里,换做烟凝。粟黄蔬绿果脆,不费半金。何须机谋巧算,薄荣辱,恬淡怡形。归来去,无喜去泪,静坐观云轻。”   声音从山顶传来,去了数里,落到山腰之人的耳朵里面,如同当面交谈一样。两人大喜,头戴逍遥巾的中年书生说道:“定然是那位神仙了,听着声音,是在旁边那座山上,我们赶紧上去。”   他旁边是一位拿斧头的樵夫,二话不说,一马当先,朝着山上狂奔。书生连忙跟在后面。这山峰人迹罕至,无有道路,两人手脚并用,好容易才爬上来。   此时天上的云刚刚散去,将太阳露了出来,一缕日光从山间直射下来,照耀在沈元景身上,如同从金光中走出来一般。两人见了,倍觉震撼,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书生大声道:“大理天龙寺一灯大师座下弟子朱子柳、古明勇,拜见清微真君。求真君慈悲,救救我师父。”   沈元景心道:“果然是渔樵耕读中的两位。南帝受了重伤?这可就奇怪了。他远在西南,虽不做大理皇帝了,可地位尊崇,谁敢伤他?再者他武功高明,身边还有慈恩那等高手,谁能伤他?”   他也不说话,就站在山顶,沐着山风,细享阳光。两人趴在地上,半晌也不敢抬头,实在是眼前这位,威势太重。   约莫十数年前,太华仙人之名从华山传出,当时还只在金国境内流转。初始铁木真病故一事,人皆道或许是偶然。经年之后,他一身挑动当世大国,扶乱兵以振金势;杀奸相匡正宋廷;诛豪帅而抑强蒙,震动山河,天下为之三分。人人传颂这位陆地神仙的名头,再无人敢轻慢,   书生朱子柳犹自记得,师父一灯说道:“一身得宋廷之敬,金廷之恭,蒙廷之怨,非止是神通,亦有权谋。大理边陲小国,若受此折腾,恐就倾覆了。”是以他们四个,哪怕崇佛,也不敢对眼前道家真君有丝毫不敬。   这一等就是一炷香的功夫,沈元景慢慢走到一块大石之上,盘膝坐下,缓缓开口道:“领他上来。”   樵夫古明勇犹豫一下,正要开口说些“师父行动不便,请真君移步”之类的话,却是朱子柳眼疾手快,赶紧拉住,磕了个头,道:“谢真君!”   两人下得山去,三个时辰后,樵夫背着一个粗布僧袍,两道白眉长长的老和尚过来,只见他已然气若游丝,面目却还慈祥,只是眉间有些许忧虑。   跟着过来的渔夫累得满头大汗,一起小心翼翼的扶着一灯靠在石壁上,然后跪倒在地,眼巴巴的望着沈元景。   朱子柳亦是同样动作,拿眼偷偷看向前头,才觉察对面这位的打坐姿势,几个时辰了,似乎还是一动也未动,显然静功了得,不由得心里一凛,更加恭敬的说道:“我等已将师父送上来了,请真君垂怜!”   沈元景睁开眼睛,把手一招,只听渔夫“啊”的一声,那老和尚缓缓向上浮起,飘了过去。他抬手往对方手腕上一搭,心下了然,说道:“原来是铁掌功,有意思!”   三人见他随手一碰,便能说出一灯重伤缘由,心里激动,却都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上,伸长了脖子。   沈元景细细揣摩,这老和尚的外伤在胸口,肋骨都有断裂痕迹,显然是让人以厚重的劲力在此打了一掌。这掌力正与那裘千仞使出的一致,是以他也能迅速认出。   一灯的伤势颇重,五脏六腑均已受损,若非他本身内功雄厚,又有一丝若存若亡的道家真气吊命,恐怕早就死了。   探到这里,沈元景惊咦一声,暗道:“难不成这就是先天功?全真教主的内功心法,果然不同凡响。”   他沉吟片刻,伸出一指点在对方心口,一股寒意从手中渡入。一灯脸色本就苍白,此刻如同玉做了一般,变得透明,在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须发竟然都结了霜。   底下三人目不转睛,不明所以,不敢说话。   沈元景用新明玉功的寒气护住这和尚的脏腑之后,又变换了内功。他将神照经、九阴疗伤篇以及从白羽世界学来的几门解毒功夫杂糅,编成了一门调养身体的独特武功《长春功》,疗伤解毒颇有神效。   这股真气一入到对方体内,便迅速的和先天功纠缠一起,游走于奇经八脉、五脏六腑。等长春真气消耗完了,先天功力已然发展壮大,一灯玉白的脸上,泛出一丝红晕。   沈元景轻轻一拍,一灯便朝着对面飞过去,樵夫膝行两步,接到怀里。三人正在查看,就听到他说:“我记得那黑衣小子,不是拜了这和尚为师么?怎地又出手伤了他,难不成潜藏的魔性压制不住了?”   朱子柳吃了一惊,心道:“真君怎么连裘千仞拜师的这点小事都知道?”又恍然大悟,当年华山论剑,就是在这位的地头上,当下恭恭敬敬的答道:“真君法眼如炬,那贼子确实魔根深藏,骗过我等,偷袭了师父。”   沈元景又道:“他不受刺激,也不会发作,是出了何事?”见对方诧异的看过来,笑道:“我虽被人叫做神仙,不过痴活一些年岁罢了,岂是什么都知道的。”   那朱子柳支支吾吾,还是不肯说。他当下了然,道:“看来是涉及到我身上了。无妨,你尽管说讲,我还能为着一点小事,怪罪你不成。” 第32章 满山求仙时   这人才敢开口,说道:“当年真君降下雷霆,诛灭了宋国奸相史弥远、蒙古四王子托雷之后,三国皇帝被吓住了,连忙延请佛道高人,到身边守候。   蒙人请了藏边的两位活佛八思巴与金轮法王去往大漠传法;赵家皇帝召见正一天师张可大,赐号观妙先生,还曾拉拢丐帮洪帮主和东海黄岛主。”   沈元景可未曾料到,一点微小的动作,引起江湖如此大的变动,继续听眼前之人继续说道:“至于金廷,当朝皇帝三谒华山,见真君似乎都无理会,才硬着头皮找上了嵩山,少林寺天鸣禅师武功高明,由是得宠。”   听到此处,沈元景不禁哑然失笑,说道:“倒是便宜了这帮秃贼。”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反驳。   朱子柳接着说道:“后来这位金国皇帝,又不知怎么打听到了裘千仞这恶贼的踪迹,派了原铁掌帮的弟子过来引诱。恶贼诓骗师父,一起外出处理一些私事,就被他偷袭重伤。”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原来这些个事,果然是因我而起的。”说罢,伸手一指,一道劲力脱指而出,击中一灯。   这道真气进入体内,如同钥匙一样,带着真气流动完最后一个周天,一股热意自胸口散发开来,老和尚长眉上的霜气缓缓散去,面上一步步的恢复肉色,变得红润,呼吸渐粗渐壮。   三人盯着一直看,笑意止不住的往外冒。沈元景说道:“病根我已拔除,剩下的就靠你自己调养了。我不擅铅汞之道,不过你有桃花岛的灵药,也凑合能用。”   一灯睁开眼睛,双手合什,行了一礼,说道:“多谢真君出手相救,贫僧铭感五内。”又看了一旁三位又急又喜的弟子,倍感欣慰。   沈元景道:“既然你已然无事了,便下山去吧,不要同人说见过我。”   几人连忙又行一礼,不敢多说,就要退下。一灯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真君,老衲还有一言,三年前蒙古皇帝镇压完国内叛乱,转手由西面攻金,如今又打到宋土了。三国各自接壤,征伐不休,百姓饱受战乱,流离失所。   连那位居于古墓的李莫愁掌门,都难免灾,整个门派迁移去了峨眉山,祸患至此,可见一斑。真君负天下之望,宜早出山,解生灵于倒悬,以正时局。贫僧鲁莽,斗胆啰嗦了几句,还请真君思量。”   沈元景心里十分诧异,暗道:“我才几年没有出山,怎么闹出这么多事来。”面上却一点也不露声色,静坐大石之上,不言不语。   一灯候了一会,见他不愿理会,只得叹息一声,领着三个弟子下山,径直往襄阳而去。沈元景在山顶上静坐了一会,也离开了。   他本欲往山下一行,又想了想,似乎和他关系已然不大了。当日见得百姓凄苦,动了恻隐之心,才有后面的一些动作。如今在山里清修了许多时日,一点点怜悯的情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何必再惹尘埃?   这几年来,他每日练功闲暇之余,不是遍览武当山风貌,就是抚琴吹笛,倒也怡然自乐。送走几人后,日子似乎恢复正常,他便安下心来,准备再次闭关。   可惜这样的平静也没能持续多久,从前天开始,进山的人就多了起来,漫山遍野的找。沈元景躲了几次,不胜其扰,便跟在三个宋兵后面,打探消息。   只听得一个年轻的兵卒一路都在跟同伴说:“咱们这样大张旗鼓的上山滋扰,会不会惹怒了清微真君,降下罪来。”   高壮的那个有些不耐烦了,大声道:“怕什么,若你们说的那个仙人真有那么灵验,掐指一算不就知道咱们过来干嘛了,现在见不着人,要么就是本事不济,不敢出来;要么就根本只是个武林人士,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没收到信息呢。”   那个中年都头脸色大变,怒骂道:“住嘴!真君他老人家岂是你可以诋毁的,再敢胡说八道,军法处置。”   高壮汉子似乎十分怕他,缩了缩头,小声嘀咕道:“我哪里说错了嘛,明明……”见他瞪过来,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说,真君再厉害,可蒙古皇帝带着十万大军过来了,他一人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啊。”   都头讥笑道:“正当谁都跟你一样,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吕大人并郭大侠领着咱们打退了敌人多少次,能没个计较?”   年轻兵丁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就是。再说了,你一个蛮地之人,哪里晓得真君的神通。听我父亲说,当年那个蒙古叫什么托雷的王子,带着大军气势汹汹的从咱们家门口过,又抢又杀的,都拿他没办法,还是真君制服的。”   壮汉听这故事都好多遍了,反正这会没事,就说道:“你且说说,是怎么制服的?”   年轻兵丁说道:“托雷从咱们这跑到金国境内,金国皇帝派了几十万兵马,都抵挡不住,吓得屁滚尿流,觉都睡不着,连夜在皇宫里头摆上香案,恭恭敬敬的给真君磕了三天三夜的头,真君才大发慈悲,传了他一个锦囊妙计。   金国皇帝拿了锦囊,大喜过望,直呼:‘真君慈悲!’竟然回去搂着皇后呼呼睡觉去了。”   他说得口干,拿出水囊,狠狠灌了一口。那壮汉也是听过许多沈元景的事迹,但说得像他这般生动的,还是头一回听到,连忙催促道:“别喝了,快说,快说,后面怎样了?”   那年轻兵丁得意的道:“金国皇帝把锦囊给了对面的那个叫完颜鞑子的大将,照着里面的计谋,提前在三峰山设下埋伏,又拜了七天七夜。等托雷领着大军跑到山谷里头,天上突然飘起大雪,那雪花能有凉席那么大,把蒙古人前路后路都堵住了。   一连下了三天,蒙古人的马全冻死了,人冻死了一半,剩下的也都挪不开腿脚。那完颜鞑子在山上烤着火吃着肉,等雪一停,就攻了出来。那个托雷王子哪里敢交战,撒丫子就跑,后面的人紧追不舍,他吓得又是跟边上的人换衣服,又是割掉头发胡须,装成和尚,才跑回去。” 第33章 不请自然来   这人吐沫横飞,不但把那壮汉说道一愣一愣的,沈元景听在耳里,都不自觉看了看手掌,似乎这里应该有把羽扇才对。   那壮汉接口道:“后来的事情我听说过了,托雷在半道上辱骂真君,被一雷劈死了。”   年轻兵丁不屑的说道:“这谁不清楚?那我问你,托雷王子不是傻子吧,明知道真君的厉害,为何还敢不敬?回程中间发生的事,你知道么?他到底是怎么惹怒真君,你又晓得不?”   别说这壮汉了,连沈元景也迷糊着,还有那都头,都一脸好奇的看着他,就听他得意洋洋的说道:“也就是我邻居是从蒙古逃回来的汉人,才知道这里边的故事。”   他清了清嗓子,一连串的说道:“话说那托雷腿脚不停的逃到北面,进了他大哥窝窝台的皇宫里面,进门一掀开帘子,往前两步,就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这一哭就把窝窝台吓了一大跳,说:‘这和尚是谁啊,怎么跑到我这里来号丧?’旁边站出来一个巫师,头顶上插着一千多根鸟毛,大喝道:‘好秃贼,竟敢来此闹事!’说着,嘴里竟然吐出火来,喷了过去……”   他手上比划着,把巫师如何一口火焰烧干净了托雷衣服,烧的面上漆黑、身体通红,惨叫几声,兄弟俩才认出来的事,绘声绘色的道了出来:“窝窝台认出了二弟,当即大哭,上前一把搂住托雷,道:‘我的好弟弟啊,我还以为你是死了。’……”   之后的故事发展,便是托雷咬牙切齿的发誓报复,在巫师的帮助下,建了祭坛,要诅咒太华仙人。这年轻兵丁道:“托雷仗着有一群巫师撑腰,太过嚣张,找了三千六百五十个蒙古壮汉,摆出一个诛仙阵,这才惹恼了真君……两边一场大战,方圆百里的都变成了沙漠,那巫师怎么会是真君对手,给杀的干干净净。接着真君又是一道雷霆,送托雷去见他爹了。”   沈元景听完整个故事,才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形象,是怎样的质朴,不禁哭笑不得。他摇头离开,又找了些人,从他们零零散散的对话里头,也能拼凑出一点信息。   大约是前两个月,窝阔台率领蒙古大军,突然侵宋,眼下已攻到了均州。而一旁的金国竟然全不顾及唇亡齿寒,大将完颜合达也重兵驻扎到了邓州,虎视眈眈。   三国势力交汇于襄阳一带,这个疆域是如何形成的,沈元景还没有弄明白。他记得闭关之时,蒙古被金国完全挡在了北方,别说襄阳了,连延安府和凤翔府都不在手上。   面对如此危局,宋国大将吕文德在驻扎在光化,防备金军;大侠郭靖领着另一只队伍,镇守钧州,与窝阔台对峙。   以襄阳的兵力,同时面对两大强敌,显得十分吃力,偏偏朝廷又吵做一堂,迟迟不发援助,是以守军只能自救,不拘抗金抗蒙义士,江湖门派散人,各方势力均被拉拢。武当山上有一尊大神在此,自然也逃不脱去。   至于是何人遣派一干人进山寻仙,他只听的是一位唤做“女诸葛”的统领的命令。沈元景看着四散的丐帮弟子,如何不知道这定然是黄蓉的主意。   他不想掺和这些事,往深山老林里面躲去,可没待上几天,这里也有人进来,还是几个七八袋的丐帮长老。   若想摆脱这种境地,要么全都杀了,杀得所有人胆寒,烦恼自然消解;要么藏得更深,反正只要他不愿意,这些人绝难寻得到他。   可沈元景不愿,如此这般,有什么意思,于是笑道:“如此急切的寻人,我倒要看看,蓉儿你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   是夜,无月亦无星,天色十分的暗,只有微光显露,让人还勉强能够摸索着前行。   沈元景立在襄阳城郭靖府上大殿的屋顶,里面灯火通明,约莫有十来个人,正巧在商议当下之事。   只听朱子柳说道:“我们找了这么多时日,别说那位的人影,连琴声也听不着了,如若不是隐居,便肯定是躲起来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如若他的本事真就像七公说的那样高明,要避开咱们派出去的这些人,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不过武当山就这么大,一百个人不行,我就派一千个去,就算找不到人,也要烦得他自己跑出来。”   一灯奇道:“蓉儿,我一直都有些奇怪,这位真君是如何得罪你了?人各有志,他不愿沾惹红尘,你非要逼他出来作甚?”   黄蓉恨恨的道:“我一家几口本在桃花岛逍遥自在,偏这位神仙多事,放了一块大石头在岛上,让靖哥哥念念不忘。一听说了金兵败退,蒙古大军直指襄阳,立马就坐不住了,非得过来。那清微真君明明就算准了襄阳乃三国要冲之地,兵灾频发,自己不愿意管,却抓了靖哥哥来做代替,真是岂有此理?”   沈元景听她指责,心道:“果然是这丫头的作风,旁人就算有此心思,决计不会像她这样大胆。”   另一人说道:“帮主,你这样终归有些不好,若是惹恼了真君,他出山去帮了别家,可就麻烦了?”   黄蓉道:“那他可不要脸至极了。这天下的局势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么?皇帝要他护卫荆襄,给了太和山做报酬,他心安理得的收下,在山中逍遥自在,反手拉了靖哥哥替他维护,一点责任不担,哪有这种好事?若要翻脸,大不了我一家都回桃花岛去,看他还好不好意思做这个神仙。”   朱子柳苦笑道:“蓉儿,你这性子,孩子都那么大了,还是一点没变。俗语说‘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位仙人颇为灵验,你就不怕这些话被他知道了,算得胸襟宽广,不去与百姓为难,只计较到你一家身上,随手安排些曲折之事,依着郭靖的性子,恐怕难逃脱他的手心。”   屋里声音顿时一窒,半晌,黄蓉才气呼呼的说道:“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负靖哥哥老实憨厚,怎么不去杀朝廷里的奸臣,不除掉对面那些个屠夫?举头三尺?我这就去看看,他在不在我头顶上。”   说罢,她冲出门外,扫视了院子里面一圈,大声道:“清微真君,你在哪呢?”又往天上一看,顿时楞在当场。   众人听着黄蓉在屋外半天不说话,都有些奇怪,侧头看去,只见她呆在院子中间,抬头望天看,一言不发,便知有异,连忙跟着出来。   就见得一个白衫人影,站在屋顶,夜风冷冷,衣带飘飘。   沈元景说道:“你这小丫头,是不是觉着金国也曾漫山遍野的搜寻,还玷污我之宫殿,我亦未多做计较,便觉着我可以欺负?” 第34章 高立听局势   黄蓉看到沈元景之时,一下子便认出来人身份,心中忐忑,是以不敢说话。但听又他口气,似全无怪罪之意,胆气便粗了三分,气鼓鼓的道:“真君说哪里话,小妇人有什么本事,能谈得上‘欺负’二字,要传将出去,我岂不是要受千夫所指?这教我这柔弱身板,如何承受得起。”   方才跟出来的人中,有几位不明就里,顿时脸色大变,话吐到嘴边,又自咽了回去,心里既惊讶她的大胆,又面色带着忧虑,看向屋顶。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你方才可不是这样的,我来只有片刻,就听你在屋内一直编排,算上你派了那么多人到我山中骚扰,还有什么事情,是‘女诸葛’不敢做的?”   院子里面众人都自捏了把汗,见他口吻中,并无多少责怪的语气,才长出一口气。黄蓉越发肯定眼前这人不会对自己如何,委屈巴巴的说道:“这还不是你老人家的逼我的嘛。真君送到岛上的那块大石头,至今还在桃花林中摆放着,你老人家,总不能不承认吧?”   “有什么不能认的?”沈元景道:“我不过放一块石头在哪,又未强押着郭靖来此,后面的都是你丈夫自己的选择,怪到我头上,却不应该吧。”   黄蓉撅撅嘴道:“真君这样说话就没甚道理了,我夫君不过是个平凡的傻汉子,如何能够逃脱你的手掌?他见到大石头后,但凡听说襄阳遇袭,必然是放不下心来的,这一切不都在你老人家的神机妙算之下?”   无论沈元景对郭靖的做法如何评判,这般“为国为民”的大侠情怀,总会让他有三分敬意,点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理,这招换成赵家皇帝、金国皇帝,自然是半点用处也无。放在郭靖身上,我也不过是欺君子以方罢了,算不得什么本事。你丈夫这人的家国情怀,我也是很佩服的,你一家人都不容易。”   这番话可大出在场众人意料,朱子柳心道:“原来这位也不是总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不过也是,如靖儿这般的,布衣为国,劳心劳力,不图名利,只求民安,哪个不敬仰?”   黄蓉不知想到什么,眼圈亦有些红,盈盈一礼道:“多谢真君体谅,恕小妇人见识短浅,多有得罪。实在是如今夫君远在前线,兵战凶危,我整日提心吊胆的,失了礼数。还请真君垂怜,设法解救一二。”   沈元景摇摇头道:“我虽敬佩郭靖为人,但换做自己,是决计不会那样去做,也做不到。他若不肯走,换谁去救援,都无异是海中捞月。况且我算来不过一练气士,纵使能胜十人百人又如何?敌人有十倍的、百倍的十人百人,如何去抵挡?”   这话并无错处,以郭靖的功夫,若想自保,只要不落入敌军包围,逃走还是容易的。可黄蓉深知丈夫不是这般人,所以才会忧心,又到:“非是要真君去千军万马当中救人,实是因为真君在金国地位尊崇,若去与完颜守绪说上一两句话,退走完颜合达大军,吕大人抽出人手往西面支援,蒙古人久攻不下,自会无功而返,此次襄阳之危,不就迎刃而解了?”   在场众人都是这样的想法,齐齐看了过来。沈元景道:“你太高看我了,一国皇帝,如何会因着一个乡野凡人的几句粗话,便放弃到嘴的肥肉。”   朱子柳一怔,心道:“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总要试一试吧?”只有黄蓉定定的望着上面,说道:“别人或许没这个本事,但换做是真君前往,金国皇帝不会不听。三峰山之战,虽然金国上下知道详情的,三缄其口,可从事后来看,真君是居功至伟的。”   沈元景追杀托雷之后,便未再理会俗事,也自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些什么,微微一笑,开口道:“何出此言,说来与我听听。”   黄蓉也不清楚他是真不知道,或是不愿承认,便一五一十的说道:“大胜之后,完颜守绪顾不得封赏群臣,便在华山之上大兴土木,重修清虚宫,并给真君上了十六字的尊号,军中大将竟然无一有怨言,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蒙古再次南侵之时,扫破延安与凤翔,金国为将华山留在境内,大军损失惨重,不可谓不智,满朝上下却无有一人非议。”   沈元景沉默片刻,消化完这些消息,说道:“许是那完颜守绪糊涂了;许是华山地处要害,丢之不得,这又能说明些什么?”   黄蓉也不争辩,道:“那真君可知此次金国坐看蒙古攻宋、还要趁火打劫的的缘由?”   她不等对方接话,自顾说道:“我曾派人前去打探,说是因为赵昀将真君封在了武当山后,完颜守绪一直不忿,说道;‘无论太华太和,凡是清虚真君道场,都当在中原国内。’是以一直对均州虎视眈眈。这次趁着蒙古大军袭来,便生出趁火打劫的心思。真君神通广大,掐指一算,便能知我有没有说谎。”   “还有这样的事?”沈元景心底诧异,面上不动声色,道:“我岂是他一家的臣子?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此事真假暂且不论,便是我能劝这一次,又能如何?下次呢?再下次呢?打铁终须自身硬,赵家皇帝不修武德,总不能要我一辈子都护卫着宋廷不成?”   费了半天唇色,对方依然不肯答应,黄蓉有些生气,道:“真君亦是宋人,连金人都会相助,却不愿帮自己人,是何道理?难不成在金国待的时间长了……”   一灯不待她说完,怒喝道:“住嘴!你一个小娃娃,知道什么,就敢胡说八道,还不快向真君道歉。”   黄蓉不情不愿的朝着沈元景行了一礼,后者笑道:“却是奇了,你一个大理的皇帝,反倒比宋国之人更加操心襄阳之事。”   他不等一灯回话,对黄蓉说道:“你也不用激将,且不说彼宋非此宋,我身为汉人,已经够对得起南国了。钧州大战,固然是帮着金国扭转了国势,可宋国也免于直接应对蒙古大军,仅此一项,就多延了赵家几十年国祚。他不肯发愤图强,朝廷里面依旧是文恬武嬉,还要靠着你们这些个江湖中人支撑,殊为可笑,我何苦去趟这趟浑水。”   这里有邻国前皇帝与大臣、贵家小姐、江湖草莽、市井乞丐,唯独没有宋廷的文人武官,黄蓉一时无话可说。   “真君此言差矣,咱们这些人聚在此地,岂是为了他赵家江山?”突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院子外面传来,一高大人影推开门,昂首挺胸的走了进来。 第35章 落身承旧诺   黄蓉顿时大喜,叫道:“师父!”飞扑过去,拉着对方的手使劲摇晃。其余人连忙行礼,纷纷“洪帮主”、“洪老前辈”的叫着。一灯过来道:“七兄,一别经年,可还安好?”   洪七公哈哈一笑道:“多谢段皇爷挂念,你怎么也来了?”一灯叹道:“说来有些丢脸,我那徒儿慈恩,受人蛊惑,反去了金国,临走前打了我一掌,几乎丧命,亏得清微真君救助,才险死还生。”   “什么?还有这事!”洪七公大怒,说道:“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让我一掌劈死他,省得留下害人。”黄蓉在一旁直点头。   一灯苦笑一声,说道:“慈恩已有了向佛之心,此次不过是受人蒙骗,才误入歧途,等我回头多劝劝他,定然能够改过自新。”   洪七公还要说话,黄蓉连忙拉了下他的胳膊,把嘴往边上一努,他这才反应过来,若去纠结旁的杂事,说不得沈元景就要走了。   纵然此刻天色昏暗,他就着院里众人的火把上的光,运足目力,依然能够大致看清对方的面容,和十年前的是一模一样,宛若才过了几天一般,不由得上前几步,行了个礼,诚心说道:“多年不见,真君依旧风采如故。”   沈元景立在上面并不下来,说道:“你这叫花,功夫高了不少,头发也白了许多。吕纯阳说过:‘只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换到武学上也是一样,你一味的追求功力高低,不重养生,怕连百岁也过不去。”   黄蓉初听还担忧的看着洪七公,及到最后一句,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真君说笑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孔圣也不过活了七十三岁,百岁哪里是那么容易求到的。”   说罢又觉得不对,朝着一边吐了吐舌头,洪七公哈哈大笑道:“蓉儿说的对,王重阳天天讲什么修身养性的,也不过五十多岁就故去,算来老叫花子已经比他多活了好些年了,便是现下去死,也不算亏了。”   “师父!”黄蓉嗔怪道:“可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还没看着芙儿出嫁,我用桃花酿成的一坛子酒,还埋在地里面呢。”   他忙不迭的说道:“是极,是极,还没吃够蓉儿做的菜,怎么的也要再活二十年。”   说罢,他神色忽而肃穆,道:“老叫花子虽然没有真君活得长久,可也知道,与其苟活百岁、千岁,碌碌无为,不若堂堂正正轰轰烈烈的活上几十年。   方才虽有调笑王真人,可在心底,他是老叫花子第一等佩服的人。他那先天功天下第一,又擅养生,若如真君这般,躲在山里,今天定然还在世,纵然面相不像你这般年轻,但晾来也不会超过四十许。   可他为何早早仙逝?全是因着青壮年时,一心抗金,不顾个人安危,数受重创,旧伤累积,到了后来,连他这等大宗师也自救不得。老叫花子也算有些成就,可跟他比,那是万万及不上的。”   这一番言语下来,人人都静立一旁,说不出话来,良久,一灯才说道:“阿弥陀佛!七兄说的不错,王真人之风采,至今思来,仍叫人神往。”   沈元景轻叹一声,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道虽不同,重阳真人作为,也不得不令人心敬佩之。”   洪七公问道:“依老叫花看,真君的本事,古今往来,实属第一,练到这般境界,不求大名长存,又求的是什么?”   沈元景想了一想,认真的说道:“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   “嘿!”洪七公怪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神仙中人,不过如今这遍地腥风血雨的,真君也看得下去么?”   沈元景淡然道:“看不下去何必去看。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洪七公虽听不懂他念的诗,但第一句的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性子耿直豁达,暗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便不再劝。   黄蓉急了,见沈元景似有去意,怎肯轻易放过这救命的稻草,上前一步,大声说道:“真君,还记得你与皇帝的约定么?他将武当山与你,你须得保佑这一地的平安。”   沈元景一顿,沉默片刻,说道:“当日这叫花亦在现场,我说过太和山乃是我替他除掉史弥远的报酬,并无亏欠。不过我先斩后奏,他捏着鼻子认了;后面他一样使计还了回来,我却未加争辩,倒也公平。”   他抬手止住要黄蓉的话语,道:“这样吧,我在武当山住了九年,便用心相帮荆襄之地九年,其后两不相欠。不管他赵家能做几天江山,我在一日,山便归我一日,再敢侵扰,绝不相饶!”   能解当下之事,已是万幸,何况平白得了九年的承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黄蓉喜笑颜开,忙不迭的应下来,说道:“便依真君所言,若皇帝老儿不答应,无须你老人家动手,我和靖哥哥亲自去临安找他。”   沈元景点点头,突然往北面瞟了一眼,身形一晃,下得房顶,落到院子里面,众人眼前一花,才发现多了一人。   大伙看去,他身量竟不比洪七公来得低。面相洁白如霜,肤色荧荧似玉,一张脸俊而不俏,雅而不威,半点不显成熟,反是一派天真烂漫。十八九岁的模样,宛若街边未冠的少年一般,实在让人想不到是轰传天下的大人物。   饶是洪七公、一灯见过他一两次,心里也一边赞叹,一边骇然,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词:“返老还童!”   沈元景随手一挥,一股微风一卷,把众人手里的火把都扑灭了,他看了黄蓉几人一眼,走到屋内。   洪七公眼尖,连忙一拉她,进到屋里。朱子柳正要跟上,一灯抬手拦住,另外几人一怔,才明白过来,都在此等候。   沈元景轻声道:“你今晚偷偷去寻一块大石头,瞒过外人,放到院内,明日便可去信吕文德,让抽调大半人手,前往均州助阵。”   黄蓉道:“这样一来,金国那边……”他抬手按下,道:“你只管照做,让吕文德表现正常些,金国君臣必定不敢出兵。”   见他说得如此笃定,她半信半疑,暗道:“难不成是空城计?”可又别无他法,只得信了,又为难道:“不远处的便是山,大石易得,可要做到无声无息,实在不容易。”眼巴巴的望着过来。   沈元景心底一叹,道:“也罢,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去西天,你且遣散众人,等待片刻即可。”   说罢,人影一闪,就不见了。黄蓉连忙看向洪七公,后者摇摇头,示意也未看清。   等了两个多时辰,天色欲亮,还不见人回转,她有些不不耐,便道门口观望,却“啊”一声惊呼。洪七公连忙过来,只见一块大石,已然安安稳稳的落到院子里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放来的。 第36章 均州见云梯   沈元景走后,黄蓉看向那大石头,上面什么也没有写,不由很是烦闷,思虑再三,还是不敢依他所教从吕文德处调兵,只去了信函,言说若西面抵挡不住,宜早归襄阳死守为上。   接着,她吩咐帮内长老鲁有脚等人,将李萍与郭芙送回桃花岛,自己与洪七公奔赴均州。   沈元景也并未回山,而是悄悄的的到了宋蒙战场。趁着夜色,他在蒙古军中转了许久,也未能找到窝阔台行帐所在。一连三夜,皆是如此,想来是上次托雷之死,将其吓到了。   蒙古大军围困均州也有半月,只是试探性的攻了次城,见守卫森严,丢下几百具汉兵尸体,便退回来了。随后遣派掳掠来的百姓四处砍伐树木,打造望楼、木幔、云梯与破城锤等攻城器具。   这日天上多云,阳光并不猛烈,窝阔台遂起大军攻城。只见兵阵往两边让开,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被驱赶出来,朝着均州城涌去。   这百姓里头,多是苍苍白发的老人和面黄肌瘦的稚子,偶见几个成年者,都骨瘦嶙峋,也是苦役之后侥幸未死者。这些人一步一挪的往前走着,眼里早无光彩,哪怕明知是往前是送死,也不见什么哭嚎。   偶尔才有胆怯者不肯向前,也和走不动路倒地的一样,不是被后面蜂拥而至的人踩踏而死,便是被让压阵的兵卒格杀当场。   城墙之上,郭靖看得是瞠目欲裂,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含泪吩咐守城官兵,张弓射箭驱赶。倘若让这些百姓到了城墙之外,也是会被填入护城河里头,做了蒙军攻城的踏脚石。   几波箭雨之下,才听得百姓疼痛之下的哭喊,后面的往前,前面的后退,挤到一起,死伤无数。还有那往两边跑的,都被蒙古兵追上杀死。   死得快的才算解脱,不幸未死的,惨叫哀嚎,传出很远。饶是沈元景心如铁石,听着了也生出不忍。   他遥遥望去,窝阔台立于中军之内,周围是一层层的兵卒,各执刀枪戟盾护卫,十分森严,还有一些个奇装异服者守在一旁,是他收来的江湖中人,看着不好对付,遂暂时打消了在千军万马之中,刺王杀驾的想法。   这些百姓一半死在路上,另一半被郭靖含泪下令射杀,偶尔到城底下的,也被顶着盾牌、驾着木幔的监军推入护城河里头,做了填充之物。   少了百姓挡在前面,那些个监军也被重点关照,死伤不少。特别是郭靖气愤非常,在城楼上张开硬弓,连射三十余箭,箭箭穿透盾牌,见人钉在地上。   窝阔台传下令去,先出阵的是汉军,打着木幔往前推进,到了城外,架起石砲,往城里射去。只见石块呼呼的飞过,撞到城墙之上,就是几个坑来。   更多的是飞到城楼之上,不少宋兵惨被砸死。偶见几个飞出很远,落到城内,百姓家里就遭了殃,摧梁折柱,垮房塌屋,亏得里面的人早就被迁移走了。   三轮石弹之后,蒙军又架起火炮,点燃油弹,往城里射去。这类攻击破坏性就大了许多,落在人身上,便是满身大火,扑之不灭。   任谁也经受不住这样的疼痛,有的四处乱窜,掉落城下;有的往前一跃,跳入护城河里头,暂逃一命;有的胡乱攀抓,紧紧抱着同伴不放,一齐烧死……   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城楼上遍地都是被砸死的碎尸,还有被烧死的尸体冒出阵阵黑烟,血腥味夹着烤肉味飘过,老兵也自胆寒。新兵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腿脚发软,不少都扶着墙呕吐不止。   接着蒙古军中出来第二支队伍,依然是汉军。推着云梯与攻城锤而来,又有弓箭手跟着,到了地方,一阵一阵的箭雨飞上城楼,压过宋兵一阵,护卫填壕车开往城墙脚下。郭靖连忙指挥弓箭手还击,两边你来我往,不断有人丧命。   沈元景看着这千军万马攻城的场面,面色十分沉重,思忖自己陷入其中,能有几分生存可能。思来想去,万箭齐发之下,少了辗转腾挪的余地,必定进退两难,便是这种试探性的进攻不甚猛烈,也有兵卒源源不断,一个时辰之内,若不能逃走,必死无疑。   填壕车率先到,冒着弓矢、石块,很快就将护城河填出一条路来。云梯架过,蒙军往上攀爬,宋兵在上头射下弓箭,投出石块檑木,倒下热水、金汁。不断有蒙兵惨叫着掉落,同时不断有人往上,前赴后继。   那攻城锤过来护城河,正要撞门,郭靖搬起一块大石,运功丢下,砰的一声,将之砸了个四分五裂。   这一块大石挡在路中,蒙军派了人来数次清理,都被城上弓箭手射死,士气顿时受挫。他们就着云梯攻了一阵,并无进展,好容易上得城楼几个,也被早有准备的宋兵杀了,抛之城外。   一番战斗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窝阔台见无法攻破均州,便下令收兵。大军缓缓往后退去,留下一些兵卒打扫战场。   这一战蒙古汉军死伤了三千余众,宋军也不轻松,清点下来,也折损了近两千人。可窝阔台的三万蒙军未动分毫,另有汉军、仆从军十二万,兵力雄厚,均州守军却只有五万,且有半数是新兵。   第一战只是试探,过了三日,蒙古又起攻势,这次投入的攻城人数较之前多了许多,攻势十分猛烈,厮杀了足足一天,才肯罢手。   之后窝阔台仗着兵源充足,毫不吝惜人命,连日进攻。郭靖在城楼上待了数日,都不曾下来,最危急时刻,城楼几乎要被占领,还是丐帮中人,舍生忘死,拼了一半帮众的性命,才打退敌军。   黄蓉多日不见郭靖,上得城楼,寻了半天,才在墙角找到,已然是鼾声大作。她见对方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双目红肿,不禁掉下眼泪来,掏出手绢照着脸庞细细擦拭,柔声道:“靖哥哥,你辛苦了。”   虽然连日大战,让郭靖十分困乏,可也机警无比,蓦的张开眼睛,射出一道精光,见着是黄蓉,才软了下来,放下戒备的双手,道:“你怎么来了?”   黄蓉道:“靖哥哥,咱们已竭尽全力,眼见着均州守不住了,不妨退回,襄阳城高,蒙古兵定然无法攻破。”   郭靖摇摇头道:“此法虽是上策,却不可行。蒙古人来得急切,均州后面的百姓准备不周,退走的还不到一半。倘若让开,就是将他们尽数送到敌人手里了。你也见着了,窝阔台残暴,被他追上,能活下的恐怕十不存一。”   黄蓉恨恨的道:“都怪那清微真君,夸下海口,要护佑一方平安,才让这武当山周围,聚集了如此多的百姓。”   郭靖苦笑一声,道:“现下说这些也迟了。我既学了武穆遗书中的兵法,又岂能不受岳武穆‘尽忠报国’四字之教?留在此地,多抵挡一日,逃脱的百姓就多出一份。纵然捐躯沙场,也不枉了父母师长教养一场。”   黄蓉叹道:“我原知难免有此一日。罢罢罢,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就是!”   郭靖捏着她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蓉儿,你的心意我知晓了,可你不能留下。芙儿还未长大,少了父亲已十分可怜,若没了母亲,岂不是悲惨至极。”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走走走!”郭靖猛的站起身来,拽起对方,狠心往外一推,道:“我母亲,便要拜托你照顾了!”说罢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了几个头。   黄蓉呜咽许久,见他不肯改主意,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 第37章 少年出太华   沿途都是灾民,扶老携幼的往襄阳赶过去。黄蓉本是心中悲凉,到得武当山时,见到界碑,上书“清微元妙显化真君临尘之地”,碑身后面记录的是沈元景与宋朝皇帝赵昀的梦中之约。   无数人在此跪地祈求,念叨“清微真君庇佑”,觉得蒙古大军至今没有追来,都是沈元景之功,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开口大骂起来:   “清微,你这害人精,没什么本事,为何要夸下海口,让靖哥哥替你受累,还占了他的美名。你睁开眼睛看看,这么多的百姓在此诚心祭拜,你却充耳不闻,枉称神仙!”   初始大家还未反应过来,等听到她的言语,脸色大变,很快有一圈人围了过来,纷纷指责她不敬仙人,她自然是不服的,又伶牙俐齿,说得几个老汉暴跳如雷。   这时挤进来三个中年妇人,其中一个开口就骂:“你这小妇人,嘴上不把门,胡言乱语的……”初始还算客气,见对方还要反驳,便污言秽语起来。   黄蓉本出身名门,可自幼少于人往来,如何见过这番阵势。尽管聪明绝顶,可这妇人每骂一句,她都得一怔之后方明白言中之意,等到了后面,这妇人越骂越顺口,噼里啪啦的一通,又是本地土话,她越听越不明白。   她看着对方一脸恶意,又思及郭靖为了这帮愚民,连命都拼上了,不禁心头火起,举起打狗棒,呼的一声,就要打下。   那妇人反应不及,嘴里还在骂着,眼见着这棒子打在头上,便要丧命,黄蓉盯着对方脸上皱纹横生,可面相不过三十许,心里突然清醒,连忙肩膀一歪。   可她气急之下,这招又狠又快,就算避开脑袋,落到一旁,也得废掉对方一只胳膊。   她正后悔之际,只听得“砰”的一声,一颗石子飞来,撞到打狗棒上,带偏到一旁,贴着妇人身边砸落地上,溅起几颗碎石,往上飞起。   那妇人脸上挨了一下,顷刻便肿胀了,这才反应过来,面色刷的一下惨白,腿脚发软,瘫坐下去。   黄蓉却顾不得其他,惊喜的喊道:“爹爹!”能以一颗普通的石子,打偏自己含怒而发的一招,除了黄药师外,还能有谁?   她急忙偏过头去一看,旁边只有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哪有什么黄药师?她赶紧抬头,身体连转,四面张望,也不见人。   当年郭靖、黄蓉参与华山论剑之后,由黄药师主持成婚,又接了李萍过来,在桃花岛归隐。   偏他性情怪僻,不喜热闹,与女儿女婿同处数月,不觉厌烦起来,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另寻清静之地闲居,径自飘然离岛。   这一别就是许多年,杳无音讯。黄蓉思念父亲和师父洪七公,和郭靖出去寻访多次,等到有了身孕,才停下来。如今郭芙已经十岁了,她都未能再见父亲,怎不记挂?   那少年开口道:“这位姐姐,我观你面若桃花,心肠为何如此狠毒?这妇人不过嘴臭了一些,也不至于要杀人吧?”   黄蓉很是失望,转头冷声问道:“方才那颗石子,是你打出的?”   那少年点点头,她面上一喜,又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这门功夫的?教你的人,是不是一个身穿青衣,头戴方巾,形相清癯,丰姿隽逸的老文士,约莫五六十的模样?”   少年摇摇头,说道:“我这身武功,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听她说是从祖师太华仙人手里传出来的。”此言一出,四面哗然,那些个看热闹的百姓,都直愣愣的望了过来。   黄蓉一凛,暗道:“江湖传闻,太华仙人只传了一人武功。”抬头仔细打量对方,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想必父母都是极为出色的人物。她越看越觉得这幅面容十分熟悉,以前定然是没有见过的,那就是和他长辈打过交道。   当下她紧握住打狗棒,凝神戒备,问道:“你是李莫愁的儿子?”   少年一怔,连忙道:“自然不是,为何这样说?”   黄蓉仍旧不放心,道:“你自称清虚真君的传人,可江湖谁人不知,只有李莫愁一人,才得过真君传承,否则她如何闯下偌大的名头?”   少年又摇摇头,道:“这位峨眉素女派掌门的名头,我倒是听说了,曾问过母亲,她也不甚清楚。当年母亲抱着襁褓中的我上华山求医之时,祖师名头才将将显露,知道的不多。想来这位李师叔,是真君后来教出来的吧。”   听他这般说法,黄蓉才稍稍放下戒心,又问道:“那你这门‘弹指神通’也是传自清微真君了?”   “弹指神通?”少年楞了下,抬起手比划了下,道:“这名称倒是贴切。不过这手法只是祖师所传神功里面,指力运用中普通的一种罢了,算不得什么的。”   “弹指神通也只一般?”黄蓉大怒,冷哼一声,就要出手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忽然一阵喧哗,下一批灾民到来,纷纷涌到碑边祭拜,顿觉无力,也懒得和那少年计较了,径直骑马而去。   待她走后,边上的百姓呼啦啦的涌了过来,将少年围住,目光灼灼的看着来。方才那个妇女一骨碌的跪倒在地,说道:“多谢小仙人相救之恩,民妇身无长处,惟有跟在你身边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渐说渐小声,脸慢慢变红。   ……   黄蓉离了武当山,一口气跑出二十里地,才勒住马头,回身朝山上望去,骂道:“什么仙人鬼人的,招摇撞骗的本事一流,真要指望你些什么,半点用处也无。瞧瞧你出的什么馊主意,那金国皇帝,是你儿子不成,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想到沈元景出的计策,骂着骂着,声音渐渐变小,心道:“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一带马头,径直往光化城而去。   等她述说了沈元景教的计策,正自忐忑不安之时,谁料到吕文德听到是清虚真君的意思,竟然毫不犹豫,当下就分出了八成兵力,让手下最有本事的将领刘整带着,前往均州救援。   黄蓉又喜又怕,劝他多留些兵马在此,且行军隐蔽一些。可吕文德丝毫不愿去掩饰,大张旗鼓的送走刘整,又开了城门,真就照着空城计摆将出来。   城里众人连着黄蓉,都战战兢兢的。刘整会同郭靖,一齐攻破蒙古大军,逼退窝阔台,解除了均州之危,又赶了回来之时,已然过了一月,可邓州金兵依旧是一动也未动。 第38章 老仙独追敌   郭靖也随军而来,黄蓉大喜,夫妻俩互诉衷情,说了半夜,第二日才一起找到吕文德,交还兵权。   吕文德推辞不受,道:“郭大侠义薄云天,又是岳武穆的兵法传人,眼下襄阳困难,正需要你这般的人才支撑。我已上表朝廷,请奏你为荆湖北路安抚副使兼知均州,不日就有封赏下来。这金牌你且收着,回头均州那边,还要你多多费心。”   郭靖正色道:“郭某领兵抵抗蒙古,只因敌寇残暴,不忍黎民百姓受苦,非是为了高官厚禄,大人不必费心,就算是皇帝赐下什么一官半职,我也决计不会接受的。”   吕文德劝了又劝,他固辞不受,便叹息一声,道:“郭大侠这般淡泊名利,实在是我辈楷模。可那蒙古虽败,实力未损,恐怕很快便会卷土重来,均州又该交到谁手里呢?”   郭靖心直口快,说道:“我观那刘整将军治军严谨,颇有胆略,何不……”这时黄蓉突然掐他一下,他看过去,只见她微微摇头,虽然有些不解,还是止住不说。   那刘整和吕文德之间有些龌龊,若非这次蒙金一起来袭,无人可用,恐怕已遭陷害,身陷囹吾了。郭靖此刻提起,岂不是触他眉头。   果然吕文德面沉如水,半晌才道:“此事从头再议。”见郭靖还要再说,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   黄蓉一扯郭靖衣袖,问道:“吕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明明清虚真君的计策不甚高明,为何你听后毫不犹豫便遵照执行了?”   吕文德大笑道:“郭夫人,你不常在襄阳,便有所不知了。真君在金国所受尊崇,还要胜于此地十倍。金国皇帝三次上华山拜谒,真君都视而不见,可他也不敢又丝毫怨言,尊号是一加再加。何也?因着他金国两次生死存亡之际,据说都的真君出手化解。”   两人自然听过这些传闻,知他说的是铁木真身死,打断了蒙军统帅木华黎攻打潼关一战;以及三峰山伏击托雷,扭转国势的一战。可黄蓉越是聪明伶俐,越是不信,说道:“不过是些民间传说,难不成这些真与清虚真君有关系?”   吕文德又是哈哈一笑,道:“有没有关系,这次黄姑娘亲眼见证,还是不肯信么?”   见两人将信将疑,他仍旧是耐心解释道:“铁木真故去之事太过玄奇,暂且不提。三峰山之战据说是清虚真君算出托雷的行军路线与时间,交给金国两位统兵大将,才有后面的大胜。   具体消息,金国君臣缄口不言,但那一战后,完颜合达与移剌蒲阿对真君崇敬到了极点,非但在家里设下牌位,还都去过华山。”   说道这里,他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有一个大秘密我未曾对人说起,那完颜合达甚至乔装打扮,亲身涉险去往武当山祭拜过。”   “啊!”郭靖不禁惊叫出口,黄蓉也是惊诧不已,金国第一大将,为了求仙,竟然不顾自身安危,深入敌国,这是何等荒谬。   不过她也未问对方为什么发现了敌国重臣,却不抓起来。依着赵宋这班人的性子,哪敢主动挑衅,轻启战端?   吕文德见二人吃惊的模样,微微一笑。郭靖本事高强,又淡泊名利,实在是一个非常大非常好的助力,偶尔透露一些秘密,能增进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黄蓉想了一会,接着说道:“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何真君笃定金国将领不敢出军,难不成两边又什么联系?”   吕文德道:“想来是真君神通广大,有我们看不见的手段。至于说他和完颜合达有什么暗里勾当,纯属无稽之谈。真君若是有意,金国的护国仙师早就稳稳当当的,何必跑来武当山这地方受气?”   ……   沈元景在均州待了许久,见到蒙古兵败,便追了上去,一路北行,到了兴庆府。本以为窝阔台会入到城内居住,那机会便来了,孰料这人领了大军,驻扎城外。   他望着滴水不漏的营地,有些无奈,决意等上几天,若没有变化,就此回返,以后再做打算。   一等三天,他仍旧未能瞧出什么破绽,就准备趁夜离开,走了几里路,远远望见一个黑影在快速奔跑,心里一动,停在原地。   这人身形高大,行动时膝盖都不弯曲,两腿着前后交叉,看起来颇为怪异,却十分迅捷迅速。他显然是没有发现沈元景,闷着头赶路,到了近前,忽然见眼前一道白影,一蹦三尺高,往后连跳两下,方才站定。   沈元景打量过去,其人披头散发,面上惨白枯瘦,相貌犹如僵尸,双手握住一柄纯钢哭丧棒,挡在胸前,神色惊疑不定的望来。   他说道:“小朋友,你是叫做潇湘子吧?”   潇湘子一愣,脸上看不出变化,冷声说道:“阁下莫非就是那位太华仙人?”沈元景是窝阔台心中大敌,甚至防备程度,还甚于宋金各国大将,是以他一见之下,立时认出。   沈元景点点头,道:“是我。相逢即是有缘,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向你打探,想必以你热情好客的模样,定然会告知于我。”   潇湘子凝神戒备,答道:“不知道阁下要我帮什么忙?”他虽从未见过对方出手,但在窝阔台身边,听这名号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尽管心里多少有些不服,还是下意识的选择谨慎对待,能不出手,也不愿起冲突。   沈元景笑道:“小事而已,我这几天在蒙古军营里面游玩,有些迷路,找不见窝阔台在哪了,可否告知一二?若能带路,那便更好了。”   “迷路?”潇湘子听了,惊到脸上都抽搐了一下,心道:“这人好大的胆子,竟然如大汗所料,真的就敢过来刺杀。”既然对方来者不善,他也不会客气,一振手里的哭丧棒,缠在棍杆上的白铁片哗啦啦的作响。   沈元景也不意外,慢慢朝着他走去,说道:“你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能吓唬得了谁?”   潇湘子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兵器,随即勃然大怒,冷声道:“我可不知道,阁下号称谪仙降世,竟然能如此饶舌!让我看看,你堂堂仙人,受不受得住我这死鬼一棒。”   说罢,他脚尖用力往地面一点,腾的一下飞出丈远,朝着前头飞扑,到了中途,双手一动,擎住哭丧棒,直戳过来。 第39章 见悲心亦同   潇湘子见沈元景并没有拿什么兵刃,这一招便使得十分迅疾凶猛,只要对方不敢硬接,侧身一让,便会立即抖开棒上的铁片,化作利刃伤人。   沈元景并不理会他这么多算计,左手背在身后,只伸出右手食指,往前一点,那铁棒就停在了面前,前进不得。   潇湘子大惊,拼出了全身的力气,那哭丧棒还是被对手指头顶住,一动也动不了。他抬头一看,面前之人仍旧是气定神闲,似乎一点力气也没用,心里骇然,连忙抽回棒头,横扫而来。   沈元景仍旧是站在原地不动,只是那手指换了个方向,哭丧棒仿佛是瞄准一般,刚好撞在上面,停在他身侧。潇湘子只觉得自己是砸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上,反震之力倒卷而回,震得他双臂发麻,胸口烦闷欲吐。   两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他知这种时候,惟有使出绝招,或才有一份胜机,忽然怪啸一声,双脚僵直,一窜数尺高,双手高举哭丧棒,从半空中往对方头顶戳落下来。   沈元景自然不将这等把戏放在眼里,还是右手抬起,依然是食指点在棒尾。潇湘子早有准备,当下也不迟疑,手指往棒头一按,只听得细微的咔嚓声响,突然一股黑烟从哭丧棒的尾端喷出,腥臭之气四溢。   原来潇湘子这棒尾装有机关,里面放着蟾蜍毒液制成毒砂,一经使出,连巨蟒猛兽也抵挡不住,立时就要晕过去。   他见沈元景正面中了这一招,欣喜异常,僵硬的脸上都扯出了一丝笑容,在半空中使出全身力气,往下压着哭丧棒,想要补上一招,杀死对方。   可他连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棒子依然纹丝不动,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抬眼看去,果然对方神色依旧清明,一点异样也无。   这人刚要抽回兵器,沈元景不等他有什么动作,伸出中指,往棒子上一弹,顿时一道古怪劲力的顺着兵器传去,从对方的双手一路震荡到双脚,四肢都震动软了。   潇湘子落到地上,踉跄着后退两步,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倒,又连忙一杵哭丧棒,勉强起身,望下腰来,脸上都挤出一丝谄笑。   沈元景说道:“如何,现在能带路了吧?”区区小毒,别说刚到他面前就被一口气吹散,就算吸入身体里面,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一手在潇湘子看来,实在神鬼莫测,他绝招已出,对方都毫发无损,自忖再要反抗,恐怕连命都保不住。想通此节,他当即低眉顺眼的道:“仙君既有吩咐,小人岂敢不从。”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蒙古大军的驻扎地。潇湘子低声道:“仙君,这大营守卫森严,待会我们两人过去,必然有守卫盘问,我会推说是替大汗新找到的高手,您老人家随意应下便可。等混到营里面,咱们再想办法,若今晚实在是找不到,明日我带你去见大汗,想必也是不会有阻拦的。”   沈元景道:“那需要那么麻烦。”说罢往他身上一点,潇湘子脑袋以下,都动弹不得了,正要说话,就觉得脖子叫人提住,眼前一花,风在耳边呼呼响了两声,再抬眼看去,已经到了营地里面。   他有些恍惚,心道:“难不成这位真是神仙?”越是武功不弱,越能感到这身法的高明,不该是人间所有。   沈元景站立在一处大帐上面,轻声说道:“是哪一座?”   潇湘子叫苦不迭,自打托雷无声无息的死在窝阔台旁边后,这位蒙古大汗一到夜里,便胆战心惊的,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四弟死不瞑目的面孔浮现,接着又是血光一闪,自己的头颅是越飞越高,身体却在下面挺立不动。   他夜不能寐,请了族中巫师做法,说是阴魂缠绕,非得如当年唐太宗一般,延请两位猛将守夜,震慑恶鬼不可。可他才强压族内臣服不过几年,自然是不敢找族中诸将相帮,恰逢密宗大师八思巴过来拜见,听了一番经文,当天晚上,竟然睡了两个时辰。   窝阔台大喜,又召来另一位出身金刚宗的大师金轮法王,借口防备沈元景过来刺杀,每夜要换三次住所,都让八思巴或金轮法王跟随。   潇湘子不过是请来的后备,并不完全得信任,是以非但不知道换防时辰,连每日守在窝阔台身边的是哪位大师都不清楚,此刻沈元景问起,他如何说得出来。   这一迟疑,沈元景手上用力,他顿觉头痛欲裂,连忙低声嚎道:“仙君息怒,仙君息怒,我这就带你去。”   潇湘子本想着把人领到军营里面,叫来众军士围攻,借机摆脱,若能更近一步,将之擒住,更是大功一件,可现下已不做他想,只求保得一命。   面对沈元景的逼问,他灵机一动,往东边指去,说道:“就在那边。”刚一说完,就感到天旋地转,再仔细一看,人已经到了那帐篷外面。   沈元景走了进去,把潇湘子往床上一丢,砸中睡在床上的人。对方从梦中惊醒,低吼一声:“谁?”奋力一掌打在潇湘子身上。   只听得一声惨叫,潇湘子飞出老远,撞到帐篷上,瞬间营地的宁静就被打破,巡夜的士兵呼喝着围了过来,汉话蒙语夹杂,纷纷大叫:“尹克西先生,怎么了?”   尹克西在黑暗中坐起,并不敢答话,仔细听了好一会,只有外面的声音传来,屋内似乎无人,这才放心,大声道:“进来几个人,看看是什么情况?”   帘子掀开,走进来几个头目,举着火把一看,尹克西早已不在床上,而是趁着说话的功夫,躲到了床尾。   等屋里一亮,他先凝神戒备,然后才扫视了一眼,除了进来的几位和倒在地下的一个黑影,并无其他人,心里松了口气,慢慢的挪过去,翻看尸体一看,顿时吓得连连后退。   沈元景早在潇湘子被打回之际,就闪身去了旁边帐篷顶上,见得几对兵丁迅速赶了过去,可营地其他地方竟然还是漆黑一片,仿佛并未听到声响一般。   他本意便是要制造混乱,引发营内震荡,若按照常理,此时带兵的将领必定会寻找主帅,那他就可顺藤摸瓜,找出窝阔台的踪迹。可如今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杜绝了这条路子。   虽说那未亮灯处,窝阔台必定藏身其间,可营地广阔,靠着他一点一点的去寻,如何能够找到?   沈元景出了营地,遥遥望着那边又归于漆黑,心里无奈,猛然一拳砸向地面,现出了好大一个坑,转身要走,忽见几节白骨显露,顿时神色凝重,往前走了好几丈,又是一拳,同样的景象再现。   他叹口气,道:“早说不能下山,这等惨像,一见就令人心软,怕是又有一番纠结了。” 第40章 仙名使人迷   经过沈元景这样一闹腾之后,蒙古军营里面防卫加强许多,就算在夜间,也是有一队队的兵丁,举着火把,在营地里面不停穿梭,从天黑到天亮。   接连十数日如此,蒙军就有些承受不起了,旁的还罢,这点火照明的物资准备不够,按照这个消耗速度,肯定是没法支撑到大军回到草原的。   窝阔台估计敌人应当已经离去,便决议启程。他命令汉军与仆从军赶回各自的驻地,自领两万多蒙古骑兵往北走。   骑着马一跑起来,当年随父亲叱咤天下的感觉又回到了他身上,顿时觉得无论谁人来,也不须畏惧。   沈元景守了十多天,终于等到蒙军启程,一路吊在后面,寻求机会,可等了两天,白纛也未竖起,看来窝阔台依旧十分谨慎,不到老巢,似乎不会露面。   他心道:“虽然我并不缺少时间,可一直这样等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惊吓他一番,纵然失败,也算出口恶气。”主意拿定之后,即刻骑着白马,奋力往前追去。   蒙军斥候很快便发现了他,一行十人围了上来,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可他一句也未听懂。见此情形,这群人立马抽出了刀,上前就砍。   沈元景轻轻一按马背,身子腾空而起,前后一折,刹那间往每人身上拍了一章,又返回安坐。那十个大汉并未看清状况,就要抬手,却突然觉得浑身没有力气,连刀也拿不动,掉落在地,这才察觉不对,正要呼喊,又眼前一黑,从马上摔下,登时毙命。   那些马失了主人,一下停住,不知所措,过得一会,才又悠然自得的吃起草来,只有那么一两匹马,往军营方向奔去。   沈元景慢慢跟在后面,遥遥可见前方大营中分出约莫两百余人,往这边冲。等到近处,呼喝之声传来,当头一人,一言不发,从身上取下弓,抽出一支箭射了过来。   那箭又快又急,沈元景接到手里,感觉无论是力道还是准头,似乎不比他见过的中原武林那几个擅长弓箭的名家差。   那头目见他徒手接箭,脸色一变,朝着旁边用蒙古语说道:“是中原武林的高手,不要一个个的近身,先射一轮。”说罢,他和手下纷纷张开弓,催马跑近几步,一齐射出箭来。   两百多只箭,呼啸而来,笼罩沈元景方圆丈许的地方,他若要起身躲过,容易至极,可身下的马儿就难幸免了。   他边往前冲,边鼓起真气,罩住自己和马,双手连连挥动,一大半的箭都落到空处,剩下二三十根飞过来撞到气墙上,掉落一旁,只有四根箭才直奔他胸前而来。   沈元景随手拨弄,将这几根漏网之鱼都弹了回去。双方越来越近,蒙古兵哪里见过这种神功,立马有三人毙命箭下。惟有那头目早就准备好了,伏在马上,等箭矢回来之时,便一低头,那箭穿过毡帽,扎入后面一人大腿上,带着这人惨叫落马。   眼见着敌人已经快到眼前,蒙古兵来不及射出第二支箭,纷纷收起弓,抽出长刀,怪叫着奔袭过来。   沈元景吸了口气,握紧拳头往前一击,平地陡然刮起一阵大风,那些个蒙古兵连人带马,都被掀翻在地,挡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包括那位头目在内,俱都心脉尽断,吐血而亡。   边上未死的人惊疑不定,他随手吸过一把刀,脚在鞍上一点,激射出去,晃了一晃,又自回来。这时间极短,蒙古兵都没能看清,只道他还停在原地,正要有所动作,旁边十来个同伴突然晃了一晃,一跟斗从马上栽了下去。   这等情形十分诡异,围过来的人都不敢说话,有胆小的下意识就一手抓紧了缰绳,嘴里轻轻念叨佛祖神明。   沈元景却不停手,仍旧是同样招数,一闪一转,一刀一折,眨眼功夫,蒙古兵就死了大半,剩下的嘴里大叫:“巫术,魔鬼!”匆忙往后逃去。   就算此刻追上去,也能把敌人尽数杀完,可沈元景并无动作,还留在原地,轻声笑道:“为了保住这仙人的名头,可是费不少功夫了,束手束脚的,真不爽快啊。”他轻抚长刀,一甩上面的几丝血迹。   尹克西此刻站在兵卒里头,颈悬明珠,腕带玉镯,显得珠光宝气,问道:“国师,你观这位太华仙人武功如何?”   后面那几招,还勉强瞧出一丝异样,可前面那拳,隔空伤人能到如此境地,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边上是一个头带红帽,前饰两条金色布带的和尚,身穿红色袈沙,面色白里透红,面貌俊伟,双目开阖间精光若现若隐,乃是蒙古新晋国师八思巴。他用汉话说道:“真是神仙一流,我远远不及,不愧是大汗也十分忌惮的人物。”   “他身法到真是了得,前些日子闯入军营,杀死潇湘子的,定然就是这位了。有如此轻功,天下哪都去得,我可防备不了?”尹克西摇摇头道:“不过国师也太谦虚,纵然他再厉害,又怎能及得上你。”   他将八思巴抬到高位,也是指着对方打头阵,还要在恭维几句,就见沈元景竟然驱着马,往这边走来,神色惊疑不定,说道:“这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要单枪匹马的闯入军营不成?”   八思巴也很惊讶,说道:“武功再高,也难敌过千军万马,莫非他真当自己的神仙了?”说话间,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让出右边一人。   这人身高八尺,粗手大脚,提着一根熟铜棍,脸带傻笑,大声嚷嚷道:“八国师你怕什么,你也是大汗封的菩萨,拿出佛家神通来,还担心对面的使什么戏法不成?”这人唤做马光佐,天生的力大无穷,是窝阔台爱将,此刻是跃跃欲试。   尹克西心底鄙夷道:“无知莽夫,那位名满天下,方才露的那一手,咱们一块上前也不一定能敌过,和神仙有什么区别?指望旁边这个假和尚,有甚鸟用?”   他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道:“是极,国师佛法精深,武功高明,无论对面是什么来路,想必也逃不出掌控,还请国师出手!” 第41章 只身冲军阵   八思巴能为一派领袖,怎会被这么一点点的吹捧冲昏头脑,十分谦虚道:“中原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岂是我们这些边陲之地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可比拟的。   西域繁华之地,不下中土,如尹兄与马兄这等人才,武功之高明,让人叹为观止。我一直对二位佩服得紧,可惜无缘得见风采,现下正好有大敌来临,若两位肯屈尊前去打发了,我定会在大汗面前照实说来,退位让贤。”   尹克西暗骂一声“老滑头”,嘴里打着哈哈,说道:“国师谦虚了,谁人不知你武功之高明,不做第二人想。若非如此,岂会如此得大汗器重,还是请你出马,方可万无一失。”   两人正在自互相“推辞”,都想要对方出战,这时候那马光佐不耐烦了,大声道:“别说废话了,再讲几句,那个什么太华就过来了。既然你俩都不愿意去,这功劳就归我老马了。”   他往身下的马屁股上重重一拍,这马受惊,嘶鸣一声要往上跳,也被他死死压住,骂道:“畜生叫什么叫,还不快跑?”说罢又是一巴掌,那马吃痛,猛的往前窜去。   他哈哈大笑道:“这才对嘛。”右手举起熟铜棍,大声叫道:“我去了,小的们,你们给老爷瞪大眼睛看好了。”   沈元景坐在马背上,往前的速度并不快,也在打量蒙古军阵。这殿后的队伍也是不少,约莫有三千之众,中间大旗之下,站着几个穿铠甲的武将,以及三个江湖中人打扮的人。   不多时,其中一个冲出军阵,直奔着他而来,到了近前,就听这人大喊道:“来将同名,马某刀……棍下不斩无名之辈!”   沈元景一听这话,便知是个憨蠢之辈,懒得理会,仍旧是一般的速度,迎了上去。   马光佐大怒,喝道:“你这人好不晓事,战阵之上,通名乃是规矩,连这点都不知道,也好意思上前送死?”   等到两人近了,他见到沈元景面容,才恍然大悟一般,笑道:“原来是个小娃娃,怪不得这么不懂事,长得细皮嫩肉、怪俊俏的,你家大人呢,这么放心让你出来,不怕被人捉去当了兔儿爷?”   这番话说得颇为大声,引起蒙古军中一阵轰然大笑,尹克西和八思巴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骂道:“蠢货!找死!”   两人接近,马光佐漫不经心的伸出熟铜棍,往前面一捅。沈元景不动声色,伸手往他棍子上一握。   马光佐正想着要用力把人挑起来,去发现自己身下一空,不自觉的往下坠,低头一看,马没了,人在半空之中。   他连忙双手往棍子上一抓,双臂用力,定在空中,破口大骂道:“你小子使了什么妖法,把我马变没了?连战阵之上,不能对坐骑动手不知道,快把马还给马爷爷。”   他稀里糊涂的,不明白怎么回事,可身后之人看得分明。两人交手之时,沈元景面对他的一棍,宛若拿起一双筷子一般,轻松握住,往上一抬,马光佐竟似没有重量一样,被自己兵器架住,托得高高,离了马背。   他身下的马并不停步,往前冲走了,他却并不知情,还以为对方是变了什么戏法。那蒙古将士都笑不出来,他们身经百战,自然知道这一手所要的力气,怕不是要千斤之多。   尹克西和八思巴看得更深,按道理说这两人的重量,沈元景身下那匹普通的马根本承受不住,就算借力,悬在空中也无力可借。可观它模样,似乎一点也未受影响,仍旧脚步轻盈,这种违反常理之事,就显出马背上人的功夫高明了。   可惜马光佐只有一身蛮力,练了些粗糙的外门功夫,并不如何了解个中奥妙,还一意认为沈元景使的是妖法。他不肯松手,拼命挤出力气,要落到地上,并把对方拉下马来。   沈元景挑着他往蒙古后军冲去,嫌弃他嘴里不干净,猛然一抽熟铜棍,把对方拉的面前。   这人还要说话,他冷哼一声,伸手抓住对方后颈脖,略一用力,马光佐顿时觉得全身发软,说话的力气都消失,这才感到一点惶恐,心里大呼:“妖法!”   他抬眼看去,却见沈元景拿起熟铜棍,往他脖子上一比划,顿时吓了一激灵,心底大叫道:“吾命休矣!”   可沈元景并不是要杀他,棍子挑住他的下巴,双手握住两端,轻轻一拧,熟铜棍顿时完全,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一拍他后脑勺,说道:“窝阔台在哪?若不肯说,我把棍子和你脖子一起捏扁。”   马光佐瞟了一眼棍子两端的深深的指头印,猛吞了一口口水,心内惶恐,忙不迭的答道:“我不知道,大汗的安全都是两个假和尚保护的。”   “假和尚?”沈元景越跑离着对面军阵越近,漫不经心的问道。马光佐会错了意,答道:“是的,两个人都不剃光头,不是假和尚是什么?”   八思巴本就因他轻易供出自己,脸色变得不好看,又听他骂自己是假和尚,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就见着对面沈元景两道目光似电,直直射了过来,心底一凛,吞了言语。   沈元景没好气的道:“谁管什么和尚是不是光头,我问你,对面那个,就是你说的假和尚么?”边说边看了过去。   马光佐双手抓着熟铜棍,不让自己脖子太过难受,听到他问,下意识就要点头,却磕到喉咙,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才说道:“是,那个就是八思巴,还有一个金轮法王。”   沈元景道了声:“好!”便不再说话,催动马匹,加快速度往前冲去。他提着马光佐,一人之气势,就如同千军万马一般,朝着前头猛压过去。   此刻蒙军将领额头见汗,说道:“国师、尹克西先生,现下如何是好?大汗命我辅佐二位捉拿敌人,我这边的弓箭都备好了,随时可发。二位有何吩咐,尽管下令,我定当遵照不误。”   那马光佐身形憨直,又很武勇,颇的窝阔台喜爱,谁也不敢轻易下令,连他一起射死。尹克西暗骂一声:“谁说蒙军耿直,这不也挺滑头的,不过这事也不用我操心。”   他开口道:“此间国师地位最是尊崇,且深得大汗器重,哪是我这散人能比的,还请国师下令。”   八思巴脸色阴沉,却也无法,推脱不掉,眼见这沈元景越来越近,再不放箭,就来不及了,便一咬牙,道:“射箭!” 第42章 来把猛将掷   蒙古将领得令,立马躬身道:“得令!”往旁边大声吼道:“传国师令,放箭!”八思巴脸上不自觉抽搐一下。   二百个骑兵出列,张弓射出箭来,又退了回去。接着这将领又一挥手,第二批兵丁出列,射出第二波攻势。   眼见着几百点寒芒,扑面而来,沈元景并不慌乱,他猛然一甩,马光佐打着旋,迎着箭雨飞了出去,那箭一支支的扎到他身上。初始他还疼得“啊啊啊”的惨叫,到第二波箭飞过来时,就听不见声音了。   沈元景这一手,正是要拿他挡住两波射来的箭矢,他飞过一路,浑身被扎得如刺猬一般,冲着中军几人撞去。   尹克西见人飞来,怎敢硬接,连忙往左边一跳,远远的躲了开来。八思巴也是一般,往右让出一步,便不再动。那将军本也要跟过来,却不防备他突然停住,占住自己路线,也只得跟着一顿,嘴里便要骂人,可那马光佐已然撞了过来。   这时候再拿兵刃已经不及,将军只得把话咽了回去,举起胳膊往上迎接,同时看向一边,期望八思巴来搭把手。   哪知这一看之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这和尚竟然已让出了两丈之远。他心生恨意,暗道:“果然是故意的,事后必不与你好过!”   他避开箭矢扎的位置,双手往上一撑,准备将马光佐的尸体接下来,谁料手掌刚一碰到对方,一股巨力从尸身上传来,他胸口一闷,就要松手,已来不及,只听得“咔嚓”两声,双臂折断。   马光佐砸到他身上,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这人胸骨大椎俱都断裂,惨死当场。   尸体势头不减,砸死蒙古将军后,还带着他又往前,一起撞到旗杆上,“砰”的一声,将之撞断,旁边不少士兵脸色发白,长刀都差点拿不稳。   尹克西在旁边看得眼睛一缩,脱口而出:“释迦掷象功!”庆幸自己没有犯糊涂,贸然去接。他曾和天竺高手尼摩星试过手,深知这门功夫的厉害。   现下沈元景用来,数百丈外,挡箭杀人,毫不停顿,比尼摩星高出不以道里计,真如佛祖亲手使出一般。仅这一招,就让他失去了对敌的勇气。   他心里暗暗拿了主意,往右边看了一眼,想道:“和尚果然心思歹毒,领兵的这人才得罪于他,仇立马就报了,此地不可久留。”   八思巴脸色肃穆,双手合十,道:“早知蒙古豪杰勇猛非凡,宁折不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非但不受敌人威胁,强令还击,还能直面而上,纵死不悔,实在是令人钦佩。”   尹克西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心底暗赞:“还是这和尚想得周到,人都死了,这口锅不让他背谁背?”反正于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也乐得脱去麻烦,缄口不言。   这一耽搁,沈元景已经到了阵前,八思巴本待他会停住对话,哪料到对方并不停歇,直直杀来,不由得大吃一惊,顾不得矜持,大声下令道:“都给我上!”   尽管主帅身死,可这些蒙古骑兵常年征战,军纪或许不见得多好,但出阵的勇气从不缺乏,呼啸着一拥而上。   区区几百人而已,沈元景并不是第一次见,当年在笑傲世界遇着魔教围攻少林,人数较此时多出许多;就是是比较战斗力,白羽世界里面杀死云州的二百多人,功夫还要来得精深,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先一步起身,从白马上一跃而出,奔向拿枪的一个小头领,一掌将之打飞,撞上身后一人,两人滚落地上,复被其他兵卒踩踏,还绊倒数人。   沈元景一抖手里长枪,轻喝一声,挺枪骤马,杀入重围,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只见他随手一点,枪头绽出十数朵桃花,每一朵花都开在一位蒙古骑兵喉间;回头一枪横扫,砸的三五人倒飞而去,撞到后面同伴身上,顿时人仰马翻一片。   眨眼之间,已然有数十人死在沈元景手上,见他勇猛若此,尹克西惊得说不出话来。须知武林高手,以一敌十,倒不稀奇,盖因这十人除非练过合击功夫,否则绝难同心戮力,劲往一处使来,又不懂配合,凭空多出许多破绽,容易叫人一一击破。   可训练有素的兵卒自然不同,功夫虽然低微,可每日操练的都是战阵之术,招法也直来直往,三五人便是一组,齐心协力,本就难以应付,再者人数众多,百八十把刀一齐看来,哪个能经受得住?   沈元景却似乎毫不受影响,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容避开,叫东西南北攻来的各处的攻击全都落空,又会随手递出长枪,收割几条人命。   八思巴又一次见到二十多把刀从上到下,一齐往他身上砍去,对方却之在马上挪移半寸,手里长枪挑飞前面五人,其余攻击就擦着他身边飞走,心里震动,暗道:“难不成这位,真和传闻中一样,能够料敌先机,要不然怎么能够避开这样的攻击,换我上去,若想不受伤,就得一开始便抽出身来,一旦被围,丧命也是必然。”   沈元景猛一挥长枪,清空了身边围着的人,说道:“杀些小卒子,没什么意思。”双眼穿过人群,直直往前看去。   八思巴一接上这目光,顿时暗道一声“不好”,连忙闪身往后面极速退去,实在是沈元景表现出来的功夫,让他有些害怕,并不愿意与之交手。   他才一动身,却已经晚了,沈元景方才那一阵狂攻,杀得蒙古骑兵胆寒,留出了好大一片空隙。他飞身一跃,空中连续踏步,隔着数十丈远,扑到了他面前,伸出左手,往他头上抓去。   八思巴见着半空中的来人,灵机一动,不退反进,一矮身钻入蒙古骑兵群中,左弯右拐,躲闪几下,自觉安全许多,才大声喊道:“尹克西,快来相助!”   这是要要祸水东引,喊了两遍,无人应答,他正要出口威胁,话还未出口就打住了,透过人群,却没有见着对方。   原来刚才开打之时,尹克西知道势头不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第43章 拨云解一僧   沈元景停在对面,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躲在这些兵丁里面,我便拿你没有办法了么?”   八思巴双手合什,道:“我等不过都是些肉体凡胎,怎敢奢望阻拦得住仙人。只是仙人你现下要取我等性命,难道还指望我们束手就擒不成?”   他话里话外,将自己和普通士兵算作一体,沈元景也不拆穿,道:“你便要抵抗又能如何,不过多费几手功夫而已。”说罢,脚下一跺,一震长枪,刺了过去。   打头的那个兵卒,还未及反应,便被他挑飞,他又一记横扫,打在马腹上,那马如同被巨力推动一般,猛然往边上一动,撞到两个蒙古骑兵马上,带着旁边七八个人同时倒下。   沈元景如法炮制,以枪做棍,抽打到另一边的马身上,又撞得这边一片七零八落,场面为之一空。   此地虽有千八百众,最前面也只能容下百余人,都面带惧色,逡巡不敢上前。他缓步上前,不等人又什么动作,这些马都已经害怕,纷纷往后退。   八思巴暗道一声:“不好!如此下去,怕没人敢应战了。”连忙大吼一声:“大家随我一起上。”走过几步,往最前面两人马屁股上一拍。   这两个骑兵被马带着冲了出去,心底一片冰凉,两股战战,连刀也拿不住,掉到地上。他却全然不管,左右横移,又催出了七八匹马来,才敢跟在后面。   旁边的骑兵注意力都放在沈元景身上,并未发现八思巴的小动作,见到有同伴冲出,也壮着胆子跟过来,一时之间,又是三十多人围攻而来。   沈元景轻蔑一笑,反握住长枪尾部,往地面一扎,轻轻一撑,整个人往上升起,定在空中,比蒙古骑兵在马上还高,等敌人过来,右手握拳,猛然往前一挥。   这招他之前就使过,八思巴躲在蒙古骑兵后面,暗道一声:“来了!”却是想试试威力如何。   只见前面两人顷刻就被掀飞,连带这马匹也后退两步,屁股撞到后面马头上。后马一声嘶吼,猛然跳起,上面的人早也跟着前面的同伴,一起飞走了。   其余跟过来的人都是这般抛飞而去,一下子便把躲藏的八思巴漏了出来,他只感到一股大力撞到脸上,饶是功力深厚,面硬如铁,也自生疼,不觉后退几步,一股热流自鼻孔中流出。   他顾不得去擦拭冒出来的血,急忙往后退去,又钻入了人群之中。沈元景却已经追来,右手化爪,照着他脖子掐来。   八思巴一向谋定而后动,退步之时,就双手左右一抓,拉着两个蒙古骑兵一合,两人脑袋往中间撞来。   沈元景不愿脏了手,往回一缩,就听得一声闷响,这两人头骨磕碎,红白乱飞,可见八思巴用力之大。   他道了声:“好和尚!”脚下一点,跃起两丈高,由空中落下,长枪挥舞,打飞边上几人,直抓这和尚头顶。   八思巴一矮身,不顾身份,往马肚子底下钻去,连滚几次,身上袈裟由鲜红化作灰色,才稍稍远离了对方。   沈元景落到一匹空马上面,哈哈大笑道:“好和尚,真个能躲。”又扫一眼边上的蒙古骑兵,说道:“不想死的,赶紧离了这和尚,滚到一边,若再敢反抗,我可不留手了。”   八思巴才从离他十五六丈远的一匹马肚子下面钻出来,顾不得头顶的帽子都歪了,双手合什道:“仙人不解我佛慈悲,杀性太大,我等不过求个活命而已,才不得以反抗,只要阁下肯放下屠刀,我等自会远离。”   沈元景见他到了此时,还是要裹挟众人,笑道:“你这和尚,话说得冠冕堂皇,却躲在人堆里面不肯出来,拿其他人做挡箭牌,十分之虚伪。罢了,我便再拿两分本事出来,杀个干净,看你如何去躲。”   八思巴又道:“我等已经是一意退让,仙人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须知……”   沈元景已经不耐和他废话,手往马上一按,如脱弦之箭,激射而出,转眼就到了他面前,一手抓过。   八思巴措手不及,等敌人到了眼前,才反应过来,只得抬手抵挡,一出手就是镇派神功招式“灭天灭地”,手背通红,手掌变得漆黑,往上迎去。   沈元景化爪为掌,按了上去,顿时感到一股灼热自手心传来,轻咦一声,道:“有几分意思。”这招已经摸到了内力外显的境界了,实是在这射雕世界少有的。   他心道:“莫不是因高原不与中土武林交流,便独辟蹊径,试探出另一条路来?”不过手上并不留情,猛然往下一按,将对手小腿压入地下一尺,长枪一挥,击杀围过来的数个蒙古骑兵,才一翻身,落到这和尚身后。   旁边的蒙古骑兵见八思巴落入沈元景手中,纷纷停手,不敢上前,和尚暗叹一声,右手颤抖着与左手合什,低眉顺眼的说道:“仙人有何吩咐?”   他低头十分之快,干脆利落的劲头,让沈元景刮目相看,不由轻轻摇头,说道:“我本是准备夜间找你,好领我去见窝阔台。可白天擒住了人,就有些难办了,总不能现下去找,一到大军里头,想要脱身,就有些麻烦了。”   八思巴心道:“果然是这件事。”他也不能回答,否则就算脱身,后面窝阔台追责起来,他来此的一番心血,都化作东流,还有连累身后的门派。   他只得故作好奇,问道:“却不知仙人为何要紧追大汗不舍?初始我等以为阁下是金国之人,那也说得过去。可后来打听,才知道仙人出身北地,却自认南朝之人,那我蒙古大军要攻灭金国,岂不正是在为赵家皇帝报仇,应该遂了你的心愿才是,却又来阻拦。攻金不是,攻宋也不是,叫人弄不明白。”   沈元景笑道:“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又做不得主,还是等找到窝阔台吧。”说罢,提着他往上一跃,落到马背上。   那些蒙古士兵不敢阻拦,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他便要离开,突然前方烟尘大起,听着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传来,地面都有些震动。   接着有人大呼:“大汗来了,八思巴国师何在?” 第44章 一人自为国   八思巴眼里精光一闪,又默默念起经文来,并不开口。旁边的所有的蒙古骑兵精神一下振奋起来,又齐齐涌动,将沈元景围住。   他笑了一声,道:“有些意思。”安然坐在马上,也不见有什么动作。   很快一阵“咚咚咚”的声音传来,大批的骑兵列成一行,往这边走过来,朝左右看去,无边无际;前后也是人堆着人,黑压压的一片,几乎看不见尽头,数不清有多少。   大军中间,白纛立得直直的,依着沈元景的目力看去,果然是窝阔台,他之前是有所畏惧,才不敢出现,此刻到来,却又镇定异常,面色肃然,不怒自威。   这蒙古大汗对着身边之人说了几句话,就见一骑飞奔而来,边跑边大声吼道:“大汗有令,后军退回!大汗有令,后军退回!”   围着沈元景的士兵这才收起刀枪,纷纷调转马头,看也不看两人,径直朝着大部队两边而去,顷刻走了个干净。   平地除了地上横七竖八的一些尸体,以及几匹受伤没有跑远的马儿嚼着草,就只有沈元景与手里提着的八思巴两人。他催动马匹,慢慢往前走去。   此刻太阳西斜,直照在沈元景面颊,如同金粉铸就,威风凛凛;单人匹马,踩踏在青黄相间、隐约泛起光点的草地上,恍若天神骑着天马下凡一般。   窝阔台不由心折,由衷叹道:“真仙人也!”   沈元景行到五十丈内,却不停歇,又往前走,一直到了三十丈内,窝阔台悚然变色,边上尹克西等武林人士凝神戒备,几名大将神色不安,连周围的兵卒都有些骚动。   再进到十五丈时,一个身披黄袍、极高极瘦的短发僧人站到前头,朗声道:“来客止步!”他脑门微陷,声如洪钟,显然内力极为不俗。   这人手里握住一件轮子般的兵器,沈元景一见便知道是金轮法王了。他按住马头,停了下来,随手抓住八思巴脑袋,往地上一按,陷入草地一寸多,才开口道:“窝阔台,你躲了这么久,终于肯出来了。”   窝阔台冷哼一声,叽里咕噜几句,旁边有穿长衫老者大声翻译道:“你们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又说几句,旁边长衫者接着道:“大汗问你,为何一路紧追不舍,从南边到了北边,若他今日不出来,莫非还要追到大漠去?”   沈元景眉头一挑,轻声问道:“那和尚,我且问你,对面那人翻译的可有出入?”八思巴垂头小声道:“并无差错。”   他才抬头朗声道:“九年之前,我本要杀你,可见你先杀了托雷,帮我出了口气,才放了你一条生路。谁知你不知感恩,嫁祸于我也就算了,还又先后来我太华、太和两座福地侵扰,吵得我静不下心来修炼。如此行径,殊为可恨,莫说追到此处,便是追到大漠亦或是北地极寒之处,你不肯认错,我也饶你不得!”   沈元景说的第一句八思巴就不信,他低下头,暗道:“能够纵横天下,名满三国的,怎可能是良善人物,大汗要为难了。”   对面那长衫老者吓得不清,支支吾吾不敢立刻开口说话,心里乱转,想尽办法组织言辞,急得额头冒出汗来。   金轮法王冷哼一声,回头用蒙语大声说了一通。他道出第一句话时,蒙古大军里头一片哗然,有几个将领望向中军白纛下面,神色游移不定。   窝阔台听完勃然大怒,恨不得立即尽起大军,扑杀过去,总算还有些理智,强自忍住,用蒙语大声说道:“一派胡言,明明是你杀了四弟,还敢诬陷于我,今日你若从实说来,或可留你一个全尸,如若不然,定叫你生死不能。”   那长衫老者这才长舒一口气,将一番话翻译过来,声色俱厉,恨不得吃了沈元景一般。   “你不肯认,那便没什么好争辩的了。”沈元景伸手摸了摸八思巴头顶的帽子,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打过,可惜了你这大好头颅。”   八思巴心里大骇,双手微颤,说道:“仙人容禀,此事与我无甚关联,既然阁下已经找到大汗了,可否放我一马?我现在就能立誓,即刻回山,之后永不履中土。”   金轮法王功力不凡,便是两人声音不大,也听得清楚,转头就说给了窝阔台听,后者狠狠瞪了八思巴一眼,压下心中怒火,随手指了指地上的蒙古兵尸体,道: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囚禁国师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杀戮这些无辜的兵卒?可知他们一家老小,俱在家里等候,却落得个阴阳两隔。阁下恃强凌弱,非是好汉所为。”   沈元景见这老头一副痛心疾首模样,便知他不知添油加醋多少,轻蔑一笑道:“你们在均州城下,驱赶百姓攻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那里面有多少老幼?杀人时候不知仁义,屠刀落到你们头上,便受不了了?”   金轮法王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他是为了这事来的,果然是中原神仙的做派。”便开口说道:   “阁下未免太过迂腐,两国交战,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些许几个百姓,怪只怪他们生不逢时,若大汗统一天下,自然还能够如牛羊一般,有口草吃;可南国朝廷不肯归顺,他们就是别人的牛羊,被逮到了,就只能杀了吃肉,有什么可抱怨的?”   “原来是我迂腐了?”沈元景气急而笑,冷声道:“你视他们为牛羊,我见你们亦如猪狗。你觉着两国交战,杀些‘牛羊’并不妨事,那我屠灭一些畜生,也是理所应当了。”   长衫老者将所有话都翻译给了窝阔台,听到金轮法王所说,他面带微笑,轻轻点头,似乎十分满意,及到沈元景说话时,他勃然大怒,喝道:“你哪来的国?”   沈元景长笑一声,道:“便算只我一人,如何不能是国?”说罢,一按马头,持枪朝着窝阔台冲了过去,却是不耐再和他们废话。 第45章 折箭不南侵   金轮法王早有准备,拦在前头,一拳打来。沈元景看也不看,左脚往他胳膊上一踩,只听咔嚓一声,竟然将他胳膊踩断。   他十分惶恐,手上却不慢,另一只胳膊举起手里的轮子,锋利的锯齿往对方腿上切去。沈元景右脚不管不顾,径直往锯齿上一踩,砰砰几声,轮子如同纸做的一般,瞬间裂成几片,扎入对方的胳膊里面。   金轮法王吓得肝胆俱裂,捂着胳膊抽身逃开。不过他这稍稍的一拦,窝阔台旁边的人就缓过神来,一个既矮且黑天竺装扮的汉子抽出一条铁鞭打来,又急又快,晃出好几道虚影。   沈元景随手一指头点在铁鞭尖上,鞭头倒转,犹如暗器一般,扎入冲过来的一个西域蕃僧口中。他再往前一晃,一掌打在天竺矮汉头上,送其归西。   窝阔台一路后退,两边的蒙古士兵如同潮水般涌过来,拦在前面。沈元景擎住长枪一抖,瞬间格毙十几人,又猛然往前一踏步,地面裂开一条缝隙,方圆数丈如同地震一般,蒙古兵将都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金轮法王脸色发白,暗自后悔,怎敢与这天神一般的人物敌对,本欲退后杀了八思巴,却又因他是沈元景的俘虏,不敢轻动,只往胳膊点了两下,止住血流,躲闪到了一边。   两个中原装扮的武林人士倒吸一口凉气,飞身后逃,不敢上前。旁边那些蒙古士兵尽管也是一样惧怕,但被后面人推着,身不由己的涌了过来。   沈元景以枪做铲,从下往上猛挑,顷刻二三十人就挑到空中三丈多高,惨叫着落往两边。围过来的一圈蒙古兵一下被震慑住,稍有停顿。   沈元景知道机会一闪即逝,眼见着窝阔台越退越深,猛吸口气,一声长啸,自嘴里喷涌而出。   啸声隆隆,传遍数十里,近前的蒙古兵卒耳朵里面像是灌了雷鸣进去一般,轰的炸开,顿时脑袋眩晕,两眼发直,手上动作都慢了下来。   旁边的几个武林高手顿时如喝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盖因这啸声蕴含上乘的音律功夫,能勾动内力运转,使得体内真气不受控制的乱窜,功力越是精深,受到的影响越大。   沈元景抓住中间的破绽,身子一闪,左手掐住窝阔台的喉咙,后者昏昏沉沉,尚不清醒,就被他提着带回到白马背上。   人质在手,等蒙古大军反应过来,一起鼓噪,把他团团围成一圈,却投鼠忌器,不敢有动作,只是不停呜呜哇哇的叫着。   一名大将抬起马鞭,抽在那长衫老者身上,说道:“你快翻译,让他放了大汗!”   老者方才在乱军之中,被马蹄踩断了条腿,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不断滑落,又挨了一鞭子,疼得龇牙列齿的,也不敢吱声,一瘸一拐的站到前面,大声说道:   “大汗受命于天,乃钦定之人间真主,两肩担江山社稷,一身系天下安危。你一区区南蛮之野仙,上不识天数,下枉顾人伦。胆大妄为,取脆卵以击磐石;倒行逆施,背忠信而弃仁义。路到绝境,不知悔改;头撞南墙,反逞凶顽。奸险狡猾,伤雄师于不备;诡诈刁钻,欺明主之未察……”   他摇头晃脑,如同背书一般,一口气说了几十句,竟然忘记了疼痛。那蒙古大将,眼睛发懵,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自己就一句话,怎地翻译过去,变得如此之长。   沈元景听得脑仁发胀,从八思巴头顶抓起帽子,捏做一团,激射而出,正好塞入了这人嘴里。   老者不防备这一着,呛了一下,连忙用手抠出,还要说话。沈元景冷哼一声,震得四周马匹乱跳几下,说道:“你住嘴!”又一点八思巴的头,道:“你来翻译。”   八思巴道:“请仙人吩咐。”他道:“你告诉窝阔台,如今他落到我手里了,于过往之事,可曾后悔?”说罢,将窝阔台插到白马另一边的土里,解开哑穴。   窝阔台咳嗽一声,大声吼叫起来,咕噜咕噜的吐出一大段话。四周的那些大将听了,面面相觑,兵卒也都有些骚动。   八思巴低声说道:“不好了,大汗说若是仙人你杀了他,那谁能领军屠尽荆襄,便将所掌控的大军托付此人。”   沈元景笑道:“倒是有几分胆魄和急智。”窝阔台以荆襄百姓之性命来做要挟,含了换命的意思;拿出的筹码又贴合实际,诚意十足,让人不觉动心。   倘若他用蒙古大汗的位置来做承诺,那有实力替他复仇的人都会摇头不信,须知他有铁木真遗命,上位之路都十分艰难,到此刻好容易大汗的位置是坐稳了,可要传与谁人,也做不得主。   莫说托雷死之前,便是现在,窝阔台部都不算蒙军之中实力最强的一支。但这份势力却可任意由他做主,当做饵料抛出,不愁儿子侄子,兄弟叔伯不上钩。   沈元景早就探听的这些纠葛,自然是明白个中曲折,说道:“和尚,你问他是想死还是想活?”   能活谁会愿意去死?何况窝阔台大权在握,乃是当世第一强国的主宰,他连忙说道:“自然是想活,阁下有什么条件?”   等八思巴将话转过来,沈元景说道:“我来之时,曾许诺庇护荆襄之地九年,若你肯立下重誓,九年不侵犯此地,我便放你回去。”   “荆襄之地?九年?”窝阔台沉吟片刻,心道:“区区九年而已,再说只是荆襄之地,我往东边行军,渡长江灭了南朝,这地界的人还敢反抗不成?何况还有金国在前,也需耗费功夫征讨。”   他想明白这节,当即说道:“便依仙人之言,放我开来,折箭立誓!”沈元景按八思巴之言放开了他。   窝阔台捡起地上一根羽箭,双手握住头尾,大声说道:“长生天在上,窝阔台立誓约束蒙古诸部,九年之期不侵南国荆襄之地,苟渝此言,有如此箭。”说罢,双手一拗,见箭矢折断成两截。   沈元景说道:“和尚,如何?”八思巴回道:“并未作假。”   他点点头,又道:“便是假的又如何,我再抓他一次,也并非难事。”伸出右手一晃,那两截断箭悠悠往上飘起,如同微风刮起树叶一般,落到他手里。略一用劲,连带着铁质箭头,一起化作粉末。   窝阔台面色一白,正自害怕,却被沈元景提起脖子,丢到大军之中。他又一拍八思巴的脑袋,说道:“和尚,你还算帮了些忙,我便不约束你了,去吧。”   八思巴神色复杂,双手合什,行了一礼,径直往另一边的几个大将队伍里去了。   窝阔台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才缓过劲来,见此情形,气得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道:“好和尚!”   这时沈元景调转马头,往外走去,旁边的蒙古兵拦也不是,放也不是,齐齐望了过来,窝阔台脸色变幻,一挥手,闷声说道:“让他走!” 第46章 太华与太和   沈元景心情愉悦,纵马缓缓南归,思忖道:“蒙古来的兵患算是解了大半,现下就只有金国,那完颜守绪面上是十分之恭敬,可做皇帝的,哪一个能心思单纯。   再者金国夹在两国之间,偏又北强南弱,之前一代的金国皇帝面对强压,慌乱之间错误百出,竟然要攻掠宋国土地,来一招拆东墙补西墙。从治国来看,自然是目光短浅、昏庸至极;可单就人之性情出发,未尝不能理解,弱者岂敢向强者龇牙,自是去寻更弱者欺负。”   他此时也不愿意费心思在什么权谋机巧上面,对付金国皇帝,依着葫芦画瓢便是,能逼退窝阔台,自然也能够压服完颜守绪。   行了多日,到了华山之上,距上次来此,已经十个年头了。山还是山,可周遭模样大变,多出了好些个小村镇,颇有几分盛世气象。   清虚大殿立于玉女、莲花、落雁三峰之间,坐北朝南,上铺琉璃瓦,单檐歇山顶,下朱红大柱,青石地砖,供奉着清虚真君的神像。   格局如皇家宫殿御苑,规模宏伟,布局严谨;院落里面林木繁茂,山石嶙峋,从高处望来,气势十分之宏伟。   每日上山之人,接连不断。沈元景眼见着一个一个的锦衣者,接连入内,祭拜过后,又往后院去游玩;其余麻衣者甚至衣不蔽体的乞丐,被阻于殿外,缺不嫌弃,依旧跪在地上,面色肃穆,诚心叩头。   他一时间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   这夜天色晦暗,金国皇宫早已静悄悄的一片,沈元景入到里间,登高一望,瞧见一处有光亮的位置,赶了过去。   在屋顶透过瓦缝,往里面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斜靠在一把椅子上假寐。里面灯火通明,却并无其他人伺候,门口也不见守卫。   沈元景落了下来,进到里面,道了声:“醒来!”声音遥遥传去。   那龙袍男子蓦然睁开眼睛,见到了他,先是一怔,而后立刻清醒,站起身来作揖,恭敬说道:“完颜守绪见过清虚真君!”又直起身来,仔细打量,眼绽精光。   这样一番布置,这样一种表现,显然对方是知道有人要过来,沈元景问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此,一直守在这里?”   完颜守绪回答道:“真君孤身北上,追击蒙古人,于千军万马之中,生擒敌酋窝阔台,逼他签下城下之盟。这消息传到京城里来,已经有五日了。我每夜等在此处,便是知道真君肯定会来。”   沈元景往前几步,在屋中间站定,轻笑道:“难不成这消息长了脚,怎会传得如此之快?”   对方答道:“王摩诘诗中有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世人都以为是夸张之语,真君此番作为,才让人知道,此言不虚,若不能轻易轰传天下,才是怪事?”   完颜守绪顿了一顿,见对方不说话,又道:“自不必说我金国上下,人人欢呼了,就是南面的赵昀小儿,恐怕也早就得到消息了。真君若再往宋国皇宫一行,他定然不会像上次那样无礼,少不得也要设宴款待,封赏一番。”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他那人小气得很,心眼又多,封赏什么的我也不稀罕,只要他不来烦我即可。”   完颜守绪听了眼睛一亮,迟疑一下,还是问道:“真君,我听人说,你是宋徽宗时候出生在延安府的,是也不是?”   沈元景摇摇头,道:“我非赵宋时候降生之人。”   “请恕我大胆,既然真君不是赵宋之人,为何要流连武当山不去,还应下了护卫荆襄之地九年的承诺来。”完颜守绪心里一喜,小心说道:“华山本是真君一直以来的潜修之地,我为表诚心,遣人在造下宫殿,又数次上山求肯,真君却去一次也未现身,着实让我心伤。”   他这一番话看似情真意切,可内里似有怪罪沈元景处事不公,偏爱宋国,却无视金国这番美意的意思。   沈元景自然知他所想,也无意兜圈子,说道:“无他,我亦汉人尔,更喜汉地。见得同胞受难,心底总会多出三分偏爱。”   完颜守绪面上顿时现出失望至极的神色来,饶是他早有预料,听到对方这番话说出来,还是心有不甘,忿忿不平道:“我国境内的汉人,便不是真君同胞了么?为何厚此薄彼,眼见着这边的同胞受罪,却一点恩泽也无?”   沈元景哑然失笑道:“我若不管不顾,数年之前,此地就尽为蒙古所有,非但百姓惨遭屠戮,你也早就仓惶而逃,死在蔡州了。”   完颜守绪依旧不平,道:“是以我亦感念真君大恩,在华山之上起了宫殿,铸造神像,非但命令全国上下,日夜齐心祭拜,连我也在皇宫内设下庙宇,诚心祈告。   而那赵昀小儿,又是如何对待真君的?你替他杀了史弥远,扫清朝堂,他连一座武当山也给得扣扣索索,还以荆襄之地绑架。此次蒙古大军袭击,竟然放出话来,言说均州乃是真君属地,应由真君退敌,何等之无情?”   他到这里,激动起来,走出桌子后面,大声道:“如此行径,真君还肯为他宋国江山,不辞辛劳,千里奔袭,只身犯险。现下又来此,想必也是为了让我做出承诺,九年之内,不侵宋国吧。”   沈元景点点头,也不否认,说道:“你猜的不错,那也不多说了,不过什么赵宋江山,于我何干?我只保荆襄之地九年,你不能攻,应是不应?”   完颜守绪脸色一沉,道:“真君,这我可有话要说。蒙古大军袭击均州之时,我亦派出完颜合达,陈兵邓州,那日吕文德弄一出空城计,他本就能长驱直入,为何按兵不动?还不是我命他顾念真君身在武当山,不可造次,否则非但今日真君无须来此,连北面也不该去的。”   沈元景哈哈一笑,道:“那日我去了郭靖府上,你招揽的那个裘千仞见着后应该是告诉你了,你就真有胆量,敢让完颜合达往光化城里面攻去?”   完颜守绪心头一震,暗道:“果然是神仙一流,都在他掌握之中,看来当初没有冒进看来是对的。”嘴上却说:“真君这样说来,就好没道理了,吕文德有多少兵力,我岂不知?那时候完颜合达攻了,真君还能撒豆变出兵来不成?”   见面前之人还是不肯松口,沈元景眉头一挑,说道:“你也不要在此装腔作势了,你心里那些个想法,我怎会不知?真要把荆襄之地让与你,你便敢要么?”   见对方要开口反驳,他抬手止住,道:“延安府与凤翔府,是你故意放弃的吧?一箭三雕的好计策!少了这片,蒙古便和南宋接壤,即便赵昀不愿,也只能陈兵于此,替你分担压力;你西面收缩兵力,却把他们调往东面,一口气拿回大名府和济南府,是赚是亏?再者,拼却一点损失,把华山留在境内,我还要感恩戴德不是?”   完颜守绪说不出话来,一番谋划,全教对方看穿,再去狡辩,也无甚意义。他说了如许多,只不过是想要沈元景心生出些许内疚,偏向经过这边。   荆襄之地,换做以前,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可现下给他,无异于是毒药。既要分兵守御蒙古人进攻,又要谨防宋国兔子急了咬人,抢占此地,才真是取死之道也。   话尽于此,沈元景不在言语,慢慢往外走去。完颜守绪张了张嘴,最后才说道:“真君,你往后还是太华仙人否?”   沈元景脚下一点,已然消失不见,随后一道声音传到殿里:“太华也好,太和也罢,都是你们起的名字,我何曾认过?” 第47章 疑是故人来   华山之上人声鼎沸,武当山下热闹非凡。   那些逃难的百姓聚集于此祈求,不过多时,郭靖与援军便解了均州之围,很多人却不愿再回去,索性在此扎下根来,虽然这里什么都缺,可胜在安全。   等沈元景赶回来时,原以为会是一片杂乱情景,可实际却是一片井然有序的模样,不禁大为惊奇。   是夜,他找到清微观观主的房间,一把将对方从被窝里面拎了起来,甩到一旁的椅子上,又自顾的点起蜡烛。   那观主睡得正香,被人吵醒,迷迷糊糊中要开口骂人,撑开眼皮,睡意朦胧中看见屋内多出一道白色人影,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瞪大双眼仔细往前一看,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屈膝跪地,口呼:“末学守拙见过清微真君。”   沈元景把手一挥,拂起对方,问道:“小道士,我来问你,这山下的百姓,是怎么回事?”   “小道士?”守拙心里恍惚,下意识摸了摸颌下的长须,又反应过来,躬身答道:“百姓畏惧兵灾,知此地为真君修炼之所在,是以聚集于此,不肯离去。又有一人领头将所有难民混杂一起,依着男女老幼划分,组织劳作,男耕女织,老煮饭幼添柴,绕着武当山建起了几个好大的村子。”   他本身便是道士,如何不清楚这世上仙人的由来,自然不会如凡夫愚子一般,以为沈元景只需掐指一算,就什么都懂,便将当下状况,细细道来,最后赞道:“那领头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能做出偌大的事业来,不愧是真君门下,端的不凡!”   沈元景一怔,奇道:“我门下?我这一世都未收过徒弟甚至是仆从,怎会是我门下?难不成又如那峨眉山李莫愁一般,接我名头?”   他听得是一位少年,便有些好奇,又对此人作为十分之欣赏,不愿意平白占了这个美名,索性坦诚道出,又可断了与李莫愁的谣言。   “啊?”守拙先是张大嘴巴,又脸上一抽,显出心疼的模样,道:“他不是真君门下?我岂不是白给了他那些粮食和十万缗钱?”   他转念一想,这钱粮甚至整个宫观,都是眼前这人的,连忙躬身,满含歉意的说道:“真君赎罪,我受小人蒙蔽,将真君的家财予了外人,十分该死!”   原来当年沈元景去见了宋国皇帝之后,胁迫其让出了武当山来。尽管赵昀心中不忿,还耍了许多小手段,可毕竟还是承认了他是位陆地真仙。   盖因国初太祖赵匡胤封陈抟老祖于华山之事,天下皆知,此番举动本就让人浮想联翩。后面又有金国大肆宣扬沈元景之功,举国推崇,祭如天帝,令宋地上下为之动容。   达官贵人,趋之若鹜;黎民百姓,蜂拥而至。   连那史弥远的余党,都感念沈元景的不杀之恩,慷慨解囊,依着原有道观,重新建起清微真君殿宇。更有甚者,暗自菲薄赵昀太过小气,只把荆襄之地置于清微真君庇佑,何不扩大到天下?   在此等情形之下,清微观聚集财物,自然是轻而易举。那守拙老道士是个貔貅性子,只进不出;又一贯清修,偌大的观内,也只留三五十个道士,每日粗茶淡饭,从不浪费,是以钱财积攒的颇为丰厚。   他此刻便从柜子里面,摸索出账本来,要算与沈元景听,又不停悔恨,轻信于人。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物得其用,何错之有?”沈元景摇摇头,说道:“你且细细说过,这少年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可不像是容易轻信别人的人?”   守拙答了个“是”,站直了说道:“那日一个少年自山下来,言道要借取一些粮食,救济山上难民,我说观内资产皆是真君所有,不愿给他。孰料他听后大喜,说自己是真君传人,此举就是替真君扬名。   我自不会这样信了,可那少年拿出一副画来,里面一位男子背身立在大石之上,仰望天际,分明就是真君模样,只不过腰间多了把玉笛。”   他下意识看了沈元景的腰间一眼,果然是有把笛子,脸上惊疑不定,接着说道:“我还是不信,恰逢此时刘整将军赴均州上任,来此还愿,身边跟着丐帮长老鲁有脚,一见这画,立马认出是真君来。   问起是如何判断,他指着玉笛说道:‘我有幸见过真君一面,旁的不说,单单这玉笛,简直一模一样。听闻真君久不履凡尘,普通人如何能够知晓这些细节?’说罢他一整破衫,朝着少年躬身行礼,说真君活人无数,门下也值得敬佩。   我见鲁有脚赫赫有名的人物,都确认了,再看那少年风姿俊朗,仪表不凡,一身白衣也如真君一般飘逸,便将粮食给他了,还将皇帝赐的十万缗钱拿了出来。”   沈元景点点头,道:“我确实见过鲁有脚。”守拙心里松了口气,又听他问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回仙人话,那少年唤做杨过。”守拙赶紧道:“后面刘整将军,也是看在真君面上,挤出部分钱粮送他了。”   “杨过?果然是他。”沈元景早就猜出了几分,守拙听他却是认得,心中忐忑顿去,面带惊喜的问道:“真君知道这少年?”   沈元景道:“当年救下的一个小娃娃,我确实随意传了他母亲几手功夫,不过……”他原想说杨过算不得他门下,可念及此人做下的好事,后面还要清微观支持,便不去刻意解释。   事情明了,算是解了心头之惑,他起身说道:“好了,夜色深沉,我就不多打扰你了,且去睡吧。”说罢,便往外走。   守拙连忙抢出几步,扑通一声跪下,忙不迭的道:“真君慈悲,怜悯小道我求仙之心恳切,请指一条明路吧。”说完就要磕头。   沈元景挥挥手将他托起,就要拒绝,又见他发须微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心头一动,说道:“便传你一门练气功夫吧。”   他将紫霞神功的口诀改过,传了下去,这道士竟然两三遍就记住了,十分聪慧。他见此欣喜,又嘱咐道:“药王有‘十二少’与‘十二多’之论,你若能执而行之,自会事半功倍。” 第48章 却见功旁落   守拙遵照沈元景所传,练后只觉一股热流自头顶往下,一直流到脚底,又复上来。几个周天之后,疲乏尽去,神清气爽。   他修道多年,积累丰厚,一旦得了真传,便厚积薄发,短短几天,就进步神速,非但耳聪目明,连头发也由灰转乌。   世人都觉神异,知他是得了仙人的点拨后,差点把清微观的门槛踏烂,旁敲侧击的打探沈元景的下落。   便连襄阳、均州等地官府,都派了使者来问,他一样守口如瓶,既不说知道,又不说不知道,让人心里痒痒。   如此热闹了几日,这日好容易清静一些,朝廷突然派人前来,一个文官领着队伍到了清微大殿内,口称奉命前来传旨。   守拙领着观内道士恭迎,那文官展开圣旨,念道:“朕绍膺骏命……正一盟威之道……张可大……斋醮祈雨、退潮、禳蝗灾、除兵凶,均有殊绩,赐号‘通玄应化观妙真君’,总揽……”   他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乃是赵昀下令让天师道当代天师张可大,掌管全国道教的一应事务,连沈元景也在其下,要听从调遣。   此时便要守拙领旨,把清微观交出来。这可把他气得不轻,当下便拒绝领旨。那文官冷着脸道:“你这老道士,还敢抗旨不遵不成?”   守拙冷笑一声,道:“乱命不受。”便要拂袖而去,边上聚集的游客一片哗然,未料到一向与人和善的观主,竟然有如此气节。   文官未料到他如此大胆,气得哆嗦几下,大声道:“想造反不成,来人,给我抓住他。”   后面闪出几个兵丁,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就要将守拙擒拿。他一个老道士,自上山以来,便未见过如此阵仗,有些慌张,边往后退,边道:“你们便不怕真君怪罪么?”   文官脸色一变,看了后面一眼,才镇定一来,哼了一声,道:“就怕他不肯出来。”   这时候从旁边冲出十几个老老少少的道士,嘴里大叫着:“不准欺负观主。”要来阻拦。那文官嘿嘿一笑,道:“还敢反抗?多去几个人,不必留手。”   又冲出十几个兵卒,冲到院子里面,用刀鞘劈头盖脸的打去,顿时院里一片哀嚎,旁边围观之人不觉掩面。   为首的一个都头上前就是一脚,把一个小道士揣出一丈多远,然后狞笑着往守拙身上抓来。   老道士看得瞠目欲裂,大叫一声:“我和你拼了!”手里胡乱挥舞着打过去。那都头一挺胸膛,用刀鞘敲得盔甲梆梆响,不屑的道:“来,照着这打!”   守拙也是气急,真就照他说的,一掌打过去了。那都头嘴角还在斜挑,却不防“砰”的一声,一股大力从胸口传来,他惨叫一声,飞了出去,撞到后面一位同伴。这人“哎哟”一声,和他一起做了滚地葫芦,落到文官脚下。   场面忽然安静下来,那文官低头一看,都头胸口凹陷,口里不住的往外涌出血来,脸色一白,连连后退,右手前指,嘴里哆嗦道:“你……你……”   守拙看着双手,有些不敢置信,又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喜色,大叫道:“真君保佑!”往前一步踏出,十分迅捷,到那些兵卒旁边,伸手无论扯住哪里,都往后面一甩。   十几个兵卒如同腾云驾雾一般,一个个跌到文官旁边,吓得他又退出十几步,躲入人群之中,大叫道:“真君救我。”   守拙道:“做你的春秋大梦,真君怎么会救你这种人。”话音未落,只见从外面闪进一个道人,口里叫着“大人莫慌”,脚下一错,来到前面,伸手接住最后一个兵丁,放在地下,然后直面前方。   这人面相看来不过中年,模样十分周正,头戴九梁巾,身穿紫金道袍,脚踩登云履,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里面。   守拙心知这也是敌人,却不敢怠慢,上前行礼,问道:“在下守拙,忝为清微观观主,未知这位同道,从何而来?所谓何事?”   那道士连忙还礼,说道:“守拙观主有礼了,贫道乃是龙虎山张可大。承蒙官家厚爱,做了天下道门总管的职差,现下授命而来,为的是清微道观,归属官产一事。”   周围之人一片轰动,有人轻声说:“也是一位神仙。”   守拙脸色大变,肃然道:“原来是正一天师,恕我眼拙了。”又是一礼,不待对方回话,接着说道:“不过道友此言甚是无理,此处道观唐代便有了,清微道观乃是后来加盖的,又是山下各位善信捐赠,与朝廷有何关系。”   这时候那文官又跳了出来,说道:“那清微道号是受的朝廷所封,又得了十万缗的赏钱,如何能说眼前道观,与朝廷没有关系?”   守拙气得脸色发红,大声道:“清微真君助陛下正本清源,革除弊病,封号和十万缗钱,能及得上真君贡献之万一么?”   那文官脸色一变,此事赵昀视之为奇耻大辱,已有数位大臣,无意触犯,被贬谪出去,朝廷内人人三缄其口,不敢提及。   他大声呵斥道:“胡说八道,分明是陛下见他从金国狼狈逃回,怜悯他无处可安身,赐他在武当山暂住,又送了些钱,起了道观,怎么到你嘴里,成了一场交易一般?”   守拙冷笑一声,说道:“怎地不是交易?真君自领了武当山以来,尽心竭力守护荆襄之地,先以神威震慑金国,使其不敢动弹,后不惜奔赴大漠,孤身深入敌军大营,迫使蒙古大汗签了城下之盟,保一方平安。所做所为,对得起当初的承诺了。莫说这座道观了,便是武当山之事,官家也不能随意插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文官说道:“都是陛下的东西,如何不能自行处置?”   “哈哈哈哈!”守拙大笑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开封府还在金人手里,怎不见他去处置!”   当下所有人都脸色大变,那文官吓得面如土色,吼道:“大胆!” 第49章 并肩忆往昔   守拙道人这一番话放在以前,自然不算得什么,可近几年来,赵昀威势渐大,似乎沈元景那一次惊吓,让他顿悟,手段隐蔽凌厉许多,分化史弥远的余党之后,很快掌控了朝廷大权。   皇帝与沈元景有些仇怨,能被派遣来此的官员,自然也不会多受待见,这人本指望漂漂亮亮的办成此事,好回去交差,却不料撞到有人说出大不敬之语。   那文官嘴里叫着:“疯了,疯了!”连忙朝这旁边的张可大一礼,道:“真君,你是天下道门总管,还请速速出手,捉拿了这个妄人,我要带他回京师受审。”   毕竟他侍奉的这位皇帝,可不是宋仁宗,穷酸秀才若换到此时,提了“把断剑门烧栈道,西川别是一乾坤”的反诗,别说捞个一官半职,恐怕早就被吊死在城门外了。   张可大面色一肃,抱拳道:“得罪了。”说罢脚下一动,冲了过去,右手成爪,去拉守拙的胳膊。   守拙没有什么争斗经验,狼狈往旁边一躲,回手一拳打去。对方并不退让,伸手接住。只听得一声轻响,他脸色潮红,往后退了好几步,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张可大却一动也不动,说道:“观主内力是极为正宗的道家法门,可惜手上功夫差了些,决计胜不过贫道,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束手就擒吧。”   守拙缓过气来,推开旁边搀扶的两个小道士,脸色一正,说道:“束手就擒?哈哈哈哈,当年我在皇甫将军手下做文书,随他一起攻金,先败于唐州,后败于蔡州,两次惨败,可谓九死一生,也从未想过投降,你那朝廷比之金人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气势十足,反倒把张可大镇住了。在场之人也未曾料到,这个不起眼老道士,也是一位抗金的猛士。   旁里又走出两个比他看着还老一些的道士,站在他身旁,默默不语。   守拙轻叹一声,道:“连累两位老哥哥了,当年你们把我从死人堆里面背出来,现下又受我拖累,不过咱们总算是又能并肩作战,便是死在这里,黄泉路下也不寂寞了。”   旁里众人见到另外两位也是当年韩侂胄主持的“开禧北伐”遗留下来的将士,不由得肃然起敬。再看向张可大一行朝廷来人,不禁面上挂满了厌恶。   那边上的其余道士还要过来,守拙摆手止住,说道:“你们还年轻,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安心守在此处,纵使受些委屈,等真君出关,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的。”   他又叹息一声道:“‘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嘿嘿,哪个记得?谁堪回首?”说罢,他举起拳头,摆了个不伦不类的架势。   守拙看了前头那衣冠禽兽的官员,轻蔑一笑,又望了左右两个道士一眼,笑道:“可惜,今日同归黄泉,却无有酒,不能畅怀。”   边上有个长衫士子手边正好带着有酒,就要开口说话,被一名老仆猛然一拉,便自打住,化为一声叹息。   “谁说没有酒的?”殿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众人纷纷往后望去,只见一道白色人影,从朝廷带来的兵马随从中硬挤过来。凡有对他出手的,都被他随手一挡一接,打了回去。   他落到守拙面前,递过一个葫芦,说道:“老道士,你时常接济于我,无以为报,一瓶酒我杨过还是请得起的。”   守拙也不推迟,接过来猛然灌了一口,大呼道:“好酒!”又递到旁边,那两位道长也学他模样,各喝了一口。右边那位明显要更为嗜酒一些,一口气喝了半葫芦,才恋恋不舍的放下,说道:“可惜这么好的酒,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喝到了。”   杨过道:“怎会没机会?等我打发了这帮强盗,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他个三天三夜。”   他面相稚嫩,偏又装出一副豪爽模样,守拙看了好笑,道:“杨兄弟,你先离开,这里没有你的事。”说罢,他伸手要去推开对方。   他怕伤了杨过,手上便没有用太多力气,即便如此,习练了紫霞神功之后,这一下的推力,就是成年壮汉也经受不住,可按在对方肩上,犹如泥牛入海,纹丝不动。   杨过咧嘴一笑,顿时满室生辉,对他说道:“无论如何真君认不认我这不肖的门人,我这一身本事都是从他手上流传过来的。受了清微真君天大好处,岂可袖手旁观?”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张可大,说道:“我听闻‘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清微真君功高盖世,却连一座道观都要大伙慷慨解囊才能建起。这次立下大功,皇帝非但不知奖赏,还要想着法子来抢功,无耻之极。   而我从未听到阁下有什么功德,却可总揽天下道门,位次还在真君之上,赏罚如此不公,是何道理?”   张可大说道:“贫道怎敢和清微真君相比?只不过他清心寡欲,不惹凡尘,这些个杂事才落到会我手里。若真君愿意接受,我求之不得,即刻就会上报给陛下,退位让贤。”   杨过道:“你若真是佩服真君,何必来此?假惺惺的,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那赵宋皇帝如何的小肚鸡肠,当年之事还一直记挂。   他又分外瞧不起江湖人士,吕文德将军举荐有功之臣郭靖掌管均州,那昏君是如何说的?‘江湖草莽,粗鲁不堪,能做个指挥使、都头,就顶天了,还妄想掌管一州?’就随意拿了些银钱就算打发了,简直荒唐!”   他说的这事,在场的游客都十分清楚,郭靖死守均州,又会同援军打退了蒙古人,解了襄阳之危。可事后朝廷非但不嘉奖,反倒斥责吕文德胡乱举荐,又把和他不对付的刘整,派去了原来许诺给郭大侠的均州,玩弄互相制衡的那一套。   众人议论纷纷,那文官暴跳如雷,叫嚣着让手下赶紧上前抓捕。杨过的功夫要好过守拙许多,三下两下的,满大殿都是宋兵痛苦的哀嚎声。   张可大见了,苦笑一声,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少年人,你还很年轻,和此事也没有太大关联,何必要强出头呢?”   “哈哈哈哈。”杨过笑了一阵,道:“莫说真君于母亲与我有天大的恩典,就算是路见不平,都有人拔刀相助。我身为真君传人,岂会退缩?”   他见对方似乎还有话说,打断道:“多说无益,还是手上见真章吧?” 第50章 同将大敌逐   “唉!”张可大轻叹一声,觉得眼前几人实在有些不识好歹,朝廷要对付的只是清微真君一人而已,他们只要不去反抗,皇帝还能怪罪他们不成?   他自矜身份,不肯先出手,杨过便没有这个负担,快步冲来,一拳打过。张可大料想他不过一个区区少年,便是打娘胎里面练功,功夫又能高到哪里去?随意的伸出手掌,接了过去。   不料那拳头甫一挨到手掌,便感到一股沛然巨力袭来,他暗道一声“不好”,急忙运功抵挡,可已经来不及了,被打得退后好几步,撞在那文官身上,撞得对方一屁股坐到青石板上,唉哟直叫唤。   张可大胸口气闷,脸色先是一白,接着通红,阴晴不定的看着敌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恨声道:“好武功!”   杨过右边嘴角微微翘起,左边眉毛斜挑,呵呵笑了一声,道:“我原想就算阁下没什么功绩,本领也该十分高明才是,不料才这么点末微道行,连我一个区区少年也敌不过,也配和真君比肩?那赵昀简直是瞎了眼了。”   那文官楞坐在原地,也不呼痛了,嘴里嚷道:“反了,反了!这荆襄一地都是刁民,目无朝廷,等我回去,非得上书,请陛下好好责罚吕文德才是!”实在是从守拙到杨过,一个比一个说话难听,且不屑之意十分露骨。   张可大也是气得脸色又白,冷哼一声,道:“小子太过放肆,我不过念在你年幼,只使出了三成功夫,才让你钻了空子而已,有什么可得意的。你既然如此不知尊卑,冒犯长辈,今日我就替清微真君,好生管教管教你。”   杨过哈哈大笑道:“巧了,我也只用了三成功力。你如果只有这么点实力,要想替真君管教我,可还差得远了。”   说罢他不等对方攻来,先打了过去,嘴里似乎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可手上却不敢怠慢,换了最是擅长的华山掌法应敌。   当年沈元景教授给穆念慈的,乃是以五绝神功为基,融合了自创的几门功夫,以及少林、五岳等派武功的诸多精华,比之九阴真经,隐约还要高出一线。   杨过从小便开始习练,天资极为聪颖不说,他杨家传承而来的根骨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如今的武功就算还差黄药师等五绝层次高手一筹,可放到江湖里面,能赢他的,也绝对不超过两掌之数。   这一次出手,张可大已经集中了注意力,自然能够看出对方招数简朴中蕴含着莫大威力,心底暗道一声惭愧,方才确实是轻敌了,当下打起十分精神,催动家传心法“龙虎印法”迎了上去。   龙虎印法乃是龙虎山张家的核心武学,据传是当年张道陵在青城山诛灭六大魔王、八大鬼帅用的法术演化而来,威猛绝伦,正大堂皇。   这门功夫非有勇猛精进之心,难以入门;而要练到最高处,需历经世事,有匡扶天下之志气、盖压群鬼之决心。第三十代天师张继先便是极得宋徽宗宠幸,几为天下道门领袖,才差点将它练到绝顶,只可惜遭遇靖康之祸,多年苦修毁于一旦。   张可大也闭关苦练将这门功夫练到了极高的境界,可近些年来,功力就再也上不去,又不好去寻其他家的武功秘籍,如《九阴真经》来借鉴,只得选择出山依附人主,意图重现先祖风采。   此刻两边都用出了真功夫,两掌相接,一声轻响,双方各自一震,又不停歇,打出第二掌来。   初始几掌还在试探,尔后张可大知悉了对方功力之深厚,暗自心惊,想道:“这少年人是哪里来的,小小年纪就有这般的功夫。听闻那清微道人看着也才十八九岁,某非他门下都是一副少年人模样?”心里再也无有一丝的怠慢,凝神静气,小心应对。   他毕竟还是年长许多,二三十招之后,很快就窥出对手的一些破绽,暗道:“这少年内力不俗,招式精妙,可是对敌经验似乎不多,或可利用。”   于是他手里一转,使出一门威力绝伦的掌法来,唤做“天雷神掌”,乃是当年张继先习练雷法,借鉴神霄派创造出来的。   这掌法一经使出,只听得平地一声雷响,震得大殿上瓦片乱跳,簌簌落下尘来。忽而狂风大作,吹得旁人衣衫猎猎作响,那供桌上的蜡烛瞬间灭去,掉落下来。   守拙连忙抢步上前,接在手里,又见到那香头变得明亮,飞快的往下燃烧。于是人人都掩住耳朵,低头往外跑去。   大殿里面只剩下两人,张可大更能放开手脚,每一掌都疾若闪电,往杨过周身要害之处打去。   杨过初出江湖,听过的成名人物都不多,虽然外看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实则对谁都谨慎非常。何况是面对眼前这等高手,更是稳妥。   他用来应敌的就是最为熟练威力最大的五岳神掌,也知自己与人打斗的经验实在有限,便将五门掌法拆开,一一使来,不求有功,只求自保。   饶是如此,面对敌人的抢攻,他还是疲于应付,手忙脚乱,若不是五绝神功里面的身法高明,都险些受伤。   但挺过了五十多招,等张可大打出第二轮天雷掌,杨过渐渐觉得轻松起来,这才有空思考,想道:“奇怪,我怎么觉着,这人除了那三板斧外,其余的功夫,似乎还不如母亲?空有偌大的名头,难不成是个招摇撞骗的货色?”   自打穆念慈获得五绝神功后,每日演练,从不间断。她本就受过沈元景亲自讲解,对这门功夫理解的十分透彻。   虽然她资质不如杨过,但胜在能够专一,心无旁骛,自知无论学识与见识,怎么也高不过沈元景,是以从不去想这拳头为何这样出、这脚为什么向前半步而不是一步诸如此类的问题。   这样一板一眼的完全照练,反倒是契合了神功的要旨,以内力驱动招数,用招数反哺内力,发挥出最大的效力,日积月累,武功比杨过高出一些,也不稀奇。   又等了大几十招,杨过完全适应过来,很快尝试变招,发挥出五岳神掌这门武功的威力来,有东岳泰山之雄,西岳华山之险,南岳衡山之秀,北岳恒山之奇,中岳嵩山之峻,五方掌力轮换交杂,越打越起劲头。   转眼就三百多招了,张可大久攻不下,本就有些焦躁,此刻见对方非但抵挡住了,还能开始慢慢反击,顿时心里一凉,想道:“苦也,这下可就不好收场了!这小子的武功几乎不下于我,之前未有速胜,此刻再想赢,却是难了,一旦平手,依两边的年纪,我也是输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发了狠,准备使出绝招,手上却不慢,仍旧一样攻去,暗里酝酿时机。   杨过越打越兴奋,却不忘观察对方,看到这人脸色忽而坚毅,忽而无奈,忽而焦躁,忽而凶狠,红白黑紫的流转,如同开了染色铺一般,又一转为平静,只是眼中一抹厉色闪过。   他心里一凛,冷静下来,下意识手里慢了许多,不去进攻,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护卫自身上面。   张可大立马察觉了对方的招数变化,才知道自己大意漏出行藏,不禁有些懊悔,心里一横,就要强攻。   他右手使掌,左手在虚空中连点,如同画符一般,嘴里还念念有词。这般神神叨叨的模样,让杨过更加谨慎,干脆不出手,只是仗着身法躲闪。   张可大瞪大双眼,声音也越来越响,只听得几句:“……正一盟威……有妖可除,有祟可遣……弟子今借祖师神威剪灭妖邪……”   他一抬头,似乎要迎接祖师降下玄妙,却蓦地一顿,嘴里念不下去,手上动作也停顿住了,僵在原地。   杨过小心戒备,退出好几步,才敢偏过头看去。一见之下,不由乐了,哈哈大笑道:“你在这真君殿内,大声祈神,是要请他老人家打自己的传人么?”   原来两人争斗之间,张可大正好转到了大殿正面,一抬头,可不就是高大的清微真君神像逼视下来,这咒语叫他如何念得下去?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被这一打岔,他顿时泄了气,清醒过来,苦笑一声,想道:“纵然是用绝招胜了这少年,又能如何?他这般年纪就将我逼到这般田地,那清微真君又该如何了得,一样的完不成这差遣?”   当下他叹息一声,恭敬的朝着面前的神像行了一礼,又对杨过说道:“小兄弟,你这身功夫真是了不起,是清微真君亲传?”   杨过摇摇头道:“十几年前,我母亲在华山给真君供奉过瓜果,真君嫌她脚慢,随意传授了她一些功夫,后来母亲又教给了我。”   张可大心里更加颓然,暗道:“随手传给仆役的功夫,都如此厉害,那他的真实本领,又要高到哪去?我原以为他一身独挡数万大军只是传言,如今看来,却有几分可能。”   殿外的人听得打斗之声消失,便小心翼翼的摸了进来。守拙见到杨过安然无恙,十分高兴,连声道:“真君慈悲!”   那文官望向张可大,见后者轻轻摇头,脸色一垮,欲要骂人,可思及对方所受恩宠,又咽了回去,恨恨的看了杨过和守拙一眼,大声道:“走!”   朝廷来人,都跟着他一起灰溜溜的走了。 第51章 一念杀心动   等朝廷的人离开之后,守拙领着杨过到了后院,就要拜谢,后者哪敢受此大礼,慌忙搀扶住,口称不敢,道:“你我都是真君门内之人,何必行此大礼,观主不要如此见外。”   守拙恍然,拍了拍额头,笑道:“是了,你看我都弄糊涂了,来来,且坐下喝杯茶。”   两人相对而坐,杨过先道:“母亲从小教我忠义二字,我对精忠报国的将士们从来都是十分崇敬,不意观主就是当年北伐的英雄,却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得真仙了。”   “唉!”守拙长叹一声,又苦笑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苟活一命罢了,算得什么英雄?三十多年前了,出发前志气满满,却是接连几场大败,累得韩相都身首异处,不提也罢。”   他泡好茶,分了杨过一杯,说道:“倒是小兄弟你,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功夫这般的高深,竟然能够打退当代龙虎天师,不愧是真君传人。”   杨过连连摆手,道:“哪里,真君神仙般的人物,岂是我们能企及的,不过是沾了母亲的一点光罢了。”   说到这里,他也不隐瞒,坦然道:“当年我尚在襁褓之中,重疾缠身,险些丧命,是母亲不顾艰险,上山求了真君救治,才得活命。而后真君怜悯,放我母亲在华山脚下,时常接济,乃有今日。此等大恩尚未报答,却反要靠着真君授予的武功,立足江湖,实在愧对他老人家。”   守拙心里暗道:“原来是真君甫一出世,便靠上去了的人物,难怪真君会念及一些香火情,愿意予他一些方便。”   他把杨过当做了自己人,说话就随意起来,叹道:“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懂得感恩便好,不像那个皇帝,得了真君老大的便宜,却因着一点小事不如他意,就怀恨在心,一而再再而三的蓄意报复,还连累了荆襄百姓,如此度量又不顾大局,不似人主。”   他心中实在是有些忧虑,又到:“今日得你相助,打退了张可大一行,不过也算是撕破脸皮,还不知道他会耍什么手段。终究是落在红尘,便是神仙也难得清静,真君能够对外强硬,护住荆襄,却不见得能够防住内里,保下武当山。”   杨过虽然天资聪颖,武功高明,可阅历太少,亦是无法可想,只能陪着叹几口气,才提出告辞。   守拙见留饭不成,又准备一点银钱,交予了他,言说是沈元景吩咐的。杨过也不谦让,收了起来。   ……   自打传了守拙紫霞神功,着他管理道观,替自己挡下山中来客之后,后山果然清静许多。   沈元景很是过了几天舒服日子,清修之余,看日出日落,偶得闲暇,也可调琴自娱。   直到这两日,守拙练完紫霞神功之后,还会立在大石之上,似乎是在等人,觉着奇怪,才现身出来。   对方连忙上前拜见,将赵昀又起事端,派了张可大前来闹事之事详细叙述一遍,又眼巴巴的望过来,想要求一个解决方法。   沈元景沉着脸色听完,多日来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冷笑一声道:“我忍耐再三,不去找你,反来寻我麻烦,真当我不敢弑君?”   守拙听了心底一颤,缩在原地,他知道眼前这人,是真做得出来。虽然自己早就退出军中,可打小读过圣贤书,忠君的念头,总还有些残余,牢骚归牢骚,若真要去造反,却也不敢。   他思忖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道:“真君不可如此偏激。皇帝虽然有错,但毕竟是社稷之主。若在此时死去,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朝局,恐又是一番动荡,新皇帝或许还不如他,到时候苦的还是百姓。”   沈元景盯了他一眼,看得他脸色发白,才道:“若不是因着这个缘由,他早就没命了。”心里却另有想法:   “他现下死了,便宜的还不是蒙金二国,我才不做这千古罪人。可惜现下无有李自成那样的起义军首领,否这我定要想方设法,叫这山河变色,日月换天。”   山上风大,渐吹渐冷,守拙下意识运起紫霞神功,心里有些惶恐,想道:“唉,不该如此嘴笨,太过直接,恐怕气到真君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沈元景面无表情,回看过来道:“无须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况且他还能有什么招数?我连皇帝都不怕,那张可大如何敢来,不怕把命丢在这里?至于派遣大军攻山,那更是个笑话了。”   见守拙不解,他指着东面,说道:“襄阳地遏三国之要冲,便是赵昀冲昏了头脑,吕文德可是清醒得很,如何不知个中危局。前些日子,那蠢货受人挑拨,竟然不发一兵一卒相助,闹得均州、光化差点失陷,换你做此地守将,可会没有怨言?”   “可是他一介武夫,如何对抗朝廷?”守拙反驳道。沈元景哈哈一笑,道:“你还以为是从前,非东华门外唱名的就不是好男儿?如今国危急,武人才是国之长城,否则别说韩侂胄是韩琦隔了几代的后人,便是他儿子,也出不得头。”   见守拙若有所思,他道:“你且安心等着便是,那吕文德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做糊涂事。”   打发老道士走了后,沈元景又在原地冷笑一声,道:“打伤了我的人,岂能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当即下得山去,一路往襄阳而去,等到天色擦黑,轻车熟路的去了郭靖府上,却未见到人,便又折道,往吕文德府上去。   此刻吕府客厅依旧灯火通明,显然是在宴请宾客,可里面并未有谈笑晏晏、杯盏交错的声音,只有一人大声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连张可大那种方外之人都清楚,你吕大人贵为一方重臣,反而不如忠义,想必是圣贤书读少了吧?”   吕文德铿锵做答道:“放肆!前些日子蒙金同时来攻,若非我勉力支撑,你还能出得襄阳城去?便是陛下,也不曾疑我,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舍人置喙。”   那位舍人也不怕他,冷笑一声,道:“清微那贼道不遵王化,陛下震怒,遣我来捉拿,去到武当山上,入眼尽是一帮反贼,你非但不肯出兵剿灭,还多加回护,如何敢说自己忠君?”   吕文德轻蔑说道:“守土才是我之职责,清微真君之事,与我何干?你要想拿此事去邀功,就凭自己本事去做,我可不陪你胡闹。来人,送客!”   这舍人被赶将出来,骂骂咧咧的赶到驿馆,沈元景跟在后面听了一路,才知道张可大见势头不对,早就先跑了。   他嗤笑一声,心道:“算你聪明。”看了看底下那人,也没兴趣杀他,只在其额头点了一下,飘然离去。 第52章 平地起波澜   杨过收下了守拙给的银钱,下山换成粮食,才沿着儿时记忆,暗地里寻到山里来。那路还是小时候,穆念慈带他来过,十分隐蔽。   沈元景此刻也在,见到杨过来,倒不意外。只是微微有些感叹,当年襁褓中的一个婴儿,也长到现在这般大了。只是看着他稚嫩的脸庞,身上却是套着一件老气的月白色长衫,有些别扭。   杨过见到他自然是十分激动,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磕了四个头,说道:“清微真君在上,杨过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沈元景伸手虚扶,道:“你起来吧,一晃眼都许多年岁,你也长大成人,有几分模样了。你母亲可好?”   杨过答道:“多谢真君记挂,我娘日日习练真君传下的武学,如今身体康健,从到临安起,便未生过病。”他站在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沈元景,似乎和他小时候见着的,一点变化也无。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人,竟然能够敌过千军万马。   沈元景伸手一指旁边的大石块,让他坐了,又问道:“临安繁华,又安全极了,你不在家里陪着母亲,又为何会到这里来?”   杨过说道:“自打离开武当山之后,我娘感念真君再造之恩,于家中设下神像,时时祭拜。可一去经年,真君消息全无,便十分记挂,总说要来拜见,可我正在读书紧要之时,又有些顽劣,请的先生管教不住,母亲担忧我不肯好好学,便一直留在家中监督,未能成行。   上次终于听到真君重出山林,我娘大喜,先去了临安打探,可惜真君并未停留,她十分遗憾。我这才跟过来,追到此地,真君却又去了北面,错过了真君大发神威的情景,真是可惜了。”   沈元景见他初始一副端正模样,说到这里又变得跃跃欲试,不禁有些好笑,道:“如此说来,你这次是偷跑出来的吧?”   杨过吃了一惊,心道:“真君怎么连这个也能算出来?”脸色微红,扭捏道:“也不算吧,我留了信给娘的。”   见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又自不好意思,接着说道:“实在是那些个先生,平素里不是‘之乎者也’就是‘子曰’‘朱子说’的,我又不考进士,学这些个有什么用?”   沈元景说道:“《论语》浅显易懂,夫子微言大义,却都是做人的道理,就算不进科场,也应该好好学一学。你一小小顽童,书没多多少,却来质疑圣人,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杨过见他这般说话,连忙道:“非是我不肯学这些,实在是换了几个先生,总是翻来覆去的讲那几本书,又不肯解释,好生枯燥。除了武功,我要学些其他,我娘又不让,实在叫人难受。后来我偷偷学了,被她发现,狠狠打了我一顿,我一气之下才偷偷跑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眼圈似乎有些泛红,似乎此时想起,还有些委屈。这般模样,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原来如此。”沈元景道:“那就是你母亲的不是了,孔夫子弟子三千,若按着一个模子来教,岂能出大贤七十二?因材施教实在是千古不易的道理。那些个腐儒不知变化,不学也罢。只是你又对什么来了兴趣,惹你母亲生气了?”   杨过见他站在自己这一边,高兴得跳起来,答道:“兵法!村里有一个受伤退回来的老卒,走街串巷的卖酒为生,累了就会躲在树荫底下,给我们讲军中之事。他也读过几本书,做过军头,就着家里的半本兵书,时常教我们这些孩子查勘地理、排兵布阵。”   他说起这些来,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看来确实是十分喜爱。一直说了许久,才觉不好意思,顿住话头,叹息一声道:“可惜被我娘知晓以后,不知怎的,十分不喜,责令我好好读书,不许我去跟那老卒厮混,态度近乎蛮横。”   沈元景大约是明白穆念慈为何如此的,问道:“你母亲有没有说过你父亲的事?”   杨过一怔,摇摇头道:“从来没有说过。我小时候问过,她不肯说,只让我不要多想;及大了一些再问,她就很不耐烦,刻意避开。上一次她不愿我学兵法,吵了起来,斥责于我时候,才无意之中说漏了嘴:‘你安心读书,好好做人,不要去学什么兵法,生了野心。你父亲当年以为能够凭借一本兵书,就能当上皇帝,动了妄念,才死于非命的。’”   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道:“我那时候才知道父亲的一点消息,连番追问,我娘不肯说;问得急了,她只是哭,我发了狠,说道:‘我就是要学兵法,我也要当皇帝!’她应该是气急了,抬手打了我一巴掌,从小到大。她都没舍得打我,我心里苦闷极了,就跑了出来。”   沈元景心底轻笑,暗道:“到底还是个孩子。”便开口道:“原来如此。不过你这番作为,太过顽劣,受了这一点小小的委屈,就离家出走,真是要把你母亲要急死了。她摊上你那样一个父亲,一人含辛茹苦把你养大,实在是不容易的,你应当体谅一些。”   对于李萍、穆念慈这样的母亲,他总是抱有一份敬意,言语之间,就带有三分责备。   杨过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呐呐不言,听到最后两句,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急切问道:“真君,你知道我爹的事么?”   话一脱口,他又想道:“是了,真君乃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如何会不知?”便从石块上跳下来,跪倒在地,大声道:“请仙君告知父亲之事,杨过铭感五内!”磕了个头。   沈元景沉吟一阵,道:“事关重大,你母亲不肯说,我如何能够擅自做主?”见他脸上十分激动,伸手止住,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这样,你回去见你母亲,让她来看望过我,就说那学兵法的事,是我同意过的,让她不要阻拦。”   杨过面上有些迷茫,不知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就听他继续说道:“后面你再追问她你父亲的事,她自然会问我有什么意见,你就说我不管这些小事,召你前来,本意是带你去见一位郭姓故人,共谋一件大事。”   杨过无奈,只得点头,随口问道:“真君,那你吩咐我去办的是什么大事?我娘问起,我也好回复!”   沈元景淡淡答道:“让你当皇帝!” 第53章 无花先种树   杨过精神恍惚的下了山,一整晚都没睡着,第二日带着一葫芦酒,寻到守拙,说明来意:“观主,昨日我去了后山,见到真君,问起母亲近况,我才恍惚记起,自己已经离家半年了,心中思念难以遏制。此次上山来,是想托你看顾山下那些百姓一二,等我往临安一行,接了母亲过来。”   守拙一怔,满脸欣慰道:“孝敬父母,乃是人之头等大事,你赶紧回去吧,武当山有我,短期是不会有什么问题,无须记挂。”   说道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迟疑一下,说道:“山下还是一片荒芜,恐怕令堂未必住得惯。不如这样,你在家好生侍奉她,过两年再来,我便辛苦一些,替你多担待些时日,也省得你来回折腾。”   杨过笑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母亲也本是穷苦人家出身,听说当年还随着外祖父走街串巷,以卖艺为生。直到遇见真君后,才在他老人家接济之下,过得好了一些。当年从华山离开之后,也曾准备随真君在武当山下定居,只是真君说要闭关,不会再见,这才跟我一起回了临安老家。若是知道我见了真君,定然会欣喜的跟着过来。”   他都这样说了,守拙如何再劝,只得坦诚道:“杨兄弟,我便说实话吧,那宣旨的官员匆匆而去,还指不定会在皇帝面前如何编排我们,我恐这武当山不日便会有兵灾,过几天都要把几个小道士遣散,你正好回乡,就不必急着来了。”   杨过心里倒是有几分感动,心道:“老道果然是个好人,可你若是知道真君要我造反,恐怕都要吓傻了。母亲到武当山还有真君庇佑,留在临安,那才真是深入险地了。”   他念头一转,酝酿出了一个理由,说道:“我这般模样,还是有些显眼,倘若有心人查起,根本隐瞒不住,恐怕到时候要连累母亲,还不如带着她先偷偷溜走。”   守拙一想也是,叹口气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母子,我何必要去赌当年的那一口气,口出狂言。”   杨过笑道:“你又见外了。再说,皇帝攻山,那还是没影的事。何况朝廷便算了要调兵过来,也是会请襄阳总管吕文德出兵,他不见得会尽心尽力。”   守拙听他这样一说,十分惊奇,问道:“杨兄弟何出此言?能否解释一二?”   杨过道:“吕文德固然是朝廷大将,可也不见得没有其他心思,譬如他前次毫不犹豫的就信了真君谋划,派出大半军力到了均州。这样看来,他对真君十分推崇,未必会真心出兵。”   守拙拿捏不准,也不插话,听他继续说道:“再者,守卫襄阳的毕竟是他,曾经见过真君在金国的威严,对蒙古的强势,就算想出兵,也得掂量一下,若惹恼真君,他抵不抵挡得住。”   守拙仔细思考了这番言辞,承认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想到了沈元景之前的一番话来,心底又升起了希望,或许清微观能够逃过此劫?   他这样一想,脑子也跟着动了起来,说道:“你说的对,是我太过慌乱。不过我们也不能够如此被动,还是要再想些办法。譬如那位郭靖郭大侠,我们或可先去联络一下。”   杨过心里一动,故作不知。守拙介绍了这人以往事迹,末了才说道:“他是岳武穆的传人,几次帮助襄阳度过危局,在民间颇有威望。上次他在均州陷入死局,全赖真君制衡金国,吕文德才得以腾出手来相救。我听说他为人重义,想必对武当山的劫难,不会袖手旁观。”   “这般不求名利、为国为民的大侠,真是我辈楷模。”杨过由衷赞叹道:“可惜我要先去临安,不能陪你前往拜见,殊为可惜!”   守拙笑道:“来日方长,你又不像我这老朽,没几日可活的了,还怕没有没有机会?”   杨过说道:“你不也得了真君传承,短短时间,就突飞猛进的,头发都变黑了,活个百来岁,想必也不是难事。”   守拙摇摇头道:“修仙哪有那么容易的?我遇到真君的时候太晚了,已是风烛残年,修到这般地步,怕是耗尽了潜力。若是年轻时候,有这等奇遇该是多好,说不得也能如真君一样,杀入万军之中,取了金国上将首级,或可找回一些颜面。”   他语气唏嘘,竟然不以未能延年益寿为憾,反是对当年的“开禧北伐”惨败一事,耿耿于怀。想来那战,对他打击非常之大。   杨过暗道:“这老道士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或可引为助力,纵然年迈精力不济,放在身边时常请教,也能有所增益。”   ……   沈元景对杨过所说,要扶持他做皇帝的想法,虽然是基于气愤,可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当他知晓了赵昀的种种作为,第一个念头自然是去杀了这狗皇帝,万事皆了。   不过他毕竟是个理智的人,明白人好杀,事情却不好解决,若是后面继位的皇帝,打着为先帝报仇的旗号,派了兵马来攻,他脱身无碍,可山上山下的一帮人都要遭殃了。   况且,这满目疮痍的汉家江山,实在是经受不起朝局剧烈震荡的折腾了,除非是有新的势力替代。   朝中无有刘裕,那便只能指望民间出个李自成。   “现下是连李自成都没有,那我何不自己造一个出来?之前几个世界,都是在江湖小圈子里面打闹,偶尔涉及天下,不过是旁敲侧击而已,现下这白纸展开,岂不是任我挥洒?”   想透此节,沈元景便觉天高地阔,云舒风淡,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带这浑身的真气似乎都更加灵动起来。   他哈哈大笑,道:“我此前多是埋头苦修,境界也是功力练到极致,才会水到渠成的突破,想不到今日也有一朝顿悟,更上一层楼的机运。”   他信步走到边上那大石头上,伸出手在上面抚摸,片刻那石块表面,被抹得平平整整,如同刀切一般,又纵横各划上十九路,成一棋盘。   沈元景想了想,又伸出指头,在边上刻下:“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可下;地为琵琶路为弦,舍我孰弹。“ 第54章 归乡不见人   杨过一路走,一路想沈元景说的话,心里十分纠结,至今仍觉得那个提议不可思议,心底又有些蠢蠢欲动,等到家之时,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近乡情怯,他离家只有不到一年,可越往前走,脚步越慢,既怕母亲突然冲出来一阵责骂或是垂泪,又盼望她喊一声“过儿”。   可等他看到门上一把大锁,心里咯噔一声,连忙纵身一跃,跳到院子里,推开大门,厅里面的桌椅还如他离家那日一般,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松了口气,上前提起茶壶,就要倒水喝,等茶壶离了桌面,顿时楞在原地,呆呆望着桌子上那厚厚的一圈印记,不敢说话。   良久,他又摸了摸桌子,摸了摸椅子,上面布满灰尘,抬头看那墙上挂着的清微真君画像,也是一样,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他疯了似的冲进母亲的房间,帘帐挂在床头两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非但沾满了灰,还隐隐可见霉斑,一看就知道是许久也没有打开用过。   他拉开柜子,里面的衣物少了好几件,其余的都杂乱的堆在一边,没有整理,显然穆念慈走的十分匆忙。   这下他是真的慌了,又匆忙窜出房子,往村里跑去,不多时在田间看到一个大嫂挽着竹篮,忙上前询问:“牛二婶,可见过我娘了?”   这妇人正摘菜回来,冷不丁一人窜到前头,吓了一跳,正要开骂,抬头一见,是个清秀少年皱着眉头,面上十分惶恐,心头一软,仔细瞅了几眼,松口气道:“原来是杨家小娃,吓死我了。”   她拍了拍胸口,怒道:“你这死孩子,跑哪里去了?你是要害死你娘么?她见不着你,发疯似的找,日夜不停,饭都顾不得吃,憔悴得不成人样了,唉,真是可怜!   我们都帮着找,周围山上、河里都找遍了,也找不见你人。又有那些个嘴贱的说你恐怕是没了,不是被水冲走,就是被山上野兽吃了,你娘她怎么也不信,回家收拾了衣服,就出去寻你去了,我们拦都拦不住,唉,真是造孽!你门上的锁,还是村头铁匠,给装上的。”   牛二婶边抹着眼泪边说,等说完了,似乎还不解气,上前照着杨过的后背,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杨过两眼茫然,毫无防备,竟然被打了一个趔趄。她又心疼,上前一把拉住,说道:“算了,回来就好。你且先去我家,吃过饭了,去村长家商议,看有没有你娘的消息。”   他摇摇头,不肯吃饭,先去了村长家。可村长也不过一个乡野老头,纵然比农夫农妇多出一些见识,又能消息灵通到哪里去?   杨过见问不出什么,就立刻要走,出去寻穆念慈。牛二婶眉毛倒竖,叉着腰又是一阵大骂:“你这死孩子,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天不惹事,没有一天不让你娘操心的,先前跑了不算,现在又要出去,她要是回来,见不着你,还不得真的疯了……”   一番话直骂得他抬不起头,好容易等停了,才轻声说道:“村长,二婶,我实在担心娘亲,一刻也坐不下来,就让我出去吧。后面她要回来,劳烦你们转告她,去武当山上的清微观等我便是了。”说罢,团了一圈礼。   牛二婶还要说话,村长一手挡住,道:“你说的是襄阳那边的武当山?”   杨过点点头,村长眼睛一亮,又重复道:“是清微神仙居住的那个武当山?”   “你这娃儿,难不成去当道士去了,我跟你说,你娘含辛茹苦……”牛二婶又开始唠叨,村长不胜其烦,大喝一声“停”,将其打断之后,说道:   “杨家小娃能得到清微神仙的看中,是何等的荣耀,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个什么?再说,你看他这身打扮,哪里像是要出家的?又不是去当和尚?”   牛二婶这才仔细打量了杨过全身上下,说道:“哟,你好像长高了,脸虽然黑了些,不过看着壮实许多,是没吃什么苦的样子。你娘看了,定然高兴。”   村长迟疑一阵,说道:“那我也不能放你离开,你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还是留在村里吧。”   杨过说道:“我这么大的人了,出门在外,肯定是会照顾自己的,村长,还有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就不用担心了。”   他见众人还是有些不信,左右张望一番,走到桌子边,说道:“我在武当山上,也不是白待的,你们看。”说罢,把手放在茶壶上,运转内功,过得片刻,只见几丝水汽从壶嘴往外冒出。   屋里众人惊呼不已,议论四起,不久后,只听得“呜呜”声起,接着“咕噜咕噜”的,水汽往外直涌。   那村长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色红晕,激动的问道:“这,这是你在武当山学的仙法?”屋里面各种嘈杂戛然而止,连牛二婶一起的村民,都面色肃然,满是崇敬的往着他。   杨过心里一阵舒坦,说道:“只学了一点皮毛,算不得什么。现下村长肯放我出去了么?”   村长连声说道:“当然,当然,你有神仙传下的本事,天下哪里去不得。你娘见了,必定高兴”   说罢,他又迟疑一下,看向村民里面,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学治病的法术,你不知道,张家老三几年前进城,冲撞了一位老爷,叫人把腿打折了,现下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   杨过一听,血气上涌,那张家老三,是他儿时玩伴,两人摸鱼偷瓜,撵鸡逐狗的坏事没少做,冷声道:“是谁干的?”   这声音把村长都吓了一跳,看他脸上乌云密布,生怕他去寻仇,支支吾吾的道:“你别管是谁了,咱们小老百姓,还能跟官府斗不成?”   他沉声道:“却也未必,我还能怕他不成。”村长摇摇头,苦笑道:“你有神仙做靠山,自然不怕,可我们……”   杨过心下恻然,低头沉默一下,才抬起头,面色一变为坚毅,说道:“我……我们清微观在武当山下有一点基业,虽然百废待兴,可只要勤劳一些,混个温饱,还是无有问题的,将来若大伙过不下去了,可来那边寻我。”   村长伸手抚摸他头顶,轻声叹道:“能又个饱肚,就很了不得啦。现下年岁一年差似一年,官府的税又一年比一年收得高,真要到了那天,我们就举村去投奔你,到时候可不要不认我们就是了。”   杨过见他虽然说得郑重,可面上毫不动心,知是故土难离,也不多说,转身去了张三家。   可他也不懂医术,只能无奈对大伙说:“清微真君司职消弭兵灾,护佑一方平安,治病救人非其所长,我也无能为力。”留下一些钱财,转身离去。   他半夜摸到城里,吊死了行凶的乡绅,又杀了助纣为虐的官差,才踏上了寻找母亲的路。 第55章 兵马未曾聚   沈元景定下大略,便开始谋划如何代宋,思来想去,却不得要领,毕竟他穿越之前,也不过茫茫人海中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穿越以来,成天所思所想,也是如何提升武学境界。   他或许读了些书考了功名,也谋划了门派争斗,助力门派登顶,可那都是些小打小闹,放到朝堂与争夺天下来,实在上不得台面。   如此想了好几天,还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偶尔看到守拙,都有冲动要请教这人,好在还是知道“君不密则失臣”的道理,强忍住了,又回来哀叹:“我的心腹在哪里?”   这样烦闷了几天,他心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纵然我时间非常充裕,拿出二三十年,也不耽搁,可那时候局势早就变化,说不得赵昀这几个皇帝都死了,纵然成功,非但没有什么乐趣,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他打算往山下一行,先去襄阳城,试试吕文德的心意,还可见见郭靖,探探口风,兴许能让黄蓉去引导。   想到这里,他心里蓦然一动,暗道:“我糊涂了。黄老邪可不就是一个极好的谋士么?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我只需要拐了他来,何愁大事不成。”   这样一想,沈元景豁然开朗,先去了郭靖府邸,可惜这夫妻俩回了桃花岛,去接母亲与女儿了,至今也未回转。   他又不能传语天下,招揽黄药师来武当山见自己,以免打草惊蛇,让赵昀盯上。是以无奈之下,只能寻了一副面具,遮盖身份,亲自去到江南之地,细细打探。   黄昏时分,嬉闹的儿童各自回家,村庄里面的炊烟袅袅升起,渐升渐淡。每家每户都半掩着门,细细咽下粗茶淡饭,又早早吹灭了灯,插上门闩,各自安息。   城里的热闹也渐渐散去,路上少见人闲逛,只有那些个酒楼还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久不履江湖,这样的烟火气息,已经离着沈元景有些远了。   这楼里面多是文人士子,谈风花雪月的多,议边疆国事的少,至于江湖草莽之类的消息,本就如路边野草,无人关注。   他随意叫了酒菜,坐到一旁思索。这些日子,他从西走到东面,一路打探,无论是道旁的饭铺,还是各大名楼,都未听说有谁见过一个青袍怪面的人。   这南宋境内人口数以亿万,要寻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再算上北方,那就更了不得了。   沈元景沉吟一番,心道:“我再往桃花岛一行,若还见不到他,就先回武当,总要先把架子搭起来。看来先前是我想简单了,争夺天下,终究不是比武功高低。现下我所有的,也不过是一点点虚名而已,招人来容易,让人拼命可就不成了,须得诱之以利。”   这时,楼上突然大声起来,一个秀才或许是酒喝多了,大声嚷道:“你们总说朝中有奸臣,依我看来,那些个边关的武人,才是祸患。”   旁人问他为何,他答道:“别的不说,先有余玠,在蜀中独掌大权,却不知事君之礼;后有吕文德,横征暴敛,搜刮民财,更是勾结妖邪,抗拒上意。这两人若不治罪,迟早如唐朝旧事。”   众人纷纷附和。盖因赵匡胤黄袍加身以来,思及唐、五代军阀为祸,又担忧手下武将效仿他兵变,便制定了重文抑武的国策。   到了赵光义登位,高粱河中箭,乘驴车仓惶而逃;雍熙北伐又败;连收回交趾也不能成功,惟有对内镇压王小波和李顺起义,才取胜了。自此之后,重内虚外,重文轻武的更加彻底。   文人享受了两百余年的尊崇,到了现在,武将势力却慢慢抬头,怎会没有记恨。   在他们口中,朝中大臣多是酒囊饭袋,只会你来我往的争斗不休,把重臣们归为这三人一派,那五个一伙,消息或真或假,难以分辨。   不过边将不受待见,皇帝与朝中大臣已然生出戒心,似乎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了,传闻赵昀已被说动,过了今年,便要招余玠回朝,另遣朝中文臣前往蜀地经略。   沈元景本要离开,听得这些争论,又坐下深思,忖道:“天府之国,富庶非常,若以之为基,钱粮是不愁了。眼下新旧交替、大变在即,就看能不能抓住机会了,真是时不我待啊。”   这时那些个文士也有了分歧,一人说道:“路兄,旁的我十分赞同,只是吕文德勾结妖邪之事,纯属污蔑,那清微真君乃是陛下赐予的封号,又立下大功,使蒙古不敢侵犯,朝廷正该表彰才是,派人打压,何其不智?”   路秀才慢慢打开折扇,道:“都是些小道消息,骗骗无知村妇罢了,没想到赵兄你也居然会信。那些个江湖莽汉,打十个八个的,我还会信,以一敌万,真当他是神仙么?”   赵秀才反驳道:“此事又不是我说的,乃是从金国传回,那金主一直崇信真君,华山上的宫殿修得富丽堂皇,已是人尽皆知了,难不成他们也撒谎了?”   路秀才冷笑一声,说道:“这不是正好说明白了。若他真的像你说的,在金国受如此推崇,何必跑到武当山那个破地方做山大王,待在金国做神仙,不好么?”   “这。”赵秀才语塞,想了一想,道:“都说真君是宋国人,留恋故国,有什么不对的?”   “哈哈哈哈!”路秀才一阵大笑,道:“我可是听说他是刘宋时候的人,活了七八百岁,与咱们何干?况且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何不在均州城下使出,当面打退蒙古大军,反倒是让刘整那厮立下大功?”   “就是就是。”旁边也有人帮腔,说道:“那龙虎山的张天师,不也是号称神仙么?结果去到西面办什么事也是不成,惹得陛下嫌弃,灰溜溜的回了饶州。更好笑的事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回去的路上,被一个女人拦住暴打了一顿,据说现在还躺在床上。”   屋里顿时快活起来,那赵秀才急了,说道:“张家寸功未立,不过幸进之人,怎么能和清微真君相提并论……”   他一挥手,止住对方言语,道:“赵兄,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没甚见识,不知道一些个江湖骗子,从军杀敌没那个能耐,只会做些的偷鸡摸狗的勾当。旁人见他们能飞檐走壁,就以为是神仙了,实在是少见多怪。”   说着,他一指另外一位秀才,说道:“不信你问问这位陈兄,他家里可是蓄养了不少所谓的‘能人异士’。”   陈秀才点点头,道:“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斗个闷子罢了,连官府的衙役,都打不过的。就说你们上次见过的那小个子,吃不住我一拳,可要男扮女装,能描出七八种模样,惟妙惟肖,嘿嘿!”   众人一阵哄笑,接着话题转为风月之事,沈元景心里一动,若有所思。 第56章 拾遗在云间   沈元景到了桃花岛上,不仅没有见着黄药师,连郭靖黄蓉几人也都已经不在此地,看样子是返回襄阳去了。这样的情况,他早有预料,也无有什么失望情绪。   他离了岛,去做了一身青色长袍,又换过面具,在江南地界走动。   那日在就楼上,听到陈姓秀才说的话,倒是让他想出了个主意,那便是假扮黄药师,钓其出来。   这人十分的高傲,若是听闻有人假冒自己,定然不会饶过。沈元景便可守株待兔,不用整日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奔波。   他第一站就去了嘉兴,此处曾有陆乘风所建的归云庄,被欧阳锋烧了一片白地,其后来迁居大胜关。不过其子陆冠英毕竟是太湖众水盗的总头领,时常来此,领导群雄。   沈元景找了一条小舟,轻拍水面,往湖心荡去。现下天色澄净,湛蓝一片,四望空阔,令人神爽。偶见浮云倒映水面,真不知是天地在湖里头,还是此湖生在了天上。   他赏了一会儿景,又拿了新换的玉箫,吹奏起来,箫声悠扬,从船上往外散发,如同湖面之水波粼粼,一路远荡,让人听了,心里一晃一晃,满是遐思。   有两三条渔船,远远的在一旁见着,也不靠近,过得一会,才又划走,而后一艘更大的船赶了过来。   沈元景隔着很远就见到陆冠英站在船头,不住的往这边打量,等一曲终了,对方才敢驱船上前。渐渐走进,却又不敢太急促,隔着十几丈,就叫人停了划桨,靠着最后一点前进之力,停在小船五丈远的地方。   陆冠英见他这身装扮,心里一凛,忙跪倒在船头,磕了个头,说道:“弟子见过师祖。”   沈元景侧身对他,头也不转,只是一直看着远方,似乎在思索什么。许久,他才轻轻瞥了陆冠英一眼,单手往水面一拍,船便飞速的往后退去,一直朝着岸边前行。   陆冠英张了张嘴,不敢说话,只能任由其离开。他素知黄药师性情古怪,也不见疑,反是嘱咐手下,再遇着了,就随他老人家去,不得打扰。   沈元景离了太湖,又往陆家庄而去。这庄园乃是当初陆展元所建,外面看着都有些斑驳,走到前院,大门已被打烂,上面挂起了蛛网,里间画屏、中堂霉色显眼,座椅散成几堆,显得很是破败。   他默算时间,李莫愁当年说的十年之约,似乎已经过去了两三年,想来她大仇已经报了,难怪偌大一个庄园,已经变得荒芜。   他刻意来此,让屋外的几个乞丐瞧见了,待了一阵,十分无趣,就要离开。忽然后面传来清微的响动,接着是一阵脚步,走动一阵,又停歇了。   沈元景脚下一动,循着声音飘了过去,后院屋子被烧毁了许多,断臂残恒,很是凄清。他几近周转,越过杂草丛生的后院,寻到了一个偏僻处,隐在一颗大树上面,往下看去。   一个瘦小人影坐在一个矮木墩子上,身上是一件粗布麻衣,不知道缝了几百遍,密密麻麻的全是补丁。面前摆着一个有些年头的木盆,在细细的洗着手里的几株似菜非菜,似草非草的绿叶子。   “一、二、三……七、八、九。”出乎沈元景意料,这声音十分的娇柔清脆,听之十分悦耳醒神,是一个小姑娘。她边洗边数,洗完之后又重新数了一遍:“一、二、三……七、八、九。”   数完之后直起身来,用手擦擦额头,展颜一笑,似乎十分愉悦。她脸上还带着有一些汗水和泥迹,弯弯曲曲的,反衬得面色更加的苍白,如同大病方愈一般。   一对眸子在树荫下面炯然生光,又如清水般明净透亮,不大不小,笑起来弯成半月,十分柔和。   小姑娘洗干净菜叶之后,打开身后屋子的门,看那样子应该是一座柴房。她从里面拿才一个铁锅,放到一边空地的一个凸台上,沈元景仔细一看,似乎是挖出的一个土灶。   她把菜叶放到锅里面,倒上水,从怀里掏出一个洗得发白的手帕,小心展开,是一截树根模样的东西,又拿起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把小刀,慢慢的把“树根”削成一片一片,和菜混在一起。   放了水后,小姑娘迟疑一下,又去到柴房,小心翼翼的托着一个小布袋过来,伸手到里面,紧紧的握着拳头出来,摊开一看,是一把暗黄色的米,约莫有百粒。   她小手一倾,米粒一颗颗的往锅里落下。落到一半,她突然一捏拳头,喃喃说道:“不行,不能一次吃太多,过几次就没有了。”又恋恋不舍的把剩下的几十颗米,倒回了布袋里面。   可能是方才收的太快,一颗米在手掌边上,一个不小心,就落到了地上。她顿时急得眼眶里面现出了泪水,连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拈起那颗米粒,用口吹干净了。   她夹着米粒,看了看锅,又看了看布袋,有些犯难,想了一想,咬着牙齿,把米粒放回了布袋,接着起身往柴房走去,边走还边舔着方才抓米的手掌。   等回来时,她抱着一捧枯枝过来,慢慢都折断成一小节,然后放到土灶里面,生起火来。   沈元景有些奇怪,她为何不去屋里烧饭。过得片刻,就见着那烟气,从土灶周围好几个位置冒出,都只一缕,往上不过几尺,还未高过院墙,就消散了。   他一下恍然大悟,心里暗赞一声:“好聪明的孩子!”这样做饭,那烟气就不会被人察觉,谁也不知道,荒芜的院子里面,会住着一个人。   不一会儿,锅盖下咕咚咕咚的响起,小姑娘不慌不忙,早就慢慢的减了柴火,火堆刚好在此刻熄灭。   她等水汽稍息,打开锅盖,只见那“树根片”微微发胖,很是饱满;绿的叶子软软的趴在其间,倒是鲜明;最为显眼的,是那几十颗微有些白的饭粒,如同夜空星辰一般。   小姑娘欢呼一声,匆匆跑到里间,拿出一个木勺,还有陶碗和一副木头削成的筷子来,把锅里面的食物捞了一半,坐到一边,吹了几口气,满脸期待,就迫不及待的要来吃。   这时候,一道温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姑娘,分我一碗如何?” 第57章 抬手拭微尘   那小姑娘不防备旁边有人,吓得一哆嗦,手里一动,拿捏不住碗筷,往外一翻,整个碗扣在了地上。   她顾不得看是谁出声,连忙弯腰去捧起陶碗,眼见食物都落到了泥土里,不能再吃了,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这倒是把沈元景弄了个不好意思,轻声说道:“莫哭,我赔你就是。”   小姑娘这才想起旁边有人,匆忙起身,抱着陶碗,抬头看了过来,却又吓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抖。   沈元景有些恍惚,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见着他的面容,是这样子的表现,不由得一怔,又反应过来,自己脸上带着一张丑陋的面具,叫着小女孩如何不害怕。   他正要扯下来,想了想又松开了手,柔声说道:“小姑娘,不要害怕,我无意间入得此处,见里面有响动,才过来看看。”他顿了一顿,又问道:“你是程英,还是陆无双?”   那小姑娘猛得一抖,顾不得手里的碗了,任由她落到地上,匆忙从怀里掏出小刀,两手握住,举在胸前。   沈元景哑然失笑,身形一动,小姑娘眼前一花,顿时不见人影,正要转头四处张望,突然脖子一紧,叫人抓住,忽上忽下,转了好几圈,头昏眼花的,两脚一软,坐到地上。   她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下意识的双手一握,却恍然发觉手里的小刀不见了,惊得双眼圆瞪,猛然抬头四处张望。   却见着沈元景一手拿着小刀,随意转动;一手拿着碗,舀了水来洗净,又把那锅食物全数倒进碗里,咕噜咕噜几口,都喝了下去。   这碗杂食果然是粗糙得很,若不嚼动,硌得喉咙有些生疼。   小姑娘呆呆的看着他把自己的午饭吃得一干二净,却不敢吱声,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   沈元景叹息一声,温声道:“我受了你一饭之恩,自当报答,你且说说,这碗饭,想要换个什么愿望?”   小姑娘不敢答话,他也不催,走到近前,倒转小刀,递了过去。她连忙一把抓住,收回竖在胸口,满脸戒备。   沈元景一退,飘到树上,取下玉箫,慢慢吹奏起来。箫声十分平和温婉,如丝如缕,响在耳边,好似父母在谆谆嘱托,她脸色渐渐缓和。   一曲终了,他静立片刻,居高临下的说道:“你可想好了么?若是不说,我就要走了。”   小姑娘肚子里面早就传出一阵“咕咕”的响声,她却如同未闻一般,仰起头咬着牙说:“请你教我武功!”面色坚毅,“扑通”一声跪倒,心里却十分忐忑。   沈元景轻飘飘的落下,伸手拉起,又抚摸她的头顶,顿时察觉这发丝很是枯燥,宛若杂草一般。感觉她身体一阵阵的颤抖,兀强自镇定,便不去逗她,说道:“好!”   ……   沈元景领着小姑娘先去酒楼吃了顿饭,她虽饿得慌,可吃起来还是有些矜持,依稀可见大家闺秀的模样。   到成衣铺去替她买了几身衣服,她本不肯收,他道:“我出门在外,尚缺一名捧萧的丫鬟,我见你就合适,只是这一身穿得破破烂烂的,岂不是丢我的脸面?”   小姑娘这才松了口气,都收下了,换过衣服后便以丫鬟自处,自报了姓名,叫做程英。   又处了几日,她见沈元景真就没有旁的心思,对他只有怜悯,这才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当年李莫愁赶来寻仇,却不曾料到陆展元早在三年前死去,狂性大发,想要灭掉陆家满门。那时候她的武功已经颇为可观,过来相帮的人都抵挡不住。   程英哭着说道:“那个女魔头从大门口打进来,武爷爷和武奶奶守在大厅里面,也拦不了,被打得吐血逃走了。我和姨母姨丈还有无双表妹躲在后面,很快被她的手下找到。   她把我们聚在后院,先杀了个管事,吓得一旁的几个仆人大叫“真君保佑”。那女人又不知怎么的,停了手,说道:‘就这样让你们死,岂不是太便宜了。’赶走了庄子里面其他的人,只把我们四个捆上,说要拉到川中去日夜折磨。”   她边说还边颤抖,显然那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吓得不清,沈元景安慰两句,她接着说道:“表妹一直哭,那女魔头打了她一巴掌,从她怀里掏出一张手绢,盯了许久,似乎是认得,才放过她。   我记得是走了两日,突然天上传来一阵雕鸣叫,就听女魔头说什么郭靖黄蓉来了,先去前面打探。过了一会,她狼狈的跑了回来,领着手下就要走,后面追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女的脸色很难看,说什么‘虽然输了,但还是不能让你带着这一家子’,然后过来抢人。我就是那时候,跟姨母姨丈还有无双表妹分开的。   后面我跑了几天,回到庄子里面,可里面的东西都叫人搬空了,我没有吃的,就去挖野菜,去摘果子,一直等在这边,就想着他们有一天能回来找我。”   沈元景轻轻一叹,程英最后一段说得简略,可那时候她不过九岁,一人走了许久的路,独自回到这空荡荡的大院子里面,生活了两三年。   其间缺衣少食,一身衣服补了又补,米肉极少,全赖什么山中野菜野果活了下来。个中艰辛,便是个成年汉子,也承受不来,她却不去抱怨,殊为难得。   沈元景顶着黄药师的模样,带着程英四处晃荡了半个月,经常打抱不平,直到将她身体调养好了,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身子骨慢慢长开,对于他的戒心几乎完全消除,才开始教她武功。   这次沈元景传授的是新调整过的明玉功,可喜的是小姑娘天资不凡,很快便入了门;可叹的是她每日除了执意要服侍沈元景外起居之外,其余时间就的练功,似乎被李莫愁那一次吓得不清,惟有武功才能有安全感。   这样一路教,一路练,先去洞庭湖寻了几个作恶多端是水匪,一一杀死。又到衡山脚下,见一众村霸伙同官府欺凌弱小,便将他们抓住,吊死在自己院子里面。   很快就等到了铁掌峰,沈元景轻车熟路的上到峰顶,却不料这里早就荒废,连带着铁掌帮禁地里面,历代祖师的尸骨和那些金银财宝、神兵利器,全都没有了,搜刮得十分干净。 第58章 登顶说药师   沈元景领着程英从铁掌帮禁地出来,正往山下走,突然神色一动,屈指一弹,一道劲力从中指上催发,往侧一边的石壁上刺去。   “嗤”的一声,两尺厚的石壁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小孔,只听到“啊”的一声,躲在后面的一个黑衣人滚了出来,抱着腿在地上惨叫。   他同伴见势头不对,连忙拔腿就跑,沈元景却不理会,继续往那黑衣人身边走过。果然跑的那人只往前了几步,右腿就突然一歪,猝不及防,扑在地上,摔得生疼,鼻子都撞破了。   程英满脸惊讶,心道:“老爷并没有任何动静,怎么这人就倒在地上,莫非是吓傻了?”就看着摔倒的那人忍着痛,双手一撑就要起身,一声微响,一颗石子从另一边疾速飞来,打在这人右上臂上,他再也忍受不住,哀嚎着倒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将程英吓了一跳,稍稍往沈元景身边靠了靠,定睛一看,一个青袍怪面的高瘦男子,从对面而来。   她越看对方那身打扮,越觉得熟悉,忍不住抬起头来往边上一看,和沈元景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她张了张嘴,牵了牵他衣角,用手指着前方,说不出来来。   沈元景当然是知道黄药师来了,也不理会,走到黑衣人前面,问道:“铁掌帮的?”   那人抱着大腿,缩在地上,忍着眼泪,颤抖着说:“是,是。大侠饶命!”   “饶命?”沈元景笑了一声,左手随意一抚,状如兰叶扫过,那人一个字也叫不出来,顿时气绝。   黄药师眼睛一缩,心道:“这手法分明就是兰花拂穴手,此人怎么会的?”依着他的眼里,对方用的是再正宗也不过的桃花岛独门武学了,甚至威力比原版的还要大得多。   沈元景在射雕世界见黄蓉使过几次,很容易便学会了,手法、姿态并无差别,只是里面劲力,悄然换成了拈花指的法门,就由一门擒拿打穴功夫,变得能隔空伤人了。   他这样若无其事的杀了一人,边上程英早就看得习惯了,并不害怕,另外一个铁掌帮众却是肝胆俱裂,张嘴道:“不要杀我,我告诉你帮主他……”   沈元景懒得理会,伸手一弹指,一道锐风射过。黄药师冷哼一声,也迅速出手,跟着一指弹出。   两股指力在空中相撞,只听“噗”的一声,沈元景的指力撞散了对方的气劲,势头不减,射到铁掌帮这人的胸口上,打了一个小孔,碌碌的往外冒血。   这一手下来,高下立判,黄药师惊疑不定,心里已有了一些猜测,问道:“阁下故意做出这幅打扮,引我出来,所为何事?”   沈元景不答话,伸手往脸上一抹,将那人皮面具收了,露出一张俊朗的脸来。程英见了,脸上一呆,目不转睛的盯着,暗道:“原来老爷这般好看,怪不得要遮起脸来,是怕这样不够威武吧。只是,怎么这么年轻,和姨丈不一样。”又有一两分失落。   黄药师心道:“果然是他。”也是扯下面具,往前走了几步,先抱拳行礼,道:“真君,别来无恙。”   程英暗自奇怪,不解“真君”是个什么身份,就听到沈元景轻笑一声:“衣食无忧,身强体健,钱财不缺,倒也过得去,只是近来多事,让人有些不爽利,过来寻你,有要事相商。”   黄药师心里一凛,暗道:“这人的本领通天彻地,还来找我帮忙,此事定然是非同小可。”他面色一肃,把手一张,说道:“请直言。”   沈元景走到悬崖边,望着泸溪,说道:“我要起兵争夺天下,请你过来参谋。”   “什么?”黄药师脸色大变,饶是他早有准备,还是被这句话给震住了。边上的程英虽小,可也是读过书的,“呀”的一声惊呼,想道:“老爷是要造反?”   过了许久,见沈元景仍旧是站在原地,不言不语,似乎方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黄药师脸上惊疑不定,良久才道:“真君这是认真的了?”   沈元景并不转身,说道:“我于山中久坐,好容易出来一回,已见得故园满是腥膻,豺狼遍地,连我也受到滋扰,不得以离了华山。寻了新居,此地猪羊盈朝,都躲在矮圈里,成天只惦记着啃食青草,却不去加固栅栏,却不知吃的越肥,于豺狼眼中,越是可口。”   他转过身来,接着说道:“我见着满地的青草被啃得疏一块,荒一块的,十分痛惜,决议杀了猪羊喂出一头幼虎,拆了栅栏,让他去与豺狼争斗。黄岛主觉得如何?”   那程英听得满脸不解,黄药师疑惑稍减,说道:“听真君这话,似乎不是你要做皇帝?”   沈元景摇摇头,走了几步,抚在程英的头顶,道:“我已算脱出了这红尘一半,怎会还往里面钻,岂不是前功尽弃?我另外选好了要扶持的人,现下只缺一个谋主,我以为,非黄岛主不可。”   黄药师倒也能够理解,对于常人来讲,莫说是当皇帝了,便是做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也要欢喜异常,觉着祖坟冒了青烟才有的机遇。可对一位武功盖压天下,进可挡敌百万大军,退能压宫中帝王的人来说,皇位权势,能有多大用处?   他望向对面两人,面色古怪,说道:“阁下要扶持的,莫非就是这位小姑娘?”   程英身体一僵硬,不敢动弹,沈元景笑着摇头道:“自然不是。我是要真心做成此事,如何能够胡闹,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选个女皇帝,动静太大。就算她品行与才气胜过男子十倍,若登上大位,终究会有人不服,平白生出波澜,受苦的终究是天下百姓,岂不是白费一场功夫?”   黄药师点点头,道:“却是这个理。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真君费了这么大的周章,不为权势,不为荣华富贵,想必钱财也是不爱,那你求的什么?”   “求什么?”沈元景把手放下,笑了一声,道:“求一个念头通道。”他也不等对方问话,自顾说道:“蒙古人视我如瘟疫,避之不及;金人崇我为神仙,求而不得;这两种我都不喜欢,还是留恋汉家景象。可那赵昀的性子,无论曲意奉承还是强横威逼,井水不犯河水都不可得。   他为江山之主,却以为抓住自家荆襄生民的命,就捏住我的把柄,任他揉搓?真是笑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祖宗能够欺负柴家孤儿寡母,我如何不能立一位新王,取而代之?” 第59章 舟倾谁可留   “好气魄!”黄药师由衷赞叹道:“只是真君有此宏远,自为之便可,于我这鄙陋之人何干?我已然老朽,不知还能活几天,只愿身边之人安然无恙,便了无遗憾,实在无暇顾及什么天下兴衰,百家疾苦。”   沈元景哈哈大笑,震得松林动荡,群鸟高飞,说道:“若不是我与黄岛主都是一样的人,恐怕也就信了你,真就以为你愿独善其身。”   黄药师笑道:“这倒令我有些好奇了,真君且说说,在你这神仙眼中,我是怎样的人。”   沈元景叹了一声,道:“咱们些人,从识文断字开始,无有不学孔孟之道的。穷时都忍不住指点江山,何况达时,恨不得天下都按着自己的法子运转,然后朝政清明,边陲安稳,仓廪充足,寒士欢颜。致君于尧舜上,小民皆有荣辱之心,便可功成身退,彪炳青史。”   这一路说来,让黄药师也默然,他亦是大户人家出声,年轻时候,自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及大了一些,家道中落,又见得朝廷腐朽,非他一力所能改变,才愤而弃了科举,纵情武学。而后妻子病故,更是心灰意冷,隐身孤岛十数年,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   沈元景见他有所感,趁热打铁道:“就算以后修了道,习了释,亦或是如陶渊明一般隐逸去,那身上的一点点酸儒气味,总挥之不掉的。   我若随意寻一深山老林,躲了进去,谁又能找得到?可这等大清静非是我一生所求。我并非真仙,自有七情六欲,身边之人都护不住,纵然修炼到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黄药师也无法辩驳,换到他身上,旁的不说,若要是有人欺负黄蓉,他怕是要拼命。   沈元景接着说道:“既然管了,那便要管个彻底。依着这赵宋朝廷这昏庸窝囊的样子,不出三十年,定然社稷崩塌,江山尽归北虏,只是苦了百姓,他们遭罪,我若是见了,定然不快。”   黄药师道:“是以只是因为真君不快,就要再造乾坤?”   “是。”沈元景冷笑一声,道:“这方天地让我不舒服,我便闹他个天翻地覆,让它也不好过。”   他依然十分坦诚,可黄药师或是真的老了,变得豁达许多,摇摇头道:“多谢真君抬爱,只是黄某才疏学浅,又性情荒诞,此等大任实在难以承担,阁下还是另寻高明吧。”   沈元景叹息一声,道:“那就可惜了,当初谋划之时,我便想,若是你不肯过来,换了旁人,绝难做到尽善尽美。”   黄药师道:“那是真君高看,这千里江山,卧虎藏龙,贤才无数,以真君的能耐,如何找不到更好的。”他本是高傲的人,此刻却罕有的谦虚,实在是不想插手到对方这摊子事里面。   沈元景笑道:“天下贤才或许很多,有胜过黄岛主的,我却不信。”他一拍程英的头顶,往山下走去,边走边说道:   “既然黄岛主不愿,我也只能从认识的人里面再去寻一个替代。正好那荆襄之地人杰地灵,如今又出了一位女诸葛。”   黄药师心里“咯噔”一声,脸色大变,身形一闪,拦在了沈元景前头,冷声道:“你说的那人,是不是蓉儿?”   沈元景点点头,道:“除了她,还能有哪位?”   黄药师眼睛顿时变得通红,也不说话,骤然出手,举起玉箫一招“玉漏催银箭”,正是玉箫剑法里面最为凌厉的杀招,往他胸口打来。这招毫不留情,显然是眼前这人触及了他的逆鳞,心里恨极。   沈元景右手按住程英,也不躲闪,抬起左手,往前一迎。那玉箫又急又快,来势惊人,点在他手掌之上,却如同撞见了石壁一样,发出一声闷响。   黄药师手里微微一震,就算早已预知对方武功极高,也不禁有些吃惊。他不退反进,左手往前一抚,使出兰花拂穴手,撞在沈元景的胸口,暗运内劲,却如同撞到铁板之上,真气反弹回来,刺得手生疼。   他两次进攻未能奏效,还是不肯死心,脚下一动,转到对方后面,收了玉箫,双掌齐发,同使落英神剑掌,打在沈元景后背上,铆足了劲,内力却似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沈元景站着让他攻了三招,并不还手,只是护住程英,还轻声安慰说道:“莫要慌张。”   黄药师又是愤懑又是无奈,绕到前头,沉声道:“你也是名满天下的人物,世人视之为有道真仙,为何要去欺负一个小丫头?听你口气,也曾读过圣贤书,应是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对这小姑娘如此回护,却又不去体谅旁的父母之心。”   沈元景呵呵一笑道:“黄岛主此言差矣,你怎么就知道,黄蓉不肯为我谋划呢?”   黄药师道:“那是黄某之女,我如何不清楚她的性子?”   “哈哈哈哈。”沈元景大笑几声,说道:“你说的是嫁人前罢。现下她嫁给了郭靖,早已不同往昔,若你父女二人真个还能亲密无间,你何苦离了桃花岛,一躲就是十多年?”   黄药师脸色变得异常可怕,吓得程英都往沈元景后面躲去,他一字一顿的道:“你、说、什、么?”   沈元景只是轻抚程英头顶,回道:“黄岛主是个聪明人,恐怕早就看出宋国这艘船已经千疮百孔了,它到了深海,已经进退不能,时日也无多。   你固然能够躲到旁边独舟上,看它下沉,黄蓉却不行了。她已然被郭靖裹挟着上了船,不能脱离,只得拼命去补那漏洞,让它多往停留一些时日。也不能说他俩这番作为是徒劳无功,可补了前头,后面又破,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说道这里,问道:“我估摸着,这条船大约还能驻留三十年,黄岛主以为如何?”黄药师默然,他还要悲观一些。   沈元景笑笑,继续说道:“你是老了,那时候怕早就死多年,眼不见心不烦。可你女儿还年轻,让她看着丈夫、儿孙,都陪着这艘破船,一齐沉入海底,她如何愿意。”   这一番话揭开了黄药师一直以来不愿意去想的事,他脸上现出痛苦神色,沈元景便轻声道:“倘若这时候,从旁边驶过一条小一些的船,纵然前头风浪再大,你觉得她愿不愿意换个位置?”   黄药师颓然,于黄蓉而言,什么国家、朝廷,都比不上桃花岛、她的家庭,这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可他却是菲薄礼法,却心慕忠义之人,家国、国家,在心内翻腾,一时呆在原地,思绪连篇,任凭沈元景两人离去。 第60章 长夜自相守   沈元景说完这番话后,也不管黄药师如何去想,径直带着程英,回到了武当山。   守拙见到他后,十分高兴,说道:“多亏了真君庇佑,襄阳的吕将军前些时候遣人送信过来,告知我们,不必担忧,朝中压力他自会一力承担。”   沈元景点点头道:“此事我已听说了。不过武当山能免受兵灾,是你勇于反抗,又有吕文德从中转圜,怎能算我的功劳?”   守拙道:“非有赖真君威名,怕事情不会如此轻易解决。”   “若是无我,你们怎会受此责难?”沈元景反问,对方急切道:“都是命……”   他抬手打断,出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觉得老天会对你‘青眼’相看,降下磨炼不成?咱们学儒修道,都讲究个自强不息,但有几分成就,先谢天谢地谢人,不过是谦词罢了,真要细论起来,不该先谢你自己么?”   守拙一怔,呆立良久才回过神来,对着沈元景深深一躬,道:“真君高论,犹如醍醐灌顶,我真个糊涂了,当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总以为是老天庇佑,实在惭愧。”   沈元景见他眼里,锐气渐渐凝聚,暗自点头,说道:“最近还有什么大事?”守拙道:“前些天郭大侠并黄夫人一起上山来,说是要答谢真君救命之恩,我推说真君闭关,打发他们先回去了。”   沈元景道:“好,以后若再有人来访,你权且记下性命,我若有暇,自会回应。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安抚了山下那些百姓。”他顿了一顿,问道:“杨过可曾回来?”   守拙回道:“并未见他归来。他走的时候便心事重重的,可能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不过他武功高明,人也机灵,想必很快就能处理好。”   等将这些琐事汇报完毕,他欲言又止。沈元景笑道:“你有什么为难的,就直说罢,某非是钱粮不够了?”   “钱粮无非是灾民前期短缺时候,暂助他们渡过难关所用,现下山脚的荒地都开采出来,已能自给自足,还能反哺一些回来。”守拙摇摇头道:“我所叹者,是真君这些时日频繁奔走,料想必有大事发生。可我已老迈,恐帮不上多少忙。”   沈元景道:“你倒机警,不过无需试探,事情关系重大,还不宜多说。该告诉你之时,自然不会隐瞒,你好好看护山下那些百姓就是。”   说罢,他牵过一旁乖巧的程英,道:“这小姑娘聪明灵秀,我收做了侍女,托你照顾,你无须刻意安排,一如观中道童便是。”   程英见沈元景要走,上前两步,急切说道:“老爷,你要去哪里?不用我在一旁服侍了么?”   她眼眶之中泪水涟涟,轻咬嘴唇,两手放在胸前,紧紧捏在一起,指节都有些发白了,语气轻微道:“我知道自己手脚苯,可我能吃苦,只要一点点时间,什么都能学的。”   沈元景心底一软,如这般幼时离了群的孩子,骤得依靠,心底多半也不踏实,总怕被人遗弃。   他沉吟片刻,道:“我一人在后山清静惯了,居所简陋,只怕是不适合带你在身边。不过你的功课也不好耽搁,这样吧,你先随守拙学习道经,每三日上山一次,我来看你武功进展。”   带着程英走过一遍山路后,她便依约,每过三日,翻过两个山头,给沈元景送去一篮子瓜果。   第一次选了上午去,晒得脸色通红,叫沈元景取笑她宛若醉酒后,小姑娘执意要在凌晨时分,打着一盏灯笼,一个人翻山越岭。   孤苦无依的那几年,每到黎明之前、天色最暗的那一时候,她总会从噩梦中醒来,蜷缩在草堆里面发抖。现下完全不同,哪怕道路再曲折漆黑,她每一步踏在地上,也心里安稳。   这是程英第四次走这条路,已算熟悉,眼见这要走上峰顶,忽然听到一阵箫声传来,她心里一喜,前三次沈元景都是等天亮了才来,指点她一番,又离去了。   走了几步,眼看着转个弯就到,她脸色变得惊疑,这箫声忽而高亢,忽而低沉,十分矛盾,却都如孤雁哀鸣,让人听了,分外伤感,绝不是沈元景吹奏。   程英停在原地,慌忙提起灯笼,凑到脑袋边,就要吹灭,就听得后面一声轻叹,道:“小姑娘,是你吧。”   这声音有些沙哑,可她也听出来正是黄药师,便去了担忧,径直走了出去。只见他靠在一块的大石头上,背对着山路,望向山崖底下,又吹奏起来。   程英倒是懂一些音律,虽不明白是什么曲子,也仿佛回到亲人离散之时,往昔的快乐,都在那一天破灭,其后便是前途茫茫不知所措。   一曲终了,黄药师幽幽说道:“我这些日子,都在郭靖府上,远远的望见蓉儿,她似乎又有了身孕。我那傻女婿憨憨喜喜,却没见着她眉头的一丝忧虑。”   他脸色十分寂寥,道:“吕文德曾到郭靖府上去,欲要上书,剪除均州总管刘整的手下势力,让郭靖帮忙安抚地方。大宋局势都糜烂至此了,宫中皇帝还在纠缠一些琐事,朝廷重臣都忙于弄权,连边关武人,也自起矛盾。”   他沉痛说道:“正如真君所言,这艘大船已经病入膏肓,救无可救了。现下我只想带着蓉儿一家,躲得远远的,可料想郭靖不会走,她也不肯。或许也只能盼望着,北虏打来,能放过她一家吧。”   程英不知如何安慰,上前轻轻将灯笼放在石台上,又从篮子里面捡了一个最大的酥梨,递了过去,道:“爷爷,吃个梨吧。听说孔融的孩子,小时候也很喜欢吃梨,还谦让一番,有了典故。”   “好孩子!”黄药师伸手接过,挤出一丝笑容道:“不过你记差了,让梨的不是他那两个儿子,而是……”   说到这里,他陡然一怔,笑容收敛,良久一声长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双目茫然,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去做了。   此时天色已到至暗,除却眼前一点灯笼火,旁边全无亮光。程英轻轻抚摸灯笼,道:“我前几年居住在荒宅柴房里头,每日忍饥受寒,总以为不能活到明天。可一旦半夜鸡鸣,心里就松了口气,前一日总算熬过去了,该想的是这日的餐食,从哪里弄。   我从前读书,也听过有人听着鸡叫,便爬起来练功,当时不解,现在想来,也应该是和我一样,昨日过去便不管,只看今日有无收获吧。”   黄药师心里震动,轻声念叨些什么,就见程英将那盏灯笼提起,递了过来,说道:“我跟在老爷身边,听他说了许多道理,有一句我记得十分清楚:‘若此后竟没有烛火,你何不做唯一的光?’” 第61章 山中相问答   清晨时分,沈元景与黄药师在大石头上相对而坐,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就石头上纵横的线路,下着围棋。   只见那黑白两色棋子,在棋盘上相互厮杀,一会黑抬头,一会白争先,斗得异常激烈。黑棋势力逐渐雄厚,夺下中间好大一片地盘,而白棋似乎有些弱势,仅仅分散在四周。   不一会儿,黑棋占据了上风,眼见着要赢,黄药师不动声色,捏起一子,放到西南角。沈元景眼睛一缩,盯着棋盘良久,才叹道:“黄岛主棋艺了得,这手声东击西十分高明,我不及也。”   黄药师十分得意,心道:“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厉害。”嘴里却谦虚道:“哪里,侥幸而已,真君的棋艺也不差,只是少磨炼罢了,若你用心于此,想必要不了多久,便可胜过我了。”   沈元景摇头道:“我曾听说:‘二十岁不为国手,则终身无望。’我这般年纪,就算再练,也怕是不成大器。”一局棋输了便输了,也无甚了不得的,他也不至于要事事都争第一。   见他云淡风轻的将黑子一粒一粒收回罐里,黄药师暗自惭愧,心道:”琴棋书画都是小道,他胸怀大志,怎会在乎这些。若是比起武功,我可就远远不如了。”   他咳嗽一声,说道:“‘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可下;地为琵琶路为弦,舍我孰弹’,真君真是好气魄,待到功成,此地又不知会有多少文人墨客,过来凭吊了。”   初时见到这幅用手指写就的对子,可让他惊骇莫名。当年他与林朝英在全真教后山石壁上留字,都是取巧用的化石丹,将石面化得软了,方能用手指刻画,料想沈元景自不需如此,功力之深厚,是在让人望尘莫及。   沈元景淡淡的道:“等那个时候,这块大石不是被人铲平,便要被推到山谷下面,哪个知晓?”   黄药师愕然,半晌才道:“真君是说鸟尽弓藏?忠襄公与再兴公的后人,总不至于吧?”   “他父亲还姓过完颜呢?”沈元景道:“若是子孙后裔能都有先辈那样的德才,孔家岂不是代代圣人,张家不都是神仙?帝王无情,本就不能以常人论。”   黄药师点点头,又道:“真君不肯自己做皇帝,又不去选一个好控制的,是这小娃娃有什么特殊?还是因他与我那女婿的关系,天然就有强援?”   沈元景道:“我第一眼望见,就知道这孩子身负天命,在哪行哪业,都是搅动风云的人物。关门读书,必然高中;身入江湖,便会是一代大侠,若用来逐鹿,也是人尽其才,其余的都是旁枝末节,不需计较。”   “天命?真君还信这个?”   “偶尔信一信,不妨事的。”沈元景随意答道,黄药师也不再问。   两人又下了几盘棋,沈元景依旧是不紧不慢,反倒是黄药师有些耐不住了,摆下一名局,指着棋盘问道:“真君,你瞧这块,白棋四面环地,势力低微,如何破局?”   沈元景轻笑一声,左手在旁边石壁上一抹,只见碎石渣簌簌而落,几下便平整了。他以手指作笔,石壁为纸,简单勾勒几下,一副天下局势图,便落到了上面。   黄药师见那指头深入石壁半寸,却如同入了水面一样,勾划之间,毫无凝滞,心里敬佩至极。   沈元景说道:“大理边陲小国,笃信释教,政事荒废,武力松弛,能享过三百年,全赖霹雳大仙庇佑了。”   黄药师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霹雳大仙”借指宋太祖,这位说过“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的强人,曾以玉斧划大渡河以西曰:“此外非吾有也”。   沈元景左手在地图上,选了川中的位置,往下一划,直连到大理国都所在,右手捏起白子,往棋盘上一按,提起几颗黑子,说道:“冢中枯骨,兵锋所至,摧古拉朽。”那棋子往下几分,嵌入棋盘。   黄药师道:“宋廷如何?”沈元景道:“圏中猪羊,膘肥而已,迟早化作盘中餐。”左手由襄阳划过,兵峰直指江南。等对方补上黑子,同样的将第二颗白子按下,又杀出一块地盘。   黑子落下,他不待黄药师接着问,捏了一颗白子在手,先按入棋盘,说道:“金人本为狼,如今却被训成了狗,若棍棒交加,已竖不起尾巴搏命,只会夹着尾巴逃走了。”左手将襄阳与开封相连。   黄药师不语,又下了一着,沈元景捏起白子在手里把玩片刻,一边落下,一边道:“一山不容二虎。窝阔台上位本就曲折,又背负了谋害兄弟的嫌疑,现下又被我逼迫立誓,颜面大丢,恐怕震慑不住那几个侄儿了。蒙古大乱将起,我我们还有时间。”   “九年何其之短。”黄药师长叹一声,道:“汉高雄俊坚韧,唐宗英姿勃发,七年艰苦,方可立国。”   沈元景摇头道:“恐怕无有九年。依着蒙古诸王的性子,立下誓言的是窝阔台,只需换个大汗,誓言不就解除了?时不我待!”   黄药师自己是个极重诺言的人,一时转不过弯来,听对方一点拨,恍然大悟,暗道:“今后谋国,定不可有此迂腐之见。”   他望着棋盘上已经翻转过来的局面,整一整心神,问道:“真君找我过来,想必心中早有定计,却不知接下来如何行事?”   沈元景道:“无非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罢了。现下兵马、钱粮与地盘皆无,需你我慢慢谋划。”   “好一个‘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真君大才!”黄药师击节称叹,跳下大石,来回几步,说道:“咱们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如真君之威名,靖儿之侠义,都是实打实的实力,比之汉高一田舍翁,还要强上不少。”   他将己方所有,一一剖析出来。沈元景一人震慑得蒙金不敢相攻;金国全力休养生息,以备蒙古大军;宋廷的朝臣们没了外患,心思全都用在内斗上头,此时正是暗中起势的好时候。   他指向石壁上的地图,说道:“真君欲以襄阳、川中为基石,我深以为然。不得不说我那女婿,所作所为,称得上一声‘侠之大者’,非但在武林中名头不小,便是荆襄军民也颇为爱戴,此间我来主持,以有心算无心,只要在三年内,定可聚起一只兵马来。”   沈元景接口道:“川中富庶,若得此为基,钱粮不缺,便由我去传道吧。至于杨过那小子,总不能坐享其成,便以抗蒙和金为由头,去往三国交界去,聚集义兵吧。” 第62章 定计各西北   转眼已是隆冬,大雪飘了两天,满上素裹银装,分外娇俏。山下百姓喜笑颜开,期盼这瑞雪能够带来一个丰年。   杨过急切的来清微观,见到守拙便发问:“观主,我娘可曾有来过?”见对方摇头,他立时间垂头丧气,哭丧着脸道:“我找她好久,了无音讯,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守拙正要说话,突然从殿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你不要瞎想,穆姐姐从真君手里学了高明的武功,江湖经验又丰富,怎会有事?”   只见一个三十许的少妇走了进来,杨过一愣,认出是在去年山下见过的,此刻肚子已然微微隆起,听她叫自己母亲为“穆姐姐”,心里迟疑,道:“你是?”   黄蓉并不理他,接着说道:“我要是穆姐姐,有你这样不肖的儿子,肯定也心里烦闷,不想见你,躲起来了。”   杨过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恼怒,脱口而出道:“你胡说,我娘才不会这样!”见对方眉头一挑,却并不生气,似笑非笑的,他不知怎么地,心里又有些赫然并惶恐,心道:“母亲该不会真和我一样吧?”   他动了动嘴唇,话在嘴里滚了半天,还是说道:“这位……这位前辈,你认识我娘对么,她有没有来找你?”   黄蓉往前走了两步,道:“我不止认识你娘,还认识你爹呢?甚至你这名字,也是我丈夫取得。”   杨过心里一震,父亲的身份,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总想拔出来,却苦于无人帮忙。他忙上前,面对着黄蓉,急切问道:“快告诉我,我爹是谁?”   她往后一退,道:“你不是在找你娘么?找到了,问她去。”杨过满是苦恼,说道:“我找不到她,她也不肯告诉我。”   黄蓉道:“那你也不要来问我,谁都能说,就我不行。”见对方还要开口,抢先道:“你后面就知道了,现下先办要事。我已在帮中下令,四处寻找你母亲,一有消息,自会告知于你。”   杨过大喜过望,深深行了一礼,黄蓉脸色稍缓,暗道:“这小子,倒还算懂事,不枉我瞒着靖哥哥,四下替他张罗。”   要说郭靖大智若愚倒也无差,毕竟于大是大非,武学及统兵这等大事上,都不糊涂,可细到了家中琐碎,人际往来之类的繁杂事务,那就是两眼发懵了,都依赖黄蓉替他操持。   现下黄蓉偷偷的挖着墙角,他也毫无察觉。虽她不喜杨过,但沈元景定下的人,黄药师也同意了,也别无选择,只能上船。   如今杨过肯低头,她心情自然好了许多,领着他去了后山。沈元景正与黄药师就着大雪饮茶,程英在一旁伺候着。   黄药师仔细打量,心道:“好一个俊俏的后生。”杨过上前跪拜,他顺手一托,本拟能够架起,却不妨对方的功力十分精深,跪了下去,不禁闹了个大红脸。   越是如此,他反倒越是欣赏,赞叹道:“好少年,你这功夫,比我都不差了。”说着又打趣一声,道:“蓉儿,你可要好好练功,别叫一个后辈超过了去。”   黄蓉娇嗔一声道:“若是被人超过了,那都怪你。谁叫你武功不济,教的不好,害得我被别人门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说着,拿眼睛往另一边瞟。   沈元景轻声一笑,暗道:“这丫头恐怕还在记恨李莫愁胜过她之事?可你自己空有《九阴真经》秘籍在手,不肯用功,岂能怨我?”便开口道:“如何能是黄岛主的问题,你名满天下,李莫愁有心算无心罢了,算不得数。”   黄药师摇摇头道:“真君不必替我遮掩,我武功差你甚远,便是亲自出手,也不见得能胜过那位峨眉门主,何况是传人。蓉儿,你指望我教授你孩儿武功,再去报仇,定然无望了。”   沈元景心里一动,暗道一声:“原来她父女二人是这个意思,可怜天下父母心。”笑道:“你肚里孩儿还未有出生,便要他背负这般大的压力,何其可怜。等他大了,天下早就平定,跟我学学音律,远离江湖纷争,岂不更好?”   黄蓉大喜,道:“程姑娘要跟着杨过北上,真君身边怎可缺人?我家芙儿年纪正好合适,不若让她现下便跟着真君。”   沈元景脸色一变,忙道:“此去川中,虽不如地处襄阳危险,可也少不了一番争斗,英儿都不能带,何况是她,恐照顾不周,还是算了吧。”   他见黄蓉还要再说,怎肯接个烫手山芋,伸手一指她肚子,道:“我观你肚子里面那孩子清气逼人,与我有几分缘分,还是等我从川中回来,再论此事,可好?”   黄蓉不明就里,黄药师却看得分明,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头疼,暗道:“芙儿那丫头的性子,能把真君都为难住,也真不容易了。”他一拉女儿,说道:“就依真君所言,到时候这些孩子,就拜托你了。”   说罢,他朝着沈元景深深一礼,沈元景郑重抱拳,心照不宣的许下承诺,倘若事有不谐,至少保下黄蓉孩儿们的性命。   一旁的杨过若有所思,此刻才出声询问:“真君,方才说的,这位姑娘,要跟我北上,是什么意思?”   沈元景道:“黄岛主一家在襄阳替你招兵买马;我去川中聚敛财富,你总不能坐享其成吧?你安置流民倒是有一手,那就去凤翔府一带,举起抗蒙的旗号,收揽一些人心。”   杨过有些迟疑,懵懵懂懂道:“我娘还未找到,我……”沈元景挥手打断,道:“纵使穆念慈在此,也须得听我的。”   见他无奈点头,黄蓉撇撇嘴道:“你不是很想知道你父亲的事么,等到了那边,你去终南山上找丘处机,只说你是杨康的儿子,他自然会什么都告诉你。”   杨过还是首次听到父亲的名字,心里大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直点头,再无半点不愿。   沈元景招程英来跟前,说道:“这小姑娘是我收的侍女,心思缜密,纵然不如黄姑娘那般聪颖,也极为不凡,派去跟你,也算是个帮衬。”   他用手抚摸程英头顶,叹道:“既然你执意要去北边,我不拦你。只是要小心行事,若有危险,自己先走,不要顾及旁人。”   说罢,他朝杨过说道:“你须照顾好她。”杨过见他说得郑重,面色一肃,道:“真君放心,我自然会照顾好这位……”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沈元景笑了笑,道:“都算是我门下,你叫她姑姑也好,妹妹也罢,无关紧要。”   杨过连忙朝着程英一拜,道:“妹妹,以后多多指点。”程英脸色一红,盈盈一礼,说道:“还要劳烦杨哥哥照顾才是。” 第63章 风雪见人心   寒风萧萧,飞雪飘零,漫漫长路,似乎见不到尽头。   一队车马,在雪地里缓缓而行,前后左右,各有兵丁模样的人守护,打头一人穿着盔甲,满面风霜,马蹄踏在地上吱吱作响。   前面的两辆马车,制式明显和队伍里面的不一样,十来个江湖汉子坐在上头,缩在一起叙话。   前车四个在车里面,外面那个赶车的汉子,约莫四十岁的、留着两撇小胡子,骂骂咧咧的说道:“这老天爷瞎了眼了,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人都快冻成个逑了,也不知道余大人急着赶个什么劲的路。”   车里面一个五十多花白胡子的老者呵道:“赶你的车,胡说什么?皇帝召见得急,余大人能有什么办法。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歇,他们领兵多年能没个分寸,轮得到你质疑?你若不想跟了,现下就回去,我绝不拦你。”   那小胡子揉揉脸,扯出一丝笑容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要是有旁的想法,来都不会来。”   其他三人纷纷劝解,其中一个黑衣汉子道:“吕大哥,不要生气嘛,这天寒地冻的,二哥赶了半天车了,肯定累了。这样,二哥你进来歇会,我替你一下。”   吕二哥刚要说好,突然停住,骂了一声道:“哪来的兔崽子,这个天出来吓人?”说罢一带缰绳,把马车停住了。   只听得走在最前面的一位武将大声吼道:“后车注意,前面有人!”他连续喊了三遍,后面的车都停住了,他才驱马上前查看。   吕大掀开帘子,和其余三人一起往外面看去,只见前方大道上,站立着一个人,面向这边,正好挡在路中间。   漫天的大雪还在簌簌的往下落,看不清这人的样貌,只见他身形颇为高大,身穿一件白衣,若不是仔细瞧那一头乌黑的头发,几乎整个人要融化在这雪地里面。   吕大心里一凛,连忙喊道:“余将军且慢。”说罢一跃,从车里落下来,快步赶了过去。见姓余的这名武将转头不解,他低声道:“小心来人。”   这个天,敢一个人挡住一个大队军马的,怎么看也不是平常人。余将军点点头,往后一招手,顿时十多个兵丁过来。两人再会同吕二等人一起,慢慢的上前打探。   自打沈元景独闯皇宫胁迫赵昀,单骑北上强压窝阔台之后,各家官府都对江湖人士提升了警惕,既厌恶他们闹事,又不得不多加招揽,护卫自身。吕大等人,是感念自家大人高义,主动投靠过来的。   一行十几人,慢慢的走到跟前,一见来人,都楞住了,眼前是一位明秀的少年,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还带有一点稚气。   吕二的心顿时放松,大大咧咧道:“谁家的娃儿,这个天跑出来,还不闪到一边,别挡着道了。”   余将军却要客气许多,道:“小兄弟,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是迷路了还是怎么的,我或可帮衬一二。”说罢,他跳下马,要往前走。   刚踏出一步,却叫吕大一把拉住,他回头一看,对方神情十分凝重,嘴里轻轻飘出几个字:“看他衣服。”   余将军转头,见那少年一身白衣,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正要再问,突然眼睛一缩,差点惊叫出声。原来眼前这人,明显只穿着一身单衣,在如此冷的时节里,竟然神情自若,仿佛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吕二为人粗豪,还看不出什么,又声吼道:“那少年,你怎么不说话,快快离开。”说着,抬步就往前走,却不妨后脑勺挨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吕大不理会二弟幽怨的眼神,走出来一拱手道:“未请教少侠高姓大名,来此做甚?”   沈元景得到消息,皇帝诏令川中安抚制置使余玠回朝,探明路线,在此守候了半个时辰,终于等到来人,开口道:“我要见余玠。”   余将军脸色一变,正要说话,却听耳旁一声炸响,吕二大声吼道:”好啊,我就听说有人要截杀余大人,你们果然来了。”举起鬼头大刀,就要往前冲。   吕大连忙一拉他,又重重的朝着他背上打了一巴掌,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弯腰行了大礼,道:“不知道少侠找余大人所为何事,我好通传。”   他方才见来人头上肩上,一点雪花也无,还以为是清理掉了,仔细观察一阵,才知道那雪花,落到对方身边三尺左右,仿佛遇到一层透明的墙,都往两边去了。到了近前一看,地上圆圆一圈,是干燥的地面,一点积雪也无。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这可就不能说给你听了,你赶紧叫他来见我。这天寒地冻的,停一会儿,恐怕你们都要冻僵了。”   见来人不肯说,吕大把牙一咬,说道:“阁下不肯说明来由,我是万万不能带你去见余大人的,得罪了。”明知道对方武功高强,他也要硬着头皮上,不可能将危险留给身后的兄弟。   吕大不敢动兵刃,举着拳头,摆了个江湖惯用的招数“开门迎客”,乃是代指对方是客人,请先出手的意思。   沈元景抬指轻轻一弹,一道劲风打去。吕大察觉不了,只觉得胸口一闷,一股大力推着他往后连续踏了四五步,险些坐到地上。   吕二在后面看不分明,只以为吕大受了伤,举起鬼头大,怪叫一声,往前冲过。沈元景举起指头往前一点,将他击飞,扑通一声落到雪花里面,打了个滚。   “二弟”、“吕二哥”几人纷纷上前查看,吕大一把将之拉起,急切问道:“有没有受伤。”前前后后的查看。   吕二也摸了摸胸口,摇摇头道:“我没事。”然后抬头朝着前面大声道:“好小子,你使的什么妖法?”   这时,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道:“一阳指?阁下是南帝什么人?”众人转头看去,一位长须老者走了过来,连忙上前问好:“陈庄主。”   这老者似乎颇有地位,几人让开一条路,等他到了最前,吕二才问道:“什么一阳指,南帝又是谁?这小子……”   陈庄主一眼瞪过,骂道:“住嘴,成天惹事,这位少侠已经饶了你兄弟一命,还不谢过。”说罢,他朝着前方拱手作礼,又道:“几十年前,在下有幸,曾见过南帝他老人家出手,得他指点一番……”   沈元景出声打断道:“你不必跟我攀交情,段智兴和我,将来或许有仇,现下可没什么关系。你们不必多说了,既然不肯让余玠出来,我自去找他吧。”   陈庄主正弄不明白什么叫“将来或许有仇”,就见他往前走来,正要阻挡,就见着这人每踏出一步,前面的雪似乎含羞一样,纷纷往两边躲去,让出一条笔直的碎石子路来。   “砰”的一声,旁边一杆枪直挺挺的落到地上,也不知道那兵丁是害怕还是手冻僵了,抓不住枪杆。众人神情大变,吕大吕二脸色惨白,这等神功,委实可怖。   眼见着沈元景走到了前头,有人吓得往边上躲,陈庄主呐呐几声,还是坚定的站在原地,大声道:“阁下武功如此高明,到哪不是受人敬仰,为何要助纣为虐,残害忠良。说吧,是不是姚世安那奸贼派你来的?”   沈元景左手挥出一道狂风,夹杂着雪花,将前方几人卷落两边,轻笑道:“我为何不能是赵昀派来的?”   吕二躺在雪地里,小声嘀咕道:“赵云?不是死了几百年么?”旁边几人也疑惑不解,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余将军和陈庄主等几个读过书的,脸色巨变,满脸不敢置信。这时候,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胡说八道,陛下公正贤明,岂容你诋毁?” 第64章 道左逢大敌   来人约莫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胡子全白,面色黝黑,仿似田间老农,行走之间,却龙行虎步,凛凛生威。他脸做厉色,高声驳斥沈元景方才的话。   一路上都有人行礼,众人纷纷叫道:“余大人。”陈庄主脸上急切,赶过去道:“余大人,这里危险,你赶紧回去。”说罢去拉他的胳膊,让他回去。   这人却伸手一挡,道:“敌人都找到这里来了,躲有什么用?”径直走到前方,望见沈元景的面容,心里暗自赞叹,说道:“老夫便是余玠,少年郎找我有和指教?”   沈元景道:“特来送你最后一程。”   此言一出,旁边几人又惊又怒,纷纷抽出刀剑,围住了他,便要动手。方才他们是有些害怕退缩,可余玠来此,却不知怎么的勇气都回来了。   余玠大喝一声:“住手!”等人都站在原地,才说道:“我观公子风姿俊朗,神采不凡,不是那姚世安能请到的人物。唉,难不成,真是从临安而来,谢相还是不肯放过我么?”   沈元景笑道:“秦桧要谋害岳飞,也是遣的刺客杀人么?”   余玠一怔,心道:“是了,谢相要杀我,何须用此等受人诟病的法子。他势力广大,待我回朝,还不是由他拿捏。”   当下他便问道:“如此,阁下并非是要来害我,何以说要送我最后一程?”众人听得如此,神色也稍缓和。   沈元景笑容不减,说道:“此一程虽非彼一程,可结果却是一样。岳飞不死于刺客,难道就不是死于牢狱?”   余玠脸色大变,说道:“陛下励精图治,赏罚分明,定然不会受小人蛊惑,再现‘莫须有’之事。”   沈元景也懒得管他是嘴硬还是真对南宋朝廷抱有希望,直截了当的说道:“赵昀可比赵九差远了;谢方叔固然也敌不过秦桧;可你也不是声望隆重的岳飞,要杀你,何须用‘莫须有’?三两个刀笔吏,抓你几个罪名,就能置你于死地。还有你这些个家兵家将,一个也别想逃脱。”   余玠心里一动,暗道:“这人谈吐、见识颇为不凡,想必也是饱读诗书之辈,却对高宗皇帝和陛下很不尊敬,难道是金国人?”于是心里多出三分戒备。   沈元景又道:“我听说当年赵九招岳飞回来,用了十二道金牌,不知余大人受了几道?他是被那杀千刀的杨沂中押解并监斩的,不知到时候取余大人命的,是领军的大将,还是普通一个小吏?”   越说余玠脸色越是阴沉,梗着脖子道:“就算是陛下要杀我,不过一死而已,青史里头,也要传我的名头。”   沈元景淡淡道:“忠献变了谬丑,复又能归忠献;余大人想要得那武穆二字,这点功绩,还差得远,不若想想怎么保全家人来得实际,死后多少还能吃到一点香火。”   余玠惊疑不定,问道:“陛下真要杀我?”他肯轻易丢下川中军权,自然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盼望回到朝廷向皇帝申辩过后,能够扭转印象,重获支持。   沈元景笑道:“以前或许只是想解了你的兵权,贬谪出去,现下你见了我,可就不好说了。”   余玠脸色沉了下去,缓缓道:“这么说来,阁下是从北面来的吧。要想挑拨我和朝廷的关系,主意可打错了,老夫身为汉臣,自不会去做胡鬼。”   一番话说得旁边几位热血沸腾,纷纷握紧了兵刃,狠狠的盯着沈元景,只等一声令下,随时都来拼命。   沈元景也不在意,接着说得:“我是不是在挑拨,所说的对不对,余大人自然心里有数。至于你猜我是打北边来的,倒也不错。我生之时,确实是在北方,出山以来,金人称我为清虚,宋人叫我清微,你应该听过的。”   那陈庄主“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惊呼道:“清微神仙?”手里的剑不禁松了松。旁边的兵丁也是一样,十分惊惶,能够站直不动,都已经是余玠统兵有方了。   吕二偷偷的把鬼头刀放下,嘀嘀咕咕的道:“清微神仙来了,那我们还打个什么。”包括吕大在内的几个江湖汉子,相视一眼,兵器都慢慢垂下,更有甚至,两股战战,手里的长刀都拿不稳了。   余将军脸上难看,目光扫过来,说道:“陈庄主,这?”对方眼神躲闪,轻声道:“这位可是峨眉派的祖师。”   沈元景面无表情,心里却对李莫愁能够在川中闯下如此大的名头,感到一些好奇,不过现下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   余玠沉默不语,沈元景与赵昀之间的纠葛,作为一方重臣,他如何能不清楚。连上次均州那般危机,皇帝都不愿派兵救援,只让吕文德退回襄阳,要将武当山拱手让人。   其后的事情发展出乎意料,沈元景竟然凭借自己高深莫测的本领扭转了局势。他猜想这位会如何报复,却不料久久没有消息,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现下看来,这位是将旧事记在心里,一出手恐怕就要石破天惊。   余玠一整衣衫道:“原来是清微真君,恕老朽眼拙,没能认出来。却不知真君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那些个纵横家故作惊人之语,就没必要说了。”   沈元景正要说话,突然顿住,转过身去,半晌都不动也不发声,旁边几人面面相觑,却不敢打扰。   过得一会,远处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余将军悚然一惊,说道:“大人,有一队兵马过来了。”接着他转向对着去路,举起长枪,大声呼喊:“全军戒备。”   从远处的山路转弯处,冲出来许多人,都身着黑衣,朝着这边冲过。这些人里面,一部分骑着马,一部分举着刀,动作十分规整,余将军脸色阴沉,道:“都是从军队里面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弓箭。”   他话音未落,就见着约莫两百个黑衣人出列,手里举起弓箭,就往这边射来。在场之人神色惊惶,慌忙往马车后面退去。余将军与陈庄主护住余玠,就往里走。   这时,沈元景轻笑一声,直面空中的几百支箭,道:“软弱无力。”接着双臂抬起一振,一阵狂风突起,两边的雪花从地上倒飞回空中,交织成了一张密网,朝着前头一罩。   那飞过来的箭矢撞到网上,似乎黏住一般前进不得,又随着沈元景松手,才掉落地下。   目睹了这般神迹,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雪花落下的沙沙声。 第65章 大家与小义   对面那黑衣人头领也吓呆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声道:“再给我射!”又是一波箭雨袭来,淹没在沈元景掀起的狂风暴雪之中。   这群黑衣人彻底不敢动弹了,哪怕打头的催促,也没有几个人敢举弓射箭。沈元景脚下一点,闪身过去,一把揪住这人,提着他的脖子问道:“是姚世安派你来的?”   头领咬紧嘴唇,闭着眼睛,不肯回答,沈元景冷哼一声,用力一捏,咔嚓一声,将其脖子拧断,随手丢到了地上。   对面余将军远远望见,心里担忧道:“这位也太过鲁莽了,何不收做人质?如此杀人,也不怕引发围攻。”   他这边只是数十人,面对几百人的围攻,自认是敌不过的,沈元景一个处理不好,让这队人马冲了过来,他们都活不了。   果然人群一片鼓噪,旁边几个黑衣人对视一样,抽出长刀,大喝道:“替将军报仇。”纵马杀了过来。   余玠见状,连忙说道:“快,过去帮忙。”余将军在原地不动,护住他,陈庄主几人刚走几步,只见沈元景随手拿过挂在马鞍上的鞭子,往外一甩。“啪”的一声,率先围过来的几人,都捂着喉咙,倒在马下。   后面的人齐齐停住,其中一个惊呼出声:“妖法!”不敢上前。沈元景方才只是在鞭子里面灌注内力,抖做笔直,便如长枪利刃一般,割破了几人的喉咙。这一番动作太快,一般人瞧不出来罢了。   他又一抖长鞭,卷过方才说话那人,拖在马下,问道:“你来说,是谁派你来的?”   这人十分怕死,想也不想,大声回道:“是姚大人。他前几日……”   旁边两骑对视一样,强上前来,要阻止他再往下说,沈元景再次动手,左一鞭,右一鞭,这二人依旧逃脱不得。   其余的黑衣人再也没有敢反抗的了,若只是这样的功夫,并不可怕,但前次那漫卷风雪的一番动作,着实吓人。   沈元景松开马鞭,放过手里的人,这人点头哈腰,连声说道:“多谢少侠!”又见他摊开手掌,接住一片雪花,就见得那雪花快速膨胀,转瞬之间,化作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花。   这人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胜高呼:“神仙慈悲,神仙慈悲。”旁边也有几件兵刃落下,夹杂着跪地的声音。川人信神鬼,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嘀咕,莫不是遇到雪神了。   沈元景一挥手,那雪莲花碎成雪粒,接着狂风大作,吹得周围的人东倒西歪,他说一声:“都走吧。”这些人再也生不起抵抗的心思,不住的往后逃去。   余玠等人见状,连忙走了过来,上前深深一礼,道:“多谢阁下相救!”那陈庄主也跟着大声道:”多谢清微真君救命之恩。”   还没来得及走的黑衣人都听到了,惊叫出声:“清微神仙?”有得跑得更快了,也有的反身过来,朝他磕头。   余玠狠狠的瞪了陈庄主一眼,似乎在怪他不该当众点出沈元景的身份,皇帝知道了,定会起疑心。可这人并不是他手下,反而是听他要返回京师,主动上来护卫的,怎好责骂。   沈元景说道:“余大人,还要去临安么?”   余玠正想说要去,可看见旁边他的部下和士兵,脸上都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又说不出来,咳嗽两声,含糊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路,寻一个干燥地方躲避风雪吧。”   这时候,那些黑衣人里面,走出一个身量高大的汉子,大声道:“禀真君,前面有一个山谷,适合歇息,我们来的时候,就躲在那里,若是真君信得过,我可领你们去。”   余将军和陈庄主有些不信,这人根本不理会他们,只看着沈元景,又道:“真君不必怀疑,小人是从均州来的,受过蒙古人欺辱,若非真君替我出头,小人这一辈子都没法报仇。”   沈元景点点头,率先往前走去。余玠想了想,也跟了上来。不远处果然有一处山谷,不见风雪侵袭。   余玠请沈元景到了一个僻静处,抖落身上的雪花,问道:“真君,你此次来,到底为何?”沈元景开门见山的道:“我来叫你谋反。”   一听此言,余玠吓得跳了起来,大声道:“什么?”惊得余将军领着兵丁就往这边冲,又被他挥手赶走,低声说道:“真君,我要谢你救命之恩,可余某也读过圣贤书,决计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你不肯?”沈元景见对方梗着脖子,冷声说道:“那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可惜了今日这谷里的人,一个也别想逃脱。”   余玠先是面带不忍,后又震惊望过去,似乎不敢置信。沈元景盯着他看过,他亦回过眼神,嘴唇都咬出血来,却不肯发一字。   “这般宁死不屈?倒是有节操。罢了,我也不杀你了,反正等你到了临安,难逃一死,阖门上下都是轻的,说不得还要累及家族。”   余玠神色复杂,他死不足惜,倘若让家族为之陪葬,就十分难受了。他脸色变幻,安慰自己道:“姚世安派人来杀我,定然是怕我见了陛下,有翻盘的机会,若非如此,何必狗急跳墙。”   沈元景笑道:“余大人贵庚,三岁或是四岁?姚世安粗人一个,如此不智也便罢了,你以为谢方叔和他一样愚蠢,会纵虎归山?幼稚!”   这一下将余玠的幻想戳破,他暗道:“是了,我之敌手,从来就不是姚世安。”瞬间变得颓然,说不出话。   沈元景也不打扰,轻轻吟诵:“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余玠惊醒,他曾是白鹿洞的书生,也是听得懂这阙词的好坏,问道:“这首《小重山》是真君所做?”   沈元景摇摇头,道:“岳武穆大作。”   余玠悚然一惊,高宗朝旧事涌上心头,岳飞之死,总是为武将者心里绕不过去的阴影。他忽然发现,如今自己不正是处在当初岳飞那个局面么?   他又想起沈元景的话来,心道:“是了,岳武穆功绩彪炳,自然有人会替他声张,可我何德何能跟他比肩?况且我这一死,说不得二三十年,汉家江山都不在了,前朝的忠烈,谁来祭拜?”   此时天色渐晚,众人开始生火做饭,余玠胡乱吃了一些,在马车里面翻来覆去想了一夜。   一面是朝廷,一面是家族;一头是忠,一头是孝;还有那深埋心底的利与名,始终不得两全。   第二日,他满脸憔悴,找到在一旁打坐的沈元景,见对方神采奕奕,似乎一点疲惫也无,心底一声长叹,道:“真君,我不能失了忠义,又不能害了家族,求真君慈悲,护我家人离开,我自去临安领罪。”   说罢,他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头。   沈元景沉吟一阵,说道:“也罢,你既然不肯造反,我也不强逼你。不过大忠与大义你可分得清楚?你这一退让,倒是成全了自己的名声,可置川中千万百姓之殷殷期盼于不顾,将其安危交予蒙古人之手,就不觉良心过不去么?”   这番话宛若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余玠脑海,他呆在原地。良久,才茫然的回头看向周围,只见那些跟随他的兵卒,冻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又想起离开之时,川中百姓扶老携幼、饱含热泪相送。   当年放弃科考之路,投笔从戎,数十年辛苦所为何事?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他放声大哭。   那余将军正在瞌睡,悚然惊醒,冲了过来,连声问道:“大人,怎么了?”   余玠从地上爬起来,拭干泪水,朝着看过来的众人,大声喊道:“我不走了。”   众人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呼声震天。 第66章 定川有三策   简单吃了些干粮,一行人匆忙往回赶去。好在天公作美,大雪初晴,微现暖阳,天光明亮。   沈元景坐在马车里面,伸出右手在茶壶上放了片刻,壶内便咕噜噜的开始冒出热气。   余玠坐在对面,眼皮一跳,说道:“真君,现下川中形势复杂,既有外敌,又有内掣。你要我掌控此地,有三件事刻不容缓,函待解决,否则就算我重领那十万大军,所图也不过镜花水月、口中楼阁。”   沈元景从壶里面倒出一杯热茶,往前一送,说道:“愿闻其详。”   余玠放低了声音道:“第一着便是人心。我在此已十多年,革除弊政,招贤纳士,整顿军纪,大兴屯田,数次打退蒙人,自认军政两面都算不错,也受百姓爱戴。只是我本非川人,始终隔了一层,一点错误,便会有人抵触。”   说罢,他望向沈元景,道:“现下真君来了,倒是一个机会。川人重鬼神,倘若真君肯出面安抚,那些个牛鬼蛇神,定然不敢出来闹事。”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好,这事我应下了。我会在此地择一名山,借居三年。”   余玠大喜,心道:“听说峨眉山那位莫愁仙子就是他的传人,或许他早就能预料到今日之事,买下一枚棋子,实在是太过恐怖。”   他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这第二桩就是内患。我来此经营多年,力求政令一统,也曾借机处死了残暴不仁的利州都统王夔,可如姚世安这等强硬之辈,始终不受节制,如鲠在喉。他所在云顶城,乃是十分要害之处,若弃之不理,他投了蒙古,则这些年我建起的防御将毁于一旦。或是朝廷征发大军来攻,我们在前头抵御,也会腹背受敌。”   沈元景道:“疥癣之疾,无足为患。你整顿好军马,待我取他项上人头,你自去云顶城接管便是。”   余玠端起茶杯,借以掩饰心里的惊慌:“这人不愧是敢于直面蒙古大军的绝代凶人,说杀一都统,竟如同谈论杀鸡一般,这里面未尝没有敲打我的心思吧。”   不料马车突然一歪,他手里一晃,茶水荡了出来,烫得他“唉哟”一声,叫了出来。余将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大人,这会路途有些坑洼,你注意一些。”   他定了定神,道了一声“没事”,又拿过抹布擦干净溅出来的水,接着说道:“这第三件,便是外敌了。只要解决了姚世安,北面的蒙古我是不惧怕的,可是朝廷那边定然震怒,若派遣吕文德过来,我们失了大义,大军恐又抵触,不肯用心,则难以抵挡。”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此事容易。你不能竖起反旗,依旧要对赵昀称臣,只不过要借口不愿复现岳武穆旧事,以抗蒙为由,不听调不听宣即可。其余的事就不须你去操心,我自有办法叫襄阳不来攻。”   余玠的脸色剧变,心里骇然,暗道:“莫非真君连襄阳也拿到手里了?他在这短短一年就做出了这么多大事,手段简直通天了!唉,陛下无故得罪于他,何其不智?”   他一面替朝廷惋惜,一面又暗自庆幸,想道:“亏得我悟通了,没有坚持拒绝,否则说不得他一转身去找姚世安了,那可真就是回天无望了。”   事实上余玠猜测的倒没有错,他不过是因着颇有威望以及统兵厉害,才被列在拉拢人员的首位。若他拒绝,沈元景自会去找姚世安。甚至还准备有第三策,如姚世安别有用心,那便栽赃他杀了余玠,激起川人义愤,让郭靖或者刘整入川,索性明着反抗宋廷。   ……   两人计议已定,便兵分两路,余玠先回了府邸,聚拢兵马;沈元景则由陈庄主并吕大等人领着,往云顶城而去。   自成都遭劫以来,余玠迁移当地民众,收拢防线,设此城为要塞,将蒙古大军挡在外面。前任都统病亡,推了姚世安接任,余玠不允,安排心腹前往,却被拒之门外,由是产生嫌隙。   后来赵昀听信姚世安上书,怀疑他别有所图,也是余玠对朝廷生出不满的缘由。   云顶城依山而建,易守难攻,端是险要。出城进城都有人把守,检查十分仔细,难以混入。   陈庄主说道:“真君,自打姚世安私领此城之后,对余大人防备颇深,不但严查来往人员,对外来的江湖人士十分抗拒。是以我们要进城,都得乔装一番,真君你卓尔不群,恐怕是瞒不过去的。”   沈元景道:“何必如此麻烦。”说罢,轻拍马背,催马疾行,往城门闯去。   守城兵丁听得马蹄声急促,抬头一看,连声大叫:“来人下马。”一边喊,一边推开旁边的商贩,举起枪上前阻拦。   沈元景怎会去听,近到跟上,猛然一拳打出,那些个赶来的兵丁都被隔空打飞出去,落到地面,哎哟呼痛。   他顺手抄起一杆长枪,对陈庄主一招手,道:“愣着作甚,且来指路。”   其余几人连忙跟上,一起冲过城门,往姚世安府邸而去。那吕二战战兢兢的道:“清微神仙,你老人家不会要要带着我们几个攻城吧。”   沈元景一枪挑飞几个守军,说道:“有何不可,快跟上来,要不然死了可别怪我。”边说边往前赶。   吕二往四周一看,越来越多的兵丁吼叫着围了过来,吓得一哆嗦,赶紧跟上。   只见的通往姚府的大道上,一茬一茬的兵丁涌了过来。沈元景长啸一声,震得两面房子的瓦片乱跳。   他索性一拍马背,从马上下来,往前一冲,手里长枪不停,当当当当的,瞬间击出数十下,将那些个砍过来的长刀尽数挑飞。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神仙救命。”他看也不看,把脚往地上猛然一跺,只听得“轰隆”一声,宛若发了地震一般,那些铺路的石板顿时四分五裂,接着地面开始晃动。   两边的房子也都跟着摇起,墙面裂开,四面的兵丁东倒西歪,站立不稳。那陈庄主等三人顾不得狼狈,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紧紧跟在他身后。   有一个穿着盔甲的将领大喊:“来者何人。”沈元景用枪把一戳陈庄主,他连忙站了出来,鼓足了真气大声吼道:“清微真君来此诛杀通蒙国贼姚世安!”   这声音颇为洪亮,几乎满城都能听见,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暗道:“我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却感到腰间一动。   原来是沈元景通过长枪,将内力渡了过来,现下又催促他再次发声,他便扯着嗓子,再喊了两遍。   城里的住户听了,纷纷好奇的打开一丝门缝,往外看去,想见神仙风采。那些个兵卒听了,面面相觑,手里的刀紧了又紧。   问话的将领连忙道:“大家不要听着妖道胡说,大人为国……”沈元景轻抬脚,瞬间出现在他前头,长枪往他脑袋上一磕,只听“咔嚓”一声,这人身子一矮,整个人如同站在一大块豆腐上一样,落了下去,半节小腿埋在石板下面。   后面的兵丁看了,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后退。沈元景领着三人,每走一步,这些人就往后退一步;实在退不了的,就拼命挤到两边。 第67章 云城惩凶顽   忽然长街上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声音,一人大声吼道:“都给我让开。”那些兵丁连忙闪到两旁,有几个躲得慢的,被身后的一杆大刀砍成两截。   一队人马冲了过来,打头一人身形十分高大,络腮胡子,提着一把关刀,约有丈余长。他似乎因为刀上见了血,十分愉快,哈哈大笑。   眼见离着沈元景只是十几丈远,他狞笑着道:“什么狗屁神仙,老子今天杀给你们看看。”马势不减,直冲而来。   这人和马一起,怕不是有两千斤了,倘若撞上普通人,非得全身骨头尽断不可。   敌人气势汹汹,仿佛一颗巨石朝着这边砸来,陈庄主额头冒汗,吕大两股战战,吕二怪叫一声,抱头蹲下。   沈元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其余人都以为是吓傻了,只见他伸出右手食指,往外一点,正中马头。那马如同四条腿同时被人绑住一般,定在原地,前进不得。   周围的人都惊讶莫名,那壮汉停不下来,要往前飞,好在他反应迅速,一抱马脖子,勉强留在了马背上,却也震得脏腑仿佛挪位,恶心欲吐。   他勒得身下战马啾啾乱叫,手里的关刀也掉落地上,当啷作响。好容易缓过劲来,抬头恶狠狠的盯着前头,骂道:“你这妖人,使的什么妖法。”   这时吕二反应过来,跳起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清微神仙,从天上下来的降妖除魔的,使的仙法,你这蠢货当然不认识。”   从那壮汉后面又转出一道人影,身量不高不矮,约莫三十岁的样子,骑着白马,冷笑道:“什么仙法,不过是练了几手武功,就敢冒充神仙?”他一挥手,涌出一队弓箭手,张弓指向这边。   那壮汉吓得马都不要,一骨碌滚下来,手脚并用,爬到一边。吕二脸色大变,慌忙说道:“不好,这里没有积雪。”那陈庄主站了出来,大声道:“我们身后是你的袍泽,你都弃之不顾了么?”   这人大笑几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如何领军?”说罢,把手往下一挥。   那箭矢如同劲风一般,横着刮来,先射死了那匹马,接着多数的往这边身集中。沈元景把长枪往前一抖,几招下去,那些个箭调转了头,齐齐往天上飞去。   除了那些个被误伤的兵丁,其余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随着那箭矢往上又往下。   弓箭手们见着这些箭朝着他们落来,连忙往后退去,只听得叮叮叮的声音响起,那箭一支支的插在每个射出箭的兵丁的身前,排成一排,十分整齐。   那白马汉子见没有箭矢漏向自己,这才放心,冷着脸说道:“弓箭手准备,再射一轮。”他等了一会,估摸着时间,然后一挥手说:“放!”   可他这一声令下,竟然一只箭矢也没有放出来。他顿感奇怪,往边上一看,鼻子都气歪了,这些弓箭手都收起弓箭,低头垂目的站在一旁。   他驱马走了过去,提起马鞭,抽在最近一个弓箭手身上,道:“你为什么不听军令。”   这弓箭手轻声说道:“我们不敢冒犯神仙,要是他老人家怪罪下来,我一大家子都吃罪不起。”   白马汉子气急,又抽了这人一鞭,接着看向第二人,对方眼神躲闪,不敢对视。   他大声嚷道:“反了天了,竟敢不听本将军的话。刘七,赶紧过来,拖他下去,重责五十军棍。”   壮汉连忙答到,快步上前。这弓箭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大声求饶道:“姚将军饶命,姚将军饶命。”   沈元景不耐看这小人做派,冷哼一声,传到姚将军耳朵里面。他看出这人练过一些内功,还颇有些不俗,便催动了音律功夫。   姚将军只觉得耳朵里面呼呼作响,接着一股燥热,从丹田里面传出,在身上乱窜。他脑子一下就迷迷糊糊的,不停的喊热,手上开始扒拉盔甲。   他见头盔扯下,随手一丢,正好砸在壮汉头上,砸得对方一愣,看过来时,他又在扯胸甲。可这盔甲乃是精心打造,无论穿上还是褪下,都要人伺候。   跟他过来的侍从连忙问道:“姚将军,你怎么?”他全然听不见,只是喊热。   这侍从见势头不对,要过来拉他,却被一拳打在脸上,鼻骨都打折了,惨叫一声,捂着脸躲到一旁。   姚将军扯不动盔甲,就弯腰解下了战靴,一脚一个,甩出老远。可他还是觉着热,脱了袜子不算,又去解裤带。   旁人已经知道他神志不清了,却都不敢上前阻止,很快他便把裤子全脱了下来,下半身赤条条的。   众人亲眼见着他本来好好的,还要杀人立威,突然跟发了疯似的,毫无缘由的作践自己。有机灵的,偷瞧了沈元景一眼,就不敢再看,低头默念:“清微神仙慈悲。”   到了此时,姚将军还不肯罢休,伸手去撕扯贴身的衣服,他也是练过几手武功的,力气不凡,竟然将这些衣服扯成一片一片,都拉了出来。很快就只有一身盔甲,罩在光着的身体上了。   他不停的喊热,不停往身上挠动,那怕是没有衣衫了,还在身体上抓着,很快露在外面的一截肢体,就鲜血淋漓的。   恰巧这时一阵凉风吹来,见得此情此景,所有人都感觉大太阳晒在身上,还是冷飕飕的。   沈元景方一抬步往前走,前后左右的兵丁们齐齐后退一步,摔倒了也赶紧爬起来,低头等着一边。   他一脚踩中关刀,轻轻往前一送,刀杆斜上,如闪电般射出。刀柄正好顶在那壮汉的下颌,便静止不动,刀刃在地上划过,到了这人脚下,一下撑起,刀杆直直的将这壮汉顶在上头。   这刀太快,壮汉躲闪不及,被吊在了空中,他想要伸手,却发现双臂动弹不得;准备蹬腿,两腿也都僵直。   刀柄就一直顶着他的喉咙,顶得他喘不过气气来,渐渐双颊涨红,两眼发直。   等沈元景走了许久,才有人敢上前查看,这壮汉已经活活吊死在自己的关刀上。而那姚将军,也躺在地上,没有了出气,仔细检查,除了浑身抓痕之外,皮肉通红,仿佛是被煮熟了一般。 第68章 姚府除国贼   等沈元景到了姚府,此处已经严阵以待,里三层外三层的,满是兵卒。这些人可不像方才那些,只有布衣,都穿着有些陈旧的战甲,不少甲上还有刀砍的痕迹,显然这些都是百战精兵。   一个五十多岁身穿长衫的老者走了出来,朝着沈元景深深一礼,道:“未知真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家将军说了,方才都是误会,那些个粗鲁杀胚有眼不识泰山,扰了真君兴致,实在该死。”   沈元景并不说话,身后闪出陈庄主,指着张弓准备的兵将们,说道:“笑话,这就是姚世安的待客之道?真君何等尊贵的人物,他不肯出来迎接,反派了你这仆役过来,是什么道理?若他有真心,还不大开中门,亲身过来恭请。”   老者并不生气,依旧笑语盈盈的道:“还请真君原谅则个,我家将军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实在难以出行。为求真君原谅,将军可在城里最好的酒楼设下宴席,请大公子前去,代为致歉。”   陈庄主还要再说,沈元景抬起手来,说道:“你们退后。”吕大慌忙一拉两人,几下就跑得老远。   这老者却巍然不动,立在原处,只是抬起了手,那些个精兵纷纷将弓拉满,指着这边。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我又不是靶子。”老者这才色变,急忙叫道:“放箭!”却已经迟了。   那箭雨落在敌人站立的地方,早已经空无一人。他四下看去,找不见人。忽然听到一人大喊:“快看,上面!”   老者连忙抬头望天,什么也没瞧见,正要说话,低头时却看见沈元景站在了屋顶,往下看来。   这人见着他冰冷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哆嗦,大声道:“再射!”话音未落,就见沈元景脚下一动,噼里啪啦的,那瓦片四处散开,如同暴雨一般,朝着弓箭手们兜头砸去。   顿时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沈元景这下可是毫不留情,他知晓这类精兵,一般都是主将悉心培养,绝难背叛。   一举杀掉上百个弓箭手,他脚下不停,左右晃动,前殿上的瓦片被他全都踢下,化作漫天暗器,往姚府精兵打去。   那老者大声道:“快,赶紧举盾。”从府内又涌出一队盾兵,跑到最前,将瓦片一一挡住。   沈元景长笑一声,说道:“这样便能拦住我了么?”他飞身落下,脚步连续踏在盾牌之上,砰砰的踏出了十几步,那些个大盾如同被巨石撞击,往后飞去。   盾兵被一个个的撞得吐血而亡,老者顾不得心疼,指挥弓箭手又射出箭来。   沈元景双手在胸前一举,等一轮箭雨射来,仿佛撞到了一堵墙上,有上百支,钉在他面前虚空,一动也不动。   对面那些纵然都是精兵,却也不曾见过如此景象,呆愣在了原地。他双手往外一推,那箭矢全都倒转,朝对面冲去。   那些人躲闪不及,一下子死了几十个,其余的都有些胆寒,似乎兵器都握不稳了。   沈元景并不停歇,往前一步踏出,瞬间冲到了军阵之中,随手一拍,就将人打得老远,撞到后面同伴身上,三四个人一齐骨折。   三下两下,就清空了一大片。那老者又准备叫人放箭,沈元景可不给他机会,脚往边上一踢,一把长刀好似惊鸿一般掠过,好大一颗头颅飞上了天。   纵然此刻群龙无首,这些个精兵还是要紧牙关,不住的往前冲。沈元景叹息道:“大好的男儿,却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可惜了。”   不过他手下绝不留情,索性捞起两把刀,使出左右互搏的功夫,两边挑抹,攻过来的人就如麦子一样,一块块的倒地。   这一顿好杀,直杀的姚府血流成河,转眼间,五百多个精兵,被他杀得干干净净。   几个从后院出来查看情况的仆役,吓得瘫软在地,起不来身。沈元景也不理会,径直往后面去了。   一路畅通,无人阻拦,沈元景到了大厅,只见一员大将身穿铠甲,端坐在正中央。两旁还是数十人,一边全是女眷,嘤嘤哭泣;另一边有十来个男子,从三十许到五六岁的,竖成一排。   这大将一见沈元景,即刻起身道:“云顶都统姚世安,见过清微真君。”旁边的男男女女也一起跟着行礼,吵吵闹闹的,仿佛是在赶集一般。   沈元景淡然说道:“我来取你性命,是你自裁,还是让我动手?”   姚世安脸色一变,说道:“真君,我与你无冤无仇,何至于此?那余玠不过一个戴罪之人,等陛下和谢相治了他罪,就翻不起大浪来了。他能给你的,我可加倍甚至十倍予你。”   说罢,他朝着旁边示意,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连忙让开,露出好几个大木箱,顺手打开,全是黄金珠宝。   沈元景毫不在意,冷笑一声,说道:“余玠能帮我守住这川中,你有这个本事么?”   姚世安拍拍胸脯,大声道:“怎么不行?他不过仗着陛下的恩宠,节制全川,众位将士们辛苦打下的功劳,全被他一人占了。换我到这位置,如何不行?只要真君不杀我,我可保证,非但能守住川中,还能聚集精兵,打到大漠去。”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不自量力且无耻如你,可真是少见。你是把我当傻瓜来哄骗么?”   他冷哼一声,不等对方说话,就道:“算了,谅你也没有那个节操肯自杀,还是我来吧。”   姚世安大惊,一边大呼:“真君饶命……”一边拉过一旁的的妇人,挡在前面。   他后退半步,见着沈元景还站在原地,似乎投鼠忌器,这才松了口气,急忙抽出刀来,架在妇人脖子上,大声道:“你不要过来,快快放我走,否则我就杀了她。”   屋里众人都惊呆了,绝料不到他会有如此举动。旁边那年纪最大的男子大声道:“爹爹,你做什么?怎可如此对待娘亲?”   姚世安大吼道:“朱子说过,女子要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她替我去死,有何不可?”   他儿子双目圆睁,似乎不敢相信父亲会说出这般话来,嘴角哆嗦了半天,才道:“你放过娘亲,我来替你!”   姚世安还要说话,这时候,沈元景忽然转身,朝着外面走去。他顿时大喜,要笑出来,却感到喉咙凉飕飕的,抽不出气来。   接着他全身无力,手里的刀也拿不稳,掉落地上。他儿子见状,连忙抢上前去,一拉自己母亲,接着一脚将他踹开。   只听砰的一声,姚世安坐回了椅子上面,四肢张开,后仰着头,鲜血从喉咙里面,碌碌的往外流。 第69章 举步上峨眉   等余玠领兵赶来,沈元景已经离去,只留下满院的尸体,以及姚家上下几十口,等他处理。   借着沈元景的余威,他很快就扫平了全城,许多人一听是清微神仙派的兵来,都放弃了抵抗。   重新将云顶城纳入掌控之后,余玠豪情顿生,再也不用成天忧心蒙古大军来时,此地出了纰漏。   沈元景出城之后,往南边行去,很快到了此行目的地,峨眉山。他从未来过此山,对闻名遐迩的大佛雕像或是菩萨道场都不甚感兴趣,反而前世偶然听说蜀山便是峨眉山,才念念不忘,那时还想来此撞个仙缘。   川中百姓传言,此地确实住着一群仙女,唤做素女派,掌门是一位风姿绰约的道姑,人长得极其美艳,江湖人称莫愁仙子。   这位仙子出手极为狠辣,凡是调戏她门内弟子的,都被他挖掉舌头,丢进山里,做采石伐木的苦力。   只是因她武功高明,全川上下一个也没有敌得过的,加之她从不欺凌弱小,残害无辜,是以也没有多少人会说她是女魔头。   更为少数人津津乐道的,是素女门中还有一个白衣飘飘的姑射仙子,肌肤若冰雪,意气殊高洁,乃是清微真君的女儿,十分尊贵。   沈元景初听此传言,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不用说这女孩儿定然是小龙女了,可什么时候变成他的女儿了?   他此来一是为了找李莫愁,让她出面,帮着稳定川中江湖局势;另一个便是兴师问罪。   此山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故而得名。其地势陡峭,风景秀丽,素有“峨眉天下秀”之称。   沈元景沿着山路,一直往上,此时冬雪几重,挂满枝头;远望山尖素白,蓝天泛起一道银边,太阳照射下来,亮堂堂的,金晃晃的,只觉天地一清,分外明净。   他还未走到山顶,便有一队女冠上前阻拦,道:“峨眉派重地,闲人止步。”   这一行四个坤道,看上去都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眉宇之间稚气未脱,见到他时,脸色微微泛红。   沈元景道:“李莫愁在不在山上?”那身量最高的似乎是领头的,顿时眉毛一竖,说道:“你是何人?敢直呼师父姓名。”   他也不恼怒,说道:“你去给她描述一番我的装扮模样,她自然知道是谁人找她。”   四人惊疑不定,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只觉得除了面相实在好看,也瞧不出别的什么。   领头的那位见他仪表不凡,也不敢怠慢,想了想说道:“你且在此等着,我上山禀过长老,再做定夺。”   她展开轻功,往山上跑去,正是《九阴真经》里面的身法“蛇行狸翻”,沈元景嫌弃有些狼狈,改成了“蛇行猫跃”。   这姑娘正豆蔻年华,一身宽大的青色道袍,也遮掩不住行走之间的娉娉袅袅,十分好看,难怪被人称作仙女。   此刻李莫愁并不在山上,她去禀报给了门内长老。长老只回了两个字:“不见!”   她正要折返回去见沈元景,行到大殿之外,下意识的往大殿看了一眼,躬身行礼,起身正要离开之时,见到上面供奉的清微真君神像,一下子愣住。   她越看越觉得这神像的姿态很是熟悉,仔细回想,才恍然发觉原来山下那来人的仪态,竟然和供奉在上的清微真君很是相似,不禁悚然一惊。   思量片刻,自觉不能轻忽,欲要调转回去禀告长老,又想起长老是山上唯一不拜真君之人,于是换了方向,往另一边的副掌门那里去了。   小龙女听到关于清微真君的消息,自然是十分好奇的,便让她去领了沈元景来。   峨眉派用的玉峰蜂蜜兑着花茶、露水招待,沈元景尝试了一口,清香雅致,甘甜可口,确实是上等的美味。   他在会客厅里见到了小龙女,面容上和射雕世界里面的并无太大区别,可神情全然不一样。   那时候小龙女被他从小宠爱到大,活泼开朗,脸上总是挂着笑,说起话来神采飞扬;而现在这位,可要清冷许多,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让他许多感慨都说不出口。   小龙女也在仔细观察,见他这般气质与模样,实在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便开口问道:“你便是清微真君吧,我传说中的那个父亲?“   沈元景哪能料到她如此直白,咳嗽一声,道:“我便是清微,只是这父亲一说不知从何说起?你去找了李莫愁来,让她解释。”   小龙女摇摇头道:“师姐早就下山了。那时候她听说龙虎山张家去武当山上捣乱,似乎很是生气,便出去了,说是要替你打回颜面。”   沈元景愣了一下,摇头笑道:“却是叫她费心了,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她倒是有闲工夫奔波。”顿了一下,又道:“如今这山里是谁人做主?”   小龙女说道:“说来是我做主,可平时有事,都是师父拿捏。大事上面,还是得师姐回来,才能做决定。”   她说的师父,自然是古墓派的前掌门了。李莫愁学成神功,便回去夺了她的位,又不杀她,留在门中做长老,后面又裹挟来此。   这位门主本也和古墓祖师是一样的刚烈性子,欲要自戕,只是怕她去后,小龙女受到欺负;又兼之李莫愁拿林朝英的石棺与遗物做威胁,只得从了。如今她一人躲在峨眉山上供奉林朝英的偏殿里面,经年不出门,江湖无人知晓。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好。那等李莫愁回来,让她来青城山见我。”说罢,转身就走,不愿多待。   小龙女坐在原地,抚着脸颊,轻声说道:“确实很像。”   ……   沈元景下得山来,路过一狭窄处,正好撞见一对瘸腿的中年夫妇,挑着一担米面,缓缓往山上走。见到他时,还愣了一下。   汉子慌忙停下,让到一旁,说道:“请贵人先走。”   沈元景见他们虽然粗布麻衣,可面上不见风霜,手里也干净,不像是常年劳作之人,心里一动,问了声:“你姓陆?”   那汉子愕然,问道:“贵人认得小人?”却见着对方并不答话,径直而去。   青城山此时依然是林木青翠,他登高望远,只见诸峰环峙,状若城廓,身处其间,宛若静室,不愧有“天下幽”之誉。   当年张道陵在此创立天师道,使之成为历代道士的隐居避世之所,道观颇多。可惜这些年来,战乱不断,除了几个老得走不动的和不怕死的道士,其余的都逃走了。   沈元景随意选了一座地方偏僻清静、荒废在此的道观,安心居住下来。 第70章 天仙下凡尘   四月的锦官城花团锦簇,牡丹花、芍药花、杜鹃花、月季花、兰花等等竞相绽放,令人目不暇接。   远远望见高大的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十分热闹。守城的士兵斜靠在城门上,懒洋洋的打量着人流,偶尔打着哈欠,才想起职责,随便找个挑着担子的小商贩,草草检查一下了事。   黄蓉两手各拉着一个四岁多的小孩,走在前头,郭靖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慢慢的走进城里。   她左手是个小男孩,模样有些憨厚,紧紧拽住她的手,老老实实的一步一步往前,只是偶尔回头看看郭靖。   右手那个小丫头梳着一对羊角冲天辫,一刻也不肯停歇,不是紧盯着小糖人不肯走,就是强拉着母亲要去买好看的竹蜻蜓。   黄蓉被她折腾烦了,没好气的道:“襄儿,你能不能学学你弟弟,听话一些。再闹的话,我可把你丢在这了。”   小女孩郭襄“哦”了一声,果然安静许多,只是一对大眼睛,还在滴溜溜的乱转。   郭靖边走边感慨道:“这里好生繁华,都快赶上临安了。”街上行人如织,摩肩擦踵。   左右两边的店铺全都开着,不时有人进出;街头巷尾总有小摊支起,不是卖着馄饨、糕点这些吃的,就是如陀螺、拨浪鼓之类的玩具。   背着糖葫芦、挑着瓜果担子的小贩沿街吆喝,郭襄趁着母亲不备,一把拉住小贩的担子,从里面抓出一个李子,就是一口咬下。   黄蓉气极,松开右手,抬起就要打下。却见着小姑娘紧闭眼睛,脸上缩成一团,嘴里不住的叫着:“酸,酸,好酸啊。”却又不肯吐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郭靖连忙抢步上前,从怀里掏出十几个铜钱,递给了小贩。那人拿在手上,仔细看过,才笑着说道:“小姑娘,这李子可酸了,都是秀才老爷们读书乏了,咬一点提提神。你这样一口囫囵下去,怕是牙齿都要酸掉了吧。”   说罢,他拿出一个桃子,用布使劲擦掉了外面的毛,递了过去,道:“来来,吃个桃子,这个可脆可甜了。”   郭靖连忙阻止道:“这位大哥,使不得,小女随便拿了你的东西,本就不对,又怎好意思再收其他。”   小贩笑道:“贵人你给的钱又多成色又好,怎可能只买一个李子?我还要再给你装些,不能叫你吃亏。”   他真个就拿起秤,将李子、桃子、香瓜都称了一些,拿个粗纸包了,递给郭靖。   郭靖接在手上,就见着郭襄一边啃着李子,酸得闭起左眼,一边用右眼巴巴的看着自己,那小贩递给她的桃子,却到了另一边的小男孩手上。   黄蓉对她“郭襄让桃”的行为十分满意,却又不解她为何还要跟那颗李子较劲,开口问道:“襄儿,这李子酸得很,你还吃它做甚?”   郭襄委屈的说道:“都走了好半天了,我和弟弟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郭靖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是中午了,却忘了你们两个耐不住饿。走,咱们吃饭去。”   一行四人找了间大一些的酒楼,进到里间,刚好二楼有了空位,郭襄挤到父亲身边,央他点自己最爱吃的樱桃薄荷桂花酿汤圆和小酥鸡。   黄蓉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说道:“你呀你,和阳儿一块出生,一点像的地方都没有,成天不是疯玩,就是挑嘴,跟芙儿小时候一模一样,要是真君也瞧不上你,那可怎么办。”   郭靖笑道:“瞧不上便算了,正好留在身边。芙儿大了,也该嫁人了,襄儿还能多陪陪我。”   黄蓉瞪了他一眼,道:“你可不是还想着把芙儿嫁给杨过那小子吧?他是真君定下的人,未来指不定有几个妻妾,我可不愿意芙儿过去受苦。”   “唉。”郭靖叹了口气,苦笑道:“你们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情,生生的瞒了我三年多,若非上次宋廷来攻,我还蒙在鼓里。”   黄蓉抿嘴轻笑道:“你可不要冤枉我,这是真君的意思,你要怪就怪他去。”见他摇头无语,又道:“我们现下要想些办法,把襄儿这小魔头塞给他,闹他青城山一个天翻地覆,也能为你报仇了。”   郭襄正要开口,这时候楼下突然热闹起来,就听着不住的有人道:“孙先生来了。”又听得“噔噔瞪”的声音,一个长须长衫的老者,上得楼来,许多食客纷纷起身,拱手作礼道:“孙先生!”   这位孙先生手里拿着把二胡,一一回礼,连声道:“诸位太客气了。”他走到角落站定,很快就有店小二搬过一把椅子,接着许多人从楼下上来了。   一个富态的锦衣员外喊道:“孙先生有些日子没来啦,大伙可都想念非常。”老者忙回道:“承蒙大伙抬爱,实在是真君庇佑之下,川中一片祥和,近来并无有大事发生,小老儿也没有什么新的曲段,不敢过来献丑。”   边上有人大叫道:“不要紧的,孙先生你唱什么我们都爱听,这些天你不在,这酒都喝的没滋没味的。”   楼里众人纷纷附和。小郭襄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两眼也一样发亮,跟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孙先生拗不过大家,说道:“那今天我还是讲一个白娘子的故事?”众人纷纷点头,他咳嗽一声,唱道:“峨眉山上白衣仙,好似雪莲落人间。纤腰皓腕扶柳身,明眸丹唇骄兰面……蝴蝶穿花迷踪步,蜻蜓振翼灵犀指……”   这人声音有些沧桑,可生气十足,很是悦耳,郭襄与郭阳虽然不大懂,也听得入迷。   他一曲唱完,接着开始讲述这白娘子的故事:“话说这白娘子的大名,自两年前传出。彼时蒙古二王子阔端集结数十万大军,气势汹汹,来打成都府。一日三攻,旌旗遮天蔽日,战鼓轰隆如雷,从早到晚,持续了整整三天……”   说到这里,楼内的人都面色一窒,心有戚戚焉,他们亦是经历过这场战争的。   孙先生接着说道:“蒙古人狡诈,一边攻城,一边遣了川边五鬼来城里捣乱。那五鬼乃是蒙古国师的徒孙,武功了得,大伙一拥而上,也都抵挡不住……清微真君一人牵制住了蒙古五万大军,无瑕分身,危急时刻,眼见帅府就要被这帮人攻破,忽然从天而降一个白衣仙人,三招两式,就打败了五鬼……”   这位老先生口齿伶俐,惯于制造气氛,说起故事来语调抑扬顿挫,又常拟声以增添意趣,让人不知不觉就陷到里面。   非但黄蓉与两小如此,郭靖也听得津津有味,一段说完,感叹道:“这位白娘子真是个巾帼英雄,让人佩服。只是,大伙都说她是真君的女儿,这是怎么回事?” 第71章 真神隐不出   青城山道上都是游人往来,随处可见锦衣公子、长衫书生、四方商客以及贩夫走卒。人人来此都是要上山祭拜,祈求此地祥和,再无兵祸。   当年沈元景出到青城山,在此落脚的消息,无意中被一个樵夫传扬出去,川中之人并不如荆襄那边对他深信不疑,都还在观望。   余玠趁机大张旗鼓的上山拜见,并邀了本地的耆老、士绅、举子、名士以及江湖豪客前来观礼。   那天风和日丽,余玠以祭天之礼叩拜过后,沈元景从山顶跃下,到了半空,便悄然洒下清水,催动内功,将之化作祥云,踏足而下。   这一番从天而降的动作,唬得边上半信半疑的众人纷纷跪倒,口称“真君万福金安”。   沈元景径直落到余玠前头,以手抚他头顶,诏令他“安心镇守此地以拒北虏,护住川中安稳和川人性命,勿受乱命而误了天道人心。”   余玠磕头不止,直至额上见血,泣声道:“陛下已经派了新任川中总领,招我还朝,我若不去,是不忠也;可我经营此地,壮志未酬,一旦离任,数年苦功将毁于一旦,到时蒙古人再来,必定生灵涂炭,百姓流离,此时离去,是不义也。这忠义难两全,真君何以教我?”   沈元景朗声道:“岂可因伪忠而害大义?你勿需多虑,我来之时,已见过霹雳大仙与赤脚大仙,言及危难之时,当以民为天,朝廷乱命,你无需理会,只有我去分说。他俩已与我信物,你且看来。”   说罢,他抬手捏出一道火光,往头顶半山腰侧的一块大石打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石头猛然炸开,宛若惊雷,声震四野。   碎石飞溅,一小部分落到头顶,前面跪着的人面如土色,纷纷起身要往外躲,只见他单手往上一撑一引,真气到处,这些石头都被他运功卷走,和大块落石一起,投往悬崖下面,一直到了谷底,都隐约可闻“咚咚”的撞击声。   不用他说,就有人惊叫出声:“霹雳!”沈元景转身往前几步,抬脚猛的往地面一踏,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他冲天而上,落到前方上风之上,一阵白雾升腾又散去,人就消失不见了。   众人目送他离去,纷纷赞叹神仙广大,等低头时,又是一阵惊呼,原来在前头,有一块地面凹陷了半尺,仔细看来,如同是巨人赤脚踩下一般。   这一番作为很快传扬出去,果然人心大定,许多曾经逃走的命中,又携儿带女的赶了回来。   对于劳苦大众而言,一旦离了赖以生存的故土,去到别处,则既无余财,又少长久的营生,度日艰难,朝不保夕,还不如赌上一把,祈祷神仙庇佑,此地安宁。   乱世人命如同草芥,哪怕回来之后,只能多过一天的安稳日子,那也是赚了一天。   其后三年,除却与朝廷在东边有些摩擦之外,北边是一点战事也没有发生,成都府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周边的田地都被开垦,种粮植桑,贩盐织布,日渐繁华。   与此同时,有大户人家在余玠受诏台边搭起一间道观,供奉清微真君,香火一天天的兴旺。   余玠由此叹息道:“当初我见此地不在‘防蒙八柱’里头,苦劝真君移驾未果,只得硬着头皮顶上,那料到他一人威望,竟然恐怖如斯,方能成就今天成都府这番模样。”   那时候幕僚劝他,既然反了朝廷,何不索性拥兵自立,占据川中为王,他说道:“我一少名望,二无根基,三来强敌环绕,称孤道寡,取死之道。”立时拒绝。   ……   山道上人流多,郭靖紧紧的把郭襄搂在怀里,好在他手上劲大,要不然还真个制不住这个皮丫头,可耳朵就遭了罪,被一路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黄蓉抱住的郭阳就要听话许多,一路乖乖的,除了蹭一蹭她的脸,其他的什么动作也没有。   等到了山上,见到那个小小的道观,黄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顾周围的人的诧异,对郭靖说道:“这大殿怎会这般矮小破旧,你看真君整个人腰都好像弯了一些,是怕碰到顶上大梁了么?”   旁边的人听了,全都怒目而视,因在大殿里头,不好发作。郭靖见了,连忙一扯她衣服,示意她注意一些。   黄蓉并不理会,继续说道:“我原以为,他自襄阳来此间,造福万民,不说这道观修得多豪华气派,神像总该威严一些,怎料到竟是个木胎,请来的工匠也勉勉强强,连真君的三分神采都无有。”   本地之人听了,火气顿消,面有惭色。郭靖正色道:“蓉儿,你这就说的不对了。真君他老人家性情高洁,荣华富贵于他也如浮云一般,何况区区道观和神像?他若贪图这些,听说金国境内的华山上面,清虚观连成一片,奢华不下皇宫,他可曾有丝毫留念?”   周围的人都纷纷点头,神色缓和许多,黄蓉哼了一声,道:“你这会知道讨好他了,是这丫头上山一路皮到你了吧,着急想把她送走?”   郭襄大声道:“才不是呢!”扭扭身体,从郭靖身上跳了下来,咚咚咚的几步,走到神像面前,大声道:“老爷爷,我来看你了。”   她歪着头,盯着神仙的面孔看去,嘀咕道:“你也没有胡子啊,怎么就是爷爷了?我外公的胡子可白可软了,他要我过来见你,把最厉害的武功都教给我。”   其余人只当她是童言无忌,脸上纷纷露出笑容,一个身着灰衣年过半百老者说道:“小姑娘,如今要见真君,可不容易了。自打两年前,他老人家单骑冲阵,于万军之中搏杀蒙古二王子阔端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真君了。”   “啊!”郭襄勉强听懂,惊呼出声,脆生生的道:“他是受伤了吗?”   “哈哈哈哈。”老者笑了起来,边上的人都跟着笑,他说道:“小姑娘乱说话,真君乃是神仙,怎么可能受伤。”   他见郭襄嘟起嘴巴,耐心解释道:“这可不是我胡说的,那峨眉山的莫愁仙子和姑射仙子来时愁眉不展,离去神态悠然,若是真君有碍,怎会如此轻松。”   “就是。”边上有人补充道:“这两年来,后山时常传来仙音,或是琴声,或是箫声,难辨方位,却宛在耳边,不是真君吹奏,更是何人?”   郭靖武功几为当世顶尖,对战阵之事也颇为熟悉,自然知道一人在大军里面,便是潜藏暗杀都十分艰难,更别说正面冲撞了。他心里怀疑沈元景确实是受了伤,才隐居不出。   他和黄蓉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和自己是一般心思,不由有些担心,匆匆祭拜过后,趁人不注意,悄悄转去了后山。 第72章 千里来消息   后山树木繁茂,藤蔓缠绕,完全看不出路来,若不是从峨眉派传出消息,黄蓉都要怀疑沈元景是不是真在这山里。   她抽出一张白纸来,只见上面粗略的画着整个青城山的地形分布,旁边虽有文字做出标记,点明了沈元景所在的山头,但字迹十分潦草,且说得简略,让人看得头疼。   黄蓉盯着瞧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明白个东南西北,气呼呼的把地图一折,塞到郭靖手里,说道:“这李莫愁生得花容月貌的,怎么画不清楚,字也这般难看,叫人怎么分辨?眼见着天都快黑了,总不能让襄儿和阳儿跟着我们露宿山林吧。”   郭靖苦笑一声,低头看了下满脸兴奋的郭襄,说道:“不若你先带着他们回去,我再找找,等见到真君了,便回来接你们。”   黄蓉迟疑一下,正要答应,这时一阵十分清晰的琴声传来,听着像是极近,她连忙一跃而起,上了树梢,四处打量,却见不到任何人影。   郭靖仔细聆听,根本就分不清这声音是从哪边来的,想要寻声找去,也不可能,便将郭阳递给落下来的黄蓉,接着双手捂住郭襄耳朵,等妻子照做之后,仰天一声长啸,直冲云霄,震得林子里面的鸟雀都飞了起来。   那琴声并未停止,只是变得洪亮起来,也显出了方位。郭靖几人跟着琴声,一会往左,一会直行,走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将黑,才到了地头。   此地已经深入后山,山壁里面有一个天然的洞穴,沈元景稍做修整,便居住在此。此刻他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弹着古琴。   黄蓉上前见礼,说道:“真君,我依着当年约定,带着孩子们来了,你老人家如何安置?”   沈元景抬眼看去,两个孩子都拉着黄蓉胳膊,小男孩有些木讷,愣愣的看了过来;小丫头却分外活泼,眼睛脸上满是表情。   他心里一抽,暗道:“我当年为何要胡乱答应这事,现下地处深山,无有仆役,若两个小娃娃过来,吃喝拉撒全都要我照应,岂不是如同保姆一般,那如何能够?”   郭靖借着天边的霞光,仔细打量一旁的洞窟,并不很深,最里面是一座石台,上面摆着一柄玉箫;往外两个石凳配一张石桌,放着一个篮子,里面隐约见着是一些瓜果,和中午郭襄偷吃的那个小贩卖的种类相仿。   如此简陋的环境,他顿时眉头一皱,心道:“襄儿和阳儿虽称不上锦衣玉食,可我与蓉儿也从未亏待他俩,一直有人看护,若真是来了此处,连个像样的床榻都无有,也不知道能不能过惯。”   这两人各怀心思,沈元景面色凝重,郭靖满是踌躇,不停的朝着黄蓉使眼色,可她依旧是笑语盈盈,也不说话。   沈元景想了一想,终究是不好食言,咳嗽一声,正待开口,忽然心里一动,说道:“可真是凑巧了,且等上一等吧。”说罢,手上又开始抚弄琴弦。   郭靖摸不着头脑,黄蓉听了几声,轻声说道:“有人来了,真君在为他引路。”   郭襄松开她的手,蹭蹭几步,跑到大石头下,仰头看着沈元景,脆声说道:“大哥哥你弹的真好听,和我外公一样。”   沈元景轻声一笑,伸手一招,她整个人如同鸟儿一样,飞了起来,落到他身旁。郭襄左右看了自己一下,摸摸两只手,似乎在确认是不是变成了翅膀。   郭阳满脸羡慕,却又不敢上前,只是抓紧了黄蓉的手,她在心底叹了一声,抚着他的头顶。   不一会,边上传来簌簌的声音,一个白衣女子挽着一个篮子,现出身来,初见两人,愣了一下,又满脸惊喜,叫道:“郭大哥,黄家妹子?”   黄蓉定睛一看,竟然是穆念慈,“呀”的一声,脸上亦泛出喜色,走上前去,道:“穆姐姐,你怎么会在这?”   故人相见,一时情绪不能自已,两人双手相执,互相问候,说起小话来,把其余人丢在了一边,直到郭阳拉了拉黄蓉衣角,她才反应过来。   穆念慈过来见过沈元景,又好奇的看着他边上那个小姑娘,说道:“黄家妹子,这两个都是你孩儿罢。”   郭靖连忙让两下上前拜见,接着说道:“妹妹,你怎么会在此处?”   穆念慈先说了十几年前是如何结识沈元景的,又讲了杨过走后的事:“那日过儿留了纸条离开,我便疯了似的到处去找,周围找遍了也不见人,就离了临安。那时候头脑发懵,以为他知晓了他父亲的讯息,便往北面而去,一直找到了燕京,也未寻见他人。回头又往开封而去,撞见完颜洪烈好几个旧部,都说没见着过儿。   我就要返回,却无意中见着了欧阳锋,想到康哥就是死在他手上,就上前报仇。可惜我武功不济,一时也胜不得他,落了个受伤而逃。好在他脑袋不灵光,调养不及时,我一路跟随,连斗了好几场,才得偿所愿。”   郭靖听了心底一震,追问道:“好妹子,那狗贼是死在你手上了么?”见穆念慈点头,他又喜又悲,朝着东面跪下,猛磕几个头,大声叫道:“二师父、三师父、四师父、六师父、七师父,你们的仇总算报了。”   这些年他一直记挂这题师父们报仇,只是自打和黄蓉成婚以来,身陷于襄阳战事,无瑕分身去寻欧阳锋,今日总算得偿所愿,去了快心病。   黄蓉轻轻拉了他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当年桃花岛一事如过眼云烟,再无遗留。   穆念慈又接着说道:“杀了欧阳锋后,我也身受重伤,养了半年才好。那时候想到要来请求真君帮忙,却又见到了七公他老人家。”   郭靖有些好奇,问道:“他老人家怎么会去那里?”自从当年窝阔台攻襄阳,黄蓉见过洪七公一面,后面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穆念慈说道:“他老人家说是当年妇人之仁,放过了裘千仞那恶贼,致使一灯大师受伤,心里过意不去,便来此想要了结这人,蹲了半年,也未找到机会。”   两人恍然,洪七公为人处世,便是如此,又追问结果。她说道:“裘千仞在金国当了大官,出入都有许多随从,确实不好下手,我没有法子,就找了康哥当年的一名手下,那人似乎是在恶贼手里吃过亏,真个就帮我们想到办法,趁着金国皇帝去华山祭拜真君的时候,将裘千仞引诱出来,让七公杀了。   不过他反噬之下,七公受了些伤,我也暴露了,被金国皇帝派人围住。这皇帝不知是怎么认得我的,竟然设宴招待了一阵,临走之际,让我替他向真君问好。” 第73章 儿女相托付   穆念慈一口气说了许多,最后道:“后来我找到武当山上,才知道真君来了青城,又跟了过来。到此也有四年了吧。”   郭靖一阵唏嘘,过得一会,开口问道:“那你知道过儿的事了么?”   穆念慈点头道:“我听真君说了,也没有去见他,只是送了封信,述说当年旧事,让他好自为之。现下也好,他总算长大,能够担起事来,也让人放心了,我一妇道人家,何必去拖累他。”   郭靖苦笑一声,说道:“话虽如此说,可他祖上俱是大宋忠烈,他反过来对抗朝廷,争夺天下,也太过、太过荒唐了。”   穆念慈不以为然的说道:“我虽是一介女流,读书不多,也知道天下断没有后辈就一定要沿着祖宗的路走的道理。太祖的江山是从柴家孤儿寡母手里夺来的,没能传给儿子,反被弟弟抢去了。   郭大哥你祖上在山东闹出好大的事来,如今还不是替朝廷守着襄阳。杨家祖上忠烈,康哥一样认贼作父。到过儿了,也没吃到赵家一点好处,还是真君救他一命。”   说到这里,她把篮子轻轻放下,从里面挑出两个红红的李子,分别递给两个孩子。郭襄皱着小脸接了,只敢轻轻咬了一口,甜滋滋的汁液淌进嘴里,立时眉开眼笑。   穆念慈也笑得温柔,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接着说道:“况且真君传下本领,本就不是为了什么赵家或是杨家江山,而是要广惠黎民百姓。等着天下安定,大伙都安居乐业了,是他当天子,还是郭大哥你做皇帝,又什么区别呢?”   郭靖大受震动,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黄蓉也是暗生佩服,心道:“穆姐姐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她跟着真君,竟能学得如此豁达,真是了不起。”   此时穆念慈虽然是妇人打扮,可一张面孔,较之两人初见之时,还要年轻,宛若少女一般。   黄蓉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有些粗糙,心底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来,转头狠狠的瞪了郭靖一眼。   ……   沈元景见穆念慈来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说道:“黄丫头,我当年应允授你胎中孩儿武功,你倒是个不肯吃亏的,生出两个来。我也不是食言之人,你就将他俩都留下吧。”   郭靖大惊,心道:“怎么两个都要留下?”就要说话,黄蓉连忙扯了一下他的衣服,示意稍安勿躁。   果然又听沈元景说道:“不过我这里简陋,也不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便请穆姑娘你担待一些,领回去养着,隔个几天,送来一次便是。”   穆念慈点头称是,心中颇为喜悦,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正觉着这几年一个人有些孤单,若是他两个过来陪我,那可太好了。只是,郭大哥和黄家妹妹,你俩就舍得么?”   黄蓉叹了一声,道:“眼见着北面又要起纷争,山雨欲来,这次襄阳也定然逃不脱,我和靖哥哥实在无暇照顾了。”   “原来如此!”穆念慈心疼的用手揽过郭襄,细心抹去她嘴角的一点果肉,又从篮子里面,挑挑拣拣,拿出了一个最大的桃子,去到边上泉水洗干净了,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她,一半递给郭阳。   郭黄二人稍微放下心来,就又听穆念慈搂住两个孩儿,说道:“我原本是过两日才会过来,今天金国皇帝派人来此,说有要事请真君去往开封,这才匆忙赶来报信,或许就是因为此事吧。”   郭靖心里一惊,说道:“完颜守绪?他派人来找真君作甚,两年前那一战,他不是在过儿帮助下,稳住了局势么?”   穆念慈一愣,她只是粗略听过一些传闻,却不知道这里面还有杨过的事,有心发问,又忍住了,看向沈元景。   他不答话,只说道:“天色不早了,此地简陋无法留客,山路也十分崎岖,你们先回去,明日早点来吧。”   黄蓉摇摇头,道:“江湖儿女,哪有什么讲究。襄儿和阳儿还未在野外待过,就让他们长长见识吧。”   沈元景点点头,由着郭靖去猎了野兔回来,黄蓉随意采摘了些野菜,弄了一顿晚餐。   篝火之旁,郭襄兴奋异常,靠在郭靖身上,瞪大眼睛,数着天上的星星,数一会就迷糊了,又从头开始,乐此不疲。   黄蓉见穆念慈确实不甚清楚这些年发生的大战及个中缘由,便细细道来。   当年余玠拥兵自立的消息传到临安后,赵昀震怒,立刻下旨,要襄阳派兵攻打。黄蓉使了计策,让吕文德派出和自己有怨的刘整前去,意图让两边拼个两败俱伤。   哪知黄药师早有就说通刘整,与其受吕文德排挤,不如自立,等他领着大军行到夔州,余玠早已撤出此城,让与他站稳脚跟。过后他就不肯动弹,每日只派出两三百个兵丁,假模假样的攻打一番,要钱要粮的奏折,却是一封接着一封。   赵昀初闻他打下夔州,极为高兴,不吝封赏,多有夸赞,直到大半年后,才察觉不对,得知真相后,鼻子差点气歪,很是斥责了吕文德一番,着他即刻攻打刘整与余玠。   这时,杨过已在凤翔府和延安府混得风生水起,他得了黄药师变卖古玩字画得来的钱粮,又有全真教支持,成为三国边界不小的一股势力。   蒙古人还未攻来,驻扎边境的金国将领受完颜守绪的告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便有了余力,假作要投往宋国,率军往襄阳而来。   吕文德不知真假,不敢接待,陈兵关口,发文书往临安问策。此时便有消息灵通的大臣告知曰,杨过乃是前金国小王爷完颜康的遗腹子,赵昀遂不允其南归。   两边兵马僵持,余玠与刘整已然整顿好各自地盘,杨过退去,赵昀准备调吕文德进军,却又逢广南东路农民起义,朝廷无钱分攻两路,吕文德只得按兵不动。   一来二去就是两年多,宋廷好容易平息乱民,缓过神来,组织大军派往收复川中,孰料领军之人是个草包,兵败被俘。余玠也不杀他,礼送回朝。   此役过后,朝中局势起了变化,支持吕文德的一系,生怕赵昀遣他前去抗敌,折损了实力,便道:“襄阳为北拒胡虏的要害所在,不可轻忽。余玠执礼甚恭,或是意图为府州折氏之类也,岂可同室操戈,便宜了外人。”   赵昀望着千疮百孔的江山,久久不语。 第74章 一骑自西来   朝廷拿余玠毫无办法,吕文德也随之蠢蠢欲动,不过他自知襄阳虽是坚城一座,可内里并不繁华,所需钱粮多由朝廷供给,全不似川中能够自给自足。   况且以他之精明,三五个回合下来,也知晓襄阳看似铁板一片,实则内里暗流涌动,已有些脱出他的掌控。旁的不说,郭靖镇守均州,似乎就有些不听指挥的模样了。   这只大军都将布防触及到了兴元府,那边的杨过义军及余玠川军,竟然视而不见,个中细节,让吕文德毛骨悚然,只能一边安抚,一边倚靠朝廷来抗衡。   穆念慈听到此处,才感慨道:“原来你们是早有预谋,我初次听到真君说起,还觉奇怪,过儿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何能够造出这么大的声势,可真君不肯细说。”   她看了沈元景一眼,见他面无表情,闭口不言,心中叹息,说道:“只是亏了黄伯父,耗费了那么多的家财。”   黄蓉说道:“无妨,那些个古玩字画,是爹爹聊以娱情之物,现下他天天忙于筹划政事军细,以江山为棋盘,乐在其中,如何还会关注这些小道。”   对于黄药师的这些转变,她倒是颇为欣慰,又道:“可笑的是,那些个奢靡物事,竟然颇受临安皇帝、大臣与富贵人家喜爱,屡屡售出高价,折算成钱粮,顶得上大军两年所需,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说话间,黄蓉瞅了郭靖一眼,似乎在质问他,如此朝廷,还值不值得人去跟随。   郭靖憨憨一笑,又紧了紧怀里酣睡的郭襄,转头说道:“眼见着五年之期过半,蒙古人必然会兴师来犯,此次攻势恐还要胜过之前,朝廷定不肯相帮,如何应对,还请真君示下。”   他说的五年之期,是在两年多前蒙古发生的大事。窝阔台攻宋虽不胜,可西面战事进行顺利,一直打到了勿斯里国,他耽于享受,在声色犬马之中暴毙。   蒙古部族中,有两大势力争夺汗位,一是托雷一系的蒙哥、忽必烈,虽受打压,可实力依旧最为强盛。另一系是窝阔台的两个儿子贵由和阔端,要稍差些,才无法顺利接位。   两方争执不下,蒙古部落议会制度斡旋,以战争来分出高下。摆在蒙古面前的强敌有二,宋国弱,窝阔台也是被沈元景羞辱了,是以贵由和阔端攻宋;金国强,托雷曾经功败垂成,就交给蒙哥和忽必烈去打。   约定以五年为期,谁先攻占敌人都城,就继承蒙古大汗的位置;若都攻不下,则由部落议会选出。   那一年这两方就尽起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贵由和阔端豁出老本,凑足了十万本部人马,又调配了二十万仆从军,分作两路,前者直攻襄阳,后者去往川中。   阔端领着十五万大军,一路碾过兴元府,赶走杨过义军,直扑成都。余玠调集大部过来,还带着刘整的上万兵马,一起迎敌。   这是阔端第二次来,上次他也是攻到成都,前进不得,又自知守不住,便举起屠刀,血洗了成都,未及逃走的百姓数十万人,一个不存。   现下他是志满意得,自以为成都旬日可下,所惧者,无非沈元景而已,便分出精锐万五,领着仆从军合计五万,将青城山团团围住。   可此时成都府内有良将,外无掣肘,阖川上下,一心抗蒙。阔端整整攻了三个月,也拿不下来。   每每要撤回青城山边的大军,沈元景就直冲下来,装作要往成都府去,一阵好杀,少则几十,多则三五百,蒙古人的包围圈何处薄弱,便从何处走,使得五万大军不敢稍离。   不久阔端便明白此路不通,决意放弃,去往襄阳汇合贵由,此时已经在青城山下丢了两千多条人命。   这件事情穆念慈倒是听说过,不过她所耳闻的,是沈元景杀了两万多甚至十万多,太过夸张,以至于让人一听就知是假,难以相信,反倒是削弱了他的威名。   她望了一眼端坐大石之上,一动也不动的沈元景,接着问到:“我听说除了此事,川人争相传颂的真君事迹,还是他于万军之中取了阔端首级,有人说他千里追击,过五关斩六将;有人说他御剑飞行,一剑杀敌;还有人说他神威凛凛,蒙古大军俱都慑服,不敢动弹,那阔端自取了头颅献上……真真假假的,实难辨别,其实情况如何,郭兄应该是知道的吧?”   郭靖点点头,这时候怀里动了一下,郭襄睁开眼睛,忽闪忽闪的。他轻声说道:“此战太过惊世骇俗,我口齿不伶俐,说不太清,你将就听。   那时候我退守均州,抵挡贵由,无瑕旁顾川中。阔端久攻不下成都,往东的路又被潼川、夔州阻隔,便要绕路兴元府,顺着汉水而下。   此时过儿暗中集结大军守候,又有余玠、刘整率大量精兵跟随,趁着天色刚蒙蒙亮,骤然冲出。蒙古人先是乱了一阵,可他们本就擅长野战,很快就平稳下来,准备反击。就在过儿等人准备领军退走之际,真君赶到了。”   郭靖也看了一眼沈元景,眼里满是崇拜,语气也变得激昂,说道:“朝阳初升,照耀大千,一骑西来,天外飞仙!真君身骑白马,手执长枪,所过之处,无一人能够阻挡,直冲着中军而去。   初时并无多少人发现,直到真君渐渐靠近阔端本部,才叫其知晓,派了身边护卫拦截。真君全不理会,一枪一个,杀出一条血路。这些蒙古兵都是精锐,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可到了真君面前,如同婴孩一般,全无还手之力。   此时兵荒马乱,四周的蒙古兵为了救援阔端,疯了似的往中间涌动,真君并未停歇,杀出一条血淋淋的路来,冲到阔端前面,一言不发,枪扫下其头颅,抛到大旗之上。   那匹白马已被染得红透,精疲力尽,真君驱使着它,晃晃悠悠的往回走,却无人敢拦截。”   黄蓉抿嘴而笑,说道:“靖哥哥这是听了几遍茶馆里面的先生说书,连平日里面用不出来的词儿,一个接着一个的蹦出。”   郭靖脸色一红,慌忙低头,调整了下胳膊,让郭襄躺得更舒服一点,说道:“虽然我也是听人说起,可事后多方打探,并无不对?”   黄蓉摇摇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单枪匹马于千军万马之中斩将杀敌,那是家写的故事。真君能为此,个中凶险,恐怕是我们想象不到的。”   她偏过头去,说道:“真君,我这次来,你言语短了许多,脸上也不见笑容,恐怕是受了重伤,还在调养吧。” 第75章 少年势初成   沈元景睁开眼睛,偏头往这边看了一下,依旧是面无表情,说道:“我确是未有受伤,只是有些乏力而已。就算杨过与余玠、刘整不领人来冲散蒙古溃兵,我要走,也无人能够拦住。”   这一番话说得平平淡淡,可自信溢于言表,在场之人均以为然,叹服不已。他又解释道:“我少言寡语,乃是功法所致,等调整好了,自然就恢复如初,不必疑惑。”   穆念慈听了,舒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我母子多赖真君庇佑,若因着过儿之事,累及真君受损,百死难赎。”   沈元景道:“你方才也说,天下太平,非一人之功,亦非一人之得,怎能说我一番作为就是因他?况且我这些个动作,或因着心中不忿,或是验证平生所学,皆出于私心,与旁人无关,何必多想。”   几人也难知他心思,默然片刻,穆念慈才问起后事。这次换了黄蓉来答。   那日沈元景一人冲阵,斩杀阔端,犹如天神下凡,骇得蒙古大军胆气全无,大半精锐逡巡不敢上前,都被牵制,剩下的仆从军无人指挥,叫杨过与余玠等人抓到机会,一击而溃。   待阔端死后,群龙无首,蒙军更加混乱不堪,四散而逃。本部人马抢了阔端尸体,冲出重围,径直往北面而去。   一个上午,离开成都之时的十三万大军,仅蒙古本部两万余人及见机得快的仆从军三万多逃了出去,剩下的不是溃散,就是被成批俘虏,实在是宋蒙交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捷。   阔端领军惨败身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均州城下,贵由惶恐不安,遂撤离了去,北归大漠,宋廷之患由是解除。   终究从小被义父教导长大,穆念慈听到此处,长出了一口气,脸色舒展开来,随口说了一句:“如此甚好,百姓不遭灾祸,汉人江山也不受侵扰。”   黄蓉冷笑一声,道:“可我们的赵家天子不喜,见蒙古大军退去,居然真信了吕文德要钱要粮的谎话,以为襄阳也损失惨重,派来大臣,要夺他兵权。”   郭靖听到这里,一声长叹,就是因着此事,他对临安朝廷彻底失望,彷徨之中,无意听到杨过的消息,心中疑惑,几番打探,才得知真相。   穆念慈“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般愚蠢的做法,是她预料不到的。   黄蓉接着说道:“吕文德从一平民爬到今天的地位,岂是好相与的,一面痛快答应,一面派遣心腹去朝中活动。来人方一接掌军营,就发生哗变,险些丧命,还是吕文德假意镇压,才幸免于难。   这人气冲冲的回到朝廷,可个中关节早就被打通,有人反对,便有人力保。加之国内三大强军,其一川中已不在朝廷手上,另一个李庭芝也驻扎两淮,防备金国,不能动弹。   赵昀明知道里面有猫腻,可现在吕文德只是龇牙,还未露出反意之际,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又加官进爵,并送了大批钱财安抚。”   说到这里,黄蓉兴奋起来,道:“穆姐姐,如今真君在西,靖哥哥在东,杨过在北,成三足之势,放眼天下,绝非旦夕能灭,大势初成,只要顶过蒙古人的二次进攻,那就高枕无忧了。”   穆念慈眉头不展,说到:“可这一关不好过吧?”   黄蓉笑道:“也无需太过悲观,上次蒙古攻金,虽然忽必烈夺了济南府,可在杨过的帮助下,金国还是保住了太原,也算是个缓冲。便有下一次,要亡也是金国先亡。”   杨过自兴元府伏击阔端之后,担心回师的贵由报复,领兵躲入金国境内。恰逢此时蒙哥攻金,在金主完颜守绪的刻意拉拢之下,与黄药师商量之后,派兵由侧面攻击,逼走蒙古人,替金国解了围。   经此两战,他也算打出名气,慑服许多心有不甘之人。   从前余玠幕僚曾说:“那姓杨的小子何德何能,靠我们供给物资,抵挡各方攻势,他却坐享其成,未来黄袍加身,凭的什么?将军身负海内威望,何不自取。”   余玠当时只说:“我已经背弃一主了,若再背弃一次,岂不是成了三姓家奴,有和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不肯听从。   私下却和儿子说道:“真君天外之人,不过是和皇帝斗气,才降下雷霆,要颠覆赵宋江山。他选定一人,无论愚贤,自不会去更改,若是旁人强抢,惹他不喜,说不得就要掀了棋盘,返回深山,修仙问道去。   且不说我们能否逃过他之怒火,便是无他镇压,各方离心,不为宋廷所破,就要屈于胡虏之下了。”言外之意,是看在沈元景的面子上,才肯承认杨过地位。   等到蒙古人退却之后,他态度大变,说道:“杨君得真君诏令,乃天授之人,却置身我等前头,直面蒙古兵峰,毫不避让,两战两捷,真乃雄主,其唐宗年少乎?”   这一连串动作,奠定了当今大势。尽管蒙古势力错综复杂,仅是托雷一系,单拿出来,也要胜过其余两国。   宋国跃居其次,内里却已分成三块,赵宋朝廷势力最大,可皇帝、大臣与武将互相掣肘,国内又频发起义,焦头烂额。川中差几独立,只是留着最后的名头;襄阳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曾经不可一世的金国,已经摇摇欲坠,有识之士已然看出,任凭完颜守绪如何挣扎,也是回天无力。等蒙哥调整过来,与忽必烈兵合一处,就是他们灭亡之时。   此次他托人带信过来,就是希冀这位清虚真君,能够再拯救金国一次,沈元景见到来信,谦卑之词如大雨纷落,盼望他再施奇技之心溢出纸面。   这封信件也给郭黄二人看了,一则说救,一则说不救,各执其词。郭靖言道:“我父亲与杨伯父之命,靖康之耻,家仇国恨,岂敢忘记?纵因唇亡齿寒,不背后插刀,已是仁慈了,何必还要倾力相助?”   黄蓉说道:“靖哥哥你兵事无敌,可国与国间纵横还差不少。你亦知唇亡齿寒,却又说出这等话来,何其不智?你或许以为有川中天险、襄阳坚城便能御敌于外,可金国灭亡,两淮之地便全暴露在蒙古铁骑之下,你总不能指望赵昀不犯糊涂吧?”   郭靖默然不语,暗自思量。穆念慈说道:“你们二位何须争吵,此事自有真君做主。”   沈元景这才开口说道:“我心中已有定计,待从开封回来再与你等交待。” 第76章 老国运全消   开封地界,金国皇宫,还和当年来的时候一样,一间亮起灯的房间,在大殿群落里头分外显眼,完颜守绪就在此等候。   沈元景进入大殿,仔细看眼前之人,已经老态尽显,脸上满是疲惫,此刻见他到来,眼里才有了一些光彩。   完颜守绪从案后面出来,行了三拜九跪之礼,才恭恭敬敬的直起身子,让到一边,请他上坐。   沈元景并无动作,冷冷的开口道:“你找我来,若想我助你保全山河,那就免开尊口了,天数如此,无可违逆。”   完颜守绪心里巨震,眼中的光芒全都消失,背佝偻下来,涩声道:“真的无可挽回了么?”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小事可变,大势难改。我已替你延续了二十年的国祚,还不知足么?”   “既得陇,复望蜀,人之贪欲哪有止境?”完颜守绪摇摇头道:“我非是真君这样的神仙人物,让我坦然的做亡国之君,实在是难以办到。”   他哀叹一阵,又强打起精神来,问道:“真君,现下依着你的神算,我大金国还能有几年?”   沈元景回道:“显而易见之事,何须卜算。蒙哥欲得蒙古大位之心人尽皆知,两年之内,你就算躲到蔡州,也逃不脱生死国灭的下场。”   完颜守绪虽早知如此,可听到沈元景确认,心情也变得颓然,脸上红白变化不定,显得极不平静。越思越急,越想越恨,血气上涌,“噗”的一声,吐出好大一口血来,脸上霎时惨白一片。   这口血让他脑袋清醒一些,声音沙哑的说道:“真君,我知你在谋划大事,可否借些外援过来,除却杨过,调动余玠与吕文德,侧击蒙古,我国之危,或可迎刃而解。”   “天真!”沈元景道:“且不说这些兵马出了坚城,还有几分实力可与蒙古人野战,我只问你,他们为何要抛却性命,帮着金国守土?”   完颜守绪急道:“我可给予他们金银珠宝,凡我所有,悉可自取。何况他们都是真君门下,只需你老人家登高一呼,必定云集而至。”   “取人性命乃是易事,得人心却难。”沈元景说道:“他们为我,或可裂土建国;或可掀翻宋廷,唯独不能够的,便是相助金国。你应知结症所在。”   他语气淡然,自进来到现在,语调从未变过,分辨不出喜怒。正是如此,才叫完颜守绪心中更加悲凉,知他所言不虚,眼见救国无望,凄声道:   “我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三十年,自知无大过恶,死无恨矣。所恨者祖宗传祚百年,至我而绝,与自古荒淫暴乱之君等为亡国,独此为介介耳。”   沈元景道:“所谓父债子偿,当日你国上下,南侵以来,屠戮无辜,欺凌弱小;立国至今,括地于前,北损南补在后,可曾想过有今日之报。天理昭昭,轮回不爽。”   完颜守绪闻言长叹一声,如何不知金国若亡,实是亡在他父亲宣宗皇帝,执意迁都颠覆上下人心,自暴其短于蒙古;又做出南侵得罪宋国的蠢事来。他继承大位之时,已无力回天,所作所为,尽是垂死挣扎,念及于此,不禁悲戚莫名。   过得许久,他才复又振奋,拭去两行泪水,铿锵作声道:“真君若有闲暇,且于太华之巅观看,我自当亲率大军,与蒙哥决于黄河。纵落入滔滔江水,为鱼虾所食,也绝不为人囚絷俘献,辱于阶庭,闭之空谷。”   沈元景默然,眼前之人虽非族内,可其才干气节,较之宋朝某些君王,要强上百倍。   难怪另一世界里,金国大臣张天纲被锁拿后,面对临安知府薛琼的质问,回答道:“国之兴亡,何代无之。我金之亡,比汝二帝何如?”其人这番言语,实在是叫南宋上下,无可辩驳。   完颜守绪吐露心思后,似乎放下一切,语气轻松起来,说道:“我早已下诏将华山赠予真君,只是不知蒙古人认不认。还有我平素积累的金银珠宝,不可便宜了蒙古人,就都赠予杨过吧,好歹他也算是堂兄的便宜孙儿,有几分香火情,也不算外人。”   沈元景不言不语,仿佛一尊泥塑的神像,站在那方一动也不动。完颜守绪并不介意,一直自言自语似的述说,从金国祖上创业之艰难,到中间兴起、不可一世,最后落得国之将亡的境地,一一道来。   他对各位皇帝的好坏得失直抒胸臆,宫中秘辛丑闻毫不掩饰,说至天色将亮,才道:“蒙古人下了死令,要杀光完颜一族,可惜我家纵横百年,一朝就要尽灭,真是应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哈哈哈哈,何其可笑。”   说完这一番话,他对着沈元景深深一礼,道:“真君能够在此时来见我一面,也不枉我一直以来诚心供奉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小女完颜萍,天真浪漫,从未做过恶事,可否请真君怜悯,收她做个端菜倒水的侍女,保全她一命?”   完颜守绪久侯沈元景不答,顿时大殿气氛冷到极点,他心中冰凉,渐渐陷入绝望,踉跄几步,颓然坐到椅子上。   此时太阳初升,一缕阳光自大门射入,沈元景忽然道:“你是要保命,还是要保下金国的江山社稷?”   完颜守绪精神一振,自椅子上弹起,却用力过猛,脑袋眩晕,忙用手扶住椅背,急切问道:“真君这是什么意思?依着我方才所说,绝不做阶下囚,身死便是国灭之时,国灭也定然身死,何来保命与保社稷一说?”   忽然他心里一动,站直身子,惊喜的说道:“莫非真君的意思,是舍了我这身,便有法子换得金国江山延续?我……”   沈元景怎会料到他想得如此之远,开口打断道:“我并无能力保住金国江山,意指你若想活命,我或许有法。”   完颜守绪又“扑通”一声坐回椅子上,虚弱的说道:“国家既灭,同族皆亡,我何惜此身?”   “谁说我不能救下你的同族了?”沈元景依旧平静,无视对方激动得又站起来一个踉跄,说道:“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我不能留你在中原,其他地方,或有办法。” 第77章 绝路生奇计   完颜守绪不顾腿脚松软,赶将几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过来,“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头,求恳道:“真君慈悲,救我大金国一救。”   沈元景道:“中原王业之地,非有德者难以长久。我这法子,就是要你让出此地,迁到一恶劣处。到时候你国再无令人垂涎的东西,自有几分机会保全。”   完颜守绪猛点头,说道:“只要能够护住族人,让出此地,有何不可?至于境地恶劣,还能坏过祖先当年?现下纵然是迁到北方冰天雪地里头,也好过身死族灭。”   “倒也没有那么恶劣。”见对方眼巴巴的望过来,沈元景说道:“你该知道扶桑,那里乃是化外之地,倭奴寡廉鲜耻,人面兽心,缺乏教养,你领着大军前去,举起刀剑,自可开创一片天地。”   完颜守绪本有些振奋,听完又转为沮丧,苦笑道:“我知真君是一番好意,可扶桑远隔重洋,若要前去,须得经高丽方可。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让路,单只是这一路过去,都在蒙古人疆域里头,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了,如何能至?”   沈元景说道:“谁让你走陆地了,不会坐船去么?况且,你如何知道,蒙古人会阻拦你们?”   完颜守绪听得一愣,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又磕了个头,说道:“请真君示下。”现下他已经走投无路了,便是有一点可能,也不敢轻忽。   “你可从密州出发,坐船到夷岛中转,再往扶桑。”沈元景到:“我算过海路不过两千多里路,一月便可到达。”   “然则船从何来?”完颜守绪问道。   沈元景似乎成竹在胸,说道:“我既说出此计策,便有办法。宋国船多且大,运送百万之众前往扶桑,应无问题。”   “百万?”完颜守绪一愣,现下金国还有近两百万户人口,只运送百万似乎不够。沈元景看出他的疑惑,说道:“故土难离,能有百万肯随你走,就十分了不得了。”   完颜守绪略一思索,便知他说的不差,点点头,又追问道:“就算宋国肯相帮,蒙古人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离去,又要如何应对?”   “先拼命打上一场,再逃走,便可以了。”沈元景淡淡回答道:“蒙古人也不是铁板一块,来打你的,必定是蒙哥与忽必烈,只要你做出一副宁死也要守住都城两年半的模样,他们定然害怕误了大汗之位。可要他们不顾伤亡,强吞了你这块硬骨头,恐怕也会担忧损失实力,汗位坐不坐稳当。”   完颜守绪恍然大悟,心里暗道:“我真个是当局者迷了。不过若非站在真君这个位置上,岂能有此匪夷所思的想法。”   他又不无忧虑,问道:“就算宋国皇帝肯借出船来,如何保证他不背信弃义,半途将我们抛入大海?”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会守在皇宫,等他履约。他那人权力欲望极盛且又自私,定然是不愿意牺牲自己,成全后人平白得了灭掉金国这一名垂青史之事的。”   完颜守绪点点头,心道:“我或许也是这样。到了这个位置,便是高处不胜寒,孤家寡人一般,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可干不出来。”   “不过,你也得先给他一些好处,让些土地出来,允许他大军过河。”沈元景说的这些,完颜守绪自然明白,当即点头同意,又提出新的问题:   “尽管我这些年尽心竭力的维持,可民生凋敝,国势衰弱无可避免,面对蒙哥倾巢来攻,顶个一年自然无惧,再多时日,粮草就要跟不上了,如何能让他不强攻,与我谈判?再者我真个放弃京城,送与蒙哥,他是否会遵守约定,还未可知。”   沈元景道:“彼时我便可调动杨过大军,北上从侧面要挟蒙哥,只是事后须得将金国不愿走的兵马交于他手;况且你既然要走,土地无用,我以华山归属为由,让川中与襄阳出兵推进,想来也不是问题。   至于蒙古贵由来攻,只要你行事隐蔽,动作迅捷,并假意不敌,节节败退,他不知真相,定不会甘心让蒙哥得手,说不得就会选择退让,放襄阳兵马直面蒙哥。”   完颜守绪听了频繁点头,顺着这个思路说道:“以赵昀好大喜功的性子,定然是会派人争夺京都,这样蒙哥忽必烈也要分出精力,不敢紧追我等不放。”   他越想越兴奋,心中快速转动起来,谋划如何劝说族人,和他一起东去。沈元景泼出冷水,说道:   “我会尽力促成此事,只是人心难测,世事难料。或许小人暗藏,露了风声,前功尽弃;或许算计不来,出了纰漏,满盘皆输;或许遭遇海上风浪,全军覆没;或许到了扶桑,你等水土不服,反叫倭奴灭了,也犹未可知……如此种种,皆有可能,你须想清楚了。”   完颜守绪斩钉截铁的道:“最多不过一死,纵有一线生机,也该誓死力争。我想清楚了,请真君慈悲!”说罢,重重磕了个头,伏地不起。   沈元景道:“好,如此我便去奔走,你且安心等待。”说完,大步跨出门去,踏光而走。   他先到襄阳,黄药师沉吟一阵,说道:“真君此计策固然有些异想天开,可仔细想来,并非不可行。况且于我等而言,算不上冒险,若是失败,最多不过是让金国提前覆灭了,我们要面对的蒙古大军损失更小而已,其余并无太多意外,我认为可行。蓉儿,你如何看?”   黄蓉想了一想,道:“这里面倒是有不少问题。几路大军齐发,这时机如何能够把控?况且真君远在临安监督皇帝,这几位大将,谁人能够压制得他们听话,遵守号令?再者吕文德这人左右摇摆,心思难测,不可不防。”   沈元景道:“我临走之际,自然会去几人府上拜会,告诫他们,若是敢坏了我的大事,阖门上下,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饶恕,料想他们也不会乱来,剩下的就得黄岛主掌控了。”   黄药师点点头,示意自己这边无有问题,听他接着说道:“至于吕文德,我会请他去往前线,留郭靖在襄阳镇守。他是聪明人,自然懂得这收复故土的饵料,他不吃也得吃。”   黄蓉捂嘴笑道:“果然是真君的风格,一贯的强势,如此我也没有意见了,现下就去准备。” 第78章 末境方自省   计议已定,沈元景连同黄药师一起,先后去了襄阳吕府、夔州刘整、重庆余玠府,令这三人听从指挥,不得误事,才又独身一人,赶往临安。   他本是要让人暗中引导,让赵昀生出要和金国做一笔惊天交易的念头,可这件事关联极广,风险太大,一着不慎,或许满盘皆输,最为稳妥的办法,自然是恩威并施。   沈元景找到赵昀,先将金主完颜守绪的书信带了过来,里面是阐述的要借船离开的计划,许诺以开封及河南府为筹码,一旦金国诸人顺利到得扶桑,即命令留守的金国大军退出城池,让宋国接收。   赵昀被这一计划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恢复平静,不过还是将信将疑,反问沈元景为何是他送来。   沈元景盘坐在台上,意态轻松,答道:“完颜守绪怕你不肯履约,便央了我做个监督。我念在他多年供奉的份上,就答应了。”   听得此言,赵昀冷笑一声,说道:“我还未决定是不是应允呢,你早早来此,半点用处也无。”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你定会答应的,错过这次,若叫蒙古人得去了开封,终你一生,也无有机会收回故都。再者,金国还有三十多万大军,走投无路之下,做出什么事来,也未可知。”   赵昀脸色一变,蒙古势大,他一点也想不到敌守他攻,如何能赢。而当年金宣宗所谓的“北面损失南面找补”的法子,他也是听过的,自然不敢赌完颜守绪不会如此。   思来想去,此事若是能够成行,对大宋而言,似乎百利而无一害,他沉吟半晌,便应允了。   沈元景得了他的书信,却只是遣人送往金国,自己还在皇宫不肯离去,思及前番言辞,赵旭便知他是真的要在此常驻,气得脸色发白,却也无可奈何。   过得几月,蒙古大军并未动作,沈元景每日躲在皇宫里头,打坐修炼,从不外出。赵昀初时并不开心,可见他只是清修,其余的事全不理会,渐渐也放下戒心,偶尔也能过来说上几句话。   只是下毒谋害或是派兵捉拿的心思,他倒是从未有过。盖因沈元景的传说故事太过骇人,纵然有此心,也无胆量去做,就怕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转眼入秋,蒙古人这才动了起来,前脚赵昀才密令水军将领,依照计划行事,后面沈元景就要他下诏,派出余玠、吕文德等,伺机北伐。此为约定过的暗号,黄药师得了,自会依计而行。   赵昀冷笑一声,道:“他二人都不受朝廷调令了,何必多次一举,难不成真君也想要个忠君爱国的名头?”   沈元景道:“他们为何如此,你心里就没有思量过?至于下不下诏,全都随你,反正天下议论,丢脸的也不是我。”   赵昀脸上阴晴不定,虽然余玠等常常先斩后奏,可毕竟承了朝廷的名义,若他不肯配合,撕破脸来,对方不过失了一层罩在外面的大义,可于他而言,便是实实在在的颜面扫地,恐难以约束其他别有用心之徒。   他硬着头皮下诏之后,心里始终有疙瘩,忿忿不平的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至于要做反贼?”   沈元景依旧平淡的说道:“‘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你待其人如何?况且柴荣视赵大如手足,也未见他欺负柴家孤儿寡母的时候手软。”   赵家得国,纵然不似司马家那般龌龊,可也为天下英雄不耻。赵昀无可辩驳,闷声道:“毕竟都是汉儿,不能同心协力,共抗胡虏,反自起纷争,便宜外人,何其不智?”   “那为何不是你退让一步,交出江山?”沈元景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非你赵家独有。仁义不施,自会有人取而代之,世间王朝,或长或短,皆逃不出此理。我今尽起刀兵,替汉家再续一命,免于神州陆沉,也算替你赵家挽回颜面,省却了你往后千百载丢土于胡虏的骂名。”   “如此说来,真君分我大宋疆域,拥兵自立,我反倒是要多谢你维护了?”赵昀气得浑身发抖,怒喝道:“若使无你,我君臣上下一心,如何不能励精图治,重整山河?”   沈元景道:“西夏、金人、蒙古占你疆域,也不见你赵家有甚作为;内里有人要奋发图强,你便看不过眼了?若是无我,余玠暴卒于川中;刘整北投之蒙古;吕文德病逝于襄阳;李庭芝死难于扬州……如此种种,不说都是你一手造成,也难逃干系。”   “这……这……”赵昀似信似不信,强压下心中不安,辩解道:“都是你一家之言,装神弄鬼,岂能骗我。”   沈元景答道:“骗你做甚?你此时还能翻过天去不成?我若是你,当下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才能避免做亡国之君。”   赵昀瞪大了眼睛,哆嗦着手指向沈元景,说道:“朕继位以来,革除党争,亲擢台谏,澄清吏治,兴学崇道,如何能够是亡国之君?”   “若是承平之时,稍显平庸也不妨事,可如今乃是大争之世,鼎革之时,无有奋发之心,自顾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以至生死国灭,便觉无辜?李后主何其不幸也。”   沈元景觉得赵昀这些年的表现大异于史书,其帝王心术、施政手段倒也算合格,只是生错了时代。   赵昀闻言踉跄几步,思及这些年来,未尝没有耽于声色犬马,存了偏安之心,反思良久,沙哑的说道:“若此时奋发,还能有作为否?”   他话语里面,还有别的意思,沈元景道:“箭在弦上,不可不发。此时回头,余玠等人既恐又忧,必然会失了心气,数年苦功,定将毁于一旦。非但保不住你赵家江山,神州也要尽没。”   “唉!”赵昀长叹一声,径直去了,暗道完颜守绪已然陷入绝地,犹要孤注一掷,博出一条生路来,大宋较之金国,境况还是要强上不少,自己如何能够心灰意冷。   其后他突然奋发,勤于国事,封赏李庭芝,诏令其稳固两淮;遣李应庚率军秘密渡过淮河,到金国指定位置等候;指挥荆湖南路,暗中集结大军,以应大变。   如此种种,可谓尽心尽力,一些老秀才激动得热泪盈眶,直道山河重整有望。 第79章 楚兴而宋灭   这一件非常荒唐的事情,在这样一个节点,竟然真的完成了。   愿意跟随完颜守绪开拓新土地的,和沈元景预料的差不多,百多万人,其中三成为青壮,其余是妇女儿童,那些个老人享受了中原花花世界的好处,心存侥幸,不愿离去。   蒙哥和忽必烈得到消息,果然如同沈元景所料,并未有过多的阻拦,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夺取开封城上面。   此时完颜守绪除了遭遇大风大浪,损失了三成人马之外,其余的都顺利到达了扶桑,便传回命令,让手下让出开封城,投往杨过。   可是人走茶凉,他既然离开了,其余人自然不会再听从他的命令,留守的大臣根本不愿意交出开封这块肥肉,更不愿意屈居一个小儿之下。   有机灵的,早就里通蒙古,北上做了带路之人;那些个异想天开的,打着替大金国延续国祚的名义,竟然自立为帝。   一时之间,小小的开封城里面,要过皇帝瘾头的人,足足有三个;其余地方也不乏有人称王。   赵昀大骂完颜守绪背信弃义,却又无可奈何,除了朝着沈元景抱怨之外,只得下令让李应庚加速前进,早日攻占开封。   好在杨过等人也算守信,上前延缓蒙哥的大军,使之在太原府耽搁下来。这时候贵由并不攻击,乐得见这个和自己争夺汗位的堂兄弟吃瘪。   只是宋军太过无能,走了许久,连路上几个城池也攻不破,杨过顶不住压力,在接收了金国半数人马之后,便不敢停留在黄河对岸,退回了潼关、长安一带,固守地盘,抵抗接下来贵由的攻击。   大战一触即发,沈元景即刻离了临安,奔赴前线。   大宋与蒙哥交战于开封城外之时,赵昀暗里下诏,让荆湖南路出兵攻往荆湖北路,再直扑襄阳。   可郭靖早有准备,江陵一战,将之击败,占据鄂州后又顺势往下,沿着长江直落洞庭,再到湘水,将宋廷势力尽数驱逐。   赵昀震怒,欲要尽起大军讨伐,可李应庚在开封城外惨败的消息传来,朝中上下,一时失声。他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李应庚拖出来凌迟处死,可这人已经死在当场,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追封。   自此以后,他再无雄心,整日的醉生梦死,不理朝政,只对固守两淮的李庭芝不断加官进爵笼络,哪怕引得朝中大臣尽皆不满,也在所不惜。   等沈元景到了长安,才知这场大战已然接近尾声。蒙哥的大军攻下开封,洗城三日后,并不往西,而是命令忽必烈一直打到蔡州,朝东扫荡。他自己领军返回大漠,准备接收蒙哥大汗的位置。   贵由见杨过大军人员齐整,准备充分,一直未敢进攻,生怕折损了实力,再无翻盘的机会。等到沈元景到来,更加害怕,不得不退军离去。   两路南侵的大军在途中撞见了,蒙哥志满意得,叫来贵由一同北上,两人同帐而眠。第二日,贵由暴毙身亡,和当年托雷死在窝阔台帐内的情形一样。   由是两部蒙古大军分裂,回到大漠之后,纷争不断,蒙哥急忙调回忽必烈,用了数年功夫,才勉强平息。   ……   武当山里面的一座无名山洞外,程英慢慢拿出食盒,里面是一些个糕点和小菜,异常精致。旁边还放着时令瓜果,红艳绿翠,分外诱人。   她招呼边上一男一女、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过来,说道:“襄儿、阳儿,这是你们母亲做的,快来尝尝。”   她又亲手捧了一碗羹汤,双手托举,送到一旁,说道:“真君,这是郭夫人调制的冰糖雪耳莲子羹,通气润肺,清爽解渴,你尝一尝。”   沈元景顺手接过,轻啜一口,点点头道:“未意她这些年来忙于军政之事,又要教导子女,手艺倒是没落下。”   程英笑道:“真君既然喜爱,何不出到山外?哪怕是不愿去长安皇宫,也可入华山大殿,何必守着这荒郊野岭的。别说我那个孩儿想见你不得,连带着襄儿和阳儿也跟着你受苦。你看他们这般年纪,沉稳得像个大人似的,哪还有一点活泼劲头?”   “沉稳?”沈元景哑然失笑道:“你且问问山上樵夫、山下农户,武当地界的混世魔王是哪一位?”   程英愕然,回头看向郭阳,见他憨憨厚厚的,和郭靖如出一辙;再挪到旁边,郭襄半低着头,小口吃着糕点,分明一副乖巧模样,可不时往上瞟的眼睛,显出并不是那么老实。   沈元景接着说道:“我听闻年前杨过纳了郭芙为贵妃,她外公乃是当朝太傅,父亲爵封鄂王,官至太保,手握重兵,镇守开封。如此深厚的背景,你就不怕她来夺你皇后的位置?”   “郭姐姐苦心痴恋过哥,忍受谣言多年不嫁,一直守到云开见月明,也她是应得的。”程英盈盈一笑,语态轻松道:“我出身微陋,本就无有见识,这皇后之位原不该我得,只是皇帝他念在我跟随多年,才让我暂代,我其实也当的勉强。”   沈元景道:“你却是看得开,不过你已有子嗣,无故他也动你不得,只是你这孩子,将来是要继承大宝,若郭芙无子还好,否则就有些曲折了。”   程英抿嘴一笑道:“真君多虑了,在后宫之中,要说谁的背景深厚,还有比得过我的吗?我可是真君你承认过的婢女,连太后她老人家,都不曾有此如此殊荣。”   沈元景笑了一声,说道:“你可太抬举我了,自打杨过去了北面,可算是历练出来了,他手握大军,抗蒙灭宋,正是意气风华的时候,如何看得上我这方外之人。”   前些年蒙古内乱的消息传来,杨过当机立断,决意攻宋。此时赵昀成日花天酒地,荒淫无度,甚至还做出招妓入宫的荒唐事来,短短一年,便暴病而去,总算没有做亡国之君。   太子赵禥刚刚继位不久,奸臣贾似道独揽朝政,将与自己有矛盾的两淮守将李庭芝下狱,国中再无名将。   这厢吕文德、余玠与郭靖均不愿意攻打旧国,杨过亲率大军,顺着长江而下,一路势如破竹,连占安庆、建康,此时宋廷如梦初醒,放出李庭芝,可淮上军队多受新来之人欺压,愤而杀之,投降了杨过。   贾似道慌忙裹挟赵禥出逃,一行人乔装到了牛角村躲避时,被村民张三发觉,暗中报信,天亮后被杨过一网成擒,南宋由是灭亡。   其后杨过定国号为楚,先以鄂州为都,后迁移于长安。登基之后,大封功臣,称沈元景为天帝,自己为天子。   沈元景在宋国灭亡之后,就隐居不出,先在华山,等杨过迁都之后,又归武当,几次都避而不见,让其甚为遗憾。 第80章 乱平则兵兴   这次程英求了黄蓉,通过郭襄和郭阳,才找了沈元景隐居的地方来,见对方似乎真的无意出山,不由有些急切,说道:   “真君,过哥对你老人家,可是真心尊崇。大臣们上书,让他追封三代,他以先祖杨邦乂公、杨再兴公都是宋廷忠臣,岂可污了名节为由,不肯行事;又道父亲杨康认贼作父,大节有亏,更是不可,连累得杨铁心公也是一样,还令太后生气了许久。   而对真君,言必称为‘我朝之祖’,虽不免是要收敛余、吕、刘等人之心,可对你老人家的一片丹心,也是天日昭昭的。”   沈元景笑道:“果然是过了门的媳妇,就成了别家的人。当日我同黄药师商议起兵,你也是在旁边耳闻的,那时便有了最坏的打算,现今他可和善许多,怎会去怪他?   他做的很好,将我供在上头,借着大义聚拢旧部,确实是一着妙棋。更不用说善待赵家之人,非但未杀赵禥,还请了赵与訔这等前朝宗室为相,一招便化解了所有抵挡,让东南面免于战火,也算是功德无量了。到底是十几年历练,成长起来了,开国之君,当是如此,方能复兴汉家。”   程英这才放心,说道:“开国之君如何轮得到他?明明是真君见世间疾苦,有心解天下倒悬,才成就了今天这般模样。他不过是个幸运的小子罢了,换成李过、王过,有真君扶持,一样能有此成就。   是以他也有自知之明,不敢妄自尊大,常对我言:‘我朝实建于真君,如汉高之于前汉,我不过坐享其成而已。待得百年之后,若能得太宗庙号,也能含笑九泉了。’”   沈元景笑道:“原来他是想要做唐宗,你夫唱妇随的,是否也想做个文德皇后?”见对方坦然点头,他接着道:   “杨过倒也有李世民的几分风采,身先士卒,周旋于三国冲突之地;当机立断,吞宋廷于不备;笼络故交,赦免旧臣;他趁着蒙古内乱,尽起三路大军,从西而东,将北虏赶出中原,足见决断智谋了。”   这一番夸奖,程英便知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轻声道:“然则,非有真君庇佑,这些事实难完成。”   沈元景哈哈大笑,说道:“你来此找我,又有什么大事要做了吧?是蒙古国要再次统一了?”   程英也跟着笑了,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真君法眼,过哥他要北伐了,决意亲自去做,请真君回长安,镇压江山。”   沈元景沉吟一阵,说道:“他已然占了黄河以南,还据有大名府与济南府,人又年少,按道理应该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不过,这楚国江山得来侥幸,少了磨炼,朝中新进大臣还有些南人习气,真有一二十年承平,说不得就是又一个赵宋。   况且军中就那几个大将还有些能看,其余青黄不接。蒙哥和忽必烈又都是一方雄才,统一部族后,自然不会给杨过留时间。若想混一华夏,此时北伐,确实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程英惊喜,说道:“那真君是肯跟我回去了?”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我若去,定是到往前线,去什么皇宫?”他伸手止住对方话头,接着说:“你也无须担忧,只要我还在一日,这朝廷上下若还有人敢反叛,绝不轻饶。”   “可是这朝中需要有人主持大局,黄岛主清高,恐怕……”程英还是有些担忧。   沈元景“嗯”了一声,说道:“不是还有你么?”见对方不解,又说:“请穆念慈以太后身份监国,你从旁为辅助,在加之黄蓉那丫头,三者合一,名位权谋都有了,我再让李莫愁来此坐镇,制服朝中那些个大臣,有何难度?”   程英思量片刻,知道无法劝服对方,只得答应了,领着郭襄与郭阳,回去长安。   ……   楚国尽起大军八十万,兵分三路,刘整领二十万为东路军,出大名府往河间府攻去;沈元景隐藏起来,与杨过一起坐镇中军三十五万人,走平阳府直奔太原府;郭靖作为西路军指挥,带者二十五万人自延安府攻兴庆府。   蒙哥调集了本部二十万人马,倾了蒙古国大部分兵力,集六十万之数,自己居中,忽必烈、阿里不哥分作列左右迎战。   这是一场大决战,败者不说会立即亡国,可也要失掉精锐,从今而后,只能苟延残喘了。   杨过一路疾行,还是晚了一步,在大同城外,就和和蒙古遇上,长叹一声,退回桑干河的南面。蒙人不擅守城,也出城和楚国隔着河相望,展开野战。   沈元景探营,只见大帐连绵不绝,旌旗无边无际,一时间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面,想要找处蒙哥的中军大帐,完成刺杀,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也不过是过来试一试罢了,见事有不谐,当即退离。回到主账之后,对杨过说道:“此番大战,双方尽起精锐,奇计小道恐难奏效,还是要以正面相抗为主。你决议先攻,倒也无差,不过须记得见好就收,能下大同,便算是极大的胜利。即便不能,退回太原,与东面连城一片,拒敌与居庸关外,也自可也。”   杨过恭谨答道:“我亦是这般想的,只可惜高估了自家的能力,棋差一着,未能攻下大同,现下两军对峙,恐怕要吃个大亏了。”   沈元景道:“你可是后悔了?”   杨过摇头道:“有何可悔的,若不趁其内乱,攻其不备,恐怕黄河也过不来。立国之初,不能奋发往前,那后辈自会有样学样,生出倦怠,偏安一隅,难免重蹈南北朝旧事。我欲效仿唐太宗皇帝旧事,开疆扩土,海纳天下,纵然唐国之运或只两百余年,其凛凛神威,也能照耀千古。”   沈元景击掌而叹道:“好孩子,你有此志,才不愧是混世魔王,应此世天命之人。”   杨过笑了笑,说道:“真君又拿当年在华山上对我娘亲说的话来哄我,可知我娘信以为真,见我逐鸡撵狗、偷摸些桃子杏儿就忧心忡忡,生怕我走了邪路,祸害天下。虽不曾打我,可骂是没少挨的,至今她一开口,我都犯怵。”   沈元景道:“她再气再怒,也不曾打你贬低你,还替你请了老师,你能自立,又放手让你去做,已经是极好的母亲了。”   杨过接过话头,若有所指的说道:“是啊,她可是极好的女人了。”   他看了旁边一眼,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乎完全听不懂一样,心底暗叹一声。 第81章 橘生于南北   初战,楚国领军之人乃是南宋人降将,曾在李应庚账下,吃过蒙古人大亏,心里畏惧,被蒙哥从高丽、西域纠集起来的仆从军击溃,狼狈逃回。   这人到了大帐里头,心中忐忑,战战兢兢的述说败军一事,请求治罪。杨过语气温和,说道:“胜败兵家之常事,夏将军不必在意。我军千里奔袭,一路劳顿,蒙人坐镇此间,以逸待劳,此战乃是我轻忽了,与将军无由。”   其余南宋投降之人尽皆松了口气,齐齐跪地山呼万岁,杨过好生安慰,一时大帐里面君臣相和。   二战,乃是金国遗留的汉家军出阵。他们和蒙古相抗多年,虽总在颓势,但也瞧不上西域诸国和高丽这种软骨头,奋勇杀敌,将之杀得狼狈而逃,扳回一阵。   双方试探性的攻了两次,便摆开阵势,第三次碰撞更为庞大。这次是杨过在陕地拉起的百战义军为主,辅以其他,对阵蒙古本部。   双方从早杀的晚上,尸体遍布几近干涸的河床,血液流淌,如湾湾溪流,汇聚一起,注入桑干河,竟将河面抬高半寸。下游零星居民,亲见长河腥红一片,以为老天震怒,将河神诛杀了。   杨过忧心忡忡,他亲手拉起来的队伍固然能打,可较之蒙哥精锐,还差了一着。虽然楚军人数为多,可即便是能拼个惨胜,对方只需退守大同,他们便无能为力。   双方僵持许多时日,偶起战端,互有胜负。东西两面的战事也无有太大变化,刘整与胡比例小心试探,并无大的冲突;西面郭靖的才能虽然胜过阿里不哥不少,将之赶出了河套,颇有战果,可并未能取得决定性的优势。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冷,蒙古人自然不惧,可楚军南人颇多,不耐严寒,杨过见久攻不下,恐隆冬来临,就起了班师回朝的心思。   若是降下大雪,非但楚人不适应,战力大损,还会导致后方粮草运送不来,只需几天,这几十万人都要交代在此,那楚国二十年间,非但无力反攻,便是要守成,也变得极为困难。   只是他想要退,可蒙哥亦是领军大才,眼光毒辣,只要他一有动作,便展开猛攻,如此拖了半月,逼得他心急如焚。   按着去年时间判定,一月之内,将有大雪,必须退走,迟则生变。于是杨过强装镇定,一面和蒙哥交战,一面尽心竭力,盼望雪落之前,寻到离去时机。   可惜事与愿违,纵然是沈元景也未能料到,今年的冬天来得如此之早,此时未及九月,临近清晨,天空竟然积满了厚厚的云层,狂风大作,一夜变天。   纵然出发时候,楚军就有准备些物资,可大多数人依然冻得瑟瑟发抖。杨过大惊失色,匆忙找到沈元景,询问解决之法。   他苦笑着问道:“真君,我听说当年你就是作法降下一场大雪,在三峰山将托雷冻住,才有了金国大胜,多得二十年国运。现下你老人家发发慈悲,叫这老天不下雪吧。”   可如此天威,岂是沈元景能够改变的,说道:“为今之计,只能是断尾求生了,你领军先走,我留此断后。”   杨过脸色大变,急道:“那如何使得?天下无有杨过,不过少一昏君耳;无有真君,置百姓于何地?”   沈元景笑道:“你多虑了,我要逃走,何人阻拦得住,快些走吧,不要耽搁时间。”   杨过也跟着笑道:“真君不走,那我也不走,若狼狈逃回长安,苟延残喘,只做个偏安皇帝,我不取也。幸得楚国江山乃是真君授予,若要换人来坐,也不会有人不服。”   说罢,也不等沈元景多说,大声吟诵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他奔到中军帐内,迎着满脸惶恐的将军们,喝道:“慌什么,我还在此。”高坐上位,沉声道:“大丈夫生死有命,何必如稚子一般,遇事慌得似个没头苍蝇,成何体统。都站好了,听我号令!”   众人心内稍安,点头称是。杨过大声道:“今日之祸,乃是我妄自尊大,小觑了天下英雄。上不知天文,下不识得地理,选了这么个地方,又不知进退。不过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决议趁着大军士气尚在,敌人也无有万全准备的时候,先行退军,保全元气。”   账内之人都送了口气,要让他们在这个天气和蒙古人打,实在有些为难。接着又听他说道:“我也不耽搁时间了,你们赶紧下去,收拾一下,先行离开,我来替你们断后。”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大变,纷纷跪地,大声喊道:“陛下,不可!”最早跟着他的心腹一脸求肯道:“陛下万金之体,岂可行此危险之事,让我来吧。”   大家纷纷请战,杨过全都拒绝,他们苦劝不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那前次兵败的夏将军突然膝行几步,叫道:“陛下亦曾说胜败兵家常事,何至于此?且无论何人殿后,也不该是陛下。罪臣自归降以来,身无寸功,却窃居高位,前次兵败,幸得陛下宽宥,得免一死,如今正是我辈报效之时,请陛下予我这千古留名的机会。”   杨过摇头道:“勿须如此争执,我意如此,不得有违。”说罢,便要转出帐外。   夏将军厉声喝道:“陛下是嫌弃我等降人不堪大用乎?”又一转为悲愤道:“还是要让我二次抛弃人主,背千古骂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过仰天长叹一声,叫道:“罢了,夏将军听令,着你立即带上兵马,随我在河道前部下阵势,拦截敌人;剩下的赶紧走,不得违令。”   夏将军轰然应诺,其余人等含着热泪,去往各地布置。   ……   蒙哥尚在酣睡,被匆匆赶来的部下吵醒,得知天气大变,喜出望外,急忙招来大将,准备过河攻敌。   大帐里面也是炒作一团,人人奋勇争先,都想要拔得头筹。他略一思索,便点了自己最为亲近的部族,令其为先锋,攻打楚营。   北风呼啸,不一会儿,桑干河上不深的河水全都结起了冰,蒙古骑兵早就做好准备,飞快的冲了过来。   杨过寻了沈元景不见,便无法再顾及其他,领着亲卫和夏将军的兵马,迎接上去。   那些个投降过来的士兵,出战时候十分有勇气,可面对轰隆隆的马蹄声,顿时两股战战,手都抬不起来,一触即溃。   夏将军见了,涨红了脸,提起大刀,大吼一声“随我来”,带着心腹,往前冲去。   他颇有些武艺,上前一刀劈死了两个蒙古前锋,又左右横扫,砍杀不停,引得周围楚兵士气一震,稍稍挽回局势。   只是其余地方,全是一边倒的局面,很快蒙古将领,就发现了这里情况,增多兵马过来围剿。   夏将军不管不顾,大声呼喝道:“南边的儿郎们,岂能给北地蛮子看扁?随我杀敌!”奋不顾身,扑入蒙古军中,挥刀乱砍,杀伤一片。   他杀得多,蒙人补位过来的更多,渐渐气力不济,刀慢了下来,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可心底毫无惧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舞动长刀,只觉平生从未如此快意过。 第82章 霸临于古今   杨过叹息一声,往前一挥手,身后又一直队伍奔了出去,杀到蒙古前锋之中,救了夏将军出来。   他瘫坐在地,气喘吁吁,几番挣扎,还是起不来身行礼,面现惭色道:“陛下,老将无用,带的这些个兵也是一般,偏要逞能,险些误了大事,请陛下责罚。”   杨过说道:“将军甘冒奇险,奋勇杀敌,何罪之有,且安心休息。”他在高台之上,见着楚军节节败退,而蒙古前锋之后,又有大军攻来。   他哈哈一笑,对夏将军说道:“我常以唐太宗为鉴,可平生实最敬佩的,依然是清微真君。他老人家于万军之中,纵横来去,斩胡虏首级如探囊取物,我这点末微伎俩,比之自然是萤火于皓月,可身为他的传人,总是忍不住去追寻。”   说完,他从高台上一跃而下,落在战马之上,一鞭抽下,这马唏律律的一声嘶吼,驮着他奔向前头。   夏将军大惊,连滚带爬,到了高台边缘,只见杨过一挺长枪,犹如蛟龙出海,其势腾空,又似三月飞花,落英缤纷,枪头一动,就有一敌人丧命。   他手法极快,如繁星点点,散落满天,周围蒙古人被一下子清空,又毫不停歇,左冲右突,很快杀倒一大片,楚军见得是皇帝亲至,势头一振。   他朗声一笑,说道:“儿郎们,且随我来!”抬起长枪,竟朝着蒙古大军冲去,身后亲卫与将领,全都忘记恐惧,奋不顾身的跟了上去,一时之间,气势如虹,反倒压制住了蒙古前锋。   蒙哥立在河对岸的高台上,四周有许多武林人士簇拥,当初窝阔台手下的两大国师八思巴和金轮法王,以及尹克西等,俱都在此。   他远远望见杨过神勇,出声问道:“这人是谁?某非就是那位南朝仙人?”   八思巴摇头,说道:“那位武功还要比之高过十倍不止,这位应该是……”突然就有人过来打断,大声禀报道:“大汗,前方传来消息,南朝皇帝亲自断后,现下正和我前军对阵。”   “哦?”蒙哥大喜,伸长了脖子往前看,似乎在寻杨过身影。旁边一位汉人打扮的中年人一指阵中,说道:“陛下,那在阵中冲杀的,就是杨过。”   蒙哥一惊,仔细看去。只见杨过冲了一阵,长枪急转,将周围的蒙人杀得一空,又调转枪头,左右横冲,援助他人,竟以一人之力,生生逆转了局势。   “如此悍勇,某非是楚霸王复生?”蒙哥由衷赞叹道,旁有长衫者立马说道:“就算他是楚霸王,还不是要死在大汗手里。听说他妻子美貌,比肩虞姬,等大汗率领大军攻破长安,夺取过来,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一番话说得蒙哥哈哈大笑,随后他便下令,派出部族内第二支精锐,让他们带回杨过的尸体。   ……   那些退去的楚军走了一阵,其中杨过的一位心腹突然驻足,留在原地不动,等其他人过来相询,他说道:“我就送诸位到此地了,还请自便。”   那些个从金国投降而来的将领们都一脸疑惑,他解释道:“我随陛下起与陕中,击阔端于兴元,救金国于太原,灭宋伐蒙,南征北战,从未离开。今日听命送各位到此,也算完成了陛下最后的交待,便要折返,同陛下共生死了,诸位保重。”   他调转马头,反身而去,后面三万兵卒,也毫不犹豫,跟他一起。   剩下那些将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蓦然拔出刀来,割开手腕,大叫道:“若要我和蒙古人死战,我心里实在胆怯,手下也不会跟我送死;只是陛下高义,亲身断后,做臣子的不能不报答。回长安后,若有人起了二心,我誓必击之!”   其余人纷纷学着他,割开手腕。剩下的杨过心腹们对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欲要学着离去之人,却又强行按下念头,楚国势力庞杂,不可不防。   杨过再三冲阵,将蒙古前锋打得七零八落,楚军正自高兴,却见着又一批的大军攻来。他苦笑一声,扫视了周围一圈,大声道:“儿郎们,可还有力气随我杀敌否?”   周围之人齐声大吼:“誓死追随陛下!”他一震长枪,催马率先出发,后面的无论是亲卫还是原宋军,都热血沸腾,纷纷涌上。   这一次的蒙古大军,比上一次多上一倍,而楚军一场厮杀,已然疲惫不堪,虽然奋起余用,可依旧是节节败退。   哪怕杨过拼命杀敌,也挽不回人数上的劣势。他一边杀,一边暗道:“亏得真君离去了,留在长安的母亲和英儿他们三个,有他照顾,定可无恙,我也就了无遗憾。”   想到此处,他打起精神来,手里长枪变得朴素,一招一式似乎全无灵气,直来直往,只是为了节省体力,多多杀敌。如此虽然颓势尽显,可又给他拖了一些时间。   蒙哥渐渐不耐,手下那些其他部落之人及仆从军也都鼓噪起来,不停的上前请战,想要出阵分一杯羹。   他沉吟一阵,举起马鞭,正要说话,突然手上一凉,抬头看去,天空飘起了大雪,片片如同鹅毛一般。   大军一阵欢呼,蒙哥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他挥动马鞭,打了个响,说道:“我要亲自出马,砍下汉人皇帝的头颅,拿回去做饮器。”   八思巴连忙劝阻道:“大汗不可!那南国仙人并未出现,说不得埋伏在一旁,想要暗害于你,不得不防。”   蒙哥摇摇头,用马鞭指着他道:“国师未免太过小心了,那人胆子再大,也决计不敢在我大军之中闹事,就不怕有去无回?再说,有如此多的英雄豪杰在此护卫,他如何敢来?走!“   其余江湖人士纷纷附和,他快走几步,跃下高台,上了战马。八思巴与金轮法王、尹克西对视一眼,面现忧色。   金轮法王说道:“但愿如大汗所言吧。这位一向大胆,不过行事都是直来直去,探遍周围,也没有见着人影,想必是真没过来。”另外两人想了一想,都点点头,心里轻松不少。 第83章 攻藏于九地   杨过见得大雪落下,苦笑一声,仰天长叹道:“天亡我也!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心底暗道:“莫非我真是魔星,只打记事以来,这天是一年冷过一年。”   他如此想着,手上却不慢,那蒙古人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可连绵不绝、四面八方,令他有些绝望。   这时候一名亲卫冲了过来,大声道:“陛下,快走!”   杨过摇摇头道:“我不能退。身后的兵马未走多少时候,我这一让,他们定然逃不脱蒙古骑兵的追击。一旦这支人马败亡,国势倾颓,再也北伐无望了。”   亲卫含着热泪说道:“陛下……”杨过迅速出枪,杀死对方身后一人,打断道:“勿须多言,我意已决!”   这人点了点头,发了疯似的冲进蒙人群中,杀掉四五人,旋即被大队吞没,死在当场。   ……   蒙哥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可实际还是非常谨慎,不但让十几位武林高手紧紧跟随,还在四周布满亲卫,外面全是部族内的人,连传令兵过来禀告,都要扒下衣裤,赤身而来。   如此周全,他自认万无一失,才催马往前,走到河面时候,笑道:“众位请看,这河水结冰,纵马随意可行,连老天都在帮我们,一个区区野仙,还能逆天不成。”   话音未落,突然“咔嚓”一声,蒙哥战马下的冰面现出一个大洞,他连人带马,直直落下。旁边江湖人士大吃一惊,纷纷抢步上前。   八思巴和金轮法王反应最为迅速,脚下一点,就冲了过来,一左一右,去抓蒙哥的胳膊。这时候冰洞里面伸出两只手来,点中两人手腕。他俩如遭雷击,哆嗦一下,急速后退。   跟过来的其他人还不明白发生何事,就见着一道白色人影,从洞里跳上来,手里还提着蒙哥。尹克西怪叫一声:“清微真君?”面色惨白。   众人俱都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汉人衣衫的那个中年人喝道:“妖道,还不放下大汗,速速磕头赔罪,或可留得一命。”   沈元景扫了他一眼,伸手往外一捏,拈起一朵雪花,往外一弹,那人额头一朵红色绽放,死得无声无息。   一个胖胖的和尚惊叫出声道:“拈花指?你是如何学得的?”   沈元景冷哼一声,道:“少林寺的?金国覆灭后不是又闭了山门么?”说完随手一点,一道气劲射出,那和尚想要躲避,已经不及,“噗嗤”一声,胸口开了个洞,嘴里轻声说道:“无相劫指。”气绝倒地。   周围人吓得纷纷退后,那八思巴站出来道:“真君竟然藏在河底,实在是我们预料不到了。不过此处人多,外围又有大军,就算你武功高绝,想要逃脱,恐怕也不能。何不放了大汗,我们即刻退军。”   “哈哈哈哈!”沈元景蓦然大笑,声音震天,传出老远,杨过听了心里一动,喜道:“真君并未离开!”他处在人群之中,看不分明,但也凭空生出几分力气,再次举起厮杀起来。   沈元景周围的江湖人士只觉得这声音炸响耳边,如同雷鸣,不但头疼欲裂,连带着真气运转也自混乱,几乎要走火入魔。   八思巴大叫一声:“各位凝神静气,不要运功!”众人依他所言,才勉强压下心头烦闷。   沈元景道:“好和尚,上次饶你一命,你不珍惜,也怪不得我了。”说罢,捏起四根指头,往外一一弹出。   八思巴连忙往一边闪去,只是后面的蒙哥亲卫无法避让,惨死当场。他见这指力穿透五人身体,才自消除,心里骇然,脱口而出道:“多罗叶指?”   沈元景惊咦一声,看了地下躺着的那和尚,道:“看来这人教了你不少东西。”   八思巴双手合什,道:“天下佛门是一家,不过互相印证法门而已。”他脸色一正,指着另一边道:“真君,如今楚王身死只在顷刻,我蒙古大军借此大胜,必将势如破竹,定鼎中原,为避免大汗震怒,时候报复,以至生灵涂炭,还请你三思。”   沈元景道:“也对,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能跟你废话。”说罢,他提着蒙哥不退反进,飞身而上,一跃数丈,又踩了几名蒙古兵的头颅,迅速跨到蒙古高台之上。   等八思巴等人追上来时,他已经提着蒙哥上了最高的旗杆上,大声说道:“蒙哥毙命于此!”他用汉语喊一遍,又用蒙语喊一遍,如是再三,声震数里。   所有人都停下了了,抬头看了过来,只见蒙哥被人高高提起,如同一具尸体般,动弹不得。   沈元景喊完话,轻声说道:“念在你也是一代枭雄,便不折辱了。”不顾八思巴和金轮法王在下面喊着“不要”,起手一捏,“咔嚓”一声,蒙哥的脖子折断,顿时毙命,连句遗言也未能留下。   底下之人瞠目欲裂,蒙哥死在这里,等将来问责,他们也难逃命。周围蒙古大军一阵骚动,仆从军将领吓得肝胆俱裂,蒙古本部人马丢下杨过等人,拼了命的往这边冲来。   沈元景随手将蒙哥尸体挂在旗杆之上,从空中落下,攻向众人。先顶上去的两个蒙古武士,连一招也接不住,被打得天灵盖破碎。   他并不停手,起手一掌,打飞攻来一人,双手连点,十道劲风脱手,周围攻来的人如同遇着大风的麦子,纷纷倒地。   很快场上只剩下八思巴、金轮法王和尹克西这武功最高的三人,八思巴道:“真君,我发誓不履中原,可否绕我一命?”   沈元景道:“上次饶你,投了蒙哥;这次饶你,说不得又去忽必烈那里,总与我作对,还是躺下吧。”   他脚下一点,骤然扑出,行到半路,又往边上一折,喝道:“找死!”原来金轮法王不言不语,掏出武器,挥手丢出,就要将旗杆打断。   沈元景将蒙哥挂在顶端,就是要打击蒙军士气,且吸引蒙人过来,岂容别人破坏。   他伸手一掌,将飞过来的金轮打得四分五裂,接着拳掌交接,把扑过来的蒙哥亲卫一一杀死,回头就见几人都要逃走。   他猛然吸了口气,大吼出声。“轰”的一声,震动得周围之人如饮酒醉,东倒西歪。   八思巴暗道一声不好,可已经迟了,他清醒过来,睁开眼时,沈元景已经一指头点在了他额头上,顿时眼里神采消失,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金轮法王自知难逃,又反身往旗杆扑去。沈元景嘴里赞叹道:“好一个金刚。”往前猛然一动,一掌劈下,金轮抬手一挡,整个人退后三步。   尹克西要逃也被打回,他咬紧牙关,连同着蒙哥亲卫们一起攻来,金轮法王合身扑上,无惧生死,一心要破坏旗杆。   沈元景手里不停,来人就杀,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始终就不让人去碰这旗杆,哪怕是后来金轮发力,将高台拆了,也未能撼动分毫。 第84章 来兮归去辞   周围的敌人越来越少,杨过很轻易就察觉到了蒙古阵中发生的剧烈变化,他猛然发力,领着部下将还在围攻他的蒙古士兵全部杀死,顾不得休息,连忙立在马上。   远远望去,就见着那根高高的旗杆上,挂着的蒙哥尸体。他满脸欣喜,喃喃自语道:“我都这般神勇了,还是不及你之万一,倒底是如何做到的?”   他又十分遗憾,说道:“可惜,若是大军不曾离开,现下反攻,定可大获全胜。”   就在这时,隆隆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他回头一看,一人大声叫道:“陛下,末将特来与你共死了!”   这人刚喊话出口,便觉不对,因为己方阵中虽然人丁稀落,可在杨过身边,并未有一个敌人。正要询问,就见对方脸上绽出喜色。   一旁高台之上瘫软盘坐着的夏将军,往这边爬了两步,大叫着:“扶我起来。”看护的士兵刚拉起他,他就高声呼喊:“援军来了!蒙古人中计啦!”又招呼身边的人跟他一齐喊,很快声音由小变大,从后往前,一波波的传过。   杨过大叫一声:“都随我冲!”一马当先,往蒙古大军本阵冲去。那些个蒙人正在围攻沈元景,见得呼声大起,往后一看,真是楚军杀来,慌乱中分辨不清有多少人,纷纷逃窜。   此次为了抗衡楚军庞大的数量,蒙古也组成了一只多部族与仆从联合的队伍,由蒙哥亲领。他威望极高,自能压服众军头及内部纷争,可除他之外,其余一个能够服众的也无。   偏偏他死得太过突然,来不及交待后事。想要替他报仇的;想继续进攻捉拿杨过将功折罪的;心思已经飘到下一任大汗身上的;衡量得失的……各有各样。   特别是那些仆从军,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带动着周围队伍,下意识的跟随,于是整个蒙古大军,除了还在围攻沈元景的蒙哥亲卫,其余的全都开始撤离。   楚军见此,士气大振。原来那些累瘫的兵卒,深知此刻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又生龙活虎一般,奋勇前进。   沈元景在乱军之中解决了金轮法王与尹克西,随着杨过大军,一起撵着蒙古大军到了大同城。   城中守军少,蒙古本部人马根本不敢进城,绕到一边,径直离开。剩下那些仆从军挤作一团,西域人和高丽人相互厮杀,只为求一条生路。   城内之人看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杨过率领骑兵,凿穿拦在前面的敌人,冲进城去,很快将大同城完全占领。   他命人喊话,叫城外之人投降。除却逃走了蒙古本部人马,剩余的十几万仆从军全都老老实实丢下兵刃,不敢反抗。   未几,等那些撤退的楚军又被叫回来之后,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杨过并不满足,除却留下看管蒙古仆从军的人马,其余的兵分两路,一路往西,他自己亲自带着大队往东,援助刘整。   忽必烈得到蒙哥惨败身死的消息,在他赶过来前,已然撤军。杨过急追,对方缓缓而退,阵型齐整,仿似缩成一团的刺猬,难以下口。   他喟然叹道:“今日此人走脱,日后必当为我大敌。”可又无法,只得将怒火烧到辽东,一路由大定杀到会宁,将周边全纳入麾下。   另一面的郭靖得了援助,大发神威,将阿里不哥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回大漠,至此蒙古势力完全被逐出了黄河流域。   杨过在北面修整大半年,又借口高丽派兵随着蒙古侵楚,悍然杀入其境内。高丽本就因为失去了十万精锐而实力大减,越发抵挡不住,不得以向蒙古求援。   此时忽必烈和阿里不哥为了争夺大汗的位置,已经兵戎相见,大打出手,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等到高丽王又准备向杨过称臣之时,沈元景赶将过来,将其王室成年之人一夜诛杀大半。   杨过虽不解他对高丽之事为何如此积极,可也抓住机会,趁乱迅速扑灭反抗的势力,将整个高丽吞并。   其后,他才班师回朝,休养生息。百姓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宁静,官员也兢兢业业,不敢造次,一时间政通人和,天下大定。   三年之后,纷争又起。北面阿里不哥在众多汗国的支持下,击败忽必烈,将之毒杀,又兴兵南征。郭靖将其击败,反攻入大漠数百里。   阿里不哥带着重伤回到都城,不久去世,他遗命继承汗位之人不能服众,蒙古诸部接连反叛,内乱不止,再也无力南下,等到杨过腾出手来,被赶得狼狈西窜。   南面余玠、王坚兵分两路,轻松灭掉大理,又攻入交趾都城,擒获其国王,回京献俘,复置交州。吐蕃诸部也不能免,被大军一路横推。   原金国降军也自按捺不住,以完颜守绪身具薄德,亦是中原之人,也需朝贡为由,请求讨伐扶桑。杨过应允。   等这些人摩拳擦掌,从高丽到达扶桑之时,此地已是满目疮痍。他们一路推进,千里无人烟,好容易找到一些倭奴,都衣衫褴褛、手持木棍树枝,哇哇叫着打将过来。   一名亲卫闪出,如同入了矮人国,轻松就将这十几人杀死。其后连续几次皆是如此,倭奴如同疯了一般,见到他们就喊打喊杀,无法交流。   又走了几天,才在一处深山老林找到一个身形高一些的汉子,这人一见楚军打扮,痛哭出声。领军大将召见,竟然是熟识之人,分明就是当年完颜守绪的亲卫将领。   这人狼吞虎咽的饱餐一顿,又猛灌了壶酒,才将这些年的情形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金人达到扶桑,已折损了三成人口,后来水土不服,又死了一些。为了找到一块合适的耕种之地,他们一路往北,和倭奴势力起了冲突。   倭奴畏惧强者,选择臣服,可金人发现本地人孱弱,便肆无忌惮起来,毁观破庙,残酷压榨。偶见有人反抗,暴虐本性起,开始屠杀,血腥镇压。   这些人杀红了眼,从南往北推进,无论无辜的或是投靠过来的,老人或是小孩,只要倭奴,都杀得干干净净。   完颜守绪多次阻止,反被太子杀掉。他又被其余兄弟讨伐,先乱了一阵,而后金人分成几部,互相攻伐。   其间倭奴被裹挟入内,无论金国那部,都以之为畜,无论高低贵贱,俱难逃一死。倭奴心生绝望,奋而反抗。金人彪悍,倭奴人多,双方不死不休,扶桑岛上无一息之宁静,无一处之安稳。   战乱频发,瘟疫横生,短短几年,金国出发时候的一百多万人,死得只剩下一万余人,不是残疾,就是妇孺,青壮仅有两千,缩在北面一角。倭奴更是百不存一,城池破灭,田地荒芜,野兽四起,只能到处流浪。   这大将听得目瞪口呆,从未料到此地竟然是这般景象,不由庆幸当年留在中原,投了杨过。他找到那仅存的一万多人,皆是金国太子一党,随手将之剿灭,又命部下将倭奴斩尽杀绝,总报了完颜守绪之仇后,才悻悻回国。   ……   又三十年,楚国北至冰川,南到铁州,东起扶桑,西面沿着蒙古人的步伐一直前追,灭国无数。   疆域之广大,远迈巨唐,以至于杨过根本管理不来,便行周天子事,分封诸侯。皇帝据有中土之外,有王、公、侯、伯、子、男,分列各地。中华之裔,人人读书习武,供奉清微玄天上帝,为上等之人。   只是这些事情,沈元景是看不到了,他协助杨过攻破高丽,便退回了武当山,潜心静修,不问世事。直至郭襄与郭阳长大,又闻扶桑之事,生出了去意。   那日穆念慈与杨过听闻他将郭家二人赶了下山,便日夜兼程,匆匆赶来,只见沈元景立于山顶,头顶朝阳渐起,高歌一曲,杳然而去。   那歌声苍茫,回荡在山林之间,道:   “莽莽苍苍兮群山巍峨,日月光照兮纷纭错落,丝竹共振兮执节者歌,行云流水兮用心无多。求大道以弭兵兮凌万物而超脱,觅知音固难得兮唯天地与作合。”    青衫磊落天龙行,崖高自人远 第1章 重回羽山   沈元景从一个山洞里头倏然现出身形,并未觉得不适,穿越多次,他早已习惯。   略一思考,眼前的山洞由陌生变为熟悉,这里还是他当年从明州赶往平州,穿越云州山脉,骤遇暴雨时候,挖来避难的。   岁月清冷,人烟不至,石床石凳,棱角依旧,一如从前。   他走出洞外,自己用石头刻在洞旁的三个大字“避雨居”依然清晰可见,只是旁边多了行字:“深山荒穴,岁月寂寞。幸我来此,不至蹉跎。”,下款一个“斩”字,全是用手指写成。   沈元景仔细一瞧,那指印浅薄,里里外外,用了三次才勉强留下这么丁点痕迹,冷哼一声道:“末微道行,也敢大放厥词。”伸出手指,在旁边刻画下“草木无心,庸人自扰”这么一句,挥袖离去。   他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明州。月河的水依旧清澈,镇上来来往往,还是那么些人,偶见外来者,都能轻易辨出。边陲小地,惟有赶集的时候,才会如此热闹。   他绕过此地,来到旧居,里面纤尘不染,似乎常有人来此打扫。半坡之上,父母坟茔肩并着肩,一齐望向山下,河水长流。   沈元景从包裹里面,取出从外婆坟头上折下的长青四叶花树枝条,仔细扦插在了母亲坟头边。这枝条黄中泛绿,听大舅说,常用清水浸泡,三年不见土,依旧可活。   他又望着父亲沈浪的墓碑笑了笑,说道:“沈大侠,你可不能怪我厚此薄彼,实在你老人家的身世隐藏得太深,我寻找多时,才得到一丁点线索,不知你家乡何处,无以为祭。”   他说着拿出一葫芦酒来,倾倒在了土里,道:“我已决议回去大舅家后,即刻北上。若你真是泰州沈家的人,我也想知道,当年他们是如何将你抛弃,莫非你是庶出?被退婚?还是丹田尽废?”   说到这里,他哈哈笑了几声,将葫芦里面的酒一口饮尽,说道:“无论何种情况,对你儿子来说,沈家也不是高不可攀的人家了。”   ……   沈元景又在此处坐了一会,吹了吹风,才往白羽山上而去。还未进门,就听得呼喝之声,夹杂着枪剑交加。   他会心一笑,白无瑕师姐又在练功,只不过不知道对面是哪位师兄或师弟倒了霉,被她抓了去做靶子。   院里的人都全神贯注的盯着中间打斗,他悄然落到墙角,也无人发现。此时和白无瑕对练的,是她弟弟白门楼,被压制得十分狼狈。   沈元景看了一会,眉头皱起,他记得临走时候,曾经教授过对方飞絮剑法,虽然那时候他见识短浅,教不得法,可招数正宗,也不至于错乱到如此程度,全然不见原来功夫的一丝痕迹。   这分明就是另外一门武功,比飞絮剑法差上许多的武功,不知为何白门楼要舍弃美玉而取顽石。果然他没有招架过多少招,就被白无瑕一枪顶住肚子,吓得不敢动弹。   众人纷纷围了上去,齐齐赞道:“大师姐真厉害!”这样就把角落里头的沈元景露了出来。   白门楼垂头丧气,四处乱瞄,首先发现了他,愣了一下,大叫一声:“六师兄,你回来了!”狂奔过去。   其余人顺着他的声音看来,一见是他,分外喜悦。白无瑕走了过去,忽然挺起长枪,一枪扎过。   白门楼吓得一缩头,连忙回退几步,惊魂稳定的吼道:“你做什么?”抬头却见着沈元景生出两个手指,将枪头夹在手里。   白无瑕用力往外抽,也抽不出来,气鼓鼓的朝着一边喊道:“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我不过是试试人榜高手的武功。”   她转过头来,笑嘻嘻的说道:“六师弟,把手松开,让我戳你一下,看看先天高手是不是刀枪不入。”   沈元景哭笑不得,松开手指,白无瑕也没有真的戳过来,她放下长枪,围着他转了一圈,嘴里啧啧叫着,最后才说道:”你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啊?怎么就突然变成先天高手,还进到人榜了。”   她自己看还不算,又招呼师兄弟们一起,说道:“哎,别说县里面了,好像我们郡都没有一个人榜高手吧?”   旁人点头称是,齐齐露出崇敬的目光,但又都他不熟悉,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   沈元景露出微笑,心道:“师姐这般大了,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活泼。”开口道:“师父又去山上喂鸽子去了吧。”   白无瑕点点头,说道:“我去叫他。”说罢转头就走,风风火火的。沈元景连忙在后面喊道:“记得抓两只肥一点的回来。”   她摆摆手,一溜烟的走了。剩下的人都不好意思说话,只有白门楼和他有些交情,领着他进了屋内。   沈元景轻声问道:“我记得临走之前,教过你一门剑法,你学得怎样?”   他挠挠脑袋,脸色变化,吭哧半天,似乎难以启齿。沈元景以为他练不得法,不好意思,便不追问,只在一边慢慢的吃茶。   白门楼在屋里走动一阵,咬一咬牙,拉过一个凳子,坐到旁边,小声说道:“我偷偷告诉你,可不要跟别人说。”   见对方放下茶碗,一副洗耳恭听模样,他说道:“前些日子,家里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个六七十,一个三十好几,父亲见了脸色大变,十分恭敬的请到里间,说了好一会儿话,又把我叫了过去。   我一进房间,就见那年少的坐在椅子上,年老的站在一旁,父亲恭敬的弯着腰落在下首。见我之后,年老的慢条斯理的问道:‘小兄弟,听说你得了沈元景的一本飞絮剑法,是也不是?’   我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他点点头,我就实话实说了。他要我把剑法交出,我有些不肯,可父亲又答应了,只得给他。”   说到这里,他偷看沈元景的脸色,见并无异样,暗自松了口气,接着说道:“那老头拿了你的秘籍,看了几眼,面露喜色,说道:‘就是这本。’青年人接了过去,看了一会,先是喜笑颜开,后面又转为不屑,说什么‘这般注解,浅薄无知’,还有‘浪得虚名’之类的话语。”   他声音便小,再也说不下去了。沈元景轻轻一笑道:“后来呢?就不让你练那飞絮剑法了?他们是谁?”   白门楼点点头,说道:“是的。那青年瞥了我一眼,说道:‘如此资质,糟蹋了这门神功,你今后不准再练了。’我不服气,正要争辩,可父亲一拉我的胳膊,慌忙替我答应了,并且保证我以后不会再用飞絮剑法。那人随意丢出一本剑法秘籍,说我这样的,就只配练下等武功。”   他情绪低落,颓然道:“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些个招数,既不好看,一点威力也无。若我能使飞絮剑法,怎么会被大姐轻易打败?”   他有些愤愤不平,倒了碗茶,咕咚咕咚的一口灌下:“他们走后,我问父亲那两人是谁,父亲也不肯说,只告诉我都是先天高手,我惹不起。”   沈元景还未开口,白门口抢先问道:“六师兄,你也是先天高手,还上了人榜,是不是比他们厉害?” 第2章 月光如水   “胡说八道!”门外传来一声怒喝,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快走两步,盯着沈元景看了一眼,叫声:“小六。”就要弯腰鞠躬。   他随手一拂,一阵清风将其扶正,顺势站起,让到一边,问道:“师父这是做何?”   白展户重重叹了口气,惭愧说道:“师父对不起你,将你父亲传下的剑谱轻易送了人。唉,都不知怎样面对你了。”   沈元景笑道:“些许小事,师父不用挂怀,一门剑法而已,丢便丢了。”白无瑕松了口气,欢声道:“我就说六师弟最是大方了,不会怪你的,看你成天愁眉苦脸的,瞎担心什么。”   他顺着大师姐的话接过来道:“还是大师姐了解我的性子。”他拉着白展户坐下,问道:“我素知师父为人,想来事情非你所愿。我听白师弟说,那两人都是先天,专门为一本秘籍而来,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   白展户点点头,也不隐瞒,说道:“他们是雍州萧家的人,老的那位是当年管我们的将军,年轻的名头更大,是这一代的天之骄子,唤做萧斩。”   沈元景眉头一挑,说道:“是那位‘西征东战’的萧斩么?”见对方点头,他又说道:“这人个性张扬,历来自大,如果就这么拿走秘籍也就罢了,还留下一本,定然是有话要传给我吧?”   白展户愕然,见子女都盯着自己,迟疑一下,说道:“是的,他说你若不服气,可去雍州找他。”   沈元景笑了几声,说道:“好,那我就去雍州找他,看他如何分说。”   白展户“噌”的一下,连忙站了起来,急切道:“小六,他这是激将法,你切不可上当。萧家势大,他名气又高,你抵挡不住的,不要意气用事。”   沈元景轻蔑道:“萧家确实厉害,不过这萧斩嘛,不过是绣花枕头,草包一个。”他转头对白门楼说道:“你方才不是问我,谁要厉害么?他这样催熟起来的先天,来上十个,我也不惧。”   三人未料到他会这样自信,屋里一时无声。良久,白无瑕才瞪大眼睛,圆溜溜的看着他道:“师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霸气的一面?”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我再霸气,还能有你更霸气?”她眉开眼笑,连连称是。   未几,白无瑕手里提着菜刀,将前头几只肥硕的白鸽一一杀死,又将其羽毛挑得干干净净,得意道:“像你们这样成天咕咕的鸽子精,我一天要杀好几个!”   等吃完全鸽宴,白无瑕拉着沈元景到练武场,她将那门枪法练得十分纯熟,可到底是一门粗陋的武功,沈元景无须拔剑,随手一点,就能让她手忙脚乱。   一场打过,她气鼓鼓的说道:“不打了,一点意思也没有。”在一旁生了一小会的气,又笑嘻嘻的摸了过来,问道:“师弟,你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沈元景不答,拿起她手里的长枪,演练起来。这一门枪法依着白无瑕的性子而成,虽是随手创出,但以他的武功境界和见识,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白无瑕看得目不转睛,一等他停下,立刻上前,大呼小叫道:“我要学,快教我!”   沈元景便将这门枪法一一拆解,悉心传授,她学得很快,两三遍后就有模有样了。这般天资已经十分可观了,他叹道:“我知道一门枪法,使出如同天火燎原,十分了得,等我学来,恐怕你都嫁人喽。”   白无瑕奇道:“嫁人就不能学了吗?出嫁只是一次,习武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她眼神清澈,似乎于她而言,练枪就会快乐,无关什么名声地位,快乐是一辈子都要追寻的事。   沈元景点点头,缓缓道:“你说得对。等我有了机会,就去学了来传授给你。”   两人又对练了一遍,眼见着天色不早,他就提出离开。白展户等十分诧异,留他住下。白无瑕劝道:“六师弟,虽说你那房子我常常打扫,可一应物资都不齐全,不如在我家歇息一晚,明天我去镇上,替你置办一些。”   沈元景道:“你们误会了,我并不要去老房子住,而是要趁夜赶路离开明州。我曾在云州与人结怨,要去靖州双月山了结。”   “那也不急于一时啊。”白门楼急道,刚才对方只传授了姐姐功夫,现下应该轮到他了。   沈元景摇摇头道:“不可不急。我回来的消息,知道的人已经很多了,倘若不抓紧时间,恐怕等我过去,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白家人无奈,只得替他准备好干粮,送他离开。   ……   沈元景一路疾行,很快出了景林郡,行到一个山坡边上,停了下来,开口说道:“朋友,跟了这么久,还请现身一见吧!”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声传来,一个头戴金冠的道人,从边上一片小树林里面走了出,到了离他六七丈远的地方站定。   沈元景转过身,借着月色打量,这人身上穿着的道袍十分夸张,金黄色的布料在这夜里也反射着亮眼的光,显然是用名贵的绸缎裁剪而成。领子、袖口和长袍底部,全都衬着白色的边,上面用金丝勾勒出了一条条花纹。   他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双目炯炯有神,不等人问,先开口说道:“好小子,能发现本王的踪迹,也有两下子,不愧天之骄子之称。本王月光,从幽州而来。”   沈元景道:“原来是天理教的月光法王,阁下从我到白羽山开始,就窥视了一路,不知有何指教?”   “哦?”月光法王脸色郑重一些,说道:“你居然连我何时到的,也察觉出来了。我还是小看你了,比之萧家那个废物,可强上不是一点半点啊。不过你怕也是自信过头了,明知道有人跟踪,还敢一人出来。”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留在那里,法王也会动手,何必连累无辜。”前些年他就听说过,这位天理教的护法,扬言要称量他的成色,后来李家来犯,就没听到动静,王家才松了口气,毕竟天理教有司云帆这样一位天榜高手,谁都不愿意平白无故起冲突。   月光法王说道:“算你聪明。不过也是,你虽年少,可名气也是一路打出来的,自然不像那些个靠着家世的废物一般没头脑。不过越是如此,本王越觉得此次没有来错,如此这般的天资,真成长起来了,我们这些个老家伙,都不好过了。”   沈元景神色不动,心道:“也好,我闷了许久,一直找不到一个像样一点的对手。天理教大名鼎鼎,武功自不会差;月光法王不到地榜,也是我能受得住的,正好见识一番高门大派的实力。”   他随手把包裹往边上一扔,单手提剑,凝神以待。 第3章 神功不穷   “年轻人好干脆的性子。既然你这般着急上路,我就送你一程吧。”月光法王赞叹一声,缓步走了过来,他嘴上说得轻松,似乎将自己摆在前辈高人的位置,不甚瞧得起对手,可心里行进间十分谨慎。   虽然他监视白羽门的时候,并未有时刻警戒,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察觉出来的。譬如那萧斩,一路上太过高调,才引得他好奇,自靖州悄悄跟来,意外发现了白羽门,而这一主一仆,从头到尾,一点反应也无。   沈元景握住剑柄,“噌”的一声,抽出长剑,脚下一点,剑尖向前,如彗星一般,直往对手的胸口撞去。   这招数并无特殊,只是十分迅捷,且平常中蕴含惊人的气势,月光法王身经百战,一眼就察觉不凡,不敢托大,往侧面一闪,让了过去。竟然连第一招也不肯接,完全不在乎前辈高人的风范。   他让过之后,身形一动,跳到对手后面,右手作爪,一把抓向沈元景后背,整个手掌莹莹如玉,散着微光,分外妖异。   沈元景也不指望一招就制服一位名传天下的高手,只是对方这一让,倒也有些出乎意料。后背隐隐如有针刺,他不敢怠慢,回剑一撩,掠往对手右腕。   这次月光法王却又肯硬碰硬了,不抽回手,右手迎上长剑,左手做掌,直直往他背上劈下。   “当”的一声,沈元景的长剑被对手五指齐下,抓在手里。他也不着急,猛一翻身,避开朝着背心来的一掌,抽回长剑,手腕一动,抖出无数剑影,急如雨点,罩向对手。   月光法王呵呵一笑,双手快到不可思议,探入剑雨之中,叮叮当当的连续响了几十下,如同金铁一般,将这招数一一化解。   沈元景往后一跳,盯着他玉白的双手,说道:“这便是‘月魔手’了吧,果然了不起。”仅仅这片刻的交锋,他已然了解到了对手的性子和武功。   这是他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一个敌人,非但武功高明,经验丰富,为人也心思缜密,从不轻敌。想要胜过对方,指望着钻漏洞是不可能的,惟有从武功上压过,方是正途。   月光法王笑了笑,说道:“这是自然,我教三大神功之一,哪一个不是威震天下?不过你这手剑法也不赖,可不是王家那个路数,从哪里学来的?”   沈元景将长剑横过,说道:“乃是天授。”他心知无论如何解释,也难以做到滴水不漏,索性一副有秘密的模样,说得荒谬一些。   哪知月光法王竟然十分赞同,点点头道:“我方才试了你的武功,确实不凡,这般年纪就有此成就,要说天榜有望,也不是一句空话。似你这样的人,我也见过,神功只是一面,终究还是要看资质,可不就是天授么?”   他见过的是天理教主司云帆,比他年纪还小一些,可后来居上,远远超出,五十多岁就登上天榜,威震天下三十年。和司云帆入教,练一样功夫的,多数已在争斗中化作一捧黄土,少数一两位成就先天,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沈元景倒是不知这些细节,对其表现大为诧异,这还是第一个不贪图自己传承的宗师级敌人,心里赞叹道:“果然是大派出身,这份气度,和云州、越州那些个小门小户迥然不同。”   月光法王欣赏归欣赏,心底的杀意却要更加强烈,想道:”决不能叫着小子成长起来,否则必是教主的心腹大患。”当即脚下一动,往对面扑去。   沈元景眼睛恍了一下,只见对手身形飘忽,行来脚步飘逸,似乎踏在月光之上,那攻过来的双手,如同有月光融入一样,从里到外都晶莹白净。   这一招美则美矣,可凶险万分,杀意凛然。他不敢怠慢,先用一记独孤九剑,戳其胸口,想要逼得对手回防,   可月光法王毫不理会,双手往前猛抓,任凭长剑到来。沈元景见此情形,心里一沉,知道没有那么简单,果然长剑到了对方胸口一尺,便点不下去,似乎有一快铁板,挡在前头。   他急忙抽剑,往对方左肩膀撩动,同时左手出击,迎往其右手,砰的一声,对了一掌,一股清冷的劲力,如同水银一般,顺着胳膊往胸口钻。   他往后退了几步,行进之间,便将这股异力化去,沉声道:“真气外显,你是地榜高手?”   月光法王摇摇头,叹道:“还差得远,不过是本教的这门武功神奇而已。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你们这些个天资绝顶的,如果换做你练这功夫,早就宗师了吧。”   他这话说的颇为真诚,沈元景反倒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老实说道:“我现在练的武功也不差。”提剑又攻过去。   独孤九剑、回风舞柳剑、万梅剑法、五岳神剑,这些个武功使出来,叫月光法王啧啧称奇,边打边说道:“你的武功果然了得,难怪看不上什么飞絮剑法,随意丢给一个山野小门派,反倒是那萧家如获至宝,啧啧。”   他似乎很是瞧不上萧家,对此的武功只是单纯的赞叹,并未有生出抢夺的心思。有司云帆在前,让他笃定一个道理,神功再好,也要看练的人是谁。   况且月魔手还要隐隐高出一线,任凭沈元景如何变化,都被他一一挡了出去,不见丝毫破绽。   又斗了一阵,月光法王心道:“这人的武功真是怪异,招数似乎无穷无尽,要等他演练完,恐怕是不能了,何必浪费时间。”想到这里,他口里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攻了这么多招,也该轮到我了。”   说罢,气势一边,脚踏月光,蓦然冲到沈元景左边,右手五指往中间一捏,呈鸟喙状,往他长剑上一啄,荡之开来;左手却化身为抓,往他面部抓来。   沈元景错步一让,长剑上提,到了一半,又自回防,使出太极剑法,将对方当胸打来的一拳兜在里头,横移两步,轻易化解。   月光法王不肯罢休,双手化作掌刀,随意劈砍,等对反让过,右手双指变勾,反手往他眼睛勾去。   沈元景无法,又以太极剑破解,可片刻之间,敌人双手连连变化,左掌右拳,打到中途,又会变为指、勾、剪、刀等各种招式,非但不显突兀,还轻易就衔接上,如丝顺滑,兼有左右互博之妙,十分之奇特。   在此强攻之下,他一面倾力抵挡,一面仔细观察,想要推测武功路数。可这门武功既然唤做“月魔”,不愧其名,不但诡异,还如水银泻地一般,绵绵不绝,瞧不见任何破绽。 第4章 人榜前列   月光法王双手齐出,两边招数完全不同,左右打来,远远望去,如同拿了两支火把,上下翻飞,连同脚下步伐一起看来,仿佛有人在林间起舞。   沈元景心无旁骛,全副心思都用在剑上,顺着对方招数,点削托抹,独孤剑、太极剑,一剑跟一剑,将其各样招数,全都打回。   这样持续攻了有上百招,月光法王虽然占得上风,却也不能彻底压倒沈元景,心底越来越凝重。   “月魔手”既然被称为天理教三大镇教神功之一,自然是经过数代人千锤百炼。抛开与之配套的内功不谈,仅仅是招式就称得上完美无缺。其中境界,取月之幽深,端是高明无比,天下独步。   他练成之后,几十年来,与人争斗时候,只需催动一丝真气,寻常先天高手,不过三五十招,就会招架不住。   如今和沈元景斗了两百多招,月光法王却依然不见对手露出颓势。更让他觉得可怕的是,对手的剑法换了又换,招式一样的浑然天成,也不是哪家门派传下,哪来的这么多时间钻研。   他心里暗道:“光是这人用出的这些剑法,人榜七十二绝非浪得虚名,不知是哪个蠢货,能说出他是靠着潜力,才高到这样位置的话来。”   尽管月光法王一再高估对手,可沈元景予他的“惊喜”还要更多,他深吸一口气道:“你这样的天资,放到我教中来,必定是下一代教的不二之选,可惜生在世家,我也只能辣手无情了。”   他并不停歇,脸上却起了变化,似乎将照射下来的月光,完全吸收了一般,渐渐的转为白色。与此同时,双手发出的光慢慢收敛,只剩下薄薄一层,力道却一刻重过一刻。   宗师与先天之间的差别,沈元景曾经问过大舅王耀奇几次,他只是说了“内力循环,生生不息”这八个字。除此之外,多次试手下来,就是真气凝练一些,力气大一些,速度快一些。   这一线之隔,便是天差地别。月光法王的手,总比沈元景的剑要快上那么一丝,以至于他的所有招式,都被提前截住,只能使出一半,便不得不换招再防。亏得他所学颇丰,转换之间,不见凝滞,方能一直抵御。   至于宗师高手的另一重真气不息的变化,哪怕是此刻无人,月光法王也不屑于用出。倘若对付一个少年的先天高手,还要靠着回气迅速、连绵不绝,才能将对方拖死,那他天理教的脸面,就要丢干净了。   此刻他催动的,是“月魔手”自带的神效,他经营此功,已有数十年,心无杂念,从不去想教内其他神功。   一双手如同接了月光,聚拢了来,他将之趁着和对手的剑的每一次撞击,挥洒出去,一缕缕清冷的真气,顺着月色照耀,刺入沈元景的手里。   亏得沈元景反应及时,一面潜运真气,护住双手,又早早灌注到剑里头,否则这剑,就被月光法王打断了。   对手这一猛然发力,他立刻落在了下风,手里长剑纵然能够勉强抵挡,也要边打边退,借机化解。很快他被逼到一处矮山之下,身后就是石壁。   月光法王眼睛大睁,里面白光往外四散,似乎瞳孔都要消失一般,左手挠向沈元景的右腕,另一只手的食指与中指一并,往前一点。   沈元景急忙往边上一让,一道劲气落到石壁上,戳出一个三寸深的小孔来。他挺剑反切,才到一半,长剑似乎不受控制,往另一边去。他急忙扯动,长剑却抖动起来,被对方用内力牵引,往后拉扯,要离他而去。   他当即凝神静气,催动功力,往外一挣。长剑方脱出了月光法王的月魔手,紧接着一团白光扑面而来,对方右手光芒大盛,直奔胸口。   此时再躲避已经来不及了,沈元景只得运气全身的功力,面色变得玉白,左掌迎接了上去。   两掌相接,本是十分迅速,却一点声响也未有发出,月光法王催动神功,将沈元景的手牢牢吸住,鼓动内劲,一股清冷的真气,轰然涌入他胳膊里头。   沈元景闷哼一声,明玉功快速运转,自丹田生出一股阴寒的真气,迎了上去;又猛然一吸,将侵入的月魔真气扯下一半,导入地下。两人周围的青草叶上,顿时凝结白霜。   月光法王察觉这般变化,往前看去,见着对方脸色似和自己有些相近,眼皮一跳,鼓足了劲,真气一浪高过一浪,汹涌而去。   沈元景的明玉功重练过几次了,更加精纯,虽然不及天理教的神功,可变化精妙,倒也不差多少,一面硬接,一面用移花接玉导出体外,维持了个不胜不败。   这样的情形,可让月光法王震撼莫名,不自觉开口赞道:“人榜前列的那些天骄,我也会过几位,他们招数精巧如你的,也都有之;功力深厚些的,甚至还要胜我;只是像你这个年纪的,真是一个也无。便是教主当年……”   到这里他就说不下去了,实在是在他心里,无法相信天下还有比司云帆还要天才的人。   沈元景开后吐出一口白气,如箭一般击中对手的真气屏障,说道:“那依法王看,我如今能在人榜上排到第几?”   月光法王见他竟然能够开口说话,更加惊讶,叹口气道:“教主的关门弟子司藤,年纪才四十多岁,为着突破之后,能一步登入地榜,细细打磨境界,才赖在人榜上,他排在第七,你定然是比不过的。雁行山庄的顾飞羽排在二十一位,我上次见他何人比武,比你要差一些。思来想去,我所见过的人里面,惟有轮台宗那个今明和尚,武功和你相差仿佛,你当在十五位上下。”   沈元景也是一叹,道:“原来前头还有这么多人,我可真不能懈怠了。”说话间又吐出一口气,化作白雾,散落四周。   月光法王苦笑一声道:“这样你还不知足?你可知人榜前三十,里头最年轻的一位,上一代的天之骄子真武派向量真人,如今也快四十了,只排在十八位,或许比你还要稍差。”   沈元景淡淡的回答道:“我向来只看武功高低,从不和人比年龄长短。”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有穿越世界做后盾,几世加起来,年龄怕不是有百岁了。   月光法王一愣,由衷赞叹道:“真是好气魄!”暗道:“此子断不可留!”心头杀意却沸腾到了极点。 第5章 金刚不坏   沈元景不知道对方起了杀意,还在计较此战如何结束的好。在他看来,两边都无什么尖锐的冲突,何必拼死拼活的。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想来对方也是一样。   可月光法王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杀人,就已经做好了受重伤的准备,他判断沈元景敌不过司藤,而自己是仅差司藤一线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真气涌上掌心,猛然一震,和对手各退几步,又加紧催动月魔真气,全身的白光一下内敛,脸上身上变得漆黑,仿佛一个漩涡,将天上落下的月光都撕扯过来。   沈元景见他这般模样,心知这是要使出绝招了,却也不上前破坏。一般这样的高手,运功时不可能没有防备,况且他穿梭多个世界,苦心孤诣,便是要改良明玉功,使之切合自身,扫平通往地榜宗师的道路。   走这条路,需要许多武学以为参照,虽然王家要对他开放核心武学,可他却不愿意完全绑在王家战车上,固辞不受。眼下有天理教的镇派神功在此展露真容,他怎能够错过。   随着吸来的光越多,月光法王的脸色也逐渐变化,直到变得和方才一样白净。此时看来,他身体表面,如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护甲,似乎真就达到了真气化形的地步。   沈元景啧啧称奇,一震长剑,试探性的攻了过去,果然这剑落到对方身上,如同扎入软甲,往前半点,就刺不进去了。   月光法王一举拳头,骤然绽出白光,十分耀眼,照着他一拳打来,他只觉得这“光线”如同一根根长针,未及身前,便觉刺痛。   沈元景不敢硬接,退后半步,一剑抽了过去,长剑撞到白光里头,如同入了泥沼,黏糊糊的使不上劲。   对方又一拳打来,他运起明玉功,伸手一接,只觉打在一块顽铁上,手掌生疼,只得再退。如是再三,对方的真气时而阴柔,时而冷凝,都有刺骨之痛,叫他不好防备。   沈元景心知不可如此下去,真气一催,也是一道屏障悄然浮现,顺手一剑,刺向敌人胸口。   月光法王一手截住,运功将那月华化作丝线,裹住长剑,又一拳头打过,那白光凶狠的往沈元景的胳膊上扑。   他毫不避让,左手一拳回了过去,两拳相隔还有一尺,砰的轻轻一声,那白光一晃,外面的一圈都暗淡下来。   “真气外放?”月光法王大吃一惊,似乎不敢相信,若不是方才比拼内功的时候,感觉对方的的确确是一个先天武者,都要以为他是在扮猪吃老虎了。   沈元景这哪里是什么真气外放,不过是改良了少林寺的金刚不坏神功而已,也只能勉强抵抗。对方也很快反应过来,疑道:“不,你这也是门武功。”   接着月光法王叹口气道:“你还有藏有什么‘惊喜’,还是早早展露出来吧。”他脸色一肃,接着道:“我也实话说来,今天是要杀你的,立时就要用处绝招了,你可不要心存侥幸。”   沈元景奇道:“我似乎与阁下无冤无仇……?”对方打断道:“江湖厮杀,哪里需要那么多道理。你是世家的天骄,我乃门派的长老,这点就足够了。”   似乎在白羽世界里头,江湖门派和世家之间,有着天然的敌视,下层平民百姓或是小门小户的,倒是不太关注这些,可到了顶级的高门大派,泾渭分明。   沈元景十分佩服对方的坦诚,点点头,说道:“好!”往后一退,一震长剑,明玉真气涌入,弹出一尺剑芒来。他恭敬行了一礼道:“请!”   对方也郑重还了一礼,两人再无语言,死斗起来。到了此刻,月光法王才真真正正将这门功夫催动到了极致。   他脸上颜色变得更白,双手往中间一合,又各自分开,手里的白光耀眼起来,才猛然出手。   沈元景长剑往前一刺,那剑芒撞上白色光团,一下就去了半截,那光团只是一晃,又自恢复,一只手伸出,抓向长剑。   他急忙一避开,将剑挑向另一边。可另一边也一样有一只手等着剑来。月魔手是一门兼修的武功,内外结合,威力无穷。配合真气,双手能够匹敌任何神兵利器,招数也变得更加诡异莫测,宛若十八般兵器在手,曲直如意。   只是沈元景“见多识广”,金庸世界里头,内功虽不像白羽世界有众多奇妙作用,可是对招数的研究,已然趋于极致了。沈元景取其精华,练得老辣,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找到抵挡的方法。   月光法王久攻不下,有些急躁,手上稍稍有些匆忙,就被沈元景察觉,抓住机会,反攻回来。   他打了这么多时后,终于窥得天理教神功的一丝不同之处,金庸世界的武学大多剑就是剑,气就是气,分开来练,并无不妥,很少有合二为一者。   而月魔手更加近似古派武学,如先前得到的五绝神功,内力与招数虽说单独运用也无不妥,可配套内功的招数,威力更大;反过来招数常年习练,渐渐圆融,而能反哺内功。   甚至于招数就是运气法门,也不是奇怪,这样的武功,沈元景会的还不止一门。   月光法王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本来想要厚着脸皮,依靠宗师真气循环不息的特性,拖死对方,可猛攻了这一阵,似乎对方并无多少耗损,依旧中气十足。纵然斗上三天三夜,焉知对方就坚守不住?   他已然将沈元景当成了一个级数的敌人,心里容不得半点侥幸,思来想去,只有靠着月魔手乃是高出对方一线的武学神功,寻觅意思胜机。   想到此处,他脸色一正,从身体里面,往外冒着白光,穿透金黄色的道袍,如同一个火堆一般。可这“光”落过来,并没有一丝的热度,反而冰冰凉凉,如沾染上了细雨。   沈元景不敢怠慢,使出五岳神剑,以五绝神功驱动之,猛然绽出剑芒,朝前劈砍,落到“光线”里头,像是插入土里,搅合不动,今天他的剑法一直受挫。   月光在对方身上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月光法王的脸色也是黑白黄的三色轮转,直到最后,通通归于平凡。   他一步踏出,看似缓慢,实则疾如闪电,瞬间出现在了沈元景面前,轻飘飘的一掌打来,眨眼功夫,就到了对方胸口。   沈元景大吃一惊,这还是他首次见着,身法比自己还快的敌人,心里警戒万分,也顾不得心疼长剑,横胸一挡,全力催动金刚不坏神功,聚集胸前。   “砰”的一声,长剑裂做几十片,四散飞溅,金刚不坏的神功也给破了,这一掌还不停歇,又打在他的胸口。 第6章 天外神剑   早在第一下接触之时,沈元景就明白硬接不得,移花接玉和太极劲齐齐使出,将掌力的五分都落在了地面,他顺着来势,往后退出好几步,留下一个个深达一寸的脚印。   剩下的那部分劲力,也让他不好受,咳嗽几声,还未等浊气吐出,月光法王第二波攻势就来临了。   沈元景自然不会再用胸口去接,侧身一让,双掌连环击出,两掌并做一掌,打在对方手上,将其功力抵消掉。   如此两三次,月光法王便反应过来,加快了出招的速度,沈元景只来得及一掌换一掌,自然是敌不过对方穿透性极强的内功,连用移花接玉暗中引导都来不很及。   此时的狼狈不同于方才,有伤势实实在在的打在自己身上,虽不算特别重,可要是次数多了,他也难以承受,思虑再三,不能让白羽门受连累,弃了逃跑的念头,准备冒险一搏。   就见着他猛然后退,让出一段距离,双手连弹,使出了弹指神通,一道道的劲气打在对方身上。   月光法王暗道:“我以大欺小,还不能速胜,已经是十分狼狈了,倘若让你逃了,岂不是更加丢脸?”他打定主意,就算沈元景能攻破月魔真气,拼着受伤,也要将他毙于掌下。   于是他仗着有神功护体,毫不理会,径直追来,沈元景边攻边退,一路退到方才那个石壁旁边。眼见着无路可走,他脚尖一点,竟然倒着往石壁上踩去,飞出好几丈高。   月光法王一击打在石壁上,初看似乎毫无变化,可等他随之一跺脚,那挨了打的一块地方,瞬间化作碎石,落了下来。他停了一下,才又脚上一动,往上追去,生怕敌人逃脱。   沈元景很快停住,站立在一块离地十多丈高的微微凸起的石头上,面色肃穆,仰头看了一眼月亮,又低头看下去,右手并指作剑,直指下方。   月光法王往上看去,只见对方头顶即是月亮,如同从中落下一般,白衣飘飘,恍若谪仙,心神不禁为之一夺,暗赞一声:“好一个风流的少年!”   他亦然知道对方摆出如此大的阵势,此招肯定非同小可,只是他实在不想再拖下去,以免夜长梦多。   他迎来了上去,手上却无有一丝怠慢,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也自信两人对撞,自己最多不过是重伤,对方必然殒命。   沈元景眼见着敌人那对拳头绽放着明晃晃的光芒,不仅刺透了黑夜,还要将自己融在里头一般,却依旧心静如水,运起全身功力,指尖上骤然散发一点星光,如同流星坠落,划过天际一般。   月光法王再看之时,心里大震,隔着老远,便觉一股凉意刺入骨髓,锋锐之气,无可阻挡。   这样的一招完美无缺,毫无破绽,他找不到破解之道,想要退却,却已不能,只得临时变换的招数,一手捏拳,往上捣去;一手托着白光,护住周身。   两人撞到一起,那拳头撞破金刚护体神功,砸到沈元景的胸口;指剑的速度更快,未等月光法王的另一只手捉过来,就透过了白光。   月魔真气构建的屏障,如同气泡一样,一戳即破,沈元景的手指点在他额头上,然后就被一拳打飞,撞上石壁,掉落下来,咳嗽两声,才摸索着站了起来。   月光法王则要潇洒许多,从容的落到地面,轻轻吐出一口气,问道:“这招叫做什么?”   沈元景嘴角流着血,头发上灰蓬蓬的,一整衣服,说道:“天外飞仙!”   “天外飞仙?”月光法王喃喃的重复了一声,赞叹道:“天外神剑,好名字,好武功!”说罢,他身上的光慢慢消散。   ……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周围一片寂静,就连鸟儿也不愿意鸣叫,沈元景拿回包裹,从里面倒出一颗王家特制的药,盘膝坐在地上,运功疗伤。   此次遇敌,其实整个打斗过程波澜不惊,一直是他处在下风,几乎没有取胜的机会。月光法王的武功确实要高他一线,只是有些过于守规矩,成也如此,方能压制得他死死的;败也如此,稍乏应变以至身亡。   在沈元景看来,他这样的性子,不太适合月魔手这样变化多端,诡异奇绝的武功,如果是堂皇正大的一些的功夫,今天说不得他就要丢半条命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我苦苦追索,不也是再寻一门适合我的武功么?求道之路,可真是艰难,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等到气息稳定下来,他捡回破碎的剑,又沿着刚才打斗过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走过,手里不停,消除了所有痕迹。又回到月光法王面前,恭敬一礼,然后说了一句“得罪了”,便带着这人的尸体,径直往外飘去。   天理教势大,如今的沈元景实在是惹不起,也不能给王家增添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做从来没有遇见此人。   明州的山也很多,他找了一处荒无人烟的,捡来枯枝,将其焚化了,埋葬在山巅之上。又连夜赶路,第二清晨,若无其事的进了城里。   露了一面后,买了匹马,往靖州而去。十数日后,就来到了双月山,上面早就没有人了,木楼石室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些破碎的旗帜迎风飘动。   沈元景找到山下一个村庄,还未开口,一个村民就瑟瑟发抖起来,他揪出来问,果然是那年在云州山脉见过他的一个劫匪。   听这人说那年回来之后,因为领头的三个当家都被杀了,剩下几个都想上位,各自不服,火拼了一场,整个双月盗元气大伤,被敌对势力瞅准机会灭掉了。   这个盗贼还是因为瘸了腿,退隐江湖,才留下一命,其余的大部分都死掉了,至于飞絮剑法这件事,反倒是没有什么人关注,只有零星一点传说,很快就消散了。   沈元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此刻只剩下半成功力,能够不动手,那是最好的了。他原本打算从明州一路随着商队历靖州、乘州,游览一番,再回平州,现下也不敢,生怕哪个“少侠”要上前比试,暴露了伤势。   于是他返回了明州,赶在各地武林人士过来拜会之前,一头扎入了云州山脉。 第7章 重归承平   沈元景一路波澜不惊的回到了承平,悄然返回了王家,他曾经闭关的那个密室里头。这里十分偏僻,除了隐蔽的出口之外,只有一条密道通往王家宅院,仅仅只有那几个核心人物知道。   他在此地住了五日,王耀宇才察觉到有人,领着王耀奇一同前来探查,见到是他,又惊又喜,好一通责骂。   沈元景唯唯诺诺,王耀宇也笑着转圜,说道:“雏鹰眷巢,何以振翼?”王耀奇这才作罢,反过来问他当日离开之后的行程。   得知那位尽诛云越两州宗师高手的铁笛先生,确实是他时,王耀奇既责怪他太过大胆,又十分欣慰于他的成就。   王耀宇啧啧称奇,说道:“元景,你这般的成长速度,可给了我和大哥一个大大的惊喜。更难得的是你这份机灵劲,假扮铁笛这一手,让外人摸不清我家暗藏有多少实力,连那李家都疑神疑鬼,不敢再轻易挑衅。”   沈元景离开的这一年多,倒也无甚大事,李家自上次碰了个软钉子,又被他将其在云越两州勾连的势力连根拔起之后,沉寂许多。其余散落在城内的各方探子,也自觉走了不少,惟有那些个做媒的,一如既往的不肯死心。   三人聊了一会,王耀奇问他后面一年多里头的事,他含糊几句,只说是在闭关,搪塞过去,又讲了回到明州的经过,只是隐去了遇见月光法王一节。   他这般年纪就将武功练得如此之高,定然是有自己的秘密,两人也不去追问。王耀奇责怪道:“你既然装扮成了别人报了仇,为何不先偷偷回家里,再光明正大的外出去明州,这样也少很多是非。”   沈元景笑了笑道:“我离去之时,从外祖母坟头摘的花枝,已然有些泛黄了,再不种上,那花开的日子,不是还要往后再推?再说父亲坟头也甚单调,不知何以为祭。”   王耀奇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想到他至今也不愿意翻阅王家的核心功法,只能在心底暗叹一声。   王耀宇见状,也只能转来话题,笑着说道:“元景,你以一介先天,能够反杀宗师高手,确实了得。只可惜不好暴露,否则凭这战绩,定然可以排到人榜前三十了,依我上次和黑帝的较量来看,你当在二十六七的样子。”   沈元景稍稍来了兴趣,问道:“我记得上次二舅以一敌二,还占了上风,那你的实力,能够排在人榜哪个位置?”   “当在二十上下。”   ……   在王家住了半个月,沈元景再三请求,才被允许住回自己的疏雨轩。他一直都未暴露自己身受重伤的事,就是怕说出来后,被长辈们看得太紧,今后都不能随意出门。   不过几日,就有一群人上门求见。王世恒出去游历了,其余的他仅是接待了相熟的王冲,并婉拒对方的宴请,之后就成天躲在后山。其他人过来几次,见他确实无意出门,也不敢再打搅,人榜高手,已和他们不是一个层级的了。   沈元景这次受的伤比起上次来,还要重一些,可他的功力经过几个世界的锤炼,也要深厚许多,返回途中,已经养得七七八八,这次又安静的修养了半年,就差不多痊愈了。   这段日子,他时常请教王耀奇关于武学境界方面的事,和他料想的一样,宗师的功力比之先天自然是更进了一步,如同从一条小溪,化作了大江大河,是以一般宗师,都能碾压大多数先天高手了。   除了内力生生不息这一共有的特性之外,其余的差别也就因人而异了。除了少数人天赋异禀,有了大力、迅捷这等身体变化之外,多数的都是靠着所修炼的武功,获得一些神效。   那些个高门大派的,从小练的神功层次高,战力自然也更为强大。拿沈元景遇到的敌人来说,月光法王的天资不一定强过云州那位宗师杜之成,可修行的天理教正派神功,让他能够匹敌人榜十名左右的高手,而后者却不一定打得过人榜第三十位。   沈元景则是两样变化都有,本身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能在见着一门武功后,迅速学来,先天之后更为灵验,诸多神妙,不一而足。   明玉功本身就有聪耳明目的功效,他成就先天之后,耳目变得更加灵敏,哪怕不催动内功,也能听到很轻细的声音,观察到微小的变化。   王耀奇以为他准备要晋升先天,十分尽力,将先天到宗师之间的各种变化尽数相告,尽管他有几分担忧沈元景没有好的神功绝学作为根基,后劲乏力,可也不再相劝他习练王家武学。   他只是叹道:“俗话说功成无悔,指的便是先天晋升宗师一块,若不能细细打磨,将功力臻至圆满,反而为求快速,贸然晋升,那想要上得地榜,几无可能。而圆满境界,除了功法非常重要之外,自身毅力更为关键,地榜上就有这样一位,一门普通的春风化雨功夫,一路练到宗师境界。元景如此年少,可细细思量,不要急于一时。”   沈元景点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他也不愿意为了一时之的得失,而误了前程。实际上,他虽然随时可以晋级宗师,心底却从来没有过这个打算。他用了射雕、神雕两个世界的穿越机会,才探明道路,将明玉功改良,重新练到第五重。   此后又任凭功力停滞不前,也要等阴阳调和才肯罢休。这样不正是为了晋升后能够一步登天,踏上地榜么?   ……   王世明两兄弟处理完云越两州之事,回了承平。这下沈元景府上就安静不下来了。隔三差五,王世恒就会过来,与他切磋武艺。他都收敛着,始终只表现得只高出一点而已。   王世恒也看出这点,心生感慨的说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算进步神速了,可你更要厉害,难怪能在人榜上高出我三十名之多。”他并不知道对方就是铁笛先生,以为沈元景还只能够排在七十二位。   未几,沈元景伤势彻底痊愈,便又找到王耀奇,要再次出门。他道:“我上次在云州听得消息,父亲乃是在雍州中举。母亲身世我已然探明,现下就剩下父亲的身份还是模模糊糊。人来此世上走了一遭,总要知道自己的来处。”   王耀奇自然是不允,王耀宇也在一旁劝说:“元景,我知你武功了得,可一山还有一山高,那些个地榜宗师自持身份,或许不会拿你怎样,但少不了暗中使绊子。还有那些层出不穷的挑战,你要如何应对?”   沈元景说道:“我总不能够一直待着王府,不练到大宗师不得出门吧?到那时候,知情的人说不定都失了,我再去哪寻线索?”   王耀宇笑道:“你不出门有何不好?不过想来你是不愿长待在一个地方。这样吧,你什么时候能够排进人榜前十,那也算数得着的高手了,我便劝大哥放你离开。”   沈元景一声轻笑,摆开架势,说道:“那就请二舅指导一番了。” 第8章 再请外出   王耀宇见状,哈哈大笑道:“好,元景果然有志气,那我们就来过上几手。”说罢,走到了对面。   王耀奇冷哼一声,道:“好高骛远。自以为胜过了那乡下地方的几个三流人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等你见到了中原和北面,那些个常年征伐的高门大派的弟子,就知道自己的差距了。二弟,不要留手,好好教训他一下。”   沈元景微笑不语,王耀宇笑道:“这还用大哥你说?我不趁这现下还打得赢他,赶紧欺负一下,等过几年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他说完解下腰间长剑,丢了过去,说道:“你是用剑的高手,也不知道随身带个兵刃,先用我的吧,回头再去宝库里面,挑一把好的。”   沈元景接到这把名震东南几州的修罗剑,在手里抛了抛,又丢了回去。王耀宇错愕道:“怎么,不趁手?”   他摇摇头,一拍腰下,“呛啷”一声,一把软剑弹出,握再手里,轻轻一抖,迅速变得直挺起来。   这长剑银白一片,泛着寒光,光从外相上看,就颇为不凡,他道:“二舅你忘记了,这把剑还是你亲自放进去的。”   王耀宇一怔,略一回忆,恍然道:“原来是这把剑,当年我初入先天,去丰州游历,无意中得来的,锋利倒是锋利,可也没有太了不起。这样吧,你用兵刃,我空手对你。”说罢,就要将剑放到一边。   沈元景怎会让他空手,若不能胜过使出全力的王耀宇,如何能够说服大舅,让自己出去。纵然能够再次偷跑,可弃长辈的关怀于不顾,一而再再而三的行险,有违他做人之道。   他看准了时机,见手里长剑往对方的腰间一送。这一招恰到好处,王耀宇才一抬步,进退不得;人也没有准备,下意识就拔出剑来,挥手拦截。他仓促之间抵抗,又觉不该用剑,收了几分,当的一声,两剑相交,被震得退后三步。   沈元景却站在原地,问道:“如何?”   王耀宇感觉到剑上传来的力道,似乎也足够匹敌自己,笑骂一声:“好小子,跟我来偷袭这一套?”眼见着对方又是一剑往自己左肩刺来,只往边上轻轻一让。   沈元景也不答话,手里长剑连发,罩向二舅的身前各处,可对方只是左摇右闪,全都躲开,一直不肯阻挡,更不用说举剑还击了。   他手里也不停歇,嘴里说道:“二舅,你这般托大,可别怪我下手重了。”王耀宇哈哈一笑道:“你尽管来,要能伤到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好!”沈元景说道,手里突然加快,长剑如同流星,瞬间到了王耀宇的胸口,让他吃了一惊,匆忙的后退了半步。   一招得势,岂可罢休,沈元景提剑横撩,又往右肩攻来。他再退,脸上还挂着笑容,从容的避过。   沈元景也不惊讶,再度攻去,一剑快似一剑,不离他胸口,左右撩动,脚下更是紧紧追赶,须臾喘息机会也不给他。   到后面,王耀宇脸上已经全无笑容,非但退让不了,想要抬起胳膊都已不能,只得转动手腕,斜起长剑,往上戳动。   他这一动兵刃,沈元景反而退后两步,笑道:“二舅,如何?你再让下去,恐怕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耀宇再也不敢轻视于他,说道:“我听情报说来,你只是稍胜杜之成而已,可忘了你这等天才,一年多的功夫,就能有飞速的进步。是我大意了,重新再来!”   他脸色一正,长剑直指,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接着当头一剑劈砍而下,将对方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这正是沈元景想要的效果,暗道一声“好”,手上一抖,软剑如同被锤炼成精钢一样,笔直一条,猛然往上磕去。   两剑相交,中间溅出一刻火星,王耀宇晃了一晃,见着对方纹丝不动,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可沈元景并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抽回长剑,又攻了过去。   他催动五岳神剑,势头如同泰山压顶,大开大合,不住的往对方剑上撞击而去;王耀宇也被激起了性子,轻喝一声,长剑一转,如同大江奔涌,浪头不绝。   一剑接一剑的硬顶应撞,也不知这软剑是什么做成,磕碰之下,便是火星四溅,整个小院里头的树枝乱晃,青草往外倒伏。   两人都是如此猛烈的动作,越打自然是越起劲,全然不顾防守,都不相让,每一剑都几乎擦着人身体过去,仿佛是在拼命。   王耀奇缓步随着他们移动,一脸轻松,以他的修为,自然能够看出这场决斗看似激烈,实则两人都没有杀气,真个要伤到人之前,足够收住手了。况且有他在一旁,到了危机关头,也能阻止得了。   如此打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王耀宇越打越惊,若说沈元景的武功能够和自己相抗,倒也不算特别出奇,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有些不正常了。   如果继续这样僵持,恐怕是一天也分不出个高低来。想到这里,他脚下一动,退了开来,说道:“就此罢手吧,再打下去,非得使出绝招才能见胜负。自家人,就不要做此生死之斗了。”   沈元景松开劲道,长剑又变得软趴趴的,笑道:“二舅,现下你还要阻止我出去么?”   王耀宇摇摇头,说道:“我俩还是平手,再说就算打上一天一夜,你胜出我一丝,顶多也不过能从人榜二十挪到了十九,无有太大区别。比之人榜前十的那些个怪物,还差了不少。”   沈元景看向大舅,也是这般神情,心下明了,将宝剑在手里绕了一绕,又复挺直,说道:“二舅你不肯使出全力,我败了你估计也不服。府中只有我那外公胜你一些,却不好打搅。那么。”他转过身来,说道:“大舅,我向你请教两招,如何?”   他知道就算说服了二舅,还有大舅这一关。况且,他早就想弄清楚,自己和地榜宗师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探查一二。   王耀宇一愣,哈哈大笑道:“好。不过你只有刚才那样的功夫,恐怕连二弟都胜不得,就不用和我比了。要比,就拿出点真功夫来。”   “自然省得。” 第9章 不宣之秘   沈元景走了两步,站到大舅对面,见其仍然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也不敢怠慢,出手仍旧是五岳神剑,只是换了华山剑法先攻过去,其意险绝,其势巍巍。   王耀奇颔首微笑,似乎对他的剑法颇为满意,接着也不见有其他动作,只伸出右手来,往前一弹。   这手法也不见如何迅速,可沈元景眼睁睁的看着,就是躲不开来,便听“叮”的一声,正中剑身。   他只觉得一股奇怪的劲力,顺着剑头一直传到手上,胳膊一阵酥麻,顿时把握不住,长剑如同被抽去了芯一样,变得软趴趴的。   沈元景心里骇然,未有想到和大舅之间,竟然有如此大的差距,心里又是颓然又是振奋,既觉得自己百年的苦功都练到狗上去了,又憧憬未来也能够有如此神威。   王耀奇见他震惊之后很快振奋,心里更加满意,脸上带笑问道:“还打么?”他有意如此一招制敌,就想是让对方知道江湖水深,不可小觑。   沈元景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能有地榜高手陪练,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我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大舅再接我几招。”   说罢,他全力催动明玉功,气势一变为清冷,手头一动,长剑飞舞,如枝头含苞的梅花,到了对手面前,齐齐绽放开来。   这剑法一出,王耀宇神情微动,心中衡量一下,似乎自己使出“黑水汤汤,荡尽天下”的绝学来,也不见得就能胜过。   一剑就挑出一朵白梅,往王耀奇的身上掠去,他故技重施,伸手一弹,撞到剑身上,却见着这次剑尖是往后一仰,弯出一个弧度,复又荡了回来。   沈元景使出奇招,卸掉了对方的内力,自己运劲震动长剑,往前一刺,剑尖乱颤,炸散开来,如同那朵白梅被击中之后,花瓣零落四方。   王耀奇由衷赞叹一声:“好剑法!”这样的剑招,比之王家剑法丝毫不差,其意境清冷,高雅别致,更有一番风情。   他伸手连弹,将刺过来的剑点得上下翻飞,一朵朵的白梅绽放,却又被狂风吹落枝头,霎时间落英缤纷,似乎有阵阵芳香,布满别院。   沈元景已经知道,纵然拼尽全力,恐怕也无法试出对方的深浅,索性放开了手脚,肆意挥洒起来。   他的心越来越静,手越来越稳,脚步越来越快,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都在挥舞长剑,有直愣愣的,有弯曲如蛇的,有软鞭似的,有迅烈如刀的,仿佛同一时间,十几个人一齐攻向王耀奇一般。   王耀宇满脸尽是苦笑,到了此时,他如何看不出来,方才沈元景还是留手了,就算自己化身修罗剑,也难在这样的攻势下面支撑百招。   他从未有和人榜前十交手过,但想来其这样的武功,也差不太多了。他已知自己阻止不了沈元景外出了,便放下包袱,就看大哥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只是守御,引导对方来攻,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   沈元景只觉习武以来,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的时候,全身灌注,将万梅剑法演化到了极致,打到兴起,还还嫌不够,运转起明玉功,自带了三分寒气,从身体里面散发开来。   此刻天气微微有些湿润,只见一朵朵的雪花,迅速在空中凝结,霎时间充塞整个院子,如同隆冬来临。   王耀宇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王耀奇脸色大变,蓦然一掌,打在沈元景胸口,将其击得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他伸手接过一片雪花,见是真的,惊愕道:“元景,你如何能够调动天地元气?”   沈元景受了一掌,并无大碍,见两位舅舅神情激动,有些不解,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   王耀奇摇摇头道:“你先说来,是如何做到的?”   沈元景按下心头疑惑,回道:“前些时日在云中山闭关,琢磨宗师境界,偶见得山顶往下,苍苍一片,大雪茫茫,突发奇想,天地可令雨化作雪,人为何不能照做?索性依着真气化形的路子,尝试了一番。   我所习练的内功,本身就偏向阴冷一面,几经周折,就侥幸成功了。只是真气放到体外,便如游丝一般,难以收束,勉强控制起来,既不能攻,又不能守,这一招除了好看,并无其他威力。”说罢,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前头,等待解释。   王耀奇轻轻一挥手,那些停滞落下的雪花,又纷纷飞舞起来。他伸出右手摊开,眼前的一片便如乳燕投怀一样,到了他掌心,聚成一个雪球,这才开口说道:“你这条道路,已经摸到了大宗师神异的一点皮毛了。”   这下轮到沈元景惊讶了,他连宗师还未成就,怎么就突然扯到大宗师了?他也学着大舅一样,伸出手来,平地一阵微风,打着旋儿,将正要降落的雪花带到手心里头,滴溜溜的转着圈儿,圆圆的一个雪球,慢慢变大。   王耀奇脸上竟然有了一点羡慕,说道:“大宗师的境界,王家千百年也未有一人达到。不过历代祖先,凡能到宗师境界的,无不用心钻研,才有一二点见解。”   他顿了一顿,神色复杂的看着沈元景,说道:“这也算是王家的至高机密之一,族中知道的人,现下只有三个。你外公、我和二弟。连世明和世恒我都没有告诉,只是你有这等资质,我若不明说,耽误了你,恐怕将来是要后悔的。”   沈元景脸色一正,躬身行了一礼,这般王家机密,本不是他能听想听的,只是他处在关键时刻,确实需要人来指路。   王耀奇说道:“后天入先天,气行于全身,周身穴位洞开,身强体健,这个知道的人不少了。宗师高手,内力如同大江大河,方之先天,十倍有余;真气生生不息,似乎无穷无尽,永不枯竭;寿命亦得以增加。佼佼者真气内凝而外显,浑然一体,就是地榜了,这些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明了的。”   说到这里,他脸色肃穆,道:“那么大宗师有何神异之处?祖先收集各方消息,发现从有记载以来,世上只有老死的、战死的大宗师,从来没有过病死的、被暗杀或毒死的大宗师   他们推测,大宗师之特异,一在百病不生,百邪不侵;二可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一点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法眼。”   见沈元景全身灌注的在听,王耀奇吸了口气,郑重的说道:“世人都知道大宗师如同神仙一般,能够呼风唤雨,只以为这是成就至尊,方才有的神异。可先祖猜测恰恰相反,能够引动天地元气,才是踏入此境界的关键所在。” 第10章 拨云见日   沈元景立时间如拨云见日,一切明了,前路迷雾茫茫,去了大半,心道:“果然是‘假传万卷书,真传一句话’。”   王耀奇抛过自己手上的雪球,说道:“我做成这个雪球,是运用宗师功力,强行拉扯过来的。而以你的功力,配合精妙的招数,就算能够抵挡落石,防御乱箭,也不该能搅动风雪。如此精细的手法,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你已经触及大宗师的门槛,能将真气融入天地,造出雪来。这般的境界,较我也要高出半筹,真是天纵之才。如我料想的不错,大宗师的门已经给你推开一半了。”   沈元景静静站在原地,默默思索自己在神雕世界,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只记得是那时候被人误认为神仙,心里得意,索性就着神话传说中的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学了这些个华而不实的本事,便于装神弄鬼。   曾在南宋皇宫制造冰雪,震慑住黄药师与洪七公;也曾在川中掀起风暴,吓退敌兵。当时只觉得这些招数,应对凡俗十分合用,却不料有这么大的来头。   他沉吟良久,开口道:“我曾听说过‘人身小宇宙,宇宙大人身’,似乎正是大舅你将的这般道理。”   王耀奇心头一震,嘴里喃喃自语,重复几遍“人身小宇宙,宇宙大人身”,仿佛拨开了心头一点乌云,温暖的阳光露出一点来,现出微弱的光亮,让他隐约见到一些前路。   良久,他才恢复过来,说道:“我犹豫再三,才将这秘密告知于你,想不到你早有此见识。纵然我今日不说,未来你也定可自己领悟过来。”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将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就算我懂得千般道理,若无人点拨,从中抽丝剥茧出这层来,也是无用。大舅这一番话,实是省却了我数年苦功。”   他见自己这一番话,能够对王耀奇有所启发,心里也很是高兴,若对方因此更进一步,甚至能够攀升到大宗师,那王家就稳若磐石,他也不用三天两头的记挂。   这一番争斗,到此还差一点就能圆满,沈元景见大舅二舅神情都已恢复正常,笑着说道:“这下子,我能够出去了吧?”   王耀宇苦笑一声,说道:“我现下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你可不要问我,一切全由大哥做主。”他把身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倒也轻松。   王耀奇脸上又是赞赏又是迟疑,说道:“你现下的功夫,确实够得上人榜前十了,按照原来承诺,我应该答应,只是你又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大宗师之途一片平坦,我实在不愿你再出去冒险。”   沈元景想了一想,说道:“大舅有些高估我了,事实上,我武学上还有许多大的缺陷需要完善,旁的不说,就我这身内功,已算有些拖累了。”   他见王耀宇要说话,忙抢先道:“我已探明前路,只需细细打磨,增删改补,就能创出一门完全贴合自身的神功,想来也不输给王家绝学多少。”   王耀奇叹口气道:“我也不逼你非要学王家的心法,你安心待着承平,不也能够慢慢改良。况且我虽然没有你这份天资,但在武学道路上多走了几步,若遇到不明了的,也可以帮你参谋一二。何必执着了外出,难不成有什么大宗师神功秘籍等着你不成?”   说道这里,他忽然心头一动,问道:“元景,某非你是看中了断肠剑客陆云霄的岁景剑,想要去寻宝?”   沈元景正要说不是,转念一想,点点头道:“看来是瞒不过大舅,我已得了飞絮剑法,许家的浮萍剑法,以及兰家的落叶剑法,最后一门飘雪剑法也有一点眉目了,若能合四为一,取得岁景剑法,就能重现当年陆大宗师的风采。我想,除却当今四位天榜高手,其余谁也挡不住此诱惑吧。”   王耀奇默然,换做是他,大宗师级数的神功已然就在前头,就算明知又危险,也会忍不住去追寻。   这件事也不好换王家其他人去代劳,派去的人武功若是不够,难以成事;换王耀宇这等宗师去,又太过张扬。他思来想去,不好阻止,遂道:“你先回去等待,我再考虑一阵。”   沈元景却不愿夜长梦多,说道:“大舅,我生平所求,不过快意恩仇,精彩灿烂而已。习武至今,也算薄有成就,可大多时间,不是闭关,就是受伤,所去的地方,也是在明州、云州、越州这些个偏离中原的位置打转,若不能见见这广阔的天地,看看人间悲欢离合,岂不是枉费我习武一场。终日束缚在家,纵然是成了大宗师,不过一守户犬耳。”   王耀奇怔在原地,恍惚间如同见着了当年离家之前的王婉柔一样,都是一般的不甘于平庸,不甘被束缚。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不禁长叹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能阻止。只是人在外面,自己小心一些,打不过就跑,千万不可逞强。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反正以你现在的武功,能伤你的拦住你的,几乎全是地榜上的人物,都是有家有口的,总会要点脸皮,不去以大欺小。如若不然,大家豁出去了,谁的后代也不要到江湖上来了。不过,你要小心中州李家,上千年的世家,五百年的皇朝,总会有些暗地里的势力。”   这样絮絮叨叨的一番话,让沈元景很是感动,见他同意自己外出,心里大喜,松了口气,暗道终于不用担心违逆大舅,惹得这世间最关心自己的人伤心。   随后王耀奇催动内功,将院子里面的雪尽数融化,又叮嘱两人,今天的事谁都不能说,包括沈元景的外公在内。   他又留下沈元景在府上住,一面将地榜宗师的奥秘倾囊相授,一面诚恳的向沈元景请教如何搬动天地元气,慢慢的,多年的武道瓶颈真的就松了一点。   如此一个月过去,互相之间也没什么可讨论的了,沈元景借口闭关参悟武学,悄悄的离开了王家。   这次他是向着北面而去,生平第一次踏上丰州的土地。 第11章 顺江而下   平江之水从云州山脉而来,到平州的时候,江面已经非常宽阔了。虽然它只流经两州之地,就注入到大海里头,可依然算得上是天下有数的大河。   沈元景顺着江水而下,过了建平、肃平郡后,就到了丰州。望着丰登郡平静的江面,他叹了口气,说道:“王管事,你看同样是一条大河,这平江对咱们可真是不客气,年年翻来覆去的闹水灾,从不停歇,我听说丰州可没有过这回事。”   身边之人连忙回话道:“公子叫我王贵就可以,也别叫什么管事了。”沈元景的大名随着人榜传遍天下,阖府上下都引以为荣,下人们无不想要抱上大腿。哪怕是一个陪他坐船到丰州的活计,王贵也是争取了好久,才得以脱颖而出。   他接着说道:“平州虽然已经出了云州山脉,可受其影响,境内山峦丘陵还是挺多的,地势高低起伏,是以河道都较为狭窄,有时候雨量一大,容易起涝。丰州就不同了,整个天下也只有他们的山最少,大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土地肥沃,得天独厚。”   沈元景点了点头,这些个知识他在王家藏书里面也听过,不过此刻结合着实际情况来看,才更有领悟。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不是亲眼所见,怎能想象得到,这一眼望不见尽头、又毫无起伏的广阔平原,是怎样一个存在。   王贵见他感兴趣,笑着说道:“不过这样的地方,看得时间久了,就十分无趣,远没有咱们平州那样变化多端,美景层出不穷。”   沈元景摇摇头,一指远处在河堤上劳作的农人,说道:“我若个田间汉,就愿意天天活在这样的土地里,管什么美景不美景的,又不能当饭吃。”   王贵也不见有什么尴尬,说道:“公子说得极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都是求个温饱么?可惜啊,这些个百姓们,躲过了天灾,却躲不过人祸。丰州的两大势力通明教和大江帮,税是一个比一个收得狠,百姓辛苦一年,也落不下个什么。”   “怕也是这平江安宁,土地肥沃给了他们勇气吧,若像云州那样的地方,就算如何压榨,也挤不出几滴油来。”沈元景附和着说。   王贵恭维一声道:“公子法眼无差。要不然为何连中州李家都垂涎这块地方已久,可惜通明教不会好好经营。”   他说的是当年李家联合通明教、大江帮,将丰州最大的势力楚家连根拔起这件事,可笑的是李家这番作为最终给他人做了嫁衣。这样勾结门派,引起了天下各大世家的反感,连大宗师顾拙言都十分不满,发信函质问,李家不得以退出了丰州,把地盘留给了通明教和大江帮。   说到这里,王贵又想起什么,提醒道:“公子,这里还好,等到了丰州中间,你可要低调一下。当年三老太爷因商路一事,和通明教的第二高手陈七长老起了冲突,固然是不胜不败,谁也没丢脸,可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小肚鸡肠的为难。他们教主是地榜高手,虽然只是三十一位,远差大老爷,可咱们吃了亏,大老爷也鞭长莫及。”   沈元景笑道:“我自省得,地榜高手的霉头我可不敢去触动。话又说话来,我们到了平江最下游,还要和大江帮打交道,我记得外公当年因着同一件事,把大江帮主何鲁打得吐血认错了,我们过去,岂不是更加危险?”   王贵不屑道:“大江帮就没什么好担心了。何鲁老得不成样子,说不定连公子都打不过了。况且除了他外,大江帮也没有另外的高手,要不然怎么会龟缩在丰江,势力一日小过一日。”   他叹息一声,道:“唉,当年我也曾见过他们前代帮主何老太爷的风采,那时候大江帮在和通明教的争斗中,丝毫不落下风,也不知他是得罪了谁,骤然离世,才便宜了通明教。”   当李家全面退出丰州之后,大江帮和通明教相持数年,终因为上代帮主突然亡故,且门人后继乏力而败下阵来,只得了平江入海口的一截和丰河流域的三郡作为财源,十几年过去,三郡变作两郡,已完全无法抗衡通明教了。   沈元景曾听王耀奇说过,何老太爷可能是泰州沈家暗中出手杀掉的,一则是因为大江帮和李家走得太近了;二来沈家和楚家有着姻亲。   他这次的最终目的地是雍州,本来最便捷的路径是从中州穿过,之所以绕路丰州、泰州,除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在李家的地盘晃悠外,还因为要去泰州赴宴。   他临走之前,正好遇见沈家送来一封请柬,上面写的是一年以后,沈家当代家主沈流舒要过七十大寿,邀他前往。   王耀奇猜测沈流舒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过寿,而是要替他名满天下、德才兼备的女儿漱玉仙子沈玉瑶寻觅一个佳婿,否则也不会单独发两封请柬给王世恒和沈元景两个年轻人。   虽然王耀奇很想外甥能娶一位王家女做妻子,可也知道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索性让他多接触一下优秀的女人,不要天天窝在家里练功。   沈元景自无不可,他此次执意要外出的目的之一,也是要探明父亲的身世,到底和这个泰州巨族有没有关系。于是拿了请柬,和王耀宇、王世恒约定,一年后在沈家汇合。   ……   又在水上漂了几天,沈元景就有些不耐烦,成天的看着相似的江面和河堤,再就是来来往往的船只,一点意趣也无。   王贵惯于察言观色,遂道:“公子,咱们坐了这么久的船,也累得慌,不如靠岸歇息一阵,正好郡城就在前头。在丰登也不用太过担忧,通明教在这里的势力薄弱。”   沈元景暗暗发笑,他当然不担心,临出门前,王耀奇就和他说过,挨着平州的三郡,实际上已经是王家的地盘了。   丰登郡就在其内,常年有一位旁支的宗师镇守,他此次过来,大舅就曾交待过,若得闲暇,要去拜访一番。   船停靠在码头,沈元景任由王贵领着,去了本地最大的一间客栈,在城里城外游览了几天,顺带着探明了路线,然后在某一个后半夜,换了衣衫,出得门去。 第12章 追名逐利   王家在丰登郡的这位宗师叫做王崇,已经七十多岁了,住的一座小院比较偏僻,位于城南的一个小湖泊旁边。   这人和王耀奇是一个辈份。虽然不是嫡宗,可自小天资卓绝,被族内倾力培养,一直到了几年前,才成就宗师。   沈元景过来之时,他正在湖边的亭子里面等候,也不敢怠慢,放下手中的鱼竿,站起身来,请人入坐,叹道:“我来此地都有十几年了,总是不习惯这庄园旁边没有山,平平无奇,好在这湖水还不错,有几分承平的味道。”   此时月光皎洁,繁星点点,倒悬进了湖面,如同明镜一般。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南湖秋水夜无烟,这里很是清静,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王崇笑道:“果然如族中传说,你是喜欢安静的人。不像我,一把老骨头了,还爱四处折腾,那时候家主要派人来此,我可是争取了好久的。”   沈元景道:“我这人性子古怪,有时候喜静,有时候又要四处走动,这次不就是非要出来,惹得大舅都不高兴了。”   “年轻人嘛,自然是过得比较肆意一些,不愿意理会那么多规矩。家主是关系则乱了,你今天的成就,哪里是待在家里,就能有的。”王崇边说边用手扶住茶壶,才一会儿,就咕嘟嘟的冒起热气,然后从壶嘴里面,冲出一股水流,分左右到了两边的茶杯里面。   两人慢慢喝茶,聊了些江湖旧事。听得沈元景准备坐船,绕一圈再到泰州去,王崇点点头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这样做是对的。李家这些年野心勃勃,总想着闹出点事来。围着中州的一圈势力里头,不是他的盟友,就是如真武派、顾家这等他不敢动的,也只有咱们王家,看起来最为弱小。挨着中州的上平郡,现下都落入了他家手中,还在不断往下试探。”   这样的境况,沈元景也有所耳闻,说道:“李家那位老宗师还在地榜之上吧?也不知他家如此咄咄逼人,是在虚张声势,还是这位真的就晋升了大宗师。”   王崇笑道:“这谁知道呢?除了大宗师,谁也不敢贸然试探,都怕弄巧成拙。况且就算是这位没有晋升,李家一门三地榜,也是仅次于真武派、天理教和顾家的第四大势力了,沈家或许能抵挡得住,咱们可不成。”   他说到这里,有目光灼灼的盯着沈元景道:“不过有你在,弱冠的年纪就能匹敌宗师,可排在人榜第三十位上下,比之当年的天涯狂客赵无涯还要强上两分,说不得也能和他一样,五十五岁就能晋位大宗师,那王家真可以高枕无忧了。”   “哪里,哪里,崇舅谬赞了。”沈元景谦虚道:“天下间的大宗师到现在都只有四个,排在第一的乘法道人也要七十二岁才顿悟,要五十多岁晋位大宗师,还是颇有些难度的。”   这样的谦虚法倒是让王崇面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喜他似乎胸有成竹,又忧心他过于自傲,赞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得附和道:“总之元景你努力便是,老夫拼命再活个四十岁,说不得也能见证我王家崛起的一天。”   沈元景随口答应,转头询问起接下来丰州的这一截路程里头,有什么可游玩的地方。   王崇捡了几处名胜说了,又道:“除却通明教驻地丰润城你最好不要多逗留以外,其余地方你显露真功夫,也能来去无阻。不过能不起冲突,还是安稳的好,虽然咱们不好和通明教这等门派势力有太多纠葛,可毕竟它也是抵抗李家的潜在盟友之一。”   沈元景点头表示清楚了,又问及如何对待大江帮。这时王崇就换了副面孔,轻蔑道:“大江帮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自打三叔教训过何鲁以后,他又受了几次大伤,一直未愈,定然不是你的对手。   通明教不灭掉他们,一则忌惮李家,二来沈家也盯上了这块肥肉,不好轻举妄动;咱们又太远,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他要惹到你头上了,岂不是正好成为你扬名立万的垫脚石?”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区区虚名而已,无有什么用处,我是从来不在意这些。”见对方张了张嘴,又不说话,接着道:“崇舅乃是长辈,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王崇酝酿一下,说道:“天下广大,耕地无数,却又人口稀少,若不是野外太多猛兽,百姓们谁愿意受人盘剥。譬如丰州多平地与密林,时常有豺狼虎豹冲到村子里面吃人,是以纵然通明教压迫甚重,百姓能在城里镇上受他家庇佑,也好过流离失所,葬身荒野兽腹来得强。   而今一州之地,数家瓜分,咱们这些个世家要聚拢人心,多揽人口,靠的可全都是实力和名望了。当年天地人榜初立之时,也不是没有受到抵制,可后来大伙发现这个榜单于百姓而言,更为直观,也就默认了。”   见沈元景专心听他叙说,他便照直说道:“你不是在大族大派长大,自然不知道名望的好处,比如丰州三郡是如何落入我们手里的,还不是因为家主地榜排名节节攀升,高到通明教主无法抵抗,民心自然迁移。   为了名望,世家大派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就像世恒,年纪不大,还要顶着个‘武林三公子’的名头,他一入人榜,咱们立马就不提这个了。你现下明面上是排在第七十二位,就有些本地的小门小派的,朝我靠近,盖因王家后继有人。若你将来晋位地榜,王家说不得也能和沈家一样,独霸一州,那才是千年基业。”   这些个道理沈元景倒也是懂的,只是他虽和王家的关系密切,但也不愿将自己完全绑过去,当下微微一笑,也不辩驳,转过了话题,一直聊到天色将白,才告辞离去。   两三日后,他便离了丰登,顺着江水走走停停,只在丰润城才加速离去,一路并无太多意外,就到了丰山,下得船来。   沈元景遣了王贵回去,自己一个人,登上了丰山。 第13章 黄雀在后   白羽世界的山普遍比穿越世界的山来得要高,丰山为丰州之最,最高处有千丈余,自平原拔地而起,远远望去,十分壮观。   此地一年到头,气候都十分怡人,山上郁郁葱葱,满是树木,常有野兽、蛇蟒出没,人所不至。   上山并没有固定的路,途中十分崎岖,有些地方全是石块,无法下脚,更有甚至,一条路到了尽头,忽然变成悬崖陡壁,想要攀登,须得轻功卓绝才可。   沈元景吃了不熟悉路的亏,折腾了许久,才上到山顶,此时天色将晚,日头由西边落下,一头扎入丰州广阔的平原里头,天边晚霞身上最后的光辉渐渐剥落,终于一片漆黑。   沈元景靠在一块大石头上,轻轻吹奏着玉箫,声音悠扬,随风洒落半空中。   一曲终了,旁边传来“啪啪啪”的拍手声,一人说道:“雄鹰振翼,横过天际;其山微微,其水澹澹。此曲高洁,令人听之心生向往,不愧大家之作。”   沈元景收起玉箫,站起身来,说道:“何帮主谬赞了,胡乱吹奏,不成章法,让你见笑了。”   这人摇摇头道:“若是这种水平都算得差,那天下间还有好的么?”不待他答话,便正色道:“我实在没有想到,王家会派沈公子过来。”   “怎地如此急切?”沈元景暗里想着,开口却道:“他们几位太过显眼,实在不方便出门,恰好我要去往沈家祝寿,便将此重任交于我了,何帮主可不要怪王家怠慢了。”   何帮主说道:“能有沈公子这等人榜俊杰前来,已经是很给何某面子了,‘怪罪’二字从何说起。况且沈公子也更加隐秘,李持绝对想不到王家和我大江帮有联系。”   这人就是大江帮主何鲁,前段时间突然去信王家,表露出投诚的意思。王耀奇初始并不相信,可对方一再来信,并将个中缘由说得十分明白,又经过探子详细调查,基本确定了此事为真。   不过大江帮夹在沈家和通明教中间,隔着平州极远,王家嫡系三大宗师商议,觉得接收了也无用,可随后何鲁提出来一个大秘密,才让王耀奇心生动摇,这次沈元景来就是探查此事。   他开口问道:“何帮主说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当面说,却不知是何事要如此保密,请明言。”   何鲁见到是他自然是很高兴,沈元景虽然不是王家嫡系,可天资早已传遍天下,不出意外,未来绝对是王家核心之一。   见王家这般有诚意,他也不兜圈子,清了请嗓子,开口说道:“我前些日子,无意中得到一条消息,说……”   “且慢。”沈元景突然打断,转过头朝另一边喊道:“阁下阴魂不散,一路跟随,这里也给你找到了,何必藏头露尾,出来见一见吧。”   何鲁大惊,急忙看向沈元景指明的方向,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衣衫,胸口织着两盏烛灯样的高大老者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道:“年轻人真厉害,这样也给你发现了。”   看清来人模样,何鲁脸色大变,一字一句的说道:“陈、七?”来人是通明教的第二高手陈七,他顿时全身紧绷,如临大敌,戒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哼!”陈七答道:“这丰山又不是你家的,我凭什么来不得?还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我瞧见?”   何鲁勉强一笑,下意识的道:“陈长老说笑了,哪有什么……”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沈元景方才说的,这人跟了一路,转过头去。   沈元景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你堂堂通明教的长老,夜间来此荒山野岭,总不至于是来观赏夜景的吧。”   “你倒是机警。”陈七冷笑一声,眼睛又往边上一瞟,说道:“我来看看,咱们丰州的某个门派,是如何吃里扒外,勾结外人的。”   何鲁脸上怒气一闪,还是强忍下来,扯出一丝笑容,说道:“陈长老可真爱开玩笑,我向来喜爱少年英雄,听闻有人榜大才来此,特来一见,却叫你误会了。”   “呵呵。我们教中的谢胜,也排在人榜上,你不是见过许多次,也没听过你有什么表示。”陈七得势不饶人,一直咄咄逼人,说道:“何帮主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何鲁还要争辩,沈元景却懒得听他们扯皮,开口道:“好了,这位陈长老明摆着是知道什么,才一路跟踪我。何帮主要说的秘密,与通明教有关?”   他迟疑一下,没有立刻回答,陈七先开口道:“无非就是这人知道了我们和李家达成合作的事罢了,扭扭捏捏的,一点宗师气概也没有。”   何鲁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又惊又怕,伸手指过,哆嗦着道:“你、你们早就知道了,为何……”   “为何引而不发?”陈七哈哈一下,指着沈元景说道:“还不是为了钓鱼。我们本以为,能钓上来王崇就不错了,若其他宗师来,那是更好,谁想到居然是沈公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哈哈!”   沈元景十分平静,说道:“果然是冲着我来的。陈长老就不怕和王家撕破脸么?”   陈七说道:“我教辛辛苦苦打下的地盘,你王家寸功未有,却派人到丰州,步步蚕食了三郡之多,就该想到有今天。”   他十分愤怒,当年对付楚家,通明教出力最大,原以为李家退却之后,不说独霸丰州,起码也能吃下七成地盘,可十几年经营下来,西北面给李家占了一郡;北面是沈家占了两郡,大江帮占了两郡;王家更为过分,一口气吞了三郡。到头来通明教辛苦一场,才得五郡之地,其中一郡还是从大江帮身上刮下来的。   他接着将计划和盘托出,道:“我们原本打算多等几年,再联合李家一股作气,将王家赶出丰州,可惜计划无意中被何帮主察觉了,才不得不提前发动。原来是准备先杀了他,可又担心事情已经泄露给王家,就要抢要先杀了王崇,断你们一臂。”   沈元景听到这里,才有些明了,心道:“亏得我已经放出黑鸽,提醒了崇舅。”就听陈七又说道:   “谁料到何大帮主临此大事,竟然和以前一样只顾着捞好处,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肯在传书说,非要王家派人来谈。我们预料来的会是王耀宇,便按兵不动,谁料竟然是沈公子你。哈哈哈哈,何帮主这次,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何鲁脸色惨白,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谋划,全都被对手看在眼里,回头看了沈元景一眼,嘴里呐呐两声,说不出话来。   沈元景一看,心里“咯噔”一声,这人眼里分明写着个“逃”字,暗骂一声:“果然是软骨头。”快速说道:“何帮主,为今之计,先下手为强,你我一起杀了这人,再论其他。”   说罢,他蓦然抽出长剑,化作一道惊鸿,朝着陈七刺去。 第14章 螳螂捕蝉   来时沈元景就听到了陈七的呼吸声,大致判断出这人的实力,和王耀宇当在伯仲之间,尚在自己能够应付的范围内,况且他还有何鲁这样一个强援,击杀来犯之敌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何鲁并不清楚他的实力,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跑,他快速出手,就是要展露武功,告诉对方,两人能够应付。他动手的同时,嘴里喊道:“何帮主,我打头阵,你跟上来。”   这一剑好似一颗流星划过长空,陈七初始还有些不屑,等长剑到了跟前,才察觉到厉害,神色大变,说道:“你……”   他想要硬接,已然有些来不及了,只得拼着受伤,往边上一躲,然后就是“嗤啦”一声,他右边的衣袖被划出好大一个口子,胳膊上顿时鲜血淋漓。   沈元景并不停歇,手里长剑一转,又往对方胸口刺去。陈七再让,这次是有了防备,受伤要轻一些,只是胸口的衣衫破了开来,血渗出一点。   眨眼之间,二三十剑过去,陈七失去了先手,一直也没有还手的机会,都在被动挨打。他感觉右胳膊越来越疼,心道:“这样下去可不成,等血流多,手就半废了,越发不会是这人对手。”   想到这里,他左手握住拳,手上泛出丝丝红光,如同血染一般,分外妖异。一声大喝,这一拳径直往对手的长剑上捣去,不避不让。   “砰”的一声,拳头与长剑相撞,劲气四溢,吹动得脚底的石头咕噜噜的滚动。两人各退三步,看着陈七脸上红艳艳的异状,何鲁惊呼一声:“血神经!”   这一声呼叫倒把沈元景吓了一跳,如此厉害的名字,若真是传说中那门神功,他早就逃之夭夭了。他回头瞪了何鲁一眼,心道:“这人真是一帮之主?怎么这样的时机也抓不住,不懂跟着自己一起来攻。”   陈七举起拳头看了一眼,上面有一道浅浅的血线,他脸色阴沉,说道:“想不到你隐藏的这么深,这身功夫,排进人榜前三十位绰绰有余,谁给你定的七十二位,滑天下之大稽。”   何鲁本还是犹豫不决,听得这话,眼前一亮,开口问道:“沈公子,陈长老说的是真的么?”   沈元景不耐道:“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随我击杀此人。”说罢,又猛扑了过去,不惜真气,一阵狂攻。   陈七为人高傲,一时不查,叫人偷袭手上,心中极为愤怒,纵然知道对手武功极高,还有帮手,也不愿就此逃走。   他深吸半口气,身上血光浮现,将血神经运到了极致,右胳膊上的伤势立时间就好了,双手从腰间掏出两把短剑,挽起一片银光,一边接下敌人攻势,一边瞅准机会对攻。   血神经是通明教的镇派心法,练来能强身健体,气血悠长,最不怕久战,沈元景早就听王耀奇说过,是以上来后先用万梅剑法攻了一阵,现在便换了五岳神剑,大开大合,气势雄浑,欲要快速胜过对手。   陈七虽然真气浑厚,可招数上面吃了亏,他学不了教主专属的幽冥鬼爪,只靠着早年得来的一本双手短剑秘技应对,面对沈元景这种招数打磨到极致的高手,自然有些应接不暇。   何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预料不到刚认识的少年能够将陈七压着打。沈元景却在心里大骂,不知这人是什么个想法,迟迟不肯动手,难不成到现在,还存有骑墙的心思。   两人打斗得越来越烈,出手都往对方的要害攻去,陈七使出了绝招,血气愈发的浓郁,手里两把短剑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只见两道红光如同蝴蝶一般,上下翻飞。   沈元景的武功还是要高出一线,长剑上面现出剑芒,凭空多了一尺长来,出手极重,每次撞到对方断剑上,红光摇晃。   何鲁看到此处,眼睛一亮,拔出了柳叶刀,悄悄玩两人这边靠拢。陈七心里大骇,一个沈元景他都对付不了,何况又加一个宗师进来。   他本来都准备逃走了,只是担心见过沈元景登山时候的轻功,怕匆忙之间逃不远就被追上,现下真是进退不得了。   他猛然长啸一声,将全身的功力融入了两把短剑中,化作了锤子一般,朝着沈元景砸过来,气势十分凶猛,胸口被连续刺中两剑也不管不顾,仿佛不要命了一般。   这一番作为,又吓得何鲁退后两步,生怕被卷进去了。陈七大喜,现下少一个人围攻,他自认还能坚持下去。   沈元景气得脸色铁青,暗骂一声废物,正要开口,突然脸色一变,猛然往前攻去,又朝一边吼道:“还不动手?”   他鼓起全部真气,长剑四周泛起白光,将这一片照得亮堂堂的,身形一动,分出三个虚影,各逞招数,一齐攻向敌人。   陈七大吃一惊,把两只短剑舞得如同车轮一样,在面前现出十数个手影,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接着“哎哟”一声,退了几步,捂住胸口,脸上血气退出,露出一片惨白,躲到了石壁下面,隐身黑暗之中。   这时候何鲁才如梦初醒,擎起柳叶刀,就要上前,走了两步,又自停住,看向一旁站着不动的沈元景,惊疑不定的问道:“沈公子,莫非你受伤了?”   沈元景冷哼一声,懒得回答,反而看向来路,凝神戒备。一道黑光闪过,山顶上顿时多了两人。   一个高高大大,头戴紫金冠,身穿一件玄色衣服,上面用金线绣着蟒纹,约莫五六十岁的样子,气势非凡。   旁边站着那位四十多了,皮肤白净,微微发胖,看到何鲁时候,眼神闪躲,往前走了几步,畏畏缩缩的叫了声:“爹。”   何鲁心里一急,抢步上前,拉着这人上下打量,见没什么伤,才松口气,转头朝着金冠男子怒目而视,道:“李锐,你也是一代宗师,挟持无辜,算什么英雄好汉?”   沈元景心中一凛,来人只比陈七差了一些,亦有宗师修为,姓李名锐,不就是中州李家的曹王了么?他方才就是忌惮强杀陈七不成,被人偷袭。   李锐看着何鲁笑了笑,说道:“何帮主误会了,老夫都是跟着令公子过来的,只是令公子武功不济,走不动路,老夫顺带了一程而已。” 第15章 数典忘祖   沈元景目光一冷,看了旁边一眼。何鲁听出其中意思,如遭雷劈,回过头来,哆哆嗦嗦的问道:“顷儿,他说的是真的?你去找他们了?”   何顷点点头,小声说道:“爹,我劝过你了,不要……”   “啪”,何鲁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骂道:“小畜生,你……你要气死我啊!”说罢,又抬起手。   何顷吓得往后一退,连忙跑回了李锐旁边,嚷道:“爹,孩儿不能看着你犯错,跟着王家有什么好,不过是个郡城里面的望族而已,哪里比得上李家。”   何鲁气炸了,骂道:“你懂个屁。通明教和李家达成联合了,咱们大江帮还有什么用处?真要投靠过去,我们何家只能带着家财,去到中州做个闲散客卿,还有剩下的那么多帮中兄弟怎么办?”   何顷嘟嚷道:“你管他们做甚,曹王自然会安置他们的。再说,去中州有什么不好的,到时候你封个侯爵,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富富贵贵的,总好过在这穷乡僻壤,整日的担惊受怕。”   “你说什么?”何鲁尖声道:“那些叔叔伯伯,从祖辈开始,就跟着我们何家出生入死,你说丢就丢,怎地如此薄凉?何况我们去了中州,那就是上了案板的猪羊,任人宰割。我活着,你们还有几天好日子过;我死了,你们谁能护住一家老小?”   李锐听到这里,突然开口道:“何帮主多虑了,我们李家从来不会亏待功臣,不管你身前身后,何家都能保住荣华富贵。”   何鲁冷笑一声,道:“曹王说的好听,当年我父亲听信了李持的承诺,结果呢?他老人家受袭身故的时候,你们在哪?大江帮被通明教排挤出了平江,你们承诺的帮手又在哪?”   李锐长叹一声,道:“看来何帮主对李家是有些误会了,当时雁行山庄的顾大宗师下令让李家退出丰州,我们怎敢不听?非是不想救大江帮,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啊。至于何老帮主遇袭一事,那可真是冤枉我们了,沈家下手突然,等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无力挽回了。”   他说得十分诚恳,旁边何顷似乎是听信了,转过头来看向父亲,一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的神情。   沈元景一阵无语,何鲁优柔寡断的性子,就让他很是瞧不上,没成想到他儿子更加不济,简直是个草包。他眼见着情况慢慢往坏处去了,不得不考虑何鲁倒戈或者袖手旁观的话,他要如何脱身。   何鲁气得肝疼,痛心疾首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来,别人说什么你都信,就是不信你老子?我懒得和你多说了,赶紧过来。”   又朝着沈元景道:“沈公子,方才是老朽糊涂,现下有出了这档子事,确实是大江帮的不对。可我今日约你前来,是早已经下定决心了的,要和王家达成同盟,请你不必怀疑。”   “爹!”沈元景还未答话,何顷就怒吼一声,似乎十分悲愤,说道:“从小到大,你都看不起我,现在我好不容易替咱们何家找到一条出路,你非但不夸奖,还一直贬损,我是不是你的嫡传儿子?莫非你真想把家业传给你那念念不忘的庶子?”   何鲁听到这话,似乎苍老很多,叹了口气,说道:“唉!你和你娘一样,成天算计些没影子的事。你娘是我明媒正娶过来的正房,你是我嫡传的儿子,我若是不想把家业传给你,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劲,不惜损耗功力替你洗髓伐毛,也要将你这蠢材提升到先天?”   他有些心灰意冷,说道:“今日情况危急,不是你瞎胡闹的时候,快过来吧,我带你下山。”他一面和儿子说着话,一面看向沈元景。   何顷却不动作,冷笑一声道:“这种话我听多了,说是一套做是一套,你真的有这个心思,就不该听那庶子的,和王家联合,那不是成了他的外援了么?若按我说的,就算不投靠李家,也可亲近沈家,何必舍近求远。”   这话一说,现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何鲁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抬头看去,沈元景依然是面无表情,李锐脸上似笑非笑,只有陈七还躲在阴影底下,看不清神情。   何顷却说顺了嘴,不知道当下的情况,喋喋不休道:“你总说什么远交近攻,那也要王家可交啊。不过只有一个地榜,如何比得了李家一门三地榜?那沈家更是厉害,门内高手层出不穷,家主名列地榜第八的,更还能同意父亲你坐镇原地,统领一方。依我看,咱们最好是投了沈家……”   “住嘴!”何鲁大喝一声,扑了过去,一把抓向何顷,嘴里叫道:“别忘了你爷爷死在谁手里,我打死你这个数典忘祖的畜生。”   李锐伸手往前一拨,拦截下来,说道:“何帮主不要动气,令公子一派天真,做父母的应该鼓励。”   他将何顷一拉,退了两步站定,问道:“何公子,你要投靠沈家,你爷爷会同意么?”   何顷说得兴奋,不假思索的答道:“爷爷平素最疼爱我了,肯定会乐见其成的。”话一出口,就察觉不对,猛然回过头来,语无伦次道:“我不是……王爷……事关重大,我们不过是多做了手准备。”   李锐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确实要仔细考虑。这样,你下去问问你爷爷的意思吧。”说罢,迅速出掌,打在何顷胸口。   “不要!”何鲁和陈七同时喊出声来。李锐有些奇怪,无视了两眼通红的何鲁,问道:“陈兄,这何帮主替咱们引诱来了沈公子,已然无用,你要拦我是何意?”   陈七咳嗽一声,苦笑着走了出来,看着倒在地上的何顷,说道:“你带着这个废物,来的晚了,有些事情还不清楚。”   李锐眉头一皱,说道:“陈兄请直言。嗯?你受伤了?”脸色现出惊色,接着看向在地上托着儿子尸体痛哭的何鲁,问道:“难道是他打伤你的?”   陈七叹口气道:“他还没有这个本事,是这位沈公子,扮猪吃老虎,明明有了人榜前三十的实力,偏偏秘而不宣,老夫一丝不察,吃了大亏。”   李锐大惊,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他才几岁?陈兄说笑了吧?” 第16章 誓死报仇   陈七冷哼一声道:“老夫还能骗你不成,而且那位何帮主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并未参与围攻。”   李锐惊疑不定,心道:“真是如此的话,那这姓沈的小子断不可留,若等他成长起来,我李家的谋划,就要付诸东流了。”   他同时又感到有些庆幸,在此刻揭开了沈元景的真实实力,暗道:“虽然他是在场之人里头,武功最高的一个,不过我和陈长老联手,莫说人榜前三十,便是前十也能杀得。”   他刚要招呼陈七动手,忽然听到旁边嘤嘤之声,暗叫一声不好,心内懊恼道:“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出口埋怨道:“陈兄,你为何不早说?害得我杀错了人。”   陈七叹道:“我一直躲在一旁疗伤,见他父子反目,人质又在你旁边,心想是高枕无忧了。哪里知道你竟会如此冲动,笑嘻嘻的就把人给杀了,劝阻都来不及。”   李锐哑口无言。何顷早就和这边暗通款曲,李家却引而不发,没想到这番布置,竟然能够钓过沈元景来,他太过高兴,下手杀人前没有思量清楚,以致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怪不得别人。   他眼珠一转,十分后悔的模样,说道:“陈兄,这可……唉!”又朝沈元景道:“沈公子果然天资不凡,那时候排人榜,吴王还说看在你潜力巨大的份上,多往前排个十位,我还道是高估了,哪里知道,这是大大的低估。”   他转向陈七,问道:“陈兄,你说是也不是?”陈七正要点头,沈元景也微微往这边注视,他忽然身形一动,闪到何鲁身边,猛的一拳砸下。   何鲁背对着外面,正抱着儿子痛哭不已,想要躲避,已是不及,眼见着就要丧命,突然一道白森森的气劲撞向李锐胸口,倘若他执意要杀人,何鲁固然难逃一死,可他自己也会命丧在这长剑下。   那厢陈七也跟了上来,右手红光爆裂,往沈元景后背撞去,对方却不闪不避,长剑还是直指前方。   这时候李锐若有心不动,便能拉着前后二人,一起命赴黄泉,也算完成了此行的目的。可他自不是肯牺牲自己、成全盟友的人,于是慌忙撤回拳头,往边上一让。   沈元景也趁势收剑,往后一横,“咚”的一声,长剑撞上短剑,他借着这股力道,往后一退,顺手拉了何鲁,到了一丈之外。   陈七一招余势不减,直直落到躺着的何顷身上,“轰”的一声,见其尸体打成两截。   鲜血四溅,沈元景挥剑尽数挡住,何鲁却毫无动作,浇了半脸鲜红,他怒吼一声:“顷儿!”呜咽一下,流出两滴血泪来。   这儿子他从小疼到大,几乎是百依百顺,才养成了一副骄纵又愚蠢的模样,甚至不惜耗费元气,十数年功夫,将之送入先天。   现下人死在自己面前,他伤心欲绝,双目通红,低吼一声道“顷儿放心,我定会为你报仇。”   李锐看得心里一寒,方才沈元景那一招,他就能窥见其武功大半,确实不输于自己,很不愿意多一个宗师敌人做变数,硬着头皮道:“何帮主,方才之事都是误会。人死不能复生,只要你今日能够袖手旁观,我李家绝不亏待。况且你还有一个儿子,何少帮主也孙子,继承之人……”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何鲁举起双掌,猛然扑了过去,大叫一声:“纳命来!”李锐正要迎敌,却见着对方攻向了一边的陈七。   何鲁好似疯魔,同方才逡巡不敢上前的模样完全就是判若两人,出手极为狠辣,一招一式不是往对方心口,就是冲着脖子、双眼,甚至掏阴这等下三滥的手法也毫不避讳。   陈七武功虽比他高出一截,但遇到这样不要命的打法,也难免束手束脚,破口大骂道:“杀你儿子的又不是老子!”   何鲁全不理会,边攻边大声吼道:“沈公子,今天我豁出命来缠住这人,只求你大发慈悲,帮我杀了那姓李的狗贼。”他自知不是李锐对手,要报仇还得靠沈元景,只能勉力拦住一人,让同伴去一对一。   陈七当即闭口不言,一心一意的防御。沈元景道了声“好”,纵身一跃,剑芒如同白蛇吐信,朝着李锐头上戳去。   李锐不敢怠慢,两脚扎地,双手握拳往长剑上砸去。细细看来,上面有一层玄色的真气包裹,如同盔甲一般。   那剑芒刺到拳头上面,被这真气一挡,沈元景只觉得长剑撞上了一堵软墙,只能透过一丝威力过去。他顺势往边上一拉,对方一声闷哼,退出几步。   不及查看手上伤势,李锐就就见着对方将手里长剑再往上提,往自己下颌切去。那白芒森森,散发着一股凉意,他只觉得脑袋都要被割开了一般,急忙把头一仰,一道剑气划过,他只觉得眉心有一丝疼痛,接着一缕头发飘落下来。   沈元景见这样一招都未奏效,只是划破了对方额头上一点外皮,不禁有些可惜,倘若他功力再深上半成,这一剑就能杀掉对方。   此刻还在争斗之中,他按下心思,长剑再转,由上而下,仿佛大刀一般,斜着劈砍下来。   李锐吃了一个大亏,险些丧命,心底打起了十二分注意,将全身功力催动到了极致,一层黑甲浮现,罩住全身。   沈元景这段时间听大舅说了不少宗师级的武学知识,看得出来,这样的效果并不是宗师级别的真气外显,定然是武功的原因。   最为敌对家族,王耀奇详细说了这门神功的底细,李家自称是“五帝龙拳”,世家大派却都知道,这门武功最初只不过是一门极为厉害的五行拳法而已,后面李家有一位天纵之才,成就大宗师后,将其改良成今日这般模样。   李锐使出的就是黑水拳法一门,十分的高明。沈元景不由得叹了口气,天理教也好,李家也好,果然不愧是天下顶尖的大户,这般厉害的神功从来不缺,甚至连普通长老也可学得。而他自己,还要为一门合适自己的武功,奔波多个世界。   他虽在心里胡思乱想,可手上并不懈怠,又换了万梅剑法,每一剑都极快极密。李锐不敢伸手阻挡,只能一味躲闪,偶尔有余势落在其身上,都被那一层黑甲挡住。 第17章 逃出生天   沈元景攻了好一会儿,李锐身上虽然多出了一些小伤,可都无关紧要。他心中估量,若想杀此敌,非得半个时辰不可,也不知道另一面能不能够坚持得住。   他抽空往边上一瞥,何鲁和陈七一个要拼命,一个不想受伤,斗得是难解难分,心下稍安,长剑往前一递,更加专心。   李锐自知绝不是沈元景对手,心里虽然恨之欲狂,可脑子还清醒,明白只能拖。他打定了主意,要等着另外一边分出高低,以他对陈七和何鲁武功的了解,要不了一柱香的功夫,前者就能取胜,到时候两人夹击沈元景,叫他插翅也难飞。   这样攻防之间,沈元景心思澄净,见剑气无论是轻还是重,撞到对方玄色真气上面,都如雨点落入池塘,溅出一点涟漪就消失不见,渐渐也摸出了门道。   这层黑色真气看似坚硬,实则柔软,落在上面的攻击,并非是被挡住了,而是被其吸收,分散出去,那么每一处受到的力度,就由大化小。   他暗赞一声道:“近乎鸡子一般,好神奇的武功。不过这人虽将之练得几近圆满,可还有破绽留下,且看我破之。”   沈元景剑法不变,将真气一催,带了寒意,每一剑点在李锐各大穴位上面,伤害倒是不高,只如同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一样。他越打越快,不给对方思考时间,寒气慢慢侵袭进去,潜伏在里头。   另一边的两人果然在一炷香时间分出了胜负,何鲁本身武功就比对方差一个档次,又为了儿子耗费不少元气,至今未愈,不过靠着一口血勇之气,才撑了这么半天。   等到后来,真气爆发不及,被陈七抓住机会,一阵猛攻,反过来压制,将局势完全颠倒。   只是三五十招的功夫,何鲁大汗淋漓,就抵挡不住了,胳膊、腹部、胸口、脸上,不断的受伤,眼见着就要败亡。   李锐脸上露出喜色,沈元景叹息一声,果然何鲁一口气提不上来,陈七长啸一声,双手短剑化作金虹,撞入了其胸口。   “噗”的一声,何鲁吐出一大口血来,陈七面带喜色,这时候却发现对方诡异一笑,暗道一声“不好”。原来何鲁早知不敌,暗中将全身功力运到双掌上,等他攻来同时,如同闪电一般,打了过去。   陈七连忙抽取短剑要破解,一拉之下,竟然拔不出来,他愣了一下,却发现是对方运起内功,将双剑夹住了。   他知再做什么动作,也为时已晚,只得仓促调集真气,凝在胸口,眼睁睁的看着何鲁双掌如同惊雷一般,印在了自己胸口。   陈七两眼一黑,倒飞出去,撞到石壁上,吐出一口血,又扑倒在地。   他不敢歇息,强撑着站了起来,又吐出口血,凝神戒备,却见着何鲁面对着沈元景那边,盘坐在地,一动不动。这一下打得他气血震荡,五脏六腑挪移,心里苦笑道:“果然是能够成就宗师的,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我还是大意了,要再谨慎一下,他如何重伤得了我。”   他一边运功调息,一边观察另外一边的战况。李锐的金冠早就掉落,身上华贵的蟒袍也破破烂烂,闪动之间,偶见白皙的躯体上,一道道鲜红的伤痕,显然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沈元景的剑法里面蕴藏的寒意极其细微,又善于潜伏,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处置。这股真气积少成多,骤然爆发,让李锐的躯体慢慢僵硬,手脚有些跟不上,纵然用尽全力抵抗,还是小伤不断,大伤接二连三。   虽然要害之处还未受重创,可他心知只是这样也相持不了多久,咬牙要奋起一搏,却找不到机会。沈元景的经验何等丰富,只要给他占得上风,基本不会轻易让敌人逃走。他将长剑使得如同密网一样,牢牢将对手控制在内。   李锐越打越绝望,见陈七也不能相帮,神情恍惚一下,肚子上就被开了个孔,伤势颇重,这下血就止不住了,一直往外冒。   陈七看到这样的情形,骇得亡魂大冒,虽然刚刚恢复了一阵,可哪里还敢出手,当即连兵刃也不敢拿,纵身往外一跃,落到高崖外面,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   李锐气急,破口大骂,这一分心,他右肩上又挨了一下,痛呼一声,骂声终止,心里惶恐起来,暗道:“我今日不会死在这里了吧?”   他越这样想,心里越慌,手上越乱,被沈元景抓住机会,在身上戳了七八个窟窿,一时间血流了一一身,衣衫尽染。   沈元景稳稳的控住局势,既不懈怠,也不冒进,将李锐拼命的招数一一化解,对方越打越绝望,终于鼓起勇气,散去了黑甲,见所有功力聚集在脚上,就要行险逃走。   若不是顾忌对方拼命有可能导致自己手上,沈元景早就能够除掉对手,现下李锐露出空门,他往前一挑,切断对方脚踝,正要一剑刺中对方的心口,突然听到一声厉喝:“放肆!”   李锐眼里顿时迸发出了希望,豁出全身力气往边上一滚,大叫道:“吴王救我!”   沈元景面色一冷,这位宗师到了十几丈外,他才有所察觉。心念急闪,若是强行杀了眼前之人,难免要慢上一步,恐被敌人拦截;若是现下逃走,机会就能多出半分。   他自然是珍惜小命,当机立断,就要离开,忽然耳朵一动,那吴王李炔不知怎么回事,脚步一变偏向了他离去的一边,似乎优先考虑的是堵截他。   沈元景心里一动,哪里还不晓得,他这是把李锐卖了,也要留住沈元景。此时别无可选,他往边上一扑,长剑如同长虹贯日,直刺入李锐心口。   李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死不瞑目。沈元景一招得手,不敢停留,借着前冲的劲头,如脱弦之箭,飞快的往前射去。   吴王大笑一声,道:“若是让你逃脱了,本王的颜面何在。”说罢人已经到了沈元景的身后不足三丈。   沈元景心里一凛,暗叹道:“好快的身法。”当即催动全身功力,往脚下涌去,瞬间快了三分。吴王冷笑道:“这样也无用。”不见他有何动作,就飞速的往前一窜,又拉近了距离。   中州李家,千年积累,无论那门武功,都没有短板。这轻身功夫,自然也是顶尖。   两人在山间飞驰,如同猿猴一般稳稳当当。沈元景逃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知道这样下去,顶多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要被追到。   他循着上山来时候的记忆,逃往一处悬崖,下面便是一个湍急的河流,不过几丈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瀑布,直落三百尺。   对手紧紧跟在他后面,落到下方,必定会被捉住。他往前两步,似乎想都不想就要跃下悬崖。李炔说道:“技穷于此耳。”一掌打了过去。   沈元景骤然转身,脚下一点,跃起丈余,一剑刺出,他落下只是,圆月正在脑后,如同从里面出来的一般,剑势如风,清冷难以琢磨。   吴王冷哼一声,道:“雕虫小技。”一只肉掌迎了上去,那手掌越来越大,似乎遮天蔽日一般。而他这一剑,如同要逆天一样,带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直直的点在了手掌之上。   这长剑里头,灌注了极为厚重的内力,非同小可。吴王手心一痛,强忍住不往回缩,却下意识减了三分力道。只听得“咔嚓”几声,那长剑被打成几截,四散开来。   沈元景的胸口也被扫中,一股沛然大力打来,他如同流星一般,加速往下坠落,掉到河水里面,猛然往前一挣,整个人悬空,顺着瀑布落下。   落到半空中,他随手抓起两颗石子,左右一弹,石子打着旋儿,往两边的树林里面窜去,带起一阵簌簌声。   吴王方才一收手,便察觉到了不对,连忙跟着跳了下去,只看见沈元景落下瀑布的背影。他踏在水面上,三步并作两步,过了瀑布,又往前一跃,跟着下去。   他在半空中身子一折,往左边窜去,行了几十丈,又快速奔回,去了右边。两边都没有寻着人,才轻飘飘的落到水面。水潭颇深,似乎不见底,他猛然往下砸了几拳,不见有什么动静,又不敢下水,只能面色阴沉,守在一边。   直到天色大亮,才有人找了过来,他再遣人下水,可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18章 坠落   “扑通”一声,沈元景从高处落下,还未及看清状况,就掉到水里面了。他暗骂一声:“又是如此,又是被人逼得穿越!”也只能稳定心神,屏住呼吸,往上一冲,出得水面。   耳边传来隆隆之声,他抬头一看,只见左边山崖上挂着一条大瀑布,如玉龙悬空,滚滚而下,倾注入自己所在的这个湖里,溅起粒粒珍珠四散飞开,在月光下泛起莹莹白光点点。   他用劲挣出水面,脚下轻轻一点,飘到了岸边。再回过头来,这湖水清澈,月光透到里面,从外看去,如同隔着轻纱,一片澄净。离得瀑布十余丈处,湖水重归平静,湖心一个皎洁的圆月,似乎是画在湖面上的一般。   周围除了瀑布声,不见人迹,更无兽踪,只有几许虫鸣,更显清幽。沈元景往一边看去,只见湖畔全是一丛丛的茶花,在月光下摇曳生姿。   他定了定神,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盘膝坐下,略一运功,只觉五脏六腑犹如针扎,面上却是微露喜色,自言自语道:“这伤势可比我预料的要轻上许多,看来吴王李炔的武功,比之大舅还逊了三分。两人地榜排名差不了几位,如若不是他浪得虚名,那就是大舅隐藏得够深。”   此前切磋,沈元景只觉王耀奇的武功深不见底,而李炔这次虽未使出全力,可也叫他窥见一丝深浅。   想到此处,他不仅叹了口气,心道:“这次可真是大意了,没想到李家和通明教也勾搭上了,还派了地榜宗师前来。幸亏我察觉有人跟踪之后,早就飞鸽传书,让王崇返回承平了,要不然王家平白失去一个宗师,那可真是难受。”   一阵清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他咳嗽了几声,默默运功,白气升腾,先蒸干了衣衫,然后才开始调息起来。   一个时辰后,他吐出几口淤血,顿时好受一些,才有力气骂道:“何鲁真是废物,好好的一个大江帮,曾经比肩通明教的大势力,落到他手里,跟个小媳妇似的天天受人欺负。想要找个靠山,还扭扭捏捏,总想好处占尽,现下好了,这父子二人命丧一处,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此刻星疏气朗,月儿分外的大,仿佛一个白玉盘,悬在天空。   沈元景往后一倒,枕在双手上,双目望天,思绪悠然,想道:“我上次从穿越世界回来不过一年,也算是倒霉,挨了两顿毒打。唉,果然是武功越高,天地越宽阔,所见的高手也越厉害。   以前见个先天都了不得了,如今和宗师过手,也稀松平常。想来有了这次教训,等我出去,或许愿意安稳的待在家里静修了吧。”   他随手一招,一片茶花花瓣飘了过来,放到鼻子边闻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原著里面,这么大的一片林子,只在段家、王家与琅环福地出现过,现下就让我看看,这到底是哪个地方。”   沈元景站起身来,抬头往四周看去,湖对面有一颗古松,长在十几丈高的悬崖之上,他轻点湖面,脚步不停,攀登上去。看向东南西北,尽是悬崖峭壁,普通人要想上的山顶去,千难万难。   瀑布右边,有一片石壁似乎受了其常年冲刷,光洁平整,宛若明镜一般;此刻月光铺洒,又像极了一块巨大的玉石,发出晶莹白光。他见了心底恍然,此地显然就是大理无量山底下的琅环福地了。   正要下去探查密室,突然从空中传来一声“啊哟”的大叫,他运足目力往上看去,只见一个人跌落了到了悬崖之外,半空中双手乱挥,顷刻就坠了百多丈,又“砰”的一声,撞上一颗老松,身子向上弹起,连忙抱住另一根树枝,才活得命来。   这人絮絮叨叨了几句,顺着山崖裂开的一条大缝,勉强攀援而下,到了谷底。打量了瀑布、湖水一遍,见其景色奇异,造化非凡,竟然忘记了身处危险之地,反又为湖畔边上的一丛丛茶花着迷。   这人走过去细细品鉴,喃喃自语道:“此处茶花虽多,品类也只寥寥,只有这几本‘羽衣霓裳’,倒比我家的长得好。这几本‘步步生莲’,品种就不纯了。”   沈元景早知这是段誉,看着其自老松下到谷底,衣衫尽被荆棘扯得东破一块,西烂一条,也未相帮。   他立在古松树梢之上,见这憨货犯了花痴,过得好一会儿,才晓得口渴,掬起几捧水,喝了个饱,又开始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在谷里寻这出路。   沈元景身在高处,将这谷底探得一清二楚,他要上去自然是容易得很,于段誉来说,自然是无有可能。   此时几近黎明,明月依旧皎洁,段誉听得隆隆之声,抬头一见,瀑布披上月光,犹如绸缎一般丝滑,又看得痴了,口里念叨:“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好一会儿,肚子里面咕咕乱叫,他才如梦初醒,四处找寻,见崖边一大丛小树上生满了青红色的野果,便去采了一枚,在水里洗干净了,张口就要咬下,突然听到上头有声音道:“不告而取谓之窃。”   他吓了一个激灵,手里拿捏不稳,果子掉落,又慌乱的捞了两下,却没捞着,掉落到了湖里头。   他甚觉可惜,又转过身来,朝着沈元景发声的位置,躬身作礼,满是歉意的说道:“不知此间还有主人在,是我唐突了,还请阁下见谅。”说罢,他抬头往前方看去。   此时沈元景立在古松枝梢上,白衣翻飞,随风摇晃,明月高悬在他脑后,向人间洒落清辉。   段誉顿觉眼前大亮,满谷生出光明,惊呼一声:“仙人!”又见对方整个人从树上飘落,踏着月光走下湖面,一步步的踩着湖水,朝他而来。   他满脸激动,不管不顾的往前一跪,却不料前头正是大湖,膝盖触及水面,眼见着就要落到湖里,突然身子一轻,只觉有一阵风过来,将自己扶起。   段誉再抬头看时,前面的人已不见了踪影,心里惶恐,以为惊扰了仙人,忙回头,却见沈元景就站在他身后三丈之地,这才舒了口气。   见他又要跪倒,沈元景把手一挥,就让他不由自主的站直了,也不管他脸上带着些的不解,往外走去,说道:“这些果子吃了嗜睡,你且随我来。” 第19章 探寻   段誉赶紧跟上,没几步路,就见着沈元景站定,因这山谷并不大,他也懒得四处探寻,嘴里清啸一声,震得四周嗡嗡作响,回声返来,有两个处古怪,一个在前一个在上。   沈元景抬头看向西面,那“叮咚”的回声就从十几丈的高处传来,吩咐一声:“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段誉一脸迷惑,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脚下一点,飘了过去,踩着悬崖上凸起的石块,很快攀到半山。   这里藏着一个孔洞,有一把宝剑悬在洞前,随着清风微微转动。剑身上镶嵌了诸色名贵的宝石,颇具匠心,月光照下,边上隐隐有光彩流动。   沈元景对这件奢华的兵器并无太大兴趣,便要离去,忽然念头一动,心道:“也是个稀罕物件,无事拿来唬人也好。”取了下来,往外一跳,如同羽毛一样,就那么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段誉见着他手里的宝剑,才恍然大悟,知晓了方才对方只是一声清啸,就将周围环境排布及物事探查了个分明,不禁啧啧称奇,心里却在想:“难道这位如同张果老一样,是蝙蝠精成仙不成?”   沈元景探查到的另一处古怪在北面,慢慢走了过去,是一块大岩石。表面长满了青苔,便随手一剑,将之尽数剥离,露出石头底色,再用力一推,“咔咔”两声,只转到一半,便见岩后露出一个三尺来高的洞穴。   他弯腰走进洞去,只十余步,里头便已转暗,手握那柄镶嵌满宝石的长剑,真气往里头灌注,剑身便发出各色的光来,映衬在石壁上,华彩四溢,美轮美奂。段誉见着了,如坠梦里。   甬道向下倾斜,越走越低,转过几个弯,见着一扇大门,上有十余枚碗大的门钉。推门而入,又两个弯后,还有一扇小门,进去之后,光芒大盛,无须照明。   两人到得里间,一眼就见着旁边的石壁上,嵌着一个铜盆大小的透明窗户,光线就从这里来的。段誉细看,一条花纹斑斓的鲤鱼在窗外悠然而过,不禁大为惊讶,忍不住靠了过去。   原来这窗户竟是镶在石壁上的一块大水晶,他啧啧称奇,双眼贴着水晶向外瞧去,只见碧绿水流不住晃动,鱼虾水族来回游动,极目所至,无有尽处。   他这才反应过来,退后几步,指着大水晶,满脸惶然,转头说道:“这……这……我们是在剑湖底?这可如何是好,逃不出去了。”   沈元景淡淡的道:“无须惊慌,前人既然能构造出如此神奇之所在,自然会留有出路的。”   他已是第二次见湖底的密室了,在笑傲世界,他得了黄钟公的一座梅庄,里头也是有这样一个地方,建在西湖之下,用来囚禁任我行。   他也曾想过在白羽世界的山庄里头,依样打造一个,只是计算下来,耗时太久、花费颇多,又不常年居住,才遗憾作罢。   段誉听他所言,心中方定,想道:“是了,有这位神仙在谷中,他都能飞,我还担心什么出路。”   他转过身来,借着水晶发出的白光,打量了“神仙”一眼,眉目英挺,气质清高,看着竟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比自己还小一些。   不过他知道这等人物的年纪,绝不能只从面相上判断,反而更加恭敬,问道:“还请仙人慈悲,告知我出路在哪?”   沈元景道:“沈某不过痴长你百岁而已,并非什么仙人,勿需如此称呼。至于出路,应当就在那个门外。”他伸手一指,西南隅有一座石门。   段誉谢过,正要过去,突然肚子里面咕咕叫唤,分外清晰,他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沈元景笑道:“我也来此不久,并无携带干粮。你可自在此处找寻,看主人是否备下吃食。”   他拱手作礼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多谢沈……沈……”话到嘴边,接不下去,不知如何称呼这位百岁“老人”。沈元景一摆手道:“你就叫我沈兄吧,江湖儿女,无须那么多规矩。”   段誉这才叫了声“多谢沈兄”,依言往边上找去,室中放着一只石桌,桌前有凳,桌上竖着一面铜镜,镜旁放着些梳子钗钏之属,看来竟是女子闺阁所在。   那铜镜上生满了铜绿,桌上也是尘土寸积,不知已有多少年无人来此。他又往四周看,只见这室内的石壁上东一块西一块的镶满了铜镜,随便一数,便已有三十余面。   段誉瞧着这等情景,不知脑袋里面转出了什么凄婉的故事,不由得有些呆了,惋惜道:“看着情形,许多年之前,定是有个女子在此幽居,想来她定是绝世丽质,只是不知为何如此顾影自怜。”   沈元景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往前又一指,道:“喏,你若想看她模样,门后便是。”   段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面色微红,快步走了过去。那道门隐藏在石壁之间,仔细看来,有一道缝隙,他用力将之缓缓推开,露出一个洞来。   走过十几个台阶,隐隐约约又见着一道门,他用力一推,不料这门轻易就开了,一阵光亮传来,刺得他眼睛一眯,忙伸手挡住。   好容易适应了,放下胳膊,忽见一截剑尖对准了胸膛刺来,他“哎哟”一声大叫,往后退去,一脚踏空,眼见这要滚落台阶,一只手轻轻托他站稳。   他连忙叫道:“里面有埋伏!”   沈元景笑道:“雕像而已,无须惊慌。”从他身边走过,先进去了。   段誉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一进门,是一个宫装美女,手持长剑。他定睛一看,那女子始终一动不动,虽然仪态万千,却一点活人气息也没有,果然是一座白玉雕像。   这白玉有一人之高,外披一件淡黄色绸衫,细看裸露在外的肌肤,细密纹理,近乎于人。脸色白皙,望久了却隐隐可见一层晕红。一对眼珠乃是以黑宝石雕成,内有光彩流转,无论从正面还是侧面看去,都似跟着转来,宛若活人一般,十分之灵动。   段誉越看越是入迷,只觉得这一双眼珠里头神色难以捉摸,似喜似忧,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整个人都陷入到里面,喃喃自语道:“神仙姐姐。小生段誉今日得睹芳容……” 第20章 完美   “姐姐?你可知她今年多少岁了,便这样叫唤?”旁边沈元景出言打断,说道:“算来所雕的美人,也是耄耋之年了,你不妨在心底想一下,现下是什么个样貌。”他语气轻飘,暗运移魂大法。   段誉眼前一阵模糊,就见那白玉美人儿,前刻还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个眨眼功夫,就如同缩了水一样,迅速干瘪,颧骨高耸,双颊下凹,两眼外突。   一张让他神魂颠倒的脸,已经变得满是褶皱,好似老树的皮一样,只有那双眼珠,依然黑黝黝的,可不再含情脉脉,反是发着幽光,十分瘆人。   他吓得大叫一声,又往后一退,自己将自己绊倒在地。臀部的痛楚让他清醒过来,眼前又变得明亮,那玉做的脸庞微微泛红,大大的眼睛羞怯的看着他,里面光彩流转。   段誉却再也不能沉迷,胸口砰砰的乱跳,看沈元景在旁边露出微笑,并不做声,只得爬起来,苦笑道:“沈、沈兄,你叫醒我便是,何须弄此白骨观法。”他以手抚胸,似乎如此才能平复心情。   沈元景道:“这玉像本就带有魔力,能惑人心神,我若不如此,你要沉迷进去,就算此刻叫你醒来,日后也要为其所困,难以挣脱。”   “啊!”段誉惊叫出声,难以置信道:“这,沈兄的意思是,这是一尊魔像?”他目不转睛,恋恋不舍,想要触碰一下,又不敢伸手,喃喃道:“如此完美的玉雕,怎么可能?”   “便是雕刻之人手艺太高,又太过追求完美,方才入了魔道。”沈元景叹息道:“这般大小又如此纯净的玉石,本就是无价之宝,天下无双,寻常手艺的人,哪敢动手,只有大师方才有此信心。雕刻之时必然小心翼翼,费尽心神去构思,容不得半点杂思,时日久了,心神为之所夺。   若是刻的道尊佛祖,便也罢了,不过更加笃信虔诚而已;若是山川草木,无非更为亲近自然。可坏就坏在,他偏偏雕刻的是心爱之人。”   “这有何不妥?依你的说法,玉像完成之后,也应该只是这位大师更爱这女子才是。”段誉不解道。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雕刻之人若将玉石化为心上人时,必然会灌注无限爱意,将之雕刻成符合想象的世间美好之聚集,以心血浸润,大多数男人见了,直以为是梦中之仙映射世间,就会无法自拔。这便是此玉雕的魔性所在。”   段誉略一琢磨,便明白过来,深以为然,又想道:“我从小对喜爱的事物痴痴迷迷,曾因一株‘十八学士’茶花谢了,哭了好几天;学下棋,又是废寝忘食,别的什么也不理。如此种种,真应了爹爹妈妈常叫我一声‘痴儿’。若是方才也入了迷,那恐怕比一般人还要陷得更深,真是爱上一尊雕像,如何是好。”   他不禁吓出一声冷汗来,往外让了两步,又朝着沈元景深深一揖,说道:“多谢沈兄相救,差点出了大乱子。”   再看向白玉雕像时,已是眼神清明,说道:“既然这雕像如此魔性,却不知是哪位大师的手笔,又不知所雕的是何人?”   沈元景伸手一指旁边的石壁,上有无崖子所书的《庄子》“逍遥游”、“养生主”、“秋水”、“至乐”等几篇,笔法飘逸,腕力强劲,入石三分,颇为可观。文末提着一行字云:“无涯子为秋水妹书。洞中无日月,人间至乐也。”   段誉赞叹一声,道:“想来雕刻大师便是无崖子了,这位‘秋水妹’当是他心上之人,也才有这座雕像。两人幽谷密洞,琴瑟和谐,当真是人间至乐。”   “哈哈!”沈元景大笑一声,对着诧异的他说道:“你可想岔了。我方才说坏就坏在无崖子偏偏雕刻的是心爱之人,还有一层不妥,便是两人离得太近了。”   他一指白玉雕像,段誉跟着看去,并无异样,又听他接着说道:“雕刻之人即便清楚心上人身上有诸多缺憾,可在雕刻之时,便会下意识的进行修补,纵使一个矮胖黑丑之人,到了雕像上也会变得腰肢袅袅,素手芊芊,肤若凝脂,面赛桃花。   若是离得远了,久而久之,心上之人便会和这雕像合二为一,如天上明月,难以触摸,冰清玉洁,不可亵渎。但是近在眼前,纵使西施复生,也会衰老,也有狼狈一刻,如何能与这永世不变、完美无瑕的雕像相比了?”   沈元景往前走了几步,直面玉雕,轻声念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他叹了口气,不无惋惜的道:“无崖子爱上了亲手造就的完美玉雕之后,又如何会眷恋不那么完美的‘秋水妹’呢?”   段誉万万料想不到,一段美好的故事,会引出这样一出悲伤的结局来,心神大受冲击,呆立其间,久久不能言语。   沈元景见他又在发痴,一时半会无法恢复,也懒得去叫醒,伸手一招,雕像脚下的蒲团飞了过来。他轻轻一抹,便开了个口子,一个绸包到了手上,取出里面帛卷来看,果然是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步。   沈元景见过吸星大法,自是觉着北冥神功未必对自己有用,便略过这节,径直看向凌波微步那段帛卷。   此秘籍无有长篇的文字,只绘着无数足印,密密麻麻,数不清有几百几千个,自一个足印到另一个足印,均有绿线贯通,线上绘有箭头。   足印边上注明“妇妹”、“无妄”等字样,这样一套繁复的步法,若是未深研过易经的普通人得了,不要说习练,恐怕都难看懂。   沈元景出自全真教华山派门下,也曾读过不少道经,《易经》乃是三玄之一,自然是熟悉的。他将这步法在心底过了一遍,便已铭记,又默诵一轮,闭目沉思。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骤然睁开眼睛,脚下一动,原地留下一道影子,人已到了石室的另外一边。再身形一晃,又自停住,其实人已经绕着玉雕走了一圈,只是太快,才如同立在原地没有动弹一般。   就算沈元景不学凌波微步,也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是少了一分灵动罢了,并无多大变化。这身法最让他欣喜的,是在行动之时,能够积蓄内力。虽然相比他的真气总量,进步微乎其微,可积少成多,也总是收获。   他又踏了几圈,勉强弄清楚各种关窍,算计精研之后,能以此理融入日常的动静之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第21章 珍珑   段誉早在沈元景动脚的一刻,就已经清醒过来,见一连串的矫若游龙的身影,不禁心生羡慕。他只是不爱练那些杀人的武功,这样能快速脱逃的步法,自然是不抗拒的,若能学到对方刚才那样,攀登陡壁如履平地,哪还有今日之灾。   他见沈元景仍在演练,百无聊赖,继续打量四周。这密室的石壁上面,嵌着六块大水晶,导引光线过来,照得此间如同白昼一般。间或有各色宝石从旁点缀,十分奢华,仅仅是这一面墙,就价值连城。   沈元景停了下来,心里十分高兴,暗道:“能够孕育出宗师的世界,果然是不能小瞧。凌波微步有如此效用,不知北冥神功又能带来什么惊喜。”   他又要去看那帛卷,段誉连忙道:“沈兄,还有一位朋友等着我去解救,可否先暂停一会,带我出去。”此时尚是夜间,外面无有光亮,他自是不愿一人再摸黑去寻。   沈元景点点头道:“好,你且随我来。”他亦是第一次来,便先进到左侧一个月洞门,里面又是一间石室,有张石床,床前摆着一张小小的木制摇篮。   段誉方才听了沈元景所述,一对恩爱夫妻,因着一座玉雕,劳燕分飞,又想到那铜镜斑驳,想来那美人如花,却也会心中苦闷,连带着两人的孩儿,恐怕也跟着受了苦。   室内并无衣物,只壁上挂了一张七弦琴,沈元景大手一挥,拂落尘埃,却见此琴弦线俱已断绝,叹了一声,连道两声“可惜”。   段誉走到中间石几旁边,有两座烛台,兀自插着半截残烛,并有火刀火石和纸媒一类。他点着火,只见几上刻有纵横十九路,摆着黑白两百余枚棋子。   他细细看来,不免有些心惊,这棋局十分繁复,倒似是弈人所称的“珍珑”,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   他钻研棋道数年,见黑棋张牙舞爪,白棋颓势尽显,不觉便要推算如何反败为胜,过不多久,眼前渐渐朦胧,头晕脑胀,心口烦恶。   忽然自背后传来一阵凉意,让他悚然一惊,方才清醒过来,又感觉背后一松,便知是沈元景相助,正要道谢,却听其道:“下这里!”   连忙往前一看,却见沈元景的手指伸到一块已被黑棋围得密不通风的白棋之中。这大块白棋本来尚有一气,若按他说的下这一着,便是自堵气眼,全军覆没了。   段誉以为他不懂下棋,刚要反驳,就听到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心里轰然一响,呆在当场,盯着棋盘一动也不动。   沈元景说完这句,便不再提示,见对方又露出痴状,摇了摇头,暗道:“我穿越之前那一招天外飞仙,也算得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吧。说来这次总比上次穿越射雕要强上许多,好歹没有被人逼得陷入沼泽。况且用几个月的伤势,换了李家一位宗师性命,算来是大赚特赚了吧。”   其实他早就开始准备这次穿越,自打出了承平,便一路计较到沈家祝寿中间,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去哪个世界更好。   于他而言,提升境界倒是其次,最根要是早日创出贴合自身的一门武功,方能跨过宗师门槛。   他在神雕世界已经有了初步的构思,主旨便是兼和阴阳,且将之往前推动了一步,至少明玉功又精炼了一回。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暗道:“原本是想着这个世界,将九阳神功练起来即可。可与大舅切磋之后,才想到武功到了这个境界,若要突破瓶颈,光靠苦练,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年功夫,等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才能有所得。有高人引路,或是与同道切磋交流,或是游历天下,偶然蹦出灵光一闪,可谓捷径。”   思来想去,黄派武功和金派之间,差距颇大,自然是先以熟悉的金派江湖为主,在天龙和倚天世界里面权衡一番,终究觉着张三丰境界高深,留到以后再去论道为妙。   沈元景见段誉嘴里念念有词,什么“平位三九路”、“去位五六路”之类,一时半会清醒不来,便径直往石床床尾而去。   门旁壁上凿着“琅嬛福地”四字,里间是个极大的石洞,一排排的木制的书架,贴满了签条,尽是“昆仑派”、“少林派”、“四川青城派”、“山东蓬莱派”等等名称,却空荡荡的一本书册也无。   这些个武功俱都一般,他也无甚稀罕,若真想看,去一趟姑苏王家即可。   琅嬛福地再无出口,他正要回转,却见段誉走了进来,满脸红光,兴奋道:“沈兄,多谢指点,我将那棋局解开了。”   他正想要将这个棋局讲解给沈元景听,可一想自己还是靠着对方指出关键一步,才得偿所愿,话头就憋了回去。   段誉咳嗽两声,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扫了四周一圈,问道:“这是?”他往前几步,见了那些个签条,顿时明白过来,这里恐怕是放武林秘籍的。   他陡然见到“大理段氏”几字,心里一慌,紧接着看到签条下注“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憾甚”的字样,才长舒了口气。   沈元景明知故问道:“你如此关心大理段氏,本身也姓段,莫非就是大理段家子弟?”   段誉嘻嘻一笑道:“边陲小国之人,让沈兄见笑了。”   沈元景点点头,骤然伸出食指,往外一点,只听得嗤嗤轻响,一股柔和的气流涌出,点中了靠外的墙壁,“砰”的一声,那墙壁上现出一个指头大小孔洞,将厚有两尺的石墙打了个对穿。   段誉目瞪口呆,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怎么会我段家的功夫?”又急切的问道:“哪里学来的?”   沈元景笑而不答,对他说道:“向外的通道不在此间,且随我来。”他总不能说,是在另外世界里面灭了大理国,从皇宫里面搜出来的吧。只是神雕世界的大理,竟然没有六脉神剑,颇让人有些遗憾。   段誉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跟在他后面,回到玉像所处的石室,取了古琴,经旁边一条石级斜向上而去。弯弯绕绕的走了一百多级,隐隐能听到轰隆轰隆的水声,再行二百余级,水声震耳欲聋。   沈元景走到石级的尽头,是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洞穴,他散掉手里剑光,一眼望出去,外边怒涛汹涌,水流湍急,竟是一条大江。 第22章 练功   此时月亮悄隐,太阳未升,正是暗淡时刻,江岸怪石林立,嶙峋巍峨,如同一只只猛兽蛰伏。江水荡荡,在脚下十余丈,不住的拍打着悬崖,激起无数泡沫,如快马奔腾般从脚底飞过。   沈元景往外一跳,脚步轻点,踩住一块块凸起的石头,一步步如同登天梯一样,从容潇洒,落到岸上。   段誉也出了石洞,手脚齐用,战战兢兢,狼狈不堪的往上爬了来,瘫坐在地,喘息一阵,说道:“原来这出口在澜沧江外。”   沈元景等他呼吸稍微匀称,便说道:“既然已经出来,那我们就此别过吧。”段誉正要点头,忽然想到自己此行就是去搬救兵的,而眼前这位武功高深莫测,何必舍近求远。   于是他一骨碌爬起来,开口求道:“沈兄,实不相瞒,我此次出来,便是要去往万劫谷求救,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若多耽误一天,还不知道我那钟灵妹妹,要受什么样的苦。你大发慈悲,同我一起去救人,可好?”   他满脸希冀,沈元景沉吟一番,暗道:“也罢,我调养伤势与探查北冥神功,也不急在这一会,倒不如随他去救那个伶俐的小丫头,也是一桩美事。”便开口说道:“你且详细说来。”   段誉便将如何与钟灵在无量山剑湖宫中相遇,如何自己多管闲事而惹上了神农帮,如何钟灵被迫放闪电貂咬伤多人,如何钟灵被扣而命自己前来求救等事娓娓道来。   沈元景听罢,点了点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折返回去吧。”段誉大喜,当即辨明方向,迈开大步,领着沈元景赶向无量山去。   此地十分荒凉,连走数里也不见人烟,段誉整夜未睡,此刻是又困又饿,好在路上有零星几颗野果,沈元景都让他吃了,聊以充饥,又振奋起精神。   正往前走,忽然前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葛师妹,那姓段的小子落下山谷摔死了,无法报信,咱们已脱了险境。你走得累了,歇一会儿再赶路吧。”一个女子声音嗯了一声,接着是窸窣之声,伴着金属磕碰石头,想是二人坐了下来。   段誉听得声音好熟,立时想到正是无量剑派的干光豪与他那葛师妹,心下惊慌,回头要拉沈元景一齐隐蔽。   他一伸手,却拉了个空,只见对方径直出去了,听得干光豪大叫:“你是什么人?”然后“扑通”两声闷响。   段誉把眼睛一闭,暗道:“死就死吧。”猛然睁眼冲了出去,正要说话,却见同伴好好的站在原地,那两个敌人,齐齐扑倒在地,不知生死。   他这才想到,沈元景武功之高明,是他生平仅见。这一惊一乍的,耗费掉了他不少力气,腿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道:“沈兄,这两人是无量剑派的弟子,男的是东宗干光豪,女的是西宗的,姓葛。他们……”   “他们都死了。”沈元景面无表情的打断,段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从小受了佛戒,多读四书五经,所学不是儒家仁者之心,便是佛教慈悲为怀,每见得死人,心内都会不安。   沈元景伸手往他身上一按,一道温润的气息渡了过去,顺着他奇经八脉运转,段誉顿时觉得暖洋洋的,舒服得几乎要叫出来。   “堂堂大理段家之人,竟然一点武功也无。”沈元景嗤笑一声,说道:“你身上这点毒性,我也好事做到底,帮你一并解除了吧。”   说罢,驱动内功,在对方体内一转。段誉腹内一痛,忍不住张嘴吐出一口黑血来,落到地上呲呲的冒烟,却觉得一阵轻松,仿佛多年的沉疴一朝尽去。   他舒了口气,诚恳的道:“沈兄大恩,不敢言谢,倘若你有闲暇,可来大理段氏,我自扫榻相迎。”   他爬起来继续赶路,不料走了两步,却踉跄一下,几乎摔倒,沈元景身手扶住,又道:“罢了,罢了!送佛送上西天极乐,我这里有一门轻功,就教授给你吧,你边歇息边练,等练好了,不但走得快,到时候打起来,也不用人看顾。”   段誉本要拒绝,听对方这样一说,甚觉有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道:“如此还要麻烦沈兄了。”   沈元景从怀里掏出方才那帛卷来,展开半截,轻轻一扯,收了北冥神功那一半,将凌波微步递了过去,说道:“大理段家家学深厚,应当是读过易经的,你且先看,若有不懂,可来问我。”   他盘膝与段誉相对而坐,将那柄宝剑搁在腿上,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段誉将帛卷接到手里,摊开一览,无数的脚印映入眼帘,细细看来,全是易经方位,不由大喜,很快沉迷进去。   沈元景闭目潜运内功疗伤,一呼一吸,震荡内腑,那些细微的伤势,在真气的浸润下,慢慢愈合。这次受伤,确实比他想象中,要轻上许多。   很快天色由黑转白,一缕彩霞落下,和剑上的宝光将相辉映。随后红日将将露出个头来,宝剑顿时暗淡,段誉抬起头来,只见沈元景微微张口,一道紫气从东而来,飞入其间,不由得目瞪口呆,寻思道:“从昨日到今朝,并未见他吃过东西,莫非是要餐风饮露?”   沈元景张开双眼,见着段誉一副失望的模样,问道:“你为何这样看我?”对方悻悻道:“我还以为你双眼里面会冒出精光,就像神话传说里面的一样。”   “是这样么?”一道亮光从沈元景的眼中透了出来,离体一寸,段誉吓得往后一仰,就听他说道:“我不过是个凡人而已,离你想象中的神仙,还差得远。那凌波微步你看完了罢,有何不解之处?”   段誉按下心头惊意,将理不清的关窍之处一一道来,譬如帛卷上的步法甚是怪异,走了上一步后,无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沈元景告知须得凭空转一个身,这才极巧妙自然的接上了。   如此先是给他讲解了一番,后又亲身演练,直到日头渐上,有些热了,段誉已学得了两三成,也是天资不凡。 第23章 救人   段誉学得凌波微波,走起路来,要轻快许多,日头还未到中天,就远远望见对面山峰耸立,山脚下数十间大屋。他指着前头,说道:“沈兄你看,那是无量剑派的剑湖宫,神农帮就在脚下,咱们悄悄过去,抢了钟灵就走,如何?”   沈元景说道:“不必如此麻烦,就这样过去吧。”一马当先,径直往对面走去,段誉在后面追之不及,絮絮叨叨,又是“慈悲为怀”,又是“不可杀生”。   等到了跟前,突然跃出两人,都是手执药锄,横持当胸,一人喝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又见着后面赶上来的段誉,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你这小子,穿得跟个要饭的花子似的,差点没认出来?”他一指沈元景道:“这便是你找来解毒的吧,怎么不敷个粉就出来了?”   段誉一愣,傻乎乎的问道:“为什么要敷粉?”沈元景却心下明白,这人在嘲讽自己是兔儿爷,冷哼一声,屈指一弹,噗噗两声,这两人都未哼叫一声,就扑倒在地。   另一边神农帮的人早就注意到这边情况,一个身材瘦小山羊胡子的老者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往这边赶来,大叫一声:“好胆!”身后二十几人全都冲了过来。   段誉轻声道:“那就是司空玄。”沈元景转头,将用布条缠住的宝剑与古琴递给他,说道:“你且看好了。”身形一晃,依着凌波微步的身法脚踏“同人”之位,正好躲过一名神农帮众当头砸来的锄头,他伸手往这人肋间一戳,将其击毙。   接着他有连踩“大有”、“未济”,从两人中间穿过,胳膊往后一缩,两肘撞到他们大椎上,咔嚓两声,神农帮又损两人。   司空玄看得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冲了过来,兜头一掌,往沈元景头顶打来。后者往“无妄”位一让,随手一挥,如同拍苍蝇一样,打在了他的胸口。   司空玄噗的吐出一口血来,跪倒在地。其余二十几人全都愣住,有人大叫一声“帮主”,面色惶恐。   沈元景可不理会杀的是何人,脚步不停,撞入人群之中,几次出手,就带走了一半人命。剩下那些吓得大叫连连,四散逃开,他立在当场,十指连弹,一个也没放过。   段誉面色复杂的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沈兄,你武功高强,其实不必杀人,全都制住即可。”   沈元景说道:“我向来都是除恶务尽,免得他们跑出去害人。”他接过宝剑和古琴,又道:“你还不赶紧去看看你那小情人?”   段誉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跑到前面,将一个手脚被绑住的小姑娘扶了起来,拔出她嘴里塞着的软布,连声问道:“钟灵,你怎么样了?”   钟灵“呸、呸”吐了两口,说道:“段大哥,快给我松绑。”段誉扯动了下绳子,解不开来,只得去到旁边尸体上,寻了把短刀,一根根割开。   她一把扯掉断成两截的绳索,跑到神农帮主的尸体边,狠狠的踹了两脚,骂道:“叫你这山羊胡子欺负我,现在死了吧,哈哈!”接着又冲到一旁,提了个药箱过来,掏出一些瓶瓶罐罐,发愁道:“到底哪个是断肠散的解药?”   段誉连忙过来拉住她,说道:“不用找了,毒药已经被沈大哥逼出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满地的死人,实在叫他有些害怕。   沈元景道:“这就走了,不用去山上,教训一下无量剑派?”钟灵刚要拍手称好,段誉一把拉住,摆手道:“不用,不用。”他生怕这以教训,变成了灭门。   钟灵嘟起小嘴,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过去搂住他的脖子道:“段大哥,你对我可真好。衣服破成这样,都顾不得换,就跑来救我。”   段誉这才察觉背上凉飕飕的,“哎呀”一声,脱身出来,两手乱摸,背上、胳膊、腿边、膝头,都露出肉来,还有几道红红的血痕。   钟灵在地上乱翻,从神农帮众带的行李里面,找出了一件差不多的大小的衣服,给他先换上了,又将所有银钱摸出,笑嘻嘻的道:“这会我们有钱去吃饭咯。”   ……   沈元景本要离开,钟灵过来强扯着他的胳膊不让走,他想想似乎也没有别的事,便随着一起去了镇上。   三人走了一截路,到镇上找了一间饭铺,那钱财得来容易,钟灵点了一大桌菜,吃得两颊鼓鼓的。段誉本担心沈元景不惯这般烟火,见他饮酒食菜如常,也就放下心来。   这一男一女两个少年,都是首次离家出走,十分之新奇,纵然遇到之前那档子事,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仍旧是兴致勃勃,商议着要去中原花花世界走上一遭。   沈元景在一边看着,笑而不语。钟灵嘻嘻一笑,满满的蹭过来,说道:“沈大哥,你有没有去过中原,要不然咱们三人一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她多少也是前次被人捉住,自知武功不济,想要找个靠山。段誉虽未说话,眼神中多少也透露出这个意思。   沈元景笑道:“我便是从中原过来的。”钟灵顿时眼睛一亮,问道:“真的?哪里来的?中原好不好玩,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她叽里呱啦,就是一连串的问题。   “我来自华山……”未等他说完话,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厉喝道:“神农帮的小子,怎么就你一人在这里,司空玄呢?”   三人回头一看,十几个身穿绿色斗篷、上面绣着黑鹫的女子走了过来。打头的一位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清秀,眉目间却隐含煞气,见段誉不说话,向他瞪眼道:“我问你话呢,愣着做甚?”   段誉本摸不着头脑,忽然给钟灵一扯袖摆,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可不就是穿着神农帮众的衣服么。   他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沈元景开口道:“神农帮的人都死了,你自去无量山一见便知。”   那女子眉毛一竖,问道:“谁这么大胆,敢杀我灵鹫宫的人?”又补了一句:“我看这小子穿着神农帮的衣服,定然也脱不了干系,你们几个,跟我一起上山。” 第24章 灵鹫   沈元景淡淡说道:“不如我送你们上灵山罢。”   那女子立刻色变,怒气上涌,身后闪出四个同伴,手持双钩,走了过来。段誉大惊失色,连忙起身,转到一边,却是先拦在沈元景前头,开口劝阻道:“沈兄,都是些娇滴滴的女子,无须下杀手,稍微教训一下即可。”   他知沈元景是说到便能做到的人,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辣手摧花,送这些个妙龄女子归了西。   可他这一番动作,反倒让灵鹫宫的人生出误会,以为他要动手。那四个女子趁他说话之际,举起双钩,就往他身上勾来,吓得他连忙低头。钟灵隔在桌子另外一旁,措手不及,只能操起碗碟,朝对面砸过。   其中两个女子下意识一抬铁钩,将碗碟尽数击落,可里面的汤汤水水、残羹冷菜,一起泼洒出来,大部分落在了她们斗篷上,还有一些正中四人脸庞。   几人大怒,一个女子骂道:“小贱人,找死!”转身挥钩,照着钟灵头顶砍去。她吓得尖叫一声,往边上一窜。   沈元景轻哼一声,往桌上一挥手,只听得叮叮叮叮的八声,同时响起,那四人觉得胳膊剧震一下,手里握不住东西,又是当啷几下,八把铁钩全都掉落地上。   他冷声说道:“看在段兄弟的面子上,先饶你们一命。再敢动手,我可就不会客气了。”   那领头的女子正要说话,忽然见着地上躺着的每把铁钩上,中间位置都有一根木筷插在上面,不禁脸色大变。   她亦是识货之人,若对方只是投出暗器,打落这四人兵刃,虽然不凡,也不至于叫她害怕,可仅用一根木筷,就洞穿金铁之器,非但无损,每一根还不偏不倚,插在同一个位置,这份功力,当真惊世骇俗了。   不过她虽自知己方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定能胜过,却仗着门中势力,语气依然不软,威胁道:“你是何人,胆敢管我们灵鹫宫的事,速速向几位姐妹赔罪,否则童姥怪罪下来,你吃罪不起。”   沈元景冷笑一声:“天山童姥的手下,果然骄横。不过就算是她,也没有让我赔罪的资格。”   这十几个灵鹫宫的弟子俱都大怒,领头的女子大喊一声:“找死!”明知自己不是对手,也扑了过来。   她的功夫可比方才那四个女子要强上许多,招式十分美妙,虽然看似华而不实,内里却蕴含诸多变化,狠辣异常。更为难得的是,功力之深厚,却是沈元景在穿越世界中过的、这般年纪女子里头的最为出彩的一名。   不过他亦非怜香惜玉之人,欣赏归欣赏,下手不肯容情,就要等对方过来,一招杀之。段誉看得着急,真无计可施,忽然灵机一动,脚步一转,凌波微步使出,往前一窜,到了那女子跟前,拍了她脸庞一下,又在间不容发之际,回退让开。   那女子心头一颤,定在原地,脸色腾了一下红了,却不止是羞,还有十分怒火。须知灵鹫宫中诸女十之八九是吃过男人大亏的,不是为男人始乱终弃,便是给仇家害得家破人亡,在天山童姥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一向视男人有如毒蛇猛兽。   她给这样轻薄一下,如何不恨,当即丢下沈元景,径直来追段誉。沈元景见段誉拔腿就跑,凌波微步竟然十分流畅,哈哈大笑,也不出手,任凭他被撵得哇哇大叫。   他围着饭铺里头的桌子,狼狈逃窜,好几次,眼见着那女子都要打中段誉,却总差之毫厘,叫他给躲过。好在现下本就没有多少食客,只有掌柜和店小二缩在柜台后面,挎着个脸,也不敢说话。   尽管段誉脚步是越来越纯熟,可依旧是险象环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抓到。这般景象看得钟灵眼泪汪汪,拉住沈元景的胳膊,哀求道:“沈大哥,你帮帮段哥哥吧。”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好!”屈指一弹,一道劲风从指尖飞出。那女子右掌正要往段誉后心打去,耳边听得响动,连忙缩手。那劲力还是触及到了手腕,可只轻轻一抚,就消散了。   她愣了一下,未及多想,见段誉不知怎的兜了回来,连忙抬步过去,却又听到“嗤”的一声,左脚踝如同被人摸了一下,她急忙顿住,却不料右腿早已迈开,脚尖踢到上面,把自己绊了个踉跄。   这样她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手下留情了,当下也不敢再追,站在原地,恭恭敬敬的道:“阁下武功高明,符敏仪不敢不服,可你辱及童姥,若不赔罪,我们纵死也不能放过。”   沈元景饶她一命,不过因为看着段誉跳脱,生出戏谑之心而已,见这女子如此不识抬举,也动了杀心,淡淡道:“那你们就去死好了。”   段誉跑得气喘吁吁,见又要起争斗,连忙过来站到他边上,说道:“沈兄,我们和这些位姑娘并未多大仇怨,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何必兵戎相见。她们这般年纪,都死在你手下,岂不可惜?”   沈元景道:“我杀神农帮那帮人时,也不见你出来阻拦。莫非惟有女人,才能叫你生出恻隐之心,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他语含讽刺,叫段誉本就累得通红的脸更加发烫,呐呐几声,说不出话来,欲要辩驳,可念头划过,似乎自己确实如此,不禁有些惭愧,暗道:“段誉啊段誉,你怜香惜玉也就罢了,可见着是男人就不肯用心营救,如同登徒子一般的德行,白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学的又是什么佛?”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来,狠狠的给了自己一耳光,脸上顿时肿了起来。这一声脆响,倒把钟灵吓了一跳,还以为他魔怔了,急忙过来问道:“段大哥,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段誉扯出一丝笑容,安慰道:“我没事,只是受了沈兄点拨,清醒过来,忆起往事,却有厚此薄彼之事,心中悔恨罢了。”   钟灵见他眼神清澈,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偎在他旁边,仰头撅起小嘴,往他脸上吹气。 第25章 怜惜   段誉这样一打岔,饭铺里头剑拔弩张的气息顿时变淡许多,符敏仪听得神农帮果是沈元景所杀,也只能当做不知,丢下几句狠话,领着姐妹们离去了。   沈元景最终还是没杀这些人,笑着对段誉说道:“我从前吃过一次大亏,之后便心狠手辣,若无有旁的计较,几乎是从不留后患,今日放他们走,可算在你头上,翌日天山童姥袭来,你自己出面罢。”   段誉自知不对,讪笑道:“沈兄说笑了,那位姑娘武功已经十分高强,却对那位童姥恭敬有加,背后也不让人说坏话,想必其功夫更加了得。我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抵御。”   沈元景道:“你既知己之短缺,何不奋起直追,反而坐以待毙,是何道理?岂不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见他脸上迟疑,又追问道:“怎么,到了这时,你还觉得武功单单就是打人杀人的法子?”   段誉摇摇头,道:“现下自然不会如此想了,若我有沈兄的武功,何至于解不开神农帮与无量剑派的纷争,又害得钟妹妹身陷囹吾。只是我并不打算踏足江湖,有了你教授的凌波微步逃命即可,再学其他武功,又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沈元景哑然失笑,不意他如此幼稚,说道:“学了武功,自不是一定要你去打人,却可防备自己被人所打。你大理段氏自段思平起,就与江湖纠葛不清,岂是你说不踏足就能躲避得了的。   你既不愿习武,那我也不多劝,只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告知于你,江湖中人畏威而不畏德,你想凭借的那番仁义道德的大道理感化他们,还不及一个拳头来的有用。”   段誉还要辩驳,沈元景已不肯听,着钟灵留下一锭银子,算做补偿店家桌椅碗筷之损,离此而去。   吃了这么一吓,钟灵又变得胆小起来,也不提往中原去,吵着要回家。段誉趁机邀请沈元景前往段家做客,他也答应了。   每到一个世界,也不能只是练武,那样未免太过无趣。   救得钟灵,又走在归家之路,段誉的心神顿时松懈下来,有空琢磨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白玉雕像一桩,实在颠覆了他从前所痴迷的东西。   一路上厮杀纷争不断,也完全不像他以为的大理国民风淳朴,世间太平。这又让他想起沈元景的那一番话来,脑袋里面一片浆糊。   钟灵却拉住沈元景的胳膊,说道:“沈大哥,段哥哥不想学你的武功,可以教我啊,我学得可快了。”   沈元景笑道:“学这些做什么?你这性子,当个快乐的鸟儿不好么?乐则鸣叫,兴则高飞,倦则归巢,何必来趟这江湖浑水。”   钟灵嘟起嘴巴,说道:“你这人真是,我想学你却不愿,偏偏段誉不喜欢,你又要勉强,好生没有道理。”   沈元景道:“哪里需要什么道理,我就是由着喜好行事罢了。看他现在这个性子,将来难免要是遭一场大劫难,我既然见到了,趁着高兴,便想劝上一劝。”   他早年看天龙故事,只觉开始热闹,中间喧嚣,到头来总是一场寂寞。大哥失了爱人,二弟丢了信仰,三弟没了依靠,可悲之事多矣。如今有幸来此,也难免勾动情绪,起了扭转乾坤的念头,诸般作为,只是求个念头通达而已。   钟灵理解不能,却也懒得再问,好容易出得万劫谷,如何不尽心尽力的玩耍。这小镇并不繁华,街上的东西也不稀奇,可她从西逛到东,也乐此不疲。   ……   三人经一座铁索桥,渡过澜沧江。此时几近黄昏,眼见着要到地方,钟灵又改了主意,要去看什么“木姐姐”,领着两人穿过一片松林,走小路行了六七里地,来到一座大屋之前。   院子门是开着的,钟灵跑了进去,大声叫道:“木姐姐,我来找你玩了。”话音未落,突然从门后闪出两个大汉,一人一棒,高举朝她头顶打来。   她措手不及,“呀”的一声吓得呆住。段誉离得不远,连忙冲了过去,将她拉到怀里,背向大棒。这一下若打实了,恐怕要去了他半条命。   沈元景伸指凌空一点,两道劲力激射而出,打在两人胸前,将其推后几步。这两人吓得丢了棍棒,在身上乱摸,见到无事,才松了口气。   从后面又涌出来七八个人,问也不问,提着刀就往这边砍。段誉勉强迈过两步,躲了几刀,叫苦不迭,拖着一个钟灵,他实在没法躲避,只得大声喊道:“沈大哥,救命!”   沈元景却只是等刀要伤到了人了,才出手推开,一来二去,那行凶的人便以为他武功不济,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分出三人,朝着他砍过来。   他前闪后躲,一一让过,仍旧是不下狠手。段誉却有些危险了,为了护住钟灵,衣服又被刀划出好些个口子,若不是沈元景见他要受伤之际,便会出手相助,恐怕已成血人。   钟灵吓得大喊,沈元景笑着说道:“段兄弟,现下觉着如何?”他故意如此,无非是让段誉认识到武功的用处,可对方依旧紧要牙关,不肯松口求救。   “都是废物!”一个粗壮肥胖的老妪从边上的玫瑰花丛中奔了出来,举起手上阔刀,朝钟灵砍去。这人的武功可比那些个大汉强上许多,这一下找的方位极准,段誉纵然躲避了,也要将钟灵送入另一边的刀口上。   他不能去赌,短促的喊了声“救命”。沈元景立刻凌空一指,劲力打在老妪身上,将之定住,又如法炮制,将其他人全都点住。   段誉气喘吁吁,方才那些长刀几次临头,真差点丢了性命,低头一看,钟灵缩在怀中,花容失色,也是吓的不轻。   他苦笑一声,说道:“沈兄,这样的玩笑,还是少来得好。”   沈元景脸上带笑,说道:“若是我今日不在此地,这样的情况下,可就没人和你玩笑了。”伸手往边上一指,一股醇厚的真气度了过去,钟灵脸色顿时好看一些。他偏头看向段誉,说道:“你看,怜香惜玉谁人不会?”   钟灵踹了两口气,叫道:“哎呀!木姐姐还在里头,我们快进去看看她。” 第26章 冲突   三人穿过一个种满玫瑰的院子,到了石道尽头,大厅外守了七八个人,见着打头的钟灵,俱都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举起兵刃,边冲边喊:“瑞婆婆,有人闯进来了。”   段誉心道:“这些人怎么回事,一言不发就刀兵相加。”心里也不免也有些气愤,将钟灵往外一拉,护在身后,完全忘了这小姑娘武功比他要高。   沈元景脚下一动,到了前头,轻轻一拳,一道猛烈的风刮过,轰然的一声雷鸣,砸到这些人身上,一个个的倒飞着落往厅里。   一个满头白发,身子矮小的老妪,正往外走,见着跌过来的人影,也不管是谁,擎起铁拐就是一杖,将手下扫落一旁,撞得椅子碎了一地。   她抬步走出门外,见是三个少年,心里一缓,开口道:“你们几个少年人,来这里做什么?”声音嘶哑,仿佛捏着嗓子一般。   钟灵气鼓鼓的喊道:“我来找木姐姐,你们是谁,怎么在她家里?”老妪正要说话,旁边有个大汉弯着腰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瑞婆婆,他们几个都死了。”   瑞婆婆眼睛一眯,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她虽未看清手下是怎么死的,也知道能快速杀死他们,这几个敌人不好对付。她把铁拐往地上一顿,吩咐道:“给我拿住他们。”要让手下上前探探斤两。   剩下的十几个汉子举着兵刃,一起冲了过去。段誉机警,连忙拖住钟灵,后退了好几步,生怕又像方才一样,被人围攻。   沈元景说道:“段兄弟,这会我又要杀人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弹指,将来犯之敌一一打死。   最后剩下两三个,吓得不敢上前。瑞婆婆脸色惊惧,就算对方身后没有极大的靠山,这身功夫也不是她能够应付的,客气问道:“这位公子,不知你和那小、小姑娘是什么关系?还是我们哪里得罪了?”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这屋里主人和你们一样,都与我素未谋面,只是你那手下见面就要打要杀的,吓着了我这段兄弟,我替他随意教训一下而已。”   “哪有随意教训就要杀人的道理?这人心狠手辣,看来不是正道。”瑞婆婆心中想道,却全然不顾是他们先动的手。   她深喑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下恭谨道:“原来如此,是我管教无方,得罪了这位段公子,我替他们赔个不是。未知我另一个同伴平婆婆,就是那个高大一些的妇人,现下如何了?”   段誉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又凶又胖的婆婆么?他们只是被沈兄点住了,并无大碍。”   瑞婆婆这才松了口气,说道:“这庄里的小姑娘跑上我们姑苏王家捣乱,夫人才命我们过来捉她回去,只是要带她回去乖乖磕头赔罪而已,并无伤害她的意思。”她话里隐瞒居多,依着对王夫人的了解,抓回去了的,一个都别想活。   这时候沈元景心里一动,远远就察觉有人骑马靠近,他不露声色,听着钟灵气鼓鼓的道:“你们胡说,木姐姐人那么好,平素又喜欢安静,跑到你们姑苏去做什么?肯定是你们弄错了。”   那马蹄声停住了,便有一人蹑手蹑脚的走进了门,接着是一声轻呼,然后嗤嗤的几声,似乎是兵刃扎入人肉之声。   沈元景顿时知道,留在前院的平婆婆等人,恐怕命已归西。他看了段誉一眼,心道:“你这几个‘妹妹’,是没有一个心慈手软的,果然和你大不相同。”   瑞婆婆明明一肚子火,却不敢辩驳,口里连声称是,只想把这一段糊弄过去,过后再来计较,说道:“或许是我们弄错了,冤枉了好人,我们这就走。”   她领着剩下的三人,绕了个弧线,就往外走。段誉吐了口气,尽管沈元景已经杀了很多人,但能少死一个,似乎也是好的。   她才走到一半,突然一道黑光闪过,直直的刺入她的胸口,正是从外面进来那人放的暗器。依着瑞婆婆的武功,本也可以躲开,只是她将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沈元景身上,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剩下的几人吓得闪到一边,还有的急切窜到墙根,要越墙而走。   从院子里面过得一个人来,身穿黑衣,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两个眼睛,连手上都戴了一只薄薄的丝质黑色手套,是一点肌肤也不外显。若不是她身形纤细,头发乌黑油亮而又是姑娘家打扮,几乎分不清男女。   段誉分不清敌我,吓了一跳,暗暗戒备;沈元景早知来人是木婉清,也不言语。钟灵欢快的大呼一声:“木姐姐!”正要过去,木婉清却不理她,又是两枚短箭射出,杀了跑出一半的两个王家来人,只留下一名须发苍然的老者。   她道:“姓祝的老头儿,念在你一路对我还算客气的份上,今天不杀你,给我滚罢!”这语音娇脆,却无冷冷冰冰的。   那老者不敢犹豫,掩面而逃。段誉有些恼怒,质问道:“明明这事情已经说开,你为什么还要胡乱杀人?”   木婉清一双眼亮如点漆,向他射来,轻蔑道:“这是我家,要如何处置这些人,轮得到你管?”   段誉大怒,说道:“他们明明就是沈兄制住的,你问也不问,太过无礼了。”   “你这样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们两个不告而入,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木婉清说出如此一番话,可把段誉气得不轻,心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蛮不讲理之人。”   他正要开口驳斥,钟灵跳了出来,拉住木婉清的胳膊说道:“木姐姐,是我带他们过来找你玩的,才刚进门,就有人过来偷袭……”   她将方才之事一一讲述,木婉清眼里才去了几分戒备,微抬的胳膊稍稍放下,仍旧是冷言冷语道:“哼,谁要他们相帮。钟灵,以后不许你带其他人来我家,要是不听,我射瞎你的眼睛。”   钟灵知她素来是说到便能做到,两人虽然关系有些密切,可毕竟交往无多时,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得吐了吐舌头,又去拉住段誉的胳膊。   沈元景突然转身,抬脚就往外走。段誉也不愿留在此地受辱,跟着出去,钟灵也是一起,还不忘回头看了看木婉清,挥了挥手。   三人路过小院时候,段誉见着此地的七八个人全都死了,怒气勃发,恨恨道:“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又遮住脸面,定然是个性情扭曲之人。我看她要不是个丑八怪,就是脸上受伤毁容,恨天恨地的。”   他这般的宽厚之人,都忍不住出声咒骂,可见木婉清所作所为,多令其生气,末了,还忿忿不平的告诫钟灵道:“你以后不要和这样的人玩耍了。” 第27章 北冥   天色已经完全转黑,出了木婉清的宅子,钟灵还是磨磨蹭蹭,不肯回去,段誉连番追问之下,才知道钟父立下规矩,万劫谷内不准姓段的入内,否则杀无赦。   钟灵既怕段誉和父亲起了冲突,真的受伤;又担忧沈元景武功太高,打起来害了父母。   段誉无奈,好在这些天也算是长了点见识,便要送钟灵回家,然后和沈元景另觅他处,安歇一晚,明日再往大理城去。   只是钟灵偏不肯走,说道:“我好容易出一趟远门,遇见了段哥哥,下次再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让我多待一晚上吧。”她眼巴巴的望着段誉,后者心软,便答应了。   三人寻了一处干净的位置,真到安顿下来之后,沈元景暗呼失策,这两个人平素都是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何能有野外生存的常识。   他只得自己动手,教两人拾了些干柴,先是升起火堆,又自去打两只野兔回来,借了钟灵身上小刀,剥皮洗净,架在火上烧烤,虽然手艺不如何高明,也无有调料,可两人都是饥肠辘辘,十分愉快的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钟灵依偎着段誉,叙说这从小到大里头好玩的事,间或问一问大理城中见闻,倒也其乐融融。   沈元景这时候才有空,查看起北冥神功来。他展开帛卷,从头开始看,李秋水的字迹娟秀有力,别有一番柔美,上面所书的注解,乃是叙述北冥神功之源流,追溯于《庄子》之“逍遥游”篇。   其后三十六幅女子赤身图像,或立或卧,或现前胸,或见后背,各绘有颜色细线,注明穴道部位及练功法诀。   沈元景边看边想,越看神情越是凝重,反复看了三遍,忍不住照着运起功来。初始并无异样,尔后一旁荡起微风,他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如同尽数张开了一样,畅快异常。   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向对面两人,依旧小声说话,恍然不觉。他低头看着帛卷,赞叹道:“好一门海纳百川的武学!”   这一声将对面两人惊醒过来,钟灵眼珠子一转,蹭了过来,要看他帛卷上的东西。沈元景也不避讳,可她看了两眼,就双颊羞红,娇声道:“沈大哥,你怎么看这种东西?”   段誉手里还有凌波微步的秘籍,以为也是一样的易经之类,下意识的问道:“什么东西?”   沈元景也不答话,将之一抛,正好落在他怀里,他想也不想,立即打开,等钟灵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段誉见着女子赤身之图,霎时间面红耳赤,全身发烧,心中怦怦乱跳,急忙掩卷不看。   他依稀记得记得画里面女子模样,有些眼熟,想了一想,才记得似乎和玉雕那张面孔极为相似。又要打开确认,被钟灵按住,说道:“不许看!”   沈元景道:“内功心法的行气图而已,都是江湖儿女,还讲究这些?段誉,你且把凌波微步拿给钟灵。”   他本来想教授的是少林武学,譬如易筋经,段誉身具佛性,又无意于练武,正好适合此秘籍“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的要求,配着九图六坐像身法这样的武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前次为了赶路,选了容易入门的凌波微步,算来索性也北冥神功配成一套。   那钟灵得了凌波微步的秘籍,喜滋滋的到了一旁看了起来,不再阻止段誉,他便打开秘籍接着看了起来。   那所绘的女子面相果是洞中玉雕模样,纵然俏丽,已难将他迷惑。他只看了手太阴肺经一课,便隐觉得这门功夫颇不光明,引人之内力而为己有,岂不是如同偷盗旁人财物一般?   心有所想,段誉便直接问了出来:”沈兄,按着这门功夫所载,功成后能吸人内力,如此行径,不是魔道了?”   沈元景答道:“百川汇海非是海掠百川,人不犯我,你自不必去犯人。况且,‘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此是道家正宗的法门。”   他半是替段誉讲解,半是梳理脉络,说道:“若论及这般的魔道武学,别有两门。一则如卷中所言‘本派旁支,未窥要道,惟能消敌内力,不能引而为我用,犹日取千金而复弃之于地,暴殄珍物,殊可哂也。’,损人不利己之法。   李秋水所言的,是星宿海丁春秋的化功大法,这人非但武功高明,还擅长用毒,你日后撞见了,可得小心一些,不过要克制他,倒也不难,等你学了段家一阳指及六脉神剑,不让他近身即可。”   “李秋水?”段誉立刻就明白了恐怕就是那玉雕的原型,又想道:“星宿海远在西域,离着大理恐怕有十万八千里,我只要老老实实参佛念书,也遇之不上。”他虽不打算投身江湖,却也知这些见识,颇为难得,静静听了下去。   沈元景接着道:“其二便是吸星大法,能吸人内功,却无法转化,以至于多种真气杂糅于身,后患无穷。”   钟灵看着凌波微步秘籍头昏脑涨,听这些江湖故事却是精神头十足,问道:“那这门功夫,又是哪个人会?如何防备?”   沈元景淡淡道:“天下只有我一人,也用不着你们去防备。”段誉和钟灵均点头,想到他这样的武功,要杀自己,似乎确实不用那么麻烦。   沈元景接着说道:“帛卷上的这门功夫的精华之处有二,正是那两门魔功所缺的。其一是吸。秘籍上说‘北冥大水,非由自生’,此言大谬,武功练到了高处,须得‘以我为主’,若不能前面就奠定基础,后面任你如何转化,引来的内功总如无源之水,无有根本。   是以这门功夫的第一缕内力,需要自己练出。李秋水说丁春秋的化功大法是小道,她自己何尝不是误入歧途。”   沈元景发出这番感叹,忽然又想起天龙里头,现下武功最高的,才是一个宗师,放到白羽世界,能不能登上地榜,还未可知。这样一个世界,能够有北冥神功这样颇为神异的武功来,已经十分可贵,还有什么可指摘的?   他稍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第二步便是化。有了自己练出的这一缕真气为凭,后面无论是吸得他人内力,还是取用山川草木之精华,都能壮大己身。”   他还有一些话未说,北冥神功纵然神异,转化之后绝无残余,可也到不了宗师境界,更遑论往上。   这非是创功之人的才情不够,而是这方天地局限。沈元景恍然忆起曾和大舅说过的“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之语,自己若不是跳出了前世那一副躯壳,何来今日之灿烂,不禁喟然叹息道:“笼中之鸟,非是不能高飞,实无地可展翅罢了。” 第28章 制敌   沈元景感叹一番,又接着将北冥神功的三十六副图一直点评,间或夹杂一些周易、老庄等玄学论述,段誉听得连连点头,还能不时讨论一二,其余夹杂的那些个武学至理,也都听到耳里,化作积淀。   等这一番讲解结束,已快两个时辰了,柴火都添了几次,钟灵靠在段誉怀里睡着了,他还意犹未尽。正要休息,突然想到一事,开口道:”依照沈兄所言,倘若我练了其他内功,再以北冥神功增益,是否可为?”   沈元景心里一震,伸手一招,将那帛卷牵引回来,全心全意又将北冥神功看了一遍,愈发觉得其中阐述功力如何入体、贮存、转化之论述十分精彩,让他越看越是心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心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苦苦追寻,要将明玉功与九阳神功转化、合二为一之机,不正是应在这本秘籍上么?”   他并非是要用北冥神功乃堆垒明玉功,而是取其转化之功效,调和阴阳,将两门神功,合二为一,也就不必如同之前设想的那样,要先将一门练到某个程度,再去融合第二门。   沈元景骤然寻得突破瓶颈的契机,十分高兴,恨不得立刻就尝试一番,好在他不是刚接触武学的毛头小子,也知此刻不是练功的时机,强压下内心兴奋,闭目沉思起来。   见他无有了说话的兴致,钟灵却被吵醒,揉了下眼睛,又拿起凌波微步秘籍,去找段誉请教。   她全然不懂易经,是一个教的痛苦,一个学得难受,最后她撅起嘴巴,将秘籍丢给了段誉,倒像是个小姑娘在和哥哥闹脾气一般,很快又想别的法子玩去了。   ……   第二日一早,沈元景叫醒靠着段誉睡着的钟灵,不管她不高兴,强行送回了万劫谷。临走之际,小姑娘眼泪汪汪,段誉再三保证,以后会来看她,才破涕为笑。   两人往大理城赶去,走了小半天,沈元景有些不耐,说道:“你这样的速度,还不知要走几日才能到。我往你体内渡一道真气,你使出凌波微波,走快一些。”   段誉也只得同意,尔后一股微凉的真气,从背心投入,在奇经八脉走了一圈,他只觉神清气爽,抬脚踏出凌波微步来,果然快了很多。   沈元景带着他疾行了大半日,连午饭也未吃,直到晚上,才到得一片树林,停了下来。   这时候段誉已经饥肠辘辘,胡乱摘了几个野果吃了,不无抱怨的说道:“沈兄,大理城就在哪里,又跑不了,你如此着急作甚。”   沈元景轻哼一声道:“自我功成以来,从未走过如此慢的路,要不是闲来无事,我都懒得去了。”说得对方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堆笑,连忙道歉。   他却心里暗笑,方才那渡过去的一道内力,便是北冥神功的行气路线,结合凌波微步这一通跑,终于成功引导段誉入了门。   往后段誉凌波微步用得越多,内功增长就越快,再多引导他记住那三十六幅图的行气线路,这门神功就算练成了。   歇息了一阵,段誉缓过劲来,便准备出发,才走了不过一里路,沈元景将他一拉,转头看往另一边,说道:“那边有些热闹,随我去看看。”也不等对方答应,一手拖了过去。   行了快两里路,远远就见着有三人在林子里面打斗。其中两人身穿同样的黄衣,显然是一伙的,一个使根钓鱼杆儿,另一个使一对板斧,正在围攻一个极高极瘦,长着马脸的怪人来。   这两人的功夫倒也不差,一个铁质钓竿上系着软索,摆动之间,对方根本无法近身。那使斧头的人攻击也十分凌厉,左一斧,右一斧的攻敌之下盘。   可那瘦子虽然不能还击,轻功却十分之高明,竹杆般的身子摇摇摆摆,东一晃,西一飘,两人总是跟他相差了一大截。   段誉走到几丈前,惊喜道:“褚大哥,古二哥,你们怎么会在此地。”那两人正是段誉家中护卫,唤做褚万里与古笃诚,听到他的声音,忙转过头来,齐齐罢手,同声道:“公子,你在这里,可太好了。”   三人正在欣喜于此地相逢,那瘦竹竿身形一晃,竟然抢先往段誉这边抓来,后面褚、古二位脸色大变,吼道:“不要!”已来不及救援。   眼见着段誉要被抓中,他脚下一动,就此让开。瘦竹竿惊咦一声,又复往他脖子抓去,却又被躲过。   连续两下都被对方闪掉,这瘦竹竿心知段誉不好对付,便转了方向,径直往更年轻一些的沈元景而去。   段誉暗暗发笑,果然见着沈元景不慌不忙,随手往前一捉,对手便如倦鸟投林一样,正好撞到他前头。   瘦竹竿只觉那普普通通的一抓,却似乎在满天布满了埋伏,让他避不开来,暗道一声:“糟糕,哪来的高手扮猪吃老虎?”肩上一重,顿时全身力气都无,摔到地上。   他面向地面,啃了一嘴的泥土,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有人说道:“叶二娘,你也留下陪云中鹤吧。”   这瘦竹竿显然就是云中鹤了,他心里一惊,想道:“原来叶二也来了,躲在一旁也不肯过来帮我,恐怕是要我死在别人手里,她才开心。”   他身为“四大恶人”之一,自然知道自己几个人是些什么德行,也不指望别人讲什么仁义道德,现下听到叶二娘似乎也被人留住,心里暗爽。   沈元景一招制住云中鹤,隐藏在后的叶二娘吃了一惊,自忖无法敌过,便要逃走,却被一颗石子打中穴位,从树枝上掉了下来。   褚、古二人这才知道,原来背后还藏着一个敌人。四大恶人的名头他们都听说过,,一个排在第四的“穷凶极恶”云中鹤都这般难对付,再加一个“无恶不作”叶二娘,他俩哪里抵挡得住。   他们眼中的大敌,却在沈元景手里,一个回合都走不过去,心下震动。褚万里望向段誉,小声说道:“公子,这位是?”   段誉笑道:“沈兄,这两位是褚万里褚大哥和古笃诚古二哥,乃是我的兄长。”两人连称不敢,又听他介绍道:“这位沈兄是我无意中遇到的,救了我好几命。”   褚万里和古笃诚听了,相视一眼,连忙跪倒在地,大声道:“多谢沈公子,保全我家公子平安。”说罢,还要磕头。   沈元景随手一挥,这两人不自觉的站起了身。他们还要说话,却见对方一脚才在云中鹤后脑上,将其半个脑袋压入泥土里面,面孔朝下,无法呼吸。   两人心头一颤,古笃诚想道:“这般作为,可不算是正道中人,公子是如何认识的?”不禁有些担忧,生怕段誉学坏了。   段誉连忙过来劝诫,说道:“沈兄,你与这人有甚仇怨,要如此报复?”这几天相处,他有些摸清楚了对方心思,大部分时间,都是有的放矢。   沈元景答道:“这个人的劣迹,你问问旁边两位,你只需知道,这样杀他,还算是便宜他了。”   段誉果然问了,得知四大恶人所作所为,脸上生出厌恶,虽还是不赞同,可劝了一遍就不再言语,只是走到另外一边,眼不见为上。褚、古二人见他不复以前性子,俱都忧心忡忡。 第29章 威胁   几人各怀心思,站在一旁都不说话。云中鹤身子一直微颤,却动弹不得,过了一小会儿,渐渐平息,直至完全静止。   沈元景面无表情,又慢慢走向叶二娘。只见她跌坐在地上,半歪半倚着大树,身披一袭淡青色长衫,满头长发,看着四十来岁的年纪,相貌倒颇为娟秀,只是两边面颊上各有三条殷红血痕,自眼底直划到下颊,有些可怖,让段誉无端的想起一种茶花名来,唤做“抓破美人脸”。   方才他打听云中鹤恶事的时候,听了褚、古二人顺带说起这女人犯下的累累罪行,竟然是抢了别人家的小孩过来玩弄,然后杀死,如此丧尽天良,让他不寒而栗,心想佛祖遇见了,恐怕都不愿饶恕。   沈元景过去轻轻一指,一道劲力打在叶二娘的身上,她先是一动也不敢动,接着猛然起身,退后一丈,满是戒备。   方才她也瞧见云中鹤活活被憋死的经过,心里惊惧,只是慑于敌手武功,现下不敢出手也不敢逃。   沈元景对她说道:“你还算又几分利用价值,我这次先饶过你,不过你要再敢作恶,每犯一次,我就打断那父和子各一条腿;犯过了三次,我就去杀了那父子二人,拿头来给你相认。现下给我滚吧!”   褚万里有些惊讶,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沈公子这是何意?”在他看来,抓来什么也没问,只是威胁几句,叶二娘这恶人定然不会遵从,如此放走,十分不合情理。古笃诚心道:“总不能和公子一样,是怜香惜玉了吧?这年纪也……”   旁边三人听得糊涂,可叶二娘心里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脸上又惊又喜又是不敢置信,一下就扑了过来。沈元景抬手凌空一掌,将她打飞,直接撞到了后面的大树上。   树叶纷纷而落,她吐出一口血,五脏俱痛,却不管不顾,膝行手爬过来,大声叫道:“你知道我儿在哪是不是?你知道我儿在哪是不是?”   连问了好几遍,又不住的磕头,哀求道:“你告诉他在哪我好不好,要杀要剐我都行,只要你能让我见他一面。”   她又是哀求,又是痛哭,声如猿啼,叫段誉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来。沈元景却不理会,只说道:“我还有许多正事,哪里又闲心理会这些,等我什么时候空了,去到中原再说,你滚吧。”   “中原”二字,教叶二娘更加不疑,二十多年来,才得到这一点讯息,她如何愿意轻易放弃,又知强求不得,只多磕了几个头,说道:“我不敢催促大侠,只求能让我跟在身边,做牛做马的报答……”   沈元景不耐烦道:“啰嗦!让你滚就赶紧滚,要不然就留在这里好了。”   叶二娘身子一抖,现下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死的,只得爬了起来,慢慢往外挪去,一步三回头的,好似这一走,儿子的线索就断了一般。   褚古二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手里握着什么秘密,能叫这天下闻名的凶人,像条狗一半摇尾乞怜,自甘作贱也不能得偿所愿。   段誉却不觉有异,自打认识以来,沈元景无论武功还是见识,都表现得深不可测,似乎真个就是百岁老人一般。   等叶二娘走后,古笃诚去将云中鹤的尸体翻转过来,只见他满面都是泥土,偶尔从缝隙中看,都是涨红之色。   他身上还有套奇门兵器,乃是一对钢爪人手,手指箕张,蓝光莹莹;并有绢布两张,似乎武功秘籍。古笃诚不敢擅专,和一些财物一齐取出,交给了沈元景。   沈元景随手接过,拿起那兵器看了看,随手挥舞一下,嗤嗤之声大作。褚古二人看得眼皮直跳,这样势大力沉、又快又疾的招数,他们一下也接不住。   他随意试了两下,便知这件兵器的用法,不甚合用,就将两件一并,往中间对折了两下,又放到手里揉捏,成了个圆球,抛在了云中鹤身边。   这一番动作,让古笃诚投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方才捡到的,是不是一对泥土做成的兵刃。   沈元景展开第一张绢布,上书“鹤蛇八打”几字,他粗略看了一遍,和那钢爪是配套的武功,也无甚了不起的地方,随手一抛,落到了古笃诚胸口。   另一本秘籍是唤做云鹤九霄的身法,倒也有两分精妙,想到段誉的凌波微步不擅提纵,便给了他。   段誉毫不犹豫,接到怀里,又让古笃诚到嘴的拒绝吞了回去,神情复杂,心道:“看来这一趟远门,让公子性情大变,也不知是好是坏。”   ……   四人到了一处小镇,在酒馆里面等候其他人过来。约莫黄昏时分,才有另两个同样打扮的中年人到来,见着段誉,脸上涌出喜色,连忙上前,那手执熟铜齐眉棍的是傅思归,说道:“公子,你可是让我们一阵好找!”   段誉脸色微红,躬身行了一礼,道:“是我太过任性了,反倒要麻烦几个大哥出来找寻,实在过意不去。”   朱丹臣提着一对判官笔,笑着说道:“公子说笑了,只要你安然无恙,咱们几个不过是跑跑腿而已,算得什么。不过你这番大胆,可教大伙担心坏了,尤其是两位爷台,那可是大发了脾气的。”   段誉脸上悻悻,回头看了沈元景一眼,说道:“我这次带了个大贵客到访,伯父和父亲应该不会怪罪我了吧?”他又觉不保险,顿了一顿,道:“不行,我要去趟玉虚观,请妈妈给我一起回去。”   朱丹臣大喜道:“我们正在担心四大恶人来袭,你若能请动玉虚散人一同回去,就算立了大功,两位爷台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了。”说罢,他又看向沈元景,问道:“还未请教,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段誉忙道:“朱四哥,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沈兄……”说到这里也就卡壳了,直到这会松懈下来,才想到自己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沈元景。”沈元景替他补充了一句。这倒是让最早接触来的褚、古二人有些糊涂了,似乎完全弄不清楚,自家公子和这位的关系,只能默默记在心里。 第30章 觐见   一夜修整之后,傅思归和朱丹臣再见沈元景时,显得客气和恭谨了许多,显然昨夜另外两人已经将云中鹤伏诛之事告知了他们。   段誉向沈元景略略解释,说起母亲刀白凤与父亲有些误会,他要从中转圜。于是一行人骑上了马,往他母亲住所行去。   离家多日,现下往回,他心里十分高兴,一路和朱丹臣讨论诗词歌赋,如同春游一般。打马过了几处山岗、小河,到了玉虚观。   段誉上前敲过门后,嘴里大喊着:“妈妈,妈妈!”里面转出一个道姑,容貌秀丽,看上去不到四十,一见到他,脸上露出笑容,快步过来,把拂尘交到左手,右手过来就揪住他的耳朵,骂道:“混小子,你可是长能耐了,都学会离家出走了?”前几日朱丹臣也找来此处,她还有些担忧。   段誉歪着头,一边嘴里喊着疼,一边嬉皮笑脸的说道:“妈,快松手,有朋友在呢。”   刀白凤一听,往前看去,除了褚古傅朱四个护卫,确实多了个陌生面孔,便松了手,一指头点在他额头上,笑骂道:“下次再敢调皮,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她看着沈元景似乎比段誉还小,又姿容美好,风度非凡,心里欢喜:“我儿果然长进了,现在结交的都是这般出彩的人物。”面容一转为和蔼,笑着说道:“誉儿,还不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少侠?”   段誉苦笑一声,说道:“这位沈兄,是我在落难时候遇上的,救了我好几次。”他一边说,一边朝着母亲打眼色,意思是称呼上注意一下,不要“少侠”这样的乱叫。   刀白凤有些不解,往后面一看,褚万里和古笃诚神色似乎有些不对,心里一凛,便以为这少年来头颇大,不能得罪,面上就肃穆了许多。   段誉见母亲似乎领会了自己的想法,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忆起此次来的目的,上前搂住她的脖子,说道:“妈,我这次恐怕得被禁足了,你跟我回去,帮我说几句好话,陪陪我,好不好?”   刀白凤想起段誉父亲的风流之事,便气往头上涌,只是不愿。他无计可施,朱丹臣只得照实说来:“散人,如今四大恶人来袭,王爷担忧你的安慰,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把你接回去。”他说着偷偷瞟了沈元景一眼,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不去!”刀白凤转过身,默默流泪,段誉立时说道:“好,你不去,我就留在这儿陪你。咱们母子二人,一齐对付两大恶人。”   刀白凤“噗嗤”笑出声来,道:“亏你不怕羞,手无缚鸡之力的,别留在这里拖累我,去去去,赶紧回去吧。还两大恶人,你能对付得了一个,我都要烧高香了。”   段誉哪里肯依,软磨硬泡了一整天,又有四大护卫在一旁相劝,她觉着不好怠慢了沈元景,才勉强答应回去,末了还提出只愿到段誉伯父府上,同妯娌一起住。   好容易安抚好了母亲,段誉才抽得空来,同沈元景致歉道:“沈兄,我不是有意瞒你,我的确是大理段家之人,父亲是大理镇南王段正淳,伯父便是当今大理皇帝段正明。”   沈元景微微一笑,显得并不意外,也没有说什么。   ……   一行人十分平稳的到了大理城外,古笃诚先行前往禀告过了,段正淳早早的领着队伍,摆在阵势,在外迎接。   他见着段誉,先是厉声呵斥道:“誉儿,你当真是胡闹之极,若不是有这位沈先生相救,有十条命都不够你乱来的。”   说罢,他朝着沈元景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沈先生打退叶二娘和云中鹤,救了褚、古两位兄弟以及小儿的命。”   沈元景轻轻还礼,说道:“恰逢其会罢了。”态度不偏不倚,也无甚倨傲之处,倒令段正淳担心去了几分。   他催动马头,慢慢到了刀白凤马前丈余处,两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谁都不开口。段誉忍住笑,过去拉住母亲,说道:“妈,你看爹爹都亲自来接你了,咱们一起镇南王府吧。”   话音未落,刀白凤一带马头,径直要往大理皇宫而去,段正淳连忙拦住,赔笑道:“夫人,咱们回家吧,我跟你慢慢赔罪。”她只是不允,父子俩也由得他,索性一家子都要去往皇宫。   随着一声令下,数千铁甲之士轰然而动,分列前后左右,簇拥着几人往城内去。到了大理城南门时,镇南王大旗所到之处,众百姓大声欢呼:“镇南王爷千岁!”   段正淳挥手作答,又去看跟在后面的三人,刀白凤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可眉宇间分明有些感慨。段誉面露笑容,端立在马背上。   只是沈元景面色如常,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叫他心中一凛,须知纵然是江湖大豪,首次见到千军万马,也会心生畏惧;面对全城百姓喝彩,也不觉心神动荡。如此镇定模样,让他忆起古笃诚说过的些话来,不免生出怀疑,暗暗戒备。   大理的皇宫比不上南宋皇宫的秀美,金国皇宫的奢华,倒是庄严厚重上犹要胜过,似乎残留有一丝唐朝的余韵。   皇帝段正明在偏殿等候几人,一番通传之后,段正淳一家三口先往里头,不久之后,才有一名太监出来说道:“皇上有旨:着沈元景觐见。”   沈元景心中哂笑一声,也不去和他们计较,昂首踏入大殿。段正淳和段誉站在右面,下首还有一个宽袍大袖、形貌高雅的中年男子,手里还拿着着一枝铁笛,只是刀白凤却不见了。   正中坐着一人,长须黄袍,相貌清俊,细看又有几分威严。那太监跪倒在地,报道:“沈元景朝见……”   话未说完,就叫沈元景挥手打断:“无须你多嘴了,我知道上头便是段正明了。”吓得这太监慌忙大吼一声:“大胆,敢直呼陛下的名字!”   “起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有什么胆大胆小的。”沈元景说道,又往四周看了看,见空无一座,摇头道:“非待客之道。”   段正明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往这边走过,以眼神止住那中年男子的动作,说道:“贵客来临,蓬荜生辉,确实是我怠慢了。” 第31章 请教   段正明走下殿来,仔细打量沈元景,见他面目清朗,气质飘然出尘,粗看样貌只是十八九岁的少年,细瞧却如同几十岁的老人一般淡然。   更让他吃惊的,是对方虽然身形高大,却一点也不像是习武之人,反倒有些文弱,似乎是个读书人。   依着古笃诚所奏,这人武功高到能够一招击败四大恶人的地步,本不该是这个样子,如此只有一种说法,怕只能用武功返璞归真来解释了。   段正明郑重向沈元景见礼,算是揭过了这一茬,然后说道:“沈先生,你救了誉儿,我大理虽是边陲小国,却也知孔孟之礼,大恩大德,岂可不报,先生但有所求,能做到的,段家绝不推迟。”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也好,我正有件棘手的事要人帮忙。”段正明一凛,心道:“来了!”   却见他往背后一扯,拖出一个包裹,揭开来看,是一把古琴,抛了过去,说道:“琴面极好,可惜无弦,倘若段先生家资丰厚,便为我备齐丝线,请来能工巧匠,修复此琴如何?”   段正明听了,非但没有因他所求简单而高兴,反倒戒心更起。他是武林大豪,更是皇帝,权谋总是不缺,如沈元景这般入得宝山,却只愿空回之人,不是真个品德高尚,便是别有所图。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将古琴递给那太监,说道:“此事易尔,沈先生静候几日便是。”接着又道:“我已在宫中设下酒宴,替沈先生接风洗尘,若不嫌弃小国宫室简陋,还请多饮几杯。”   从见到段正淳以后,沈元景便能感到大理国上下对他防备颇深,虽明白段氏兄弟二人的心思并无不妥,但他又不是段家臣子或真有所求,自是不打算迁就。   况且段家说是半个武林世家,纵然段正明已算得平易近人,可言行中未免也带有三分皇家倨傲。   沈元景何等人物,宋国天子,金国皇帝,蒙古大汗,哪一个在他面前不是战战兢兢?区区大理皇帝,又算得什么。权力纵然令人追捧,也敌不过他武功盖世。   当下他断然拒绝道:“连日奔波,身体疲乏不堪,就不多叨扰了,还请段先生遣人送我出宫。”   段誉虽不甚明了发生何事,也知现下气氛有些不对,站出来说道:“沈兄救我多次,何必如此见外。你若不肯留在宫里,那便去我家里做客如何?况且你对此琴念念不忘,想来在音律上也是高手一流,待得将琴调好,我还想着聆听仙音呢。”   底下站着的那中年人早就不忿,冷笑一声道:“正好在下也粗通一些音律,也想向沈先生讨教一番,不知现下是否方便。”   段正明脸色一变,说道:“高兄弟,贵客来此,你不要……”沈元景出言打断道:“好!把你那破笛子借我一用。”   “破笛子?那你接着吧。”高兄弟有些恼怒,右手抽出铁笛,递了过去,段正明见他左掌殷红,显然是在运功,心里一动,闭口不言。   沈元景恍若未觉,伸手接住,对方立刻催动内力,铁笛变得暗红,仿佛放在火里烧了许久,触之发烫。他轻笑一声,真气一吐,“嘁”的一声,铁笛上冒出白气,又瞬间布满了白霜,只听得一路“咔嚓”之声,白霜蔓延过去,很快就到了对方的那头。   那高姓中年人初始还在运功抵抗,不过片刻,就觉得白霜爬上了手,半个胳膊已然失去知觉,不由自主的松了手来。   沈元景轻易就将铁笛抽过,其外表早已布满裂纹,他又轻轻一抖,铁笛变成一块块的,掉落在地,叮叮作响。他笑着说道:“可不就是破笛子嘛。”   段正明兄弟二人勃然色变,这中年人是高昇泰,官封鄯阐侯,武功十分厉害。便是段正淳想要将其击败,恐怕也得拼着受伤,费上很大的劲。   高昇泰说不出话,默默运功驱寒。段誉便是再驽钝,也知道殿内情形有些不对,心里着急,连忙上到跟前,说道:“沈兄,那门武功我还有些不懂,你回去替我讲讲吧。”   他为着解决矛盾,竟然不惜求对方教授自己平素最不喜欢的武功,也算是尽了全力了,沈元景暗自好笑,点了点头,随之离开。   段正淳连忙去到高昇泰边上,伸手一指点在背上,很快两人头顶都冒出白雾。前者运功调息,后者吐出一口白气,说道:“好厉害的寒毒!”   段正明问道:“高兄弟,你觉着他武功如何?”高昇泰想了一想,摇摇头说道:“强过我太多,探不到底,比之皇爷,似乎还要高一些。”又忍不住问道:“这人到底是谁?”   段正淳缓过劲来,说道:“他来之时,面对千军万马泰然自若,见皇家威严如同等闲,这份气度,绝不是一般人物能有的。”   段正明点点头,说道:“要养成这般风度,非一朝一夕之功,想来不是高官贵人,就是名门大派之属。誉儿说他年纪颇大,却是一副少年面孔,那就绝不可能默默无闻。宋廷辽廷有此人物,恐怕早就哄传天下了,只可能从武林中去寻。北乔峰性子豪爽,南慕容倒是有些神秘,有几分可能,至于其他……”   三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一时无言。   ……   沈元景到了镇南王府,抓住段誉,说道:“待古琴修好,我便要离开,你将那两本秘籍拿出来吧,我再替你讲解一番。”   段誉苦着脸,将两截帛卷递了过去,听对方又说了一遍。他亦知对方是一番好意,不忍辜负,便用心聆听。   沈元景声音中带着一丝诱导,他恍然不觉,竟然照着北冥神功的行气路线,将三十六幅图一一练了一遍,此刻便算是完全学会了。   其后几日,沈元景再次推却段正淳宴请,也不再理会其他事情,一心窝在住所,研究怎样利用手里新得的这门逍遥派武功,调和明玉功与九阳神功,以达阴阳归一。   可思来想去,总是难以成功。创造两门神功的人,绝非等闲,自有其理念在内,倘若如之前那般顺着来改,还有几分可能,要想完全扭转,使之能够融合另外一门武学,其难度不亚于创造一门新的武功。   这日他正诧异段誉没有上门叙话,就见朱丹臣匆忙而来,脸上挂着笑容,说道:“沈先生,陛下让我来告知,那副古琴修好了,不过现下在一处高人哪里,说是怕明珠暗投,要请你亲自过去试琴。”   他面上显出尴尬神色,似乎为这般的刁难感到不好意思,沈元景眉毛一挑,心道:“奇怪,这人言不由衷,恐怕别人隐情。也罢,我就去看你们有什么段家,能玩什么花样。”于是点头同意,拿起那柄宝剑,随他一起去了。 第32章 解说   沈元景安之若怡的坐在马车里头,七弯八绕,到了一处僻静地方。朱丹臣引着他进到一处小院,但见此处阁楼殿塔,无一不精,尽显堂皇,是一处佛家寺庙。   他赞叹一声:“好一个天龙寺。”   厅里转出几人,打头的是段正淳,身后有高昇泰、褚万里及几个和尚等。段正淳笑了一声,道:“沈先生果然见识不凡,里面请!”他虚引一下,又对朱丹臣说:“你去前面吧,古兄弟也在那边。”   沈元景入得厅内,栋梁华丽,雕有各色花鸟装饰,陈设却十分朴实,只几张凳子和一面木桌而已。   桌面上铺就绢绸,放置着一张古琴,已擦拭得分外干净,露出琴声原有的木漆之色来,反着微光,十分雅致。   上面的琴弦都已齐备,他上前轻轻一拂,其声清如溅玉,颤若龙吟,悦耳至极。沈元景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劳烦段皇爷了。”   他将古琴用绢绸裹住,说道:“今日已得偿所愿,别无他求,就此告辞了吧。”   段正淳脸色一变,与高昇泰几人对视一眼,上前劝阻道:“沈先生何必如此着急,可是怪罪段某招待不周?”   沈元景摇摇头说:“段皇爷说笑了,府中奢华,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乡野之人,算是长了见识,若这还是不周,恐怕只能去汴梁找赵家招待了。”   段正淳听他说起赵宋皇帝,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知这绝不是宋廷之人,那就只能是江湖豪客了。他暗叹一声,又劝道:“沈先生还是多待几日吧,誉儿外出,不日就要归来,若回来见不到先生,恐怕是要怪我了。”   沈元景笑了笑,一指前头,说道:“他现下不正在那大殿里头么?”   “什么?”段正淳勃然色变,惊呼出声,旁边高昇泰及褚万里等脸色惊疑不定,手却不自觉的按住了兵刃。   这时候“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古笃诚进了大厅,伏在段正淳耳朵边上,轻声说道:“王爷,那段延庆跟着吐蕃国师一同前来了,果然带着公子爷,现下正在大殿里头。”   段正淳面色巨变,先是一阵担忧,欲要起身,又想起段正明的嘱托,回头看了沈元景一眼,强行按捺住冲动,坐了下来,先让古笃诚继续回去打探消息,又挤出一丝笑容道:“沈先生如何知晓誉儿在大殿里头的?”   高昇泰等先是一愣,而后又喜又惊,齐齐往了过来。褚万里大叫道:“你果然是奸细……”   “住嘴!”段正淳连忙打断他的话头,行了一礼,说道:“手下人不懂事,胡乱揣测,还望沈先生不要见怪。”   原来前日段誉偷偷的出了王府,至今未归。府内众人找寻了一天一夜,都未找到,便在猜测是不是沈元景从中使坏。可他这两天都待在房里,未曾外出,段府众人也不好质问,饶是如此,也洗不掉身上嫌疑。   今日是因为有大敌进犯,忧心他与来犯之敌有所勾结,在城中弄出些坏事来。段正明才吩咐段正淳诓他来天龙寺,出面稳住,若有不测,也可随时求援。   沈元景笑而不答,反倒是慢悠悠的坐了下来,说道:“‘有常无常,双树枯荣,南北西东,非假非空’,好番僧,功夫真是不凡,一下便窥出枯荣和尚的根底来。”   厅内几人脸色已是变了数变了,此时段正淳忍不住问道:“沈先生在说什么?”   沈元景说的是吐蕃国师鸠摩智,见到天龙寺主持枯荣大师,就有一番口头较量。仅仅是靠着面相,便能猜出对方的武功源流,这位国师武功和见识显然都极为不俗。   他并不答段正淳所问,闭目侧耳倾听,其余人面面相觑,过得一阵,才见他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搭住,似是拈住了一朵鲜花一般,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甚是慈悲,那几个和尚见了,不觉双手合十,低头念佛。   随后沈元景左手五指向右轻弹,轻柔无比,仿似要弹去右手鲜花上的露珠,又担忧震落花瓣一般。   他这一番动作做完,众人见屋内并无异样,不免有些诧异,又听他道:“形似而神离,不是正宗。番僧这拈花指的功夫,还差了火候。”   褚万里有些不耐,正要开口,突觉胸口有轻微抚动,低头一看,只见衣服上破了五个孔洞,圆溜溜的,透过风来,他竟毫不知情,不由惊得说不出话来。   段正淳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心里骇然,方才知道沈元景那一番动作,实实在在的应在了褚万里身上,众人全都毫无察觉。   大理段氏本就精擅指力,他暗道:“凭我的功力,以一阳指隔着七尺距离,想要破衣穿孔,已不可能,况且还要无声无息,不伤及肌肤,恐怕枯荣大师,也力有未逮。这人如此恐怖,光凭我们几个,如何抵挡得住。”   屋里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段正淳正要说几句话来缓和,又见沈元景伸出左手连点,但见前头的一个椅子木屑纷飞,不住的转圈与跳动。等他收手,那椅子形状丝毫未变,只是比之从前,却均均匀匀的瘦下来一圈。   他又收回左手,按在桌上不动,那掉落的木屑忽然飞舞起来,如同有手在拿捏一般,在那缩小的凳子旁边,又重新聚拢成了原来凳子的模样。   这一番动作,骇得屋内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声。沈元景摇摇头,说道:“这番僧的多罗叶指与无相劫指还要为差。不过段皇爷,这天龙寺内那些个和尚的一阳指,好像也不如何高明。”   段正淳以为他是贬低段氏武学,纵然钦佩他之神功,也犹不服气,就要开口辩驳,只见对方轻轻一指,“嗤”的一声,一道劲力飞出,打在那碎屑做成的木凳之上,那些碎屑顷刻尽成粉末,落了一地。   高昇泰、褚万里等目瞪口呆,段正淳伸出右手,指着沈元景,哆哆嗦嗦的道:“你、你是如何会我段家一阳指的?”   沈元景眉毛一挑,问道:“哦,段誉没有告诉段皇爷,我会这门功夫么?”   “誉儿?”段正淳先是一怔,后又勃然大怒,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忽然又想起自家儿子似乎也不会一阳指法,只得憋回到嘴的话,满脸涨红。 第33章 出剑   屋内段氏诸人,所想的再也不是如何制服沈元景,反是希望他只是孤身前来,和鸠摩智、段延庆等并无瓜葛。   沈元景又继续听,本因、本观等几个见得鸠摩智演练少林神功,本是动了心思,却受枯荣一番质问,醒悟过来,自己的一阳指都未练到家,何至于贪图其他门派的武功。   鸠摩智见不能得逞,便开口道:“六脉神剑自你大理神武皇帝以后,便无人能够练成,以至明珠蒙尘,何不交予小僧,烧给慕容先生,以他之天资,或能在九泉之下窥破精要,重新发扬光大,也是一桩美事。”   枯荣摇头,只是不肯,态度甚为坚决。那鸠摩智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区区小事,大师亦不肯成全,就不怕伤了大轮寺与天龙寺、吐蕃国与大理国之间的和气?”   听到这里,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段皇爷,那番僧欲要以兵戎相见为威胁,强取六脉神剑,你可得注意了。”   段正淳生怕他又使出这门自己也不会的段氏绝技来,见其无有动作,才舒了口气,正在琢磨他话里意思,忽然一愣,察觉他似乎从入到院内,就一直都是称呼自己为“段皇爷”,不禁脱口而出道:“沈先生,‘段皇爷’三字,是何意思?”   沈元景道:“段正明已然避位为僧,法号本尘,这皇位不就要传给你了?”   屋内顿时一静,段正淳再忍不住,抬脚要出得门去。高昇泰等人震惊莫名,褚万里心中埋怨道:“二弟、四弟也真是,过来一趟,这般大的事情也不说。”   他却是冤枉古笃诚与朱丹臣了,两人去得晚了,又不在内堂,许多大事自然是探听不到的。   段正淳才走了几步,就见朱丹臣匆忙而来,又要附耳说话,他沉声道:“大声说来,不要隐瞒。”   朱丹臣一愣,望了望沈元景一眼,便将方才鸠摩智的一番作为一一道出。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只见屋内众人每听得一句,脸色就白一分,还以为是被吓住了。   可几句话后,大伙的眼睛不住往旁边瞟,他看过去,那里只有一张簇新的凳子,和一堆粉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几人听完,面面相觑,褚万里按捺不住,冷声道:“皇爷要剃发为僧之事,你可知道?”   朱丹臣有些奇怪,问道:“皇爷确实穿了僧袍,怎地了?”   “哼,那皇爷要把皇位传给王爷,你怎么不来报?”褚万里接着追问。   “什么?还有这事,我可没有听到。”朱丹臣双目圆瞪,惊叫一声,众人见他似乎并不知情,才略微放心,却又见他“啊呀”一声,喃喃道:“原来如此,皇爷非但穿了僧袍,还真个剃度了,我却并未想到。”心里十分懊恼。   段正淳叹了口气,朝着沈元景深深一礼,也没了再离开的意思,依旧是打发朱丹臣再往打探。   沈元景端坐不动,继续听本因怒道:“明王之言,是不是说,天龙寺倘若不交出秘籍,大理、吐蕃两国便要兵戎相见?”   鸠摩智不紧不慢的答道:“延庆太子惨遭人迫害,丢了皇位,多番求肯,我吐蕃国主怜悯其遭遇,欲要匡正去邪,早有与贵国国主会猎大理之念,只是小僧思及此举必定生灵涂炭,大违我佛慈悲本意,才一直劝诫,静候保定皇帝能够醒悟,交出皇位。可惜其人贪恋荣华,不肯醒悟,殊为可鄙。”   旁边段延庆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说道:“段正明,你窃居神器多年,现下是该还回来的时候了。”   段正明说道:“这大理国皇位原本是你不假,可你倒行逆施,作恶多端,让你登上大位,也恐是桀纣一流,绝非良主。这皇位也不值得什么,可我予了你,怎么对得起黎民百姓,如何去见列祖列宗?现今我已出家,便将皇位传于镇南王了,你死了此心吧。”   朱丹臣方才匆匆赶到,听此话语,心中一愣,暗道:“王爷是如何提前知道陛下传位之事的?”   段延庆大怒,看向段誉道:“便是这小子的父亲么,我先杀了他,再去剁了段正淳。”说罢,一铁拐奔着其头顶打来。那边段正明惊呼一声,与本因方丈齐齐出手。   只见段正明一指点出,一道醇厚的劲力打来,段延庆冷笑一声,那铁拐一偏离,跟着过来,嗤嗤两声,空中对撞,段正明反倒退了半步。   他功力要弱过对手一线,可并不畏惧,又扑了上去。鸠摩智要上前阻拦,这边本因食指一伸,“商阳剑法”激射而出,奔其胸口,直到剑气快要临身,这番僧才察觉出来,伸手一挡,将这招敌住。   沈元景神色一动,赞道:“六脉神剑果然名不虚传。”他伸出食指往前一点,迸出一道一尺长的白芒来,嗤嗤的几声,桌子上顿时多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几人眼皮直跳,却见他摇摇头,说道:“不得法门,终究还是差了许多。”段正淳这才知道他使的不是六脉神剑,心里松了口气。   此时段正淳已不觉得自己能够阻止沈元景做任何事了,可又不敢离开,一边还要心忧大殿内的兄与子,坐立不安。   那边本参和本观都已出手,鸠摩智以一敌三,丝毫不显颓势,仍旧是盘坐在地上,一边点评道:“少泽剑变化精微,中冲剑气势雄浑,确实不差。”   本相轻叹一声,少冲剑跟着过来,这四人齐齐出手,却是依旧胜不过对方。若不是鸠摩智心怀了探测六脉神剑路数的想法,一味防守,他们恐怕已然落败。   这边段正明和段延庆也打得难解难分。他的功力虽然要弱过对方一线,可脚上要方便很多,渐渐的也占得了上风。   那四大恶人排在第三的“凶神恶煞”岳老三看得焦急,一手按照段誉胸口,说道:“大理的那个狗皇帝,你侄子在我手中,你想不想要他的狗命?”   段正明一听,心里有些慌乱,手上动作一慢,就叫段延庆扳了回去。   段誉咬紧牙关,哪怕胸口疼痛,闷得喘不过气来,也不肯开口叫疼,只是心里有些奇怪,父亲和高昇泰等几位,不知道去哪里了。 第34章 阻敌   沈元景静默无言,朱丹臣和古笃诚两个又未回来禀报,其余几人得不到大殿里头的消息,如坐针毡。段正淳第二次想要离开,这时却听到一声:“要见真章了。”   鸠摩智和四位本字辈的和尚打了一阵,已然摸清楚了他们的路数,见这门剑法十分精妙,就对剩下的关冲剑、少商剑两路更感兴趣。   于是他抬手一掌,往边上打去。段正明方才落了一阵下风,现在正使出关冲剑掰回局势,却没能料到身旁这位堂堂吐蕃国师会来偷袭。   等枯荣少商剑射来援救之时,鸠摩智的绝学“火焰刀”已经落在了段正明身上。这门武功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却能杀人于无形,十分厉害。   段正明这一下伤的可不轻,一个踉跄,吐出一口血来。这边又被段延庆抓住机会,铁拐猛攻不停,十分之狼狈。   岳老三哈哈大笑,一手按着段誉,一手从腰上掏出一把鳄鱼剪来,说道:“小子,你看好了,爷爷我这就上前,结果了那狗屁皇帝。”   那边鸠摩智也使出了全部手段,一手牵制住了四位本字辈的和尚,一手朝着枯荣攻去。这种无形无相的对攻最为凶险,双方一刻也不敢分心。   朱丹臣往后面禀报去了,剩下古笃诚等欲要冲进来救驾,却被段延庆带着的手下拦住。   段誉看着伯父身上又溅出了一道血花,眼睛瞪大,一片通红,脸色扭曲,急得汗水瀑布似的涌下,却无能为力,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没学本事。   这时候,他耳边突然传来几句话:“人有四海,膻中者气之海。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若行三十六图,则经脉纤细,大舟搁浅,两岸毁损;反其道而行之,水自天降,鲸吞海纳,自是受之无妨……”   沈元景轻动嘴唇,从后院传来一阵北冥神功的行气路线。原本这门神功须得通过三十六处的的穴位,主动吸纳他人真气,可段誉内力全无,若照此运功,犹如小马拉大车,多半是不能成功的。   按照新授的法子,以膻中气海为根基,岳老三的手掌按在上面,那些真气便是自投罗网,来多少也能装下。   段誉听得沈元景的话语,当即大喜,想也不想,就依着这个法子,催动北冥神功,那岳老三正要出手围攻段正明,忽然觉得真气从左手一阵阵的往外涌出。   他愣了一下,连忙抽手,却抽不回来,便把鳄鱼大剪往腰上一插,右手抓住左腕往外拔。刚一接触,右手也吸了上去,真气止不住外泄。   段誉吸了一阵,只觉对方的真气在膻中气海乱窜,胸口又胀又闷,脸色憋红,十分难受。这时候,沈元景的声音又传到耳朵里面:“气本无形,聚散随意。以逆为正,膻中聚气,则三十六图散气,再行正道,循练气法子,将之重归气海。”   他依言而行,存想那三十六条行气路线,一股淡淡的暖意在各条经脉中转了一圈,又回到膻中气海,顿时胀闷之感全消。   这时候朱丹臣已然奔回了后院,将大殿里头的消息一一转述给这边几人,段正淳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问道:“沈先生,我有一事请教,阁下来我大理,究竟所为何事?你与那吐蕃番僧和段延庆,是不是一伙的?”   沈元景伸手一指桌上古琴,道:“我来便是为它,修复好了,要走你却强留,现下又来问我,于理不通。”   段正淳脸色阴沉,说道:“方才朱兄弟的话你也听到了,到了这个时候,咱们不妨就坦诚一些,阁下有什么图谋,大理段氏一并接着。”   若是此人留在后院,势必要牵扯段家大量的精力,且不说段正淳与高昇泰等在场的几位,旁边还要埋伏着大理其他高手。况且他越是光明正大的上门,就越让段正明以为是明修栈道,忧惧皇宫被人暗度陈仓了,不得不将大理司空巴天石和请来的黄眉老僧留在那里看顾。   大理的势力一份为三,其中两股都是因沈元景的一番作为弄出来的,如今皇兄岌岌可危,又不能前往营救,叫段正淳如何不生气。   沈元景心知解释无用,索性又将双目一闭,说道:“你爱信不信。”   那边岳老三被段誉吸住内力,嘴里大呼小叫,一边运功抵抗,一边直喊“有鬼”、“邪门”,却不知说具体发生了何事。   段延庆心头火气,以为他又犯了倔,要趁此机会,谋夺什么“老大”、“老二”的位置,便置之不理,将全副心思都用来对付段正明。   沈元景微微张嘴,又传音出去,这次传授的,是九阴真经的解穴秘诀。段誉照此行功,很快就将周身的穴位冲开。   他正要抽身,耳边又传来几句,迟疑一下,还是遵照,伸出手指按住岳老三的胸口膻中穴,运起北冥神功。这下对方的内力便如决堤之水,再也阻挡不住,纷纷沿着段誉的行气线路,尽数转化为北冥真气。   很快岳老三就全身酸软,虚脱无力,委顿在地,嘴里费劲的蹦出“春秋”、“化功”几个字来,声音轻微,谁也未听清。   段誉脱身出来,见伯父岌岌可危,却无计可施,眼见着段延庆又是一杖点了过去,他咬咬牙,凌波微波一转,飞身过去,欲要以自己身体挡住这杀招。   沈元景轻叹一声“傻子”,嘴里念道:“归妹、既济、大过、同人……”都是凌波微波的方位。段誉不假思索,照着方位踏出,到了两人中间。   段正明大惊,既怪他做事糊涂,又喜他孝心一片,忙往前一步,要将他护在身后。哪知段誉身形一转,到了敌人左边。   段延庆正要一杖重创对手,眼前一花,旁边多了一个少年,识得是段正淳的儿子,心里还在诧异他是如何逃脱的,手上却不慢,暗道:“这两兄弟只有这一个儿子,我先给他断了根。”手上铁杖朝这边偏转。   只见段誉又是一闪,到了段延庆的右边,躲过那招。对方显然未有料到他动作如此迅捷,稍有停顿,又跟着追来。   段延庆才一挪动铁杖,立时察觉不对,他要下脚的位置,早被对方抢先站住,逼得他只得半途转向,稍稍往外偏离了两尺。另一手要打出的招数到了一半,也只能收回。   倘若只有一次如此,他还只觉是对方不过是侥幸,可之后次次如此,难免让他心里发慌,出手本已受到干扰,现下更加畏首畏尾的,局面反倒是段誉占得上风。 第35章 化功   段正明目瞪口呆的看着段誉与对手战做一团,他是如何也料不到,平素一说到习武就喊头疼的侄子,能够和段延庆这样的高手对阵。   他这稍稍一松懈,顿时伤势与疼痛一起涌了上来,不免有些力乏,想要上前相帮,已是有心无力,况且两人动作奇快,他也参合不进去。   只见段誉身形蹁跹,矫若游龙,旁人看来,分外的优美,于段延庆而言,却是很憋屈,他每每要往攻出一步,都被对方抢先站住了位置,落不了脚,进不得进,攻不能攻。   后院里头,段正淳见沈元景说了几句不着调的话,就闭口不言,心里愈发的气愤,径直要往外走。   高昇泰连忙拦住,跪地说道:“王爷,陛下在前方御敌,已将大理托付给你,现在你之安危,关乎大理国江山社稷,无论如何,都不能犯险。”   段正淳气道:“我何德何能,能担起大理国重任?你让开,我去前头换回皇兄。”旁边褚万里、傅思归等也一起跪倒,并不做声,只是拦在前头,不让他走。   他怒气勃发,却无计可施,要走又不能,恨恨的看了沈元景几眼,想出手又不敢,只能靠着手下来回奔波,讲述殿内战事。   当得知段誉竟然能够抵抗段延庆时,全都面露惊骇,如同见着鬼神一般,盯着沈元景,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一个完全不懂武功的人,在短短十几天里头,调教成这般模样。   几人面露喜色,脸上缓和许多,沈元景却轻轻说道:“高兴的太早了,可惜!”众人不解其意,又面露焦急,只能等着进一步的消息过来。   大殿里头,生出了变化。段延庆历经多少战斗,才有今天的武功,初始不过是被段誉那神乎其神的步伐给吓着了,后面见他只是能抢先占据自己下脚的位置,却从不出手,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在段誉又是依照前法,抢先一步之时,他并不退让,拼着站立不稳,也要用一阳指打去。   对方果然是手忙脚乱,无法抵挡,如此两三招后,就被段延庆窥出虚实,再也不惧,任由段誉站住位置,他自合身撞上。   段誉哪里敢和来人硬碰,只得又躲,如此对方已完全不理会他,径直前行。   段正明轻叹一声,知道不能强求段誉做到更多,好在有这一会功夫,他也调养了一会,当即喊了声:“誉儿,退后!”自己顶了上去。   段誉有些沮丧,退到了后面。古笃诚和朱丹臣都被人拖住,只得遣派几个有护卫,将大殿里头的见闻一一送到后院。   这些人功夫低微,看不清局势,也说不明白,后院众人就只能知道段誉不支,段正明又要带伤上阵。   如此的局势,显然已经非常危急,段正淳再也按捺不住,说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皇兄和天龙寺诸位大师败北,就算我躲到皇宫,又能如何?”   高昇泰连忙拦住,朝他示意,房中还有一位大敌需要稳住,较去往前厅更加重要。段正淳顺着他的眼神,看了看沈元景,把牙一咬,上前几步,跪倒在地。   他道:“沈先生,如今这般局势,你还不动手,我便全当你并无坏的心思,真真就是来修琴的。只望你能念在和誉儿的一番交情上,出手相助一二。”   手下众人惊讶莫名,却是他慌乱急切之间,会错了意,以为高昇泰让他求诸眼前这位。   沈元景随手一挥,将段正淳托举起身,说道:“时机未至,稍安勿躁!”   此时段誉落到大殿最里面,却是枯荣一边御敌,一边招他过来,说道:“大敌当前,亦可凝神静气。自观自学,不违祖训。”   他不解其意,往身后一看,却见璧上挂着一幅卷轴,因年岁久远,已有些焦黄之色,绘着个裸体男子的图形,并有红线黑线,及穴位经脉之属。   他曾见过北冥神功,与之类同,一下便明白了,这也是一样的武功秘籍行气线路,思及方才枯荣所言,恍然大悟,岂不就是六脉神剑了。   他回头望去,但见伯父仗着剑法凌厉,身受重伤之下,也能与段延庆相抗衡一二,自以为枯荣是要他学了,能持之扭转局势,于是不敢怠慢,全心全意的看了过去。   这六脉神剑是天下绝顶的武功,饶是段誉天资不凡,一时之间,又如何能够学得完全,勉强背诵下来,已是头昏脑涨,再要去想,只觉脑壳都要裂开。   那边段正明又是陷入颓势,难以招架了,他心中焦急,把牙一咬,轻声将这秘籍全部诵了一遍。   枯荣听他念念有词,声音极淡,侧耳倾听,偶尔才能听到几句秘籍里头的句子,只道他是在用心记忆,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大敌当前,超乎寻常,况且后院还有一位是敌非友的高手,他也不知天龙寺今日能否保全,只是盼望着段誉能够记下秘籍,也算是多一分保险罢了。   沈元景听得段誉将六脉神剑秘籍毫无保留的诵来,默默记忆,边记边想,顷刻就将之理解透了,心里暗赞此功神妙。   一阳指是以内力外显,化真气为剑气,隔空打物;而北冥神功则是驱动真气自指力迸发而出,能使出戳、划、削、切、刺、绕、砍等招数,有质无形,是为气剑。   他将个中关窍,一一讲述给段誉听了,无奈对方内功不济,驱使不动,只得又教导对方一阳指的功夫。   因着段誉本就有了岳老三的内功,以果推因,不过片刻,他伸手一点,一阳指的功夫竟已经到了七品。不过这样的内力不说六脉齐发了,仅仅是一剑也是不能。   沈元景自有办法,他将六脉神剑拆解简化,不依整体,以一阳指为根基,也自成一路。念及段誉毫无武学招法,让他取了长约两尺的木棍,依着右手食指的商阳剑路来演练。   段誉学了大概,见得段正明陷入苦战,忍耐不了,径直前冲。想也不想,又按着前次一样,往两人中间窜去。   段延庆见他过来,暗自冷笑,心道:“不知这小子使了什么办法,从老三手里逃脱,不过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再敢上前,我便撞死他去。”   那边段正明却很是急切,口里喊道:“誉儿,快走!”伸手要拉他过来。段誉脚下一动,绕到对手身后,依旧是要占据段延庆落脚的位置。   段延庆心里大喜,运足了内功,合身撞了过来,倘不让开,必定筋骨断裂。这时段誉手腕一动,翻出木棍来,往前一戳。这路商阳剑法巧妙灵活,难以捉摸,配合凌波微步,顿生奇效。   “不好!”段延庆暗道一声,欲要躲闪,却已经迟了,那木棍带着一阳指力,径直点在了他的肋下,他右胳膊一麻,顿时抓不住铁杖,“当啷”一声,掉落地下。   他急速后退,让到了一旁,段誉却得势不饶人,跟过去左手一抓,捏到他的胳膊上,催动北冥神功,对手内功便如乳燕投怀,涌了过来。   段延庆经验何等老辣,顷刻就察觉不对,连忙一震胳膊,脱得身来,脸色惊骇的盯着段誉道:“化功大法?你是丁老怪什么人?” 第36章 怀疑   “什么化功大法?”段誉大声道:“你可不要诬陷人。”他听沈元景说起这门功夫,十分之阴损,而丁春秋其人,功夫虽高,可人品低劣。   段延庆冷笑一声,抬手指向瘫软在地的岳老三,说道:“若不是化功大法,江湖中还有那一门邪功,能损人内力,害人至此?”   殿里除却本因等四人功力不济外,其余鸠摩智和枯荣都分出了一丝精力看了过来,只见岳老三头发胡子尽数白了,脸上褶皱四起,如同八九十岁的老人一般,和刚进来时候红光满面的粗壮大汉简直是判若两人。   段正明倒吸一口气,沉声问道:“誉儿,我且问你,这身功夫,是不是跟丁春秋学的?”   段誉见伯父脸色肃穆,不敢隐瞒,连忙摇头道:“这怎么会是化功大法,我跟沈兄学的明明是逍遥派的北冥神功。”   鸠摩智听得“逍遥派”三字,眼里精光一闪。段正明却不肯信,叫了他过来跟前,摸着他的头顶,说道:”好孩子,你从小在王府里头长大,终究还是太过单纯,如我所料不错,那沈先生就是丁春秋化身而来。”   不待段誉辩驳,他转身过去,朝着枯荣一礼,忧心忡忡的说道:“师叔,却是不幸言中,那位‘沈先生’来者不善。现下他被淳弟看在后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今日天龙寺恐有倾覆之危,实在是我的罪过。”   段誉见伯父言之凿凿的模样,急得满头大汗,一时不知作何去解释,只得张口对着后院方向喊道:“沈兄,我自对你深信不疑,可无法辩解;也知你生性高洁,对这些误会自是不屑分说。现下只望你念在一番交情份上,出手相助一二,段誉当牛做马,感激不尽!”   那段正明却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莫不是那贼子从后院脱出身了,隐在此间?可不见淳弟他们过来禀报,究竟是如何了。”   大殿里头的其他人摸不清头脑,突然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沈元景听了段正明一番话语,顿觉欢乐,在后院一阵大笑,前殿里头也同时响起他的声音,道:“你等连日监视,怀疑我别有所图也就罢了,现下还认定我是丁春秋?他是什么东西,也配么?”   段正淳等本听到沈元景的话就有些惊讶,这时朱丹臣飞奔而至,大声道:“王爷,这人是星宿老怪丁春秋!”众人脸色大变,纷纷抽出了兵刃,院墙外面,也都涌进来一群护卫,各个精神抖擞,显然武功不差。   “大理小国寡民,纵然段正明你把皇位让与我,也不过是猴子里头称大王,有甚值得我去谋划的?”大殿里头的人仔细聆听,也不知道这一番言语从哪里发出。   段正明蓦然生出一个念头:“难不成是从后院传来的?那怕不是有两里之隔!”他惊得双手合十,说不出话来。   沈元景一挥手,劲力所到之处,打得段正淳、高昇泰等纷纷撞墙,又继续传音道:“还有延庆太子,你不过是腿折了而已,怎地眼睛也瞎了么?区区化功小道,如何能跟逍遥派的北冥神功相提并论?吐蕃番僧,你身具小无相功,当知逍遥派的厉害,说了这么多,为何还敢放肆?”   鸠摩智心里大骇,这是他隐藏得极深的秘密,怎料被人一口道破。他心中思量:“这手隐匿的功夫可真了得,我都寻不到他的位置。来人恐是敌非友,宜早做打算。”   他只以为沈元景藏在殿内,用特殊功法发出声音,如同段延庆的腹语一般,也不如何畏惧,手里仍旧是催动火焰刀神功,攻势更加凌厉。   沈元景再次抬手打退段正淳等人,说道:“我可给过你机会了,还不停手?”屋里屋外众人一听,默默从地上爬起来,站立不敢动。   鸠摩智冷笑一声,仍旧不管不顾,还与天龙寺众僧纠缠。除却枯荣还能以六脉神剑对敌之外,其余四位已经换了指法、掌法,也是狼狈不堪。   沈元景笑了笑,拿过古琴,轻轻拨弄,这院里的人听了,只觉清风拂面,莺啼耳边。高昇泰本精擅音律,听得数声,就不觉点头,深叹对方抚琴功力之精纯。   琴声传到大殿那头,却是另一番模样,段誉听得心神沉醉,枯荣等还在动手的人意动神摇,熄了争斗的心思,纷纷罢手。   鸠摩智还要强攻,顿觉体内真气不受指使,乱窜入各条经脉,他奋力压制,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却不得其法,两相冲撞,蓦的喷出一口血来。   他心内大骇,这才明白敌人武功远在他之上,不敢逗留,强行运起一丝功力,奋力冲出了大殿之外,连那留在地上的秘籍也不来不及收。   沈元景并无杀他的意思,等驱走这人,便停了手。很快众人都清醒过来,前殿鸦雀无声,各个都不敢置信,难以想象只是简单的一曲,就能让鸠摩智这样力敌天龙寺五大高僧的高手落荒而逃。   后院里头的人虽不知状况,但神色也缓和下来。沈元景面带笑意,说道:“好琴,不枉我耽搁不少时间,走这么一遭。”   他用布包裹起这张古琴,随即背在身后,对屋内之人说道:“此间事了,我便去了。”说罢,也不管众人,脚下一点,飞出院子,径直往山外行去。   段誉只听得耳边传来一句:“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段公子是惜花之人,好自为之吧。”再出声问时,已然不见回应。   一场纷争,就此了结。虽然这样的过程和方式让人始料未及,但好在最终结局算得上十分圆满。枯荣上前擒住段延庆,要将之关押后山,恐怕从此后这人便要与青灯古佛相伴了。   等段正明调养过来,段正淳等都已来到了大殿。两队人合流,你一言我一语,将大殿与后院的事一一道出,仔细比对之后,便是枯荣也惊骇莫名,直疑沈元景是否真仙降世。   段誉又被段正明拉到一边,枯荣等几人过来追问与对方相识的经过,他含糊略过琅嬛福地所在,只说与对方相识于逍遥派故地。其后便是传功授艺,杀神农帮救钟灵这些事情,也不曾忘记对方曾自称百岁。   仅是凭借这些,众人冥思苦想,也无法猜测出沈元景的来历。又问起北冥神功及逍遥派的事来,段誉便将之前沈元景说的北冥、化功、吸星三大武学的一番论述讲了出来。   众人心里震动,段正淳脱口而出道:“原来丁春秋竟然是逍遥派的?那李秋水又是何人?”   段誉不无遗憾的道:“这个恐怕只有沈兄才知道了,可惜他已经离去了。”段正明正色道:“如此高人,行事随心所欲,若是长留,我们不见得能够招架得住,走了更好。”   他说出这话来,不自觉的东张西望了一下,生怕沈元景就在左近一般。段誉强忍住笑,说道:“伯父勿须担忧,沈兄确实已经离去了。”   这时枯荣突然说道:“你学六脉神剑的时候,嘴里念念有词,不会是将这门神功,说与对方听了吧?”   段誉支支吾吾,也知逃避不得,照实说了:“那时我见伯父岌岌可危,心中担忧,只得求他教我一些速成的法子。他也应承我,绝不会将这门武功外传。”他又说出沈元景还传了他一阳指,也算和段正淳所言相互验证了。   他本以为会受到责骂,哪知枯荣只是点点头道:“那位教了誉儿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波这等神功,说来还是我家赚了。况且他武功之高,这些个功夫,说不得也并不被他放在眼里。”   顿了一顿,又道:“你且将他教予你的六脉神剑简化之法说来,或可有助你那些师叔师伯早日练就神功,谨防鸠摩智贼心不改,再来纠缠。”他虽得了鸠摩智遗留的三本少林指法,可并不愿落了天龙寺的威风。   段誉便将沈元景所教授的诀窍一一道出,枯荣听后细细琢磨,也觉十分合用,思及对方只在片刻间就能想出这些,不禁喟然叹道:“真神仙也!” 第37章 挑衅   嵩山的清晨若说与别处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少林寺屋顶的黄瓦,映衬着朝阳初升的晨曦,能发出金灿灿的光来。从高处望去,如同满山谷都铺满了财货,显出珠光宝气;在半山腰来看,又似佛陀坐镇,身后泛着一圈圈的光晕。   晨钟声声,震荡人心。少林的钟要敲足一百单八下,从天色微亮一直敲到太阳完全挣脱出地面来,才会任凭余音回荡,袅袅四散。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早起的游人香客、江湖豪杰纷纷涌入。不一会儿,大雄宝殿里头烟雾缭绕,四周人声嘈杂,热闹如同赶集一般。   沈元景站在山门之外,抬头看向门额,正中挂着的少林寺牌匾,黑底黄字,那字似乎是刷了金漆一样,灿烂耀眼。   边上有知客僧见他风采照人,料想不是书香门第的士子举人,便是官宦之家来的少爷公子,主动上前接待,介绍道:“这块牌匾乃是当年则天皇帝……”   不料沈元景转头朝他一笑,轻轻一踮脚,飞起丈多高,手上一捞,将那牌匾摘了下来。   那知客僧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伸起胳膊指着他,哆哆嗦嗦的道:“你,你……”顿了几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旁边人声沸腾,有暴脾气的江湖汉子已经挽起袖子过来了。   沈元景朗声道:“华山派沈元景前来拜山,请少林诸位武僧不吝赐教!”这声音直直的透过山门,沿着大雄宝殿,一路往前,整个寺内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少林玄慈方丈做完早课,正与玄寂、玄难、玄苦等同辈师兄弟在后院禅武堂相对而坐,说道:“玄悲师弟前往大理段氏送信,却死在‘大韦陀杵’之下。身戒寺方丈五叶大师断定凶手用的乃是姑苏慕容氏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那慕容博死了三十年,其子慕容复纵然武功颇高,也不能悄无声息的杀死玄悲师弟,你们以为,现下该如何处置?”   玄寂说道:“五叶大师年高德劭,见识渊博,他既然指出凶手用的慕容家传绝学,决计不会有错。杀人者即便不是慕容复,想来也和他家脱不了干系,方丈不妨发一封信函,让他上嵩山解释,再找一些个武林名宿过来,也不算我们欺负他。”   玄难刚要说话,沈元景的声音就从山门外传到后院来,有近百丈远,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送入了各人耳中。玄慈一怔,华山派他从未听说过,来人的语气听着客气,可用词却很不妥当。   他运起内力,开口说道:“贵客临门,自当欢迎!”又道:“玄鸣、玄石两位师弟,请代我去前院迎接嘉宾。”   玄鸣、玄石二人躬身道了声“是”,转身出来,过得大雄宝殿,就是可向人开放之初,见着两个止清、止湛两个师侄慌慌张张的往这边赶,一见到两人,便大喊道:“师叔,不好了,有人打上门来,摘下了咱们少林寺的匾额。”   玄鸣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对两人说:“你们去禀报方丈,我和玄石师弟到前头看看。”说罢,运起轻功,往山门口飞奔。   一路越过众多游客,到了门口,就见着一个白衫男子立在门口,右手捏着一块牌匾,竖着杵在石板上。旁边还有几个慧字辈和虚字辈的和尚,捂着胸口站在一边。   这牌匾分明就是高悬在门额上的那块,玄鸣大喝一声:“好贼子!”瞬间赶了过来,右手握拳,往敌人胸口打来。他显然是怒到极点,上来就是大金刚拳中的“彗星袭月”,势头凶猛无比。   沈元景认得这门拳法,倘若闪躲,接下来对方还有“黑风贯日”、“七星聚会”等招,虽然这人武功着实一般,但这门拳法本身倒是刚猛异常。   他轻轻一笑,并不动作,眼见着这拳要打到身上,就听到后面赶到的玄慈一声大喝:“住手!”   玄鸣气昏了头,这一招未留余力,此时后悔不该犯了嗔戒,也来不及了,那拳头已经砸落到了对方身外半尺。   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他感觉自己砸的是一面石壁一般,坚硬无比,手上生疼,胳膊几欲折断,抽回来时,都在发抖。   玄慈终于赶了过来,眼睛一缩,心道:“这人武功好生厉害,竟可真气外显,体外如同有了一层铁甲一般。”   边上武林群豪纷纷见礼,他一一回应,又听得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一通乱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走上前去,伸手往玄鸣肩上一按,一股醇厚的劲力递了过去,对方胳膊、手掌恢复大半,顿觉舒坦很多。   “这位少侠,不知少林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要如此行事。”玄慈面上全无火气,依旧是满脸慈悲,客客气气的说道。   沈元景说道:“我进来觉着武功到了瓶颈,一人苦练无有参照,想着少林本系胡教蛮夷之传,与中原武学当大有不同,便上门讨教一番,纵然鄙陋,也当能又触类旁通之效。”他倒不是真个就看不起少林功夫,只是要逼出扫地僧来,言语之间,便多侵犯。   他这几句话说得十分狂妄,且对少林寺多有贬低,边上围观之人听后,也是一片哗然。玄慈脸色一沉,心头不禁也起了无名之火,但仍旧是强压着,说道:   “少侠此言差矣,我佛眼中,众生无别,中华、天竺,皆是虚幻假名。达摩祖师传法至今,惠及天下多矣,你何必执着于门户之见,诸多贬低。”   沈元景呵呵一笑道:“佛法或无有国界,但僧人岂能如此?我身在中土,自然以中土为上,难不成你少林不是这样?”一句话憋得对方无法回答,说是与不是,都无道理。   他又道:“释迦若来,翻掌就能将我镇压;达摩复生,或许能胜过我,至于你等嘛,便让我看看你能承了这二位多少本事。”   说完这句,他轻轻一笑,左手作拈花状,单指一弹,一道锐利的劲气冲着玄慈而去。   边上几人齐齐惊呼:“拈花指!”这门少林绝学叫沈元景使来,轻松写意,那玄渡和尚本是精擅这门功夫,一见之下,倒吸一口气,与之相比,只觉自己仿佛刚入门一般。   玄慈不敢怠慢,右手出了般若掌法,此掌又名金刚般若掌,创于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师,施展出来虎虎生风,与对方那凌空的指力相接,竟然还退了半步。 第38章 铜人   沈元景气定神闲,玄慈严阵以待,这般结果,高下立判。旁边有那些吵吵嚷嚷要给少林寺助拳的江湖豪客,俱都闭嘴不敢再说。   这时候另一个和尚从后面冲了过来,喝道:“吃我一掌!”右掌自外向里转了个圆圈,往这边推来,看似缓慢,可气势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沈元景右手仍旧扶着匾额,左手使出五岳神掌,随意接了过去,嘴里赞道:“大和尚,你这‘一拍两散’练得很有几分火候啊。”   话音未落,两掌对接,沈元景纹丝不动,那和尚却如同喝醉了酒一般,双颊酡红,噔噔噔噔的往后连续退出好多步。   “玄寂师弟,你没事吧?”玄慈扶住了他,紧张问道。玄寂站定,缓了一缓,吐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道:“这位施主的武功十分了得,出手已是留了情面的,我只是被他功力反震回来,并无大碍。”   少林诸位玄字辈的和尚,都知道“一拍两散”这一门武功的厉害,是奋起全身功力的一击,原本以为天下绝没有人能够正面相抗,岂料被人随手打回。   玄慈心内沉重,自知绝对不是眼前这人对手,现下对方已经是手下留情,倘若他们再攻,难保此人不下辣手,只得暄了一声佛号,说道:“少侠神功盖世,老衲叹服。”言外之意,是承认了打不过。   这话一说出来,旁边那些贵家公子小姐,文人举子倒不觉得如何,可江湖草莽那边一阵喧哗,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一般。   少林盖压江湖百年,执正道之牛耳,是武林中人人向往的武学圣地,今日堂堂“伏虎罗汉”、少林方丈玄慈大师,竟然自承不是一个少年人的对手。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问道:“华山派是在华山么?我就是那附近的人,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门派?”有懂一点学问的人也是心中疑惑:“某非是陈抟老祖传下来的仙门,要不然如何能够压过少林派诸位大师。”   这些话语玄慈都听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写有“少林寺”三字的匾额在人手上,不可不顾,硬着头皮说道:“今日少侠来此验证武学,方才也试过手了,可否将手里匾额还给贫僧?”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我凭借本事抢到的东西,为何要还?”   这般无赖的话,真把在场的少林和尚气得不轻,那玄寂又站了出来,低声说道:“方丈,咱们一起上,就算舍了我们几个老家伙的脸面,也不能叫那匾额有丝毫损伤。”一人的脸面和一寺的荣辱相比,确实不算什么。   “这。”玄慈迟疑,若是不打,叫人轻而易举的拿了匾额离开,少林寺数百年的清誉可就沦为笑柄了;若是一拥而上,又难免是以多欺少,传出去也叫江湖中人耻笑。   他沉吟一番,开口道:“少侠这般无礼,那就不要怪少林无情了。”玄寂以为他是同意了,抬手又要攻上,却被拉住,听得玄慈说道:“传令,摆十八铜人大阵。”   玄寂一听这话,也就放了手,心里暗赞方丈处事妥帖。这少林十八铜人大阵,是玄慈继位以来,集合众人力量,一齐创立的阵法。   少林玄字辈的和尚有三十多位,一小半只是精研佛法,武功方面并不如何突出,其余十八九人才算得上是高手。   玄慈在每位师兄弟门下选得一人,习得同一种少林内功,又让玄字辈的大师每人教授这些弟子一门少林绝技,想方设法取其长处,捏合起来。   这些弟子日则同练,昼则同寝,凡十数年,先是气合,后又招合,渐渐人合,动静之间,宛若一人。   一队人从后院出来,裸着上身,身形精壮,面上、身上、胳膊上都敷有特制铜粉,能消解硬创,隔离刀兵,如同真罗汉一般。   这十八人来到山门之外,齐齐大喊道:“见过方丈!”气势直冲云霄,震得树林里鸟儿腾腾飞起,边上游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沈元景倒是颇有兴趣,他曾见过全真七子使出的天罡北斗阵,确实十分精妙,也想过教授给王家,可大舅大笑说这类阵法,各大世家都不缺的,少的只是顶尖高手而已,他才作罢。   不过他如今处在武功将变不变之际,正要“见多识广”,以众家武学为薪柴,助力自己熬开屏障。   那十八铜人走到空地上,摆开阵势,道了声:“请!”沈元景轻笑一声,往前慢慢走入了阵中。   尚未站稳,一个铜人当胸打来,气势凶猛,他咦了一声,道:“大韦陀杵,确是有趣。”攻过来的这招正是大韦陀杵的变化,虽然少了雄浑,可配合左边的龙爪手,以及背后一招鹰爪功,别有奇效。   沈元景脚下一动,避过左边这招,伸手往前一递,拂过前方之人手腕,那铜人胳膊酸软,使不上劲。后面那招他故意硬扛住了,鹰爪抓上,竟然吱吱作响。   他赞道:“功力着实不错。”这些个铜人,各个内功有成,颇为不凡,比之朱丹臣之流,说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仅仅这样一击,他就试探出铜人阵的威力来,略一琢磨,说道:“罢了,就让我看看这阵法的真正威力吧。”随手一甩,将拿在手里的匾额扔到了玄慈手上,省得对方投鼠忌器,束手束脚的不敢进攻。   玄寂见此,只以为他是抵挡不住,若非会一门横练功夫,似乎都要受伤,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这阵法也费了他老大的心血,成就之后,曾尝试一番,深知里头的厉害,绝非三五个自己就能够胜过的,想来沈元景孤身一人,也是这样。   这一项成就也是少林诸位高僧颇为服膺玄慈的地方。少林寺纵然再传承有序,高手总会有断代;罗汉大阵需求人数极多,也自然是有凑不齐的时候。有这样一个铜人大阵,便能护佑住少林寺安然度过低谷。   十八铜人去了束缚,终于能够发挥出全部威力了,同样一招,右边就能补过来虎爪手,还有燃木刀化掌,摩柯指如枪,一一攻上。 第39章 老僧   沈元景催动凌波微步,脚下不停,身形四转,间或出一两招,将临身的攻击尽数隔开。一边躲,一边细细感受,短短的功夫,这些铜人全都出过手了,每人的功夫都不同,却默契异常,真如一人使出了十八般兵器,有十八样变化。   旁人看来,他虽不见狼狈,但毫无招架之力一样,又纷纷喝起彩来,七嘴八舌的赞美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一门众人从未听过的阵法,便有如此威力,端是深不可测,如渊如海。   玄渡双手合十,大声说道:“善哉,当年我寺有‘十三棍僧救唐王’,今日又是‘十八罗汉降魔障’,可谓相得益彰。”众人连声附和。   那“十三棍僧救唐王”之说,本是虚传。太宗皇帝勇猛无匹,战无不胜,若沦落到要靠十三个野和尚救命的地步,如何能在隋末群雄中脱颖而出,上献唐朝于高祖李渊?   这和尚往自家脸上贴金,沈元景嗤笑一声,道:“都是些不读书的。原本只想和你们随意试试功夫,要是如此不要脸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十八个和尚已经使出了二十五门武功,尽数被他探明,对照在笑傲世界看过的少林七十二绝技,果然两百年的发展是有诸多不同。其中更改变化有好又坏,但背后深意,也值得他推敲一番。   他如此想来,就要出重手将这些人一一打倒,忽然心里一动,隐晦的往山门里边瞥了一眼,暗道:“老和尚还是忍不住了么?”   他大笑一声,说道:“你们几个,看了这么半天,给你们来一个好玩的吧。”说罢,他蓦地侧身一让,那金刚拳的一招“黑风贯日”,从身边擦过。抬手一托,这铜人就停不了脚步,径直往前冲去,和对面的“大韦陀杵”撞到一起,“砰”的一声,两人都捂住了胳膊,显然撞得不轻。   沈元景又是一搭手,左右两边的龙爪手虎爪手也撞到一起,这两人更惨,咔嚓几声,断了好几根手指。   玄慈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斗转星移?住手!”他要喊停,可已经来不及了,这十八铜人如同一体,一动都动,攻势讲究一个连绵不绝,随着对方手上借力打力的招数不断,都或二或三撞到一起,眨眼功夫,全都受伤。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那一旁看戏之人噤若寒蝉,少林诸位高僧也有些呆愣,万万想不到来犯之敌功夫高明至此。   沈元景抬步朝着山门走来,笑着说道:“方丈,现下可以把匾额还给我了。”   玄慈面沉如水,说道:“姑苏慕容,果然名不虚传。慕容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武功,着实让人惊叹!”   “哈哈哈哈!”沈元景一阵大笑,说道:“有趣,有趣。我在天龙寺内被人认作丁春秋那化外野人;在你少林寺门前,又成了慕容家的鲜卑孽种。你们这些个和尚修的什么佛法,嘴也歪,眼也瞎的,不如复回梁武之前,多吃点肉,补上一补。”   这一番话,气得少林诸僧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些个玄字辈的和尚就要按捺不住,玄慈猛然大喝一声:“若言著心,心原是妄。知心如幻,故无所著也。若言著净,人性本净。由妄念故,盖覆真如,但无妄想,性自清净。”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响彻全场。众和尚纷纷停了下来,双手合十,低声念佛,可面上止不住怒意,今日叫人打上门来,如何善了。玄寂更要向方丈建言,请出罗汉大阵来。   沈元景笑道:“好和尚,我这般说话,你都忍得住,非得我砸烂匾额,打上藏经阁,你才肯相见么?”   玄慈开始以为是在说自己,接着一句便摸不着头脑了,正待发问,突然从后面传来一声佛号。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着一把扫帚,慢慢的走了出来。他下颌挂着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皆已全白,显然年纪不小。   他边往前走,边说道:“老衲宅居于此,已历多年,不过是个扫地的僧人,无甚了不起的。施主武功高明,想来是顶天立地的高贵人物,若要见我,吩咐一声便是,倒也用不着闹出这般大的阵势。”   他说罢,双手合十,恭敬的行了一礼,沈元景也还了一礼,笑着说道:“我若是以礼而来,恐怕费尽唇舌,也见不着罗汉你的真面了。要像那几个偷偷摸摸的上藏经阁,我自是没有什么负担,只是显得对主人不敬罢了。”   玄慈等听他话里话外,对这风烛残年的老僧十分推崇,顿觉奇怪,观其服色打扮,乃是本寺操执烧火、种田、洒扫、土木等粗活之人,召来管杂事院的师弟来问,才知这人似乎是打扫藏经阁的杂役。   老僧摇摇头,说道:“老衲算什么罗汉,不过是服事僧而已,施主太抬举了。”所谓服事僧,只剃度而不拜师、不传武功、不修禅定,自然也入不得“玄、慧、虚、空”的辈份排行。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这些个和尚,禅定不深,武功平常;武功平常,禅定不深,背离达摩之教诲远矣,终身罗汉无望,怎比得上大师。”   老僧沉默一下,竟点点头道:“施主所言极是。本寺武学纵然脱胎于佛法,可毕竟是伤人要害、取人性命的法子,大干天和,非得以相应之慈悲佛法化解。   可众位高僧陷入了‘武学障’,只知贪多求快,违背了禅理,是以武功到了一定境界,便会停滞不前。可叹到这等境地,还不醒悟,不知求诸佛法,反以为学得不够多,求诸其他杀人法门。所学越多,贪心杀心越甚,入了歧途,终究是要受到反噬的。”   玄慈等齐齐静默,想到玄澄师兄,一人身兼少林十三门绝技,前辈高僧都许为本寺两百年来武功第一,可一夜之间筋脉俱断,成为废人,连走路都不能。   当时众人只以为他是练功出了岔子,可对他所练的绝技多般检查,并无异样,均是循序渐进的路数,以其天资,如何也不能够走火入魔的,现下听这老僧所言,似乎正是如此。 第40章 斗法   玄慈长叹一声,开口说道:“原来如此,师父今日一番言语,叫人茅塞顿开,玄澄师兄当日或许正是贪心了。”   他朝着老僧一礼,求肯道:“却是小僧之前多有怠慢,万望神僧海涵,救我玄澄师兄一救。”   老僧摇头道:“如今已然太迟了。当年玄澄大师来藏经阁挑选武学典籍,我也曾再三提醒,可他依然执迷不悟,现下经脉俱断,却是不能在接续了。”   沈元景笑了一声,接口道:“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照见五蕴皆空。他不能练武,岂不是正好修佛?你少林说来说去,都是一间佛庙,可百多年来,只听说武功如何高明,从来也未闻有过什么大德高僧,佛法精深。”   扫地老僧轻暄一声“阿弥陀佛”,说道:“施主教训得是,我来此四十多年,眼见这少林在武林的声威日益隆重,可佛法一途,并未有多少建树,愧于禅宗祖廷的名头。”在场的玄字辈和尚听了,俱都面现惭色,不能做声。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些个和尚整日绞尽脑汁,妄想以武力压过世人,却一辈子碌碌无为;你安于清淡,求诸佛法,反倒是阖寺上下,武功最高明的一位,若没有我,天下无人是你一合之敌。”   玄慈等大吃一惊,纷纷望向这老僧,怎么也想不到这如同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和尚,得沈元景这般推崇。   一旁有围观的,嘀嘀咕咕道:“这少林寺莫不是因为这些年声势被丐帮压制住了,又敌不过乔帮主,故意找来人做出一场好戏吧。”   “是了,是了,还天下第一,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腰,吹牛皮舌头打结。”另有其他人回到,满脸不屑。   玄寂听不过去,就要站出来责骂。就听得一声“放肆”,响彻全场,炸得人耳朵隆隆作响,在山谷之间来回飘荡。那几个说闲话的,都东倒西歪,如同喝醉了酒一般。   沈元景淡淡说道:“我说他是天下第一,怎地,还有人不服?”众人再不敢做声,老僧轻声道:“好一个狮子吼。”   他看了过去,说道:“算了,不耽搁时间了,过会太阳升起来,晒得人不爽利。老和尚,我们过上几手好了。”   话音刚落,他伸出右手,拇指与中指一对,如同捏住一朵掉落的花瓣,屈指一弹,仿佛花瓣打着旋儿往前飞舞。   对面老僧轻轻前探,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搭住,似乎是从水里面捞起一只掉落的蚂蚁,又松开了手,将蚂蚁放下一般。   两人脸上都露出微笑,沈元景神情恬适,仪态舒展,就和春游路人那样,随手而为。扫地僧神色温和,斜下来的一道阳光照耀上去,是真佛降临。   两道劲力连声音也不发出,撞到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波澜不起,似乎方才一番作态,都只是玩闹一般,叫旁人看得一头雾水。   惟有玄慈、玄寂等几个武功高明的少林和尚,以及树林里头藏着的高手,才能看出其中凶险,心中齐齐赞叹。   众僧惊咦一声,这两人的神情与劲力,分明都是少林拈花指,不同之处只在手法上,一则率真,一则慈悲,都不能说是有差。玄渡主修的便是这门武功,心道:“我怕一辈子也难企及如此境界了。”   沈元景轻叹一声,道:“是我输了。”两人功力倒是旗鼓相当,可他出手潇洒有余,慈悲不足,虽也如迦叶明心见性,却比对手在这门武学的本意上落了一筹。   他自然也能够扮做慈悲祥和状,玄慈等人肯定分辨不出,可与扫地僧这样的高手相争,就是极大的破绽。   扫地僧双手合十,说道:“施主过谦了,不过是平手而已。况且你这性子,本就不是禅宗一脉,能将拈花指推陈出新,已然胜过少林历代前辈,直追达摩祖师,这点我又不及了。”   这老僧这般说话,叫旁边少林高僧面面相觑,却无从辩驳。周围人都莫名其妙,更有人在心里暗道:“这老和尚瞧不出一点会武功的样子,况且哪有这般说自家祖师的,莫非这少年公子真是少林请过来托儿?”   沈元景摇摇头道:“咱们比较的便是武功境界,输便是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无论这场比斗结局如何,我都应承你,若无正当之由,不找这些个和尚麻烦,如何?”   少林寺诸多僧人齐齐松了口气,扫地僧双手合十,说道:“善哉,善哉,施主慈悲。老衲便舍命陪君子吧。”他心知话说到这个地步,自己若不拿出些真本事了,对方难免会想尽办法,来找少林寺的茬子。   他主动伸出右手,说道:“多罗叶指如何?”沈元景摆手,那五指连点,劲气飞出,在脚下穿出五个指头大小的圆孔来,说道:“这门指法我练得更差了。”有精通这指法的玄字辈高僧面现惭色,口里直念佛。   扫地僧沉默,双手握住扫帚,在杆上轻轻敲点,并不发声。沈元景两手下垂,微微摆动,不言不语。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大白天的,除了远处偶有鸟啼,此地几乎落针可闻。众人均不知是何情况,也不敢发问。   只过得片刻功夫,玄慈脸色一转为凝重,眼睛盯着地面,大伙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此刻一丝风也无之下,两片树叶却在地上缓缓跳起。   一个前赶,一个后追,如同小孩子嬉戏一般。随后缓缓抬升,像两只蝴蝶,上下翻飞,左边的往右,右边的往左,顶在一起,又齐齐后退,一个打着旋儿,一个晃动身躯。   众人这才知道,两人是在用这树叶斗法,心里骇然,连大气也不敢出,直勾勾的盯着前头,眼睛眨也不眨。   忽然,这两片树叶如同被人用线牵住一般,分往左右,朝着两人过来,几乎同时被接到手上。   沈元景轻轻一抖,那叶片化作粉末,散落在地,只留叶脉在手里,如同人之皮肉尽去,惟余一副骨头架子,说道:“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老和尚佛法精妙,让人赞叹。”   扫地僧捏起叶根,刹那间叶面循着叶脉,一片片的旋转、上翘,如同一朵含苞的昙花瞬间绽放一般。老僧叹道:“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真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   他随手一抖,这叶子做的花插到扫帚杆上,竟也相合,又道:“老衲见施主方才使的凌波微步,以为施主是庄子秉承逍遥一流,可现下看,还有荀子贵自然之意,当真是学识深广。” 第41章 变化   沈元景笑道:“庄周名从老聃而心念孔丘;荀况前承儒学而后扬法家。诸子百家,都乃华夏之瑰宝,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吾辈岂可偏颇,当择其善者而从之。”   扫地僧心中暗叹,对方这样说来,分明还是不大瞧得上释教源起天竺。   果然听得对方又说:“大师,我听闻佛家故事,总有一事不明,为何那成佛作祖之辈,总是胡虏,难道我中土之人便这样无用,开辟不了佛国,庇佑一方?”   老僧默然,边上一位玄字辈的和尚说道:“想是我等佛法修为不够,不能领悟佛祖真意。”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我看你们一是墨守成规,二是妄自菲薄了。韩退之有云:‘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那慧可、僧璨、道信、弘忍之佛法未必不如达摩,却不敢脱出藩篱;你少林武学更算是青出于蓝,只愿对外宣称源自初祖。张口佛祖,闭口如来,何不想想,或许你们都是如来了?”   他一指玄慈等人,说道:“你唤做玄慈如来,他叫做玄寂佛祖,见性成佛,人人都是佛陀,人人都念自己,岂不更好?”   少林寺众人直呼念佛号,诸僧逃避不已,他还嫌不够,补上一句:“我看你们这革律为禅,还远远做的不够啊。”   仁宗之时,少林寺才开始由律宗,慢慢转变为禅宗,至今不过五十年。虽都信的同一位佛祖,中间也少不了一番磨难与竞争。   直到出身禅宗的玄慈继位,终结争执,还有律宗高僧愤而离去。虽然从那以后,少林日渐蓬勃,可到现在依旧有不少玄字辈的和尚颇有微词,不肯习武,只一心念佛。   “住嘴!”这一句话说得太过露骨,玄慈忍不出出口,大声呵斥。那扫地僧担忧沈元景生气,出手责难,往前站了一步。   沈元景却不以为意,笑道:“一时口快,把心里话都说了。老和尚,趁着凉快,咱们拿出真本事来,比斗一番。”   他说着就转过身去,径直往外走。扫地僧本要说点到为止,见其这番做派,也只得把话吞回嘴里,跟了上去。   其余人知道一场大战就要开始,要往这边跟过来,老僧心中不忍,脚下一动,发出一股劲风往后吹去,将来人吹得连连后退,众人这才知道他的厉害。   沈元景转身站定,等扫地僧到了身前三丈的地方,抬手往前一动,就到了跟前。后面的人只见得他瞬间化成五个,五般动作,分往前后左右上五个方向,朝着老僧打去。   他这一出手,用的便是自创的五岳神掌。东面的劲力雄浑,如大江东去,一泻千里;西面招法险绝,似天降利刃,高悬于顶;南面掌法秀丽,有繁花朵朵,扑面而来;北面手段精奇,层层叠叠,像一千双手同时向前。头顶那一下,五指张开,仿佛五岳同降,高大威严。   扫地僧纵然武功极高,可四十多年未与人争斗过了,何况是这样精妙繁复的武功,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如何破解,只得凝神静气,内力往外一冲,成了一道气罩。   “砰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片刻之间,沈元景打出了上百掌,都无法攻破这层屏障,他退后几步,轻笑一声道:“金刚不坏神功,果然是厉害非常。”   那扫地僧诧异道:“老衲这门功夫,十多年前才创了出来,从未用过,也无人得知,施主这名字从何而来?”   沈元景一怔,心道:“原来如此,少林派所谓的七十二绝技,现下恐怕有一半都是凑数的,比不了后来。方才那拈花指法就有不同,这金刚不坏神功恐怕也是从这以后才有的。”   他不好解释,总不能说是后来有人攻破少林,他坐收渔利得来。当下鼓起真气,也如同对方一样,在体外起了一层气罩。   老僧十分惊讶,赞叹:“施主天资聪颖,功力非凡,老衲不及也。”说罢,他起手一招大金刚拳的“七星聚会”,双手如雨点一般,瞬间打出七拳,分击对方额、颚、颈、肩、臂、胸、背七个部位。   沈元景却不愿意你守我功,你攻我守这样比试,当下使出大力金刚掌,一招“攀星拿月”,双手往前一揽。   噼里啪啦的几下,两人纹丝不动,扫地僧脚下的石板迅速崩裂,呈一横线,朝左右扩散。沈元景后边,确是直直的一竖条,往外延伸。   这样一动上手,两边就无停歇。扫地僧一拳接着一拳,“黑风贯日”、“彗星袭月”,似乎神仙操持星空一样,山崩地裂般的砸来,和他枯瘦的身形全然不同。   沈元景抬掌打出“猛虎推山”、“金刚怒目”、“释迦抬手”,如同巨人顶天立地,翻倒乾坤。   两人脚下连踩,青石板咔咔的破碎,又很被踏成细沙。狂风从两人身边而起,往四周蔓延,转眼方圆十丈之内,飞沙走石。   那些个游客吓得连连后退,生怕被波及到,送了性命。有小辈的和尚问向玄慈:“方丈,依你看来,哪位能够得胜?”   玄慈摇摇头道:“一个是坐地罗汉,一个是天降真仙,岂是我等凡人能够揣度的,且静待之吧。”   扫地僧越打,心中越奇,只觉对方所用的掌法和大金刚拳似乎同出一源,甚至算得是更进一步,青出于蓝。   但他在藏经阁四十年,从不记得少林寺里面有这样一门掌法,要说对方将少林武学推陈出新,只如拈花指法那种程度也就罢了,何必要改头换面,做到如此程度?一门普普通通的武学,实在是不值得。   沈元景早知这门大力金刚掌是脱胎于大金刚拳,心中却是有些叹息:“对于少林功夫,我亦算得知己知彼了,用的武功更为成熟高明,却依然和这老和尚打成平手,看来我之境界,确实差了他一点。”   倘若两方拼命,他手里有诸多绝学,自然有把握杀了对方,可验证比试,就不必如此了。于是说道:“老和尚,佛家功夫,你强过我许多,不必再比了。我要变招,你且小心了。”   沈元景话音方落,右手往前一搭一转,对方打来的一拳就拐了个弯,往自己另一只手而去。他惊咦一声,收住势头,叫了声:“好精妙的招法!”换了另外一门少林绝技。   地面的青石板已经完全破裂,碎石头、细沙都被踩得结结实实,深陷地下一尺,狂沙早就落下,四周一片澄净。两人比斗由凶猛变作轻柔,由快变慢,众人已经看得清楚。   扫地僧换了大慈大悲千叶手,两手齐发,二变四,四变八,转眼漫天掌影,罩了过来。沈元景双手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往上一一点去,顷刻那掌影分作两半,左边攻往右边,自己打起自己来。 第42章 参合   玄慈又是沉声一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扫地僧却如同听到了一般,说道:“施主这门功夫,果然不是姑苏慕容家的斗转星移。精巧灵动之处,犹又胜之,不过反弹劲力,复刻其人之道,却是不如了。”   “哦?”沈元景眉毛一挑,说道:“我还道斗转星移同样是借力打力,也无甚了不得的,听你这般说法,也有一些不同,将来要找机会见识一番了。”   那扫地僧暗叹一声:“怕不是给慕容家找麻烦了。”便不再说话,接连换了十几种少林绝技,非但看得那边的玄字辈和尚如痴如醉,沈元景也是大有收获。   这些个招法古朴,大都以雄浑为主,全然不似他在笑傲里头得到的那些少林秘籍,堂皇、阴损;精巧、古拙;灵动、浑实,应有尽有。   追溯这些绝技原始的功夫,便能窥见两百年间武学发展的脉络,以及各位高僧的所思所想,集合众人之智,取其精华。   两人战了一个时辰,扫地僧轻暄一声佛号,退后几步,说道:“老衲会的少林绝技,也只有这四十三门了,其余那些不过是凑数而已,想来施主也瞧之不上,便不使出来污了你的眼。”   到了此刻,他自然能够瞧出沈元景的意图,只是本着保护少林寺的念头,也就成全一番。   沈元景躬身一礼,道:“多谢老和尚了。”他从怀里掏出三本书来,丢了过去,说道:“今日是我输了半筹,这是也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三,就算是我冒犯的一点补偿。”   扫地僧接到手里一看,三本分别是《无相劫指》《大力金刚掌》和《千手如来掌》,也不细看,收在怀里,同对方道谢。   沈元景朗声道:“老和尚,今日我大有所获,决意回华山去闭关,等我消化完了,不日还要来讨教一番,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脚下动,便如同一阵轻烟,没入林间,瞬间没了踪迹。过了许久,那边少林众僧,才敢过来,朝着扫地僧齐齐合掌躬身道:“多谢神僧今日救难。”   老僧还礼,连道“不敢”。众人让出一条路来,他缓缓往山门而去,随意往旁边树林子里头瞥了一眼,心底一声轻叹。   ……   沈元景入了林间,却不急着离去,抬步往深山去,人迹越来越少。过了半个时辰,到了一处山洞。   这位置和里面布置,与在笑傲世界里头,蓝凤凰上少林偷取秘籍后的藏身之所,别无二致。   入到里间,古琴与宝剑仍在大石头上,他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起来。   不出他所料,扫地僧已然是宗师高手,比之二舅,境界上还要强那么一线。方才争斗,看似没有耗费多少真气,可精神紧绷,每一刻各类武学,都如走马一般,在脑海里头忽闪。   他勉力支撑,总算是将对手所有的招数都接了过来,一个不漏。四十三门的功夫,也够他消化一段时间的了。最后将那三门后世武学奉上,便是想让对方更进一步,等下次再比试,收获更多。   一盏茶的功夫,他调息完毕,睁开眼说道:“跟来这人步履灵巧,应当是慕容博了。看他方向,竟不是往山上去,看来被扫地僧吓住了,不敢待在少林寺,那便让我看一看,你还能去哪里。”   他不紧不慢的收拾好东西,抬步往外,离着两里地,紧紧的跟在身后。对方昼伏夜出,他也是一般,一路无话,很快到得江南。   此时已是后半夜,慕容博来了姑苏城外,并不入城,而是往城西方向行去,走了三十里地,现出一个大湖来。他绕到一边,从一隐蔽地方,拖出一条小船,往江心划去。   沈元景心道:“这是吓破了胆么,一路就逃回了家。”这湖面平静,若是离得太近,易被察觉。好在今日无有月光,天色暗淡。他取了一截巨木,绕到另外一边,远远跟上。   慕容博将船划到一偏僻处,上岸藏在一边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见无人跟上,才舒了口气,往岛中央行去。   沈元景暗笑一声:“果然是机警。”可他早就从另外一边上了岸,还赶在他前头,到了那一片庄园里头。   他用心感应,这里头只有一些个武功平平之辈,想来是仆役一流,那慕容复应当不在此间。   慕容博很快过来,轻车熟路的绕了一圈,也发现里头没有要找的人,便走进一间屋子,推开柜子,入了一处密室。   沈元景跟了过来,站在外面,和对方只一墙之隔,过了一小会,里面那人才慢慢离去,越走越深。他便推开柜子,闪身进去。   这里面黑洞洞的,走了一截弯弯曲曲的路,到得一个大洞,里头全是一排排的书架,借着两边油灯的微光,依稀见得什么伏牛派、五虎门之类的字迹,都是些江湖门派。   他心里一动,便知道这是慕容家的还施水阁,暗道:“这破地方,深藏山里,既无有水,也不是阁楼。这个名字倒挺能迷惑人。”   慕容博走在前头,一刻也不停,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一般。沈元景跟在后面,一直到了洞穴尽头,现出一个石门来,对方进到里间,听走动声音,并不多深。   他便等在后面,只听得窸窸窣窣的响动,又是书页翻开的动静,接着是又是极轻的一声“咚”,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然后慕容博慢慢往下,传来脚踩木板的声音。而后一阵船桨拨弄湖面之声,渐渐远去。   沈元景等船声完全听不见了,才进到石门里面,只一个两个弯,就到了一座石台,往下是楼梯,一直延伸到水里,前头是一株大树,枝繁叶茂,树干挡在前头,将这水路完全遮盖。   他回头仔细往石壁上瞧,竟然见不到一丝异样,轻哼一声,声音在这洞里反复撞击,才从拐弯处发现一点异样。   他蹲下去,将手吸附在石壁上,轻轻往外拖动,窸窸之声响起,一个石头做的抽屉被拉了出来,一层绢布盖在上面。   沈元景眼睛一眯,在上面见到了三根头发,吹了口气,绢布打开,头发纹丝不动。里面露出两本书来,上面一本写着《参合指》。   他抬起手来,手指轻动,书页被隔空翻开。首页记叙这座庄园和这门武功的由来,昔日后燕在参合陂被北魏打得一蹶不振,过不几年就灭了国,慕容家皇统断绝,引以为耻,故建成参合庄,后世子孙习练参合指,意在励志雪耻。   沈元景撇了撇嘴,将这本秘籍看完,其下果然是《斗转星移》,他细细记在心里。等看完两本秘籍,又吹了口气,连同发丝一起,原封不动。 第43章 偶遇   沈元景回到山洞之中,这满屋子的秘籍,本会成为他跨越瓶颈的资粮,可越是这个时候,他反倒越是不急,尚需平静一阵,思索前路如何行走。   况且他当日曾对段誉说过:“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后头一句,他几番调教,也不知对方能否做到,这前面一句赞扬,此世舍乔峰其谁?   为此他都推迟了往华山一行。须知他自异世而来,无法回归,又因白羽世界山川风貌大异前世,已然将待过十几年的一座华山算作了故乡。每每穿越以后,都要过去看上一看,以解越来越淡的思乡之愁。   沈元景入得姑苏城内,打探到丐帮总舵远在洛阳,心道倒是凑巧,正好去见一见乔峰。本要再折返北方,却看着些挂着五袋六袋的乞丐,拿着棍棒,纷纷往北门外去,听了一阵,才知丐帮与西夏一品堂约在无锡惠山比武拼斗。   他有些欣喜,自己在大理的一番作为,似乎并未有波及到此番剧情,又不免有些奇怪,惠山之地颇为陌生,问过之后才知有一片杏子林,就在其间。   他嫌这些人走得太慢,赶在了前头,很快就到了无锡城,随意问了一问,就有人指了路。   行了一程,见着大路上有一男子大步往前,速度极快。这人身形十分魁梧,身穿灰色旧布袍,微有些破烂。   沈元景见其行进之间步伐有力,呼吸匀称,显得内功甚是高明,还要强过枯荣,暗道一声:“不会如此之巧吧?”紧追两步,并排而行。   这大汉十分诧异,转过头来,但见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两道冷电似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转,极有威势。   如此人物,定然就是乔峰了。沈元景心里倒是有些欢喜,气定神闲的回了对方一个笑脸,稍稍加速而去。   乔峰心里一凛,忙迈开大步,往前疾行,眼见着就要追上来。沈元景并不回头,又快了一分,对方再追,他便多使一些力,总只快过对方一线,领先一丈之远。   如此走了十里地,乔峰已知对方轻功远远高过自己,慢了下来,直至停住,见着对方也是一般站定,哈哈大笑道:“慕容公子,乔峰今日可服你啦。姑苏慕容,果然名不虚传。”   沈元景转过身来,轻声笑道:“又是一个把我误会成慕容复的,不过是妄图造反的后燕遗种罢了,如何配与你我相提并论。”   乔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问道:“兄台不是慕容复?”接着又问:“姑苏慕容,怎地和造反扯上关系?”   眼下丐帮副帮主马大元死在自己独门绝技锁喉功上面,他正在追查是否慕容家所为,不料又扯出这档子事来。   沈元景道:“我观你还有要事,边走边说。”他先上路,等乔峰跟上,便将当年慕容氏诸燕之事一一道出,后又讲明了姑苏慕容家的源流,以及现下四处埋伏暗子,妄图祸乱天下,东山再起之事。   乔峰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天下方才太平多久,这些人若是得逞,百姓又将流离失所,其心真可诛。”   他十分气愤,若是慕容复在此,恐怕早就一掌劈了过去,不过心里却自是有一番见解,不因一事便完全否定、一味贬低敌人,又道:“我听兄台说后燕灭国距今已六百年了,慕容家依然孜孜不倦以求复国,其志却值得敬佩,武功也算得一方豪杰,兄台太过贬低了。”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慕容恪光明磊落,古之遗爱;慕容垂才略过人,兴复旧业,虽是胡人,亦可称得上是大英雄大豪杰。   如慕容龙城,虽已出身草莽,犹自奋起一搏,见事不谐,甘命蛰伏,也算得一时之俊杰。到慕容博、慕容复父子,志大才疏,一味行阴私手段,不知正道,竟妄图裹挟武林以乱大宋江山。如此计策,真是儿戏一般,殊为可笑。”   乔峰仔细一想,似乎正是如此,诚恳说道:“确实是我想岔了。兄台见识广博,武功高明,还未请教名号。”   “华山,沈元景。”沈元景说了姓名,见其神色不动,便知他大闹少林寺的消息还未有传到这里,想来是他跟着慕容博来的太过迅速,才会如此。   两人继续赶路,道旁突然窜出一个乞丐,大声说道:“帮主,你老人家能来,可太好了。有四个点子闯入‘大义分舵’,来者不善,蒋舵主准备差我去‘大仁分舵’请人应援,有帮主在,那可高枕无忧了。”   乔峰本要去往惠山,料想现下天色还早,便道:“好,我随你们去。”转头看来,沈元景传音道:“我听说西夏一品堂的人来了,本要去找假扮成西夏武士李延宗的慕容复,正愁不认识路,见到丐帮帮主,便想请你带路。”   “什么?”乔峰吃了一惊,方才就听他说起姑苏慕容妄图造反一事,现下就听得慕容复竟然混入了西夏一品堂,不由面色一沉,说道:“沈兄如此高义,叫人佩服,跟我来吧。”   两名汉子在前面引路,行了数里,曲曲折折,到了一片杏子林中,就听到有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杏花丛中传来:“我慕容兄弟亲上洛阳要会你家帮主,怎地他如此不知好歹,竟然跑到无锡来了,岂不是累得我慕容兄弟空走一趟?岂有此理!”   沈元景立时知道这嘴臭的人便是包不同了,笑着说道:“我还道慕容复那死剩种不知跑哪里去了,原来是去了见乔帮主你了。可你分明在无锡,他怎地不知好歹的跑到洛阳去,真是岂有此理。”   一行四人转进林子里头,他边走边说,将包不同的话反着说了一遍,故意说得大声,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只见一个容貌瘦削、身形甚高的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一股乖戾执拗的神色,朝这边看来,开口骂道:“臭不可闻,放狗……”   他话未说话,叫沈元景屈指一弹,一道锐利的气劲打入口中,撞掉两颗门牙,落入咽喉,骂人的话就憋回了口中。他咳嗽几声,又自拍了拍胸脯,“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里面正带着那两颗门牙。   旁边还有三位女子,看样子只十六七八的模样,俱都十分俊俏。当中一位白色衣衫,和琅嬛福地那玉像极为相似,不过要稍稍逊色一些,也清纯一些,当是王语嫣了。   左边这个从绿衫上看,应当是阿碧,瓜子脸,清雅秀丽,露出担心神色,到一旁拉住包不同,目中含泪,关切道:“包三哥,你怎么样了?”   王语嫣右手的红衣女子,自然就是阿朱,容颜娇美俏丽,乌黑的眼珠,骨碌碌的转动,皱着眉头看了过来,似乎有些生气。   沈元景不自觉的看了乔峰一眼,对方莫名其妙,正要询问,那些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脸上都露出喜色,一齐躬身行礼,大声道:“参见帮主!”   “呀!”阿朱轻呼一声,小声道:“原来他就是北乔峰。” 第44章 教训   乔峰抱拳回礼,又转过身来,对着阿朱说道:“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阿朱脸色微红,开口说道:“我叫阿朱,只是慕容家一个小小的丫鬟,乔帮主天下有名的大豪杰,这指教二字,愧不敢当。”   乔峰不以为然道:“咱们丐帮,都是一窝子乞儿,我也不过是个要饭的头子,算得什么大豪杰。阿朱姑娘你若有事,尽管说来。”   阿朱料不到这样的大人物,如此平易近人,眼里冒出星星,正要说话,就听得包不同豁着嘴巴,破口大骂道:“哪来的野小子,暗算你家祖宗。有本事光明正大的来打,看我不把你那张臭嘴扯开,塞到粪桶里头。”   连王语嫣都看不清沈元景用的什么手法,他只道对方使的暗器,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开口叫嚣要找回场子。   乔峰眉头一皱,朝着边上一抱拳道:“沈兄,我帮马副帮主被人暗害一事,想来你也有所耳闻。现下正要查清此事与姑苏慕容有无瓜葛,这伙人是慕容府上之人,事情明了之前,也不好轻动,今日能否看在我面子上,饶他一回?”   他是在场之人中,唯一一个看清楚沈元景是如何出手的,自然清楚包不同远远不是对手,为避免再起纠纷,抢先拦截。   那阿朱吃了一惊,暗道:“以乔帮主这样的大英雄,都要如此客气,这位沈公子似乎来头颇大。不行,我要劝劝包三哥。”   她还未开口,第二次被包不同打断,这人骂道:“丐帮一群臭叫花子,藏污纳垢、坑蒙拐骗的玩意,难怪会结交这等暗箭伤人的小人,真个是蛇鼠一窝。”   他武功不差,平素仗着姑苏慕容家的名头,在江南之地横行霸道惯了,何时吃过这种苦头,是以恼羞成怒,口无遮拦。   丐帮诸人大怒,全都抽出打狗棒来,欲要上前,包不同不屑道:“怎么,戳到你们心窝啦,要人多欺负人少?”   沈元景反倒不气,笑着说道:“乔帮主,你看着慕容家的狗叫得如此之欢,我知丐帮有一门功夫,唤做打狗棒法,现下正好合用,不知是你来还是我来?”   “何须帮主和贵客动手,这打狗的活儿,交给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吧。”说话间,从树林外面走来四个老者,手中各执兵刃,将包不同、王语嫣四人围住。   包不同心里一怵,暗道一声:“苦也,怎么这几个老东西也赶来了。”面上却不露惧色,说道:“丐帮四个老儿来得恰是时候,你家包爷爷正愁没人活动筋骨呢。”   忽然半空中有人说道:“包三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打架的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江南一阵风风波恶。”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落在场上,看着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身形瘦小,面颊凹陷,留着两撇鼠尾须,眉毛下垂,容貌十分丑陋。   阿碧叫道:“风四哥,你听到了公子的讯息么?”风波恶立马叫道:“公子的事稍后说,现下让我先教训一下侮辱慕容家的毛头小子。”说罢,猱身扑上。   沈元景正要出手,却见有一道人影拦在了前头,原来乔峰曾经见过风波恶一面,其人平生只爱与人拼斗,却从不欺凌弱小,算得上一条好汉。他生怕沈元景这一出手,就要了人命,是以抢先阻敌。   风波恶一掌打来,乔峰不闪不避,还了一掌,砰的一声,后者纹丝不动,前者却倒飞而回,落在地上,连退了几步才站稳。   他大骂一声:“奶奶的,我打不过你。”实在是差距过大,打着没有乐趣,便转向一边,往一个身材矮胖的丐帮老者攻去。   乔峰连忙转过身来,说道:“沈兄,对不住了,今日丐帮人多,倒不好传出什么以多欺少的事来。”   沈元景淡淡道:“无妨,我来此也是看热闹的,并无杀人打算,否则那包不同早就没命了。”   乔峰点点头,深以为然,也不纠结于此,转头看向场中。风波恶和那老者,一拿单刀,一执钢杖,正斗得难解难分。包不同不甘寂寞,在一旁大放厥词,偶尔还转过头来,轻蔑的看沈元景一眼。   争斗中的两人一时难分胜负,边上三位丐帮众人蠢蠢欲动,东面红脸老者拿出一把鬼头大刀,背厚刃薄,刀身甚长,跃跃欲试。   包不同心中一凛,暗道:“糟糕,风四弟打一个都费劲,再来一个,恐怕就要落败了。”便站了出来,假装发现什么,说道:“咦,丐帮不是有六个老东西么?怎么只看到四个,还有两个是不是躲起来了,要对风四弟横加暗算?”   这一番指桑骂槐,倒让这三人不好下手,西面那位老者手里拿着一件软软的奇门兵器,冷笑一声,道:“我早就看不惯你这张长着臭嘴的丑脸了,来来来,咱们好好亲热一下。”   说罢,一抖兵刃,竟是一只装米的麻袋,受风一鼓,口子张开,往包不同头顶罩落。这招本是他的绝招,一开始就用上了,显然是对对手颇不待见。   包不同嘿嘿一笑,侧身一让,单手往对方胸口打过,说道:“你这要饭花子的长老,随身带着这么大的袋子,是要吃穷哪家么?”   麻袋长老一招未能奏效,也不慌张,伸手一卷,又将袋子合成了一条,往对方头上抽去。这招法迅猛无比,似棍似鞭,分辨不清。   包不同一缩头,让了过去,边上观战的另一位长老哈哈大笑道:“好一招‘老鳖缩头’,佩服,佩服!”   旁边那些个乞丐都跟着笑了起来,包不同脸色微红,一边还手,一边叫道:“没办法,遇到龟儿子,不哄着一点,哭闹起来怎么办?”   他这一分心开口,叫麻袋扫过脸颊,避之不及,胡须给打得翘起,又引来一阵哄笑。   阿碧看得有些担忧,问往一旁道:“王姑娘,这位麻袋长老使的什么武功?”王语嫣轻皱眉头,说道:“那打人的手法,似乎大别山回打软鞭十三式的劲道,也夹着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节棍的路子,用麻袋套人的法子,应该是他自创的。”   这两门武功本是那长老心中阴私,叫人窥破,不禁心神震动,手上便慢了半拍,包不同立马抓住机会,左掌打往对方胸口,右手往前一抓,竟然将那布袋抓了过来。   麻袋长老往回一夺,他却往后跳了几步,得意洋洋的道:“臭叫花子要饭的家伙丢啦,要饿死啦。”说完他扯开麻袋,伸头往里面看去。   蓦的一个小小的黑影冲了出来,包不同连忙后仰,却不料那黑影极快,眨眼到了其面上,一股疼痛从嘴唇上传来,不由得“啊”的一声惨叫。 第45章 开端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只小小的蝎子钉在包不同嘴唇上,十分滑稽。那长老顺势一带,拿回了麻袋,不住向王语嫣打量,寻思:“这女娃儿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   包不同甩了几下头,没有甩落,只能用手捏住,用力一扯。这蝎子五彩斑斓的黑,模样可怖,又扎了他手腕一下,倒是不怎么疼,如同针刺。   他用力往地上一扔,一脚踩死,嘴里开骂:“暗箭……”话说到一半,身子一软,往前扑倒在地。   这个样子吓坏了三位姑娘,连忙跑了过来,用力将他翻过身,只见他胳膊红肿,脸上肌肉僵硬,上唇肿得跟个茄子似的。   阿碧哭喊着大叫:“风四哥,别打了,三哥中毒了。”风波恶一听,连忙收刀,飞到了这边,连声问道:“怎么了?”   他伸手点了包不同肘节和肩头两个关节中的五处穴道,止住毒气上行,可嘴唇上就毫无办法。   眼见着毒性厉害,他大喝一声:“拿解药来!”猛然扑向麻袋长老。那长老冷笑一声:“怕你不成。”又战做一团。   包不同脸上渐渐转黑,阿朱一咬牙,走了过来,对着乔峰行了一礼,道:“乔帮主,我常听人说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丐帮众位好汉也是义薄云天的豪杰,想必也不会以多欺少,趁着我家公子不在,杀他的手下吧。”   乔峰目光往她脸上一转,心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一番话有软有硬,倒是有些道理。”   于是他大步一踏,到了风波恶和麻袋长老中间,打出一掌,叫两人不得不分开躲避,说道:“陈长老,请给那包不同解了毒吧。”   陈长老气愤道:“帮主,那人嘴臭,数次辱骂我帮,为何要救?”   乔峰说道:“现下正主未至,我们杀了他的手下,传出去叫江湖同道笑话我们恃强凌弱。等找出慕容复来,我自会和他计较。”   陈长老一怔,心道:“帮主要对慕容家动手?那可太好了。”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丢给阿碧,说道:“我家帮主仁义,解药拿去,吸尽毒液后敷上。”   阿朱连忙对乔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又向陈长老福了福,说道:“多谢乔帮主,多谢陈长老!”   阿碧拿着小瓶,就要往风波恶的胳膊上吸去,这边闪出风波恶拦住,道:“阿碧不要,让我来。手上能吸,嘴上怎么办?”   说罢,他跪在地上,俯身下去,罩住包不同嘴唇,猛吸了过去,嘬出一口毒血来,吐到一旁,如墨一般黑。如是再三,那黑血渐淡,慢慢变成了紫色,最后才成了深红。   等风波恶又去吸手腕上的毒,阿碧连忙将解药敷在嘴唇上,片刻之后,嘴唇才消了肿,等手上的伤也敷了药,毒气渐渐从身上消散,包不同才缓过劲来。   阿朱就要拿起解药,还给陈长老,他伸手一摸,放到了怀里,爬了起来,骂道:“臭不要脸的叫花子,同旁边那兔爷一样,只会偷袭,来来来,再和你包爷爷战上三百回合。”   沈元景脸色不变,笑道:“乔帮主,这可不是我不给面子了。”乔峰也气包不同一张臭嘴,只要不是丐帮弟子动的手,后面再有传闻,也好分说,便道:“可不要伤了人命。”   那风波恶转过身来,说道:“要打架?我来奉陪。”沈元景理也不理,抬起右手,说道:“慕容家的狗,且瞪大眼睛看好了。”   众人亲眼见他手指轻轻往外一弹,一道劲力飞出,发出微小的嗤的一声,转瞬之间就到了对面,对方才反应过来,欲要躲闪,已经不能。   包不同只觉得给人重重抽了一耳光似的,半边脸浮肿起来,哇的一声,张口吐出血来,落在地上,蹦出两颗牙齿。   他生性爱与人唱反调,就算是死,一张嘴也要硬到底,虽然已知沈元景的功夫高明到他和风波恶齐上也抵挡不住,仍旧是不肯认输,骂道:“兔……”   “啪”的一声,另一边也挨了一嘴巴,又飞出两颗牙齿,整张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风波恶大喊一声,举起单刀,劈砍而下。   沈元景伸出左手,食指与中指一夹,那刀即刻静止,对手死命下压或是抽取,纹丝不动。他两指一错,咔嚓一声,将半截刀身拗断,提了回来,放到手里吱吱呀呀的揉搓。   丐帮众人倒吸一口气,要用指头折断普通刀身,倒也不难,几大长老都能做到,可这般若无其事,还将刀刃当做面团一样揉捏,就十分厉害了。   沈元景将刀身揉碎成了许多块小小的刀片,往还在骂骂咧咧的包不同身上一甩,如同疾雨一般撞到对方身上,顿时场面就清静了。   这人四肢、身躯挨了许多下,虽无要害之处受伤,可依旧鲜血直流,衣衫尽被血染,委顿在地。   沈元景笑着问道:“王姑娘,你看我方才那几招,是个什么名堂?”   王语嫣看他不过和自己年纪相仿,面相俊逸,较表哥慕容复还要胜出许多,可谈笑之间,便将人打个半死,不由得心里发寒,勉强挤出笑容,道:“公子的武功十分高明,我瞧不出来。”   沈元景点点头道:“小姑娘有见识,改日登门讨教。”只把对方吓得不轻。又对着边上说道:“乔帮主,有人来了。”   乔峰一愣,侧耳倾听,好一会才听到凌乱的脚步先从东边传来,接着是北面。他以为是慕容复埋伏的人马,就要下令丐帮的兄弟往西面和南面退走,这两边也传来声音,四面都有人围了过来。   乔峰脸色大变,叫来蒋舵主,说道:“敌人人多势众,南面最弱,你带着兄弟们先走。”又朝着沈元景一拱手道:“不料把沈兄也卷了进来,请你跟着蒋舵主一起先走,危急之时,还望照顾一二。”   这时,东面奔出五六十个衣衫褴褛之人,都是丐帮帮众,北面也走来八九十个,乔峰本舒了口气,却见这些人全都面色凝重,见了他也不上前行礼,还隐含敌意,不由眉头一皱。   沈元景暗叹一声,此刻便是乔峰一生悲剧的开端,虽然他有能力去阻止,却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过客,如何也不能够替乔峰做主,掩盖其身世。 第46章 反叛   很快南面西面的也涌过来两拨丐帮弟子,先分了一队人出来,将包不同几人围住了,就要动手。   乔峰脸色一沉,喝道:“住手!谁让你们动手的?”那边丐帮的兄弟们都停住了,对视一眼,一齐看向东面。   一个面相白净的中年乞丐走了出来,板着面孔说道:“马副帮主惨死于姑苏慕容手里,大仇未报,现下又找不到正主,我们杀他几个手下婢女,也是应当,帮主出来阻拦,是何道理?”他这几句话说得很不客气,丝毫没有下属之礼。   乔峰眉头紧锁,面色森严,问道:“全冠清,此事自有我和各位长老们主张,你越俎代庖,无端闹事,是要以下犯上么?”   这人把手一抬,敷衍道:“不敢!”他这副做派,十分不对,乔峰环顾四周,见新来的帮众脸上神色也大异于平常,料定帮中生出了重大变故,喝道:“传功、执法两位长老呢?”   全冠清道:“属下今日并没有见到……”   “住嘴,谁要你答?”乔峰猛然将他话头打断,问道:“我问的是几位长老,轮得到你说话。”   这一声厉喝,倒把全冠清骂得懵住,乔峰平素豪迈过人,不拘小节,常和普通帮众打成一片,不料今日摆起架子来,威势十足。他心里有鬼,一下子受了震慑,话语憋在喉咙里头,说不出来。   那四个长老对视一眼,都闷不做声,指望着别人来说,乔峰心里“咯噔”一声,看这样子,四个长老也参与了此事,心里头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来:“这帮人勾结起来,莫不是要夺帮主之位吧?”   他扫了一眼,指着一个七袋弟子道:“张全祥,你们舵主呢?”这弟子嗯了两声,看了全冠清一眼,说道:“我,我不知道啊。”眼神慌张,不敢抬头看人。   乔峰面色更严,厉声喝道:“你将方舵主杀害了,是不是?”张全祥大惊,连忙说道:“不是,我没有,方舵主还好好,是全舵主……”   全冠清用力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开口说道:“现下最重要的……”话未说话,就见着乔峰连跨两步,到了他面前,右手一拿,扣住了其胸口大穴,用力一压,他到嘴的话憋了回去,满脸通红,扑通一声跪倒,接着感觉喉咙一窒,哑穴已然被点中了。   乔峰察言观色,确定全冠清便是此次叛乱的主谋,所谓擒贼擒王,一招拿下。也知他外号“十全秀才”,能言善道,既然擒拿住了,便不会给这人说话的机会。   那全冠清乃是丐帮大智分舵的舵主,这次也带了不少手下来,中间有二三十人,看来是他亲信,竟跃跃欲试,颇有铤而走险的意思。   乔峰当机立断,拖着全冠清走了两步,到了一颗大树下,抬手就是一掌,只听得“轰”的一声,海碗粗的树干从中间断成两截,上头树冠倾斜,噗嗤噗嗤的往下倒来。   大智分舵的那些人额头见汗,强做镇定,却也不敢造次了。他转头朝着张全祥喝道:“我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现下你领着蒋舵主去请传功、执法长老并方舵主一行回来,还算你将功折罪。”   张全祥又惊又喜,连声应道:“是,是!”领着蒋舵主并一队丐帮帮众,往外去了。   “哈哈哈哈。”这时候一边又传来一阵笑声,那包不同身上刚给包扎完毕,又忍不住说道:“真是一出好戏啊。啧啧啧,天下第一大帮真是处事公道啊,你看连帮主犯错,都有人敢以下犯上、起义讨伐。南慕容,北乔峰,这样义薄云天的丐帮帮主,可真是名不虚讹传啊。”   他极尽嘲讽之能事,丐帮之人听了,有的惭愧,有的气愤,又围了上来。沈元景瞥过去一眼,说道:“你要是想看热闹,就老实闭嘴;若活腻歪了,多说一个字试试。”   包不同还要反驳,那风波恶听出了对方话里头的杀意,连忙一拉同伴,说道:“三哥,听说公子爷去了少林寺,那里人多,定然有架打,你陪我去吧。”说罢,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强行拉走了,生怕晚上一小会,就只能带着尸体离开。   眼下丐帮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置变乱之事,也不愿有人在一旁看热闹,四大长老不吭声,便由这二人去了。   那边阿朱等三个姑娘,也走了过来,说道:“乔帮主,我们也走啦。”她三人是女儿家,丐帮中人更不会为难,由他们去了。   乔峰暗道:“现下惟有以静制动,等传功、执法长老回来,便妥当了。”见沈元景还在一边,心里一动,一手拖着全冠清,说道:“沈兄,你是我帮贵客,我来为你介绍一下丐帮中的首要人物。”   他将白须白发、手使倒齿铁锏的宋长老,身形矮胖、手执钢杖的奚长老,脸色红润、拿鬼头大刀的吴长老,以及用麻袋的陈长老一一引荐,方才几人见得沈元景手段,即便他面相稚嫩,只平辈见礼,亦不敢怠慢。   不多时,东北角许多人奔了过来,大声呼喝,打头是一位面色蜡黄的老丐,见得场中狼狈,心下了然,冷声道:“敢问宋奚陈吴四位长老,你们无故将我们关在太湖小船上,还备下柴草硝磺,以做威胁,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那宋长老年长,咳嗽一声,道:“这个嘛,大伙都是共患难多年的兄弟,自然是没有什么恶意的,你白世镜白执法看在我的面上,不要介意一点小事嘛。”   白世镜气笑了,柴草硝磺都备下了,还只是小事?他也知道问这些长老,恐怕是问不出什么的,转身指着边上一个帮众,厉声喝道:“李春来,你说,受谁指使,家传帮主号令,骗我们上船?”   李春来吓得瑟瑟发抖,颤声道:“弟子身份低微,自然不敢擅作主张,都是全舵主吩咐。”他说道这里,脸色已然惨白,仍旧硬着头皮往下说道:“不过,我传令之时,明知那是假的。”   白世镜怒道:“却是为何,是丐帮对不起你?帮主对不起你?”李春来把牙一咬,说道:“都不是,帮主义重如山,是我违反帮规,死有余辜。”   他手腕一翻,现出一柄小刀来,往胸口插去,眼见着就要毙命,沈元景指头一弹,砰的一声将刀刃部分打断,只余刀柄撞到胸口。 第47章 暂待   白世镜反应过来,上前将李春来制住,转头看向对面。沈元景笑道:“乔帮主,一时手抖,不算逾越吧。”   乔峰连忙说道:“哪里的话,还要多谢沈兄出手相助。”他瞪着李春来道:“敢做不敢当,只会寻死逃避,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对方面露惭色,他不再理会,问传功长老道:“项长老,又是谁诓你上船的。”立时一人从人群中冲出,往外逃去。   那吴长老闪身上前,一把揪住其后脖颈,拖过来摔到地上,喝道:“刘竹庄,大丈夫敢做敢当,逃什么逃。”对方趴在地面,抖如筛糠,不敢吱声。   他呸了一口,转过身来,大声说道:“我今日便直说了,乔帮主,为了本帮大业着想,我们大伙商量了,要废去你帮主之位。今日不慎,让你占得上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吴长风皱一皱眉头,不是好汉。”说着将鬼头大刀往地上用力一插,直入两尺,双手抱胸。   这废去帮主的话一提出来,林内几百号弟子轰然而动,拥护乔峰的弟子大声喧哗,义愤填膺。其他如宋长老、奚长老等早知道的,便是被执法长老下令绑住,也昂首挺胸,似乎并不以为耻。   那陈长老脸色极其难看,骂道:“一群懦夫,咱们一起上,也未必会输,你们都是怕了乔峰。”也丢了布袋,束手就擒。   乔峰见得四大长老并如此多的弟子都背叛了自己,心中疑惑,暗中检视,似乎并未做出什么恶事来,猛吸一口气,拍开全冠清身上的诸多穴位,推到一旁,沉声道:“全冠清,乔某做了什么对不起兄弟们的事,你们要如此行事?”   全冠清往后直退,站回大智分舵帮众中,才大声道:“对不起众兄弟的大事,你现今虽然还没有做,但不久就要做了。”   乔峰一怔,正待继续问话,突然旁边传来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声来,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沈元景笑了一阵,才停住说道:“乔帮主,又对不住了,实在此事太过滑稽。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曾听过有人以‘莫须有’之罪杀人,也算懂得遮掩;现如今以将来的罪,定现在的生死,不要脸了么?”   全冠清既号秀才,显然也是读过书的,“莫须有”三字纵然未听过,也能揣测得出其意,冷哼一声,说道:“我若是‘莫须有’,何以宋奚陈吴四位长老也会于我同谋?乔帮主,丐帮的事,也能由得外人插手么?”   乔峰愣了下,今日帮中内乱,众兄弟相互敌对,四大长老皆反,已令他十分悲痛,如何肯丢掉丐帮最后一点声誉。他转过身来,朝着沈元景躬身行礼道:“沈兄,家丑不可外扬,还请你暂且避让,等此间事了,乔峰必定登门负荆请罪!”   沈元景道:“好!不过西夏一品堂之事,可不要忘了。我便去外头路上守着,若有非丐帮之人过来,我替你打发掉。”   他脚下一点,转瞬就出了杏子林,来到了大路,寻了一颗大树,坐上树枝。后面跟着几年名丐帮弟子,见他走出两三里地,仍旧不放心,并在外哨探的弟子一起,守在一边。   此时天色渐黑,四周燃起火堆,全冠清立马诬陷乔峰指使人杀了丐帮副帮主马大元,并以其放走慕容家五人为证。   乔峰沉声道:“我之所以不杀这几人,还不是为了丐帮的声誉着想。咱们丐帮素来以侠义公道闻名江湖,受人推崇,现下不说情况未明,就算是他慕容复犯下的案子,不去找他本人,几百个兄弟一起,欺负他两个手下和三个女眷,传出去不是叫天下人耻笑么?”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众人听了,均觉有理,他又道:“等处理了今日之事,乔某自会亲上姑苏,问个明白,若有谁不信,不妨跟来。”   坦坦荡荡,叫人心折。纵然四大长老仍旧对他颇有怀疑,面上也缓和许多。全冠清还要反驳,宋长老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全舵主,不要挑这些无关紧要的小毛病,纵然咱们再反对他,也应知他所说不假。换了谁来做帮主,都要维护丐帮清誉。”   吴长老也说道:“上次我问你是有什么证据,你遮遮掩掩的,极不爽利,若不是有、有人替你说话,我怎会相信你?现下都到了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吞吞吐吐的,有什么屁快点放,别叫老子死不瞑目。”这替其说话的人是谁,他不肯明言。   全冠清强压住火气,大声说道:“好,那些个小事咱们就不说了,诸位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要命了都要反对乔峰么?实在是他身世真相,骇然听闻,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咱们丐帮的百世基业,我不得不站出来。”   眼见着这些个事一步步往更深里头滑落,乔峰忍不住道:“我身世真相又怎地了?”   “乔峰,莫要装腔作势!”全冠清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么?”他手里握住的秘密,若是现下说了出来,又无证据,那就反倒是帮了乔峰。   白世镜快步走来,说道:“帮主,别听他胡说八道,婆婆妈妈的半天,什么屁也放不来。执法弟子,取法刀来,先杀了这妖言惑众,犯上作乱的奸贼!”   一名执法弟子应声称是,迈步过来,拔起一柄法刀,走到全冠清身前,就要动手。全冠清一把夺过法刀,对准自己胸口,长叹一声道:   “可恨那知情之人畏事怕死,不敢出来作证,我大好丐帮就要落入胡人手中,大宋的锦绣江山,更将沦亡于夷狄。”   那刀停在胸口,却半天也刺不下去。白世镜走了两步,便要亲自行刑。忽然大道上传来一声口哨,群丐里头立刻有人发声呼应,随后一阵马蹄声急响,很快到了近前。   一个商贾模样的人骑马从北面入林,翻身下来,迅速脱掉外衣,露出里面的丐帮衣衫,急步到了大信分舵舵主面前,奉上一个包裹,说道:“紧急军情……”话未说话,他那同来的马一声悲嘶,倒地身亡,竟是活活累死。他身子一晃,也扑倒在地,昏迷过去。   大信舵主吃了一惊,如此紧急的军情,他不敢擅专,转头呈给乔峰道:“西夏紧急剧情,请帮主定夺。” 第48章 打趴   乔峰接过包裹打开,里头是一个蜡丸,用手一捏,取出一个纸团,正要展开来看,东面又一匹快马奔入林内,上面的人大声喊道:“乔峰,蜡丸传书,这是军情大事,你不能看。”   众人一惊,见着一人飞身而下,身形高大,白须飘动,全冠清面露喜色,放下法刀,上前叫道:“徐长老,你老人家来啦!”   其余吴长老等也如释重负,喃喃道:“徐长老竟然过来了,难道传言是真的。”群丐动容,这老者乃是丐帮上代帮主汪剑通的师伯,辈分极高,早已不问世事,竟然也被请动来此。   乔峰察觉到了林中各人变化,那主谋全冠清如同找到靠山一般的表现,无不说明,方才吴长老遮掩不说的人,就是眼前这位丐帮太上长老。   当徐长老找他要密信的时候,他也一言不发,递了过去,仿佛自己不是这丐帮帮主一般,叫众人一阵愕然。   沈元景眼见耳听了一路,见着这个大豪杰是一步步踏入笼子,再过一会,就要被沉入泥沼。   他历经多个世界,化笑傲之困苦为昂扬,斩连城之贪欲于放肆,解射雕之悲壮成真挚,掩神雕之情仇至超脱,这些都能被他强行扭转过来,天龙如何不能?   天龙之苦,是有情皆苦,他自不会因着苦而去断了这情,否则大开杀戒一番,也就什么都解决了。   以情救苦,才是沈元景来此的本意。   他这般作为,若放到后世里头,恐怕要叫人嘲笑:“贱人自古矫情。”可换到他这个地位,说不得也是武功也要,名望也要,美人也要,财宝也要,求一个念头通达,反倒不怎么稀奇。   他坐看徐长老越俎代庖,发号施令,先是解开了宋奚陈吴四大长老,又压制住执法长老白世镜,最后要这丐帮几百号人,等着马大元的遗孀来此,陈说一件大事。   乔峰仍旧是一言不发,他隐隐有所察觉,接下来之事,于他而言,恐怕是惊天动地。   很快马蹄声又作,两人并骥而来,虽然天色昏暗,沈元景依然看得出是一男一女,男的矮小,女的却很高大,看其穿着,显然都不是丐帮众人。   有外面守护的弟子举着火把,远远的迎了上去,分出一人狂奔回来,大声说道:“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大驾光临!”   徐长老点点头,说道:“这二位是我请来的,咱们上前迎接吧。”方走出林子,就远远只见着两匹空马,正自奇怪,仔细一看,却见着马边有两人趴在地上。   旁边站着几个丐帮弟子,还有一位白衣少年,正是沈元景。那边又分出一人回来,快步到了众人面前。   徐长老沉声问道:“怎么回事?”那帮众先朝着乔峰行了一礼,才说道:“禀帮主、徐长老,刚才我们正要引谭公谭婆过来,忽然这位沈公子出现,说现下这杏子林里头,非丐帮中人不得入内。那谭婆脾气大,骂了一句:‘小、小儿多管闲事。’惹恼了沈公子,出手将两人擒下,丢到土里,现在要赶两人走。“   众人愕然,那徐长老沉声道:“为何有人在此阻拦?”看向全冠清。后者答道:“这人是乔帮主带过来的,方才被我赶走,便自己做了看门狗,说要守住此地,不准非丐帮弟子进来杏子林。”   徐长老眉头一皱,顿觉棘手,能够轻而易举拿下谭公谭婆的,定然是个高手,现下却是站在乔峰那一边,待会真要打斗起来,也是个隐患。   他领着大伙走了过去,只见趴在地上的,果然是自己请来的两位贵客,谭婆不说话,脸上忿忿不平,谭公却是说道:“……我们真是丐帮徐长老请过来的客人,你看他过来了,你自去问。”   沈元景冷笑一声,说道:“连我都被赶了出来,你们什么东西,也配入内?今日那狗东西不跪下朝我磕三个响头,你们谁也别想入到杏子林中。”   他一边说话,一边手指着全冠清,双眼一瞥,目泛寒光,杀气腾腾。后者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暗道:“糟糕,恐怕刚才说的话叫他听去了。”   徐长老正要开口,嘚嘚的蹄声响起,一头毛驴到了此间,上面倒坐着个人,缩成一团,谭公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怪人翻身下来,身形变得又高又大,正待和徐长老见礼,突然发现趴在地上的两人,双目圆瞪,一下子窜了过去,也趴在地上,柔声道:“小娟,你、你这是怎么了?”   见谭婆不说话,他急得满头大汗,连声呼喊“小娟”。旁边谭公十分生气,破口大骂道:“蠢货,瞎叫什么?你瞧不见她被人点了穴位么?”   怪人“啊呀”一声,跪起身子,往谭婆身上点了几下,却全然没有反应。谭公气急,大叫道:“拿开你的脏手,乱摸什么?去找旁边那个白衣年轻人,他点的穴。”   怪人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转头之际,一脸深情化作了冷意,说道:“是你这小子动的手?快快给小娟解开。”   说话间,他轻飘飘的拍出一掌,掌力柔和,可里头蕴含十分浑厚的内力。徐长老眼光老辣,识得厉害,也不吱声,要看沈元景如何应付。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你也趴下吧。”一句话刚说完,右手探出,已经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真气到处,那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浑身瘫软,砰的一声趴到了地上。   谭公哈哈大笑,说道:“就知道你没有用。”笑了几声,又骂道:“滚一边去,闭上狗眼,不准你看。”原来这怪人正好趴到了谭婆对面,眼睛直勾勾的看了过去,竟不觉被人打趴有什么苦的。   周围的丐帮众人见两人一大把年纪了,还在争风吃醋,忍不住笑。徐长老却面色沉重,沈元景的武功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似乎只有乔峰能够匹敌,可现在这种局势,也不可能逼他出手,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又来了数匹马,很快到了跟前,丐帮众人连忙抢步上前,截住几人。吴长老面上一喜,大声道:“原来是泰山五雄到了,可太好了!”   徐长老却说道:“你们父亲呢?”那五人也认得他,连忙下马行礼。吴长老惊讶的问道:“徐长老,怎么连‘铁面判官’也请来了么?”   铁面判官”单正武功极高且生平嫉恶如仇,在武林中声望隆重,他门下有五个儿子,又收了徒子徒孙两三百个,势力极大。连这样的人物都被请过来来,乔峰愈发的觉得今天的事情不简单。   很快一匹马就跟了过来,远远传来笑声,跟着一个身穿茧绸长袍的老者跳了下来,先朝乔峰等人拱手道:“乔帮主,徐长老,单正应邀而来,打扰诸位了。”   他正要请跟着后面的轿子里头的马大元遗孀出来,突然见着地上趴着三人,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49章 变脸   徐长老尴尬一笑,正要稍作解释,沈元景开口道:“好了,人也见过了,旧也叙过了,非丐帮弟子,赶紧滚蛋;你们丐帮弟子也要回林中去,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那泰山五雄齐齐看来,勃然变色,若非家教极严,立时就要动手。老三单叔山开口问道:“阁下是谁,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单正也看了过来,徐长老连忙站出来说道:“这位沈公子,方才帮中弟子多有得罪,老朽给你赔礼了。至于那非丐帮弟子不得入杏子林之事,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当不得真。”   “哼!”沈元景说道:“你是丐帮帮主么?能替谁赔礼。我在这里候了许久,左右一句玩笑就打发了,以为我好欺负么?我方才提出的条件,你们若不能照办,咱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那些个丐帮长老、弟子都知他是故意找茬,除却拥护乔峰的传功、执法长老等几位,其余的都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拿出兵刃来,一拥而上。   徐长老差点要叫手下动手,可思忖或许单正等能抵挡住对手,可放着一旁的那乔峰,就无人能制了,闹将起来,就算能胜,丐帮也要元气大伤。   他心道:“不可误了大事,反倒令阴谋得逞。”强忍住心头怒火,说道:“那咱们今日就在这大路上把话说明了。”便转过身去,要招呼马夫人出来。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我看在乔帮主的面子上,已经将杏子林让给你们了,怎么,大路你们也想占去?真以为天下是你们丐帮的了不成。林中今日就归你们丐帮,我管不住,大路你们就不要想了,趁早回去,否则别怪我出手不留情面。”   单正听了一个大概,走上前来,说道:“小兄弟,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沈元景哼了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配跟我称兄道弟么?”单正一愣,随即怒火中烧,心道:“狂妄至极,不识好歹!”   那单老三骂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如此不知礼数。我父亲成名江湖多年,就算是丐帮帮主与诸位长老也都以礼相待,少林方丈和各位玄字辈大师也不敢怠慢,你敢大放厥词?”   沈元景哈哈一笑道:“丐帮我也只看得上乔帮主的气概;至于少林,除了一位老和尚,其余不过土鸡瓦狗罢了,有什么见不得的。”言外之意,是乔峰的武功他也看不上,全天下只有少林知名的老和尚一人可称对手。   这般狂妄,在场之人都看不过去了,徐长老面沉如水,训斥道:“乔峰,这人是你带来的罢?快点打发了,别耽搁你的身份大事。”   现在无论是一拥而上,还是择地再议,都不妥当,他管不了沈元景这外人,却可仗着年纪和身份,欺压帮内的人。   乔峰心道:“听沈兄谈吐,是个有气概和智慧的人,现下这般作态,恐怕是在替我打抱不平。不过徐长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显然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唉!”   他朝着沈元景一礼,说道:“沈兄,你一番好意,乔某铭感五内。只是那身世真相,我也十分好奇,还请你高抬贵手,容后我定备上美酒,向你赔罪。”   “好!”沈元景应承道:“那我退让一步,这地方就留与你们,不过一处换一处,杏子林却得给沈某让出来。”   这一番作为就有些胡搅蛮缠了,那单家几人和丐帮四大长老怒意上涌,就要上前,徐长老看了乔峰一眼,上前几步,拉住对方手腕,说道:“你看这人……”   他一边摇头,却在心底冷笑,暗道:“你自不管,等大伙一拥而上,这姓沈的难不成真的能欺丐帮、踩少林,天下无敌不成。”   这一念头涌上心间,他正有些高兴,却叫蓦地记起一件事来,忙拦住众人,转身微微屈腰,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方才听到公子似乎姓沈,未请教大名?”   沈元景斜了他一眼,说道:“看来你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我便是沈元景。”   “那个沈元景?”徐长老语气短促,颤声追问道,显得有些激动。旁边人都看出不妥来,却摸不清头脑,静待答案。   “自然。”得到这般回复,徐长老脸色刷的一下全白了,中午才得来的消息,那搅动少林寺之人,姓沈,白衣,年少,这些都能一一对上,他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呐呐说不出话来,   如此动作让众人越发的疑惑不解,看到这般表现,沈元景显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大家伙都从来没有听说过,纷纷停了下来,等他解释,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听到咕咕的几声鸟叫。   那边马夫人等了许久,不见人来请,便自己掀开帘子,走出轿子。她缓缓走了过来,见着场面有些奇怪,心头疑惑,仍旧是朝着乔峰盈盈一拜,说道:“未亡人马门温氏,参见帮主。”   她始终看着地面,天色也不甚明亮,众人瞧不见她模样。乔峰还了一礼,说道:“嫂嫂,有礼!”   马夫人又朝着丐帮众位长老等行礼,便开口说道:“先夫不幸亡故,多承乔帮主及众位叔叔伯伯照料……”   “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徐长老突然出声打断,不让她继续往下说。他既然已经认出了沈元景,传闻这人行事乖张,肆无忌惮,现下丐帮得罪了他,恐怕难以善了。若此刻说出真相,无疑是要赶走乔峰,缺了这帮内第一高手顶在前面,丐帮恐有倾覆之危。   马夫人一怔,咬着嘴唇不动,站到一边。就听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沈元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郑重说道:“原来是‘降世谪仙’沈先生大驾光临,请恕老朽眼拙,未有认出来,怠慢了阁下,真是该死。”   沈元景淡淡的回了一笑,也不说话。这般变化,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乔峰心道:“原来沈兄如此有名么?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徐长老似乎看出了大家的疑惑,但他弄不清沈元景的脾气,也不敢随意乱说,又愁眼前局面僵持,左右为难,急得冒出汗来,摊开手,露出手里的西夏情报,说道:“今日帮中还有大事,先处理了,后面再计较旁的。” 第50章 密信   这般虎头蛇尾,连单正也生出不满来。全冠清将这一番景象看在眼里,心想如若今日不趁热打铁,等乔峰抽出身来,他可就坐蜡了。   于是悄悄和马夫人对了个眼神,见对方轻轻点头,便站出来大声说道:“徐长老,你这般说话,可就不对了。不除奸贼,大伙怎放心对阵外敌,不怕有人背后捅刀子么?”   徐长老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住嘴,你们照我说的办就是了,老夫自有计较。”全冠清不服,可宋奚陈吴四个长老都低了头,他一人孤掌难鸣。   这时候乔峰说道:“我已经遣人去通知了西夏一品堂,比斗之事推后七日,今天兄弟们都在,又难得徐长老请了单老前辈几人前来,咱们就痛痛快快的把话说清楚吧。”   徐长老不语,只是拿眼看向一旁,他立时明白了,转身对着沈元景一拱手道:“沈兄,说来惭愧,乔某还不知道你做下了哪些英雄事迹,叫徐长老如此尊崇。今日乔某势必要将事情弄个明白,就请你高抬贵手吧。”   沈元景轻叹一声,说道:“既然你想知道,我自不会拦。”说罢,他一挥手,解开了谭公谭婆及那怪人的穴位,又对徐长老道:“如今,我可入得杏子林中?”   徐长老苦笑一声道:“连少林寺都能来去自如,天下还有拦得住沈先生你的地方么?”他往边上一让,弯腰摆手,作请字状。   单正大吃一惊,心道:“徐长老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少年真的去少林惹完事,全身而退了?”那边谭公谭婆等三人也是半怒半疑,暗自揣测。   沈元景毫不客气,大踏步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伸出右手在空中虚扣,生出一股力道,那全冠清猝不及防,被吸了过来。   “擒龙手!”乔峰认出这门功夫来,可比自己练得要厉害许多,脱口而出道:”好功夫!”单正等几人也是颇有眼力,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冲动,这门功夫看似简单,可非得有极为深厚的内功修为,才能练成。   全冠清被人掐的脖子,一路拖行到了往林子里面。众人纷纷跟上,到了火堆旁边,徐长老一声大喝,止住那些个要上前救人的丐帮帮众。   沈元景将手里这人按倒,令他双膝跪倒在地上,抬手虚空左右一晃,啪啪的两个耳光,重重的打在其脸上,说道:”你方才骂了我,这算是小小的教训。要是再敢在心里骂一句,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全冠清见他武功高强,睚眦必报,出手肆无忌惮,便不敢向对乔峰那般无礼,当下低眉顺眼的道:“是,是。不敢,不敢。”   马夫人初来乍到,见得沈元景这般威势,眼珠一转,走了过来,仍旧是低着头,先朝着谭公谭婆三人盈盈一礼,说道:“马门温氏拜见三位,想来三位英雄也是受徐长老所托,过来此间,替亡夫主持公道,我先谢过了。”   她这一番话便把岔开的事情又引了回来,隐约知道一些内情之人,脸色纷纷肃穆起来。   她又到了沈元景面前,仍旧一般的悲苦模样,说道:“这位少侠英姿勃发,想来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今日来此,也可为我做个见证。”   她一边说话,一边微微抬头,露出半个脸来,果然美艳,眸子一勾,似怨似哀,别有一番风情。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你这般大的年纪,就不要对我抛眉弄眼了,也不照照镜子,额头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非但丐帮中人气愤填膺,连乔峰都皱起眉头,深觉不妥。   马夫人脸色发白,心里把他咒骂了一万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眼中含泪,凄婉的说道:“沈公子误会了,我……”叹一口气,慢慢走到一边。   徐长老咳嗽一声,大声道:“今日请得泰山单兄父子,太行山谭氏夫妇,以及这位兄台,敝帮上下倍感荣幸。马夫人,天色很晚了,还是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你从头说来吧。”   马夫人见他也不愿出来得罪沈元景,心里记恨上了,面上并无显露,低声说道:“先夫不幸亡故,小女子思念异常……殓葬先夫之后,检点遗物见到一封用火漆密封的遗书,封皮上写道:‘余若寿终正寝,此信立即焚化,拆视者即为毁余遗体,令余九泉不安。余若死于非命,此信立即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她顿了一顿,抬头看了一眼乔峰,继续说道:“我当时大吃一惊,似乎先夫对自己的意外早有预料,不敢怠慢,拿了信去求见帮主。幸亏帮主领着诸位长老到了江南,我才有机会将此信给了徐长老,后面的事,就请徐长老来说罢。”   这里“幸亏”二字,听得乔峰眉头一皱,其余人不明所以,都往他看来。   徐长老长叹一声,说道:“此事着实叫人为难。”他从身上包裹里头,取出一封信来,说道:“这便是马大元的遗书。我从小见着他长大,认得他的字迹,的的确确是他亲笔写的。我担忧误了大事,仔细检查信上火漆,无人动过,便拆开来看。当时单兄也在,可做明证。”   单正道:“不错,那时我在徐长老府上做客,恰逢其会,这事,唉!”   徐长老接着说道:“我抽出信来看,却不是大元留下的,而是一位武林中的大人物写给前任汪帮主的信,里面说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老实说来,当时我也是惊骇莫名,把信看了几遍,唯恐有了差池,冤枉一位英雄豪杰,便将信予了单兄看了。”   单正叹道:“不错,徐长老要我确认那信的真伪,我与那写信之人相交多年,一眼便认出是他笔迹,事关重大,又和徐长老、马夫人一起到了舍下找来以往书信,比对之后,确认无疑。”   这三人说了半天,众人只知是件极为重要的事,具体情形一点也没听到,但也知越是如此,这内情就越大,不由得看向乔峰。   徐长老又道:“我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这谭公谭婆和写信之人颇有渊源,又去请教,得听原委,心里又是可惜,又是可叹。谭婆说她有位师兄是当年之事的亲历之人,便一并请来,做个见证。”   他让到一边,朝着方才那怪人一拱手,道:“这位先生,还是请你说说信中之事吧。”   话到此时,众人均知要紧的地方来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第51章 往事   这个关键时候,谭公竟然吃起飞醋来,对着谭婆怒道:“果然是你请他来的,又偷偷摸摸的瞒着我。”谭婆吼过去:“谁偷偷摸摸了,我把信交给徐长老,光明正大的叫师兄过来的。”   两人又吵起来,那怪人也跟着道:“小娟,我就知道你是记得我的。”只顾着回忆和谭婆的往事,不说正事。徐长老一再催促,他也置之不理。   沈元景不耐烦看他三人这等破事,说道:“都住嘴吧,我看你们是刚才泥巴没吃够。”谭公和怪人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一起住嘴,见谭婆要说话,反联手将她止住了。   徐长老无奈,说道:“既然这位朋友不肯说,那我就越俎代庖了。”刚要要自己开口,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道:“还是不要说了罢。”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杏子树后转出一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方面大耳,形貌威严。徐长老喜道:“原来是天台山智光大师,一别三十多年,大师依旧这般清健。”   这和尚在江湖中名头不显,可于民间确实万家生佛的人物。当年为了治愈浙闽两广一代的病疫,飘扬海外寻求良药,救活无数百姓,自己却两次大病,武功全失。   乔峰见他到来,虽觉事情越发严重,可心里未尝没有松一口气,暗道:“智光大师德高望重,自是不会陷害于我。”   众人纷纷上前拜见了一番,这和尚眼神复杂的看着乔峰,连道几声“作孽”,才说:“徐长老,那事已然过去三十年,何必旧事重提?”   徐长老递过书信,摇摇头道:“本帮马副帮主惨死,或与这件事有所牵连,若不追究,恐帮内上下不服,有分崩离析之祸。”   智光接来一看,沉默半晌,突然把那信底下揪了一块,迅速吞到嘴里。徐长老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毁了也好。”   乔峰虽然隐隐觉得不妥,可并未阻止。智光这才道:“唉,为何要留下这封书信,如此,这段往事,非说不可了。”   那怪人哼了一声,说道:“咱们也是为国为民,又不是错。”   智光摇摇头道:“错便是错,何必辩驳,自欺欺人罢了。”当下不在辩驳,将信中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那是三十多年前,中原豪杰接到讯息,说有大批契丹武士要去嵩山少林夺取武功秘籍,再教授给辽兵。有一位大人物基于义愤,召集大伙,打听得契丹武士要经过雁门关,便打算提前过去埋伏。”   乔峰心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的的确确是件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为何要隐瞒?”他耐心听下去,智光却不说了,反而问他:“乔帮主,倘若那时候你得了这讯息,又将如何?”   “你这和尚,要说便说,这般给人下套,得人同意,便能减轻你的罪过了?”沈元景突然出声,语带嘲讽。   智光一听,身子抖了一抖,口念了声佛,涩声道:“是了,我们铸成大错,难道就因本意是好的,就能掩盖么?我方才还说那位仁兄自欺欺人,想不到我也一样。唉,这三十年来,我日夜思及此事,总是愧疚不能自已。”   一旁那怪人低着头,也不说话,从来此到现在,才安静了这一会。智光接着说道:“那时候我们二十一人,在带头大哥的带领下,埋伏在道旁的大石头后面,果然到了时辰,就见着一队辽人从另一边过来,我数得清清楚楚,一共十九人,我们放出钢镖、袖箭、飞刀、铁锥各种暗器,当场就料理了十二人,剩下七个侥幸未死的,也被我们一拥而上,尽数诛灭。”   说道这里,他神情有些不对,沈元景嗤笑一声道:“少林寺的和尚武功虽然不甚了得,可要被你们都能砍瓜切菜的这等货色给攻破,那可真是笑话了。”其余人脸上也带着疑惑。   智光叹了一声,说道:“不错,这一仗太过轻松,我们均想着,他们这般本事,是如何敢上少林夺取秘籍的?这时,后面又响起马蹄声,一男一女并骑走了过来,男的高大威猛,相貌堂堂,边上那女子抱着小孩,两人十分亲昵,有说有笑,显然是对夫妻。”   说道这里,乔峰等人更是察觉出异常来,若真是要去办夺取秘籍这般重大的事情,如何会带着一个小小婴孩。   智光脸上露出痛苦神色,说道:“那男子见到前方死人,十分诧异,立时高声质问起来,可他一连串的契丹语,我们也都听不明白。这时候,山西大同府的铁塔方三哥举起一条镔铁棍,就朝那汉子打了过去。   我们正有些责备他太过鲁莽,只见那辽国大汉伸手抓住铁棍,随意挥舞,就将方三哥的胳膊拗断了。我们连忙发出暗器解救,也给他一条铁棍轻松扫落。这般武功委实可怖,我们按下疑惑,一起攻上,那大汉也都接住,丝毫不显出颓势。   几招过后,有人嘴里喊着:‘这点子扎手,消息假不了的。’又分出四五个人,朝那女子攻去。原以为也是一场恶战,哪知那女子竟然不会武功。唉,两位同道出手太快,一人砍断了她的胳膊,另一人削掉了她半边脑袋。”   智光又念了声佛,说道:“那大汉初始只是抵挡,并不伤人,可他妻子一死,眼睛登时红了,双臂一揽,夺了两人兵刃,又往前一送,杀了这两位兄弟。大伙也都红了眼,纷纷涌了上来,那辽人身形如同鬼魅,左一下,右一下,转瞬之间,十几个兄弟就死在他手里。”   “啊呀,这辽狗这般厉害?”还有不明所以的丐帮中人叫到,智光又叹息一声道:“之后我被一掌打在道边,重伤起不了身,剩下带头大哥和汪帮主也被那人用脚尖点了穴位,动弹不得。”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都以为这下都要完了,可出乎我们意料,那辽人大汉并未杀他两人,仰天一声长啸,捡了把刀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刻下许多字,然后,他就抱着妻儿的尸身,照着旁边深谷,一跃而下。”这最后两句语气轻飘,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这个结局也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场上久久平静,等了一会,智光回过神来,这才说道:“我那时惊得忍不住叫出声来,忽然山崖底下传来两声“哇哇”的几声婴儿啼哭,一个黑色襁褓从崖底飞了上来,落在汪帮主身上。   我还想杀了他,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可见他只是一个不满周数的小小婴孩,就下不去手。后面和带头大哥一起,将那辽人刻在石头上的文字拓下来翻译之后,才知道,错了,是我们错了。” 第52章 汉胡   乔峰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果然智光禅师一口气说了出来:“后来,我们带着这婴孩去了少林,等待了几个月,那辽国武士并没有派人来攻,才知道是上了当了。我们觉得对不起那孩子的父母,愧疚万分,当时只想让他平静长大,就将他送入了嵩山脚下一户没有子嗣的农户人家。”   全冠清跪在地上,却是满脸冷笑,宋奚陈吴四位长老神色复杂,乔峰脸色大变,颤声问道:“智光大师,那……那少室山下的农人,他,他,他姓什么?”   智光说道:“乔帮主,应当猜到了,那农人姓乔,名字叫作三槐。”   乔峰大叫道:“你胡说,三槐公明明就是我生父,我是汉人,你捏造这谎言来骗我。”他猛扑了过去,一把抓在智光胸口。   单正和谭公谭婆以及那怪人大喊道:“不可!”都扑了上来。徐长老也要动作,却见着沈元景在一旁冷笑,不敢出手。   乔峰单手抓住智光,另一只手轰的一掌打出,那单正首当其冲,被一掌打飞,谭公和谭婆落后一步,接了一掌,齐齐后退咳嗽起来,那怪客立马收手,到了谭婆旁边,紧张的问道:“小娟,你没事吧?”   单正五个儿子跟了过来,乔峰一手抓住单老三,丢了出去,又反身一拿,把单老四拿住,按在地下,用脚踩住头颅。   单家父子六人,谭公谭婆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却在片刻之间,被他一人打得落花流水,丐帮那些个长老弟子也全都看得呆了,料想不到,这个平素里头和他们一起大声说笑、大碗喝酒的帮主,武功竟然高到了这般地步。   单正不顾受伤,连忙上前哀求道:“乔帮主,我单家和你无冤无仇,求你放了我家孩儿。”徐长老也说道:“乔峰,智光大师德高望重,你不可伤了他。”   乔峰大声道:“不错,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要这帮主的位置,拿去便是,为何要这般污蔑我。”声如杜鹃啼血,那几个拿着兵刃的丐帮长老听了,又纷纷垂下手。   众人都不敢说话,只听那怪人嘿嘿笑道:“可笑,汉人如何,契丹人如何?你硬要冒充,有什么好的,连亲生父母都不认了吗?”   沈元景突然道:“乔兄,你先放了那大和尚,我来问你一件事。”乔峰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松开智光,一剑脚将单老四踢开。   “你可仔细想想,你不愿承认父族非汉人,到底是因为你不愿意自己成了胡人,还是因为你觉得做了胡人就不能当宋人?”沈元景这一问,可让乔峰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对着其他人道:“你们费尽心思的要揭穿他之身世,除去他帮主的位置,到底是因他是胡人,还是敌视辽国。”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回答,沈元景伸手一指姓奚的那位长老,说道:“你来说?”这长老犹豫半天,才道:“这有什么不同么?咱们大宋不都是汉人,只有辽国的才是胡人。”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辽国还有许多百姓,都是汉人,你不会连这个不知道吧?”   奚长老忿忿不平的说道:“都是些忘记了祖宗的禽兽,提他们做什么?”   沈元景到:“奚长老这话说得不对,你一乞儿,他们亦是贫苦百姓,都是陷在泥沼中之人,何至于相互看不起?为求生计,背井离乡,非不可耻,或有可哀。   能持身以正,不忘自己乃是炎黄子孙,那就算很好了。况且,那些汉人祖上乃是唐人,世世代代居住的是曾经的唐土,你要他们认同宋国,可是宋国皇帝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阿弥陀佛,善哉!”智光双手合十,说道:“施主大富贵之人,能以等念待这些劳苦之人,殊为不易。我佛讲众生平等,不外如此。”   那单正扶住儿子,见其并未受伤,放下心来,说道:“那按着沈先生的说法,如西夏张元这等,又如何说?”   沈元景道:“从古至今,贪生怕死、为求荣华富贵投敌者向来不缺,总有人主动投敌之后,动则辽国如何之好,汉国如何之差,恨不能换血改面,弃祖宗,背父母,卑躬屈膝以求辽籍。可知狐死亦首丘,此辈真禽兽不如也?”   单正点头,那奚长老兀自不服,说道:“我没读过什么书,智光禅师和单先生都觉着你对,那自然不错,可咱们今天说的不是汉人。胡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凶狠残暴犹胜过了毒蛇猛兽,和我汉人大不相同。”   沈元景叹口气道:“果然是个不读书的。韩子有云:‘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我讲这么半天,你还是不懂胡人和辽人之别么?帮着辽国欺宋的汉人你要骂,那帮着宋国御辽的胡人,你如何处置?”   奚长老摇头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胡人?”单正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全冠清心里骂道:“蠢货!”   沈元景哈哈大笑,说道:“你有没想过,你有可能也是胡人之后?”   “什么?”奚长老大惊,接着大怒道:“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是胡人!”   沈元景道:“你知你这姓氏源自何处否?可曾听过北魏鲜卑族有薄奚氏、纥奚氏、可奚氏,迁居中原,改为奚姓;另有唐代北地库莫奚族,曾随安禄山叛乱,后被击败,虽大部分在辽国境内,流离中原的人也不少。”   奚长老脸色刷白,连声道:“这怎么可能?”众人也都惊骇莫名,那宋长老小声嘀咕:“我姓宋,和宋国一个姓,总不能是胡人了吧。”   沈元景继续追问道:“若你真是辽国奚人之后,你算是宋人,还是辽人?”   “当然是宋人。”奚长老不假思索的说道,生怕晚了一下,就落了辽籍。   “可见身心在宋则宋,身心在辽则辽,无关胡汉。”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不过我方才是骗你的,所谓‘大禹治水,奚仲造车’,你应是禹王大臣奚仲之后裔。”   奚长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嘴里不停的念叨“禹王”、“奚仲”几字,紧紧记在心里。 第53章 密信   沈元景又往其他人看去,那丐帮众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不敢对视,生怕一不小心,祖上便被胡化了。   他们可不知道,这样牵强附会一番还算是轻的,过得千多年,“古羌周”、“鲜卑唐”之说甚嚣尘上,似乎天下汉人无不祖胡,用心险恶,荒谬绝伦。   沈元景眼神掠过徐长老、单正等,看向智光,说道:“和尚,你出自法华宗,拜的释迦、龙树可都是天竺胡人,倘若宋国与天竺交战,你帮着谁?”   智光道:“佛祖视众生为平等,我只寻常一老僧而已,无有这般境界,自然是帮宋国的。”   沈元景道:“好和尚,你倒是爽利,比那些个少林和尚道貌岸然,扯一些乱七八糟的要强上许多。”   单家之人刚才受了欺负,那老幺忍不住道:“那是因为大师本就是汉人,可这位就不好说了,胡狗心性自然是不一样的。”   乔峰怒气上涌,沈元景伸手止住,道:“也是个不读书的。你可知前代检校太尉慕容延钊,听这姓氏,便知是鲜卑人,当年可是赵匡胤的结拜兄弟,帮着他陈桥兵变之人。”   乔峰心里一动,蓦然想起他前番说的有关慕容家的那番话来,欲要开口,又自忍住,想到现在不是提这茬的时候。   众人议论纷纷,确实不知道这段过往,倘若当朝太祖都和胡人做了兄弟,还在其帮助下登上大位,那丐帮出一个胡人帮主,似乎并无不妥。   全冠清心里着急,这一滩水完全叫沈元景搅浑了,再不纠正,今日自己绝难善了,当下顾不得还被人困在一旁,说道:“那天竺遥远,鲜卑已成过往,如何能与辽人这等眼前大敌相比?智光大师等今日叫破了乔峰身世,宋人又杀了他父母,难保他不起报复之心。他胡人同族之间,最能相亲,到时候思归辽国,与我大宋为难,谁人能制?”   “对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又有人似乎恍然大悟一般,乔峰正要争辩,沈元景冷笑一声,说道:“同族相亲,这话不错,我把你送去府州城,你当着折家人的面说一遍吧。”   全冠清顿时脸色惨白,不敢做声。许多人都疑惑不解,那单正咳嗽一声,说道:“折家和西夏国主一样,都是党项族人。”   众皆哗然,当年折克行大破西夏军的事迹,也是广为流传的。有此先例在前,如此说来,乔峰虽有可能是胡人,但心向着宋国,似乎并无不妥。   马夫人见势不妙,朝着全冠清打了眼色,对方却不敢说话,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声“废物”,突然双目流泪,背过身去,低低的抽泣起来,双肩一动一动的。   那徐长老见此,心里一动,说道:“马夫人,为何哭泣?”马夫人抬手擦去泪水,转过身说道:“小女子听了众位英雄在此讨论家国大事,勾动心思,想起夫君平素在家,也常常谈及宋辽之事,多谓宋弱辽强,契丹人残暴,侵犯边境打草谷,叫无数平民百姓受罪。他终日里长吁短叹的,如同众位此时一般,我未免有些思念,是以落泪,打搅各位了。”   她盈盈一拜,又抬起头,一身素白,一张娇怯的脸上,挂着泪珠,满眼哀怨,又强扯出一丝笑意来,让人看了分外心疼。   沈元景暗道一声:“好厉害的女人,这一番言语和做派,又把话头扯了回去。我若还是恶语相向,恐怕要激起林里众人的逆反之心,于乔峰并无帮助,不妨让她说来。”   徐长老一叹,安慰道:“夫人尽管放心,大元之仇我们自不会轻易罢休,等此间事了,正好离着姑苏近,咱们一同上门,问慕容家要个交待。”   马夫人谢过,又道:“北乔峰,南慕容,我方才听这位沈公子说慕容乃是鲜卑姓氏,莫非姑苏慕容家,也是如此?”   徐长老道:“自然,我早年还听说过,慕容家可是自认燕国皇室后裔的。”   “啊”大智分舵的一名丐帮弟子惊叫出声,又小声道:“北乔峰,南慕容,这中原武林两家的高手,竟然都是胡虏。”   马夫人说道:“原来如此,都是胡人,先夫最为痛恨,难怪会遭谋害。”   乔峰见她语调轻柔,话里却咄咄逼人,总把他与杀害马大元的疑凶慕容复绑在一起来说,不禁心头火起,冷哼一声道:“马夫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夫人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朝着徐长老说道:“徐长老,那信你也看过,还望主持公道。”   乔峰这才想起那信件来,徐长老也不做声,递了过去,他借着火光看来,信上写道:“剑髯吾兄:数夕长谈,吾兄传位之意始终不改。然余连日详思,仍期期以为不可……此事复牵连过巨,祈三思之。”   他先是面色一松,后又眉头紧皱,呆立不语。沈元景道:“予我一观。”他便将信一甩,那层薄纸如同贴片一样,打着旋儿飞往对面。   沈元景接在手上,快速扫了一遍,道:“这位带头大哥先高高的将乔帮主捧起,又说他越厉害将来危害越大。真是笑话,你们若不告知乔帮主乃是胡人,他如何得知晓自己身世?况且就算他知晓自己是湖人,又如何确定一定会反叛?如此小人之心,果然是道貌岸然之辈。”   智光禅师清楚带头大哥的身份,本要解释,可听到最后一句,悚然一惊,心里怀疑对方可能知道了些什么,思忖或许是通过笔迹认出人来,不禁有些埋怨徐长老,为何不护住信件。   徐长老也是惊疑不定,可已经骑虎难下,又把另一封信递过,乔峰接来一看,是恩师汪剑通的亲笔,上书:“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暨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压大宋之举者,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   这信下留款的时间正好是乔峰接任丐帮帮主之日,思及过往恩师平素对自己关怀备至、视若己出,可暗里却留下这样一道密信,不仅心头悲凉,一阵酸楚,泪水涟涟,滴落信上。 第54章 反驳   徐长老缓缓说道:“乔帮主,休怪我们无情。原本这手谕只马副帮主一人知晓,他严加收藏,从未外露。只是在他横遭意外后,才叫马夫人才得了去。   她与大元伉俪情深,自不愿见着大元冤屈身亡。你亦有嫌疑,我不能找你,只能让帮内其他人助她追查。结果查了一阵,你对真凶姑苏慕容态度模糊,着实让人不放心;再者,你身份之事,不知怎地泄露出去了,帮中所知者众,才有今日之变。”   乔峰心道:“原来如此,只是……”他看了周围一圈,问道:“那宋奚陈吴四大长老,也知晓此事,叛乱也是徐长老你同意的了?”   徐长老不说话,他便明白了,心内悲愤莫名,那帮众里头,有早知的有不知的,此刻俱都说不出话来。   宋奚陈吴等本都是基于义愤而来,不欲一个契丹人做丐帮帮主,可叫沈元景那一番连消带打,乱了心神,又思及他平素恩义,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乔峰才涩声道:“这件事情,都是你们所说,我不能全信,自会去查证。”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一柄碧绿的杖子,往地上一插,说道:“今日这丐帮帮主,不需你们动手,我也是不当了。”   众人看向那杖子,被乔峰抛弃,在火光下耀出碧油油的光,又复见他转身就要离去,心里怅然若失。   这时,马夫人突然开口道:“且慢,乔帮主,妾身还有一事不明,望你能解惑。”   乔峰虽不喜她心机深沉,可到底是马大元的遗孀,也不敢怠慢,说道:“嫂夫人有话请说?”   马夫人道:“先夫平生寡言沉稳,江湖上并无仇家,与姑苏慕容更是素未谋面,为何会遭此毒手?妾身思来想去,若不是他卷入什么阴谋,就是抓住了别人把柄,才会有今日之祸。”   乔峰身躯一震,缓缓转身,说道:“你怀疑是我勾结外敌,杀了马副帮主?”   马夫人道:“不敢,妾身弱质女流,本不该抛头露面,只是先夫之仇,不可不报,纵有一丝的可能,我也不能放过,得罪之处,请乔帮主见谅。”说罢,她往地里头一跪,竟对乔峰磕起头来。   她句句都若有所指,几乎明示,可乔峰纵然心中不悦,也只能按下怒火,让到一旁,伸手虚扶,说道:“嫂子请起!”   沈元景道:“乔帮主,你还是赶紧走吧,就这耽搁了一会,又多出一道杀人的嫌疑来,再过一会,说不得又要怪你勾结西夏一品堂了。”   那马夫人跪在地上,昂头说道:“沈公子,我说的可有不对?”   沈元景答道:“天下只马大元一人知道汪剑通留书一事,那乔帮主是如何知晓有汪剑通留信这一回事的?况且杀人灭口,却为何不带走此信,你一个弱女子是如何守住的?”   马夫人道:“先夫有未有对人说过此事,这个我就不知了。况且这信藏得严实,仓促之间,绝难找到。”这番说辞,竟也有不少帮众信了,点头附和。   沈元景环顾四周,缓缓说道:“其一,若乔帮主真知道了密信之事,就算是要千方百计的遮掩,也定不会去找别人动手,那样不是授人以柄?   其二,凶手一见面就杀了马大元,却不知拷问一番,是什么道理?无论是北乔峰还是南慕容,只一人的武功,都能叫马大元生死两难,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叫你们都能看出来的慕容家传绝学,可就太过好笑了。   再者,你马夫人都能找到信函,平素是不是也能找到?看来也藏得也不怎么严实。何况真不想费工夫去找,一把火烧掉宅院,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这一番剖析,直指马夫人话语中的漏洞,众人一想,似乎确实如此,那吴长老出来说道:“乔帮主虽是胡人,可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沈公子一番话语,说得我已然后悔之前作为,现下再往他身上泼脏水,做的可就太过分了。”   马夫人又低下头,轻声说道:“妾身只是猜测,并未肯定。况且那信里头,有领头杀害乔帮主父母之人的名字,或许他是为了这个,才不放火,一心要得到书信呢?”   沈元景淡淡的道:“这位徐长老和单正说马大元将那信用火漆封着,并未动过,他如何知晓信中所载何事?”   众人看向单正,他只得站出来说道:“单某确实可以作证,那信拿过来时候,是以火漆密封,我和徐长老检视一番,未能发现有拆封的痕迹。至于那信来之前,有无人动过手脚,就得问马夫人了。”   他此刻也有些生气,今日之事,就算能将乔峰戳落丐帮帮主之位,于公并不能扬善,于私他单家是一丝一毫的好处也无,反惹了乔峰这样一个大敌。现下马夫人栽赃陷害之心昭然若揭,他不愿同流合污,那就只能抽身事外。   马夫人双手握在胸前,悄悄的打了个手势,全冠清有些急了,说道:“或许有人告诉了他信里头的内容。”   “若有人告知乔峰有此信内容,他便可知道天下除了马大元外,还会有其余人知晓自己身世,灭口马大元一人有何用处?”沈元景说道:“你们为了摸黑乔帮主,真可谓是什么胡乱话都能说。”   徐长老此刻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这全冠清是得他首肯,才勾连宋奚陈吴四大长老,逼迫乔峰退位,倘若查来查去,乔峰除却胡人这身份,其余并无问题,不要说江湖上的好汉,就是方才给沈元景所动的那些帮众就该有不服了。   他不能坐实视自己大半辈子的清誉毁于一旦,现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乔峰清白的走出去。   主意已定,纵然惧怕沈元景,他也不得不出头,咳嗽一声,说道:“沈先生这话就未免太过了,马大元惨死家中,还是死在自己的成名绝技‘锁喉功’上头,无论如何,他姑苏慕容也脱不了干系。   至于乔峰的为人如何,老夫三十年前就退隐不问世事了,可那位带头大哥百般提醒,汪帮主留书防备,总不至于是空穴来风吧。老夫言尽于此,若马夫人没有事的话,两位请便吧,江湖自然会有一个公道。” 第55章 人心   马夫人正低头咬牙切齿,得徐长老提醒,眼前一亮,泣声道:“妾身却有一事,只是顾念太多,不敢说出,现下眼见先夫就要冤沉海底,我……”   她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泪水涟涟,眼底有无穷恨意,咬着牙道:“就在先夫罹难的前一天晚上,家中来了贼人。用了下三滥的薰香,将我及两名婢女薰倒了。”   众人看着她美貌的脸庞,我见犹怜,一人“啊呀”叫出声来,问道:“夫人,那你有没有、有没有受伤?”   马夫人神情一黯,垂下头去,默默不语。众人立时间明白发生何事了,智光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沈元景心中又叹:“好狠的一妇人,竟然不惜以自己的清誉做代价,也要拖乔峰下水。”   果然马夫人猛然抬头,说道:“我离窗子远,见着两个婢女软倒,自己便要呼救,却来不及,朦胧中只看到一个人影跳进来,就不省人事了。后面,后面等我醒来,衣衫凌乱的披在身上,却是……”   她说道这里,就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旁人也不敢追问。几大长老面面相视,十分震惊,若此事为真,那丐帮的脸面可就丢得太大,堂堂丐帮副帮主非但死在自己家中,其夫人也叫人给玷污了,却不知正凶何在。   徐长老怒气勃发,猛然朝着旁边一掌,打得大树摇晃,落下许多叶子来,沉声问道:“好贼子,好贼子!马夫人,你可有看清是什么人做下的?”   马夫人摇摇头道:“我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眼前十分模糊,只记得那人身形十分高大,其余的就完全不知道,不过……”   她并未接着往下说,拭了下泪水,道:“我后来检查房内,给人翻得乱糟糟的,连柜子里头、墙角乃至厨间都未放过。那贼子拿走了十多两银子,却对我头上这枚先夫重金打下的发簪视而不见。”   说罢,她将发簪一抽,摊开在手,玉光泛晕,果然名贵。她一头乌黑的长发随即飘落,打在脸上,贴落到素白的丧服上头,惹人怜爱。有那心思龌龊的,暗吞了口口水,心里想道:“这样的美人,那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   马夫人接着说道:“这乃是一件大丑事,我原本不该说出来让先夫蒙羞,本想是替他报仇雪恨之后,便寻一处荒野野庙,青灯古佛常伴。如今虽是为了查出真凶,可也让他颜面无光,等此事了,我自会掩面自尽,只求叔叔伯伯们能让先夫安息。”   她最后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林内众人齐齐动容,连乔峰也肃然起敬,想道:“她受人侮辱,接着丈夫也被人暗害,如此悲惨之事接二连三,也难怪她如此咄咄逼人了。”   徐长老当即说道:“马夫人何必如此?错不在你,你此番作为,乃是为了替夫报仇,大伙敬佩都来不及,谁敢说不是?千错万错,都是那凶手所为。我刚才听你话中,似乎有未竟之意,今天趁着智光大师和单兄都在,不妨照直说来,是非自有公论。”   马夫人这才止住泪水,在旁边侍女的搀扶下起来,从背包中取出一条八九寸长的物事,递向徐长老,说道:“那日我醒来后,收拾衣衫,从里面滚出来这个物事,应当是那贼子无意中掉落的,我打开一看,如坠冰窟,整夜睡不着,躲到偏房之中,要等大元回来,谁料……“   待徐长老接过那物事,她立时间扑倒在地,放声大哭。   众人看去,原来是一柄折扇,徐长老沉声念着扇面上的一手诗:“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   乔峰心头一震,这分明是恩师汪剑通在所作的诗,凝神看去,那扇子果然就是自己之物。反面绘着一幅壮士出塞杀敌图,是徐长老的手笔。   “哼!”徐长老翻过来看到自己的画,喃喃的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汪帮主啊汪帮主,你这件事可大大的做错了。”   他将扇子一收,厉声喝道:“乔峰,这扇子是你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下人人都投去鄙夷的眼光,若他只是胡人,大家多半也只是疏远,还依然敬佩他的人品;说他勾结外人杀害马大元,大半也不会有人信;可一旦与这风月之事挂上了边,就几乎是人人不耻,毕竟没几个人会觉得马夫人拼着一身清白不要,仅仅是为了诬陷于他。   乔峰气得牙齿痒痒,方才对马夫人升起的一丝敬佩,瞬间烟消云散,大声说道:“不错,这扇子确实是乔某的,可我粗俗的很,这等风雅的物事,哪位兄弟平素见过我随身携带过?”   他扫视周围一眼,那些个和他相熟的丐帮弟子冥思苦想,似乎确实没有见过他带扇子这类东西。   他又道:“再者,乔某的武功纵然再不济,可对付三个弱女子,也用不着使出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众人全都半信半疑,没人站出来替他争辩,不过倒也没有人指责。他心知若无确凿证据,今日一走,恐怕就难洗脱这污名了。   马夫人有此等狠辣的手段和心思,沈元景也是始料未及,暗叹过往穿越,终归是太过相信前世剧情了。   他突然伸手一招,徐长老手里的扇子瞬间飞到手上,全冠清大叫道:“你要毁掉证据么?”   传功、执法及宋奚陈吴四大长老等,都擎起兵刃,要上前来,徐长老连忙拦住大伙,说道:“沈先生,这是何意?”   沈元景展开纸扇,凝神粗粗的看了一遍,嗤笑道:“书不如何,画的更差,随意找一个学过一点文墨的,都能仿出来。扇子更是普通至极,随便找个地儿,都能买个几百把。”   徐长老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去说,扇子确实是在集市上花几文钱买的。丐帮中人,不识字的都是大半,更别说舞文弄墨了,全冠清区区一个秀才都考不上的,都算得帮内最有文采的,汪剑通和徐长老能吟诗作画,已经很了不得了。   单正说道:“沈先生,可否将扇子与我一观?”沈元景抛了过去,他接到手,看了一看,说道:“汪帮主之诗慷慨豪迈,徐长老的激昂侠义,并不是那么好仿制的。”   沈元景也不反驳,问道:“有笔墨纸否?”   众人齐齐看向全冠清。乔峰三步并做两步,过去扯下他背包来,从中搜出笔墨并白纸数张,又将背包丢了回去,落到全冠清脚下,叮当几声,落出两锭金元宝及几颗珍珠宝石来。 第56章 模仿   沈元景接过笔墨,乔峰扯出一张白纸,捉住两端,顿时平整,置于他面前。他将笔沾满墨,心头一动,说道:“将那扇子还回来罢。”   单正知道他要做甚,过来展开扇子,放到前头,沈元景提笔,仔细观摩扇面,只写下第一个“朔”字,围观之人便是一片惊讶,白纸与扇子上的,就是一模一样。   他一路看,一路写,很快将这一首诗写完,还不停手,又依着同样的笔迹,写了第二首:“三戍渔阳再渡辽,騂弓在臂剑横腰。匈奴似若知名姓,休傍阴山更射雕。”   他写完之后,取来一看,摇了摇头,递到一边徐长老,又让乔峰取第二张白纸,翻转扇面,摹起画来。   丐帮众人不识字的许多,可画得像不像,他们还是瞧得出的,见了沈元景妙笔,似乎见扇面上的画挪移下来,不禁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沈元景做完这幅,又递给徐长老,说道:“你且看看,和你做的有什么不同。”   徐长老点点头,正要取了扇子,却不料沈元景抢先拿过,道:“无须对照,你总不至于自己作的画,也不认得吧。”   “这。”他难以反驳,只得硬着头皮瞧了半天,才回道:“确实一样,沈先生大才!”单正一声苦笑,却不敢做声。   沈元景看向其余人,问道:“你等可有异议?”众人哪里分辨得出,只知道像,都摇摇头。他轻笑一声,取了两张白纸和扇子予单正,道:“你来说说。”   单正接过白纸,叫两个儿子举起,自己打开折扇,说道:“先看这字,几乎一样,九成形似,九成神似,若不是我亲眼所见,也需下极大的功夫,对照汪帮主书信来看,才知道是仿写。这还是仓促成就,若是给沈先生观摩几日,恐怕我也认不出来了。”   他言辞苦涩,心知这一番话说出来,恐怕要再起波澜,却也不愿违背了道义。果然群丐听了,一片哗然,非止是这扇面真假,更有甚者,还在大声质疑那带头大哥及汪剑通书信的真假来。   看着宋、奚、吴几大长老都是如此,徐长老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单兄,你再看看这画?”   单正迟疑道:“这画,也罢,你们自己看吧。”他展开扇面,与白纸对照,众人看去,初始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确实别无二致,过得一会,才渐渐有人觉着不对,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觉着白纸上的画有些别扭?”   这人仔细瞧出,才察觉不对,啊呀一声叫出来:“是胳膊,胳膊短了一些,还有腿,也是这般短。”   旁人听他提醒,往画上看,果然如此,不仅一片惊呼声。丐帮弟子走马似的过来看了一遍,再看向徐长老时,眼神古怪。   盖因他自己做的画,竟然都认不出区别来,还要人提醒,那马夫人拿出来的这扇面真伪,可就值得商榷了。   乔峰长出一口气,说道:“是非曲直,乔某也不去辩解了,相信众位已然明晰。这丐帮帮主的位置,我也交出去了,咱们就此别过吧。”他说着,看了单正和智光一眼。   单正一凛,暗道一声:“糟糕,他定然是想要知道带头大哥的信息,苦也,智光大师这可是害死我了。”   这时候马夫人突然尖叫一声道:“乔峰,你不能走!”众人看去,只见她满脸扭曲,恨意丛生,又道:“这姓沈的和你是一伙的,肯定会偏帮于你,所作所为定有阴谋,不能置信。”   众人一听,似乎有理,议论纷纷,沈元景冷哼一声,震得人人耳边嗡嗡作响,大伙才安静下来,听他说道:“一伙?他有什么值得我觊觎的?你丐帮又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一帮穷叫花子,简直笑话。”   丐帮诸人都涨红了脸,骂声四起,沈元景又冷笑一声,说道:“徐长老,如今事情已然非常清楚,我看在乔帮主面子上,饶恕他们一次,你再不阻止,休怪我出手狠辣。”   声音滚滚,传遍整个林子,将所有嘈杂全都压了下来,乔峰轻叹一声,抱拳道:“多谢沈兄包涵,乔某铭感五内,只是……唉,咱们走罢。”   沈元景点点头道:“好,不过……”他随手一招,把两张白纸及折扇飞了过来,随手一甩,一张白纸射出,从旁边一颗碗口粗的大树中掠过,钉在后面另一颗树的树干上。   群丐只觉眼睛一花,尚不明白,就见着那颗大树一动,突然倾倒,往这边压了过来,宋奚两位长老连忙上前扶住,轻轻放下,再看过时,那树桩如刀切豆腐一样的平整。   他们尚来不及惊叹,就见着沈元景又抖出那张带着画白纸,如同飞刀,插入全冠清胸口,还说道:“我说过,你胆敢在心里再敢骂我一句,就取你狗命。”   众人看去,全冠清脸色带着怨恨及两分惊诧,歪倒在地。几大长老再也不听徐长老的劝,纷纷提着兵刃涌了上来,大智分舵的人反倒站在原地不动。   沈元景就要动手,突然乔峰窜出,三招两式,将几大长老一一隔开,群丐齐呼:“帮主!”   他视作不见,转过头来,气愤的说道:“沈兄,我承蒙你多加回护,感念万分,可你无故擅杀丐帮弟子,也需给乔某一个交代。”   “交代?”沈元景道:“我又不是丐帮的附属,给你什么交代?你要出手,尽管过来,也让我看看北乔峰的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他一副随时都要动手的模样,叫徐长老暗生喜悦,也不做声。智光暄了一声佛号,站到两人之间,说道:“乔帮主,稍安勿躁,大战一起,还不知道有多少丐帮弟子丧命。”   乔峰迟疑,他又对沈元景道:“施主性子高傲,睚眦必报,非是正途。”   沈元景笑道:“大和尚,你那慈悲的路子我学不来,也不会去学,不过我倒是很敬佩你的为人,今日就听你一言,饶过他们吧。”   说罢,左手上一抖,展开扇面,右手往写着字的那面一抹,那一行行字如同遇着火的雪一样,消融不见。他手一翻转,抖落一层细白的碎屑下来,众人见着有画的一面丝毫无损,才知道他用深厚的内功,将另一面震散了。   乔峰见此,知道确实胜不得,思及智光的话,看看了泱泱一片丐帮弟子,不禁情绪缓和下来。   沈元景大笑一声,脚下一动,瞬间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乔帮主,你若想知道那带头大哥是谁,找我便是,不需和那几人纠缠。”   智光脸色大变,说道:“乔帮主,冤冤相报何时了……”话音未落,乔峰也猛然扑出,往那方向追赶而去。   抱歉,55章和56章搞颠倒了   昨晚发布章节的时候,时间搞错了,55章和56章搞颠倒了,十分抱歉!   我修改不了,只能等编辑上班,调整一下。   唉,好不容易发愤图强一次发了两章,结果出了这种事,莫非这是老天的警告么?   我懂了! 第57章 翻新   乔峰紧追不舍,就见着沈元景一路领先他几丈远,直到无锡城外,才停下等在一边,他正要说话,就听得对方道:“不急!”   沈元景抬头看向天上,说道:“还有些时间,你等我一阵。”他轻轻一跃,约莫三丈高的城墙似乎是平地一般,翻了过去。   乔峰不知他要做什么,想来如此高明的武功,若对自己有什么图谋也不需要费那么多的心思,安心等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才见着对方又从原地翻墙而归,手里还提着些东西。   沈元景引着乔峰去了一僻静处,拿出包裹里头的笔墨纸砚来,细细研墨,说道:“乔帮主,现下你有何打算?”   乔峰苦笑一声道:“乔某已非丐帮帮主,沈兄还是不要这样叫了。”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也是。不过叫你乔小兄弟终归不妥,那我吃些亏,唤你乔兄吧。”   “这。”乔峰看着他不大的面容,想想自己已是而立之年,问道:“沈兄,你今年多少岁了?”   “记不清了,不过定然是过了一百的,你就按着一百岁来算吧。”沈元景漫不经心的说道,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事情,他将全部心思用在了磨墨上。   乔峰不信,可一想到对方如同鬼神一般的武功,又有几分迟疑,定了定神,说道:“沈兄,你方才说,你知道带头大哥的身份,是也不是?”   沈元景磨好了墨,又拿出笔来,从葫芦里面倒水清洗,说道:“你仔细想一想自己生平,恐怕就能明白了。”   乔峰冥思苦想,自己在乔家长大,七岁拜入少林玄苦大师座下学功夫,后面遇到恩师汪剑通,入得丐帮,立下一次次汗马功劳,才得传帮主之位。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叹,原以为是恩师有意锻炼,试了他三道难题,七大功劳,才肯传位,现在仔细思忖个中缘由,一时也不知如何去说。   这一番思考费了不少功夫,等醒悟过来,见得沈元景已然拿出一个扇子,在上面写写画画的。他摇头甩去胡思乱想,说道:“乔某驽钝,实在想不出来,还请沈兄明示。”   沈元景将笔一搁,又取出一个新砚台来,换了另一锭墨,说道:“非你是想不出来,而是不愿去想罢了。少林寺何等高傲,你区区一个农家小子,何德何能,叫玄字辈高僧收做徒弟,教授武功?”   乔峰心头剧震,往事一起涌了上来:他七岁那年,在少室山中采粟,遇到野狼,抗击无果,正要命丧之时,便是玄苦大师突然出现救了他命。其后大师每日过来,传自己武功。现在想来,这事有太多巧合。   他颤声问道:“那,玄苦师父,是受带头大哥所托?那又怎么可能?”   沈元景换了另一只笔,在扇面上慢慢涂抹,说道:“怎么不可能,玄苦地位太高?你可想想,能够让丐帮帮主这般人物心甘情愿听从吩咐之人,要有怎样的江湖名望和地位,支使玄苦,有甚稀奇?”   这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乔峰的疑惑,他喃喃的道:“是了,比丐帮帮主还要尊崇的,岂不正是少林方丈么?”   若带头大哥就是少林方丈玄慈,那所有问题都能解释得了。契丹武士攻少林,为何是带头大哥最先知道?为何二十几个鼎鼎大名的好汉都能服膺?收养一个契丹遗种,本就该受到监视,自然是在眼皮底下更好。   至于玄苦授业,少林方丈求来,不是水到渠成么?智光隐藏这人姓名,恐怕也是担忧少林声誉毁于一旦。   过往如此种种,仿似走马灯一般,在乔峰脑海里头过了一遍,他猛吸一口气,脸色肃穆,郑重的道:“多谢沈兄解惑,乔某现下就去少林讨一个公道,若是侥幸得存,来日必当厚报。”   沈元景点点头,将笔往边上一搁,说道:“好了!”   乔峰不解,低头看去,只见那扇面上画着的,分明就是方才徐长老的那副。他下意识的往胳膊上、腿上看去,倒是正常,较之原来那扇子上的人物,还要匀称一些。   沈元景道:“如何?”   乔峰答道:“惟妙惟肖,只是这墨色有些新了。”   “却也简单。”沈元景说着,伸手往扇面轻轻抚过,就见着那簇新的白纸微微泛黄,再反手过来,纸上都起了细细的毛边。   乔峰大为惊奇,这把新扇子,瞬间就如同度过了多年的岁月,和自己记忆中的那把,一般无二。   沈元景再翻过另一面,果然是汪剑通题的诗,如法炮制。他那在手里开合几下,又用手捋过,竹子也变得陈旧了,才满意的点点头,递给乔峰道:“我毁了你一把旧的,新做一把给你。”   乔峰面色复杂的接过,并无意外,他早知方才杏子林中那把扇子就是自己的,可想不通为何会到马夫人手里。沈元景毁了原来那把,新做这把,自然是帮他彻底洗脱怀疑。   沈元景笑道:“纵然汪剑通复生,也决计认不出来。至于这画,我比徐长老画的还要好一点。若以他这几年的画技长进来看,这幅是真的,马夫人手里的反倒处处别扭的如同仿制。”   乔峰一听,立时间明了,方才是对方故意藏拙,对照着写字画画,还只有九成模样,现下拿出真本事,定然毫无瑕疵。   他展开细细看来,完全看不出任何的不妥,躬身一礼,说道:“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若只身世是胡人,他虽难以接受,也终有坦然一日;可要沾上玷污帮中兄弟夫人这一污名,他纵然是死,也不能承受。   沈元景笑道:“无须如此。我这人漂泊多年,强求了许多事情,最近才悟出随心所欲的道理,助你亦是助我修行,至于报答不报答的,有甚至关系。只要你不欺凌汉家百姓,就由得了。”   乔峰默然,无论如何,他胡人的身份总是无法逃脱了,惨笑一声道:“三十年宋人,一朝变成胡虏。”   沈元景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胡人也可是宋人,照常来过即可。只是以后行走江湖,多有宵小之辈辱骂而已,想来你也不会在意。”   乔峰一夜之间,身世众叛亲离,显然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来。沈元景也不再劝,说道:“我认识一位小兄弟,身性淳朴,爽朗直白,大理段氏子弟,祖上亦是胡族,到时候介绍与你认识。”   “大理段氏也是胡族?”乔峰愕然,盖因段氏和中原多有交集,隐为西南武林之冠,若是胡族,怎不见得有人反对。   沈元景笑道:“若两人以礼相待,纵是异姓,也自亲密;若打打杀杀,便是兄弟,也为仇雠。”   乔峰恍然,大礼拜谢。 第58章 救援   沈元景又在纸上写了一阵,才将剩余笔墨纸砚毁去,到城里吃了早饭,对乔峰说道:“现下我要先去惠山寻那一品堂,你是跟我一起,还是去嵩山。”   乔峰这才想起对方此行的目的,正要说话,突然想起什么,往身上一摸,取出一个纸团来。那时候徐长老将密信还给了他,还未来得及看,就被打断。   他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启禀帮主:属下探得,西夏赫连铁树将军率同大批一品堂好手,前来中原,想对付我帮。他们有一样厉害毒气,放出来时全无气息,令人不知不觉的就动弹不得。跟他们见面之时,千万要先塞住鼻孔,或者先打倒他们的头脑,抢来臭得要命的解药,否则危险万分。要紧,要紧。大信舵属下易大彪火急禀报。”   这信的语句写到十分质朴,内里消息很是重要,乔峰大惊,将信递过,叫道:“事关重大,丐帮不可不知,乔某还需前去通传一声。”   沈元景点头道:“好,反正是顺路,那咱们先去杏子林,昨日熬了一夜,说不得他们还在林中休息。”   等两人赶到杏子林外,并未听见声音,乔峰长叹一口气,说道:“看来是走开了。”沈元景道:“恐怕未必。”   踏步入内,只见地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具是全冠清,身旁装着金银珠宝的袋子已经被人取走,另一具面目血肉模糊,喉咙被割断了。   乔峰过来瞧了一眼,叫了一声:“谢兄弟!”又说道:“他是蒋舵主派去通知西夏一品堂改期的,现下被人虐杀在此,恐怕一品堂的人已经来过了。”   沈元景在周围随意走了一圈,说道:“并无太多打斗的痕迹,应该就是中了那厉害的毒气,给人一网打尽了。”   两人查了一阵,地上脚步凌乱,往无锡城的方向去了,便紧随其后。走出一阵,就下起雨来。乔峰破口大骂:“贼老天,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来雨。”   地上的脚步印记全都没有了,纵然他心里再焦急,也无法可想。沈元景左右一看,说道:“你左我右,不要走太远,若遇到敌人,大啸一声,十里地内,我都听得见。”   乔峰一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往左边去。   沈元景走的右边,催动真气,顿时万千雨声沙沙作响,如同春蚕咀嚼桑叶一般,落入水洼溅起颗颗水珠,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他将头一偏,快速朝前奔去,很快就见着一队西夏武士在一颗大树下躲雨,宋长老与奚长老几人被随意丢在泥地里头。   那些个武士见到有敌人来,连忙起身,却已经迟了。沈元景挥手一挽雨线,化作道道利箭,几下功夫,就将十几个西夏武士全部杀死。   他落到一具尸体旁边,往其坏里一抹,掏出一个小瓷瓶来,打开放到宋长老鼻子旁边闻了一闻,片刻之后,对方就能动弹了。   宋长老爬起来,跪倒在地,大声道:“多谢沈公子不计前嫌,前来搭救。”   沈元景伸手一拂,将他托起,丢过小瓶道:“废话就不要说了,放到他们鼻子下面闻一闻。”宋长老依言救了其他人,都过来道谢。   他也不废话,说道:“前方三里地还有一队人马,我先过去了,你们跟来。”说罢一闪身,人就进到雨里,几下就消失不见。   宋长老招呼众兄弟动身,却发现奚长老紧紧盯着前头,目不转睛,喊了两声,才将对方唤回神来,问道:“奚长老,你怎么了?受伤了?”   奚长老摇摇头,说道:“你们方才有没有察觉,那位沈先生身上是干的。”众人略一回忆,似乎正是如此,再看向地面,连一个新脚印也未留下。   宋长老叹了一声道:“徐长老都害怕的人物,自然不凡。不过现下他是友非敌,武功越高,不是越好?”   其他人都点点头,奚长老低声说道:“若是乔帮主在,咱们哪里需要外人来帮?哪里会受这个罪。”他一甩身上的泥水,大踏步往前走去,众人默然跟上。   走了一会,果然又在一处破烂的木屋里头,见到是蒋舵主那一队人。宋长老问道:“你可看清楚剩下的人去了哪边?”   蒋舵主摇头道:“那时候西夏武士四处躲雨,我和你们就分开了,他们把我和这些个兄弟拖到这里,剩下的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只听着声音是往西南边去的。”他说着,摸了一把脸上的泥。   沈元景已然动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宋长老仔细看去,果然那雨水落在他头上,仿佛遇到一层薄膜,往两边而去。   他说道:“你们再这里等一会,我去接了乔峰过来。”往东面而去,不过七八里地,就见着一个亭子,四周东倒西歪的躺着几个西夏武士。   沈元景几步踏入,问道:“乔兄,这几位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亭子里头除了乔峰,还有阿朱阿碧和王语嫣,也不知道她们昨日黄昏就已经离开,怎么还是会被抓了。   三人过来道谢,阿朱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出了林子,天色太晚迷了路,不得以找了一个大石头靠着歇息,不料今天早上被路过的西夏人发现抓住了,幸亏乔、乔大爷过来相救。”   沈元景点点头,转头说道:“乔兄,我救了宋长老等人,已找到西夏人的行踪,要往西南走。”   乔峰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回头有些迟疑,阿朱连忙说道:“乔大爷,雨势颇大,想来一时半会不会再有人过来,你大可不必担心,还是赶紧去救丐帮的众位英雄好汉吧。”   乔峰点点头,说道:“那你们注意一些,我和沈兄先去了。”说罢,转头就走,只三两步后,果然沈元景到了前头领路。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破屋边上,蒋舵主上来单膝跪倒,激动的道:“乔帮主,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们的。”   乔峰也有些感慨,上前拉起他,说道:“我已经不是丐帮帮主了,还是个胡人,蒋兄弟以后不要这样称呼了。”   “不,我和舵里头的弟兄,只认乔帮主。”蒋舵主大声说道:“胡人又怎么了,你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大宋的事,为丐帮立下的功劳比哪个都大,就这样废掉你帮主的位置,我第一个不服。”   那宋长老和奚长老站在一边,默默不语,面有惭色。乔峰重重的拍了蒋舵主几下,说道:“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去救其他兄弟们吧。”   他带头冲了出去,径直往西南面而走。 第59章 失落   两人一路往前追去,路上全是零散避雨的西夏士兵,乔峰几乎没有动手,每次一遇到人,沈元景挥手就是一阵雨箭,一个也不留,杀性之重,叫他也有些心惊。   终于等到雨停,天色放晴朗,被抓的丐帮徐、陈、吴等其他长老和弟子,和单正、智光、谭公谭婆等人,大多数人也都被救回来了。   众人围在一起,检查时发现惟有马夫人不在。众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徐长老几次往这边看,却不敢说话。   在一群满身污泥、气色萎靡的人中间,沈元景衣服依然洁白,正是一朵出淤泥之雪莲一般耀眼。   乔峰拱手道:“沈兄,我知道你不甚喜欢马夫人,可她毕竟是马副帮主的遗孀,乔某不能不管,我手段不济,只能求你出手相助。”说罢,他弯腰一礼。   沈元景淡声道:“我救不了她,她跟一品堂首领赫连铁树走了。”   “什么?马夫人被赫连铁树抓走了?”白世镜大叫一声,就要往外走,说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救她回来。”   沈元景冷冷的说道:“我说的是她主动跟赫连铁树走了。”   白世镜问道:“什么意思?”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徐长老脸色大变,顾不得其他,说道:“沈先生,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元景道:“不信你们自去打探。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赫连铁树身边可是有高手的,凭你们的本事,像动手那还差点。”   乔峰心里一动,想起对方说过来此的目的,问道:“沈兄说的高手可是他?”意指慕容复,见对方点头,又问道:“沈兄你不是要找他,为何不出手?”   沈元景道:“劣迹未显,不能当众揭穿之后再杀,反倒是成全他的名声。至于赫连铁树,毕竟是赵宋皇帝请来的客人,弄死了反倒是麻烦。”   眼见他不肯救,其余人一夜未眠,又困顿一场,又饥又饿,实在是无力去对付沈元景所说的大高手了。况且,不少帮众暗地里已经信了他的话,心道这女人果然薄凉,丈夫尸骨未寒,就攀上了高枝。   经此一役,吴长老又动了心思,说道:“帮主,你一离开,大伙儿便着了道,亏得你和沈公子赶来相救,才免于全军覆没。你要不回来主持大局,那人心可就散了。”   徐长老十分不悦,可也知道现下说什么也没用,便问道:“乔峰,你是怎么赶来的这般及时的?”   乔峰从怀里掏出那封密信,递了过去,说道:“易兄弟冒死送过来的密信,言说了一品堂有一种阴险的毒,我本是要过来提醒,谁知大伙已经中了招。”   宋长老抢先接过,念了出来,众人齐齐怒视徐长老,后者自知耽搁了军情,脸色微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乔峰又转身对吴长老等人说道:“乔某已经不是丐帮众人,这帮主二字,就不要再提了。既然大伙都已安然无恙,咱们就此别过。”   他走了几步,徐长老忽然叫道:“乔峰,你要走可以,把丐帮的打狗棒留下吧。”   “打狗棒?”乔峰蓦的转身,说道:“我在杏子林中不是已经交出来了么?怎么,现下又不见了?”   徐长老不悦道“我们被西夏一品堂擒去了,打狗棒也失落在他们手里,若不是你拿去了,还能有谁?”他说话间,确实不敢看向沈元景。   乔峰怒道:“我与沈兄一起过来的,一路上马不停蹄的救得各位兄弟,哪一位看见我乔某拿了打狗棒?”   这时候一个大智分舵的丐帮弟子小声道:“不是你拿的,那就是另一位喽。”   沈元景轻蔑道:“不过是一些个叫花子家里头的宝贝,有什么值得我去争?”   这话倒是把在场之人气得不轻,可想到他救了众人一命,众位长老也只能拦住帮中兄弟,不可继续质问,否则传出去,少不了一个恩将仇报的帽子扣到丐帮头上。   徐长老等上前致歉,沈元景理也不理,说道:“乔兄,此间事了,我就先离去了。那位带头大哥的身份我已经告知于你了,不过我劝你稍安勿躁,等过几天江湖上的消息传出,你便知道一人过去,是绝难报仇的。”   他顿了一顿,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过去,乔峰一看,正是清晨对方写就的,翻看一下顿时脸色大变,赶忙收揣在了怀里。   沈元景接着道:“你好好练功,等我办完手头的事,两月之后,来华山一行,我带你去见那带头大哥。”说罢他轻轻一动,往无锡城方向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智光等人这才明白乔峰已经知道了带头大哥的身份,心里叹息一声,想要劝说,话却说不知如何出口。   宋长老、吴长老等眼巴巴的看着乔峰,说道:“帮主,打狗棒定然是落在了赫连铁树手里,按照那位沈先生所说,咱们定然是打不过他身边的高手,还请你出手,见打狗棒拿回来。咱们都是真心实意的想你回来,重新带领大家。大伙说,是不是?”   他振臂一呼,本拟大家都会响应,可谁知只有半数不到的帮众回应,连同徐长老、传功长老等都不说话,其他人有的低头沉默不语,有的冷眼旁观。   乔峰长叹一声,一日之前,他登高一呼,便能调动整个丐帮,可不过是因着自己胡人身份,已然失去了大半人心,此刻再留又有何意义。   他不理会宋长老等人的呼声,掉头就走,行了几步,才将一件物事远远的丢给徐长老,说道:“物归原主,今后再无瓜葛!”   众人望去,是一把折扇,徐长老展开,果然和昨夜那把是一样的。他看着其余人头来探究的目光,打起精神来看了那画好一会,才说道:“确实是我的手笔,看来这把是真的了。”   陈长老脸色一变,心里直呼:“不可能。”倒是白世镜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一闪而逝。   众人议论纷纷,奚长老十分惭愧,大声说道:“看来咱们是误会乔帮主了,果然那马夫人……”却是不好多说,但大伙也都清楚他想要说的什么。 第60章 矛盾   眼见着乔峰走得老远,吴长老气愤道:“你们都是什么意思,就这样让帮主走了,今后丐帮可怎么办?”   “少了他难道咱们丐帮就不行了么?”陈长老冷笑一声道:“徐长老还在这里,请他老人家主持帮中大事,再选出下一个帮主不就是了。”   奚长老站出来大声说道:“再选一个?说得轻巧,选谁?谁能比得上乔帮主,选你陈孤雁长老么?”   陈长老大怒道:“你说什么浑话,我何时说过要当帮主了?我把话放在这里,无论怎么选,陈某人绝不会参与。”   听到这话,奚长老等面色稍霁,可陈长老又冷笑一声道:“况且陈某再不济,也总是汉人,如何比不过胡人?后面不管哪位大贤上位,只要不是胡人,我都毫无意见。奚长老,你也不能参选。”   奚长老一愣,满脸通红,大喝道:“陈孤雁,你是什么意思?”说罢提起钢棒,就要打将过去,叫人拦住了。   陈长老站在原地,冷笑道:“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你身世不清白,让你留在帮中都是好的了。”   这让奚长老再也忍受不住,大骂道:“老子堂堂禹王大臣的后代,来历清白的很!反倒是你这孤魂野鬼,还不知道从哪家钻出来的,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他这句话可是戳中了陈长老的痛楚,对方一声不吭,布袋卷成棍子,先攻过去。其他几位长老想拉也拉扯不住,只得在一旁看着两人打了起来。   宋长老见着情况不对,连忙说道:“徐长老,几位客人还在这里,他们这般样子,不是叫人看了笑话?你老人家去管一管吧。”   徐长老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你们恣意妄为,要让乔峰那胡虏继续当丐帮帮主,只要你们歇了这份心思,哪还有什么矛盾。”   吴长老在一旁听得气炸了,喝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都什么时候了,还谈条件?打打打,打个你死我活好了。”   他说着就往外走,边走边说:“徐长老你要当帮主也好,选你看上的其他人也好,随便你们。以前就看不惯你们天天附庸风雅的,要饭都不肯弄脏衣服,现下正好你们自己过好了,我不奉陪了。”   宋长老两边看看,叹息一声,也跟着过去了。奚长老也不打了,招呼手下一起,场上的人瞬间走了大半,只留下徐长老、传功长老、白世镜和陈长老等人,阴沉着脸,说不出话。   ……   沈元景这一番动作,虽然未竟全功,但也算将水搅浑了,纵然乔峰依然是被迫离开了丐帮,可较之原本剧情,窝窝囊囊背负着杀害马大元的嫌疑离去,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况且,乔峰已然知道了带头大哥的身份,那就无须再去一路追查,不至于弄得众叛亲离。等过几天,少林寺有位绝顶高手的消息传遍天下,他恐怕就不敢轻易上嵩山质问玄慈,到时候还要来华山求助。   沈元景心情愉悦的到了燕子坞,这里除了几个老仆之外,依旧是没有了其他人,想必是慕容家所图甚大,不敢让外人知道。   那还施水阁的武功秘籍虽多,可绝大多数都是十分粗浅的功夫。当年慕容龙城只是为了练就斗转星移的神功,得别家的功夫也是用作“还施彼身”而已,是以不拘何种秘籍,不管良莠,尽数收容了来。   沈元景随意扫上一眼,便知道这些秘籍是个什么模样,自然无须费什么心思。惟有极少数的一些,才能给他启发,甚至有那么两本,丢在角落生出灰尘的奇思妙想,让他受益良多。   如此也没有用多少时间,沈元景便将这一屋子书尽数看完,他又循着太湖,很快就找到了曼陀山庄,入到了琅环玉洞里头。   琅环玉洞里头的书自然是比还施水阁要强上了不少。逍遥老祖何等风流人物,所创造的武学也是海纳百川一类,取的各家武功的精髓。虽将他见能收集的武学秘籍尽数收容了,可于于精品自然是更加青睐、保存更好。   沈元景大半的精力,倒是花在这里头了,一日接一日的,所学越多,根基越积越厚,如同春蚕吐丝一般,各种武学道理,渐渐将自己包裹起来。   虽然外面的天地似乎越来越朦胧,可他依旧一点焦急也不曾有,茧积累的越厚,破茧而出后的蝴蝶就越美丽。   这天沈元景已然看完了所有秘籍,正在外面亭子里头静坐,忽然听到茶花丛之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一个男子说道:“青裙玉面如相识,九月茶花满路开。阿萝,庄园里头的这般布置,和当年我们双宿双飞的花园一般,只可惜我已经老了,你却还和当年一样的俏丽……”   这人嘴里的甜言蜜语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沈元景哪里还听不出是大理镇南王段正淳来了,正和曼陀山庄的主人李青萝谈情说爱。   那边林子里头除了这两人外,还有四个人的气息,东面两个西面两个,他过去绕了一圈,是秦红棉、木婉清母女与刀白凤、段誉母子,似乎互相都不知道对方存在。   沈元景暗道可惜,那钟灵母亲甘宝宝与阿朱母亲阮星竹均不在此,若能加上马夫人康敏,那可真就是一场大戏。   他伸手一弹,飞出两道劲力,东西两边的茶树一阵摇晃,段正淳正说得起劲,受此惊吓,连忙见李青萝往背后一拉,警惕的看着前头,朗声道:“不知哪几位朋友,大理段二在此,还请出来一见。”   两边的人都跳了出来,见着是她们两位,段正淳心里暗叫一声“苦也”,脸上却现出柔和,深情的说道:“凤凰儿、红棉,你们都来了。”   沈元景听得好笑,嘴唇轻轻动了几下,那段誉正自尴尬,连忙对着父母亲说道:“爹爹,妈妈,那位沈先生在此不远,唤我过去,我先走了。”   他不等两位回答,便运起凌波微波猛冲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木婉清说道:“婉妹,沈先生也是旧识,你要不也来见一下。”   木婉清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也不以为意,嘿嘿的笑了两声,又将轻功催到极致,一溜烟的走了。 第61章 化境   沈元景等段誉过来,开口问道:“段兄弟,你来此作甚?”   段誉说道:“月前少林玄慈方丈广发英雄帖,邀天下英雄往嵩山一行,澄清三十年前的一桩公案。段家也在其中,伯父不能成行,便遣了父亲前来,让我跟着涨涨见识。”   沈元景月余未有出得太湖去,骤闻此消息,心里暗赞一声:“好一个反客为主,少林摆好了阵势,倒是逼得乔峰不得不自投罗网了。”   段誉也知道大理到嵩山的路,无论如何也不会经过姑苏,主动解释道:“行到荆襄地界,撞见了一位姑娘。她跟无量山剑湖底下那个雕像十分相似,只是差了一些风韵,我好奇之下,追了过去,引得父亲也有所关注。”   “唉!”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哪知父亲一见那姑娘,比我还要惊讶,连番追问,才知道她竟然是我妹妹。父亲嘘寒问暖一阵,当夜却留字离开了,我只得安顿好那位叫做王语嫣的妹妹,随后不知母亲怎么也得到消息赶来了,就变成今天这幅模样了。”   沈元景暗里好笑,点点头道:“那王语嫣正是李秋水的外孙女,像也正常。不过那位木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段誉脸色微红,叙说缘由,前次天龙寺之事了结之后,木婉清便潜入镇南王府,要刺杀刀白凤,可连人都没见着,就被褚古傅朱四大护卫给逮住了。等段正淳一番“拷问”之后,段誉便多了一个妹妹。   他有些担忧的道:“唉,现下母亲和秦姨都撞见了父亲的好事,也不知道要闹将成什么模样。”   沈元景不以为然道:“你父亲于男女之情一道的功夫,可谓是臻于化境,你与其担忧这个,还不如想想以后再多出几个妹妹来,如何收场。”   段誉顿时愁眉苦脸,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木婉清气鼓鼓的走了过来,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坐到另一边去。   他腆着脸凑过去,问道:“婉妹,现下情况如何?”   木婉清抬起头来,张嘴准备呵止他胡乱称谓,可心头一酸,眼圈泛红,说道:“娘亲只顾着和其他两个女人吵架,不耐烦我在一旁打搅,叫我滚开。”   段誉柔声安慰一番,使出了浑身解数,木婉清都无动于衷,仍旧是一副被人遗弃的凄苦模样。   沈元景耳听另一边,段正淳一人独战三女,连哄带骗,竟将三女劝回了厅堂,心里感叹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眼见着段誉劝得满头大汗,也无计可施,他才开口问道:“我在此待了有些时日,江湖中又哪些大事,段贤弟不妨说与我听听。”   段誉扭头投来一个感激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说道:“说到头等大事,自然是沈兄你与那位无名老僧,在少林寺山门前的一场惊世大战,人称‘仙佛之争’,快两个月了,还喧嚣不止。”   这件事只要是江湖中人就听说过,木婉清也好奇的打量过来,实在看不出这位干干净净、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怎么就能闯下那么大的名头,几可与屹立数百年的少林比肩。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少林那边发出的帖子是如何说的?”   段誉答道:“并未明言,只说下月十五,邀请我们去少室山见证一桩要事。不过我听伯父他们揣测,应当是与另外一件哄传天下的大事有关,那便是丐帮北乔峰身世之谜。”   他看向对面,反问道:“沈兄,我听说你也参与其间了,个中真相,是否如江湖传闻的哪些一样?”   沈元景想了一想,说道:“你是指的三十年前的雁门关血案一事?那少林方丈玄慈的确就是当年的带头大哥。”   段誉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显然江湖上已经对于此事有了许多猜测,三十年这个时间,太过于巧合,由不得人不去想。   得了这事的真相,段誉也不再多说,又说起旁的事情来:“其余的诸如又有一位武林名家死在慕容家的斗转星移之下、丐帮一片混乱之类的,都比不上这三件事了。”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闭关月余,江湖也这般热闹了。”他看了对方一眼,道:“段兄弟,你的功力有了很大的长进啊。”   段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那日在沈兄的帮助下,将段延庆抓住了,枯荣大师让我吸了他的内功,才好将之收押在天龙寺内。”   沈元景只觉有些荒谬,不过面上没有表现,说道:“如今你的武功,也算得江湖顶尖,大理段家的六脉神剑要在你手里重见天日了。”   段誉忍不住道:“沈兄,你不要取笑我了,依着你的本事,六脉神剑秘籍在手,天下间哪还有人比你更善长这门功夫?”   沈元景摇摇头头道:“这门功夫的确厉害,或许还能进一步。不过我现下没有太多时间去研究,等过一阵子,再看看吧。”   木婉清心里十分惊讶,纵然她不谙世事,也知道武功秘籍对于一个门派或者家族的意义,沈元景学了段家最厉害的绝学,段誉似乎并不以为然,这就有些奇怪了,不由得问了出口。   段誉解释道:“依沈兄的武功,普通拳脚功夫和六脉神剑并无不同,想来这就是发璞归真了吧。沈兄,我听闻你还要和那位乔兄一起上少林,为的恐怕不仅仅是替他讨个公道吧?”   沈元景点点头,道:“上次和那扫地和尚印证了武学,后来又有了新的想法,这天下除却他以外,无人能和我过招,不去找他,还能找谁?”   “还要再打么?到时候能够见到沈兄的风采,也算不虚此行了。”段誉有些兴奋,全然不是当初一听到武功就厌恶的模样,想来前次那一番经历,让他察觉了习武的好处,非但不抵触,反倒是有些喜爱了。   沈元景并不以为意,那时候他将段誉从对那玉雕的痴迷中解救出来,就料到有今天这一幕。盖因改变一个人最彻底的方法,便是改变其心志,审美重塑,亦是一桩大的变化。   三人聊了约莫一个时辰,段正淳才红光满面的走过来拜见,沈元景说道:“眼下距离那少林大会还有一个多月,我要回华山去,等候乔峰过来,咱们到时候嵩山见吧。”   那段誉不愿留在这里,连忙道:“沈兄,我对北乔峰也是钦佩的很,等我禀告了母亲,便去寻你,如何?”   “好!” 第62章 再见   华山巍巍,从明到宋,似乎一直都未有变过。   沈元景寻了当年的门派驻地,此刻还是一片郁郁葱葱,藤蔓横杂。他去往各大山头,选了一处干燥一些的山洞,清理一番,住了进去。   之后几天,他每日清晨,到西峰上头弹奏古琴,这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果然隔日再来,已经有三个人分作两边,等在峰顶。   见着沈元景自崖底一跃而上,三人都十分惊讶,他扫视一眼,开口说道:“乔兄与阿朱姑娘且稍后,待我同叶二娘说几句话。”   乔峰眉头一皱,说道:“原来她就是‘无恶不作’叶二娘。”面上不由得泛出厌恶的神色,却也拉着阿朱,走到一旁。   叶二娘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又磕了个头,哀求道:“沈公子,我这些日子天天吃斋念佛,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你发发慈悲,告诉我我家孩儿在何处吧。”   她从大理逃走后,一路担惊受怕,径直赶到了少林寺,接着亲眼见到了沈元景无缘无故的惹怒少林和尚,又大发神威,打得玄慈束手无策,这才彻底相信,对方确实知道一些内情。   她又是惶恐,又是欣喜,心里煎熬,只不过短短两月,就从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变得满面风霜,额间起了皱纹,头发也有了缕缕银灰。   此刻面对着叶二娘满是凄苦的脸,沈元景却丝毫也不怜悯,若对这种人都去可怜,那又如何面对一个个丧命的婴孩,一户户丧子的家庭?之所以不立刻杀了这人,不过是她还有些利用的价值罢了。   沈元景冷冷的说道:“下月十五,少林山门前,我自然会告诉你他的下落。”见对方不动,他轻轻吐出一句:“怎么,嫌弃他身上的香疤太少,要我再加几个么?”   叶二娘心神剧变,当年她在儿子后背及屁股两边各烫九个伤香疤,只她自己知道,此刻给人点出,不由得惊骇莫名,咚咚的几个头,磕得额头都是血,连声道:“我就走,我这就走,求你不要伤害他。”   她亲眼见过对方的狠辣,绝不敢拿自己的儿子冒险,不再说话,又磕了两个头,一步三回头的往山下去了。   阿朱见她踉踉跄跄,背影凄凉,动了动嘴唇,却见乔峰冲他摇了摇头,便不说话。   沈元景笑着说道:“乔兄,你怎的和这位阿朱姑娘一起来了,看你们亲密模样,显然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啊。”   阿朱脸色微红,乔峰却一转脸,郑重的说道:“乔某人身份曝光之后,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这一月以来,幸得有阿朱不弃,陪伴于我,一路开解。”   他刚毅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柔情来,阿朱不自觉的握住了他双手,四目相对。见到此情此景,沈元景方觉得那一趟杏子林之行,称得上功德圆满了。   三人坐到大石头上,乔峰慢慢讲述了这些日子来所经历的事。原来当日解救了丐帮之人后,他担忧阿朱等三个弱女子,匆忙赶回,护送三人往无锡城去,到了半途,一个西夏武士上前偷袭。   他与之对抗,才发觉这人的武功相当了得,且所学甚杂,正要下狠手时,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提前离开了。因着担忧三个小姑娘的安危,他便未追去。   “沈兄,我怀疑他便是慕容复。”乔峰看了阿朱一眼,说道:“果然如你所说,他隐藏在西夏一品堂,所图甚大。”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现下你可管不着啦,还是说说别的吧。”   乔峰苦笑一声,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丐帮帮主了,猛吸了口气,接着往下讲述。那时候他与三个姑娘一起到了无锡城,就要分道扬镳,忽然窜出一队人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他,他辣手反杀了几个,才知道是王语嫣家里头派来抓她回去的。   这一番误会,反令王语嫣更加害怕,央求乔峰带她们尽快离开。四人赶到了建康,那包不同与风波恶找了上来,言说慕容复似乎出现在了荆襄。包不同一番挤兑,乔峰愤而离去。   “当时我在城里住了一晚,第二日才上路,却在一个林子里头撞见了阿朱,她身深受重伤,昏迷不醒,我带她去城里医治之后,才知道她们一行人被丐帮陈长老撞见了,一场大战下来,五人走散了。阿朱被人打伤,勉强逃出。”   乔峰一口气说了许多,又接着道:“她伤势太重,我又急切的想要去雁门关外看看,在周围见不着那位王姑娘和阿碧之后,只得带着她一路走,一路医治。”   他说到这里,就顿住了,沈元景接口道:“于是你俩就互生情愫,相约白头了吧。”   阿朱害羞低头,乔峰以大手抚摸她的头顶,说道:“是,今生有阿朱一人相伴,我已然满足了。现下只等替父母报了仇,就寻个地方归隐。”   前番打击太大,让这一位顶天立地的豪杰,都难免生出了退出江湖的念头。阿朱朝着沈元景深深一礼道:“沈公子武功高明,这次少林之行,还要请你多担待一些。”   沈元景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到时候我自会牵制住那扫地老和尚。至于少林其他僧人,你也不用担心,玄慈说他要澄清一桩三十年前的公案,可忘记了还有一桩二十五年前的私事未曾了结。等我道出后,少林就要自顾不暇,说不得都不需要乔兄动手,大仇就能报得一半了。”   阿朱奇道:“为什么只是一半?”沈元景说道:“动手的那位固然可恨,报假信的,难不成就要放过?”   乔峰一震,脱口而出道:“那日我问了智光大师,他不是说那人已经去世了么?”   “捅出这般大的篓子,他若不假死,恐怕要被江湖中人抄家灭族了。”沈元景答道:“不过玄慈吃了这么大的亏,还能护住这人妻儿,可见两人交情匪浅了。”   乔峰十分激动,又追问道:“这人是谁?”   沈元景摇摇头道:“现下还不能告诉你,等我布置一番,到了少林大会,一齐了结了。你如今要做的,无非是练好武功,省得到时候仇人到了眼前,却武功不济,报不了仇。”   乔峰冷静下来,摸了摸胸口,沉声道:“好,三十年都给人瞒过来了,一月而已,如何不能忍受。” 第63章 齐聚   转眼就过去了大半个月,眼见着少林大会也没有多少天了,沈元景下山布置了一番,会同乔峰、阿朱、段誉几人,一起往嵩山而去。   段誉是叶二娘离开的那天到来的,与乔峰是一见如故,还结拜为了异性兄弟,此刻他对着阿朱一口一个“大嫂”的叫着,让沈元景暗里好笑,若是将来等他发现了这位也是他的妹妹,不知会有何感想。   华山离着嵩山并不多远,兼之几人又是习武之人,不几日就到了嵩山脚下,比约定的日期还要早上一天。沈元景径直去了之前的那个山洞,其余人也各有去处。   段誉寻到了父亲一行人,让他叹为观止的是,段正淳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降服了三位女子,左拥右抱,好不快活。连带着王语嫣和木婉清一起,好热闹的一大家子。   乔峰领着阿朱,往养父乔三槐家里头去了,老两口并不关心江湖中的事,还道是儿子开了窍,居然知道领老婆回来。他们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儿媳妇身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儿子有什么异样。   第二日一大清早,少林寺山门之外,一字排开了许多武僧,广场之上聚满了人,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不少人围在一处明显是新修的青石板边上,听一人口若悬河的讲述前次沈元景与扫地僧的一场大战:“那时候这石板俱成粉末,往下陷了三尺多深,地面坚硬如铁,刀插不入。啧啧。要我说啊,少林寺就不该重新铺这石板,等那位沈仙人过来了,又是一场大战,说不得又毁掉此处,不是白白花了钱么?”   旁边有人嗤笑一声,说道:“真是小门小户,没甚见识,少林寺的佛像都刷着金漆呢,随便刮下来一点,都够用青石板把这山门外铺个几遍了,这一点点花费算得什么?”   其余人哪里管什么金钱花费的,都在估量,要将石板用脚碾碎,再压入地下三尺,究竟功力要深厚到什么地步。   各方大势力陆续到来,几个知客僧大声唱名,玄慈才领着玄寂、玄难、玄苦、玄渡等出来见客。很快群雄聚集起来,在广场里头围成了一圈。   段誉正与木婉清、王语嫣说着小话,这两个妹妹,一个面覆黑纱,爱答不理;另一个显然还未有从生父突然换了人之事中走出来,恍恍惚惚的。   他正自叹气,要悉心劝慰,突然就听道一声大喝:“乔峰前来拜山!”声音远远荡了过来,响彻山间,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玄苦面色一变,低声说道:“师兄,峰儿的内功,似乎深厚了许多。”   玄慈轻暄一声佛号,回了一句:“玄慈并少林寺上下,恭迎北乔峰大驾光临!”这声音同样的传得老远。   上次少林寺一众玄字辈的高僧,被沈元景一人吓得出不了手,纵然有来敌武功高强的原因在里面,可也让武林中许多人产生了轻视。   现下玄慈这一手展露的内功,除却五台山清凉寺方丈神山上人这些个高人以外,其余诸人,全都神色凛然,更有许多不怀好意的宵小之辈,受了震慑,收敛了心里头的一点不好的想法。   过得片刻,只见一条大汉从山道上走来,他相貌堂堂,顾盼生电,许多人在心底都是一声喝彩:“好一条威风凛凛的大汉!”   乔峰上得广场,眼里见得着玄慈,双目喷火,不禁轻轻颤抖起来。阿朱在一旁有所察觉,握住了他右手。他回头看向对方担忧的脸,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说道:“无须担心,我还把持得住。”   他深吸一口气,放开阿朱的手,大踏步往前,朗声道:“乔峰见过少林方丈玄慈大师!”说罢,行了一礼。玄慈不敢怠慢,躬身还礼。   乔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微微偏过身去,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说道:“弟子乔峰,拜见玄苦师尊。”   玄苦忙上前将他扶起,连声说“好”,想要再讲些什么,却又叹息一声,闭口不言。   乔峰转过身来,回到阿朱旁边,除却段誉上前见礼,就只剩下丐帮宋、奚、吴三位长老过来,其他多年来结交的朋友,全都神色复杂,站在原地。   宋长老上前,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个礼,说道:“帮主,咱们丐帮来的兄弟也不少,你不用担心没人相帮。”   乔峰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说道:“我已经不是丐帮帮主了,今日之事,乃是我个人恩怨,众位兄弟何苦来着?”   “对,乔峰已经不是丐帮帮主,宋长老你们代表不了丐帮,不要胡乱说话。”陈长老站出来说道,其余徐长老、传功长老等纷纷点头。   奚长老冷笑一声,说道:“我们这等从小到大就在帮中的兄弟代表不了,某非你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身份叵测之人就能代表丐帮了?”   “你!”陈长老大怒,就要出来,听得徐长老喝道:“都住嘴!吵吵闹闹的,叫天下英雄看了笑话,成何体统?今日是乔峰与少林之间的恩怨,不要喧宾夺主,浪费在场众位英雄的时间。”   奚长老还敬重他是丐帮元老,冷哼一声,便不说话。这时候人群里头一人细声细气的喊道:“不要紧的,反正咱们都是来看戏的,哪一场先哪一场后都无所谓。”   陈长老气得火冒三丈,大声喝道:“是哪位英雄好汉,有种站出来说话。”丐帮弟子也四处打量,欲要找出说话之人。   这人又道:“老子就站着这里,你自己没用寻不到,有眼无珠,只会乱叫,怪得谁来?”他声音飘忽,让人摸不清方位。   徐长老不去理会,偏过头说道:“宋长老,你们几位站回来吧,不要助纣为虐。”   吴长老不以为然道:“咱们穷叫花子,可沾不起徐老太爷的贵气。”气得徐长老脸色铁青。   不过他也知道今日不是和对方相争的时候,朝着乔峰一拱手道:“帮主,我们几个老伙计都盼望着你回来,重新领着大伙吃肉喝酒,行侠仗义。现下是你报杀父母之仇的日子,我们也不打搅,不过倘若有人以多欺少,咱们这帮人可不是吃素的。”   说罢,他与宋长老、奚长老一起回到了阵中,与徐长老那一伙却是泾渭分明。群雄看去,两边虽然都是丐帮,可一眼就能看出有许多不同来,宋长老这边的乞丐衣服污浊,而另一边的要明显干净许多。 第64章 对峙   乔峰心知丐帮还是分裂了,可眼下却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定了定神,朗声说道:“玄慈方丈,三十年前,在雁门关外,带头伏击我亲生父母的,是不是你?”   众人心道:“来了!”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上首。玄慈走出几步,朗声道:“确实是我。”虽然群雄早有预料,可得他爽快的亲口承认,四下还是一片哗然。   “好,既然你承认了,那我问你,我亲生父母,是有犯错,还是无辜?”乔峰紧紧追问。   玄慈面色肃穆,正要答话,人群里头那细细的声音抢先发话:“当然是有错,错就错在他们身为胡人,不好好待在北面,来大宋领地里头送死。”   乔峰怒气勃发,玄慈忙道:“这位施主此言差矣,佛祖有云,众生平等,岂有胡汉之别。乔施主父母并未有伤害无辜之心,实在不该受大难,是贫僧误信他人,铸成大错。”   那声音又道:“众生平等,无有胡汉?嘿嘿,还不是因着你们信奉的释迦与少林祖师达摩都是天竺胡人。不过少林和尚传至胡教,却截杀胡人,你们狗咬狗倒也稀奇。乔峰,你这……”   乔峰突然一声大喝:“滚出来!”这声音震得众人耳边嗡嗡作响,心头窒闷,有识货的高手心头俱是一凛。   一人突然在人群里头摇摇晃晃,似乎醉酒一般,踉踉跄跄的走出几步,脸上肌肉扭曲,双手不住乱抓胸口,从腹中发出声音来:“我……我和你无怨无仇,何……何故破我法术?”   “啊?是追魂杖谭青,他是‘恶贯满盈’段延庆的弟子。”那谭公站在谭婆边上,大声说道。   众人一阵惊呼,段延庆平日里坏事做尽,偏偏又武功高深莫测,不少人都在他手里吃过大亏,提起他姓名来,还有些惊惧。不少人四处张望,生怕他也来了此地。   那谭青此刻已然神志不清,咿咿呀呀的唱着小曲,又手脚乱动,跳起滑稽的舞蹈来。这本是十分可笑的一幕,群雄却知他在乔峰一声大喝之下,已然心神全失,均觉可怖,现场鸦雀无声。   少林和尚等全都低声念佛,过得一会,玄慈才收拾心情,将当年之事,从前往后,如何听信人言,如何准备,如何厮杀,全都细细的讲述了一遍。   他武功比起智光,要强大数倍,较之其上次在杏子林中,雁门关外那场大战,那女子无辜被杀以及契丹大汉跳崖一节,说得更为细致,听得乔峰瞠目欲裂,几乎就要按捺不住要动手。   末了,玄慈道:“乔施主,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年我误信了谣言,将你父母当做是要来抢夺少林秘籍的契丹人,害得他们身亡。今日你要来报仇,也是应该。只是望你杀了我后,能够放下屠刀,让这桩旧事化作尘土。”   他一不推诿责任,二要以身化解冤仇,让群雄都生出敬佩来。就有几位武林名宿出来劝说道:“乔贤侄,玄慈大师乃是为了大宋百姓安危着想,急切之间,才犯下错误,况且他并非故意为之,只是受到小人蒙蔽,你何必苦苦相逼呢?”   “好一个并非故意为之,轻飘飘的一句,便要我父母白白死去么?”乔峰悲愤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乔某不是过来和你们讲道理的。玄慈方丈,你一人来也好,诸位高僧一齐上也罢,今日这里,乔某与你只能活下一个。”   那名宿忿忿不平道:“冥顽不灵!当年不是玄慈方丈慈悲,你早就命丧黄泉了,哪里还有机会从玄苦大师手里学得武功,又拜在汪剑通帮主名下,登上丐帮帮主之位,扬名天下。不知感恩便罢了,反要恩将仇报,真是胡人野性难驯。”   乔峰肺都要气炸了,牙齿咬得吱吱作响,阿朱连忙握紧了他的手,说道:“这位不知名的老人家,你既然如此懂得‘恩义’,不如回去全家自杀,留一个婴儿给我,我保证乔大哥教他成材,如何?”   这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喝道:“你这小姑娘是哪里来的,什么身份,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阿朱不再理会,转头轻声说道:“乔大哥,不要被他分去了注意力,咱们只找玄慈就是了。”   乔峰听到这话,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才算冷静下来,心道:“少林找来了文的武的诸般帮手,我万万不可和他们过多纠缠,失了锐气。”   他转身对玄慈说道:“方丈,咱们开始吧。”让阿朱去了一边,径直往后退了几步,到了场地中间。玄慈念了声佛,缓缓走了过来,说道:“昨日之因,由我而起;今日之果,也当由我承受。”   乔峰正要动手,突然智光和尚站了出来,说道:“当日参与围杀你父母的,还有老衲,去是一起去,杀人是一起杀的,死也当一起死。”   还有那怪人,过来叫道:“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也参与了,你也一并杀了吧。反正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早知道当年就随着大伙去了算了。”   乔峰抬起手掌,便要动手,人群中好些人道:“乔峰,你不能伤害智光大师。”、“玄慈方丈德高望重,只是一时错误而已,应当给他一个机会。”   更有甚着,站出来大声道:“乔峰,我父亲亦是死在你父亲手里,若我也找你报仇,应不应该?”这人父亲自然是雁门关外伏击乔峰生父之人中的一名。   乔峰扫视周围,朗声道:“还有谁人要过来阻止,尽管放马过来,乔某何惧!”群雄里头,真个就走出好些个人来,站到了玄慈旁边。   阿朱急了,频频看向宋长老等人,他们刚要出来,乔峰说道:“今日乃是乔某一人之事,他人万勿插手。”   “谁说是你一人之事的?”这时,场中突然现出了一道人影,把脚一跺,地面上青石板迸裂,一个宽深度都有半尺的大圆圈,正好出现在外面群雄的脚下。   前排之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玄慈眼皮一缩上前,双手合十道:“一别数月,沈施主风采依旧。”   众人骇然的看着地面,满场说不出话来,看他一副年少英俊的相貌,再听玄慈言辞,如何不知道这就是名震天下的沈元景?   有那些打算浑水摸鱼的江湖豪杰两股战战,心里叫苦不迭:“这位怎么真的来了?”趁着大伙不注意,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圆圈。 第65章 指证   乔峰抱拳说道:“沈兄,多谢相助。不过今日之事,确实是我自家事,与旁人无关。那位无名高僧,我自认敌不过,还请你替我掠阵。至于其余之人,纵然再多一倍,乔某何惧!”   “好!”丐帮污衣那一帮人里头,吴长老与蒋舵主大声喝彩。他这一番说的坦荡而又豪迈,群雄也不由为之心折。那白世镜面现激动,可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衫,不舍得弄脏,只在心底叹息一声。   沈元景道:“乔兄,你亦说这是你一人之家事,那就暂且延后来算。现下还有一桩公案在前头,涉及人数极多,自要先公后私。”   乔峰一怔,未及询问,他已转身朝着左边,喝道:“叶二娘,你出来罢。”   众人本是一头雾水,都顺着他目光看去,人群散开,果然见到里头,有一个朴素打扮的中年妇女,神色惶恐不安,微微颤抖。   纵然是眼尖的,也要辨认半天,才瞧出来是叶二娘,实在是她模样较之几月以前,有了极大的变化。   群雄里头突然传出几声尖叫:“还我儿的命来”、“狗贼受死”,有好些个被她偷抢了孩儿走的江湖中人,纷纷擎起刀剑,疯狂的朝她砍来。   叶二娘站在原地,半闭着眼睛,不敢动弹。玄慈面现不忍,踏出半步。   眼见着她就要死在各方兵刃之下,沈元景抬手一招,将她牵引了过来。众人刀剑落空,齐齐愣住,又叫嚷着往这边追来。   沈元景不慌不忙,伸手一推,叶二娘不由自主的往前飞去,落到了玄慈的怀里;又横过手来一拂,一股劲力飞出,那些个追来的江湖中人如同收了棍棒击打,倒飞出了圆圈之外,落下成了滚地葫芦,一片哎哟之声。众人何曾见过这等神功,惊惧不已。   玄慈将那叶二娘接了过来,轻轻扶正,低声念了声佛。那叶二娘脸色竟然现出了红晕,仿佛不出闺房的大姑娘叫人给看了一眼一样,手足无措,又觉不对,匆忙致谢。   众人疑窦丛生,玄慈年过花甲,面上已有了褶皱,纵然看起来有些威严,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能够吸引住一个满面风霜、又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沈元景不理会边上一些人的叫骂,朝前说道:“叶二娘,你将当年与某位大和尚的事说一遍吧。”   人群里有人听出他言外之意,一阵哗然。那神山上人突然站出来道:“叶二娘,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放心说来。你身上罪孽深重,都是被某人害的,若不将其供出,将来难免要下十八层地狱,或许还会连累子孙后代。”   他语气温和,似乎若有所指。叶二娘看了过去,盯得神山上人有些不自在,她才脸色惨白,退后几步,低下头去,说道:“沈先生你说什么,是指我当年杀的几个少林和尚的事么?”   沈元景料到她不可能轻易说出真相来,冷声道:“你不要见你儿子了?”   叶二娘抖了一下,双手紧紧握拳,攥得指节发白,半晌才咬着牙,一字一字的吐出来:“多谢沈先生告知,只要孩儿他还在人世,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见更好,若让他知道有我这样一个母亲,定然会痛苦的。”   那围观众人里头,突然有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道:“沈先生,这恶人也有孩子么?求你告诉于我,我要让他尝尝丧子之痛!”话说得咬牙切齿,恨意满满。   叶二娘猛然一回头,只见她面上扭曲,嘴唇被牙咬出血来,一张一合,双目圆睁,如同要择人而噬,将那喊话之人吓得后仰,以手做脚,连滚带爬,窜入人群。   “咦?你不是被他强迫的么?”沈元景轻声说道:“为何还要如此维护这人面兽心的人。”   叶二娘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胡说,我是自愿的,是我勾引他的。”话一出口,顿时清醒过来,脸色慌乱,大叫道:“不,我是瞎说的,是你这魔鬼,控制我说的。”   她越是掩饰,众人越看出她内心被戳穿真相的慌乱,眼睛在她和少林寺群僧之间来回打量,瞩目玄慈的更多。   沈元景道:“我可没那闲工夫,让你勾引一个大和尚。你现下不承认当年之事,那我只好将你儿子找来对质了。”   叶二娘一呆,木然的看了过来,她只觉眼前这人就是魔鬼,自己一点反抗的余地也没有。那边群情激奋,倘若儿子真的到来,恐怕难逃一死。   她低下头去,再抬头时,已经是满脸肃穆,看向左侧人群里头,一字一顿的说道:“叶二娘不知廉耻,勾引一个德高望重的高僧,生下一个男子,又做下无边之恶,自知必下十八层地狱,方能赎罪。”   她定定的看着神山上人,说道:“我死不足惜,只是怕孩儿无人照顾,你一定要护住他,不要让人知道他的下落。”   神山上人面色慌张,见旁人齐齐看来,惊叫道:“你看着我作甚,我和你毫无纠葛,你……”   话音未落,却见着叶二娘突然抬手,往自己额头打去。沈元景轻扣中指,引而不发,果然一只手伸到中间,将其挡住。   “阿弥陀佛。”玄慈竖起另外一只手掌,说道:“善哉,善哉!既造业因,便有业果。二娘,既已作下了恶业,隐瞒固然无用,栽赃更是不该。这些年来,可苦了你啦!”   此言一出,群僧和众豪杰齐声大哗。纵然有些人已经有了猜测,此刻还是难以抑制面上之诧异、惊骇、鄙视、愤怒、恐惧、怜悯、惊喜,形形色色,实在难以形容。   少林执中原武林之牛耳,玄慈方丈德高望重,江湖中人无不敬仰,谁能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过了好半天,纷扰声才渐渐停歇。   叶二娘哭道:“你说出来做什么,你这么大的年纪,这么大的名声可怎么办?我不苦的!你有苦说不出,那才是真苦。”   玄慈轻叹一声,转向沈元景,问道:“沈先生,老衲这一桩确实做错了,你能否大发慈悲,告知我那孩儿的下落。”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你真要我说?”玄慈一怔,看了周围一圈,不少被叶二娘害了孩儿的江湖中人都带着仇恨看来,他低头一叹,轻声说道:“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第66章 执法   场上十分安静,少林高僧俱都无言,连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扫地僧也不说话,玄慈张了张嘴,又叹息了一声,转头道:“玄慈犯了淫戒,乃是重罪,身为方丈,责罚加倍。玄寂师弟,让执法僧重重责打我两百棍,事关少林清誉,不得徇私舞弊。”   说罢,他跪伏在地,遥对大雄宝殿的佛像,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那玄寂面色阴沉,叫出执法僧人,就要行刑。   沈元景突然出声道:“慢来!”众人齐齐看过,他说道:“你打了诳语也好,犯了淫戒也好,都是你少林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责罚即可,不必做给我们来看。”   玄慈脸色一变,他拼死也要维护少林清誉,若是叫人阻止,可就全功尽弃了。他抬头看向一边,扫地僧却默然无语。   沈元景接着道:“我只问一点,玄慈你纵容叶二娘犯下无边罪恶,二十多年来,数千婴孩无辜受害,要怎么向天下交待?”   叶二娘使出了全身功力,大喊着扑过来,凶猛无比,群雄里头不觉有人惊叫出声:“小心!”“恶妇尔敢!”纷纷拿着兵刃,要上前援救。   沈元景轻描淡写的一挥手,将其临空打得跌倒地上,如同戏弄婴孩一般,群雄止步,俱都愕然。   叶二娘大声道:“都是我一人作恶,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   “少林寺纵然不如丐帮一般消息灵通,可若是连四大恶人的所作所为都不清楚,这方丈也太不称职了吧。”沈元景冷笑道:   “他明明能够阻止,却为了与你的一点私情,一点愧疚;为了自己不破戒律;为了少林寺所谓的清誉,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以至于惨剧持续二十多年,可真是大德高僧啊。”   每说一句,玄慈脸上便黯淡一分。这番话却是事实,叫人无从辩驳,少林群僧垂手低头,愧不敢言。群雄本来对玄慈敢作敢为的一些敬佩,也消失殆尽;那些个苦主转头看去,已经满是恨意。   玄慈默默起身,盘腿跌坐,眼里已不见了神采,嘴里不住的念佛。叶二娘见他心若死灰,又是愧疚,又是心疼,难受到直欲自杀,却又不敢。   有人大声道:“要什么交代,这对狗男女害得我那不满岁的独子丧命,那就以命抵命。沈先生,求你告知他们生的那孽畜的下落。也该让他们尝尝丧子之痛。”   玄慈大惊,看了过来,满脸哀求,却听沈元景叹口气道:“那孩子不知事时,便被人抢走,未受养育之恩,于亲生父母所做所为毫不知情,可谓无恩无义,不承他父母的余泽,也不当受他父母的罪孽。”   说完这些,他又道:“我脾气不好,今日在此应承了不泄露这孩子的身世,除我不说之外,知情的旁人也不准说。若违了我意,与我为敌,我报复起来,也不会有什么顾忌,若这人没有了父母,我便报复到他孩子身上。”   这一番言辞自然是说给某个知情人听的,不过大伙都不知道他若有所指。这样霸道,叫人腹诽不已,暗骂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却碍于他武功高明,敢怒不敢言。   叶二娘和玄慈这才放心,齐齐叩头,称谢不已。   沈元景道:“你们孩儿无罪,自可得免,那你们犯下的罪孽,又该如何惩治?”   玄慈心知现下不是死就能解决问题的了,他一了百了倒是方便,可少林清誉就要毁于一旦,现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叶二娘的苦主亦有些踌躇,杀叶二娘和她孩子都不打紧,反正是过街老鼠。可玄慈担任少林方丈逾三十年,恩泽遍天下,谁也得罪不起,纵然他今天亡故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替他报仇?沈元景自己不怕,他们却不一定扛得住。   徐长老人老成精,看出了个中曲折,站出来说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杀了叶二娘便是了。玄慈方丈也不是有意纵然,不过是不知情罢了。就依着他所言,重重打上二百打板,如何?”   兜来兜去,这提议和开始一样,可现下大伙都冷静下来了,自知此时不由得他们做主,群雄看向沈元景,少林的人都看向扫地僧。   扫地僧说道:“老衲亦不知道如何处置。常人犯错,还可放下屠刀,遁入空门。可他已然在空门中了,还能再往哪遁?”   沈元景却说:“好!”   少林群僧脸色一松,徐长老心里一喜,暗道:“天下最为顶尖的大帮惟少林与我丐帮,此次我卖了他们天大的一个面子,以后做些什么,他们纵然不支持,想来也不会反对。丐帮数代积累,到我手上,终于要独占鳌头了。”   “不过,这棍子不能由少林的人来打。”沈元景接着道:“我看徐长老如此热心,就请你代劳吧。”   他边说边伸手一招,将一条执法棍拿到手上,丢给徐长老道:“执法过后,玄慈是生是死,全都在你,动手吧。”   徐长老下意识的接过了执法棍,一脸的惊慌失措,料不到这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了。他若放过玄慈,就得罪了诸多江湖同道;若是将其打死,自然是将少林得罪的死死的。   况且一旦动手,丐帮之人打了少林方丈,也要引来少林寺的仇恨,以及天下群雄的争议,得不偿失。   他进退失据,却不敢丢掉棍子,只得双手捧起,说道:“徐某何德何能,敢对少林方丈执法,大师,沈先生,还是另请高明吧。”   沈元景道:“少林的人动手,我怕他们会做手脚。至于其他人来,还不够格。这天下帮派,以少林与丐帮为首,你这姓徐的老头年纪最长,辈分最高,正是合适,不要啰嗦了!”   那徐长老平生无有什么大的建树,名头也不过尔尔,无非是仗着年纪大、辈分高,才能有今天的地位,无论如何也不敢动手,又不敢拒绝。   他拿着木棍,汗水沥沥而下,四周看了一圈,平素交好的朋友,全都低头,不敢对视。他张了张嘴,忽然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沈元景嗤笑一声,懒得揭穿,伸手找回那执法棍,对乔峰说道:“我素知丐帮帮主,大多都是顶天立地的豪杰之士,这老头想要做丐帮帮主,却连打狗棒法都使不动,脓包一个。还是乔帮主你来吧。”   他提着棍子,往下一压,乔峰一愣,心道:“这不是打狗棒法里头的‘按狗低头’么?上次给了我少林易筋经,听二弟说他还会大理段氏的一阳指,沈兄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按下心头疑惑,接了棍子,走了过去。玄字辈的高僧全都退后一步,默默不语,算来乔峰才是今日最大的苦主,玄慈唯一直接害死了其父母,由他动手,合情合理,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第67章 分歧   乔峰一棍接一棍的打去,并未有使出内功,却不留手,纯以肉身力气来说,也比少林的执法僧要大得多。那些玄字辈高僧反而是面露欣慰,并不怪罪。   两百棍下来,乔峰已经额头见汗,玄慈背臀之间,早就血肉模糊。他运起内功止住疼痛,双手合十拜了一拜,说道:“乔施主如此情形下,还能秉公而行,实在叫人钦佩。贫僧当年给汪帮主写的信,确实错了。唉,悔不当初!”   他每说一句话,疼痛就加重一分,最后汗水淋漓,脸都扭曲了。叶二娘在一边泪水涟涟,也知劝不了。   乔峰默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愿意知道自己的身世,还是希望一直隐瞒下去,顿了一会,才说道:“方丈,我与你的恩怨今日一笔勾销。”   他方才棍打的时候,玄慈没有运功抵抗,脏腑、大椎已全被打坏,不过是靠深厚的内功吊着一口气,等这口气一松,必然是活不成了的。   玄慈如释重负,咳嗽一声,吐出口血沫,说道:“多谢乔施主宽宏大量。”叶二娘连忙将他扶住。   他接着说道:“当年我受了一位好友的假消息,才铸成大错。本以为他一样是受人蒙骗,并未多加责怪。数年之前,汪帮主要传位给乔施主,我心内不安,又遣了玄悲师弟上门询问,才知道这位好友已然亡故。我想着人死灯灭,便未加细想,还道可惜。前些日子玄悲师弟死在这人的成名绝技之下,我才明白,那人还活在世上。”   乔峰失声道:“不是说玄悲大师死在姑苏慕容手上么,难道?”   玄悲点点头,说道:“不错,那个假传消息的人,就是慕容家上代家主慕容博。只是我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咳咳咳。”   群雄一片哗然,这里头和慕容家有仇的也不少,本以为是慕容复所为,可现在看来,说不定是慕容博暗中行事。   沈元景突然出声道:“姑苏慕容家乃是后燕皇帝慕容恪的直系后裔,一直以来,都以复兴燕朝为家族使命。玄悲说不得是窥见了他家里头的谋反准备,才招致毒手。至于死的其他那些人,或许是有钱,或许是有势,给他盯上罢了。”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玄慈说道:“看来慕容博是为了要挑起宋辽之间的矛盾,他好从中渔利。唉,我这一时不查,险些酿成大错。”   来此之人,大都是中原武林的豪杰,一听有人要谋反,顿时群情激奋,吵吵嚷嚷的要去往姑苏讨伐,其中也不乏有眼馋其神功秘籍者。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我从华山而来之时,早就让人通知了赵宋朝廷,现在慕容家应该已经被查抄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盖因武林中人的念头里,江湖事江湖了,引来朝廷介入,十分不妥当,若非忌惮他武功高明,就有人要破口大骂他是官府的走狗了。   沈元景对于一些个议论并不以为意,他如今的武功,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用看其眼色,何况是一些欺软怕硬的江湖人。   他又说道:“慕容家的庄园里头,藏着数百的兵甲,还有强弓硬弩,罪名昭昭,想来光是朝廷通缉,就够他们受的了。”   群雄骇然,要知道一人若是私藏了三领铠甲或五张弩弓,就要判处绞刑,几百数之多,难怪沈元景要交由朝廷处置了。   玄慈长出一口气,道:“也算是罪有应得。”他看向一旁,轻声说道:“过去二十余年来,我日日夜夜记挂着你母子二人,又不敢向人吐露,心内煎熬。今日却能一举解脱,得享安乐,善哉,善哉!”   他口占一偈道:“人生于世,有欲有爱,烦恼多苦,解脱为乐!”说罢面露微笑,闭目而逝。   叶二娘的泪水自双目不停的流淌,抽出一把短刀来,往胸口一戳,靠在玄慈身上,慢慢没了气息。   众人见他二人如此逝去,一阵唏嘘,有许多往日得过玄慈恩惠的,又念起他的好来,纷纷上前,朝他的遗体行礼。   乔峰早就退到一边,紧紧握住了阿朱的手,说道:“我原以为要讨回公道,会有一场恶战,不过玄慈方丈倒也坦荡。如今大仇报了一半,只要在找到慕容老匹夫,杀他之后,就可与你一起,得享安宁了。”   阿朱勉强笑了一声,却不说话。乔峰察觉异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是了,阿朱曾经说过,那慕容老贼从小将她收养,自然有许多情分在里面,我若执意报仇,她夹在中间,定会为难。就算背着她行事,日后难免有些疙瘩,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看了沈元景一眼,当下岔开话题,说道:“我那二弟总说大理风光秀美,气候宜人,此间事了,我们不若随他前去游玩一番?”   阿朱心思通透,知他心意,甜甜一笑道:“小女子任凭乔大爷做主。”   “哈哈哈哈!”边上传来一阵大笑,那宋长老几人过来,打趣道:“当日在杏子林中,我就瞧出这位姑娘对帮主有些不同,现下果然是成了帮主夫人了。来来来,咱们先去君山,替两位好好操办一番。”   阿朱羞红了脸,乔峰郑重说道:“多谢几位兄弟抬爱,乔某铭感五内,只是无论如何,这个帮主我是当不成了。”   “帮主,你不必听信那些谣言……”吴长老才说一句,乔峰就挥手打断道:“吴长老不必再说,丐帮本就因我,产生了不小的分歧,若是我再回去,徐长老他们定然不服,岂不是要分成了两个丐帮了?这让我如何对得起历代帮主?”   “唉!”他说的十分有理,宋长老也叹了口气,指着不远处的刚刚“苏醒”的徐长老,说道:“现下也差不多了。我们几个是污衣派,选了君山分舵为驻地;他们称为净衣派,仍旧在洛阳。若无帮主这样雄才大略的人来统领,分成两帮也是迟早的事。”   乔峰也大感头疼,沉吟一刻,才缓缓说道:“丐帮帮主信物打狗棒还失落在西夏一品堂,不若谁能夺回此物,便为丐帮帮主,如何?”   那边徐长老等正竖起耳朵再听,闻言忍不住道:“好,一言为定!”他自忖这边的高手更多,如何不愿?那陈长老在耳边耳语了几句,他脸色一变,又道:“不过乔峰你不是我丐帮中人,不可参与。”   乔峰哂笑一声道:“都依你们。乔某既然说了不回丐帮,自然是一言九鼎。”徐长老等人才放下心来。   接着他与阿朱找到段誉,言说要去到大理游玩,后者大喜,一齐来向沈元景告别,却是现下才发觉,早就不见了其人影。   几人想到什么,再往少林阵中看去,那扫地老僧也一齐消失了。 第68章 二斗   “轰”的一声惊雷,在少林寺后山响起,沈元景鼓足了劲,一掌打在扫地僧的身上,对方已将金刚不坏神功使得更加圆转如意,涌出一道气墙,将他的掌力尽数接住。   沈元景见攻不下,又换了诸多手段,有拳有爪,有硬有软,却都拿这门神功毫无办法,不禁开口赞叹道:“好和尚,短短两三个月,你就将这门功夫推陈出新,真是了不得。”   扫地僧双手合十,说道:“还要多谢施主成全,你那三本秘籍,让我受益良多。”说罢,他身形一晃,双掌打来,瞬间那手掌二变四,四变八,铺天盖地。   沈元景叹道:“千手如来掌,好功夫。”他身形一晃,居然分出来五个人影,一齐杀去。   只见这五人全都使出指法,一个个快速的对着掌印戳去,如同戳气泡一般,将其一一打散。片刻之后,手掌尽皆消失,五个人影也合而为一。   沈元景起手就是一掌,扫地僧抬手抵住,两人轻微晃动。他又一爪抓去,对方仍旧用掌,只听吱吱声起,如同剑尖划过铁皮一样,显然是金刚不坏的真气,运用到了手掌上。   若是不能击破这层外壳,无论他怎样去攻,都难奏效,单纯变成比拼功力与耐力,那就有违他的本意了。   沈元景单手一点,泛出一点星芒,那老僧抬掌一迎,两相碰撞了几次,竟然发出咚咚的声音。   扫地僧只觉得掌心传来微微的针刺之痛,是对方的真气,透过了金刚不坏神功的防护罩,打在了肉上。   沈元景猛攻了一阵,那老僧固然是手掌泛红,可他自己也不好受,给反震之力震得手指有些发麻。   他心知这样打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还是偏离了自己来此的初衷,又换了其他各路的武功,将这些日子,在姑苏两大武学宝库所收获的精髓,不拘好赖,适合与否,全都展示了一遍。   两人的对攻,同上次颠倒了过来,这次是扫地僧抱元守一,只以金刚不坏神功和千手如来掌,应对沈元景层出不穷的招数。   两人斗得十分激烈,却无丝毫的火气,真气极为收敛,连一旁树木上的叶子,都未打落一片。   如此一个时辰下来,双双罢手,老僧双手合十,叹道:“施主所学武功之广博,古今无二,老衲实在敬佩得紧。”   沈元景笑道:“不过博而不纯,杂而不精罢了,算不得什么。”   扫地僧哑然,若有人能够将他展露的任意一门功夫,练到和他一般境界,都足以纵横江湖,这要不算什么,其余人的手段恐怕只能算庄稼把式了。   沈元景已知单凭招数,绝难破其金刚不坏的屏障,伸手一招,一个长布条包裹的物事落到手上,他展开露出一柄嵌满宝石的华丽长剑,说道:“老和尚,我要动兵刃了,你可要准备一下?”   扫地僧也伸手一招,那靠在大树上的扫帚飞了过来,说道:“老衲用习惯了此物,不是有意冒犯,还请施主海涵。”   沈元景点了点头,率先攻了过去,取的是五岳剑招,如同彗星撞落,每一剑都带着沛然巨力,兜头狂攻。老僧用的却是乱披风杖法,扫帚尾部时而横扫,时而上划,时而下拍,毫无轨迹可寻。   那扫帚普普通通,用细绳子困住,上下都已经枯黄,甚至下端细细的枝条已然断落大半,余下的少数几根夹杂在粗梗中间。   而沈元景手里的长剑,剑穗都是冰蚕丝制成,剑柄以硬玉打磨,外面绑着猪婆龙皮,剑身用的天外陨铁千锤百炼而成,并且费劲功夫,镶嵌了各色的宝石,流光溢彩。   这一简陋,一华丽,恰如两人此刻所使出的武功一样。   乱披风杖法只扫、拍、划、搅等几个招数,在扫地僧使来,如同狂风密雨,一点空隙也不留。   沈元景的剑,像黄河咆哮,巨浪滔天,动人心魄;似林间清风,微微拂面,温柔和煦;如夜间星辰,遥居天上,清冷孤高;同道旁野花,淡雅别致,自由风情。   这剑光映射着阳光,冲霄直上,那些个还未走远的江湖人士,远远可见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光芒,在山间、在树林来回冲荡。   群雄里头一阵阵的惊呼,更有人叫道:“莫非是仙人在山顶遥控着飞剑争斗?”大伙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剑光不放,期望能学到点什么,直到剑光停止,才怅然若失。   沈元景几次变换剑法,都胜不过对方,心知到了一定境界,仅仅是凭借着招数的简与繁,是难分轩轾的。   他也是几次想要使出狠辣的招数,都强行忍住,一则不愿伤了这世界唯一的对手,二来也不确定对方有无同等手段反制,若斗个两败俱伤,那可真是笑话了。   又斗了一阵,沈元景先停住,收起宝剑,说道:“招也不行,剑也不行,接下来我只有试试内功了,老和尚接好了。”   他轻飘飘的两掌打去,对方接了过来,劲力涌过,如同遇到大坝一样,被堵在前头,不禁赞叹道:“老和尚,可真有你的,竟然将金刚不坏的功夫练到了内外合一。”   扫地僧道:“施主的内功亦是不凡,聚则如金刚一般凝练,散则如云彩一样缥缈,变化无方,叫人难以琢磨。咦?”蓦的惊呼一声。   原来是沈元景又换了手法,左手聚,右手散,亦或右手聚,左手散,差几撼动对方的真气屏障。   他又转了寒热、轻重、缓急、动静,等等这类相对的真气,眼见这对方那层屏障要被磨穿,突然胸口一闷,内力气息一阵晃动,他连忙收功,后退几步,咳嗽起来。   过得片刻,沈元景才缓过劲来,说道:“我这门功夫新进练就,可惜一直不能合一,这次又是我输了。”   扫地僧沉吟片刻,说道:“施主体内似乎有多种真气,阴的、阳的,予人感官十分奇特,好像有多种不同门派的功夫,这是要捏合成太极阴阳之道么?”   这些根底沈元景丝毫没有掩饰过,点点头道:“老和尚法眼无差,这些内功都是当世决定,可惜都不适合我,想要创出一门更好的法门,却是极难,数十年来,都不能成功。”   扫地僧双手合十,说道:“于道家之理,老衲亦懂的不多,只是功贵纯一,譬如我这身金刚不坏真气,起先只是练了金钟罩,由外而内,生出内气,后又学了易筋经,使之强化,最后靠着施主予的金刚不坏神功,才致大成。   虽然这三样功夫,有内有外,可都是同一源流,故能和谐无碍。施主要行太极阴阳大道,或可从道家神功里头,取三样过来,若是同一派别的,那便更好了。”   沈元景心头一动,闭目沉思良久,才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多谢老和尚,今次真是不虚此行,可算找到前路了。”   他招来包裹,掏出一本书丢了过去,说道:“这本是《九阳神功》,老和尚,下次咱们再决一高低。”说罢,他一闪身,入到林中,消失不见。   扫地僧面露欣慰,接过那本秘籍,遥遥说道:“如此,便恭喜施主了,老衲在少林扫榻相迎。” 第69章 启发   沈元景对扫地僧的说法深以为然,向上之道,贵乎精纯。   他从前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检视手中神功,明玉功、五绝神功、易筋经、葵花宝典、神照经、九阴真经、九阳神功以及新学的北冥神功,虽然都是当世顶尖,可要支撑他突破宗师境界,也十分勉强。   及至后来自己几番革新的明玉功,宗师境界自是无碍,可要往上攀登,前路已绝。就如同扫地僧一样,苦心孤诣,从金钟罩一路向上,融合各类功法,终于成就了金刚不坏身,突破到宗师境界。   可他将这门功夫练得越深,就给自己的牢笼越加越厚,纵然能够衍生出金刚不坏神功和九阳神功这样绝顶的武学,于大境界突破上,又有何意义呢?   那两本新得的秘籍,能让扫地僧的宗师境界更深一层,当然桎梏也会更加牢靠。也不能说沈元景是在害他,毕竟他武功成型,前路已经断绝。   沈元景的到来,予以他新的活力;沈元景若是离开,他便又要沉寂,这是世界的限制,无可更改。   扫地僧的话语,给沈元景的极大的启发,略一琢磨,便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前面那将多种功法合而为一的路子,的的确确是契合他自身的,只是如对方所说,个中差异甚大,若要强求,太过艰难,反不如去寻三门同源而出的武学,加以变化。   可纵览金派各大世界,哪个门派能有三门同明玉功一样绝顶的内功之多?舍逍遥派其谁!   他本觉得这个世界,除却北冥神功能够助他调和阴阳之外,其余武功学来无非也是夯实根基,并无实质性的用处,现下看来,却是自己太过武断了。   他回到华山,仔细思考,甚至觉得逍遥派的三大神功,未必就不能是同一门武功拆解而来。一蓄一用一护,倒也相得益彰。   不过其缺陷,想来也是极大的。北冥神功之前就曾对段誉点评过,若初学就引人内力,则如无根之萍,终身不能突破;要自己练出真气来,又太过艰难,非资质绝顶,根骨极佳不能。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三十年一轮回,功力全失;小无相功变化多端,却难以神似。不过他并不是全盘接收,能改造明玉功,自然也能升华这三门功法。   ……   自少林武林大会之后,来华山拜访的江湖中人络绎不绝,可沈元景有意避开人群,他们如何能够在一片偌大的山里头,寻到他的踪迹。   他在此逗留了一个多月,理清了思路,随意打听,得知姑苏慕容果然是被抄了家的消息,据说燕子坞火焰红通通的,秘籍全被烧毁,岛上一片狼藉。   连王家都差点被株连,好在沈元景是以李青萝的名义告密的,曼陀山庄才得以幸免。   至于另外一件大事,便是丐帮净衣、污衣两派终于撕破了脸,互相争斗不休,倒是让衰退的少林寺仍然站在了江湖的最顶端。   不过这些琐事,也引不起他什么兴趣,直到一则消息哄传天下,大名鼎鼎的函谷八友的师父聋哑老人苏星河,送出请柬,在擂鼓山摆下棋局,恭迎江湖少年英俊,破局后必会赠予巨额钱财或是神功秘籍。   等江湖中人的注意力全都被这件事吸引,沈元景却悄然下山,往西而去。   ……   无论那一国的都城,最引人注目的建筑,定然就是皇宫了。   灵州城的西北角,有一座高楼冲天而起,楼后建筑层层叠叠,都是富丽堂皇的大房子,屋顶金壁煌煌,耀着白光,这便是西夏皇宫。较之宋国皇宫,自然是大大的不如,可也气派非凡。   沈元景到来之时,天刚刚黑,他轻而易举的入到里头,侧耳倾听,很快从纷乱的声音里头,得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循着宫女护卫的“指点”,边走边听,几经转换,到了皇太妃的寝宫。   此刻宫内灯火通明,宫女都被人打法走了,沈元景进到里间。一个身材婀娜的白衣女人,正在顾镜自怜。   她照了半天,才依依不舍的将镜子放下,取了桌上的白绸布,遮住了脸,往卧室走去。   沈元景开口道:“李秋水,不要装了,那铜镜纵然模糊,要照出人影,还是能够办到的。”   李秋水缓缓的转过身来,那绸布覆了面,让他看不清模样,只看那眼睛,和李青萝、王语嫣极为相似。   她柔声道:“深更半夜的,未知贵客驾临寒舍,有何指教?”   “我便是沈元景,你应当听说过的。”沈元景走了两步,坐拉过椅子斜坐上,随意的说道:“这次来,自然是有要事让你帮忙。”   李秋水对他印象来源于西夏一品堂的情报,若那踩石成沙,踏足划圈的本领是为真,她自然是敌不过的,方才对方进来之时就无声无息,哪怕后来从镜子里头看人影,自己竭力感应,仍不能觉察,始知传言不虚。   她本要装作不知道,借机离去,却被人叫破,只得无奈的答道:“沈先生有什么要吩咐的,我若能做到,定不推辞。”   沈元景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将小无相功交出来吧。”   李秋水如释重负,只是这等要求,那她一条性命便无虞了,连忙道:“这门武功无有文字传下,沈先生且捎带片刻,等我写来。”   “好!”沈元景放她去取纸笔,仿佛根本不怕其逃走一般。对方也知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老老实实的将秘籍默写出来,甚至为了讨他欢心,将白虹掌力、传音搜魂大法等其他逍遥派武学,一并交了出来。   沈元景接过看了一遍,点了点头,说道:“算你聪明,这里头无有错处或是遗漏。”   李秋水陪笑道:“岂敢欺瞒沈先生,那不是班门弄斧么?”她又问道:“沈先生还有无要吩咐的?”   沈元景正要摇头,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西夏一品堂在哪里?”对方恭敬的道:“我带先生去。”   李秋水在前头带路,如同一阵风一样迅速,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始终感应不到后面有人,等到了地方停住,对方又如幽灵一样,突然出现。   她心里直跳,同时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冲动出手,仅仅是这手轻功,对方就立于不败之地,如何能打?   沈元景着她带路去了宝库,见到打狗棒果然在此,却并不取走,转身飘然而去。 第70章 天山   沈元景离开西夏,继续往西,一直到了天山。山上还有皑皑白雪,此处地势复杂,人所不至,灵鹫宫的位置并不明显,他只能靠着双腿,四处寻觅,好几天后,才在西南方向,一个云遮雾绕的山峰上头,发现有人活动的踪迹。   他一路往上,凭着身法避过人群,见得各处险要均是女子把守,便知晓此趟是找对地方了。   很快到了两片悬崖之间,间隔最窄的位置,都有五丈之远,来往都靠一条大铁链。因只这一条上山的路,他才避无可避,现出身来。   那些个女子纷纷抽出剑来,大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灵鹫宫!”   沈元景还未说话,人群里头一个女子惊叫道:“是你?”他看过去,是曾经在大理见过的符敏仪。   她知这群姐妹都不是对手,伸手拦住,阴沉着脸,说道:“好贼子,竟然真敢上灵鹫宫来闹事。”旁边也有其他几个认出他的,有的向身边的姐妹们解释,有的转身往里头叫人去了。   沈元景说道:“我来找天山童姥,你去通传一声,让她出来见我。”   “大胆!”“无礼!”连带着符敏仪在内,所有女子全都朝他攻来,悬崖对面也有许多人,顺着架在两边的粗大铁链,冲了过来。   沈元景并不想动手,脚下一点,往前一扑,冲出了悬崖之外。两边足足有七丈之远,他却并未走那条铁链,而是到了半空中,引来一阵惊呼。   就算是五丈的距离,以天山童姥的武功也飞越不了,是以这些将其敬为神明的女子绝不相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都以为他要掉下去,却见,他如同一只蝴蝶,在空中滑行,落到对面,所有人都呆愣当场,忘了进攻。   沈元景顺着窄道冲了过去,进到一个青石板铺成的大道上,对着迎面过来的一群女子,长袖一挥,一股劲风刮过,吹得这些人东倒西歪。   他朗声道:“天山童姥何在?”运起了新得的传声搜魂大法,远远传了出去,很快就听到回音,一路疾行,踏入了一座威严的古堡里头。   “哪个混蛋在外面大喊大叫?”大门里头传来一声巨喝,声音有些苍老。沈元景闪身入到里面,只见这庭院中间有许多女子,有老有少,簇拥着一个八九岁女童。   他见那女童身形矮小,面相却极为成熟,不威自怒,发髻、穿着都如同成人一般,便知这是天山童姥了。   见沈元景进来时的动作,天山童姥也是眼睛一缩,心道:“这小子好厉害的轻功。”开口问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敢来灵鹫宫闹事!”   沈元景往前走了几步,说道:“在下沈元景,过来借童姥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一观。”   天山童姥久不下山,并不清楚中原武林发生的大小事物,喝道:“好胆!”也不派手下,亲自动手,隔着十多丈远,一招天山六阳掌的“阳关三叠”打来,虎虎生风。   她一个小孩子般的躯体,用的武功却刚猛异常,显得极为怪异,沈元景瞧出这招法的奥秘,轻笑一声道:“也试试我这招。”   他曾经自创了一门五岳神掌,里头同样有阳关三叠一招,脚下一点,大小两掌撞在一起。沈元景停在原地纹丝不动,童姥却如同被大石头撞击一般,闷哼一声,抛飞出去。   那些个女子齐齐叫道:“尊主!”上前将她接住,却不料绵绵后劲,全都落到她们身上,一起做了滚地葫芦。   沈元景站在原地,也不动作,等对面的人都起来了,又有后面追来的,各处涌过的灵鹫宫之人进到庭院里头,将他团团围住。   他自然是无有畏惧,笑看那符敏仪在对面低声说完消息,才道:“童姥考虑的如何?”   天山童姥面色阴沉,阻止手下人动手,问道:“你到底是谁?”她练就神功之后,江湖几无敌手,纵然有几十年未有离开西域,也绝不认为哪家门派,能够培养出这样的高手。   沈元景道:“我方才不是介绍过了么?怎么,你年纪轻轻,记性就这般不好了?”   “你!”天山童姥怒气勃发,又攻了过来,她心知比拼硬功,不能胜过对方,换了天山折梅手这等灵巧招式,一手作刀,一手为爪,左劈右抓。   沈元景一边抬手拂动,一边说道:“还不死心。”左手如同清风,从对方两个手臂中间穿过,指尖跳动,在其手腕上一点,她两个胳膊顿时酸麻,使不出力来。   天山童姥心里大骇,往后一退,神情凝重,这两次交手,她已然知道自己绝非眼前这人的对手。欲要叫手下一起围攻,又犹豫不定,对付这种高手,人数或许全无用处。   沈元景仍旧挂着笑容,说道:“如何?童姥若是不服,可把逍遥派的功夫尽数使出来。”   连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这么隐秘的武功,都被对手一口叫破,自己出身自然也藏不住,天山童姥无瑕在此浪费精力,脑子飞速运转,思忖应对之法。   她平素将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习练内功上,武功招数有天山六阳掌与天山折梅手就够用,现下敌不过对方,比拼内力就更不靠谱。   若是要逃,似乎也快不过对方展现出来的身法,她气恼万分,说道:“我打不过你,可要我交出武功秘籍,也是痴心妄想。”   沈元景叹口气道:“无崖子和李秋水都老老实实的交出来了,你为什么冥顽不灵?”   童姥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你把无崖子师弟怎么了?”   沈元景脚下一动,瞬间出现在了她面前,她只来得及抬起胳膊,就被一指点中,真气微微往外一动,惊叫出声道:“北冥神功?”   这是师弟无崖子的独门武学,她心里惶恐,下意识的抬手打去,沈元景挥手一击,正是方才她使过的阳关三叠。   “砰”的一声,沈元景倒飞而回,落在了原地。天山童姥脸色十分难看,这一击当然不是她赢了,而是对方籍此展示了李秋水的小无相功,主动退回。 第71章 逼迫   天山童姥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声音变得尖锐,显得心里极为不安。   沈元景道:“那李秋水十分乖觉,都未敢和我动手,就主动将小无相功交了出来,还额外奉送了传声搜魂大法和白虹掌力这些个逍遥派的功夫。”   他说着突然一指点出,一道劲力明明是对准的符敏仪胸口,却绕过了她,落在她后面的一颗树上,将粗逾三寸的枝干戳得对穿,现出一个圆孔。   童姥眼睛一缩,心道:“果然是那贱人的白虹掌力。哼,看来她也是吃了亏了。”   这一招隔着数丈之远,指力仍然如此之凌厉,她显然是做不到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眼前大敌。   沈元景接着说道:“至于无崖子,你遣人去问问苏星河就知道了。他遭遇丁春秋背叛,被打落山崖,身受重伤,现下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什么?怎会如此?”天山童姥脸上现出惊慌,连声追问:“你快说来,无崖子师弟现在的境况?”   沈元景摇摇头道:“具体情形,你还是自己去问吧,我也说不明白。”   童姥来回踱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叫道:“不行,我要去看看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目光射向对面,问道:“是否必须要我传下神功,阁下才肯放我离开?”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自然。你不如我意,我也不会如你意。”   天山童姥脸色难看,说道:“你武功这般高强,当是震古烁今的一代宗师,怎么自甘堕落,做出如此强盗的事情来。”   沈元景眉头一皱,想了一想,说道:“大约是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罢。我能驻世的时间不多,也懒得和你们软磨硬泡、慢慢交换了。你既然视我如同强盗,就应当明了,若我不能如愿以偿,恐怕此事是难以善罢甘休的。”   他越是这般坦然,越是叫天山童姥知道了他的决心之坚,咬了咬牙,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有一个条件,要么你……”   “要么你现下给我,要么你去死好了。”沈元景淡淡的说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的。”   天山童姥向来说一不二,何曾受过这样的气,忍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怪叫一声扑了过去,却被对方抬手就被打了回来。   她还要再上,却被手下拦住。符敏仪等流着泪说道:“尊主快走,我们替你拦住他。”这些女子每一个都是在艰难困苦之极的境遇中,由天山童姥出手相救,是以纵然童姥对她们十分严厉,但人人感念她的恩德,愿以身效死。   “放肆!”童姥推开挡在前头的人,骂道:“我还没死,用得着你们号丧。”她知道就算手下拼尽了全力,也无法阻止对手将自己拦住,何必徒增伤亡,还不如拼死一搏,或许有一线生机。   沈元景抬头看天,突然问道:“今日是哪天?我记得十月十五,苏星河要在擂鼓山摆下珍珑棋局,替无崖子选一个传人,好将残余的一身功力托付。”   “十月十五?”天山童姥一算日子,不过半个多月,又听出他话里头的异样,沉声问道:“一身功力?”   沈元景平视过去,说道:“对,算来他应该是年过九旬之人了,又身受重伤,恐怕距离油尽灯枯不远,自然是要交代后事了。”   童姥心头一震,踉跄两步,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逍遥派的武功最善养生,他怎么可能活不过百岁?”   良久,她才恢复一些,沙哑着声音说道:“好,我答应你了。神功给你,其他秘籍都给你,这座灵鹫宫也一起给你,不过,你必须要阻止李秋水那贱人去见无崖子,否则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沈元景心底暗笑,两个人一把年纪了,还在争风吃醋。他说道:“我来之时并未将这消息告之于她,不过她为西夏皇太妃,难保不从其他地方得到讯息。我只能答应你去西夏皇宫里头碰碰运气,至于来不来得及阻止,就不得而知了。”   他不肯轻易答应,反倒让童姥更为放心,语气缓和下来,说道:“只要你尽力去做就可以了,事不宜迟,咱们出发吧,边走边说。”   她抢先迈步往宫外走,沈元景牢牢跟在她身后,隔着半丈,不近不远。来到悬崖边,天山童姥只在铁链上点了一下,就到了另一边,而沈元景只是轻轻一跃,就跟了过去。   见此情形,童姥彻底熄了逃走的心思,嘴里念念有词,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尽数说了出来。两人日夜兼程,等到了西夏皇宫的时候,沈元景已经将这逍遥派最后一脉的武功收入囊中。   此刻李秋水果然已经不在皇宫了,也无人知她去向。童姥怒气勃发,恨不得将宫内的人都杀死,沈元景抬手一指,带着凉意点在其眉心,将其唤醒,说道:“我已完成诺言,就此别过。”   两人分道扬镳,他本欲回返华山,又思及西域或许更为安静,便折返回了天山。   天山童姥走得匆忙,灵鹫宫里头人心惶惶,麾下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人不日就要上山拜见,倘若她不在的消息泄露出去一丁点,这些人必定会生出反意来。   宫中女子见到沈元景返回时,纷纷松了口气,虽然还对他有些敌意,但也知这是童姥留下的一道保险,心里也安稳下来,不忘遵照童姥临走前的指示,小心伺候。   沈元景也不客气,将之当做自己家里一样,四处探寻。众女虽有意隐瞒,可他精擅音波功夫,无论哪个密室,也隐藏不住。不几日就找了灵鹫宫后殿,看到了那些个图像。   里面有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之类,以及生死符的修炼方法,他看过之后,才恍然大悟:“我就说天山童姥的几门武功和逍遥派多有不合,原来是前辈高人遗留。这石壁上的图画古朴自然,不如先今的武功精妙,可更为古朴,正好合我所用,今次倒是来对了。”   其后灵鹫宫麾下势力如约过来,也给他出面轻易打法了,这些个牛鬼蛇神消息要灵通许多,见得名满天下的“降世真仙”和灵鹫宫竟然是一伙的,吓得魂飞魄散,一点歪心思全都抛却,若非沈元景不耐接待,恐怕有不少人要来告密了。 第72章 明路   沈元景钻研石壁上的武学,宫中这些女子却也从不来打扰,甚至都不敢入到里间,原来天山童姥曾对她们说过,四十岁后,才能每年到石室中观图一日。众人虽不能理解,但也老老实实的遵照童姥安排,从不逾越。   他倒也知晓缘由,无非是这些个武功十分高明,兼之年代久远,与今日武学体系大相径庭,若无有一定的武学境界,辅以高深的内功为基,非但不能练成,还会有走火入魔之危。   依着沈元景的功力,自然是没有这个忧虑,反倒是颇为欣喜其中的古朴,以及透露出的某些武功的原始风貌。   他将这一门门的武功从头至尾,拆成一片一片,再沿着武学发展的脉络,由易到难,从古至今,循序渐进式的演化,竟也得出几门不错的功夫来。   他又将这几门武功教授给了宫里头的那些女子,短时间内,就使得她们进步神速,不由得十分感激,纵然还是要苦等天山童姥归来,不愿把他当做灵鹫宫的主人,可态度上变得和煦很多,生活上无微不至。   按照时间来算,擂鼓山之会应当过了许久,可还是不见天山童姥回归,沈元景遣人下山,零零碎碎的打探出来许多消息。   那场大会没了他和扫地僧的威压,各方人物纷纷登场,可比之前在少林寺的一场要热闹许多。   函谷八友在江湖上的名头十分响亮,他们师父摆下的擂台大伙都得给几分面子,加之奖励丰厚,自然吸引了各大门派之人前来。除却应邀的年轻人外,还有许多前辈宿老压阵。   大会的过程也是曲折,开始只是各色青年轮番上阵,欲要解开珍珑棋局,及到乔峰上场之时,他直言不动棋艺,来此只为找姑苏慕容报仇。   慕容复受他所激,不顾手下劝阻,执意现身。世人终于见到声名远播的北乔峰和南慕容齐聚,本拟是一场龙争虎斗,可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   交手不过一会功夫,乔峰就将慕容复打得吐血而回,若非有诈死的慕容博出来阻拦,后者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面对两人合击,乔峰怡然不惧,竟然主动攻上。他越战越勇,反倒压制住两人,占得上风。   群雄始知,与北乔峰一人齐名的,竟然是指的姑苏慕容整个一家子。   吐蕃国师鸠摩智忌惮乔峰武力,竟然不顾身份偷袭,被闪将出来的大理皇太子段誉顶住,六脉神剑剑气纵横,群雄是大开眼界。   另一边却是丁春秋一人力压苏星河与八个徒弟,逼得无崖子破关而出,才勉强抵挡住了。正当天山童姥杀出来要清理门户之时,李秋水又现身出来将她拖住。   其余的西夏一品堂、吐蕃大轮寺的和尚、星宿派等,同少林、丐帮及中原武林人士,在擂鼓山上一通好杀,此地顿时成了战场。   中原武林本是占得上风,可内部皆有矛盾,就连丐帮两派之间都有龃龉,到了后来,人们仿佛是疯了一样,不分那边,恩怨之争,正邪之争,门户之争,利益之争,全都要在此了结。   直到太阳下山,大伙才清醒过来,各人自舔伤口,默默离去,此地已经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了。   经此一役,中原武林陷入内乱。乔峰虽然未能报仇,可声望已然如日中天。而神秘宗门逍遥派无论正邪,竟然有如此之多的高手,也是大放异彩。   最大的赢家却是段誉,他借着从沈元景处得来的经验,轻而易举的破了珍珑棋局,无崖子将之收入门中做关门弟子,得大理段家和逍遥派两家之长。   ……   如此冬去春回,天山童姥却再也没有归来,似乎有些乐不思蜀。   沈元景一边教授灵鹫宫里头的那些女子武功,一边梳理自身的武学体系。他将诸多世界的收获一一整理,多番思虑,终于从逍遥派的三大神功里头,找到一条通天大道。   依然是沿着太极阴阳相合的思路生发,却不必执着于明玉功了,反不如以五绝神功的武学道理作为基石,内外结合,相互促进,一边精进,则另一边也跟着受益,以达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他要将逍遥派的北冥神功作为容器,杂以神照经纯化巩固,方可装得下其余一阴一阳的真气,调和之后,重归混沌。   阴面以小无相功为引子,融合明玉功、九阴真经等为一体;阳面依托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撬动九阳神功、易筋经等。最后是阴阳相合,包罗万千,颠倒变幻,无不可为。   招法上面依循天山折梅手的想法,汇聚各类武学为一体。他所学之庞杂,横跨两界三家,远远胜过了创出这门武功之人。金派世界尤为注重招法,是以不拘何种武功,都能够在他新创的体系里头找到影子,反推回来,几乎就是学会了天下所有的武功招数。   沈元景努力平复了心情,要将这门神功创立成功,定是十分之艰难。光是那么多门顶尖的神功,各有其特性,要将之融为一体,还不产生冲突,就需花费不少时日,绝非一年半载能成事的。   他依照太玄经将这门武功取名清玄经,一边认真推演,一边思考另一个问题,若要练就此功,彻底改换根基,还需散功重新来过,那非有三四十年的苦功,练不到如今的境界。这样一来,除非他全不理会白羽世界的事,才能在这个世界里头待够时间。   只是这样就非他所愿了,一则若不能出现在沈家大宴上头,定会令大舅担忧,说不得担忧冲动之下,生出什么意外的事来。   再者若是一路闭关就能到大宗师境界,说不定他也就照做了,可天下那要那么便宜的事?他有今天的成就,除却堆垒时间,还不是靠着东奔西走,数次调整了前进线路才得来的。   要是窝在白羽世界的小山村里头,现在说不定现在连先天的门槛都未够到。是以金派世界的武功要学,白羽世界的经验也不能丢。   虽然这两方世界之间的差异,他也不能完全明晰,但早就决定突破宗师必定要在白羽世界进行。   想通此节,沈元景就窝在灵鹫宫里头,数着时间一点一点的将新的心法推演出来,又绞尽脑汁,要找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一来二去,还真就被他从吸星大法里头得到一个办法,就是将丹田内的真气,散入全身经脉之中,加以封印,也就如同散功一样。   后面随着新的内功层级提升,便可将这些真气慢慢引导出来,化为己用,自然也就能快速恢复到如今的境界。况且这些内功本是源于自身,完全不用担忧会有冲突。   当然,里面少不了会有折损,可比之完全散去,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他估摸着在离开的时间到来之际,差几能够触及宗师门槛。 第73章 闭关   沈元景端坐于缥缈峰顶,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长叹一声,暗道:“这新创一门武功,果然是十分艰难,足足花去了我五年的功夫,还只得了一个粗糙的版本。”   最初有这个想法之时,自以为想得很周全了,可真到了演练时候,问题非常之多,他绞尽脑汁,才勉强完成了这第一版,而且还不能立刻去练。这样一份武功秘籍,虽然立意极高,可修行线路模糊,变数太大,非得再精修几遍,才能完善。   可要使之更进一步,千难万难,更要以身试验,才能贴合自身所需。他几番犹豫,将新功第一重的境界修订了几次,才决意散功。   如此这灵鹫宫自然是住不得了。纵然天山童姥一直未归,宫里上上下下都对他极为服膺,可终归隔着一层。   况且就算这些人可以信赖,他也记得原著剧情里头,天山童姥是如何在散功之后被人捉去的。若他也有此遭遇,那可真就是笑话了。   沈元景定了好主意,便爽利的回了宫内,取了古琴与宝剑,当日留信离去,不知踪迹。   过不多时,天山童姥得到消息,才悄然返回。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第三次散功之事已过,无崖子也去世两年了,她早就不耐待在中原,只是不愿跟沈元景共处一地,才等到如今。   ……   乔家大院就坐落在嵩县擂鼓山下,大名鼎鼎的豪侠北乔峰一家就住在这里。   沈元景从天山往下,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中原,此时刚刚开春,草长莺飞,花红柳绿,让这几年见多了白雪黑岩的他倍觉舒心,在山路上面就多耽搁了一些时间。   等他到了乔家门口的时候,乔峰早就得到丐帮弟子禀报,等在一边,将他迎了进来,引到会客厅里。乔三槐夫妇见到宛若神仙一样的人,不免有些局促。   倒是阿朱依旧是落落大方,左手抱着一个不满岁的女孩儿,右手还牵着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她发髻挽起,虽然一副妇人打扮,笑容里头还有三分少女的狡黠。   沈元景见这一家其乐融融,难免有些感慨。扭转那些让人痛心的悲剧,也算是穿越里头,极为让人心情愉快的一类事情了。   稍作寒暄之后,那小女孩哭闹起来,阿朱手忙脚乱的哄她,去到外面走动,乔父乔母连忙带着另一个孩子跟了过去。   沈元景笑着说道:“乔兄,短短几年,你就儿女双全了,等再过几年不见,是否还会多出几个来?”   乔峰哈哈大笑道:“还不是托了沈兄的福,让我遇见了阿朱,又帮我报了大仇,我们一家才能够有如此生活。”他语气之中,已然完全不见了初始知道自己身世时候的阴郁,似乎将这件事完全看开。   沈元景问道:“乔兄过奖了。我几年未有下山,听你这样说,难不成那慕容父子已经伏诛?”   乔峰摇摇头道:“沈兄误会了,他们可还活得好好的,不过家族被抄,阴谋败露,数代的准备和努力付诸东流,对他们而言,说不得比死了还痛苦。反正我见那慕容复年纪比我还小,两鬓已然斑白,心里就高兴得紧。”   他毫不掩饰爱恨情仇,坦然的做派更令人心生好感。沈元景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也是乔兄看得开,现下他们在哪?”   乔峰道:“有了孩子之后,许多想法就变化了。况且慕容父子投了西夏一品堂,纵然我想要杀他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擂鼓山一战,意义深远,从那以后,中原武林的主要敌手由辽国变成了西夏。   盖因慕容父子投了一品堂,当日带着西夏武士前来捣乱,又勾结鸠摩智和丁春秋一伙人,与少林、丐帮为首的中原武林为敌。后来更是查清,那些个引发内乱之人,竟然是慕容博许多年前就留下的暗子。   如此双方本就有着旧怨,现下更添新仇,况且西夏与宋国之间,本就年年攻伐,是以中原武林公推乔峰为首,领着大伙与之争斗不休。   沈元景这才知道里面的曲曲折折,已经与他记忆中的情节大相径庭。他忽而想起一事来,问道:“五年前我到西夏一品堂探查了一番,丐帮的打狗棒仍旧在哪里,现下你们丐帮是如何处置?”   乔峰面上一喜,说道:“果真如此?那可是太好了,丐帮合一有望。”他不愿意与辽国为敌,可对付西夏,心里就毫无负担。况且他的大仇人慕容复还当上了西夏驸马,更添仇怨。   眼下丐帮二分,污衣派团结在他周围,声势极大;净衣派虽依旧是若即若离,却也不能不顾江湖大义,拿着旧日约定,阻止他夺回打狗棒。   沈元景又问了少林派的近况,纵然因为玄慈之丑闻声誉有所下降,可有那扫地僧在,仍旧是天下第一大派,丐帮也要差了一筹。   两人又说起了段誉,乔峰苦笑了一声,道:“恐怕沈兄还不知道,我家阿朱,竟然是二弟的亲生妹妹,真是一笔糊涂账。”   原来那日擂鼓山大战之后,乔峰与阿朱前往大理探亲,却在小镜湖遇到了段正淳的情人阮星竹,认出了女儿阿朱。众人也是哭笑不得,不知说什么好。   沈元景哈哈大笑,此事确实荒谬,段誉周围全是漂亮的妹妹,却也只能依着父母之命,娶了鄯阐侯之女为妻。   “二弟回到大理,与中原武林达成同盟,牵制住了吐蕃鸠摩智一伙。现下便是大宋与大理武林联手,对付西夏一品堂和吐蕃大轮寺。”乔峰说道:   “我中原武林里头,受到慕容博挑拨,乱成了一锅粥,要不是辽国出了一位大高手,与慕容博有仇,一直针对一品堂,恐怕我们光是防御也吃力得紧。这老贼祖上起就一直谋划要造反,也不知道埋下了多少暗子,真是叫人头痛。”   沈元景道:“要解决此事,只有一个办法,便是釜底抽薪,将慕容家灭掉,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亦是这样想的。”乔峰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说道:“可我武功不济,敌人又狡猾难以围攻。倘若沈兄你愿意出手,自然是万事大吉。”   沈元景轻轻一笑道:“我现下又要闭关,下一次出来指不定是五年后十年后,他不撞到我手里,也懒得去寻。不过,要引诱他的法子,我倒是有一个。   当年他在少室山上窥见我和扫地老僧大战,吓得遁逃回了姑苏,叫我追去,发现了慕容家绝学斗转星移的藏宝之处。想来他还没有取走,或可利用一下。”   乔峰大喜,说道:“还请沈兄告知秘籍所在,若是还在,定叫他有来无回;若真被取走了,也是我们运道不好,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沈元景将所知的消息告诉乔峰之后,便离了嵩县,一路疾行,很快就入到了华山里头。有各派的宿老,那些个幸存侥幸、自以为是幸运儿的江湖少侠,以及各方的探子,或明或暗的寻了过来,却不知道他并未在此逗留,而是趁夜就去了武当山。   武当山较之华山要大上许多,更少人烟,沈元景寻到了在神雕世界住过的那个山洞,稍稍整理,又准备好了各类的物资,就此闭关。 第74章 出关   日落日升,来来回回,又一个五年时间匆匆而过。   昨夜的明月还高悬在天空,今朝的红日就已经升起,这日月同辉的景象,恰似沈元景此刻丹田内的境况。   这五年里头,他先是散去了全身功力,凭借一个普通人的身躯在山内生活了一个月,更加亲近自然,才体会到平常不曾有过的点点滴滴,注意到那些从未关心过的细节。   调整好心态之后,他才开始练功。可这门新创的功夫,入门并不是那么简单,几番折腾,差点走火入魔,还是在又重新思虑了数次之后,才成功自丹田里头生出第一缕混沌之气。   后面也是磕磕绊绊,一旦发现此路不通,就要重新散功来过,如此三番五次之后,才最终确定下来了最好的路线,将自创的这门清玄经的根基打下,后面的几重才能有据可依。   “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在沈元景的构想中,只要练成第一层,就能够踏入先天的境界,一跃而成为江湖上的顶尖高手。   他特意选了这样一个时间,从昨晚月现而日渐落,一直打坐到现在日出而月隐,体味阴阳变幻。现下正是最为关键的时刻,等到月亮完全消失,两股功力若不能融为一体,则要前功尽弃,再练上三年,才能将这次的损失补足。   月亮已经渐淡,不见了一半,倘若换做他人,此刻或许已生出了一丝焦躁,可沈元景内心经过千锤百炼,虽不至能够完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却是好似盆中之水,任凭你屋外狂风暴雨,我自一片平静,纹丝不动。   等月亮完全消失的一刹那,阴尽阳生,他蓦然睁开双眼,透出白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炽烈;全身经脉一刹那通透,肤色如玉莹莹。   这等异像持续了片刻,又自收敛,沈元景面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百多年的追求,终见曙光,超拔之路,从此铺就。   ……   乔家大院里头,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呼呼的练功,太祖长拳倒也打得似模似样,边上坐着两位老人家笑盈盈的看了过去,面带欣慰。   两人怀里还有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显出崇拜的神色来。   等小男孩一趟拳打完,沈元景叫了声:“好!”阿朱转过身来,忙盈盈一礼,颇为欣喜的说道:”沈先生,你来啦!”   她腿边还有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男孩,抓住她的裙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过来。   沈元景先同乔父乔母见过礼,才道:“阿朱姑娘,一别经年,你倒是看着成熟了一些。”   唤做寻常人家,自不可如此评判别家大妇,江湖儿女,却是不拘小节,阿朱叹口气道:“我认识沈先生也有十年了罢,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一转眼都有三个孩子了,还都整日调皮的紧,像个混世魔王似的,能不老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沈元景见着那小女孩缩了缩脑袋,不觉莞尔。   乔峰此时并不在家,说是赶赴西夏一品堂的之会去了,阿朱并不清楚细节,只知道是件危险的事。他正愁找不到人试手,便欣然同意了阿朱的请求,赶赴西北。   等到了渭州,乔峰依旧是早从丐帮弟子口中得到消息,亲自迎了过来,见到他时,愣了一下,才道:“沈兄能来,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如此这一场大战,我们就更有把握了。”   沈元景轻轻摇头道:“现下可不好说。”又问道:“我可有什么不妥,叫乔兄瞧出来了?”   乔峰说道:“我观沈兄面相,较上次见时,似乎成熟了一些。”   沈元景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我倒是未曾注意,却不是什么大事。”他散功之后,容颜自然不能维持,是以模样增长了一些,此刻瞧来,约莫二十,正是古人弱冠之年。   乔峰引他进到此地一座大宅院里头,厅内众人见了,大为惊讶,纷纷起身见礼,他也毫不客气,径直坐了上首。   玄寂接任了方丈,不能前来,便由玄难带着玄渡、玄生等上前见礼。少林和尚虽对他颇有意见,可也知晓能有这个强援到来,接下来对敌之事就更有把握了。   沈元景见着另一边的徐长老,颇为惊讶,说道:“咦,你这老头九十多了吧,竟然还没有死,倒也难得。”净衣派众人听了七窍生烟,见着徐长老都沉默不言,也都不敢说话。   其余是函谷八友来了康广陵、薛慕华、李傀儡三位,单正父子六人俱齐,并有聚贤庄游氏双雄一干人等,端是阵容强大。   乔峰待大家坐定,朗声道:“前次得到折将军来信,言说西夏与辽国起了纷争。那辽国皇太叔耶律重元勾结了西夏驸马慕容复,意图杀死辽国皇帝耶律洪基,阴谋却被辽国殿前都点检司右卫将军萧远山挫败,现下两边各拥大军,正在打得如火如荼。”   雁门关外的大石刻字早就给人抹去,是以随着玄慈身亡,智光病逝之后,天下惟有沈元景和萧远山自己清楚乔峰的身世来历。   群雄还是首次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振奋起来,吴长老大声道:“帮主,这岂不是说咱们大宋的机会来了?”   乔峰苦笑一声道:“朝廷之事,咱们如何能够谈论,但若能借此机会,给予一品堂重创,那便算功德圆满了。”   单正说道:“不错,平素里头,都是一品堂之人欺负咱们散落各地,屡屡攻入中原,现下群雄聚集,正好突入灵州,给他们一个教训。”   大伙正自叫好,陈长老冷笑一声,说道:“那西夏正与辽狗打得难解难分,咱们破了一品堂,说不得就是帮了契丹人的大忙了。”   这话阴阳怪气又若有所指,宋长老站出来大声责骂道:“陈孤雁,我看你是穿了新衣,人却是越活越回去了。身为丐帮长老,难道没有探出来那耶律重元已经节节败退,灭亡在即了么?”   陈长老顿时涨红了脸,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不敢应声。宋长老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对着大家说道:“长则三月,短则一月,辽国之乱就要被萧远山平定了。慕容父子惯会见风使舵,已经慢慢的往回撤了人马来,那一品堂的人也在其间,咱们这次就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埋伏起来,给他们一个教训。”   群雄议论纷纷,一时间也决定不下来,尤其是那丐帮净衣派一味反对,带着其他一些人也跟着犹豫不决。   乔峰无奈,望向一边。沈元景冷笑一声道:“都住嘴罢!”一言震得大厅嗡嗡作响,外边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众人凛然,纷纷定在原地,听他说来:“兵贵精而不贵多,如姓徐的这等的老朽废物,还是留在此地的好。”   他一言骂得净衣派脸色涨红,抬不起头来,又指了单家其中三位、游氏双雄等武功稍弱的人,说道:“你们这些人,并丐帮净衣派一干人等,留在此地不准外出,等我们回来罢。”   这话头里面,竟似有叫人看管住净衣派,防止其通风报信的意思,厅内众人脸色全都大变,陈长老、白世镜等忿忿不平,却也不敢反驳。 第75章 埋伏   这一次聚集了数十人,都是江湖中的好手,议定了汇合的位置,分开来潜伏过去。   沈元景不愿乔装打扮,先走了一步,他虽然功力未复,但自认江湖中除却扫地僧外,其余之人都胜不过他,便是来再多人,也可自保无虞。   他脚程快,精力又足,很快就到了西夏与辽国边界预定的设伏之处,离着约定的时间还有许久,索性一边打坐,一边等候。   此地山峦起伏,地势难行,两片丘陵之间很是狭窄,仅能有三五人并排通过,大军自不会走此处,不过却是一条近道。丐帮料定西夏一品堂的人撤退之际,为赶时间,定会打这里经过。   沈元景候了两天,乔峰等人没有等来,却听到了辽国方向传来的马蹄声。他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到头来还是得看我老人家的。”   三五十个人影骑着马,往这边赶,很快到了十丈以里。他伸手在旁边的大石头上一拗,截下一块石头,在手里握碎,然后猛的甩了出去。   碎石头带着他的真气,往前激射而出,簌簌之声响起,最前头两人连带着马一齐中招,倒在地上。旁边之人大声呼叫道:“有埋伏!”连忙跳下马来,躲往一边。   这人话音未落,沈元景的第二轮石雨过去,又击倒了三人。对方反应过来,纷纷离了马背,往一边的山石凸起处闪避。也有来不及的,就跳下马,躲在马后。   三轮碎石子过后,虽只杀得六七人,可将对方的马全都击毙。沈元景这才自大石头上一跃而下,施施然的往前走来。   他见着前头各色装扮,各地各样的人都有,笑道:“西夏一品堂果然是荤素不忌,哪里的人都招揽来了。”   对面那几十人本以为中了埋伏,正想着如何逃脱,见只有他一人,胆子又大了起来。一个藏地打扮的和尚一言不发,当先冲了出来,一拳打过。   沈元景伸手一握,讶然道:“金刚宗的龙象般若功?想不到还能在这见到这门功夫,不过你的境界还是低了点。”说罢劲力一吐,那和尚抖动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扑倒在地,却是被以硬功反弹回了打出去的内劲,活活震死了。   旁边又一大胡子白袍客一把抓来,似爪非爪,似拳非拳,十分怪异。沈元景伸手一搭,绕过其手掌,轻松就将其手腕捉住,一边轻笑道:“拜火教的圣火令功夫,我可比你娴熟得多。”   他将这人往回一带,反手快速的一巴掌扇出,打在大胡子脸上,将其脑袋打得在脖子上转了一个圈,后仰倒地身亡。   见着沈元景轻描淡写的连杀两人,还将其擅长的武功道出,剩余一品堂的人有些害怕,纷纷放慢了脚步。只两个穿着重甲、头戴一个铁桶模样的男子似乎不惧,其中一个高举一把一人多高的阔剑冲了过来,当头一剑重重劈下。   这一剑集合了前冲之劲、双臂之力、下劈之势,端是迅猛无比,沈元景满是欣赏的点了点头,伸手往上一捉,竟然以一只肉掌将其托在了半空中。   这重甲男子大吃一惊,连忙要抽剑回来,发觉纹丝不动,正要再使力之时,只觉手腕一痛,却是对方抓住了剑身扭动,又复一指头弹在剑身上。他顿时感到胳膊一麻,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沈元景将重剑在空中一抛,倒了过来,抓住剑柄挥舞两下,说道:“西面大秦来的教兵?可真是少见。”   男子来夺,他猛挥了两下,只听得“咔嚓”声起,对方胸口重甲四分五裂,两肩往下斜着现出了两条巨大的伤口,交叠成一个十字,跪倒在地,眼见不活。   剩下另一个重甲男子大吃一惊,用怪异的腔调喊道:“你这魔鬼怎么会大十字剑的?”也举起重剑冲了过来,却是长矛刺的招数。   沈元景前跨两步,举剑往上一磕,砰的一声,将这人的剑打得脱手,高高飞起。他举剑往下一拍,将其脑袋拍入了胸膛内,又顺手一磕,掉落下来的重剑就飞射出去,撞入了一个准备逃跑之人的后背,带着一起插入到石头里面。   其余人倒吸一口气,神色凝重。从人群里头站出来一男一女,开口说道:“阁下是谁?为何要与我西夏一品堂为敌?”   沈元景并不搭理,抬头看看天,说道:“天色不早了,早点送你们上路吧。”说罢,他主动冲了过去,手腕急抖,阔剑翻转,瞬间就杀死了五六个人。   刚才那出来讲话的男子大声呼喊道:“点子扎手,大伙一起上。”连同十几个人一起扑了上来。可后面还是有人心存侥幸,趁机往外逃走。   那女人在一旁看得分明,心底大骂一声“蠢货”,果然见着沈元景脚下一点,高高越过了人群,先一步赶到,一招一个,送了这几人归西。   那男子趁机连忙开口大叫道:“他要赶紧杀绝,大伙聚拢起来,别想着逃跑。”这些人反应过来,将沈元景团团围在了里头,各样的兵刃兜头打来。   “哈哈哈哈!来的正好。”沈元景大笑一声,灌注真气入到手里阔剑,猛的一挥,将右边的众人的兵刃尽数打落,接着以极快的速度轻点几下,连续杀掉了五人。   一品堂这批人里头也有几位高手,可武功越高,看得越明,心里也越是害怕。盖因他们见着沈元景的每次出手,看似随意,却都直指了攻去之人的破绽处。   往往是他阔剑往前一递,就有人撞了上来,如同杀鸡一样轻松,便能除掉一人。转眼功夫,这四五十人就给他杀掉了一半   剩下的都是些机警人物,均知如此下去,就要全军覆没,看敌人身份,逃也逃不掉,只得纷纷拿出绝招来拼命。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突然往地上一扑,双颊鼓动,发出咕咕的声音来,沈元景大笑一声,说道:“白驼山庄的蛤蟆功?打来打去,好像都是熟人。”   这人让他叫破武功来历,心里骇然,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平静心思,一心蓄力,过了许久,瞅准沈元景转身之机,猛然往前一冲,双掌推出,往他后背打来。   沈元景脚下一动,整个人瞬间翻了过来,左手抬掌往前一递,只听得砰的一声,这人倒飞回去,撞到身后之人身上,咔嚓之声响动,两人都毙了命。   场面顿时一静,这人乃是本队人马里头,数一数二的高手,蛤蟆功几乎没人能够接住,现下却被人正面对攻,活活打死,实在是可怖。 第76章 偷袭   沈元景依然是带着笑容,说道:“可惜这蛤蟆功还是差了火候,味道不那么纯正。”   旁人见他谈笑杀人,心里犯怵,不敢进攻,他却是主动出击,手里的阔剑叫他给玩出花来,先是拍、砍、抽、捅,好像一个棍子一般,势大力沉,躲不开也接不住,挨打之人,全都筋骨尽折,死状凄惨。   而后又变了点、削、抹、挑,完全是细剑的招数,叫人防不胜防。往往敌手还没明白过来,身上就喷出一股血来,全身力气仿佛一下就被抽干。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只剩下了十来个人,逃的被杀了,抵挡的被杀了,连跪地磕头求饶的也被杀了,那对男女哪怕尽力躲避,也无处可逃。女的尖叫着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懂得这么多别家的功夫?”   沈元景心里一动,脸上似笑非笑的说道:“就数你们最为聒噪,让我看看,你们又是那一家的?”他说着朝这对男女攻去,旁边八人齐齐闪开,纵然是逃走不得,多活一刻也好。   那两人对视一眼,咬着牙齿从左右分别攻来,男的使拳,女的用掌,招式像模像样,看着倒是有些不凡。   “花拳绣腿。”沈元景轻轻往那男的手上一搭,他的拳头便偏转到了女的身上,又道:“华而不实。”   这女的手忙脚乱的调转手掌,勉强将男的拳头接了过来,惊叫道:“斗转星移?我们也是跟着慕容博老先生过来西夏的,阁下是不了弄错了?”   沈元景瞧出了两人根底,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江宁汪家的,你们是汪卫和汪芳吧,怎么还是这么早就做了汉奸。”   他一口叫破两人的姓名及来历,又道:“不要怪我,怪只怪你们知道的不多,又嘴上不把门,整日胡说八道,可不能让你们走脱。来来来,试试你们江宁汪家的曲意奉承拳和皮里阳秋掌吧。”   说着,他随手一甩阔剑,将一个天竺模样的人钉在地上,轻声说道:“瑜伽的功夫倒是颇为精神。”接着左拳右掌,朝那两男女攻去。   汪卫和汪芳惨笑一声,眼见着敌人用自家的成名绝技打了过来,这两招实际上是叫做“曲径通幽”与“霜气横秋”,对方使得堂堂正正,比他们要好上百倍千倍。   他们自知抵挡不住,心里就失了九分斗志,勉强抬起胳膊,连像样的抵挡都做不到,就飞了出去,撞到乱石头上,双双毙命。   剩下的七人颤抖着身体,往前攻来,沈元景一边杀人,一边说道:“你们在黄泉路上,可要记得等上一等,赫连铁树很快就会找你们来了。”   这一战对沈元景来说,不过是牛刀小试,用来检验清玄经的成色,果然是令他十分满意。面对群攻之时,非但可以将敌人的劲力导引至别处,还能找出其破绽,各个击破。   他心中暗道:“看来还是这条博采众长、万法全通的路子更加适合于我,要我纯以一门武功应对,杀掉这些人不难,可费的力气,也要增加许多,倒不如这样轻松。”   此刻太阳西落,天色将暮,沈元景轻声说道:“此间事了,剩下的可要看灵州城里头的了。”脚下一动,飘然而去。   等转过山脉,他才掏出地图,仔细琢磨了一阵,又守到了半夜,未见着人,心道:“慕容父子并未走这条路,想来是跟着大军一起,这可就难办了,总不能我再如同神雕里头的那样,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   他叹了口气,接着想道:“且不说我现下有没有这个能力,光是要耽搁许久的功夫,伺机而动,还不如去到外域,将另一伙崛起在即的势力连根拔起。”   夜间寻路难,等第二天一早,沈元景按图索骥,奔波到了丐帮情报里头说的大路,果然西夏兵马是人接着人,怕不是有万余。   他虽然发现了疑似慕容博和慕容复父子所在,有着大军保护,守备森严。他便更加懒得动手,现下是白日,难以偷袭。   况且于他而言,杀人并非是目的,此行不过是看看自己究竟进步多少。再者,放这对父子回去,辽国皇帝受了欺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若要防备被西夏人交出去做挡箭牌,就要拼命折腾了。   跟着西夏大军走了半天,乔峰等人才赶了过来,宋长老十分惭愧的说道:“都是我没用,弄错了情报,要不是沈先生先一步堵住了一品堂的归路,此次可要前功尽弃了。”   他们到了那边山谷之时,见到满地的尸体,明了敌人提前回归了,才知道丐帮弟子传来的消息有误,晚了一天。遍寻沈元景无果,急匆匆的往这边赶来。   沈元景摆摆手道:“无妨,我前段时间闭关有所得,正好拿他们试试手,查缺补漏。再说,现下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那慕容父子就在军中,要如何行事?”   众人有些踌躇,齐齐望向乔峰。他沉吟片刻,说道:“他父子躲在大军之中,纵使咱们有了三头六臂,也难以敌过千军万马。这一战,还是不要打了吧。”   “可是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咱们想办法将他引出来就是。”奚长老急切道:“几年前在姑苏虽然重伤了他,却也叫他给跑了,一直躲到现在,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他说不定就要老病而死了,帮主你的血海深仇不报了么?”   乔峰沉声道:“我岂能为了报私仇,就陷众位于危险的境地里头。一品堂的大部人马已经被沈兄杀死了,此行的目的也算圆满完成,大家伙小心一些,准备撤退吧。”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乔兄,打狗棒还在灵州,此时不是取回其的最好时机么?”   乔峰大喜,说道:“是极,慕容父子领着半数一品堂的人出来,灵州守备定然空虚,我这就过去。”   宋长老等要跟着过来,被他婉言谢绝道:“我一人前往,可灵活行事,若事有不谐,放弃便是。几位跟着,目标过大,容易引人注目。”众人知自己武功低微,会拖累了他,遂作罢,只嘱托他小心行事。   沈元景开口道:“我也跟你去吧,多一个人,也多个照应。”众人大喜,商议过后,就此分作两路。 第77章 发疯   行了好长一段路,乔峰神情有些凝重,开口问道:“沈兄,你是否受伤了?”   自他得了少林易筋经之后,内功心法这一块的短板被完全补齐,武功进展神速,一日千里,几可为扫地僧、沈元景之下第一人。   那易筋经又能强身健体,使人耳聪目明,隐隐约约感应出沈元景的一些个不妥来。十年之前,乔峰完全不能够望见沈元景之项背,心知纵使多了十年苦功,两人差距也不该拉到如此之小。   沈元景轻声笑道:“不过是散功重新练过了而已,没什么大事。”   “散功?“乔峰大惊,竟忘记了催动身法,停在原地,沉声问道:“沈兄是否练了天山童姥那门武功?”   五年前一场大战,天山童姥突然出现,抵挡住了李秋水,算是帮了中原武林一个大忙。后面她又在擂鼓山闭关,度过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散功重修之劫,当时乔峰还曾参与护卫过,是以对逍遥派的这门神功有一定的了解。   他隐约记得,有次天山童姥说漏了嘴,言及沈元景强抢了这门武学,又占了她的灵鹫宫,很是忿忿不平。   沈元景也停了下来,说道:“只是有所借鉴而已,这种缺陷极大的武学,我怎会全盘照搬?不过是与那少林和尚两场大战,又闭关想清楚了一些事情。前路茫茫,要想循着原路再进一步难如登天,只得换了一种思路罢了。”   乔峰这才明白过来,又动身往前,自嘲道:“也是我杞人忧天了。沈兄何等修为和见识,怎会看得上有如此大破绽的武功,练到头了,也不过和乔某伯仲之间,确实不值得你去散功重修。”   他见沈元景不是走了歪路,松了口气,却不再问,盖因每人的武功都是秘密,若非极为亲近之人,绝不会透露出来。便如他身怀少林易筋经的秘籍,亦只告诉了阿朱一人,其余父母、段誉皆未说明,实在是汪剑通一事,叫他伤透了心。   西夏国小,两人日夜兼程,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地方,还要远早在慕容父子归来之前。沈元景领着乔峰到了一品堂的藏宝阁,径直取了打狗棒回来。   过程异常顺利,显然是敌人并未将这件物事当做什么宝贝。乔峰松了口气,便要离开,沈元景却拦住了他,示意稍安勿躁。   他说道:“乔兄,你且召集城里头的一些暗探,往一些贵人府邸、衙门、兵署之类的地界,多多纵火作乱。你瞅准机会,杀几个毛发旺盛、肤色发白的西夏一品堂之人,切记不要对咱们汉人模样的人动手。”   乔峰虽不明所以,也依言照做。沈元景径直去了西夏皇宫,到了李秋水的寝所,这女人又是在顾镜自怜。   他毫不掩饰脚步声,开口说道:“都快百岁的人了,再怎么照镜子,也挽不回逝去的容颜,何苦来着。”   李秋水陡然转身,惊讶的看着他,迟疑一声道:“是你!你是武功怎么?”忽然又想起什么,自问自答道:“是了,你定然是抢了那贱人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哈哈哈哈。”   她笑得弯下了腰,喘不过气来,良久才恢复正常,说道:“你这样的人,也在贪恋容颜不老,有何资格来说我?”   沈元景摸了摸脸,轻声道:“看来是大了一岁,叫你误会了。”   李秋水闻言一震,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失声道:“啊,怎么会?你是怎么办到的?那贱人的武功我知道,练了也不能停驻容颜。十五年了,你看着只是大了一岁,你练的什么武功?”   她越说越是激动,身体都发起抖来,像她这样自恋的人,对于容貌的在意程度超乎常人想象,绝难接受随着岁月流逝,青春在脸上消退。   沈元景静默不语,看其发疯。李秋水冷静下来,还是一直盯着他的脸,越看越痴迷,越想心中越火热,再也按捺不住,合身扑了过来。   纵然动作迅猛,可身姿依然妙曼,仿佛是敦煌壁画里头的飞天一样,白衣飘飘。可惜那一张脸虽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却有纵横交错、四条极深的剑伤,叫人见着害怕。   沈元景冷哼一声,抬手一记天山六阳掌,接住了对方的白虹掌,功力一催,将其打得后退几步,道:“贪欲果然令人头脑发昏,纵然我功力有损,也不至沦落到叫你欺负了。”   李秋水怒火中烧,说道:“你以为用了那贱人的天山六阳掌,就能胜过我么?”说着,她擎起左右两掌,一前一后,前掌用的少林般若掌,柔中带刚,阵风猎猎。   沈元景才一挡住,后掌又至,却依旧是她独门武功白虹掌。甫一接触,那掌力却拐了个弯,径直往胸口撞来。   他早有预料,反手一拍就将这掌力打散开,皱着眉头说道:“白虹掌我也会得,你这样有何作用。”双手齐发,左掌往右,右掌往左,掌风却飘忽不定,不知打在哪里。   李秋水两手往前一撑,硬生生的接了过来,噼里啪啦的几下,每一次响动,她都要退后一步,直接撞翻了身后的桌子,轰然倒塌。   她这才清醒一些,凌波微步一闪,绕了一条曲线,以手作鞭,使出了伏牛派的一招“天灵千裂”,往对手后背攻来。   沈元景脚下一动,竟也是凌波微波,反手照着对方的武功招数,一样的功力,只维持了个不胜不败。   李秋水脚步不停,片刻功夫,就催动小无相功,换了中原、西域、藏边等十几个门派的武功招数,纷至沓来。   沈元景以牙还牙,尽数复制了这些路数,对攻过去,较之对方使得还要正宗,一边说道:“你以为隐瞒着凌波微步不教给我,便能出其不意么?”   他心里还是有些疑惑,暗道:“为何李秋水如此的不智?打到现在,照理说来她完全能够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差距,绝非她藏有什么后手能够胜过的。   难不成真为了能够常驻容颜的武功,就发了疯?也不该如此吧,就算她重返十八时候的模样,脸上那些伤痕,可去不掉的。这里头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沈元景一面抵挡,仍旧是见招学招,也不急着胜过对方,一面细心感应,试图查出个什么来。 第78章 死生   宫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李秋水似乎也随之振奋,变得急切起来,手里各派的武功使完了,又回归起白虹掌来,只是失去了逍遥派飘飘若仙之态,变得又刚又猛,完全不顾自身安危,一味进攻,不要命了一般。   沈元景越打越奇怪,若不是为了方才告诉乔峰的计划,几乎就要立时抽身而去。   忽然殿外传来几人急切的脚步声,他心里一动,暗道:“终于来了。”手上猛攻几招,想要逼开对手,就此离开。   只见着他的手指绕过李秋水的双掌,径直点向其额头,一点星芒闪烁,一见就知道是极为凌厉的招数,触之即亡。本拟对方定要凭借凌波微步躲闪开来,却不料她连双手都不回撤救援,反而往前一扑,张嘴咬来。   沈元景不是真个要杀她,只得脚尖一点,后退几步,再看过去,瞬间明白了过来,心底一声叹息。   此时李秋水双眼通红,张大嘴巴,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一副择人欲噬的模样,加之脸上那成“井”字状皮肉外翻的伤痕,既丑陋又恐怖。   更为要命的是,原本她还很白净的脸上,此刻充满了褶皱,如同老树皮一样,沟壑丛生,暗淡无光。连伸过来的手也似脱了水的鸡爪,皱巴巴的露出嶙峋的骨头。   这分明就是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   联想到片刻之前,她还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样,现下来看,似乎谁将六十年的时光,从她身上瞬间抽走了一样。   逍遥派的三大神功各有缺陷,连看似最为无害的小无相功,到了人最为脆弱的时刻,隐患也爆发了出来,以至于李秋水神经错乱,什么理智也没有了,只剩下唯一的执念,就是夺取神功,永葆青春。   沈元景顿觉什么计划都索然无味了,耳听着外面的脚步越来越近,他骤然一动,欺身上前,速度变得奇快无比。   李秋水连抓几下,连对手衣角都未沾到,自己后脑、大椎、眉间、檀中、气海等处却是接连被点中,各大要穴里头的真气如同遇着了水的油锅,猛然炸开,四散入全身经脉,可身上力气却骤然消散,腿脚无力,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沈元景手上一挥,她横移几步,落到一旁的椅子上。她目光一阵清明,回过神来,明白了方才发生了什么,现出惊骇的神情,摸了摸脸,又撸起袖子,往两臂上看去,见到胳膊依旧光洁,富有弹性,才松了口气。   她略一运功,只觉体内空空如也,感应不到一丝的真气,心底慌乱,又很快反应过来。原来沈元景那几指,将她全身功力打散到了身体各处,滋养了肌肤,使之充盈。   李秋水清楚知道再要将真气聚集,已不可能,且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临死之前,得回一身无用的功力,却露出丑陋的面容。   她面带感激的看向沈元景,轻声说道:“谢谢!”闭目盍然而逝。   沈元景亦是感慨万千,站立片刻,等那脚步声响在寝宫门口,脚下一动,冲天而起,撞破屋顶而去,只留下一个白色背影。   紧接着身后就传来几声大叫:“太妃!”“来人啊,有刺客!”宫里头一阵大乱,和城中交相呼应。   ……   等乔峰带着十几个丐帮的弟兄到了约定地点的时候,天色已然微微泛亮,他问道:“沈兄,接下来又该如何?”   沈元景淡淡的道:“叫几位兄弟先行离开吧,我和你在此处等着。”乔峰不解其意,却也让那十几个手下先行回返宋国。   两人坐到天色大亮,乔峰才见着对方神色有些不对,开口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元景叹道:“古人云:‘死生亦大矣!’昨夜在西夏皇宫,见着那西夏李秋水寿命将尽,顷刻之间,便如花之枯萎,叶之凋零,未免有些惊惧,方知生死之间,实有大恐怖。”   乔峰沉吟片刻,说道:“人固有一死,安然老死,较之那些个夭折、病亡乃至遭人残杀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她已然年过百岁,无疾而终,也是托天的造化。想那些边境百姓,整日里头提心吊胆,一个不小心,就惨遭横祸,岂不是更要凄惨,更值得去叹息。”   “哈哈哈哈!”沈元景一阵大笑,说道:“乔兄,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大约也就是你这样的人物能称得上了。我这人自私得紧,向来是只顾念本身,不愿做那朝菌、蝼蛄,总期盼着活得长久一些,活得灿烂一些。”   乔峰默然,良久才说:“道虽不同,可沈兄亦是做过不少对百姓有益的大事,大侠之称,也是当得。”   沈元景摇摇头,不再说起这些,转而谈起了一些武学道理。这点上乔峰可就算是学生了,恭恭敬敬的听,也将自己的一些疑惑一一问了出来。   他道:“沈兄,我曾旁敲侧击得知,易筋经需要做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方可练成。可我自忖平生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那是一点也不符合,为何练来不觉得有什么为难?”   沈元景道:“说来倒也不稀奇。孔圣有云:‘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虽说的是教化,亦可指人。佛家‘无我相’之类,说的是空,便如下愚一般,心思纯一,不受干扰。而上智之人,能透过表面,直达内里,自然也不会被迷惑。乔兄你于武学一道,天资卓绝,便是那上智之人。”   乔峰连称不敢当,尔后又问道:“若是如此,岂不是少林僧人,非得把自己变作痴呆一般,才可学得此经?”   “自是不用。”沈元景摇摇头道:“你也知逍遥派有一门小无相功,能模拟天下武学,惟妙惟肖。倘若僧人依照此理,模拟出‘无我’之境,也可入门,只是要修到大成,可就难了。”   乔峰这才恍然大悟,称谢不已。他一身所学,虽都来自名师,可囿于其身世,往往玄苦与汪剑通只叫他多思多练,极少讲解。   他能有今日之成就,全靠异乎众人的天资。今日得此天下第一大宗师的讲述,许多困惑豁然开朗,仅此一天,足够他终身受用。   两人讨论武学到了半夜里,直到一个枯瘦的天竺人偷偷摸摸的打这里经过,沈元景才满意的点头道:“这天竺人的瑜伽功夫着实精深,果然未死,不枉我布局一场。今后慕容父子是否还能在西夏立足,就看造化了。” 第79章 盛会   嵩山峻极峰顶,能见颍水奔流,黄河如带,人所少至,是历代文人墨客的钟爱之地,也曾经有不少帝王将相来此祭拜。   此刻尚是清晨,封禅台前却并不宁静,挤满了人,天南地北各处口音混杂,热闹非凡。   丐帮帮主乔峰广发英雄帖,邀请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武林豪杰齐聚于此,观看“降世真仙”沈元景与“坐地罗汉”扫地僧的一场决斗。   全天下没有哪个习武之人愿意错过这样一场盛会,纵然是没有接到请柬,也都赶了过来。一时之间,嵩山人满为患,山脚下的店子住的全是江湖中人,更多的无处可去,混入禅院道观,深山老林里头凑合,也不愿离去。   还有那些机灵的,出了银钱,租住在周边农户家里头,双方都皆大欢喜。偶见有横行霸道惯了,不懂事的一些,强行占据他人宅院的,都叫丐帮弟子捉拿了,惩戒一番,赶了回去。   在盖代豪侠乔峰的用心经营之下,丐帮渐渐壮大,声名卓绝,平素救危济困,锄强扶弱,深得民心。   九年之前,西夏内乱,乔峰领着群雄,深入敌后,一举将出逃的慕容博慕容复父子擒杀,回手又杀了赫连铁树一个措手不及,一品堂名存实亡,西夏皇帝不得不自削称号,向大宋纳贡称臣。   其后两年,乔峰独闯辽国大营,逼得辽国耶律洪基折箭立誓,废止“打草谷”的行径,永不南侵,保了边民数年之太平。   经此二事,乔峰声望如日中天,丐帮彻底压过少林,一跃而成为天下第一大帮。   眼见这太阳越升越高,群雄等得有些烦躁,现场一片嘈杂。这时候,后方传来喧哗,众人纷纷让出路来,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领着一位十五六的少女,一路拱手作礼,走向前头。   有不明所以的好汉正要询问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却听得最前头一个身穿破烂衣衫,挂着九个布袋的矮胖老者说道:“小雁儿、小红儿,快来奚爷爷这里。”   两人向周围告罪一声,走了过去,开口叫道:“奚爷爷。”   有人认出这老者是丐帮奚长老,那两个小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正是乔峰的一双儿女,唤做乔雁与乔红。   奚长老说道:“你爹爹把大伙都叫了过来,他人却不知道跑哪里去,叫这么多英雄等在此处,可太不像话了。”   众人连说不敢,乔红把嘴一撅,说道:“昨天夜里,爹爹被一位身穿白衣的大哥哥叫走了,今天还未回来,我们都寻不见他。”   奚长老顿时明了,却故意继续追问道:“那白衣人是谁?”乔雁接口道:“我们也未见到他的面孔,只是听母亲叫他沈大哥。”   “啊!”奚长老一声大叫,把两个少年吓了一跳,说道:“那定然是那位沈先生了,难怪!”听得如此,在场的群雄心里的些许不快才平息下来。三人见状,对视一笑。   ……   昨夜沈元景约了乔峰与段誉,上了封禅台旁边的山头,谈天说地,讲古论今,不拘江湖旧事、武学精要,都闲话来。   乔峰说道:“沈兄,当年亏得你运筹帷幄,让赫连铁树疑心慕容父子要剪除他在一品堂的势力,两边才产生了嫌隙。虽然这人没了李秋水做靠山,可他手腕高超,远不是慕容父子小家子气能比的,反倒借着辽国皇帝平叛大军压境,将这二人打成西夏贸然出兵、干涉辽国内政的替罪羊,迫其离开。至此我才有机会,将这父子二人擒杀,得报大仇”   沈元景说道:“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他父子二人志大才疏,前头我已经是说过的,保家无虞,强要争霸,败亡也属正常。”   乔峰与段誉齐齐点头,两人一个统帅天下第一大帮,弟子数以万计;一个贵为一国之太子,时常替他那风流的父亲主政,都明白一个道理:阴谋或能得势,可只有阴谋,却难长久。   过得一会,乔峰才将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问出口:“沈兄,我前次去往辽国,与那位南院大王萧远山打过一场,他那模样,唉,他可是……”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他的确是你的生父。”   乔峰往后面一靠,倚在石壁之上,瘫软下来,从腰间掏出一个葫芦,大口的往嘴里灌来,咕咚咕咚,一葫芦酒给喝了大半,才苦涩的说道:   “我初时见他样貌与我十分相似,只是怀疑他可能是我亲族。一番争斗,他显露了不少少林派的功夫,叫我十分惊讶。后面再斗,纵然是留手之下,还是将他胸口衣服抓烂,露出一个狼头来,与我这里的一模一样。”   他扯开衣衫,现出一个张牙露齿、青郁郁的狼头来。他又灌了一口酒,接着说道:“我一下便愣了神,呆立不动,那人本有机会出手,却只是默默的掩起了衣衫,看我一眼,饱含热泪,转身离去。我当时不知是为何,后来回了乔家大院,见着我父三槐公看向我时的那副模样,才有了猜测。”   三人沉默了一会,段誉才轻声问道:“后来如何?”   乔峰叹道:“我父母妻儿俱在此间,还能如何?”他一口气将最后一点酒喝掉,苦涩的说道:“此事惟有阿朱知道,今日得沈兄承认,也算是了我一桩心愿吧。”   他偏过头去,拭干虎泪,不愿再谈,说起其他道:“沈兄,今日见你,又仿佛回到二十年前,那时候你予我的感受,也是今天这样的深不可测。想来你一番苦心经营,终于是得偿所愿了吧?”   沈元景轻轻点头,说道:“侥幸将神功练成,从此海阔天空,鱼跃鸟飞了。”他耗费十年光景,借着散逸在经脉里头的真气,终于将清玄经推到了第三层圆满,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便能晋升四层,达到宗师境界。战力较之以前,自然也是强上许多。   乔峰颇为他感到欣喜,说道:“我与那扫地僧打过两次交道,从未窥见其深浅。不知这一战,你有无把握胜过?”   沈元景站起身来,背对着初升的太阳,朗声道:“他前路已然断绝,我却如朝阳初升,有无限可能,此战我必胜!” 第80章 化虹   乔峰与段誉联袂出现在封禅台上,惹得群雄议论纷纷,一片火热。这两位一南一北,是当今武林除却沈元景与扫地僧外,最负盛名的两大高手。   两人孰高孰低之论,一直不休,有说乔峰的厉害的,自是讲他一人独战慕容父子,孤身硬闯辽国大营;看好段誉的,因他前诛丁春秋,破灭星宿派,后败鸠摩智,打得大轮寺一蹶不振。   这时便有好事者大声喊道:“北乔峰,南段誉,乔帮主,段太子,难得今日齐聚,你们何不比试一场,叫大伙看看,到底是哪一位强?”   乔峰站上封禅台,高声说道:“诸位,今日是我中原武林从来未有过的盛会,两位旷世高人心胸广阔,愿意将一身所学于大庭广众之下展露,提携后进。乔某何德何能,敢在此班门弄斧?此事切勿再议!请等待片刻,两位宗师即刻到来。”   众人闻言,也都平静下来,等他跳下高台,忽然大伙眼睛一花,台上多出两个人来。   左边那位一身灰色粗布做的僧袍,脚踩一双布鞋,十分质朴,眉须全白,满脸皱纹,显得面容苍老,只是眼窝深陷,露出一双寒潭般的眼睛来。   东面沈元景的卖相自然是要好上许多,白衣飘飘,面相清雅,嘴角微微带笑,如同初升的太阳一样和煦,却离人极远。   扫地僧一愣,开口问道:“多年不见,施主似乎是大了一岁,你这气质,更为出尘,显然是有所得了,不知现下到了何种境界?”   沈元景答道:“还不到老和尚你成就金刚不坏体之后的境界,可也近在咫尺,差的只是这一战而已。”   “阿弥陀佛!”扫地僧双手合十,微微低头,接着一掌打出。这乃是两人三次大战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出击。   这一手普普通通,并无多少出奇,轻飘飘的,其中力道在乔雁看来,比自己平日里对着大树出掌还要不如。   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着父亲与舅舅两人神色凝重,大气都不敢出,似乎其中隐藏着许多奥妙,便将话语吞回了肚子里头。   沈元景亦是使得千手如来掌,众人只见着左手往前一推,那手掌一变二,二变四,眨眼功夫,漫天似乎都是他的掌印。   这一招的厉害,所有人都看得出,便以为他要高明一些,孰料与那老和尚的单掌相撞,噗的一声,如同泡沫一般,两相消散在了空中。   群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沈元景赞叹道:“厉害,老和尚你将千手化作一手,可是返璞归真了,创出这门武功的僧人,就远远不及你了。”   扫地僧谦虚道:“不过是秉着前辈高僧道路摸索而已,算不得什么。倒是施主这千手如来掌,竟真的打出了一千零二十四只掌印来,暗合两仪,叫人佩服。”   “哈哈哈哈。”沈元景大笑道:“一阴一阳谓之道,老和尚眼光高明。再吃我这一手。”他这次也用的千手如来掌,却如同扫地僧一样,只是单掌打过,同样的朴实无华,看不出一点神异来。   这次乔雁不敢有旁的想法,直接盯着父亲和舅舅瞧去,只见乔峰和段誉竟然露出了惊骇的神情来,有些不明所以。   实在是在这两人看来,沈元景的这招同扫地僧是一模一样,非只是那种极度相似,而是真气、力道、角度恰如其分,仿佛一个高的、年轻的扫地僧使出这招来。   扫地僧眼睛一缩,抬手一掌迎来,两人平分秋色。沈元景接着换手打出同样的一掌,左右交替;对方也跟着出掌。   这一轮的对决十分乏味,如同两个小朋友站在原地玩拍手游戏,下边许多看不懂的,议论纷纷,反倒是那些高手,看得如痴如醉。更有的沉迷进去,双手比划起来,不慎碰到旁边之人,倒是小小起了一点纠纷。   场上两人却无暇分心,招数看似简单,实则两人已然使出了大部分的精力。开始还能控制住劲气不往外泄,不知不觉中,从对手身上传来的压力变大,再也难以兼顾。   只见两人缓慢的抬起双掌,往前一推。乔峰等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往边上一站,挡住了乔雁和乔红。   “啪”的一声从场中传来,一股劲风从以两人为圆心,朝着四周扩散,轰的一下,打在了围观的群雄身上。   站在前头的,大多是掌门宿老,武功较之旁人颇有可观,可只是稍微差一点的,也要站立不稳,更有甚者东倒西歪起来。   好在这高台之上,叫丐帮中人打扫过了,并无碎石,否则夹着劲力激射而出,恐怕会出现伤亡。   扫地僧慈悲,见到波及旁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不肯动手;沈元景也无心催促,袖手站立。   底下的人已经识得厉害,都是满心敬畏,不敢高声说话。乔峰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两位宗师慈悲,担忧出手威力太大,伤及无辜,大伙还是退后一些,留出空来,让两位尽情发挥。”   群雄面面相觑,既怕真个被波及进去,又恐站得远了,看不清楚,犹豫不决,一时之间,也没有多少人动弹。   沈元景冷哼一声,说道:“老和尚,既然他们不识好歹,咱们换个地方,打个痛快吧。”   他脚下一动,转身往外一冲,越过众人头顶,两步到了悬崖,猛然往前,飞身出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出了崖顶十数丈远。   眼见离着对面峰顶还有好几丈远,沈元景已经开始下落,那脚下可是百丈悬崖!乔红吓得“呀”的一声叫出,却见他大袖往外一挥,如同鸟儿展翼一般,又凭空往前挪移,正好落在对面。   众人被他神乎其神的轻功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时封禅台上寂静无声,只有山风猎猎。   沈元景转过身来,朗声道:“老和尚请了!”   扫地僧却是苦笑一声,说道:“施主身法高明,老衲甘拜下风。若要我这样过去,实在是无能为力。”   沈元景接下腰中宝剑,说道:“老和尚,你勿需担心,我接引你过来。”他一横手里长剑,七色宝石反射明晃晃的阳光,在两峰之间,划出一道虹桥。   群雄看得目瞪口呆,直以为是神仙降临。却见着扫地僧欣然道了声好,走下高台。站在他前头的人群不自觉的就往后退去,让出一条路来。 第81章 万变   扫地僧到了虹桥这端,竟然真个踏足而出,仿佛前面实实在在是一座坚桥一般。他这右脚一步就踏出了两丈多远,落到了半空之中。   沈元景不慌不忙,左手持剑,右手往剑身上一弹,一粒赤色的宝石激射而出,只听得嗤的一声,一道赤光由对面扑来,七色彩虹变成六色。   这赤宝石刚好落在扫地僧的右脚底,他轻轻用力一踩,左脚迈出,又是两丈多远。这枚宝石并不停歇,打在了对面的石壁上。   沈元景第二次弹出的是橙色宝石,虹桥也跟着少了这一色。接着黄、绿、蓝、靛、紫五颗宝石依次激射而出,虹桥里头对应的颜色一直消失,如同被抽走的绸布一样。扫地僧凭借着一苇渡江的轻功,来到了对面。   那乔雁胆大,竟然奔到了悬崖边上,往脚下看去,深不见底,才知沈元景出手精准,而扫地僧身法玄妙。   他由衷叹道:“两位宗师一个敢走,无所畏惧;一个敢接,坦荡无比,真是让人心折。”他往后退了几步,转过头来,再见那石壁上,七颗宝石排列成了北斗七星状,光芒分次反射而出,树木上头如同铺设了一层斑斓的薄纱。   突然一阵大风吹过封禅台,卷起飞沙一片,迷住了众人的眼,更有不甚吸到嗓子、鼻孔里头的,咳嗽喷嚏四起。   吴长老奇道:“我明明让兄弟们打扫干净了,怎会有如此多的沙子?”他走上前来一看,却是高台之上,陷下去了一个径约两丈,整整齐齐、均均匀匀的圆圈,深有一个指节。   他“啊呀”叫出声来,大伙看去,才知道是方才两人功力导入地面,将这一圈的石头,尽数化作了碎沙。   这时候,一道晴天霹雳声从对面传来,众人看去,只见得一白一灰,两道人影高速移动,阵阵雷声就从两人中间传来。   沈元景与扫地僧打过了两次,已算得熟悉,便放开了手脚,也无有试探,每一击都使出全力。对方一一接过,溢出的劲力到处,碎石乱溅。   面对同样境界甚至还要高一些的对手,模拟其武功,平分秋色已经十分了不起,想要胜出,那是绝无可能。   沈元景仅仅是又试了几回,将千手如来掌使出花来,连山头都削去了一层皮,也不能获得哪怕一丝的优势,便立刻换了招数,慢打起来。   他手里各种武功绝学层出不穷,从南到北,自东往西,一家一家的使出来,比之原门派还要精妙得多,对面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多出几双眼睛才够看。   那少林玄生和尚,见着沈元景接连使出般若掌、摩诃指和大金刚拳,无论是威力还是招式玄奇上,都要超乎藏经阁里头记载的秘籍之上。   他连带比划起来,不觉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脚下一空,眼见着就要坠下悬崖,旁里伸出一只胳膊,将其往回一拉。   玄生吓出一身冷汗,忙朝着一边的乔峰道谢,却见他马不停蹄,连续拉回了好几个人,就再也不敢大意。   沈元景将一门门的武功试完,朗声道:“众位看够了吧。”大伙这才知道,他前面一番动作,全是给大家演练的。   群雄齐齐躬身,道了声:“多谢沈先生大恩大德!”声音响彻山谷,惊起一阵阵的鸟,往天上飞去。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老和尚,见他人,见众生,现下我要见自己了,你可接好了。”他双手一摆,两掌同时打去。   扫地僧以不变应万变,仍旧是以千手如来掌接了过来,甫一交手,却觉着一股牵引之力袭来,导引他左手往右手打。   他很是镇定,也不变招,只是加了一重真气,意图稳住不动。哪知右手却凭空产生一股吸力,一引一合,他猝不及防,啪的一声,两手打在一起。   沈元景趁机脱出右手,快速往对方胸口打去。扫地僧棋差一着,却不慌张,内力一催,体外现出一层黄光,分外柔和。   这一掌打了上来,只见黄光一阵摇晃,同时“当”的一声,仿佛钟锤撞到了大钟上头,声音远远往外荡去。   沈元景一招得手,便不饶人,双手不停,接连打去。扫地僧终究是远不及他所学广博,失了变化,被又牵又引,又转又化,手头跟之不上,便只能硬顶撑起防罩,一一接过。   群雄便见着他身上挨了一下又一下,钟声也是一声跟着一声,连绵不绝,传遍整个嵩山,惹的旁边少室山上的香客纷纷侧目,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自得了沈元景给来的九阳神功,扫地僧仅仅是花了七年功夫,已经完全将金刚不坏神功练就,推上了进无可进的地步,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攻破得了的。   沈元景打出了一百多招,也知想要强取,恐怕现下是力有未逮,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念头一转,都能想出好些个招数来。   他右手变招,伸出手指,现出一点星芒来。扫地僧上次便吃过这亏,连忙再运真气,身上黄光浓郁了一些。   沈元景一指点在他的掌上,他只觉得手心一麻,半条胳膊不能动弹,眼睁睁的看着这手指戳到胸口,嗤的一声透过屏障,点到檀中穴上。   扫地僧全身一抖,黄光顿时消失,对方并未下重手,一点即收。他双手合十,叹道:“施主神功无敌,老衲甘拜下风!”   沈元景满意的点了点头,终究是他技高一筹。这一指看来简单,却是集灵犀指、一阳指、参合指、少林指法、弹指神通、六脉神剑、独孤九剑破气式等等多般武功之精要为一体,更重要的是含有他独步天下的清玄真气,一转为锐利,最是擅长破解横练功夫。   相互克之法便是最简单的破解之法,却不是人人都有办法使出,非沈元景这样见识广博,诸般武功都会人,纵然知道这个道理,也无有办法。   这便是他所走道路的强大了,一经而生万法,无论对手是谁,用的什么武功,总能想到应对的办法。便是不用锐利之气,清玄经还还有吸功之法,阴阳磨、冷热真气之类,任意转换,都能破得了扫地僧的金刚不败。   此战就此终了,无须多言。沈元景朝着对面峻极峰点了点头,脚下一动,跃下了悬崖,在一片惊呼声中消失不见。   见着他就此离去,却不像之前那样留有神功秘籍,扫地僧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自己的武学之道,再无前路,罕见的神色起了变化,黯然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大踏步向前,径直沿着山路往下去了。   此时太阳升到正中,那镶嵌在石壁上的七颗宝石骤然明亮起来,交相辉映,一道虹桥又复现在了两峰之间。   一首不那么应景的诗歌从四面八方传来,响彻整个嵩山:“我有万古宅,嵩阳玉女峰。长留一片月,挂在东溪松。尔去掇仙草,菖蒲花紫茸。岁晚或相访,青天骑白龙。”    微风生白羽,畏日隔青油 第1章 崇之郡城   白羽世界一样是艳阳高照,日光从天上直直的射到丰山的一个老树林里头。蓦的光线一暗,沈元景现出身形来。   经过这么多次穿越,他已然早早习惯时空转换,闭目微微感应,惟有飞鸟鸣叫、走兽翻身、树叶沙沙,并无人烟,便放下心来。   他盘膝坐下,只觉天地之气汹涌而来,透过毛孔,将全身都涤荡了一番,顿觉一阵轻盈,飘飘欲仙。   强行将要突破的念头按压下去,沈元景仔细体味两个世界的异同,到了此刻他才明了,金派世界灵气如同坚冰,或藏于九天,或深入九地,常人难得,是以要采天地之灵气,以凝结神机。   白羽世界里头的灵气却要活泼太多,如同蒸汽一样,散之世间,便是不懂修炼的人,也可得之,若无意外,寿命都要长上一截。   金派世界内功难就,只能求诸招数,穷尽变化;白羽世界真气易得,更重意境,招随神动。   沈元景已取金派武技之长,再得白羽世界真气之灵动,便可成就宗师。   他迅速下山,一路狂奔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到了海边,一头扎下百丈高的悬崖,往下深潜。   海底压力愈来愈大,直至他运起全身功力,也要承受不住,便寻了崖底一处凹洞,驻留不前。细细感应,水中灵气果然充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他运起清玄经,化身一个黑洞,四周灵气纷纷投来,透过全身毛孔,往皮肤里头钻入,又深入到筋膜、骨髓、脏腑,将体内杂质一一带出。   一日练皮、二日易筋、三日锻骨、四日换血、五日清腑、六日炼精、七日凝气,神功初成,宗师境现。   到了最后一刻,他身体里头诸气打着旋儿越转越快,往中间收敛,凝结成一黑洞,震荡不已,良久,才稳住不动。之后他运气玄功,黑洞开始反向旋转,每转一圈,就溢出一缕白气。等到黑洞完全消失,他体内骤然透出白光,耀得周围鱼虾纷纷逃离。   沈元景一声轻喝:“大药修之有易难,也知由我亦由天!”猛然冲天而起。   海面一声炸响,他直射而出,飞出海面十数丈高。他一面蒸干衣衫,一面往四周探寻,三面茫茫一片,眼前倒是一面悬崖。   他伸出肉掌朝前一插,如入腐土一般,插入石壁一寸,往上用力一拉,竟又飞得数十丈之高,接着脚往崖壁一踩,再冲上天,落到了悬崖之上。   此时天清气朗,四野开阔,沈元景面朝大海,一阵大风猛然刮来,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脚下巨浪拍打在悬崖之上,倒卷回去,溅起漫天的白沫,远处却是一望无际,无遮无拦。   ……   迎日河是天下第一大河,源于星、耀、中三州之间的望海山脉,途径中州、雍州与泰州,汇入大海。其名就是从海中接来太阳的意思。河水清澈,站于岸上,就能见着数丈深处,四处游荡觅食的鱼儿。   泰州州府崇郡便是建在迎日河两岸,正好落在拐弯之处。城池分为两块,河的北岸一半依着山势,呈三角形状;河的南岸却是月牙一般,将大河拐角处尽数包裹。   千余年前,此地还只是一片荒芜,那时候的沈家发现这里地理位置极好,便依着山脉,铸起城墙。   当年沈元景在王家的藏书楼里面看到此事的记载,还以为是有笔误,大家族建立驻点,不应该是先修其家么?   等他向王世恒询问此事,才只真相就是如此,这巍然耸立、高达十几丈的城墙,便是那时候沈家先行铸就的。城起之后,沈家才在迎日河拐角两岸营造了庄园,修建住所。   先城后家,其中气魄着实让沈元景钦佩不已,只觉这崇郡的“崇”字取之沈家先祖,恰如其分。   也难怪沈家在两千多年前,就能是泰州大族,传承延绵至今,从未掉出过顶尖世家的行列。   这崇郡城颇大,内有人口百万之众,外面依附着星罗棋布、大大小小的城镇村落数不尽数,人口总计怕更不是有千万之多。较之承平郡,繁华之处,自然是要胜过数倍。   从南面进城,走不多时便是大道,尽管这路十分宽阔,可依旧是人流如织,两边店铺全都张开大门,迎接宾客,更有伙计站在门外,大声吆喝,招揽客人,全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沿着大道直走,一直到了迎日河边,此地景色宜人,边有小山,近前就是大河,楼船画舫来往如梭,乃是一城之中,极为繁华之所在。   一座五层高的酒楼很是显眼,斗拱飞檐、雕栏玉砌无不精巧,既显得十分之气派,又别有一番典雅的情致。   若非楼上光明正大的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承平楼”三个淡金色的大字,沈元景实在难以相信,这就是王家在崇郡城的据点。   他抬步上前,进到里间,放眼望去,仅是一层大堂里头,就已经非常宽阔,且坐得七七八八的,似乎生意极好。   一个青色衣衫的领班见他仪表不凡,亲自上前来,躬身问道:“公子几位?是有约了还是新来?”   沈元景一眼扫过,便可发现这领班至少也是会一些粗浅功夫的,开口说道:“在下沈元景,要见你们掌柜的。”   “啊呀,原来是元景公子,小的是这的领班,唤做刘明。”这领班应该是听说过他,眼睛一亮,连忙引着他往后面去,边走边解释道:“族中早就把公子的大名传递了过来,掌柜的再三嘱托,说公子风姿俊朗,卓尔不群,近日就会来此,叫我们一双招子放亮一点。可是小人忙昏了头,竟然一时之间忘记,着实该死。”   他声音不大,却言辞恳切,话里透着亲热与恭敬,不拘什么人,听了也觉舒服,实在是接人待物的一把好手。   刘明叫了一名伙计过来,吩咐去请掌柜,又将沈元景引到一间典雅的待客厅,一边泡茶,一边说道:“对了,公子的马在什么地方,我好吩咐马房的伙计,好生照料。”   白羽世界地域广阔,一般江湖中人出行,都会备匹好马,以便于远行,就连宗师也不例外。虽马行速度或比不上宗师迅捷,且不耐久,可十分省力,能助人一直保存着完好的真气储备,应付各类突发危险。   沈元景内囊里头藏有一些银钱,并非是不够买马,却是因为时间紧迫,加之清玄经别有神效,催动轻功非但不损真气,反能促进内功日益增长,便违反常规,步行而来,倒是显得有些寒酸。   他倒也不觉有异,摇了摇头,说道:“我在丰州遇到点意外,行礼和马匹全丢在那边的客栈里头了,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公子大名远播,谁敢占这个便宜,那些个包裹,早就有人送到这里来。”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脸上挂着笑容,大声说道。 第2章 谣言四起   刘明连忙站了起来,让到一边,掌柜过来躬身行礼,说道:“王德拜见元景公子!”   沈元景也抱拳回应道:“王掌柜太客气了,这几天就要叨扰了。”   王德脸色一正,说道:“这是哪里的话,这承平楼本就是王家的产业,公子亦是主人,何有打扰之说。”他一面遣了刘明出去准备席面,一边道:“公子住所我们早已经备好,就在旁边不远。”   沈元景谢过,问道:“王掌柜可知眼下二舅与三哥他们到了何处?”   王德答道:“却是凑巧,昨日二老爷才飞鸽传书过来,言说他们已经进得崇郡,约莫还有三四日的功夫,就能来到此间。他还吩咐,若是公子先到,可不要让你走脱了,一定要等他们过来。”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卷来,递了过来。沈元景展开一看,确实如他所说,不过纸卷中话里话外,多少带点埋怨的语气。   “呵呵,这会好像我把二舅都惹生气了。”他一抖纸条,说道:“等他过来,恐怕少不了一顿骂。”   “二老爷这是关心公子。”王德苦笑着说道:“实在是公子这次做出的事,太叫人难以置信,又让人后怕。小人到现在想来,还心情激荡,不能自已。”   沈元景心知对方指的是他杀掉曹王李锐之后,突然躲了起来,大半年不露头,让王家上下担心等一连串的事,便说道:“实在是那时候受了重伤,又被吴王李炔追得紧,不得不躲起来,等伤好了,这才出来。”   他离了海边,还随便找了一个小镇,一来打听当前的时间和来崇郡的路;二来那里虽然没有王家的据点,但他出关的消息也能够传递出去,如今从王德这里看来,确实如此。似乎这方世界有了黑鸽之后,情报传递分外之快,只要在人群里头一晃,就藏身不住。   王德点头道:“是,我们也是得到家主传信,说公子最近会来此地,才放下心来。”说着,他又有些迟疑,问道:“公子,你是否真如传闻中的那样,在陈七与李锐两名宗师的围攻下,还反杀一人?若非那李炔不要脸的以大欺小,说不得连陈七也杀了?”   沈元景有些惊讶,问道:“你这是听谁说的?这两位可不是云越两州那些个普通宗师,那个时候我武功不济,就算能勉强敌住,也不可能轻易就杀掉一人。非有大江帮帮主何鲁牵制住陈七,我哪里能够杀死李锐。”   “何鲁?”王德有些惊奇,说道:“听通明教流传出来的消息,他不是领着陈七和李锐伏击公子,被你发现,第一时间杀了么?”   “怎么会是怎样?你且将这些传闻从头说来!”沈元景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他出关之后,只露了一面,然后便一路北上,选的都是些人迹罕至但线路笔直的小路,并未再现身人群,是以这些消息,他一个也不知道。   王德坐了下来,将沈元景从李炔手里逃脱之后的事情一一道来。除却刚才他所说的那些,还有中州李家和通明教正式结盟、何鲁的那位庶子带着大江帮的残余势力,投靠了沈家等等。   说到最后,他又苦笑道:“如果公子没有这般武力,那李家可就真是其心可诛了,他们现下将你放在了人榜第六,公布战绩时候,又模模糊糊,引发了不小的争议。”   “他们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些阴谋手段,技止于此而已,不用去理会。”沈元景冷笑一声,说道:“你备些纸笔过来,我要将当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与大舅知道。”   王德一面起身,一面说道:“公子还是小心的好,现下这排名可是闹得满城风雨。你从人榜七十二的位置,青云直上,到了第六,至少排在中间的这些都是不服气的,都有好些个特意拐到咱们承平楼,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他见沈元景似乎并没有生气,才松了口气,接着道:“好在沈老太爷的大寿没几天了,这些日子就委屈公子待在房内不要出去,等二老爷他们来了,再做计较。”   沈元景不置可否,写了信叫飞鸽送回去,又用过晚饭,回到王德准备的小院子里头,果然之前的行李都在,一件不少,这才安心歇息了一夜。   第二日上午,他出现在了承平楼,王德叫苦不迭,却也不敢阻止,只得将他送上了四楼,安排了一个靠迎日河的窗边位置,好酒好菜送上,只盼着今日无人来此挑衅。   可惜事与愿违,因着沈家家主大寿,崇郡城这些日子聚集了不少的江湖人士,承平楼名声在外,一大早便有许多人过来。   五楼乃是招待贵客的场所,只有东西两大隔间,除了普通楼梯之外,还有专梯往上,一般不随意开放。   四楼也不是随意什么人就能进来的,多的是那些薄有江湖地位或者钱袋鼓鼓的豪客。沈元景背对着这些人,果然听他们聊的都是关于自己人榜排名的事。   就听左边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锦衣华服青年忿忿不平的说道:“他沈元景不过是王家的外戚而已,哪里配得上漱玉仙子?沈家管事的怕不是被他人榜第六的名头迷惑住了吧,怎么会请他来此。”   沈元景原本还在奇怪当日之战,过去了大半年,为何现在还有人计较。原来沈家家主沈流舒大寿将近,世人皆知此次乃是为了替他女儿漱玉仙子沈玉瑶招一个乘龙快婿,直到现在,邀请的青年才俊的名单才泄露出来。   依照人榜来看,沈元景的机会颇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才会有这么多的人不服气。   “哼哼,第六?第六十都嫌高!”旁边有个身材高瘦的青年接口道:“先前他排在第七十二,水分都大得很。大伙想想,越州偏远地方,别说从来没出过地榜,就连人榜高手现在也是一个都没有。那里宗师的实力可想而知,只不过从他们手里逃脱,就混到了七十二的位置,这沈元景恐怕不是李家的仇人,是他家活祖宗吧。”   这人的地位似乎颇高,连中州李家也敢于调侃,众人也都颇为服膺,立时间就有人说道:“对对对,沈俊公子说的极是。想当年,那小子只是展露出了先天修为,被人追得如丧家之犬,还能登上人榜,何其不公。”   沈俊颇为受用,说道:“马兄这‘丧家之犬’一词用得妙,据我所知,这位沈公子,已经至少三次被人撵得像狗一样跑路了,哈哈哈哈!”   众人跟着起哄,笑了一阵,屋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第3章 满嘴胡言   那边刘明在四楼伺候,脸色垮得跟苦瓜一样,不时偷偷拿眼看向沈元景,却见着他自斟自酌,慢慢吃着菜,似乎毫不介意。   这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倒叫他十分佩服,心里想道:“谁说元景公子十分高傲,受不得气的。他如此高明的功夫,受此侮辱,现下还能这样沉得住气,可不是一般年轻人能够做到的。”   就又听人说道:“俊公子,令尊是崇府郡守,你见多识广,传闻那沈元景一人独斗三大宗师,先是出其不意杀了一个,后面又力压剩余两位,并当着后来的吴王李炔的面,将曹王李锐斩杀,且能逃之夭夭。依你看,这消息能有几分真实?”   沈俊呵呵一笑,啪的一声展开折扇,说道:“三分是真,七分是假!”   “啊!”问话的人十分惊讶,说道:“竟然有三分是真的,看来那人还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众人也跟着议论起来。   沈俊不慌不忙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慢悠悠的道:“对手是有四大宗师是真;何鲁与李锐死了是真;他逃之夭夭是真,可谓是三分是真。”   众人一愣,纷纷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那位马兄说道:“原来是这个三分是真,俊公子可真是有趣啊。”   “来来来,大伙一起敬俊公子一杯,请他说说,那位王家的天才,倒是是如何‘打败’三大、哦不,是四大宗师的。”   楼里的人轰然响应,纷纷举杯,沈俊举杯左右晃了一圈,将酒一饮而尽,得意洋洋的说道:“我听过长辈们分析,应该是大江帮主何鲁假装投靠王家,准备引诱王家一两位宗师过来,最开始预计的目标是王耀宇和新晋的那个王什么的。”   他因要避讳先祖沈崇的名讳,就将王崇之名含糊过去,接着说道:“可王家好像听到了风声,安排了更多的宗师过去,反埋伏了一手,估量着除了这二位,还有王家三老太爷,以及一些隐藏的高手在内,或许那位神秘莫测的铁笛先生也在里头。   何鲁为了他那废物儿子晋升先天,伤了根基,或许真是拿不下沈元景。其他三对四或者更多,纵然有李炔这地榜宗师在,也是吃亏的。”   众人恍然大悟,或有人疑惑道:“俊公子,不对吧,我听说那个铁笛先生,不是一位先天么?”   沈俊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云越两州的宗师纵然是水货,可他能一连杀掉好几位,毫发无损,定然是个厉害角色,纵然不是宗师,也绝对是人榜前列的高手。”   这人才明白过来,举杯表示叹服。又有人问道:“有没有可能是王家家主亲自去了?”   沈俊摇摇头,神色凝重的道:“真要是王家主去了,对面的一个也别想逃脱。”他见许多人脸上有疑惑,说道:“地榜宗师之威,你们可想象不到,何况是排名相差十位,以一杀三都不稀奇。”   大伙不明所以,都不吱声,旁人见气氛不对,忙说:“那就很显然了,王家就是为了替沈元景造势,才费了这么大的精力。其意欲何为嘛,哼哼!”   “肯定是奔着漱玉仙子来的!”“卑鄙无耻!”众人就着这个话题,讨论得热火朝天,各种调侃、鄙薄之词层出不穷,沈元景见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顿觉无趣,就要离开。   突然,最开始那个锦衣青年说道:“俊哥儿,我可是听说,那沈元景的父亲,好像是你们沈家的人?”   “胡说八道!”沈俊一收扇子,不悦道:“我沈家何等的门风,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族人?”   刘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糕!”果然见着沈元景又坐了回去,眉毛一挑,冲着自己一招手,指指酒壶,示意空了,再加一壶。   他小意的跑了过去,端起酒壶,告了个罪,就要快步离去,向掌柜的禀报这里的情形。那沈俊伸手一拦,说道:“小二,再给我上一壶‘玉楼春’,整治两个拿手的菜来。”   刘明堆起笑来,说道:“俊公子,你今日可喝的不少了,要不算了吧?”   沈俊眉毛一挑,还未说话,他同桌的老者就不悦道:“开门做生意的,还怕人多吃多喝?怎么,怕我们沈家给不酒钱是么?”   “不敢,不敢!”刘明吓了一跳,忙道:“俊公子恕罪,小人这就下去准备。”说完,疾走几步,顺着楼梯口下去了。   那锦衣青年笑道:“柳老不要怪这小二了,承平楼是他们王家开的,咱们在这说了他家宝贝疙瘩的实话,他们当然心里不舒服了。”   “哼!”沈俊说道:“要这不是王家的产业,我还懒得再这里说呢?他沈元景攀附我家,我还未找他算账,怎么的,他还敢倒打一耙不成。”   锦衣青年呵呵一笑,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依俊哥儿看,这传闻是怎么回事?”   沈俊不屑道:“无非就是看着沈家势大,冒充过来的,年年都有,也不稀奇。亦或者不知是从哪一代分出去的,旁支得不能在旁支的人,这种多得数不过来。”   有外地来客,并不清楚沈家的情况,奇道:“那这样的,也算沈家的人啊?”   沈俊轻蔑道:“我们沈家传承三千年,可不像那些爆发户一样,什么外戚都算自己家里头的嫡系。沈家族规,不入族谱,哪怕他后面立下天大的功劳,也算不得沈家的人。”   这外地来人恍然大悟,沈俊犹嫌不足,说道:“就算他沈元景有一点点本事,又算得什么?更不要说他父亲沈浪,一点出息也没有的东西,往上推祖宗八代,都算不到族谱里面。”   那掌柜的王德刚刚端着盘子上楼,就听到了这一句,心道:“坏了!”抢上最后几个台阶,高声喊道:“元景公子不可冲动!”却已经迟了。   在沈俊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沈元景蓦然转身,厉喝一声:“鼠辈放肆,看招!”声音透过楼板,震得上下五层都嗡嗡作响。整层的人看了过来,见他抽出一只筷子,用力一甩。 第4章 出手惩戒   那位柳老急忙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筷子才从沈元景手里消失,瞬间就到了沈俊的嘴里,只露出了三分之二在外面。   沈俊痛呼一声,却张不开嘴,声音从喉咙里面憋出,如被揪住了鸡冠割了喉的公鸡一般闷叫,鲜血溢满口腔,漫了出来。   柳老见他还有命在,长出了一口气,吩咐边上的仆役救治,自己大喝一声:“小贼找死!”猛的起身,往这边飞扑过来,像秃鹫捕食一样迅疾。   沈元景身形一晃,人已从椅子上消失,落到了柳老后面。柳老正诧异眼前之敌消失,突然后脖颈一痛,只觉全身力气消失,旋即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全身骨头几欲断裂。   “不过是个先天而已,我还以为是哪位大宗师驾临,这么大的口气!”沈元景不屑的道,环顾周围一圈。   众人噤若寒蝉,如何敢触怒这一招就制服了一个先天的狠人,尤以那锦衣青年更为害怕,别人不清楚,他如何不知道,这位柳老本是人榜排名九十五位的高手,只不过因为年纪到站,才退了下来,功力却不会减少。   他忽然记起刚才王掌柜喊的那句话,脱口而出道:“你是沈元景?”话音未落,就已后悔。   沈元景却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到沈俊面前,冷声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父子二人再不济,也是一拳一脚的打拼至此,你这蠹虫一般的二世主,有何资格置喙?”   这沈俊也是硬气,单手拉住竹筷,用力往外一拔,飙出一股血来,张着嘴说道:“你沈公子的厉害,我今日是领教过了,确实是我低估了你。不过你到底有几斤几两,能不能排到第六,想必自己也清楚。若是识趣,不要打我玉瑶妹妹的主意。”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偏你沈家的人全是宝贝,谁都稀罕一般。你这样子的沈家嫡系,都是这般废物无用,只会在背后乱嚼舌根之人,我看所谓的漱玉仙子,也无甚了不起的,值得我去追求?”   楼内众人也齐齐怒目看来,叫他眼光一扫,又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发声。实在是他出手太过狠辣,沈俊被他一根筷子从两颗门牙中间穿了个孔,连带后面的舌头也被洞穿;而先天高手柳老还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你!”沈俊大怒,吐出口里积血并两片门牙碎片,从牙缝里面挤出声音道:“好,但愿你能说道做到,不像你那废物父亲一样,攀附沈家。”   “找死!”沈元景眼睛一眯,真正动了杀机。王掌柜连忙大叫道:“元景公子,手下留情!”他也置之不理,一指点出。   沈俊想要闪避,却觉得身体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指头飞了过来,越来越大,充塞整个眼眶,指纹清晰看见。他只觉得下身一热,心底无尽的懊悔。   忽然就见着那手指收回,往边上偏去,他也就能动了,要往外逃。可腿脚酸软,站立不稳,踉跄两步,坐到了地上,顾不得丢脸,下意识的往外爬了两步远。   沈元景本是要杀了这人,可五楼楼梯口突然扑下一道黑影,朝着王掌柜攻去。虽他杀沈俊不过眨眼之间,可黑影也是十分厉害的角色,一瞬之间,足够取了王掌柜的命。   他便偏离了手掌,顺手一扫,桌上筷筒里头的筷子全都激射而出。倘若这黑影执意要杀王掌柜,自然也能得手,后面的打击也就难逃。   这黑影岂会愿意一换一,甚至连受伤都不愿,往后一闪,落到大厅里头。   只听到“夺夺夺”的一叠声,那一筒筷子擦着王掌柜的头、耳、颈、肩、腰边,钉在了后面墙上。   那黑影一见,暗自庆幸,他杀人之后,难免会偏移几分,绝免不了会受伤。他心里一凛,已然看出沈元景是个十分厉害的角色。   沈元景低头一看沈俊,其裆部一块湿润,骚臭之味传来,顿时杀意全消,朝着周围扫了一眼,轻蔑的说了一句:“你们可看清了,现下哪个是脓包?哪个是废物?”   那沈俊羞愧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方钻下去,嘴里嘶吼道:“沈元景,你如此折辱于我,我和你不共戴天,等我父亲来了,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他父亲能坐上崇郡郡守的位置,自然也是一位宗师。   沈元景反倒是笑了出来,语气轻快的说道:“真有意思。我父亲受辱,自有我这做儿子的出头;没想到你沈家嫡脉挨打,反要做老子的收拾残局。你滚吧,叫你老子过来,我在这里候着!”   他再也不看沈俊,往黑影那边走去,说道:“你这人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围平救崇的兵法学得不错。”   这人转过身来,看着约莫四十岁左右,古铜一样的脸十分硬朗,如同石刻,嘴唇微薄,狭长的眼睛射出一道精光,朗声道:“雍州萧奉天。”   楼里一片哗然,这一位排在人榜第四十三,是真正的大高手。萧家全民皆兵,抵御东胡,擅长兵法,也不稀奇。   沈元景挥手示意,让王掌柜稍安勿躁,说道:“原来是雍州萧家之人,难怪如此嚣张。不过,你在此楼胡乱出手,可是想要找死么?”   后面几句话越说越慢,显得低沉。众人只觉一股寒意自他身边传来,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奉天笑了一声,说道:“沈公子好大的杀气!天下盛传,因为云州一个小人物得罪了你,你愤而在云州大肆杀戮,引得天怒人怨,招致宗师出手,被打得狼狈逃窜,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沈元景冷声道:“是不是真,你这小人物待会就知道了。”说罢,往前走去,再次示意王掌柜退开。   萧奉天全身紧绷起来,面上却很轻松,依旧撩拨道:“今日之事,本与我无关,不过看不惯你王家之人心眼太小,动辄杀人,太过霸道。你既然冥顽不灵,说不得要给你一个教训了,年轻人当知天高地厚!”   沈元景在他身前一丈站定,随口说道:“确实是王家太过小气霸道,所在的平州大大小小的势力无数,全都和和气气,一片团结,实在比不过萧家在雍州的威风,连个其他姓氏都没有。”   这话有些夸张,但雍州地界,除了大觉寺、金台派、清水帮等有限几个萧家啃不动的大派外,其余大大小小的势力,不是被兼并,就是臣服,真可谓一姓冠全州。   萧奉天并不以为耻,反而说道:“那是萧家世代抵御东胡,州内百姓爱戴而已。”   “哈哈哈哈!”沈元景长笑一声,说道:“好一个州内百姓爱戴,萧兄这一句话可将你的武功根底尽数泄露了。”   众人不明其意,纷纷看了过来,连萧奉天也好奇听来,他接着正色说道:“看来兄台这一身的武功,全练在了脸皮上。”   “哼!伶牙俐齿,我看你手上的功夫,能有嘴上的几成。”萧奉天率先出手,一道直勾勾的拳头朝着这边打来。 第5章 接二连三   杯筷乱跳,桌子都跟着摇动起来,站在沈元景身后之人,都觉得一股劲风刮过,脸上生疼,想要离开,却又被凌厉的杀气定住,动弹不了,吓得脸色刷白,只能在心里祈求沈元景武功高明一些,能够接住这招。   沈元景面色不变,嘴里说道:“有点意思!”同时也是一拳打出,不同于对手杀气沸腾,而是迅猛如彗星袭月,势不可挡。   砰的一声,气劲从两人拳头之间炸开,边上的桌椅受了影响,全都炸裂开来。碗碟散成碎片,四溅开来,“唉哟”几声,三个倒霉蛋不甚挨了两下,抱着脸痛呼。   萧奉天受不住力,往后腾腾腾的退了三步,踩得木质地板咔咔碎烂,脸色掩饰不住的惊骇。   沈元景轻轻放下拳头,对一旁的王掌柜说道:“这桌椅板凳,杯筷碗碟,还有木板,一切损耗,全都要算在这位萧公子头上,听明白了么?”   萧奉天脸色一厉,喝道:“再接我一招!”脚下一蹬,咔嚓声起,木板往后碎成一条。只见他双拳如同两座山峰,从天而降,朝着对手砸落。   那些在沈元景身后的人早就学乖,纷纷躲到了一边,此刻又被笼罩,只觉得头顶有巨物压落,扑通几声,纷纷跪倒在地。   沈元景轻轻笑道:“王掌柜,记得再加一笔账!”他举起两只拳头,往上一撞,轰隆一声,一声巨声响彻整个大楼,连外面街上的人都听到了。   萧奉天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猛地往后一扬,直直的撞在了楼顶的天花板上,咚的一声,喷出一口血,又落了下来,砸塌了一张桌子,乒乒乓乓的碗碟尽数摔到了他身上,衣服沾满了汤汁。   众人目瞪口呆,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木然的转过头去,看着缩在角落的沈俊,仿佛是在质问他:“这样的武功,都被说成废物?都被说成连人榜七十二都评不上?都算是配不上姓沈?”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一缕嘲笑:“要不然是说这话的人十分了得,眼光太高;要不然就是这人完完全全是一个瞎子!”   沈俊也能猜出众人的意思,气得脸色发胀,可又无可辩驳,这一次实实在在的是脸丢大了,还不知道回去后,如何跟父亲交待。   他想要先逃离此地,却又不敢起身,实在是尿湿了裤子,不敢见人。他平素最爱在四楼高谈阔论,此刻却恨不得身在在一楼,能从墙角挖一个洞钻出去。   萧奉天撑起身来,咳嗽几声,坐在地上,自嘲道:“看来我也是走眼了,以为你不过和我在伯仲之间,哪知道你修为如此高深。”   他喘了口气,想了一想,又接续说道:“在我这样的小人物看来,第六不敢揣测,你至少也在前二十之列了。”   众人大骇,人榜前三十位的高手,都要胜过一般宗师,这位是最年轻的一位了,未来到第一名也有极大可能,实在是前途无量,若非现下这个情况,大伙都要上前结交一番。   “啪、啪、啪、啪!”五楼的楼梯口传来了一阵掌声,众人寻声望去,之间一个身材中等,面相秀气的人在拍手,边拍边说道:“萧兄眼光犀利,猜的不错。这位沈公子的的确确有人榜前二十的实力。”   他肤色白皙,仪态轻盈,众人也看不出来年纪,说三十几可,五十几亦可。   王掌柜脸色一变,凑到沈元景耳边轻声说道:“公子小心,这是乘州苏家的苏璟,人榜第十、十一位。”   沈元景察觉到苏璟在王掌柜说话之时眼睛一缩,不愉之色一闪而逝,便明白过来,这人是原来的人榜第十,却被自己挤到了第十一,似乎很不服气。   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朗声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乘州苏家的苏璟公子,人榜第十一位的大人物。”   苏璟听了果然是脸上怒色一闪,说道:“沈公子才是真正的大人物,随便弄点战绩糊弄一下,就排在了第六,比我们这些打生打死的人可要高明得多。”   他语带讽刺,似乎是指沈元景名不符实,可前后不一的说法倒是让众人摸不着头脑。   众所周知,乘州苏家就是中州李家的忠实盟友,对人榜的内情定然比旁人要知道的清楚,先前他说沈元景确实是有人榜前二十的实力,现下又好像瞧不起人。   这楼里除了当事的两人,恐怕也只有萧奉天与沈俊明白,人榜一百多人,在外人看来都是高不可攀的大高手,实则却是分作了几个层级。   七十名开外,遇到普通宗师大都是毫无还手之力;三十名往后就有一战之力,至少也能逃走;前三十就能战而胜之。往往普罗大众知道的深一点的,也就到了这个阶段。   实际大家族或者人榜高手本身都很清楚,这三个层级虽说差距很大,可还比不过前三十里头的内部竞争。   二十以后是一个层级,之后便是十五、十、六、三、一这样排布,虽不总是如此,可也大差不差。   苏璟被挤到第十一位,就意味这比沈元景要低了两个级数,怎么叫他服气。沈家和苏家之间仇怨颇多,他本不打算来此赴宴,还是听说了沈元景也收了邀请,才执意前来。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我确实不该排在第六。”众人一怔,小声嘀咕道:“莫非他是怕了?难不成李家真是要捧杀他。”   苏璟轻哼一声,似乎在说算你识相,却听他说道:“你与李家之人相熟,让他们把我排在第十好了。”   “这?”众人又是一怔,接着明白过来。苏璟怒气上涌,脸色红晕,说道:“沈公子就真的这么有把握,能胜过苏某一头?”   “咦?”沈元景故作疑惑道:“那李炔没有告诉你么?还是你觉得要亲自去问问李锐?”   苏璟脸色阴沉下来,说道:“侥幸而已,你还真当自己有这个实力了。”他这话的言外之意,是承认了沈元景在李炔眼皮底下,杀掉了李锐。   这下连萧奉天也惊得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心底一阵后悔,为何要替沈家的一个二世主强出头。 第6章 贵客临门   沈元景轻笑道:“是不是侥幸,你大可放马过来试试。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沈某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下手从来不分雌雄。”   苏家的家传内功极为高明,走的却是阴柔一脉,能滋养容颜,故而男子也多秀气,换上女装,简直分辨不出男女,平素最为忌讳别人拿这件事开玩笑。   王家和李家之间大有仇怨,又向来视乘州苏家为中州李家之忠犬,若不是有正道大派依云山庄嵌在乘州与平州中间,苏王两家的矛盾还要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才只有一些个人恩怨,极少有家族之间的大摩擦。   沈元景对阵敌人时,要么沉默寡言,直接动手,倘若对方挑事,他言语也十分犀利。   苏璟脸色腾了一下全红了,怒道:“沈元景,你找死!”脚下一动,飞身而来。这身姿妙曼,真如女子一般婀娜。他伸出右手,往前横劈,宛若玉刀一般,闪着莹莹白光,很是好看。   沈元景暗赞一声,这苏家的武功果然不凡,难怪能够屹立不倒。对方美妙的动作里头,全都是杀招。他毫不怀疑,一旦挨上一下,必定筋骨尽折。   他轻点脚尖,往前挪移,长袖挥舞,衣带飘飘,说不尽的潇洒。只见他左手一抬,斜着半握拳头,往上一撩,拂过对方手腕。   苏璟只觉一道劲风袭来,连忙一抬手腕,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慢了一些,给对方指尖划过,火辣辣的痛。他抬手一看,右腕上现出几道细线,涌出几滴血来,冷声道:“看来是我低估了你,你有资格让我使出全力。”   沈元景笑道:“死鸭子嘴硬!”双腿一错,主动往前,从宽大的袖子里面探出右手,捏成兰花状,攻到对方近前,屈指连弹三下,射出三道气劲。   苏璟已然有了防备,伸手往前一捞,要将三道气劲捉到手上。岂知那第一道气劲为虚,只在他手里轻抚了一下,却牵制了他大半的精力。   他暗道一声“糟糕”,果然第二道气劲十分强力,撞得他手心发红,手腕发麻。第三道接踵而至,却是如针一般,刺穿真气,扎入掌心,往胳膊里头窜去。   苏璟无奈,只得猛一甩手,抖落一股血箭出来,攻入的气劲也一同出来。今次他又吃了个闷亏,忍不住喝道:“有本事和我正面对决,玩这些阴险手段,有何用处?”   沈元景道了声:“好!”捏起拳头,猛攻过去。萧奉天这才舒了口气,这样的招数他才看得明白,如刚才那样,他同旁人一样,都是莫名其妙。   苏璟面对越来越大的拳头,丝毫不慌,抬手横劈了过去,正是苏家绝学“秀玉刀法”。这门功夫听着秀气,实则霸道异常。苏家若有功力不够,用不了掌刀之人,兵器要选厚背阔刀,舞动起来,呼呼作响。   沈元景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要强过对手,自然是不惧怕硬碰硬的。拳掌交接,只听得咔嚓一声,苏璟后退两步,面色惨白。   这样子硬打,几乎是不用技巧,那就纯粹以双方的功力和武功层级来比较高低,胜败也分得很快。   对攻过后,沈元景站在原地不动,可苏璟后退,便是明显是落在了下风。萧奉天眼尖,见着他垂下去的手在微微抖动,小指有些不正常的弯曲,似乎已经骨折。   沈元景笑道:“咱们继续。”合身攻过。苏璟这次却不敢硬对了,身子一转,避过这招,反手往回一扇,如同跳舞一般。   这一招并无多大的威力,沈元景轻松接住,反手又是一拳,带着沉闷的鸣叫,呼啸而至。   苏璟脸色一变,这样猛烈的拳势,他明显是接不住的。只得一扭腰肢,再次避让,拳头擦过背上衣衫,嗤啦一声,刮掉一片。   他露出来的肌肤十分洁白,叫人见着恨不得咬上一口,而后又因被对手的拳势伤到,泛起红来。   一个经验丰富的食客吞了口口水,小声嘀咕道:“这比我见过画舫娘们还要妖艳,真是见了鬼了。”   先天高手耳聪目明,苏璟如何听不到?他气得脸色发红,眉毛倒竖,银牙一咬,将左手腕顶在胸口,往前冲去,到了沈元景前头,手掌猛然一戳,如同长枪一样。   沈元景仍旧是握紧了左手,往前一砸。拳硬如铁,指锐似矛,撞了个火星四溅。终究是他功力更为深厚,只听对方手上咔嚓声连着响了几次。   两人错身而过,苏璟脚下一撇,背着往他身边靠来,右手拐了个极大的弯,往后一甩,劈向对手。   沈元景反应迅速,右拳朝着对方背心一砸,这人只得变招,横过右胳膊来,又是咔嚓一声,苏璟往前扑倒,撞翻了桌子,喷出一口血来。   苏璟顾不得身上被弄脏,连忙翻转过来,凝神戒备。只见他白色的衣衫下摆浸染了一大团油污,胸口点点红色,也不知道是汤汁还是鲜血。   两只手抬在胸口,左手下垂,手腕显然是断了的,除了大拇指,其余四根手指两前两后的弯曲,也受伤严重。右手拳头虚握,用不上力,仔细看来,小臂上下错位,整根骨头都折了。   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水自额间流下,眼睛圆瞪,嘴角一丝鲜红的血迹更添一抹风情,整个人显得既狼狈又倔强。方才那食客看直了眼,喃喃的道:“风华绝代!”   按照眼下的态势、王苏两家的关系,萧奉天本拟沈元景会杀了眼前这人,不料对方站住原地,并不进攻。   他心道:“听说这人出手狠辣,极少留手,难不成也是被这‘美人儿’的模样迷住、真个怜香惜玉了?”他摇了摇头,将不切实际的想法晃掉,偏头往四周看去,果然在楼梯口,站立着几个陌生人。   打头有两人,左边一位约莫六十多岁,身形并不高大,锦衣玉袍,面孔方正,显得很是贵气。右边那个稍微高瘦一些,只穿着一件玄色衣衫,倒是简朴很多,眉毛浓郁,鼻梁高挺,四十出头的年纪。   楼内一片安静,众人都还未有回过神来,沈元景转过身,说道:“贵客临门,不甚荣幸,王掌柜,还不请门口两位往楼上坐?” 第7章 赔偿   王掌柜一愣,这才发现了另一边的几人,面上露出惊骇的神情,连忙上前,躬身一礼,说道:“拜见郡守大人、拜见沈腾公子!”   萧奉天眼睛一缩,暗道:“有这两人在,怪不得沈元景不动手杀人!”一个是老牌宗师、崇郡郡守沈泽,一个人榜第五、沈家嫡系沈腾,除非王家地榜宗师过来,否则任谁也不敢造次。   “无须客气。”沈泽点点头,绕开王掌柜,近前几步,大笑着说道:“沈公子英雄少年,今次一番动作,真叫人心折。听说犬子出言莽撞,得罪了公子,在下给你赔个不是了。”   说着,他真个就弯下腰来,要鞠躬行礼。沈元景怎会落人以口实,抬手一托,功力随着对方劲道而变化,两人均是一震。   沈泽拜不下去,也不勉强,起身面含惊讶的说道:“沈公子功力不凡,我这是班门弄斧了。”一句话说得满堂皆惊,沈俊躲在角落,面如死灰。   那边沈腾也是眉毛一挑,心中暗道:“泽叔的武功和我只在伯仲之间,纵然未尽全力,这沈元景能够将其托起,果然是厉害得紧,纵然不定能到人榜第六,前十自是应当。不过是敌是友暂且不说,能把苏璟这娘娘腔排除出去前十,倒是做了件大好事。”   沈元景道:“过奖了,郡守大人功力非凡,是我不如。”他嘴上谦虚,面色却是平常,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一定就比对方差,倒也符合年轻人应有的朝气蓬勃的样子。   沈泽也暗赞他的气度,说道:“亏得犬子让人来叫我,才赶上这样一场好戏。”他扫了苏璟一眼,说道:“眼下族长寿宴在即,四方来者皆是客人,弄出些事来不太好看,还请沈公子给我几分薄面,高抬贵手,饶他一次。”   沈元景点点头,这也是意料中事,若苏璟死在此处,固然是乘州苏家损失更大,却也会丢了泰州沈家的脸。   他开口道:“有郡守大人开口,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令公子请领回去;至于其他两人,赔付了楼内损失,就请自便吧。”   那萧奉天不料到此刻还有自己的事,只得苦笑一声,唤来随从,恭恭敬敬的掏出一大堆银钱,才得脱身。   苏璟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孤身而来,所带银钱亦不多,只得在众人见证之下,抖着左手,按下拇指印,留下欠条,屈辱离去。   沈泽哑然失笑,吩咐一声,身后越出两人来,去到墙角将沈俊提溜了出来,见着儿子狼狈模样,特别是裆部湿润,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得摇了摇头,叹道:“虎父犬子,真叫人笑话。”   沈俊耸拉着头,不敢看人,郡守偏过身来,笑着说道:“今日来得匆忙,未带钱囊,等回去之后,便让人送来。”   王掌柜正要客气拒绝,沈元景一口应道:“好!等后面算出个数字来,将账单送到府上。”   沈泽一怔,露出欣赏神色,押着沈俊,下得楼去,等到了大门口,丝毫不因儿子的丑状而介意旁人的围观,仍旧谈笑自若。   临走之际,沈腾突然开口道:“沈公子武功高明,改日定要请教一番,望勿要推辞!”王掌柜大惊,沈元景却是一口答应。   两人乘车离去,沈泽满脸羡慕神色,说道:“真神俊也,恨不能有儿如此。腾侄也见着他出手了,以为如何?”   沈腾面色肃穆的道:“当不在我之下。”   “咦?”沈泽有些奇怪,问道:“你也没有把握胜过他么?”见对方摇了摇头,他脸色一变,追问道:“若使出绝招如何?”   沈腾道:“谁人没有绝招,不到生死之斗,难见真功夫。”   车里一阵沉默,过得一会,沈泽才叹道:“他才多少岁啊,武功就这样高明了,我以为他人榜第六的位置实至名归,你如何看?”   沈腾沉思一刻,缓缓说道:“或许还要高一些。”见对方瞪大了眼睛,解释道:“我初始见他展露武功,与泽叔你的想法一样,后面才想起一件事来。”   他顿了一顿,反问道:“你记不记得,这人是以什么武功成名的?”   沈泽一震,脱口而出道:“剑法!”他恍然大悟一般道:“是了,他是以剑法闻名于世,可凭借拳头就摧古拉朽一般将苏璟击败了。倘若不是他以前隐藏得深,那么就是……”   沈腾接口道:“就是他这次未出全力。”两人相视一眼,都认为是后面一种情况。   又是一阵沉默,沈泽悠然说道:“嘿,这次李家竟然没有捣鬼,名次与武功相合,真是奇了。”沈腾一掀帘子,说道:“泽叔告辞,事关重大,我要去向父亲禀告了。”说罢脚下轻点,往远处射去。   沈泽一人坐在车里,闭目沉思,恍惚间听到了后车儿子的低嚎声,心头一阵火起,冷哼一声,炸响在其耳边。   沈俊吓了一个哆嗦,心知回去之后,逃不过一场家法,缩在了马车角落,捂住嘴巴,满脸绝望。   ……   沈元景环顾了楼内一圈,众人纷纷弯腰,露出谄媚的笑容,他抬步自往五楼去了。   王掌柜的满面红光,笑呵呵的拱手作礼,高声道:“诸位,事情突发,打搅了大伙的雅兴了。眼下这里杯盏狼藉,不宜待客,还要委屈各位,请轻移贵步,往楼下几层暂坐。今日一应消费,都算在我们承平楼身上。”   纵然此层都是有地位有银钱的豪客,也为王掌柜的大气喝彩,纷纷赞叹,只是不敢大声,恐惊了楼上之人。   今日见了这样大的事件,这些人哪里还忍得住,就连那锦衣青年,都只是遣了仆役回去通报,自己混在三楼,高谈阔论。   外面那些个人,见到方才沈俊那般狼狈而出的模样,早就好奇不已,若非忌惮进去的郡守和沈腾,已然是要入内打探了。及看到后面两人与沈元景客客气气,方才知道事情定不简单,如何按捺得住。   一时之间,整个三层人满为患,后来之客招呼伙计多加桌凳,也不嫌挤,交杯换盏,大声呼叫,嘈杂声四起。 第8章 桃花   “元景啊,元景!总是能给我出点新花样!”王耀宇跳下马来,出言责备道:“你可知道你大舅和我,是有多担心。”   沈元景还未来得及答话,那边王世恒当胸就是一拳,大声嚷道:“说好的大伙一起携手闯荡江湖的呢?你怎么就一个人偷偷的成了大人物?”   边上也有几个王家的年轻人物围了过来,满脸崇拜的神色。三天之前,沈元景先后战胜萧奉天与苏璟的消息就由王掌柜传递了过去,饶是王耀宇早知他武功高强,也惊讶得合不拢嘴,就更不用说其余这些晚辈了。   沈元景不好回答,只侧身一让,引着大伙走到里间。王耀宇也没有啰嗦太多,上次他就知道,沈元景是个极有主见的人,管束太多,反而不美。   他本就无须依赖王家,却还能顾念王婉柔的那一点情分,多方帮衬,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若王家管得太宽,说不得就要生出嫌隙来。   几人说笑了一阵,又有沈元景将当日丰山一战讲了一遍,王耀宇便拿出一把宝剑来,说道:“喏,我听王德传书,说你包裹里头似乎没有兵刃,现下果然是碎了,亏得我早有准备,拿去用吧。”   沈元景也不客气,当即接过挂在了腰间,又说道:“二舅与三哥来得正好,这几日院子里头只我一人,倒是有些寂寞了。”   王耀宇打趣道:“寂寞?还不是你自找的,若你想得开,不知多少妙龄少女上赶着过来陪你。”   沈元景笑着摇头,正要答话,突然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道:“沈公子,今日可否有空指教一番!”   两人有些好奇,同沈元景一通出门,却见是一个提着阔剑的女子站在大门外。   这女人身量颇高,穿着一身湖蓝色劲装,领口、袖口收紧,腰系一条玄色布带,勒出细细的腰肢来,双腿笔直,脚踩一双青色布筒靴,全身并无多余装饰,显得很是干练精神。   她走动之间大大方方,迎着众人目光,一点也不忸怩,脸上不施粉黛,肤色略微有些黑,却散出自然的光泽,很是健康。   王世恒眼睛一亮,用肩膀撞了一下沈元景,悄声说道:“这是哪位,长得挺好看的。怎么,还未见到沈家小姐,就先走了桃花运?”   这女子眉鼻英挺,星目樱唇,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用一根带子扎在脑后,加上有些硬朗的面孔,英姿飒爽,确实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美人。   沈元景倒是首次见三哥这幅模样,当即说道:“她便是姜舒云,你若是看上了,那你去指教一番吧。”   王世恒一震,失声道:“原来是她!”这女人乃是清水帮主的孙女,名气大得很,他如何不识?目光里头顿时充满了欣赏。   江湖之中,最为吸引人的,无非是名。男尚武名,女爱美名,似乎是大多数人的认知。于是天地人榜之外,尚且又许多奇奇怪怪的榜单,青俊榜、名宿榜等等,粗制滥造,毫无权威,入不得方家的法眼。   惟有美人榜不拘好坏,却总能流传起来。不过白羽世界地域广阔,很多时候只能闻其名而不见其人,是以惟有中州李家流传出来的几大“仙子”,最得江湖少侠追捧。   漱玉仙子沈玉瑶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青禾仙子李酥酥、红袖仙子裴红袖等,都是江湖公认的美人。   本来这位姜舒云也会有仙子称号,可她那年十八岁,骤然听闻自己被李家选在榜上,勃然大怒,说道:“姜家女子,岂能以美色娱人?地榜上亦有普渡庙怀月大师与依云山庄冯老夫人,我如何就不能是下一个?”   她本就武功不凡,此后更加用心,又觉着留在帮中,难有进步,遂离家而去,浪迹天涯,四处挑战。   初始嘲笑的她的人很多,可随着她武功越来越高,击败的名人越来越多,大伙也为其坚持所打动,渐渐转为敬佩。   直至去年,她深入北夷,遭遇一位公认有人榜末尾水准的蛮人,战而胜之,江湖中人才真正的认可其实力,李家更是趁着更新榜单之际,将她排在了人榜最后一位。   姜舒云站在眼下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少侠面前,目光灼灼,诚恳的说道:“沈公子,舒云也知不该打扰,可时机难得,望你能出手指点一二,也算了了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沈元景面色冷淡,说道:“你的心愿关我什么事,你清水帮的名头太大,我不好杀你,又不能痛快的打你一顿,费那功夫指点你作甚。”   姜舒云眼睛一黯,王世恒连忙说道:“元景,你怎可如此说话,姜姑娘求武之心坚定,有今日之成就,全是自身得来,与在不在清水帮,有什么关系。”   他又过头问道:“姜姑娘,我这位弟弟似乎从未和你打过交道,不知你有什么心愿,会与他有关?”   姜舒云道:“我十八岁离家,闯荡江湖已历十二载,几年前初入先天,便有志于登上人榜,想的法子就是胜过榜单里头的最后一位,那时候就是沈公子了。可未及等我赶来,他又一路蹿升到七十二了,我自知不敌,又引以为榜样,才去了北面,借着蛮人磨炼。”   她深吸一口气道:“蛮人可不会对我留手,我凭真本领胜过了他后,得天下承认,入到人榜最后一位,这时沈公子却排在了第六位。如此有缘,我岂能不来求他指点一番。”   “原来如此!”王世恒听了故事,有些感慨,转头看来,沈元景嗤笑一声,说道:“若这便是有缘,那天下和我有缘的可就多了去了。”   他伸手把王世恒往外一推,说道:“不过我倒是能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在我这三哥手里支撑过百招,我也不吝与你打上一场。”   姜舒云眼睛一亮,看了过来,抬手为礼道:“这位想必就是人榜第一百位的王世恒王公子了,也早在我的挑战名单里头,今日得蒙赐教,可谓一箭双雕了。”   沈元景点点头,一把拉住看热闹的王耀宇,走进了宅院,王世恒暗生喜悦,说道:“姜姑娘,请赐教!” 第9章 试剑   姜舒云自然不会是王世恒的对手,她用尽全力,却连五十招都没有走到,只得遗憾离去。   不知道这消息是如何传出的,许多人误认为只要能在王世恒手里支撑过一百招,便可得到沈元景的指点,于是纷纷上门挑战。   沈元景也想见识一下白羽世界各派的武功,便未澄清,这几天院子外面就颇为热闹,好在来此之人大多有自知之明,非有一定的实力,不敢上前挑战,大都是过来观摩的。   王世恒被沈元景拿捏住了软肋,只得顶在前头,初始只有人榜末尾的两位高手前来,全都没有撑过五十招,接着来的三人名气越来越大,都无一能过百招。   这时候众人才发觉不对,王世恒不过排在百位,如何胜得如此轻松,在一位只落后他五名的高手前来挑战,一样是输在第九十招后,围观之人才明白,他绝不止现下这个人榜位次。   如此就有人榜八十位的宗派之人放下矜持,前来挑战,他艰难取胜。沈元景也真个就出手指点,任由这位来自栖霞谷的高手狂攻了四十九招。   每隔七招,他就从这人的破绽处攻入,伸出手指一弹,或是手腕,或是额头,将其武功里头的缺陷点出。这人虽然输得极惨,可得了七处提示,自然是心悦诚服。   另外看热闹的两位高手也坐不住了,纷纷上场,也得到指点,心满意足而去,倒是叫沈元景凭空多出了许多江湖声望,王家也得了许多好感。   今日最后登场的一位,是真武宗向明道人,四十多招就将王世恒打败,说道:“王施主的武功根底十分雄厚,假以时日,必定能入到人榜前列。现下百名实在是低了,依我之见,当排在七十二位。”   姜舒云每日都来,一场不落,此刻听得美目连闪。向明在人榜的排名只六十位,似乎没有资格去评判前面的那些,可他出身的真武宗乃是天下第一大势力。   “玄元通道居端静,白鹤乘虚向自清”,真武派自乘字辈往下,现在共有五辈。向明祖师乃是太上长老乘法道人,位列天榜大宗师,是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   其师父是真武派掌门虚数道人,地榜第一,威震天下。他师弟向量虽然没有排到人榜第一,可却是头三十名里面,除了沈元景外最为年轻的一个,假以时日,谁有能说他无有机会占据第一呢?   有这样的高手在侧,向明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极有分量,旁人看向王世恒的眼光,也变得大有不同。   他说完这句,拱手想沈元景行了一礼,说道:“向量师弟曾遗憾不能同沈公子交手,如今这个机会却给我逮到了,可谓是颇有缘分。”   姜舒云脸上微红,这话她也说过,若不是知道只是巧合,差几要以为对方是在讽刺自己了。   沈元景不置可否,说道:“你出手吧,让我也见识一下,天下第一剑法的厉害。”莫说他感兴趣,旁人也都瞪大眼睛,看了过来。   向明苦笑一声道:“沈公子误会了,师祖的无极剑法需要的天资极高,我学不得,只能以一手两仪剑法,请你指点一二。”   沈元景也不遗憾,点点头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能见识两仪剑法,也不虚此行了!”   向明心头一震,深深的看了沈元景一眼,郑重的解下佩剑,抽剑刺了过去。他知道沈元景的规矩,连试探也不做,一连七剑都十分快捷,毫不停歇。   沈元景脚下连踩,等那长剑临身之际,才一一避过,看着险象环生,叫人紧张不已。等到第六剑使完之后,蓦然伸出一指,竟往长剑杀过来的另外一边点去。   旁人皱起眉头,不解其意,却见着向明接下来的第七剑,像是自投罗网一样,手腕撞上了对方指头,剑招中断,攻不下去。   现场一片吸气声,纵然是之前已经看过沈元景好几次破解别人招数,也不会有这一场这样吃惊,实在是真武派的名头太过响亮了。   向明后退两步,沉思片刻,又攻了过去,这次慢了一些。沈元景躲避的更加从容,他也明白对方此举,无非是想留一个反应的时间,以免重蹈覆辙。   可这样一来,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既无快剑之凌厉,又无慢剑之从容。等到第七剑,沈元景伸手往剑上一抹,从剑尖到剑柄,搓出一条火星来。   向明立时间明白了招数上的问题,第三轮竟然更加慢了下来,惹来周围一片议论,沈元景却暗自赞道:“这道人恐怕是剑法到了瓶颈,一时分不清哪一种平衡更为恰当,拿我试验来了。”   他既然默认了挑战的规矩,也是让王世恒得了好处,自然是不会食言,多少要指出对方一点问题。   向明这一慢,沈元景突然变得更慢,等着对方的招攻过来,再做反应,虽然每次都是擦着剑过去的,但一样来得及,以此表明看穿了对方剑路。   到了第四轮,果然向明慢到了极点,这七剑都有一点太极剑法后发制人的意味了,沈元景却反其道而行之,先手出击,提前拦截,让对手每一剑都只使出了一半。   这个时候,向明如何不知道两人的差距,他心底暗叹一声道:“这人的年纪比向量师弟要小上一轮,武功却要高明一截。师弟苦心孤诣,压制境界,想要一鸣惊人,直接冲到人榜第一,恐怕最大的障碍就是这一位了。”   他接下来的两轮剑法,又慢慢的变快,虽然还是被沈元景轻而易举的找到破绽,可剑势流畅了许多。到了最后一轮的七剑,陡然加快,竟然比第一轮的还要快上一分,似乎这才是他的真实实力。   沈元景也和第一轮时候一样,招招都贴着剑尖而过,看着险要无比,实则一点事也没有。众人屏住了呼吸,都在等待最后的一剑,看他要用什么方式来破解。   只见着向明从第四剑开始,每一剑又加快了一丝速度,眨眼之间,就来到了第七剑。这一剑已经快到了极致,似飞虹横空,瞬间而至,直刺对方胸口。   沈元景似乎是想不到破解之法,顺着剑势就往后退。向明的长剑稳稳跟来,似乎就要刺入他的胸膛。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发出惊呼,王世恒的手都放在剑上了,只见沈元景突然一顿,竟然停在原地。那长剑仿佛是演练好的一样,也落到的他胸口半寸不到的地方,并未刺下。   “唉!”姜舒云忍不住叹息一声,为沈元景的落败而惋惜。旁人议论纷纷,更有暗里高兴道:“让你如此托大,现下可丢脸了吧。”   “啪啪啪啪!”旁边传来掌声,沈腾自人群中走了出来,满脸赞叹,说道:“沈兄,你这眼力,实在是高明!” 第10章 邀请   沈腾这话说出来,直让人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望我,我望你,全都疑惑不解,差几以为是在讽刺。   向明却是一脸落寞,拱手一礼,说道:“想不到我这一剑,竟然有如此大的破绽,今日一战,受益匪浅,来日有所进步,全赖沈公子成全。若得闲暇,请往真武派一行,师祖见到公子这般少年俊才,定然欣喜不已。”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只要这人在人榜一天,向量师弟绝没有机会能超过去,除非他是昏了头,自己升到宗师去。”心底却知若无意外,是不可能了。   向明就此离开,众人听他言辞,分明最后一招是败了的,可都看不清楚,纷纷望向沈腾,希望他能解释一番。   岂料沈腾并不搭理,只是朝着沈元景说道:“近日沈公子可在崇郡闹出好大的声势来,连我父亲都听说了,直夸少年英雄,于是遣我过来,邀请沈公子前往府中一聚,还请公子赏脸。”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请柬,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沈元景接过来一看,里头字数不多,写的十分直白,就是请他过府一叙。   他合上请柬,拱手说道:“长者有命,岂敢不从。请沈兄回复令尊,元景定然会按时前往。”   沈腾拱拱手,就此告辞,走出两步,又状似不经意道:“沈公子姿容美好,举止儒雅,一见便知是世家出来的大好男儿,光宗耀祖不在话下,可不要走偏了啊。”   沈元景皱起眉头,纵然心底明白对方是在提醒他,不要和宗派势力走得太近,可也很不舒服,王家都管不了他,哪轮得到沈家的人置评。当即冷冷的回道:“不劳沈兄操心,在下自有打算。”   沈腾心里“咯噔”一声,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眼前这人可不是那些个没有实力、任他随意评判,不去反思自己问题,反而生起不快来,心里想道:“我亦是一番好意,你不愿意听便罢了,就算你藏了拙,我沈腾还怕你不成?”   他冷哼一声,就此离去,从头到尾,都未向王耀宇打一个招呼。   王耀宇倒也不以为意,咳嗽一声,大声说道:“世恒,你可看清楚方才那最后一招?”   王世恒知他是要解释给大伙听,连忙说道:“我看得有些不明白,还请二舅解惑。”   其余姜舒云等人都竖起了耳朵,沈元景却摇了摇头,转身回了屋里面。   王耀宇说道:“你可知道为什么向明道人最后一剑不刺下?”他不等对方答话,直接说了出来:“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看着似懂非懂的侄儿,他进一步解释道:“并非是元景练了什么横练功夫,弹出气墙挡住,实在是因为那一剑到此为止,无力往前。”   “怎么会没力呢?只要轻轻往前递出一寸,沈公子就要受伤。”姜舒云还是疑惑不解,替大伙问了出来。   王耀宇笑眯眯的看过去,说道:“向明道人哪还有力气哦。他剑招不使那样快,完全挨不到元景的边;使得快了,却又要占据了他九成的精力。剩下的一成,自然要用在控制剑上头,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说往前半寸,那就只是半寸,不会多不会少,不能偏不能倚。”   众人恍然大悟,无非是向明算准了要用多快的速度才能够得着沈元景,剩下的一点力气,用来校正了方向,就再也无法多往前刺了。   有人突发奇想,说道:“要是剑上冒出一截剑芒来呢?岂不是……”   姜舒云没好气的说道:“两人又不是生死之斗,自然要点到为止。就算向明突然使出剑芒,你当沈公子就没有办法应对么?”   众人一想也是,能够准备的判断出对方剑法的落点,要防备这等事情,岂不是相当容易的。   等人群散去,王耀宇和王世恒找来,询问沈家家主邀请一事。沈元景将那纸条递了过去,两人看过之后,眉头紧皱,说道:“寿宴在即,沈流舒这般作为,倒是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真是要招你为婿,提前考察一番?”   至于沈腾说的因他最近闹出许多事来,沈流舒才临时决定召见,三人是完全不会相信。   沈元景道:“想不通就无须去想,沈家爱惜名利,总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邀了我前去,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不是平白让人耻笑么?”   王耀宇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元景你本就机灵,无须我多做提示。”   三人转而讨论起向明的剑法来,沈元景见识了白羽世界里头最顶尖门派的高明武学,才确信金派武侠世界的招数放在这里依旧适用,甚至还要高明一些,于在前期大伙功力都不深的情况下,似乎更能占些优势。   不过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他曾经下定决心,永远不会主动将底细暴露给白羽世界的任何人。   那边王世恒照例将今天遇到对手和自己的疑惑一一道出,等待两位指教。说到向明时候,他问道:“元景,这道人是个什么意思?剑法快快慢慢的,折腾不清。”   沈元景答道:“他练的那门剑法叫做两仪剑法,取法阴阳。这人也是十分了得,自己摸索出了快慢之道,只是难以把握平衡罢了,所以他借机要我帮他调整一番。”   “怪不得!”王耀宇恍然大悟,说道:“真武派执门派势力之牛耳,里面之人平素看起来比较冲淡,实则相当冷漠,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他们与世家势力素不亲近,这次突然邀请元景去真武派,恐怕就是因为得了个大便宜,亦或者是有求于他。”   “或许是要拐带元景走呢?”王世恒挤挤眼睛,说道:“就像沈家主一样,兴许也是看上了元景,都不用等寿宴,就要把那漱玉仙子嫁给他。”   “胡说八道!”王耀宇笑骂道:“沈家最是高傲,曾经连顾家都瞧不上,如何会看得上我们王家?元景你素来很有主见,我也不做劝说,你多注意一些就是。”   沈元景点头称是,让人备了礼物,到点就出发了。 第11章 规矩   马车停在一座普普通通的大门外,岁月斑驳,冲刷了沈府的红瓦白墙,虽然打理的十分干净,却看着有些陈旧,不知为何不去翻新。   入到里面,是一堵白色的照壁,上面已然爬满了藤蔓,点缀着零零星星的一些小黄花,一瞧便知已经有很多年岁了。   绕过照壁之后,一片开阔,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湖,宽达数里,对岸树木隐不可见。几个仆役摇着小船等候在此,载着沈元景慢慢往对岸驶去。   船外朴实无华,内里却别有天地,以名贵木料为梁,画竹为棚,雕刻有山水鱼鸟,各色纹饰,十分精致。   桌上摆着时令瓜果,红绿搭配,娇艳欲滴。兼有婢女两名,一位煮茶,一位弹琴。他端坐窗边,湖面波光粼粼,映衬着晚霞,水天一色。一阵清风吹来,送过几分凉爽,若不是前来赴会,单此就湖也值得他流连一番。   沈腾侯在对岸的亭子里头,上前拱手作礼,无意间见到沈元景腰间挂着的长剑,心里一凛,暗道:“果然是如我料想中的一样,这人是一名剑客,就不知道他的剑比拳头要厉害几分。”   两人一同到了会客厅里头,只见有二人在叙着闲话。一位正是崇郡郡守沈泽;另一人还要高瘦一些,衣衫与沈腾一样,并不出奇,用的普通布料,脸型方正,挂着一缕长须,面带笑意,让人倍觉亲切。   这人见着沈元景到来,也不托大,起身迎道:“时常听人说起南面出现了一位奇才,年纪轻轻就入到人榜前十之列,实是当今天下最为出色的少年人,我总想见一见。今日得偿所愿,果然风姿神俊,名不虚传。”   他十分热情,虽然不说名字,沈元景亦猜到他便是此间的主人,沈家家主沈流舒,地榜排名第八的宗师。   他拱手作礼,说道:“沈前辈过誉了。晚辈常听前辈大名,一直景仰得很,本该过来拜见,又想着寿宴之期临近,不好打搅,却不料一番胡作非为,惊动了前辈大驾。”   沈流舒抚须而笑,说道:“年轻人气盛一些,实属正常。若非如此,我们又怎会知道你深藏不漏呢?”   “哪里,哪里。”沈元景面色十分淡然,随意客套了几句。三人分宾主坐下,沈腾却站在父亲身后,默不作声。   沈元景心里一动,饮了口茶,接着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前辈今日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沈流舒一怔,随即笑着说道:“那日我这弟弟过来,说是俊儿得罪了少侠,他虽然是重重责罚过了,但显诚意不够,想要再跟沈公子道歉一番,又觉得不好意思直接去见你,便求到我头上,希望我从中说和。”   沈元景心知觉自不可能是这个缘由,但也不好点破,打了个哈哈,说道:“郡守太过客气,些许小事,我又没有受损,早就忘记了。”   沈流舒点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说道:“那可是太好了,沈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去计较这些小儿辈的琐事,真是为人之楷模。”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沈某人平素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年轻少侠,可惜啊,沈家贵为中土最古老的世家,族中像你这样的人却没几个。”   沈元景也由得他绕圈子,含糊说道:“沈家主谬赞了,谁人不知沈家蒸蒸日上,人才辈出,胜过我的,不知凡几。远的不说,就是这位沈腾公子,人榜排名还在我之上呢。”   沈流舒摇了摇头,说道:“这么大的一家子里头,就出了他一个,也无甚好说的。要是能再有一个,我可就心满意足了。”他边说话,便将目光直直的投射了过去。   沈元景心里一动,暗道:“正戏来了!”他只是有些不解,为何对方的手段看上去如此粗糙。   果然就听到沈泽说道:“家主一心为公,着实令人佩服,现在不是有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   沈流舒故作疑惑,问道:“你指的是?”   “家主,你这次借着做寿,要给我那玉瑶侄女选一个乘龙快婿,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了。”沈泽侃侃而谈:“你心疼侄女,常常说要替他找一个好的归宿;又舍不得她离开,要留她在身边。现下就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若是招回一个优秀的夫婿,不就全都解决了?”   沈流舒沉吟一番,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是乘龙快婿去哪里找啊!依我沈家的地位,玉瑶的条件,世家里头,配得上的几乎没有。李家、苏家自不必说,萧家那位人榜前列的,叫什么名字?是多少位来着?”   沈泽接过话头,说道:“萧安世,人榜第十七,四十五岁了。”沈流舒摇摇头,连声道:“不妥,玉瑶年方二八,差得太多了。”   沈元景看着两人一唱一和,面无表情,心里头差点笑出声来,这“二八”可不是十六,而是真真正正的二十八岁了。   “那可就难办了,顾家有一人,虽然不到人榜前三十,但年纪也不过大玉瑶十岁,倒是合适,可惜早已经有了婚约。”沈泽就叹了一声道:“除非家主往巨族之下的家族去寻,或可有遗漏的俊杰。”   沈流舒不悦道:“泽弟这话我就不爱听了,玉瑶虽不是我正妻所出,可我视之如嫡女。我沈流舒的女儿,怎可随意将就,不妥不妥。”   这屋里便陷入沉默,沈元景也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悠然轻啜,只觉这茶这水都十分讲究,入口齿颊留香。   连杯子似乎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印着一只展翅的大雁,对面沈泽的却是一只青鸾,沈流舒的自然是凤凰了。   沈元景在面上纹丝不动,心里却在暗里嘲笑沈家道貌岸然,面上谦逊,内里却是傲慢到了骨子里头。   譬如江湖人人称颂沈家古老而不僵化,连字辈都不设置,任凭子孙后代随意取名。可在他看来实则是管制森严,仅仅是看堂堂人榜第五的沈腾,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就可见端倪。   族谱一桩更是夸张。沈家有嫡系谱一部,旁系谱一部,连沈俊那样的废物,因出身好,天然就在嫡系里头。而据说沈家的一位地榜宗师,才不过是旁系,想要将儿子录入嫡谱,却也不能。   思及于此,沈元景也只能感叹沈家好运气,一直以来,嫡系都是这般争气,地榜宗师代代不绝,才不致祸起萧墙。 第12章 威逼   沈流舒见说了半天,对面那少年竟然一言不发,还悠然自得的喝着茶,顿时心生不快,开口便问:“贤侄,若你遇到这样的事,该如何处置?”   沈元景轻轻放下茶杯,说道:“若我有女儿,便让她自己选,看上哪个就是哪个。前辈找来的都是青年才俊,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沈流舒听他如此说来,反倒是不生气了,暗道:“果然是草莽出身,识不出好坏来。”笑了一笑,说道:“贤侄此言差矣!人们常道门当户对,所谓何事?还不是只有高门大派,才能提供你成长的养分。试想出生小门小户,家中只一高手,应付层出不穷的敌人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指导于人,更不用说找人切磋都不可得,纵使再奋发,也到此为止了。”   沈元景装作听不出他言外之意,说道:“元景一介平民,实在想不到里面还有这样的道理。前辈之爱女,真是为之计深远,如此费尽心思,必可得偿所愿,元景便在这里祝前辈早日找到乘龙快婿。”   沈泽见着沈流舒脸色一变,忙开口道:“谁个父母不是如此呢?若元景你父母尚在,恐怕也期许你找个好妻子,有个好地方落脚吧。”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父母若在,定然不会干涉我之想法,我爱娶谁,他们也只会默默支持。至于好地方,有父母在的就是好地方。”   “可他们不在了!”沈流舒沉声道:“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今日叫你过来,便是有意要招你为婿,你答不答应?”   沈元景道:“哦,前辈是要将沈小姐嫁给我么?我出身低微,恐怕是配不上。”   “那是自然,犬子怎能配虎女?”沈流舒道:“且不说你母亲不过是王家被赶走的庶女,父亲充其量也是沈家不知道哪一辈流传出去的血脉,就算你是王家嫡子,也配不上我女儿。不过现下乃是大争之世的开端,你运道来了,以人榜第六的名头,倒也勉强够资格入赘沈家。”   沈元景气得发笑,说道:“沈家主实在是低估自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了,依我看来,顾家那位人榜第一顾重言,才配得上你女儿。他晋升宗师之机就再眼前,到时候你翁婿二人都是宗师,也是江湖佳话;至于年纪大点有什么问题,他辈分高,到时候连大宗师顾拙言都要算是你的晚辈。”   沈流舒怒气勃发,差点就要出手,顾及名声,才将手往边上桌子一按,那紫檀木做的茶几顿时腐朽,化作满地木灰,凤凰釉面的茶杯“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小子,你是在找死么?”   沈元景端起茶杯,却见着里面无有茶水了,皱了皱眉,随意放下,说道:“我不过是在替沈家主出谋划策,选一个好女婿罢了。贵女得一佳婿,沈家得一强援,家主得一重声望,岂不是一箭三雕?”   “哼!”沈流舒目光阴鸷,说道:“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出手?”   沈元景毫不畏惧的看了过去,道:“沈家主只管出手!”   沈流舒看了他一刻,见其面平如水,确实不是故作镇定,便又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不愿意入赘沈家?”   沈元景纹丝不动,又道:“沈家主只管出手!”   “牛啊,敢跟我沈流舒这样说话。”沈流舒语气平和,似乎冷静了下来,可沈泽与沈腾都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这般做派是出手的前兆。   若在平时,他们也不会相劝,可现在家主大寿,四方宾客云集,倘若沈元景在这里亡故或者受伤,传扬出去,世人还以为是因为沈俊之事而起的。   那件事早就人尽皆知了,确实是沈俊有过在先,倘若沈家报复,那对于家族声望可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况且就算是无此事,无缘无故主动招人上门,却要打要杀的,无论放到何处,也说不过去。   名声可是沈家自认支撑家族传承三千人的不二基石,如何肯为了区区一个不懂礼数之人,而败坏掉。   沈泽站起来开口道:“家族息怒,想来沈公子初入江湖,还不知道沈家与王家的差距,且待我劝一劝。”   他转身朝沈元景说:“沈公子,你若入赘沈家,旁的不敢说,十年之内,保你人榜第一;二十年内,许你荣登地榜。”   这条件不可谓是不丰厚,可沈元景依旧无动于衷,说道:“沈某虽属于草莽,可也有几分骨气,你说的这些,我自取可也,何须人来施舍。”   “倒也有几分豪气。”沈流舒瞥了他一眼,说道:“不过你以为入到人榜前十,就必定可以晋升地榜么?人榜前十的位置,三五年就要变动一次,那些消失的若是都去了地榜,那地榜岂不是要人满为患了?如此李持也不必守着地榜的尾巴,一过就是十几年不能挪位。年轻人,考虑清楚再说话!”   他此刻亦是冷静下来,示意沈泽再劝。沈泽立刻开口劝说道:“沈公子志向高远,我也佩服,不过家主说的对,自李持入人榜十几年来,前十的总数怕不是有三十个了,一个也为登上地榜。不是时运不济丧命,就是突破时候功败垂成。”   见得沈元景依旧不置可否,又转过话题,说道:“若是沈公子因为当日和俊儿生出的口角,说了不娶玉瑶侄女的话,不好反悔,那也可在族中择其他女子。与其靠你舅家,反不如丈人来得亲切,都是姓沈,也算是让父亲认祖归宗了。”   “够了,此事不用再说,我绝不会同意!”沈元景斩钉截铁的说道:“两个沈字是否一笔,还未可知。我岂能为了自己,就替我父亲胡乱攀附出一个祖宗来!”   “好,够胆!”沈流舒说道:“真以为我沈家还要求着你不成。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先出手,省得让人说我以大欺小。”   “父亲大人息怒,区区一个先天,哪值得你出手。”沈腾连忙站了出来,先对沈流舒行了一礼,才又说道:“这位沈公子和我排名只在伯仲之间,若是由我出手,想必也没人会说闲话。不过今日不是时候,等到寿宴那天,我再为父亲助兴。”   他转过身来,面朝着沈元景,说道:“沈公子如此高傲,想必不会避而不战吧。”   沈元景说道:“沈腾公子既然有此雅兴,我定当奉陪。时间、地点,由你决定。”   这几句话显露出强大的信心来,沈腾自然也不肯输阵,大叫一声:“好!沈公子爽快,那咱们寿宴那日一较高低,让我看看沈公子的剑法,是否如传说中的一样神妙。”他点出对方的武功来路,也是表明自己明白其底牌,也怡然不惧。   沈流舒见着儿子如此,面现欣慰,伸手一拂,将沈元景喝过的茶杯扫落,说道:“送客!” 第13章 宴会   虽然沈元景恶了沈家,可对方依然保持着面子上的和谐,遣了马车,送了他回来。   此时月亮已经升得老高了,他回到院子之后,果然王耀宇和王世恒并未入睡,齐齐过来探望。   王耀宇打趣道:“怎么就回来了?我还以为沈家主要将你拐去当女婿,今日就拜堂,不肯放你回来了呢?”   沈元景眉毛一挑,说道:“二舅果然心思玲珑,一下子便猜到了沈家主的心思。我今趟前去,确实是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这怎么回事?”王耀宇见他似乎不是说笑,很是惊讶,开口问到。王世恒也是一脸关切。   沈元景邀了两人坐下,不急不慢的说道:“便是刚才二舅说的,沈家主有意招我为婿,入赘沈家。”   “什么?”王耀宇弹了起来,十分紧张,大声叫道:“你,你不会答应了吧?”   沈元景抬头看了他一样,漫不经心的说道:“我要是答应了,今夜就不用回来了。”   王耀宇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坐下。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惊人,让他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现而今沈元景于王家,已然是十分重要的一个支柱。江湖声望、未来预期且不必说,单就是“铁笛先生”的威名,就能帮助王家,震慑云越两州。   别看现在他表现得相当独立,可王家几位掌权者都不过是认为他年少气盛,喜欢折腾罢了,等年纪到了,自然会安定下来。   但若是他成了别家的上门女婿,那王家之前的百般笼络,可就真是“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了。   王世恒却在一旁笑道:“二舅你也是关心则乱,元景这眼高于顶的性子,怎么愿意改姓别家?哦不,好像同样也是姓沈吧。”   “你闭嘴,不要瞎捣乱。”王耀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侄儿未有近距离看沈元景出过手,始终如雾里开花,不能直观的感受到其武功之高,其作用之大。   他关切的问道:“元景,后来怎么样了?”   沈元景见他这样表现,如何还猜不出他的心思,暗自叹了口气,自己不愿意加入沈家,可也不会是王家的人。   他始终记得穿越以后,在父亲坟头立下的誓言,要代替沈浪,活成“天下第一名侠”。如今宗师之路开启,正是他一展抱负的时候。   他按下这些心思,说道:“我自然是拒绝了,直言不愿意改换了父亲的门庭。”顿了一顿,王耀宇才松了口气,又听他说道:“言语冲突之间,惹怒了沈家主,差点打了起来。”   “什么?你怎么如此不智?”王耀宇又跳了起来,地榜宗师高手的厉害,他长年累月的感受得到,何况是一位排名前十的大高手,自不认为沈元景能够敌得过。   虽然从现在情况来看,沈元景并未吃亏,他仍旧是痛心疾首道:“你就不能说话委婉一下,比如已经和族内之人有了婚约?”   沈元景摇摇头道:“怎可以一个谎话去圆另一个谎话,虽可暂时过了这关,另一关呢?”   “什么另一关?”王耀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骂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怕我们强迫你娶了我女儿不成?”   沈元景笑而不答,对方脸色微变,他也不理会,又道:“沈家主罢了手,自有他儿子出头,我与沈腾相约,在寿宴上一决高低。”   王耀宇苦笑一声,说道:“看来我们都是管不住你了。寿宴之上,众目睽睽,也不用担心你吃暗亏了,不过对方乃是积年的人榜前十,你可有把握?”   “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沈元景显得信心十足,说道:“只是觉着有些对不起三哥了。”   王世恒摸不着头脑,问道:“这,怎么又是对不起我了?难不成你指望我能胜过沈腾,怕抢了我的风头?”   沈元景叹道:“你的风头倒是无人可抢,只不过我得罪了沈家,把你娇滴滴漱玉仙子给吹跑了。”   “去去去,一边去!”王世恒没好气的说道:“别人上赶着要嫁的人是你,关我什么事?我连这女人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喜欢她?”   “对对对,说得对!”沈元景笑嘻嘻的说道:“王三公子见过面的女人是姜舒云,自然喜欢的也是姜舒云,如此情况便明了了。”   王世恒脸色微红,大声辩驳,两人笑闹一阵,才同心事重重的王耀庆一样,各自回房歇息。   ……   转眼就到了沈家家主七十大寿的正日,满城都是沈家仆役引着宾客赶往宴会地点。到了地方,沈元景才知道,今日的寿宴竟然不是前几天去的那个大宅。   沈家将这次宴会开在了东面的一处依山傍水的宫殿群落里头,山坡上鳞次栉比,一排一排的房屋错落有致,红墙绿瓦,飞檐高耸,显得很是气派。   山下挨着迎日河边,是一层青石铺就的广场,长有里许,宽达百丈,排开了满满的流水席,供城中居民享用。   那些被邀请的宾客自然是在还要里头的半山腰上,热热闹闹,依着门派势力、江湖地位分别入席。   王家好赖也是天下有数的大族,自然是有资格在大殿里头占据一个席位的。王耀宇宗师身份,代表家族,沈元景人榜前十,加上王世恒也位列人榜,三人共用一个案几。   大殿右边全是世家席位,第一列前排的是顾、李、萧、苏、四大世家,都有前后三个案几,可见虽然王家能排在第五,在大世家眼里,还不属于一个档次。   对面便是各大宗门过来的宾客,最上首的自然是真武派的位置,向明道人与一个老者坐着一起,朝着这边举杯遥遥示意。   接下来一桌的衣衫沈元景有些熟悉,曾经在月光法王身上见过相似的装扮,显然就是天理教之人,沈元景注意到这边有人隐蔽的看了他一眼。   随后一桌只一个光头,面前摆着干果鲜果各一盘,杯子里面似乎也是清水,不用说,这就是大觉寺之人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人榜十五的今明和尚,亦或是其他宗师。   接下来便是栖霞谷了,本身谷主戚原平就是地榜第四,又有消息称天榜高手天涯狂客赵无涯和栖霞谷关系匪浅,加之此派一向淡然,不插手宗派与世家之间的争斗,是以地位超然。   再往下面,清水帮、轮台宗、普渡庙、商山派、依云山庄、金台派等势力一字排开。宗门大势力较世家为多,可数量上大大不如。   天下有数的势力几乎全都来了,沈元景是大开眼界,可惜王家偏安东南一隅,王耀宇认识的人也不多,还是靠着姜舒云过来给王世恒讲解,顺便听到的一些。   前些年为了能够晋升人榜,这女人走遍天下,见识十分广博,否则以她天资,待在家里头练功,三十岁前先天或有可能,人榜无望。   等人来齐了,才有沈泽出来,主持大局,高声请出沈流舒。 第14章 璟煜   沈流舒从后面转出,头戴紫金冠,身穿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上面绣着一副百鸟朝凤图,大步走到了右首斜对的一张案几旁。   他身后本是一座高台,可今时今日,天下群豪云集,纵然没有其他地榜宗师不识趣过来抢他面子,他也不敢托大一人独据高位。   他举起酒杯,朗声道:“诸位!”这声音不大不小,清晰的传入各人耳朵里,包括大殿外面的、甚至山下广场里面人,也全都能清晰听到。   众人全都安静下来,听他接着说道:“承蒙各位抬爱,来参加老夫七十岁的生辰之宴,无以为谢,先敬各位一杯!”说罢,他端起案几上的酒杯,从左至右,举了一圈,然后一饮而尽。   所有人站起来一齐举杯,大声道:“恭贺沈家主七十大寿,早日成就大宗师!”殿里殿外、山上山下,约莫十万人齐喊,声音直冲霄汉,响彻整个崇郡城。   沈流舒满面红光,显得极为高兴,双手往下一压,说道:“各位请坐,今日请放开胸怀,不醉不归!”   他“啪啪”两声拍掌,石竹之声大作,接着一队身姿妙曼的舞女从后面转出,上了高台,翩翩起舞。   大伙纷纷落座,殿里又开始热闹了起来,相熟的互相敬酒,交流广阔的四处勾连,老一辈的上前致意,沈流舒频频举杯。   门派之间,除却天理教树敌众多、普渡庙全是一群尼姑之外,就连大觉寺、轮台宗这等和尚庙,也颇多人过去拜见。   反观世家这边倒是矛盾重重。顾家崖岸自高,李、苏二家自成一派,萧家与沈家乃是姻亲,三大势力互有对抗,其余世家也不敢随意攀附。   不过王家这边倒是十分热闹,过来见礼的人十分之多。一则王家本身地处东南面,地域一般,也就没有中原高门大第的傲气,和周围的小门小派相处的比较和睦。   另外平州的门派都不算大,唯一的天下大派依云山庄还帮着阻拦了苏家的攻势,是以对世家和宗派之间的争斗,并不以为意。   此次昌平郡百韬门的成金和莫智诚等人也都来了,与沈元景相见,不过短短两三年的时间未见面,生出了恍若隔世一般的感觉。   沈元景这边则是这些天接触过的一些泛泛之交,不少人邀请他有空去往门内做客,他都十分和煦,丝毫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高傲。   王耀宇见他接人待物十分得体,一点也看不出是第一出席这样大会的样子,十分惊异,暗里嘀咕:“难不成这个也有天资么?”   这时向明走了过来,说道:“沈公子,现下无事吧?我来为你引荐几位前辈高人,大派俊杰。”   先是到了真武派的位次上,那老者不敢托大,站起身来,向明介绍道:“这位是我派长老虚冲师叔。”   沈元景微微屈腰点头作礼,虚冲也自还礼,说道:“我早就听过沈贤侄的大名,前些天又听向明师说起指点他一事,果然是英雄少年。与你相比,我们这些个老骨头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向明笑道:“师叔你这样说,岂不是把我也绕进去了。”虚冲“嗯”了一声,说道:“你是小狗,我是老狗。”两人一起笑了起来,引来众人阵阵注目。   沈元景说道:“前辈这话谦虚了,道门功夫本不就是循序渐进,后劲绵绵的么?乘法真人成就大宗师的年纪是最大的一个,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岂不是后发制人。”   涉及到本派长老,两人也都齐齐点头,深以为然。真武派较之其他门派更为开放,并不以尊卑为贵贱。   沈元景见状,就多说了一句:“况且,修道之人,除了天地,不都是和自己斗么,与他人无须较劲吧?”   两人齐齐一震,向明陷入沉思,虚冲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叹道:“可惜,可惜,若你是我派中人,此刻恐怕天地人三榜第一,都已收入囊中了。”脸上掩饰不住的赞赏。   “有什么可惜的?反正他也是无父无母,私奔而生的野小子,牛鼻子你看得上,领回去就是了。”旁边有人阴恻恻的说道。   三人脸色一变,齐齐看了过去,却见着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白衣老者。他头发黑亮往后梳起,一根根的十分精神。面相白净,毫无皱纹,也无一根胡须,此刻带着三分不屑,盯着沈元景。   虚冲哼了一声,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老鬼。”又朝一旁说道:“贤侄,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不必了。”沈元景出言打断,说道:“老远就闻到脂粉气,不是乘州苏家的人是谁?”这句话说得大声,把旁边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白衣老者也不好发作。   虚冲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奇怪他怎么一下子变了性子,疑惑道:“怎么,贤侄你认识这位?”方才他也观察过沈元景一阵,虽然处事老练,可分明对江湖人物认识的不多。   沈元景淡淡的答道:“他那张老脸确实不熟,不过一双白嫩爪子嘛,倒是前些天在另一个美人身上见过极为相似的,想必这位老美人就是苏璟的长辈苏煜了。”   “噗嗤!”周围有人忍不住笑了,苏煜看了过去,却是萧家的一位宗师,他自忖不能胜过,转过头来,狠狠的瞪了沈元景一眼,说道:“小子,尖牙利齿,能耐都长大嘴上了么?”   沈元景奇道:“咦,难道我猜错了,那苏璟不是你的种?我能耐难道不是在拳头,你不应该清楚得很么?”   “哈哈哈哈,小子,有意思。”那位萧家宗师饶有兴致的看向这边,嘴里不停,好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看你家厉害的长辈没来,要不要我临时充当一下,叫声伯伯,给我个名头,也好出手。”   沈元景依旧语气平淡,说道:“我确实需要帮忙。近日承平楼重新修整过了,掌柜的跟我算了下账,发现那日萧奉天兄给的银钱多出了不少,你替我买些疗伤药送过去吧。”   “嘿!你小子,可真有种!”这人摇了摇头,也不生气,走到一边抱着胳膊,一副随你们发挥的模样,倒是让赶来的王耀宇长出了一口气,已经和苏家的一位宗师对上了,倘若再加一位萧家的,三人齐上也挡不住。 第15章 编造   沈流舒本准备的是先让沈腾和沈元景比试一场,现下看到苏家的人出来架了梁子,也乐得看两虎相争,退到一旁,连劝也懒得去劝。   苏煜见到萧家宗师退去,沈家主也不阻止,也暗自松了口气,恶狠狠的说道:“好,那就让我领教一下,大名鼎鼎的少年天才的拳头,是不是硬得过苏家的刀子。”   王耀宇有些着急,王家和苏家之间一直有着摩擦,自然知道苏煜的能耐。这人虽然不上地榜,可也是十分厉害的人物,当年曾经登上过人榜第四的位置,只是破关时候操之过急,才未有够到宗师门槛,但武功之高明,还要超过一般宗师许多。   “苏煜,阁下堂堂一位宗师前辈,却和你一个先天晚辈为难,以大欺小,你就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么?”王耀宇大声质问,意图打断这场决斗。   “此言差矣。”李家人群中站出来一人,说道:“天榜前三十位可以与宗师匹敌,这是天下公认的,沈公子贵为前六,那更是当世人杰,这一场可谓是龙争虎斗,旗鼓相当,怎么能说以大欺小呢?”   “确实,苏兄也是从人榜第四的位置上退下来不久,一个第四,一个第六,相差无几,放到一起来说,也自无不可。”说话这人身穿一件奢华大袍,上面满是星星,却是站在天理教的人群内。   王耀宇有些茫然,不知沈元景什么时候得罪了天理教的星光法王,正要开口,却听虚冲说道:“今日群雄毕至,乃是为沈家主贺寿,你们在此争斗,岂不是扫了主人家的性子?”   众人齐刷刷的看着今日在场的唯一一位地榜宗师,沈流舒沉吟一阵,缓缓点头道:“虚冲道长所的不错,大伙都是冲着老夫的面子来的。切磋尚且罢了,权当助兴;但若是做生死之斗,伤了谁不好。要是两位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还请给老夫一点薄面,就此罢手如何?”   苏煜十分忌惮沈流舒,却有不想放过今日这大好的机会,眼睛一转,生出一条计策来,说道:“我倒是和他没有什么大仇,无非是子孙不济,叫人无故打了一顿,就算要我赔礼道歉,也不算得什么?”   他边说便看了沈泽一眼,看到对方脸色阴沉,心里一喜,接着道:“不过这位沈公子如此咄咄逼人,恐怕是有意要报当年他父亲的胯下之辱了吧。”   沈元景脸色一变,道:“你胡说什么?”王耀宇暗道一声:“坏了,早就听说这苏煜为人龌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各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得出,沈浪之事,却是要触犯元景逆鳞了。”   苏煜状似歉意的说道:“我记得是在二三十年前,在乘州街头与人起了冲突,当时气盛,教训了一位年轻人,让他跪着从我胯下钻了过去。后来眼见着孙子渐渐长大,生出了许多从前未有过的感慨,对此事很是后悔。常想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如此折辱对方,也太不留情面了,总想要作补偿,可已经找不到人了,至今仍是心中的一根刺。   今日见着沈公子,恍然见到当年那人一样,却又不敢相认,言语略一试探,为人处世果然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沈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当年不该那样对你父亲,他后来不会是因为这事,给活活气死的吧。”   他假模假样的行了半个礼,貌似诚恳,实则心思歹毒,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逼沈元景动手。   王耀宇急切道:“元景,不要信他!”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番话定然是现编的,二三十年前,苏煜虽不是宗师,也已经排在了人榜前列,怎会将与一个普通人的纠纷记到现在,不应该直接一掌打死么,哪里会有什么愧疚。   可纵然沈元景知道是假,也不能不闻不问,一个宗师高手拉下脸来设下的陷阱,实在是让人无处逃避。   “胡说八道!不过你这一招确实有用。”他开口说道:“有事儿子服其劳。你信口开河,辱及我父,我自然是不能置之不理。且不说你我之前就生出了仇怨,毕竟无论是谁的父亲被人断了双手,咱们这些做儿子的,都不能没有表示。”   “噗嗤”一声,萧家宗师笑出声来,说道:“好一个老子被人断了双手,儿子服其劳。这一点沈小子你确实说得对。对了,沈小子,你说他是编的,我听着可像是真的,你可有证据证明不是?”   “证据?”沈元景脸色淡然,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苏煜,说道:“倘若你这样的身板的人跪在地上,他那双短腿要能张开让你钻过,除非他一条腿搭在墙上。”   萧家宗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弯下了腰,说道:“腿搭在墙上,那岂不是白狗撒尿么?你小子可够坏的,哈哈哈哈!”   大殿里头众人脸色古怪,拼命捏着嘴巴,有实在憋不住的,转过身去,以袖遮面,肩膀一耸一耸的。那普渡庙的尼姑脸色微红,轻声道:“阿弥陀佛!”   苏煜气得七窍生烟,阴沉着脸,说道:“沈小子,这会你还牙尖嘴利,等一刻钟后,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说罢,他赶紧转身,生怕对方又说出什么不好的来,冲着沈流舒一拱手,说道:“沈家主,我和他私怨颇重,今日借着宝地,要来一场了结。请沈家主成全。”他低头弯腰,躬身作礼。   沈流舒假装想了一会,才叹口气道:“也罢,本想着大家坐下来说和,不伤和气,既然你们二位执意要比斗一番,我也不好枉做坏人。”   他一挥手,让舞女们都下去了,又道:“本来准备的节目是让玉瑶出来献舞一曲现在只能押后了,这台子就留先给两位吧,还请点到为止。”   苏煜一喜,生怕对手不答应一般,一跃上了高台,面朝着沈元景,大声说道:“小子,上来吧!”   沈元景一按佩剑,脚下只是一动,整个人如同飞鸟一般,越往台上,姿态不凡,让人眼前一亮。其余之人自然而然的围了过去。 第16章 高台激斗   苏煜冷笑一声道:“华而不实,看招!”他竟然不顾宗师身份,想要趁着对手立足未稳,打一个措手不及。   他一出手,便是苏家绝学“秀玉刀”,单掌斜劈,划出一道白光,如同匹练一般,透至若飞,看着华丽,里头暗含腾腾杀气,显然下了诛杀对手的决心。   王耀宇惊呼出声,很为沈元景担心,却见他人在半空,陡然顿了一顿,竟然换了落脚方位,在毫厘之间避开了这刀。   苏煜既然抢下出手,自然不会轻易就放弃这么大的优势,另一只白嫩的手掌上,泛起寒光,十分精准的预估到了对手落下的位置,横切过来。   沈元景甫一落地,就遭此猛攻,避之不及,只得往后一折,弯腰避过此招,又脚下一点,往后滑出了两丈远,躲开接踵而至的第三刀。   未等他起身,对方又杀至。沈元景轻吸一口气,运起轻功,连续跳跃,飞出了七八丈远,才能勉强闪避出来一点空间。   这几招说来话长,实则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众人看得流下汗来。不用说王世恒、向明等人,就是一般宗师暗自揣摩,自己上去,恐怕业已受了重伤。   这些个招数虽然看着简单,但苏煜每一刀都精准的找到了对手的破绽和落脚点,若是判断错或者慢一些,对手立马就能脱身出困境;沈元景每一步都差之毫厘的避开了攻击,只要稍稍有一点失误,必会招致重创。   沈流舒脸色不变,颔首道:“好刀法,好轻功。”向着一边道:“腾儿,你可要瞧仔细了。”虽然沈元景还未出手,单单只是这一手轻功,沈腾应付起来,也会十分吃力。   苏煜又擎起双手追赶过去,可对手总在他来之前就先躲开,让他一身绝妙的刀法无用武之地。追了一会,隐约听到下面有人谁“腿短”二字,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说道:   “你有这样厉害的逃跑的功夫,难怪能够三番五次的从各个必死之困里头脱身出来。不过今日咱们是要争个高低,你若还是一味躲闪,咱们就算平手好了,你可去对你死去的父亲说,你替他报仇了。”   沈元景冷笑一声,他从这几招里头,已经察觉出了苏煜的武功较之其子苏璟,要高明不止一倍,难怪当年能够登上人榜第四。   换做穿越天龙世界以前,他肯定是抵挡不住的,可现在调整了好了武功路线,又晋升了宗师境界,就不用太放在眼里。   他听到对方激将,本要显露点真功夫来,给其一个教训,忽然发觉台下沈流舒沈腾父子目不转睛,王耀宇王世恒叔侄满脸担忧,不禁心里一动,暗道:“这倒是个自污的好机会。”   他说道:“也罢,我稍稍一跳,你就连我膝盖都打不着,确实无趣。你都要吃硬的,我便给点厉害你尝尝。”   王耀宇和王世恒面面相觑,这等话不像是他平素的风格,联想到近些日子他的一些作为,令两人生出了一丝陌生感来。   沈元景举起拳头,用了对付萧奉天和苏璟时候的招数,打了过去,众人站在外圈,都感受到迫人的压力。   苏煜听他连续揭短,心里恼怒,却抿嘴不言,双手运起全力,劈砍过去。肉掌撞上拳头,却发出了金铁交鸣的声音,仅仅是外泄了一点劲力到了台下,就让有些功力差的人经受不住。   姜舒云虽并无大碍,但也心里骇然,暗道:“难怪沈公子不愿意和我对阵,他这样的武功,真是一出手就能把我打死。算了,以后还是找王公子切磋来得保险。”   沈元景试出了对方的功力,便装作不敌,往后退了三步。苏煜得势,自然不肯饶人,立刻追了过去,手掌连挥,横七竖八,狂风骤雨般的一阵劈砍,一招接着一招,将对手罩在里头,不让他使出轻功溜走。   面对这样密密麻麻的攻势,沈元景就像迎日河里头的一条小舟,在风雨中飘荡,河水起伏,浪涌滔滔,他也跟着一上一下,似乎只能勉强护住身躯,不致倾覆。   王耀宇急的满头大汗,纵然他武功不及台上两人,也看得出沈元景岌岌可危,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况且就算是能顶住一阵,可先天高手的真气消耗,终究是跟不上宗师体内功力循环、生生不息。   眼见着沈元景渐渐被逼往了角落,他一咬牙,快步走到了沈流舒面前,躬身道:“今日是家主大寿,兼之大伙都盼望着欣赏一下漱玉仙子的风采。他二人切磋了这么长的时间,大伙也看够了,不若叫他们下来,休息一阵,让出位置来,如何?”   沈流舒摇了摇头,说道:“一旦两人落了擂台,可就由不得我了,除非其中一人认输,否则我也不能干预。”   依着着沈家收集到的沈元景的情报来看,打不过逃走的次数很多,却从来也不会跪地求饶,正好逼迫他在台上硬扛。   王耀宇也是深知这点,有些为难,不知该不该替对方做出这个决定。沈流舒见他不答,念头一动,突然朗声道:“沈元景,你二舅让你认输,你若愿意,我保你无事!”   王耀宇脸色大变,他日前才听说沈元景得罪了对方,本以为就算对方小气,也不至于在自己寿宴上为难,怎料会突然来这一手。明着是帮忙,实际却是在激将,依照他对沈元景的了解,现下连退都不会退了。   果然沈元景闪出一个空隙,回身大声说道:“不劳烦二舅和沈家主操心了,我还顶得住。”他语气有些不耐烦,这一转身,却给了苏煜好大一个机会,单掌如枪,猛然戳了过去。   这招又快又急,沈元景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避无可避。台下之人已然看出,若他拳头还只是原来的威力,定然是挡不住这招的。沈流舒面上泛出笑容,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句:“该用剑!”   果然就见着沈元景右手一按剑柄,“呛啷”一声,宝剑出鞘,朝着对面刺去。苏煜将一双肉掌练得如同百锻阔刀一般,自然也不惧,竟然单手向他的剑握去。   沈元景剑尖一抖,往外一撇,长剑转攻往对方的手腕,苏煜手掌跟了上去,主动触及宝剑,往剑身一抹,一连串的火星溅出,将这一剑避开一尺,又举起另一只手,掌刀攻去。 第17章 进退不得   沈元景翻过剑身,再往上斜着撩动,剑尖直指苏煜咽喉,等其回招相救,又一转剑法往下,落往腰部。这一趟回风舞柳剑法,变化又精妙了很多,招数完全不同常理,叫人难以琢磨。   苏煜根本看不出剑势来,自然也无从抵挡得起,只能剑法及身,才变化身形,一时之间,他反倒是被压制住了。   沈腾与沈泽对视一眼,低声说道:“看吧,我就说沈元景最为厉害的武功,定然就是剑法,连苏煜这样的人都落在下风,真了不起。”   两人看了几招,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试着将自己代入到苏煜的位置,思忖应对沈元景的剑法,发现就算绝招尽出,似乎也要一样落在下风。   这下王耀宇才放下心里,面带笑意。旁边向明惊呼道:“原来沈公子的剑法如此高明,早知道的话,那天我就向他多请教一番了。”   苏煜自然也清楚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运起体内真气,往双臂上涌动,两手顿时发出白莹莹的光来,出手又快了两分,连续挥舞,只听得“叮叮”的声音响起,追着沈元景的剑磕了过去,一下就又把局势翻转过来。   两人现在的出手速度非常之快,底下好多人都看不清楚,只见着两道白色的人影在台上晃动,从东到西,也分辨不出人来。   萧家那位宗师“嘿”了一声,摇了摇头,说道:“若没有旁的变化,沈小子却是要输了,只是不知道留不留的下命?”   王耀宇离他很近,顿时脸色刷白,他此刻已然想起这人身份,不是上代人榜第一萧奉先是谁?难怪苏煜害怕他,被骂了也灰溜溜的不敢反驳。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王耀宇冲到台前大声喊道:“元景,快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修行时日尚浅,输给一位老牌宗师并不丢人。”   一边是劝解沈元景不要硬撑,另一边确是替他找好理由,纵然落败,也不至丢脸太过。   沈元景却置之不理,手里长剑陡然变化了招数,使出独孤九剑来,剑招又迅疾了一些,一阵抢攻,倒也扳回了一点局势。   沈流舒突然开口道:“这小子真个不凡,竟然能够把苏煜逼到这等地步。腾儿,你大概是比不上的。”   沈腾有些心理不甘,却又不好说出来,只得问道:“如此说来,沈元景岂不是要胜过苏煜了?”   沈流舒摇摇头,说道:“如若他没有旁的绝招,今次便要输了。你见识浅,自然不知苏煜到现在为止,只使出了‘秀玉刀’一门武功。他还有别的绝学,倘若现下使出来,沈元景绝对抵挡不住。”   这话说的声音不小,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沈元景自然也不例外。可未等他有什么动作,苏煜急了,绝招叫人说破,还耍什么绝招,忙将手里招数一变,单掌变成了单爪,猛然抓了过去。   这一招又要迅疾一分,即便是沈元景有所防备,已经提前将长剑一抖了,却还是被抓手里。他用力一震,往外一抽,才勉强脱身,不至长剑被折断。   苏煜却似乎找到了节奏,几次三番的抓向对方长剑,一副要拔掉老虎牙齿的样子。旁人都看得出沈元景的优势全在剑法上,现在却被人完全克制了。   虚冲叹了一声,说道:“纵然剑招再是精妙,内功不到家,也奈何不了敌人。向明师侄,你可要记住了,咱们真武派讲究的是以气御剑,不可本末倒置。”   向明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心里非常赞同师叔的说法。宗师级数的高手,招数虽然有普通与高明之分,可都已然完美无瑕,只要不心急,并无破绽可露,多数时候,还要在内功上见高低。   便如沈元景现下这样,剑招之精奇,要胜过对手不少,可无有相应的内功做支撑,也胜不了。   这时候,苏煜久攻不下,先急切了。他终于使出了全力,将催动真气,身上皮肤显露出粉红的颜色来,出手更是迅捷。   他放开了收敛功力,手刀的威力便真正的显露出来,单手下劈,沈元景竟然不敢用宝剑隔档,只能往后一退。   掌刀便砍到了地上,“噗”的一声,在高台上剁出一条三尺长的刀痕,深达半寸。沈流舒脸色一抽,手掌虚握了一下拳。   苏煜无暇理会其他,又复一掌斜劈,沈元景一让,刀气便窜下了高台,天理教的星光法王站在前头,却不肯接,侧身一让,将身后的一位商山派的弟子让了出来。   眼见着刀气就要临身,这弟子抬剑欲挡,旁边虚冲伸出衣袖,砰的一声将刀气余波打散,喝道:“你几斤几两,敢上前硬接,不要命了?”   这弟子唯唯诺诺,今次商山派只派了一个人榜高手前来,正在前头看戏,一时间也顾不到这里。   苏煜一朝得势,手里绝不肯停歇,双手舞动,刀气森森,完全展露了宗师之威,劈头盖脸的朝着敌人打去。沈元景不好硬接,就又凭着高出一筹的身法,四处躲避。   如此高台却是遭了殃,被苏煜一刀一刀,剁得碎成一块块的。两人默认就在这台上分出胜负,随着沈元景的东躲西藏,刀气相随,再也找不到一块好地了。   这样的进攻,便是眼界不到的人也能瞧出厉害来,纷纷咂舌,只觉今趟就算是不能抱得美人归,也算不虚此行了,纵然学不到什么,也是多了一分见闻,多了一笔谈资。   此时场上到了最要紧的时候,沈元景被逼到了角落,苏煜掌刀正面打来,他脚下方一动,似乎是要躲开,引诱对方另一手来袭,却突然一个转身,长剑自不可思议的位置刺了出去,直指苏煜胸口。   “咦!”萧奉先放下胳膊,为这一招所惊。这一剑完全绕过苏煜双手,出人意料,似乎还真有可能逆转局势。   再看苏煜,双手往胸口一收,掌心各射出一道粉红色的真气来,在两掌之间将对方长剑截住。   沈元景立时间觉得长剑如同掉进泥沼里头,进不得进,退又被这真气吸附住,抽不回来。他毫无防备,一下就中门大开,陷入被动,到了今日最危险的时候。 第18章 显露境界   王耀宇大惊,就要跃上台,却被沈泽闪过来挡住,后者严厉的吐出两个字:“停步!”非但是他,王世恒也被沈腾拦住。   苏煜左手将长剑吸,右手猛然往前挥出手刀,脸上抑制不住的狂笑,只觉胜券在握。今次若非是怕打草惊蛇,不利于抓住机会杀死对方,他早就使出了“秀玉真气”里头粘附的特性来。现下出其不意,果然生出奇效将对方逃下高台的机会也阻断了。   沈流舒与萧奉先似乎早有预料,只在心底微叹一声可惜,也不见有何动作。沈萧两家纵然和李苏两家不睦,那也是大世家之间的争斗,自不会把王家这等囿于郡县之间的小门户放在眼里。   说不得两人心底还有些高兴,若让沈元景成就宗师上了地榜,一家拥有两名顶尖高手,那可就真是要崛起了。   世家不动,宗派势力自然也不会有动静。转瞬之间,形势又发生了颠倒,沈元景只得举起左拳,迎了过去。   旁人看来这只是螳臂当车而已,如何能够抵挡苏煜预谋已久的一招,眼见着他就要命丧当场,许多人露出不忍神色。   只听得“砰”的一声,地上的碎石被两人相撞的劲力激得飞起,往四面八方打去,众人顾不得再看,连忙阻拦与闪避。   高台上传来一声惨叫,虚冲叹了一声,有萧奉先看似袖手旁观,实则守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敌不过此人,亦是无能为力。   忽然“砰砰”两下,又是两声惨叫传出,王耀宇才觉着不对,这叫声音全然不像是沈元景的,连忙定睛往台上看去。   只见沈元景好生生的站在墙角,反倒是苏煜倒在一丈远的碎石堆里头,脸上带着惊骇,胸口点点桃花,尽是鲜血染就。   众人不明所以,苏煜咳嗽几声,又吐出口血来,他仰起头,说道:“你、你竟然也是宗师!”如此倒也能解释得通,沈元景在危机关头,能够反败为胜。   “什么?”王耀宇大吃一惊,狂喜的叫了出来。方才那一会功夫,让他心情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现下可算了平静下来了。   沈元景不理会旁边的一片惊讶之声,飞身而上,朝着苏煜一剑猛然刺了过去,既然得罪了,那就要斩草除根。   依照他表现出来的功力,现下只有两个人能够阻止,萧奉天挑了挑眉,却没有动作;沈流舒冷哼一声,如同凤凰展翅,飞身而去,一抬手接住了长剑。   沈元景只觉得手里长剑传来一股巨力,十分灼热,便知道是对方在试探自己,顺势抽回了长剑。   就这短暂的接触,他也确定了沈流舒的武功要远在自己之上,就算展露真实功力,也差得很远,干脆装作不支,退了好几步远。   沈流舒心道:“还好,这小子只比苏煜要强上一些,并未触及地榜门槛。”他放下心来,看了地上躺着的苏煜一眼,转头说道:“沈公子,他四肢都叫你打断了,你还要杀人,出手也未免太过狠辣了吧?”   沈元景收剑回鞘,冷声道:“既然上台,那便是生死勿论。方才我在危局,也不曾求人相救,我死得,他就死不得么?”   话里话外,是在指着对方处置不公,方才不肯援手,现下又出来搅事。   沈流舒脸上怒气一现,沉声道:“莫要以为你胜过了苏煜,就敢在此放肆。你离着地榜还差得远呢,对付你,我五招就足够了。”   “啊!”人群中有人惊呼道:“那岂不是说,沈公子没有臻至圆满,就强行突破了?”   台下议论纷纷,王耀宇悚然一惊,差点要忍不住发问。登不上地榜的宗师,虽比人榜前列的几位武功要来得高,可潜力上差了许多。前面越不能忍,后面忍受的越要多。   “咦,沈家主要替令公子出手?”沈元景不理会下面的议论,说道:“嘿嘿,我怎么尽是遇到些儿子不成器,要靠老子出头的事来。”   沈流舒脸色一变,沉声道:“小辈,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三番五次叫人出言讽刺,他面上很有些挂不住。   “元景,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赶紧给沈家主赔礼道歉!”王耀宇此刻也来不及想太多,下意识站出来说道。沈元景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沈流舒,计算是要不要真打一场,也好看看差距到底能有多大。   沈腾往前一步,站了出来,说道:“沈公子不必拐外抹角,我眼下的确胜不过你,今日之约,我认输了便是。只是咱们习武之人,宗师不是尽头,今日你先行一步,后面我只在大宗师上等你。”   “好!不愧是我沈家的男儿!”沈流舒哈哈大笑,火气全消,说道:“今日就到此吧,我也不和你耐不住寂寞的虚荣之辈多做计较了。”说罢,他伸手一招,就将满眼怨毒的苏煜提在了手上,飘然离去。   沈元景收剑回鞘,跳了出来,众人看他的眼色已然大有不同。他尚在人榜前列的时候,人人追捧。那时候他譬若皇子,虽不能自主,但还有那么些希望登上皇位;一旦分封去了外地,倒是逍遥了,可离着至高的位置几乎是没了可能。   王世恒、向明等神色复杂说不出话来,王耀宇迟疑一声,问道:“元景,是因为上次受到了李家的追杀,你为求自保,才晋升宗师的么?”   沈元景心里一动,暗道:“这倒也好,什么理由也不用编了。”他点点头,也不说话,似乎情绪也不高。   虚冲过来安慰道:“沈公子不必气馁,事在人为,以你这样的年纪,慢慢打磨个几十年,想来也能达到地榜的标准。”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叹息,萧奉先神情郁郁,当年他还是人榜第一,突破失败后苦捱至今,仍旧是摸不着地榜的门路。和他同时代的李持,忍耐多年,却是一举踏上了地榜的位置,使得李家更加兴盛。   是以许多人都说,天地人榜实际算做四个榜单,地榜、人榜之间还应有个榜单,将这些突破失败的宗师,连同那些年纪到了却未突破的前十强者一同放上去,不能够叫做准地榜,却可唤为强人榜。   这个强人,是强过人榜的意思,或许也是差强人意吧。 第19章 踏上雍州   一场寿宴虎头蛇尾,沈元景成了崇郡城不受欢迎的人,连带着承平楼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很多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入内,怕被沈家记恨上了。   沈元景坐在五楼靠窗的位置,望着迎日河之水一路往东流淌。对面的王耀宇长吁短叹,显得心情极为不好。   这两天来他一直都是如此,一面埋怨沈元景太过任性,执意要一人出去,才有今日之劫;一面又自责,若非是他提出让沈元景代替自己前去和大江帮接洽,也不至落到现在的地步。   王世恒说道:“二叔,事已至此,何必纠结。虚冲道长说的不错,元景如此年轻,说不定将来还有机会成就地榜的呢?”   王耀宇苦笑一声,说道:“哪有那么容易?萧奉先的事你也听说过的,当年何等才情的人物,却叫人后来居上,就再也追不着了。至今五十年来,从未有过先宗师而地榜者,全都是一步登天。”   王世恒忍不住吐出了自己的疑问:“地榜上的那些,也是宗师,和寻常的有什么不同?”   王耀宇诧异的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就只真气外放这一区别。”   “啊?”王世恒十分惊讶,说道:“可是我见着那苏煜,不是也能做到么?手刀如电,划出白光。”   “那是功法所致。”王耀宇道:“我说的不依靠功法,纯粹是内力满溢,真气外放。”   “原来如此!”王世恒恍然大悟,沈元景心里一动,沉思片刻,说道:“如此说来,那看来高明的武学仍旧是有极大用处的。二舅,今次我便不跟你们回去了,一来我还要探寻父亲的身世,二者眼下有陆大宗师遗留剑法的线索,或许有机会,能够弥补我之缺失。”   “这?”王耀宇本不愿意答应,可转念一想,沈元景如今掉出人榜,再也不是众矢之的了,何况他武功之高,只在王耀奇之下,就算回到承平,并非嫡系,也只能作为家中长老,一样要被派出去管事。   他想了一想,似乎也没有理由阻止对方外出,只得点同意,叮嘱道:“你小心些,虽然其他人不在视你为眼中钉,可李家、苏家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沈元景不以为然的道:“只要来的不是地榜宗师,其余人我就算胜不过,逃还是能够逃走的。”   ……   王耀宇一行随着大流,离开了崇郡城,返回平州,沈元景则留在承平楼。他发出悬赏,若有人知道父亲沈浪当年的一些确切消息,便会付出相当丰厚的金钱或是武功为报酬。   可惜一个月过去,所得的消息寥寥无几,查证后也全都是假的,让他很是失望。王掌柜见他每日忙于此事,欲言又止,却不敢说话。   沈元景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天下广大,人口多如牛毛,又无统一的势力,各方割据之下,想要找一个普通人的生存轨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还是在沈家治理下的泰州,多年稳定,若换到南面越州,亦或是北面雍州、耀州、幽州这等与外胡接壤之地,纷乱不休,那就真不用去费这个心思了。   直到某天,沈泽遣人前来送信过来,里头写的是沈家的一番调查,沈浪并不是泰州人士,只是曾经在泰州某个靠海的地域生活过年余。据那镇上的人说在二十多年前,沈浪是随着中州的商队过来的。   信件的末尾写就:“非我族类,毋庸置疑;酒楼之债,一笔勾销。”一公事一私事,既不承认沈浪分数沈家;又不愿哪一天沈元景想起这着,真个那这账目上郡守府讨债。   沈元景依信里头的,动身去了那个位于泰州东部的小镇里头,找到了对当年事情还有印象的人询问,果然无差,甚至这人还透露了一些别的细节,倒也能够佐证来此的人正是沈浪,据说他话语里夹杂着一些中州口音,其后才学会泰州话,就往雍州去了。   这线索就明明白白的摆在眼前,沈元景却无法往前追寻,现下要是去到中州,岂不是自投罗网了。   他只能收敛心思,往雍州一行,顺带着也能将黑帝遗留的藏宝取出,看看有没有这个运道,能从中获得岁景剑法的埋藏之处。   ……   雍州较之平州、丰州、泰州几地的不同,是水系没有那么发达。迎日河从中州而来,只从雍州南边的角上挂了一道,就又冲入了泰州。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截弯道,就孕育出一个清水帮来。几百年前前朝灭亡,趁着李家、萧家和沈家三家争夺正统的机会,初代帮主在此起势,十数年间就成了横跨三州之地的大势力。   初始三家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将之剿灭,不过担忧硬碰之后,自身损失不小,反倒会便宜了别家;又觉着有此一个缓冲,似乎也不用直面另外两家的压力。   清水帮连续三代帮主都是雄才大略之人,抓住李、萧、沈三家矛盾,合纵连横,竟然也混得如鱼得水,短短百年就成了天下有数的势力。直至后来,任意一家想要打他们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同归于尽。   自打显露了宗师修为,沈元景一路北上就并不可以掩盖行踪,路过清水帮之时,就得到其帮主姜大卫之邀,前往拜见。   清水帮既以水为名,总舵自然也是建在水边,老远就见着依着山势,一座老大的水寨布满江边,陆上一半,水里一半,十分壮阔。   走到里间,弯弯绕绕的,如同进了迷宫一样,倒也符合清水帮初代帮主出身行伍的说法,整个布置就是一座军阵。   清水帮的大寨看上去普普通通,和旁边的其他住所并无不同,若非是有专人带领,外人绝对找不见地方。   到了里头,和外面如出一辙的质朴,一个白发白须、身形精壮的老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木椅子上,见着沈元景也不起身,眯起眼睛打量一番,才点点头,说道:“请坐!”   等沈元景坐下,他皱着眉头说道:“你这般文弱的模样,如何是那个让舒云念念不忘的小子?” 第20章 偶得线索   沈元景一怔,矢口否认道:“姜帮主说笑了,姜姑娘于我不过是武学之交,泛泛而已,远称不上念念不忘。”   他顿了一顿,看着对方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又旁敲侧击的道:“不过她与王家三公子相善,如今正同他一起去往平州游历。”   “什么?”姜大卫跳了起来,紧前两步,大声道:“你说什么?云舒被王家三小子拐跑了?”他气得双眼瞪作铜铃,胡子乱翘。   沈元景一呆,全料不到对方是这般表现,轻声道:“姜姑娘说她从未去过东南,现下想要去看一看,顺道而已。”   姜大卫仍旧是瞪着他不放,质问道:“就算是要去东南,她就不能一人去么,为何要跟着王家那小子去?所谓的武林三公子,哪有一个好货色?”   武林三公子是前些年王世恒的名号之一,其余两人一个是李家李洪,另一个可不就是清水帮的聂开,看来也是没有给姜大卫留下什么好印象。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偏偏沈元景却还不能生气,说来说去,似乎都是王世恒带走了别人的宝贝孙女,只得苦笑一声道:“或许是因为王家在东南三州有一点影响,能帮着姜姑娘避免一些麻烦吧。”   天下十三州自然是以中州为中心,原本和星、耀、乘州,加之半个平州和小半个雍州为中原,只是沈家曾是中土大族,传承古老,无人敢视之为旁门,是以泰州也算得中土,反倒把平州排斥出去,与云、越两州划到一起,称为东南。   如此东方两州就只有丰州单称东部,靖、明称作西南,天理教所在的幽州为西。东胡、北夷、西戎及海外诸国这四外域并不在唐国之内。   五大世家都在中原地界内,其余地方纵然不被其视作蛮夷,也被看成乡下地方。清水帮地处三州之要冲,姜大卫就算有所克制,说出来的话还是不甚好听。   他哼了一声,说道:“上次她偷摸着去了北面,域外都不够他看的,还想着去东南?”不过神色倒是缓和下来,又道:“不过也是,王家在那边还算是根深蒂固,连李家之人过去,都奈何不了你们。”   沈元景倒也不好和他计较,若是闹僵了,王世恒真和姜舒云对上眼了,他可就坐蜡了。他只得苦笑一声说道:“姜帮主不要误会就好。”   姜大卫坐了回去,问道:“不对,你怎么没有跟着回去,还往北面跑,难不成觉着一个宗师就保险了?李家苏家可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以大欺小的事他们可是做得出来的。“   沈元景便将自己北上寻找父亲身世的事情说了一遍,姜大卫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好孩子,一片孝心,实在难得。我也吩咐下去,让兄弟们打听一下,看有无线索。”   “那可就太好了!”清水帮雄踞迎日河中游,辐射三州,帮众十万,有他们相助,定能大大帮助到自己,他连忙躬身行了一礼,道:“晚辈先在这里多谢姜帮主了。”   姜大卫点点头,忽而又想到什么,说道:“是了,原来你是姓沈的,你如此寻根溯源,王家没有意见么?”   沈元景淡淡的答道:“能有什么意见?有意见又如何?终究是我沈家的事。”   姜大卫定定的看了他一样,笑道:“有志气!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可惜舒云定然是不会喜欢你这种人的,否则我就把她嫁给你。”   沈元景吓了一跳,忙道:“姜姑娘眼界颇高,怎会看上我这草莽出身之人?姜帮主可不要开玩笑了。”   姜大卫笑道:“你急个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向沈流舒那家伙一样,逼你入赘不成?只要云舒看得上的,我当然是双手奉上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沈元景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前辈言重了。然则你是如何知晓,沈家主要招我入赘的?”这件事于沈家而言,并不如何光彩,理应上下缄口,不对外说才是。   “哼哼,他沈家又不是铁板一块。”姜大卫轻蔑的说道:“北面这位地榜第二十一的沈逸云,因着儿子入不到嫡系谱,一直闹别扭呢?”   “原来如此。”沈元景洒脱的说道:“恐怕现下沈家主定然十分得意吧,终究是没让我这潜力耗尽之人,混到他家去。”   姜大卫道:“他沈流舒不过是仗着沈家有三个地榜宗师就眼高于顶,也不想想一个和他不对付,一个老得要死了,成天得意个什么劲。天下才几个宗师高手,况且像你这样的,怎么数也掉不出六十去,还要如何?”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唉,也就是我没有第二个孙女配得上你,要不然定会将之许配给你,怎么的也算是一个强援了。”   沈元景还能说些什么?只得唯唯诺诺,心里头却把王世恒骂了个半死,若非是为着他的终身大事考虑,自己至于如此狼狈么?   如此在清水帮盘桓了几日,最终倒是收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二十多年前,沈浪确实从清水帮的底盘里头路过,只是他平平无奇,倒也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错非当日乃是姜舒云出生的日子,纵然这些帮众再记忆超群,也是记不得的。   沈元景得了消息,连连致谢,在姜大卫口口声声的“舒云和你真是有缘”里头,落荒而逃,沿路北上,往雍州首府连云城而去。   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麻烦,他顺利的进到了连云城内,只觉高低起伏,平中有山,山上有台,盆地丘陵,平原高山,齐聚于此,十分之奇特。   连云城得名是因为它环绕着连云山脉而建,一半城池落在山上。山脉中最高的山唤做连山,沈元景欲要攀爬之时,才知道这山竟然被萧家圈了起来,坐落于私人府邸。   这般霸气的做法,也只有沈家将迎日河的一截当做家里湖泊,可与之媲美。沈元景也由此见到了顶尖大世家之底蕴与豪奢,确实是王家难以匹敌的。   此处自然也有王家的据点,他报过平安之后,日里装作寻觅沈浪的足迹,夜间却悄悄打探黑帝所在的兰家的线索。 第21章 道左相逢   沈浪的举人就是在雍州考取的,倒是容易打探,有许多他当年的同年,还活跃在连山城的官府里头,地位最高的一人,已经考取了进士贤名,做到了郡府的高官。   这人对于沈浪也有一点印象,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道:“我与沈兄并不相熟,他为人有些孤僻,平日里只是读书,大伙叫他出去喝酒,从来都喊不动,几次之后就无人叫他。等过了科考之后,他便悄然离开,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除却喝酒一桩颇有不同之外,其余的都和印象中的父亲有些重叠,沈元景沉默一阵,才问道:“然则前辈可听出他的口音有何不对?”   这人想了一想,说道:“中州口音啊,好像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嗯?中州口音,不该是泰州口音么?”沈元景有些迷糊了。   对方一听,迟疑一阵,才说道:“你这样一讲,我倒是记起来了,他的中州口音是有些怪,不像是我去中州科考时候听到的正宗的皇郡口音,要说夹杂着一些泰州口音,到还真有可能。”   沈元景皱着眉头,事情有些麻烦,无论是何种解释,线索都指向中州,可现下他最不能去的,就是中州李家的地盘。   别过这人之后,沈元景信步往客栈走去,心里暗叹,如今这条线索断了,另外一边也进展不顺。他目标过大,又不好亲自去找,只能委托的王家探子,在城里打探,几日才探听到兰家早已在多年前就消亡。   当年黑帝身亡时候交待,藏有陆云霄宝藏秘密的地图等物,藏在兰家祖地、某一代先祖的埋骨之所。沈元景只拿到仅有的一点线索,明里暗里的找,都未有寻到当年兰家祖地的一丝踪迹,仅二三十年,这个家族仿佛一夜消失了一般。   在雍州能够将一件事做到这样地步的势力,不言而喻。沈元景不愿意打草惊蛇,只能按照之前黑帝遗留的线索,准备先去星州打探一番。   ……   出了连云城往西,一路仍旧是起伏的山脉。不同于云州山脉那样,四周全是高耸入云的山峰,整个人置身其间,仿佛误入了巨人的领地一样。   连云山脉已然是雍州最高,沈元景选的路也在人烟稀少的位置,离着地面矮则百丈,高则入云。他足足走了十几天,仍旧只是走了一半。   这夜他依旧是要在荒郊野岭度过,好在连云山脉有名的羊肠径在眼前,过了此地,往后的路稍微好走一些。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天上并无月亮与星光,几乎要见不着路,平常人并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赶路,是以前头骤然出现的一个火堆,让他产生了警惕。   他艺高人大胆,径直走到了近前,才发觉竟然是萧奉先。这人靠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似乎听到了他过来的声音,睁开眼睛,射出两道精光,说道:“沈兄弟比我想象中的慢了一些。”   沈元景心里一凛,问道:“阁下是在等我?”   萧奉先伸手示意他坐,点头答道:“等你三天了。”不待对方询问,又道:“陆云霄遗留的宝物是在耀州么?”   沈元景心里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我怎么会知道?”他盘坐在石头上,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呵呵。”萧奉先用树枝拨弄了一下火堆,使之更加明亮,说道:“沈兄弟在连云城里打探了几天的兰家旧事,怎么可能脱出我们的眼线。”   沈元景暗叹一声,还是大意了,他以为事情都过去二三十年了,萧家的注意力应该早就不会放在这件小事上,却想不到至今仍然有人记得当年的一个小家族。   他自然不会就此承认,轻描淡写的道:“原来萧兄说的是这件事情,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怎么,萧兄知道兰家的情况?还望告知一二,也好让我替朋友了却一桩心愿。”   萧奉天轻笑一声,也不说话,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甩了过去。沈元景接过来一开,却是一张皮纸,只看得几行,就眉头紧皱。   原来这一封书信是当年陆大宗师二弟子留下的,讲述当年之战的经过。这名冯姓弟子指责大师兄违背师父遗愿,私藏了师父遗留下来的宝物,嘱托子孙后代,要好练武,早日从兰家夺回落叶剑法及藏宝图,继承祖师的遗志。   沈元景看过这封书信,便知道再去掩饰也无意义了,说道:“看来陆大宗师遗留的最后一门飘雪剑法在你手上了,你是如何找到的?”   萧奉天点点头,说道:“自然在我手上。要说起缘由可就长了,说话当年兰家无缘无故的被人针对,求到萧家,正好是我负责接洽。多番查证,才知道原来兰家某位祖上是陆云霄的大弟子。怀璧其罪,却有没有保护藏宝的能力,难怪遭致灭门之祸。”   他顿了一顿,说道:“只是等我介入以后,凶手就消失不见,连兰家祖传之物也一样不剩。那时候我才不过五十许,正是人榜第一,地榜有望,对这个宝藏不甚在意。”   沈元景眉毛一挑,也不说话,静静的听他继续说道:“原本这事就算过去了,可是过了几年,突然在一夜之间,兰家上下被人尽数灭口,查来查去,就是这个冯家干的。   当年冯家先祖得了陆云霄的三本秘籍,害怕兰家先祖和其他师弟们追杀,竟然躲到海外诸国去了,这次后人觉得武功有成,才回来夺宝,却不打听一下,兰家的靠山是谁。如此,这样一封信和秘籍,就落到我头上了。   那时候我正突破失败,心里颓唐,这封信倒是给了我极大的希望,几番追查,可惜一点线索也得不到,只得将兰家之事彻底掩盖,并布下网来,等人上钩。”   萧奉天定定的看着沈元景,叹口气道:“可这一等,就是二十年,等得我都快把这事忘了。”   沈元景这才恍然,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心里却又明了,对方下了这么大功夫,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正权衡间,萧奉天奇怪的说道:“原本我以为是当年布置太刻意,让人瞧出了端倪,那位觊觎宝藏之人二十年不敢来此,现在看来,恐怕别有内情。”   沈元景不解其意,疑惑的看了过去,对方轻笑一声道:“何必再装呢?藏宝图被盗抢之时,你还未有出生,现下是如何到你手里的?你曾经对人说过,飞絮剑法是你父亲传下,答案岂不是呼之欲出了?” 第22章 寻宝星州   沈元景哭笑不得,原来对方竟然怀疑当年盗宝之人便是自己父亲沈浪,这可真是误会大了,但事情如此巧合,他一时也解释不清,只得说道:“并非如萧兄所想,此事当与我父亲无关。”   萧奉天笑道:“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情来。他前脚走,后脚兰家便遭到灾祸,几近灭族。若按照你说的,他不过是一介书生,飞絮剑法这等秘籍又从何而来?你辛辛苦苦的追查,几次三番的遇到危险,难道真的就是为了父亲的身世?那为何不去中州,反而往西面去?”   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沈元景问懵了,差点就怀疑父亲真的有问题了。对方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接着道:   “沈兄弟不要遮掩了,我并非是来抢你的东西,我们大可以合作,找到的所有东西尽数归你,我只要里头的秘籍和武功心得的副本。”   沈元景眉毛一挑,抖了抖皮纸,说道:“萧兄莫要骗我,难道对那能纯化功力的丹药不感兴趣?”这丹药或许不像信中说的一样,能够帮助宗师晋升地榜,可只要能够提升功力,也是天下大多数高手趋之如骛的东西。   萧奉天淡淡的说道:“你勿需试探,我不需要那个东西了。”话里透漏出的信息叫沈元景心里一震,暗道:“如此说来,他这是要突破了?恐怕这是五十年来第一人了。”当下便把想要强攻的念头打消掉。   若是泄露的消息,难免引来更多的人,现下似乎也无有别的办法,沈元景只得说道:“那便依萧兄所言,只是你不曾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吧?”   萧奉先道:“自然没有。此事当年知道的人就不多,现下我亦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沈兄弟若是不信,我可对天立誓。”   沈元景道:“倒是不必了,你真要有什么动作,也有无数办法绕开,誓言什么的,能有多大用处。”   萧奉先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说道:“萧家男儿,重义守诺是出了名的,沈兄弟这话说的真叫人不舒服。”   沈元景敷衍的拱拱手道:“那是我小人之心了,萧兄恕罪。”等对方脸色看着好一些了,才又道:“现下飘雪剑法在萧兄手上,就只差最后一样东西了。那藏宝的详细地图在兰家祖坟的甲三号坟堆下面埋着,还得萧兄辛苦一下,前去取出来吧。”   萧奉先恍然大悟道:“难怪你暗地里打探兰家原来的位置,原来地图放在哪里。不过,倒无须我专程回去一趟,山脚下就有萧家的飞鸽,等我修书一封,遣我亲信去办即可。”   沈元景眉头一皱道:“如此就有泄露消息的危险了。”   萧奉先摇摇头道:“这人跟了我三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当年兰家之事,也是他帮我探查的,不会出什么意外。”   “那便按你说的吧。”沈元景也没再说什么,左右就是取宝不成功而已,一旦事情不对,他定会先逃走。   萧奉先先将一本秘籍抛了过来,他接过一看,正是飘雪剑法。   至此四门剑法齐聚,他边走边习练,直到体内每一门都生出一缕真气来,试着融合,却格格不入,似乎真如兰、冯两家的信扎中所说,需有特殊法门。   ……   等萧奉先拿到从兰家祖地取得的密信之后,便和山上的沈元景汇合,一路西行,绕了好远的路,避过金台派、真武派和李家等势力,到达了望海山脉。   黑帝遗留的信函中,大宗师陆云霄遗留的宝藏就藏在这座山脉之中,不过是在另外一边的星州地界。   望海之称,源于此地有天下第一高峰望海峰,高达三千多丈,人爬到上头,似乎能看见大海一样。又有人说,是因为山头在云海之上,因而得名。   若换做以往,沈元景定然是要游览一番,可眼下要事在身,也就擦肩而过。两人为了谨慎起事,仍旧是走的山脉里头,用了不少时间。   好容易出得山来,遥遥望见目的地画屏山,萧奉先叹道:“若不是你说出来,谁能想到陆云霄会将宝藏埋在这个地方,平平无奇,上面的门派又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萧兄久经沙场,应当清楚这个道理。”沈元景道:“再说这门派建立不过一百多年,顾家崛起之后,才由其旁支所占据。纵然大宗师能耐通天彻地,又哪里能够预料到一百年后的事情。”   萧奉先点点头,将手里兰家的信札丢了过去,说道:“里面乱七八糟的,让人看不明白。”   沈元景展开一看,里面金木水火之类的字眼夹杂着白羽世界的星官名称,他略一思忖,便知是地理方位,不过十分之隐晦,非对星象有较深了解的,绝难看懂。   他迎着萧奉先目光灼灼的眼睛说道:“我大概清楚藏宝的位置了,不过还要等夜间来临,才好比对。”   萧奉先大喜,不无深意的说道:“沈兄弟为了这份宝藏,可准备的够充分的啊。若我一人前来,恐怕就是两眼一抹黑,只能靠着人漫山遍野的搜寻了。”   沈元景也无言以对,这方法虽然笨拙,可也十分有效,若是陆云霄没有做过遮掩,恐怕还真会被寻去。   两人闭目调息,直到二更天,天色黑漆漆的,才一起朝着目的地而去。画屏山不过五六百丈,对于两位宗师级的武林高手不算多高。   沈元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掐算方位,兜兜转转了一阵,才确定藏宝的位置不在小门派的驻地里头,而是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崖下。   萧奉先长出一口气,说道:“还好,若是在山顶,说不得都被顾家这旁支寻去了,落到顾家手里,那可真就难办了。”   沈元景深以为然。两人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阵,才找到一条下去的路,弯弯绕绕的,最后嫌麻烦,跳下了深不过数十丈的悬崖。   两人甫一落地,立刻摆出了防备的姿势,果然有人在旁边说道:“两位可来得太晚了,让我们平白等了两三天了。”   接着四周陡然亮起了火把,显出十来个人影,两人环顾一圈,顿时脸色沉重起来。 第23章 地榜齐聚   沈元景朝四周看了一眼,倒是见到了好几个熟人。苏家的苏煜和苏璟父子在列。世家大族果然是有办法,短短一两个月,这两人就恢复如初,正用怨毒的目光看了过来。   站在他俩稍稍靠前位置的,是一个同样装扮的老者,看来是苏家的一个重量级人物。和其并肩而立的却是吴王李炔,后面两个应当是李家的手下。   这一波六个人已经很难对付,一边还有天理教的星光法王,他旁边衣服带着太阳图案之人,不出意料定然是日光法王,这可是地榜排名第十八位的大高手。   还有真武派、大觉寺以及其他几家的人物,沈元景的心思顿时沉重起来。萧奉先倒是不慌,说道:“真是难为各位了,为了我们两个小人物,如此兴师动众。”   他伸手一引,说道:“今日可真是一场盛会了,这样一个宝藏,竟然吸引了八位地榜高手到来。来来来,沈兄弟,我为你介绍一下各位大人物。苏家长老苏珏,地榜第三十二。”苏珏只是冷笑着盯着这边,也不说话。   萧奉先接着道:“吴王我就无须介绍了,后面二位也是江湖有名的宗师散修黑石双煞墨风和墨雨昆仲。”白羽世界宗师不多,任意一个宗师都会有偌大的名气,至少也能称霸一方。   李炔哈哈大笑道:“沈公子,多日不见,着实出乎我之意料。你可要感谢我,若非当日予你压力,你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突破宗师境界吧。”   沈元景竟也点头同意,说道:“确实要感谢吴王,送了曹王的命予我做进军宗师境界前的贺礼。”意指他当日为了留下自己,故意用曹王李锐的命阻了一阻逃跑方向。   李炔并不以为意,仍旧是笑,也不知是并不怕他说出真相,还是觉着同族兄弟的命也是小事。   萧奉先又接着替沈元景介绍剩余的人,一边拖着时间,一边心里急转,思量对策。   他在萧家地位不低,又经历过一次家族继位大典,是以对这些人都很熟悉。那位面相清瘦,仙风道骨的自然是真武派来人虚灵道长,地榜第二十位,朝着沈元景微微颔首一笑。   衣着朴素、面相苦闷的光头和尚是大觉寺般若堂首座真蒙大师,地榜二十三位,也双手合十行礼。这两位出自耀州大派,都是孤身一人前来。   天理教独霸幽州,除了星光法王之外,还有日光法王,面相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阔口方面,十分之霸气。   离此地最近的顾家自然也不会缺席,派出了地榜排名第二十四的宗师高手顾松言也只五十岁的模样,旁边一位却是人榜第一的顾重言,看着还要更老。   剩下还有两人,萧奉先指着一位异常苍老的老者道:“沈家上一辈的人物沈平安,地榜三十位,想必沈兄弟听说过了。”   沈元景点点头,心道:“果然和清水帮姜帮主说的那样,都老得要死了,如有机会,倒是可以试试手,指不定我都能胜得。”他自觉真气已然可以离体而出,只是不知道实力当排在哪个位置。   介绍到最后一人,萧奉先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苍叔也过来了。”沈元景这就明白了最未介绍的萧家宗师是地榜排名二十二的萧朝苍,看来两人之间有些不对付。   萧朝苍责备道:“奉先,你还是这般不懂事,如此大的事情居然不说与族内听,反而跟着外人偷偷摸摸的过来取宝。现下可好了,这么多人,我看你如何自处?”   萧奉先反驳道:“哼,苍叔说这话可就离谱到没边了,一切线索都是沈兄弟找来的,怎么你吃白食都能如此理直气壮么?”   他转过身来,说道:“沈兄弟,对不住了,现下看来你是对的,定然是我那手下透露了讯息,才引得萧家的人过来。”他一见到萧沈两家之人从如此遥远的地方赶过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沈元景尚未答话,萧朝苍笑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二十多年了,你依旧地榜无望,教手下人如何看得到出头之日?”这就是变相承认了此事。   萧奉先说道:“他儿子那般废物,我依旧出了大力,将之提升到先天境界,捧为‘东征西战’两大青年高手之一,还不够么?”   这次轮到沈元景说话了,他叹了口气道:“萧兄,你这领头的做的太不称职了,一年多以前,那位萧斩就去到了明州,从我一位朋友手里夺来飞絮剑法,想来那时候他们就有所计较了,到如今你还蒙在鼓里。”   萧奉先一愣,旋即沉声道:“看来这几年忙于其他事情,果然是疏忽大意了。”接着他又道:“不过,我想不到苍叔你们竟然如此不堪,连这点秘密都守不住,透露给其他家了。”   萧朝苍冷哼一声道:“你还有脸说我,你问问其他人,消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还能有谁?”   “好了,谁泄露的都无所谓。”李炔说道:“我们来这里不是看你萧家吵架的,姓沈的小子,赶紧动手打开密室,见了宝藏,咱们再来分个高低。”   这时候顾松言开口道:“诸位,莫要忘记了这是星州,这山上门派亦是顾家的分支,此地的东西理应属于我顾家,各位还是请回吧!”这话说得十分霸气,似乎并不畏惧现场这么多的地榜宗师。   日光法王站出来道:“恐怕是你顾家察觉山上有异,才叫人来此驻守的吧,不要把强盗行径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顾松言脸色一变,说道:“原来消息是从你这里泄露出去的?”   日光法王哈哈一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语意模糊,也不承认是或不是,又道:“你也不要指望顾大宗师有空过来了,教主静极思动,正在山下走动呢。”   众人悚然一惊,真蒙念了声佛,迟疑道:“陆大宗师的遗宝固然重要,却也只对咱们这样层次的人有一些借鉴作用吧?怎么会引得两位大宗师都出面了。”   顾松言也是十分郁闷,心道:“若非兄长说什么宝物自归有缘人得取,不肯出手破解,这陆云霄的宝藏几十年前就归我们了。”   他这话可不好宣之于口,便把火气发到了旁人身上,大吼一声道:“姓沈的小子,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滚过去将机关破解了。” 第24章 机关重重   沈元景把眉毛一挑,正待发作,大不了他不要这宝藏了,显露全部实力,自信也能逃走。   萧奉先知他脾气,连忙传声过来道:“沈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若不肯开启宝藏,便是与此间所有人为敌;等开启后,这些人就会互相攻伐,事情或可有转机。”   沈元景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径直走到石壁前,旁边顾重言与星光法王过来举起火把,他一见之下,才明白这地方为什么会给顾家轻而易举的发现。   那石壁虽然是被清理过了,可原来也不过是覆盖着许多垂下的藤蔓,到了秋冬之际,草木凋零,有心人自是很容易发现。   现下周围藤蔓杂草之类全都被兵刃割断,露出刻在石壁上头硕大几个字:“陆云霄藏宝之地。”边上是一个四瓣花朵的团,每个花瓣上各有一个孔洞,分别刻着“飞絮”、“浮萍”、“落叶”、“飘雪”几字。   若是平常人过来,还以为是四季的四种景象,可沈元景见过陆云霄弟子留下的书函,当然知道这是驱动四门剑法的真气。   他也不耽搁,双手往外一点,左右两手各射出两道剑气,灌注到孔洞里头。只听得细微的“咔嚓”声响起,石壁离开了一条缝隙。   在场之人都是武学大家,一下便明白了此处机关的构造。虚灵道人赞叹道:“陆大宗师果然心思巧妙,竟然想出了四周真气当做开门钥匙的法子来。”   李炔眼里杀机一闪,便要对沈元景出手,忽然日光法王伸手一拦,道:“一事不烦二主,沈公子,还请继续替我们开启藏宝洞如何?”   沈元景自然知道这人不怀好意,无非是怕有什么暗器藏在后面,他也不做声,伸手往“宝”、“藏”两字分别一拍,随之后退几步,闪到一边。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石壁如同被人从里面打了一掌一样,碎石往外飞溅而出,在场众人都是高手,纷纷挥手,将石块击落。   洞内瞬间透出光芒来,照耀得洞前如同白昼一般。大家转头看过去,只见不大的洞窟里头,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发出耀眼的光,躺在各类的宝石上面,让火把都失了用处。身下却有珍珠、玛瑙、红宝石、绿宝石等各色宝石,数量不少,五光十色。   众人的目光只在这上面稍作停留,就往上看去,山洞顶上一条细细的丝线垂下,将一个厚两寸、宽半尺、长一尺的宝箱吊在半空中,此刻竟然连晃也不晃,看来真是有机关。   顾松言自然能够察觉方才沈元景拍击石壁的时候没有用内劲,心道:“幸亏没有硬来,要是不懂此间关窍,贸然行事,恐怕这里面的东西都毁掉了。”   这时候突然一道人影,快速往洞窟里头冲去。顾重言早有准备,动身往前头一拦,说道:“星光法王,大伙都还未动,你太过急切了吧。”   星光法王一眼不发,兜头一拳砸了过去。沈元景看得眼睛一缩,这人的武功比被他杀死的月光法王还要厉害许多,果然是天下有数的大派。与此同时,顾重言也毫不费力的接手过来,表现出来的武功,竟然比对手还要厉害一分。   若是换到东南三州,谁能想得到先天层级的人竟然还能压过宗师?要不是沈元景动了心思游历天下,恐怕眼光仍旧是局限在宗师上下打转。   李炔见他注意力放在两人的打斗上,突然扑出来,一拳打过,却不料斜里杀出萧朝苍,大喊一声:“休想!”两人换了一招,各退一步。   苏珏往前走了一步,沈平安立马跟上,大战一触即发。李炔道:“萧兄这是何意?难不成你要保这小子?”   萧朝苍不过是以为他要冲进去抢东西,哪里知道是误会,不过也不好解释,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这边日光法王目光灼灼的盯着半空中的那个箱子,说道:“眼下确实不是杀他的时候,箱子上面还有机关。”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宝箱上头有和方才石壁上一样的花瓣纹饰,也是同样的四个小孔。   李炔神色才稍稍缓和,心底未尝没有松一口气。萧朝苍立马冷笑道:“还好我出手及时,否则大家就要白跑一趟了。”   这时候,真蒙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一拳捣过,冲着沈元景的胸口而来,拳势又急又猛,完全是要置人于死地。   沈元景刚要让过,却见着虚灵站到了自己面前,一掌劈过,“轰隆”一声,如同旱地惊雷,炸响当场,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可站在边上的众人,却是一点冲撞也未受到,两人显示出了极高的控制力,将真气完全控制在拳掌之间,一点也不外泄。   一招过后,边上的星光法王和顾重言也都停住,众人纷纷看了过来,日光法王阴沉着脸,问道:“秃贼,你做什么?”   “阿弥陀佛!”真蒙单手竖掌,立在胸口,说道:“眼下争斗皆是因为这位沈施主而起,倘若他殒命了,今日大伙也不必为此宝藏拼斗。”   虚灵喝道:“休要在此卖弄你们那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杀一人救众生’的歪理邪说。你要想阻止大伙,不妨一个人把我们都做了,也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真蒙摇摇头道:“贫僧对付各位中的任意一人尚且吃力,那还能同时对付七个?虚灵道长说笑了。”   “谁和你说笑了?看招!”虚灵道人平素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实则脾气火爆,现下也懒得多说,抬掌打将过去。   只见他一双肉掌直来直往,并无太多花哨的动作,堂皇正大,如日中天一般,每一招都蕴含的沛然巨力,偏偏又收敛至极,一分一毫的力道也不外泄。   真武派作为天下第一大派,凡是大一点的门派世家都会细细研究,王家自然也不例外,沈元景曾在王家藏书阁里面读过一些情报,猜测这门掌法便是大名鼎鼎的紫阳神掌。   那边真蒙和虚灵排名差得不远,手上功夫也十分了得,他拳头变作淡金色,如同金子浇筑的一般,浑然一体,正是大金刚拳。他灌注在拳头上的刚猛之力十分旺盛,与对手手掌相撞,时不时发出“嘣嘣”的闷叫声,好似用手敲击金属板一样。 第25章 意力之斗   沈元景晋升时间极短,缺乏对世家大派的武学的认识,又少地榜宗师的打斗经验,现下有人送上门来,正好全盘接受。   寻常人之斗,譬若两个小孩各拿着木剑演练,还要摆出各种好看的姿态来,呼呼喝喝的十分热闹。但是两个膀大腰圆的高手对决,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花里胡哨,无非就是你一拳过来,我一掌过去,能躲就躲,躲不了也得挡得住或者硬抗得住,否则就会被击倒。   虚灵与真蒙的对决,如今他才能看出许多门道来,完全就是返璞归真之表现。两人是在斗意。   沈元景细细体味,这紫阳神掌正如朝阳一般,带着大气磅礴汹涌而来,粗看是万千的光芒扑往大地,比初春的雨还要细密,实则光线凝结如柱,一下下的撞在清晨的铜钟上,一声声的嗡嗡作响,往四周扩散开来,带着红日初升的无限希望,撞在人们的心头。   希望的力量最是让人难以抵挡!   真蒙的拳法名是金刚,身是金刚,意也是金刚,宛若中流磐石,任凭你湍流激荡,大风大浪,我自巍然不动。哪怕经过岁月无情的冲刷,也不过是磨灭了一些棱角,看着更加慈悲,可内里还是如初生时刻一样坚硬。   沈元景到了境界,一下就明白了两人武功的意境,心道:“如此这般的神奇,果然是不是普通宗师能够施展出来的,也自然不是他们能够抵挡。”   这时李炔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苏煜、苏璟父子对视一眼,立刻扑了上去。这两人知晓沈元景的厉害,不敢怠慢,四手四刀,两纵两横,呈一“井”字,朝对方砍过去。   这父子俩手里发出的刀气有三尺长,白光闪闪,望之自有一股森然之气,卖相比之旁边两位宗师的招法要好看的多,瞧来十分的凌厉。   沈元景噌的一声,抽出长剑,展开破气式,快速攻出四剑,点在四个交叉之处,十分轻松的破解了这招。   苏家二人毫不气馁,又合身扑上,一左一右,苏煜刀招快而急,似乎要逼迫他躲避;苏璟的掌刀却慢上一丝,料敌先机,朝他必退之位砍去。   对付这样的招数沈元景倒不觉得为难,只是认为两人展现出来的配合之法有些意思,当下不退反进,朝前跨出两步,长剑一抖,先冲着苏璟攻去。等对方一让,他再行躲避,敌人这一招就被轻易破解。   苏家父子也不指望能一招克敌,接着攻过来。沈元景只觉尚且不是暴露出真正实力的时候,便拿出三分精力,陪着两人玩耍,躲过一招一招,险象环生;又瞅准机会,反攻回去,倒也看着是起鼓相当。   早在这三人打斗之际,另一边的黑石双煞也和萧奉先缠斗起来,双方都是久在江湖之辈,自然清楚今日的决定权不在他们手上,斗得精彩,可并未有深仇大恨一般的拼命姿态。   沈元景的七分精力都放在了观察另外三队地榜宗师的打斗上。等苏家父子出手之后,李炔按捺不住,率先朝着萧朝苍攻了过去,大喝道:“今次就让我瞧一瞧,我这二十五,和你那二十二,到底有多大差距。”   他周身似乎有火焰在燃烧,炽烈非常,瞧过去周身空气都一阵扭曲。沈元景联想到看过的记载,以及上次与李锐的对决,立刻知道这门功夫是五帝龙拳里头的祝融神拳。   萧朝苍不甘示弱道:“这名次还不是你们李家排的,想要多少就是多少。”他嘴上不在意,手里却是狠辣异常。   萧家立足便是以军功起家,手段多有沙场之气,凶威凛凛,如同四九寒风化作小刀,往人脸上割肉一般。他一出手就不同于其他宗师那样,总是会收敛气势,反倒是将全部心神放开,夹杂着无穷杀意,充塞整片天地。   那些个插在地上的火把一时间全都熄灭,只能靠着夜明珠发出的光视物,可宗师视夜为昼,毫不受影响。周围的树木摇动得呼呼作响,仿佛遭遇狂风一般。洞窟里头的宝石轻轻磕动,滚落一地。   连这边也受到影响,周围一阵寒气刮过,苏家父子出手变得迟缓,如同进到水里进攻一样,展不开身姿。沈元景心里一动,也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放慢的动作,随之变化。   一个是火神降临,一个如同杀星落世,撞在一起,自然是天翻地覆。两人的打斗更为直接,拳拳到肉,火星飞溅,寒光四射。若置身其间,面对李炔的拳头,就好像天上掉下来一个巨大的火球,要将人淹没;撞上萧朝苍的招,便是万千修罗各擎兵刃,从天上地下杀来。   沈元景顿觉一会如同身在火窟一般,要被烤焦;一会又被杀意侵袭,浑身冰冷的如同单衣坠落在冰川深海里头,念头都被冻僵。   那边萧奉先立刻和黑石双煞躲得远远的,妆模作样的比斗;沈元景却好似一副要偷师的模样,硬挺在跟前,咬牙不肯动弹,连累得苏家父子也无法脱身,在心里不住的叫骂。   那山洞里头的宝箱也开始不住的晃动,那根细线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断裂开,一旦如此,众人连日来的等候和奔波就要全功尽弃。   日光法王和顾松言对视一样,齐齐上前轰出一招,喝道:“你两个要是收敛不住,就到一边去打,否则休怪我们联手将你们驱逐。”   萧朝苍冷哼一声,率先往边上树林里面一跃,大声道:“吴王跟我来!”李炔哈哈一声大笑道:“来就来,我还怕你不成。”   两人甫一换了地方,就完全放开了手脚,“噼里啪啦”的声音大作,先是见着一颗数丈高的大树轰然倒塌,接着又是一声霹雳,另一颗树冠冒起出火来。   若从高处看去,此地如同身在乌云之中,雷鸣电闪。这是在斗力之道,沈元景只将两人武功看了个三四分,倒是有些可惜。   不过日光法王和顾松言驱走了前一对人,他们也开始斗了起来,紧接着苏珏和沈平安也不甘示弱,人人不得空闲。 第26章 大开眼界   顾家的武功来源一本奇书,唤做春秋策,里面的武功多与上古帝王之道相合:“无制令刑罚,谓之皇;有制令而无刑罚,谓之帝;赏善诛恶,诸侯朝事,谓之王;兴兵众,立约盟,以信义矫代,谓之霸。”   皇以道治,帝用德化,王由仁义,霸以权智,以此延伸出了四个门类的武功,传闻顾拙言便是走的皇道之路。他未成就大宗师之前,有人见过其出手,只评价了一句话:“若水之向下,自然而已。”   顾松岩这位地榜宗师的出手,显然是走霸道一脉,姿态飞扬,出手专横无比,一拨一划,仿佛要将天地拿捏在手里一般,日月星自然也在其间。   日光法王冷笑一声道:“还是老一套。”他与对方也是老对手了,并没有用什么试探性的招数,身上亮光浮现,可周围却是慢慢变暗,好似夜明珠里头出来的光都给他吸走了一般。   直至他周身大方光明,如同大日从东海脱身而出一般,猛一挣扎就到了中天之上,阳光热辣辣的,要将人的皮肤烫掉一层。   两人的第一击便是彗星撞击到了地面,周围十丈之内,似乎一点动静也无;可十丈之外,便是地动山摇,成片的树木往外倾倒,如同被犁地的野草一样。旁边石壁上的现出几道裂缝来,碎石纷纷掉落,如同骤雨一样向下倾倒,接着轰隆隆的声音传来,那石壁垮塌了一半。   树林里面起了一阵咒骂,萧朝苍大声道:“你们两个混蛋,不让我们尽兴,自己倒是不管不顾的,我收拾了眼前这人,若回来见着宝箱有事,定不与你两人善罢甘休!”   “哈哈哈哈,萧老儿你胡吹大气,收拾我?来来来,吃我这招。”李炔似乎打出了真火,一阵狂笑之后,双拳往外一捣,显出两条火龙来,撞向对手。   萧朝苍反手一接,火龙轰然炸开,溅出点点繁星,落到四处树上,腾起一个个巨大的火把。若不及时阻止,恐怕要不了多久,整座山都要被点着了。   虚灵冷哼一声道:“都是些不省心的。”左手依旧不停朝着真蒙打去,右边大袖一挥,遮天蔽日一般,将那火苗尽数盖灭。   众人心里一凛,不意他有这样的神功,连排名在他之上的日光法王,都在暗中思量:“这老道士真是深藏不露,真武派不愧是天下第一。亏得有那帮和尚在一边牵扯,才不致分出精力和顾家联合,与我教为难。”   这一手相当之惊艳,让沈元景也啧啧称奇。并非是刮起一阵狂风将火焰吹灭;也不是使出袖里乾坤的神通,抽离空气,让火窒息;而是精准的找到每一朵火苗,将之剥离,如同抽丝剥茧一般。   手法柔和至极,同紫阳神掌截然不同,显出刚柔并济的无匹神功。沈元景心里欢喜,只觉这方世界的神功,那是越练越觉得有无穷的乐趣。   这三对宗师的争斗,猛则猛矣,可用的全是白羽世界的主流武功路数,意气为先,神招于后,倘若不是功力或境界相差太大,一场决斗下来,没个一天一夜分不出胜负,难怪地榜近二十年了,一丝变化也无。   倒是苏珏和沈平安的打斗,让沈元景眼前一亮。两人有些不温不火,仿佛是为了节约力气,真气都用得极少,多时以各种精妙的招数拼斗。   苏家绝学秀玉刀,在地榜宗师手里被用出花来,一会凌厉,一会轻柔,一会霸道,一会平缓,该快就快,该慢就慢,比之面前这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这番对比之下,才叫沈元景完全明了普通宗师与地榜之间的极大差距。苏珏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自然是因为真气离体之后,如同多了无穷多的手脚,变化无方,并无限制。   而苏煜纵然再怎么去钻研技巧,操控入微,也是无法做到这样的程度,何况苏璟只是先天,内力一直损耗,越打越弱,还要更差一筹,如何能入沈元景的眼里。   苏珏的对手沈平安的武功招数竟然也丝毫不逊色,迄今为止,他使出了几百招,没有一招是重复的,不愧是出自以功法收藏丰富而闻名的泰州沈家。   这两人的打斗对沈元景启发很大,以此可以窥见他以往所学的金古武功招数在宗师之上的种种用法。这些新奇的招数,结合白羽世界的神奇内功,绝对能够生出奇效来。   倘若他穷尽变化,尽起繁复,何人能够窥见破绽,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反之出手极简,毕其功于一役,剑出无回,也是一击必杀的绝技。   观摩这四场争斗,让沈元景似乎抓住了本世界武学的一点本质。纵然是不能够完全看透,只得了一点皮毛,也可弥补了成长过快,积累不深的弊病。   ……   这一番大战持续了很久,从头到尾却也没人有绝对的优势压过对方,沈元景翻来覆去的将各人的武功看了个七七八八,对照自身的实力,大体能够估量可以排在人榜哪个范围。至于评估得准不准确,自然还是要打过之后才能知晓。   放眼望去,周边树木摧折,碎石遍地,谁也想不到这满是狼藉的地方,在一两个时辰前,还是一片林地葱郁,平静祥和的山谷。地榜宗师的破坏力之大,可见一斑。   虚灵道人打得有些不耐烦了,说道:“和尚,我们斗了十几场了,难不成又是要拖个一两天你才肯认输?你既然对秘籍不感兴趣,何不早早离开?阻拦在我面前,算得什么事?”   真蒙说道:“陆云霄当面称号‘断肠剑’,杀人无算,倘若让他的功法落到心思歹毒的人手里,恐怕江湖又是腥风血雨了。贫僧……”   “住嘴吧!”日光法王不屑的说道:“是不是岁景剑落到你大觉寺了,才算合适?”   顾松言也冷笑道:“果然如虚灵兄而言,怕不又是用出他家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法了。”   各方人马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似乎都不待见真蒙,可见大觉寺在这些高门大派里头的声誉之差。   沈元景今次尚且是首次接触这些秘辛,不觉大开眼界。 第27章 天外神剑   夜越来越深,几位地榜宗师似乎都有些意兴阑珊了,面前的对手都是熟识之人,也不是第一次比斗,纵使再多打上一阵,除了分个高下,也做不了什么。   今日八大高手齐聚,除了摆明车马的萧沈、与李苏两派之外,其余四人敌友难辨,谁要是拿出压箱底的功夫争斗,必然是要耗损精力,对于后续争夺宝藏十分不利。   虚灵道人和真蒙和尚有这样的想法,同时手上动作一慢,立时间就叫其他六位地榜宗师察觉到了,跟着放松了心态,散漫起来。   其余顾重言与星光法王、萧奉天和黑石双煞本就没有那么尽心尽力,也不必多说,只有苏煜和苏璟父子还在玩命似的狠斗,可似乎每次要将对方制住时候,都会差了那么一分。   沈元景自然也是察觉到了各种地榜宗师的变化,心中一凛,暗道:“不好,若是这些人不动手了,接下来必定是要先逼我打开宝箱,那时候可就由不得我反抗了了。不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他拿定主意,手上立刻就有行动,恰好苏家父子凑到了眼前,他手里长剑一转,略一用劲,从两人配合的一丝缝隙中透了过去,在苏璟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剑扎在了其胸口。   “不!”苏煜凄厉的叫声响遍整座画屏山,当年他破关失败,从此沉沦,就将冲击地榜的唯一的希望都放在这个儿子身上,倘若这次不是恰好追踪沈元景到了附近,两人都不该参与这场争斗。   眼见着那长剑贯入苏璟胸膛,他恨不得能以身代之,等飞扑过去就已经迟了。沈元景算准了才出手的,怎会容情,反倒是见他失神,复又一剑杀来。   “放肆!”那边苏珏一个不查,族中最优秀的后辈命丧于此,眼见着又要损失一位宗师,哪里还忍得住,怒气勃发,撇开沈平安,飞身而来,遥遥的一记手刀,带着无匹的真气,横斩过来。   这刀气并未收敛,连带着沈元景身后不远的洞窟都要有波及,一旦打中,连人带宝箱都将不复存。   “住手!”沈平安离得最近,先行攻来,化手为爪,蕴含了无上真气,朝着苏珏后背抓去。   日光法王似乎更加着急,脚下一错,紧随其后,拳头散着炽烈的白光,也奔着苏珏而去。   顾松言冷哼一声,站在原地并未追赶。萧朝苍与李炔都自收手不动,虚灵往前一步,想要阻拦住苏珏,却是真蒙猛攻了几手,将他拖住。   沈元景这一剑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刚要展露出真正的实力应对杀过的一刀,以此为谈判筹码,却有一种怪异的念头从前头传了过来,他感应到对方这一刀似乎不实。   苏珏的刀招迅猛凌厉,似乎将大半的精气神凝结到了一点,要把对手一击致命。可怪就怪在这里,对付一个普通的宗师,何必用这么大的精力,显露出了压箱底的功夫。   哪怕是用情急之下不敢留手来解释,可他刀意横行无忌,刀招却暗自带着迂回。别的地榜宗师或许看不出来,却瞒不过沈元景这种在武功技法上登峰造极的大家,其中定然是有蹊跷。   不过这也正中沈元景的下怀,对方如此托大,还不是觉得他的威胁不够,他要是出其不意,定能重创敌人。   他当机立断回身应对,长剑一转往前刺去。这一剑里把地榜宗师的修为隐藏住,只显露一个普通宗师搏命的力量。   这一剑固然十分惊艳,无论是速度、方位与技巧全都不差,还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能令一旁的萧朝苍等赞叹不已;可力量不够,境界不至,也是徒然,无怪乎李炔嘴角浮现一丝轻蔑的笑意。   这时候异变陡生,日光法王那一拳光芒大盛,突然偏转了方向,往沈平安背后打去。倘若打实了,对方不死也要重伤。   沈平安似乎也早有预料,身上浮现一层青色的真气罩,嘴里大喊:“早等着你来。”腰身如同滑鱼一般,一扭就转了身,双手做掌挡了上去。   毕竟两人的位次差着十几名,纵然他早有准备,还是被对方一拳打得一个哆嗦,胸口发闷。好在他练的是沈家的一门绝学玄龟凝气法,于防御一道,在天下前五之列,真气罩只是一阵轻微的抖动。   一招无果,顾松言即刻赶了上来,日光法王便没有再次出手的机会,停着不动。那厢李炔也和萧朝苍重新缠斗在了一起,这一次偷袭似乎到此为止了。   可在这同时,苏珏却动了,那刀光猛的兜了个圈,撞在了沈平安的身上。后者并不以为意,身上真气罩陡然变亮,正要回击,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切金斩!苏炔你不得好死!”   只见他身上的真气罩依旧是完好,可背上衣衫裂开了好大一个口子,一道深深的血痕露了出来。   沈平安刚要起步逃走,面前无穷的刀光闪过,映入眼帘,一头扎入他脑海中。青色的真气罩模糊一下,全然破灭,脸上现出杂七杂八的刀痕,一声不吭就气息全无了。   “嘶!”顾松言吓得停下了脚步,惊叫出声道:“离乱刀?你学会了司云帆的离乱刀!”   这门大宗师级的武学威震天下,此次展露出来,就要了一名地榜宗师的命。   这一番变化只在兔起鹘落之间,叫人应接不暇。苏炔脸上现出笑意来,这一次伏击预谋已久,果然是奏效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失掉了族内的一名优秀的后辈。   这时候,他觉着背后凉意大盛,直透体内,记起了那也姓沈的小辈,猛一转身,就要出手,却对上了一双杀意十足的双眼,以及一把决绝的剑。   那剑尖上的星芒大作,天上的明月也跟着大亮,清辉洒落,白衣飘飘的沈元景如同谪仙降世,倏然而至。   眨眼之间,长剑到了面前,苏珏只来得及催动粉红色的真气罩,却还是被一剑直刺入眉心。   今夜,第二位地榜宗师,殒命。   李炔赶过来的脚步顿住,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不见。萧朝苍先是一怔,接着苦涩的脸上绽开笑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沈平安已然老朽,纵然此次不死,也拖不过五年;苏珏虽不年少,可再活个三十年也不在话下。况且,萧家和沈家虽是同盟,却未必没有龃龉,远不是李苏两家那样融洽。   月光法王脸色发白,咳嗽几声,吐出口血来,似乎使出离乱刀诀也负担颇重,他盯着沈元景不动,问道:“这一剑叫什么名字?”   “天外飞仙!” 第28章 终得宝物   “好一个天外飞仙,好一个天外神剑!”真蒙和尚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沈施主明明有了地榜宗师的修为,却隐瞒实力,暗箭伤人,实在是心思叵测。”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突然身形一动,长剑闪过,又回了原地。真蒙刚自戒备,又放下手来,说道:“好狠辣的心肠!”   原来这一剑并不是针对他的,而是斩杀了一旁抱着儿子尸体呆坐着的苏煜。临死之际,这人眼里还满是不信和怨毒,沈元景自然不会放他离开,给自己和王家找麻烦。   “小辈找死!”李炔勃然大怒,猛冲而至,一拳带着火焰腾腾打来。   沈元景长剑一展,抖出漫天的剑花,朝着对手的眉心、眼、心口等全身各大要害之地刺去。   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续响了上百下,两人各退一步,分开身来。李炔面色阴沉,这一番试探,已然可以确定对方的的确确是具有地榜宗师的实力,甚至可能不在自己之下。   他气得几欲吐血,此趟不但失去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盟友,还多出一个强大的敌人来,可谓是损失惨重。   沈元景拿眼扫了李炔和日光法王一眼,朗声道:“顾兄、萧兄,我们联手除掉这两个贼子如何?”   顾松言和萧朝苍似乎有些意动,李炔脸色剧变,忙一跺脚,飞身往外而去,眨眼没入了黑夜之中,消失不见。   那边黑石双煞吓得连忙跟上,沈元景眼睛一眯,估摸着眼前这几人也不会让自己轻易追出,便没有动手。   日光法王又咳嗽了一声,笑道:“现下我可以肯定,沈公子就是杀死我教月光法王之人了。”他径直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了上去,闭目调息,似乎一点也不畏惧。   此事换做以前,天理教还能追查一番,但眼下地上躺着的四人,有两个都是名列地榜的人物,相比之下,月光法王的死似乎都是一件小事了。   星光法王叹息一声,抽身后退,没入了黑暗之中。过得片刻,萧奉先大有深意的看了沈元景一眼,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离去。   反倒是顾重言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沈元景一番,面色古怪的道:“沈公子今年才二十岁吧,就已经是地榜宗师级数的人物了,真叫人羡慕。我在人榜第一蹉跎了十年,马上年过七十了,还摸不着门路。嘿!”   他带着满脸唏嘘,对顾松言说道:“三哥,我在山顶上等你。”说罢飞身往上走,直奔山上的小门派而去。   ……   夜间的山风虽然轻柔,也带着一丝冷意。此地留下的六人都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倒也不畏惧这点寒凉。   那真蒙和尚开口道:“沈施主,现在只有我们几人了,我们将这里的东西分一分吧。珠宝什么的都归你,不过宝箱中的秘籍可得有我们一份。”   “六人?”沈元景哼了一声,说道:“日光法王,你也要来争一争么?   日光法王睁开眼睛,摇了摇头道:“离乱刀我尚且练不得法,何必让旁的武功乱了心神。今次是好不容易赶上这趟热闹,总得看到最后,我便不争了。”   “那便是五人了。”沈元景点点头,长剑一指真蒙,说道:“和尚,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过来一战。你胜,我打开宝箱,里面的东西拱手相让;你败,就给我滚得远远的。”   真蒙脸上金光一闪,正要答应,却瞥见虚灵道人面无表情,其余顾、萧二人面带冷笑,顿时心里“咯噔”一声,暗道:   “不好,现下人少了,却不好浑水摸鱼。虚灵这牛鼻子定会与我为难,那萧家与东胡多有争斗,总是迁怒我寺;顾家自诩名门正宗,视我释教如域外之传,现下我势单力孤,宜走为上策。”   他心思转动,脚下连退,双手合十道:“施主恣意胡为,妄动无名,骤然得此神功,实非天下之福。若你能放下屠刀,幡然醒悟,或可能触及大宗师之门。贫僧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   他且说且退,很快就不见了踪迹,只有声音自远传传来,清晰可闻。   片刻功夫,沈元景就逼得两位高手避让,无论武功还是手段,都叫其余三人都在心底叹服,顾松言道:“眼下不相干的人都走完了,沈公子是不是该取出宝藏了。”   “慢来!”虚灵突然开口,朝向沈元景道:“沈公子,前次在沈家家主大宴上,你答应了虚冲师弟与向明师侄,要来我派做客的,眼下还算不算数?”   沈元景一怔,有些不明白对方这个时候,说这些是个什么意思,还是答道:“自然算数。不过恐怕要拖后一些了,还请道长替我转告一声。”   虚灵点点头,转过身来说道:“宝物有缘者得之。隔着三百年之久,沈公子能将陆大宗师的四门剑法一一收集学会,可谓是有缘。老道无有寸功,怎敢厚颜分上一份,岂不是如同强盗一般?两位以为如何?”   眼见着对方目光灼灼的看来,萧朝苍心里一凛,暗道:“看来这老道士是站在了沈小子那一边,就算我与顾松言联手,恐怕也胜不过,何况旁边还有个居心叵测的日光法王。   眼下他就算与萧奉先有所勾连,也定然是互相利用而已,不妨就着他与上次奉天不打不相识的交情,卖个面子给他,将来族内有所争论,他总不好偏帮。”   萧朝苍这样一想,立刻点头称是道:“道长说的有理,前辈高人三百年的武功得到传承,实在是一大幸事,恭喜沈公子了。这宝物亦不该我所得,就此别过,他日若有闲暇,也请来雍州一聚,萧某定然扫榻相迎!告辞!”   他这一走,日光法王也跟着离去,只留下顾松言在此坐蜡,脸色阴晴不定,猛一跺脚,话也不多说,抽身而退。   随即虚灵拱手离开,沈元景这才将长剑收回,左手往空中一点,将宝箱定住,右手射出四道剑气,点中箱子上的四朵花瓣。   宝箱盖子上骤然现出一个小空,丝线带着一团黑色的水泡弹起,箱子跌落,他伸手一招,稳稳的飞到了手里,似乎有些温意。   那黑色水泡撞到洞口顶上,砰的一声破裂,接着滋滋声起,石头被腐蚀了一大块。   “这机关倒也巧妙。”沈元景赞了一声,转身离去,那洞中宝石,自然是留给顾家,以为百年看管之用。 第29章 盒中三宝   沈元景到了望海山脉之中,又是一路疾行,赶到了望海峰里头的一个隐蔽山洞里,盘坐了三天三夜,萧奉先才风尘仆仆的赶过来。   他见到沈元景时,脸上露出大喜的神色,说道:“我就知道沈兄是言而有信之人。不过此次取宝,我一丝力气也未出,还因手下人泄露消息,拖了后腿,差点功败垂成,亦不敢轻易求取。”   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沈元景拿不到秘籍,接着诚恳说道:“当日沈兄在连云山脉没有杀人灭口,现下又肯将得来不易的秘籍交易,萧某不是狼心狗肺之辈。”   萧奉先站起来朗声道:“萧某在此立誓,倘若能突破关隘,成就地榜宗师,只要不违背原则,定为沈兄出手三次,以偿三次大恩,皇天后土共鉴。”   所谓三次大恩,一是不杀之恩,二为脱身之恩,三则秘籍相赠之恩。他从怀里掏出三把金制小戟,掰开月牙,郑重的递了过去。   至于不成地榜宗师要如何,却也不必去说,那时候萧奉先恐怕逃不出萧朝苍的手心,再多承诺也无意义。   沈元景这才点头,从包裹里面取出宝箱,推了过去。萧奉先有些不解的结果,一拉之下,竟然揭不开箱盖,顿时一惊,骇然道:“这,沈兄是如何将这宝箱完整的拿到手里的?”   他以为对方无论如何是敌不过几大高手联手的,最好情形,也是诸人各自抄录一份副本。   沈元景笑而不答,只是道:“萧兄检查过了,是否并无开启过?”   萧奉先郑重的将箱子推回,说道:“沈兄高义,我如何信不过,请!”见其避而不谈后面发生的事,也不敢再问。   沈元景接过箱子,使出四道剑气往箱子上的花瓣一点,只听得箱子里面咔嚓声不断,箱盖横纵裂开,如同一朵花开放一样,四个角分成四瓣。   箱子左边是一个颜色通红的小葫芦,右边放在一张皮卷,正中间是一本看不出什么材料的书籍。   从书籍里头竖出一根细到几乎不可见的尖刺来,沈元景一看便知和方才那黑色气泡成对,倘若开不得法,气泡破裂,里面的东西瞬间就要化为乌有。   两人的目光首先投向了秘籍,上面写着大大的三个字:“碎景剑”,沈元景眉头一皱,发觉事情并不简单,想来陆大宗师也不至于连字都写错。   旁边那小葫芦显然就是能够纯化功力的丹药,右边却不知是记录的什么事务。他伸手拿了起来,展开一看,却见上头写道:“字付有缘:‘盒中三物,一曰物,庸才得之,以此增益;一曰法,人才得之,纵横一时;一曰道,天才得之,前路坦荡,君请自择。若有妄念三者皆具,必得不偿失。”   沈元景往下细看,便明白陆云霄所说的三物分指丹药、秘籍与此皮卷。卷上并无一丝一毫的神功秘技,全是他本人晋升地榜宗师与天榜大宗师的心得体会。   诸如“玄关一窍,气满自溢”、“气与神合,如臂使指”看得他颇有启发;也有不甚合他道路的想法,譬如“阴阳相斥,不可混一”、“惟精惟一,水火不容”之类;更有“置之死地而后生”、“非穷极不能突破,非死地不能超拔”这样的理论。   如此看来,这位陆云霄大宗师选择专一一道,走的颇为极端的道路,这就和沈元景一向主张的阴阳并济,水到渠成完全相反。   他越往后看着皮卷,越是觉着精神匮乏,勉强看完,眉心乱跳,头脑一阵胀痛。闭目沉思一刻,才消化得了,再粗略一看,察觉出一些不妥来。   原来陆云霄写就此信的时候,将精气神灌注在笔意里头,那一个个文字,组合起来,便是一条通往大宗师的道路,只是十分坎坷。   沈元景顺手将之递给了眼神热切的萧奉先,说道:“萧兄,你要的东西或许在这里面,只是不要勉强,循序渐进。”   萧奉先听得一愣,不解其意,却也连忙接过,迫不及待的就看了起来,这一看就一下子入了神。   沈元景也不去管他,拿起秘籍翻开一看,开宗明义便是讲的这门秘籍的由来,乃是陆云霄取了前人多本剑法中的精华,提炼而成,威力绝伦,自述曾经见过真武派的无极剑法,认为不在其之下。   “岁”景者,乃是春之飞絮,夏之浮萍,秋之落叶和冬之飘雪这一岁四个季节的景象。   若依照此理,分别练就四门剑法,也不失为先天境界十分厉害的武功。通过秘籍里头记载的方法,将四门真气行进线路合一,再以剑诀总纲统领,就是一门大宗师级别的武技。   如此已经算是十分了得了。要知道当今天下,除却四位天榜高人之外,也只能确定李家、沈家、栖霞谷、大觉寺四个势力定然是有这样等级的武功,其余萧家、苏家、轮台宗之类,或许有或许没有,尚未可知。   这等宝藏能引来八大宗师齐聚,倒也说得通。可岁景剑的珍贵,远远还不止这些,其四门真气交汇,复又是一门大宗师级别的内功。   依着白羽世界对内功的重视程度,倘若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恐怕来的就不是当日那些人了,说不得大宗师都要出面。他们或许用不上,同族弟子总有需求。   沈元景看完了秘籍的一半,抬头望向对面,萧奉先脸色煞白,冷汗淋漓,嘴里念念有词,眼中充满血丝,似乎是要走火入魔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伸手捉住皮卷往回一抽。萧奉先顿时急了,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拳打来,带着十二分的力道,重如山岳。   沈元景出指往他手腕一点,对方全身发麻,动弹不得,又一指点在其额间,一股寒意传输过去。   萧奉先只觉得整个人被脱光了丢在望海峰半山腰的冰天雪地里,冻得打了一个哆嗦,头脑顿时清醒,大口的喘了几下气。   良久,他才恢复过来,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沈兄,你今次又救了我一命。”又心有余悸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30章 散漫杂乱   沈元景道:“这字里面有陆大宗师的精气神,旁人若是实力和定力不够,便会身陷其中,无法自拔,武功不自觉的按着里面写的一些武学道理胡乱尝试,以至于走火入魔。”   “大宗师之威恐怖如斯。”萧奉先苦笑一声,又是害怕又是希冀的看了一眼皮卷,说道:“可里面的武学要旨,我越看越觉着有道理,只觉若是遵照此路,地榜宗师有望。唉,可惜!”   沈元景轻声笑了笑,说道:“你带了纸笔吧?”   萧奉先连忙从包裹里头取出笔墨纸砚来,又从另一个葫芦里面倒出一些酒水到砚台里头   沈元景一手托着皮卷,一手细细磨墨,等到墨水浓郁,他提笔沾满,在一旁的白纸上誊抄,连带这笔迹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只是其中精气神,就无法复刻了。   一张纸写完,递了过去,萧奉先拿起白纸一看,上面的内容和字都是一模一样,可观感却大有不同。也能从这些内容里头得到极大的启发,却不用和方才一样无故沉迷。   他长出了一口气,颇为放松的说道:“这下便好了,有了沈兄誊抄的这份信函,我也能够放心的练习,不担心走火入魔了。”   沈元景摇摇头,笑道:“你这可算是买椟还珠了,陆大宗师明明说了,此物乃是三件里头最为珍贵的一样,你却有眼不识望海山。”   他抖了抖皮卷,接着说道:“整篇的内容,可看做是一条直通大宗师境界的道路,一个个字便是一次次磨炼,一道道关卡,若都能打通,或有那么一些可能,重复陆云霄当年旧事,荣登天榜。这可不是照着我写在白纸上的那些赝品字迹能够比拟的。”   萧奉天听得神情恍惚,眼热的看着他手里的皮卷,却也明白不该是自己有非分之想的神物。   他又抽出几张白纸,请沈元景帮他将皮卷里头的内容誊抄完毕,完整的看了一遍,面带喜色道:   “我原本还无有太多把握做到真气外放,骤得此秘籍,便多出了两分可能。今次冒险却是来对了,还要多谢沈兄大恩大德。”   说完他又不无羡慕的道:“恐怕也就是沈兄这般天资,才能堪破此神物的谜障,未来大宗师亦是可期。自陆云霄去世三百年后,天下又要出第二位‘断肠剑客’了。”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我所秉持的武学之道和陆大宗师不合,无心复制他之道路。这皮卷里头的内容嘛,倒是有些益处,其本身于我并无价值。”   “什么?”萧奉天一抖,那白纸全都洒落,他却浑然不觉,指着对方道:“你,你……”他目瞪口呆,显然是惊讶于对方竟然对唾手可得的大宗师境界毫不在意,叫他说不出话来。   沈元景笑而不语,他之前路已由自己定下来了,纵然也是充满曲折,却也比改换门庭、强练一门和自己性子不合的武功要来得光明一些。   良久,萧奉天才从震惊中脱离出来,再看向沈元景时候,已经不仅仅是感激,还带有三分敬佩。   同时他心底生出一些想法来,坦诚说道:“沈兄,如果你真个不需要这个皮卷,分予我如何?”   他怕对方怪自己贪得无厌,咬一咬牙,补充道:“作为交换,那秘籍我便不抄录了。”   沈元景点点头道:“我倒是无妨,不过要提醒你一声,这秘籍里头,可是大宗师级数的神功。”   萧奉天松了口气,说道:“我连地榜宗师都还不是,如何奢望那么远的事情,君不见那日光法王何等实力,用出一招离乱刀,都要受到反噬,我又如何能够好高骛远?”   沈元景道:“好,那你想清楚便好。”   萧奉天深吸一口气道:“想清楚了,就要这陆大宗师的道路。”又苦笑一声道:“我现下最怕的是自己无福消受,练功练到一半,就沉迷进去,总不可能一直要沈兄在一旁看护吧。”   沈元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为什么要对着皮卷练功,那纸上不也是一样的内容么?你将之记熟,按照其中道理行气,再去看陆云霄留下的东西。介时在头顶悬一个冰桶,估摸着能承受的时间,一桶冰水浇下,还有什么不清醒的。”   “啊?还能这样?”萧奉天瞪直了眼睛。   “如何不能?”沈元景摇摇头,说道:“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不要太过迂腐。”   ……   萧奉天得了秘籍,拜谢过后,即刻离开。沈元景也收拾一下,向上攀爬,重新换了一个更加隐蔽的位置安顿下来,才接着揣摩“碎景剑”秘籍的下半部分。   这部分才是讲的“碎”字从何得来:飞絮之散,浮萍之杂,落叶之乱,飘雪之漫。   散漫杂乱,取景色之“碎”,倒也与陆云霄在皮卷里所餐宿的武学道理一致,都是偏向极端、万般特性只取其一。   四门剑法口诀和之前相比,有了巨大的变化,完全可看做是另一门武功,同样也有剑诀总纲,剑法行气路径依旧可以推导出了一门大宗师级别的内功心法。   据陆云霄自己在典籍里头所述,成套的碎景剑有崩山断江之力,难怪他敢说不输真武派无极剑法。   沈元景见猎心喜,当下将秘籍里头的要诀默记,仔细揣摩了一天一夜,才略有所得。   他澄静心思,依着岁景剑的口诀运气,在总纲的驱使之下,只觉一道寒意自心头而起,意念一动,顺着行气线路,一兜一转,已然变得精纯数倍,从右胳膊里头窜出。   他抬手一点,这寒意落在了洞外半空之中,只听十数丈远的地方一声轻响,紧接着一股冷风吹进了洞里,呼呼两声,方圆之内,连带着洞中,竟然下起雪来。   沈元景伸手接了一片,和寻常的雪花一模一样,心里暗道:“果然大宗师级别的武学能催动天象。要这下点在人身上,如同十丈内的天地之威加之人身,也难怪沈平安瞬间破防,一声不吭就死了。”   他检视自身损耗,真气少了不过十一而已,只是精神有些疲惫,但也绝不至于如日光法王那般,整个人精气神被抽空一半的样子,对方定然是装出来的。   “看来当下最重要的是提升功力,正好我还有低武世界可做闭关场所。”晋升宗师以来,沈元景并未有系统性的闭关梳理,今次正好心得了陆云霄的心得,他决意闭关将武功练得高一些,再出来纵横天下。   “今次我总算不是被人追杀,狼狈逃窜到穿越世界了。”他将秘籍、丹药与宝剑一一藏好,心底默念一声:“碧血剑,穿越!” 第31章 酒楼听书   画面一转,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碧血剑里头还是花红柳绿,艳阳高照时节,望海山上却依旧是皑皑白雪,似乎沈元景度过的这十六年的岁月都凝结不动了一样。   他闭目沉思一阵,将思绪调整回了白羽世界,从一旁取回了藏着的东西,开始往山顶攀爬。   越往上天气越冷,狂风也越来越强劲,呼啸而过,仿佛能将石头都吹起来一样。山上一点绿意也无,只剩一片白茫茫。   沈元景本以为能够登高望远,见着远处的山脉起伏,脚底平原的水路纵横,可到两千丈往上,全都是雾蒙蒙的,除了近一些的山峦,什么也看不到。   水汽蒸腾,凝结成云,遮蔽了一切景象,真可谓是“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山顶又是另外一番景象,到了此地,人就不想动弹了,寒冷可以将人的身体和心灵一齐冻结。   哪怕是头顶阳光耀眼到能将厚厚的云层刺穿,也无法带来一丝一毫的温暖,似乎这里的光也是冷的。   此地除了石头和雪,其他的东西都没有,除了思考,什么也做不了。甚至随身带来的剑似乎也变薄了,一碰就会碎裂的样子。   不过陆大宗师留下的机关宝盒却完全不受影响,摸上去和在平原上的一样,依旧有一丝温热。   只有攀爬到此,沈元景才知道望海峰的“海”字只可能是云海,无边无际的云海,如同平原落下了几丈高的白雪一样的景象。   在这里突破,就再好不过了!   沈元景对于碧血剑的世界不算熟悉,也无有什么怨念要去解决,在里面待了十六年,完全耐住了寂寞,从头到尾都是在皇宫里度过,一心一意的练功。   除却穿越之初教授王承恩葵花宝典的一小段时间,之后的日子里,他也只见过这人不到十次。直到他悄然离去,那方世界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曾经来过。   利用这漫长的闭关,沈元景将清玄经第四重的境界尽数推演出来,之后反复琢磨,直至练到了临突破的界限。   依然是从安全角度考虑,他没有选择当场突破,余下的几年时间里头,将陆云霄留下的两门剑法尽数练成,直到进无可进,才选择离开。   清玄经第四重的突破如同水到渠成一般,毫无波澜。他此刻迈入了又一个境界,只觉和天地更加亲近了一层。   太阳射过来的光被他窝在手里,也不再只有冷艳,反而是剥离了外壳的油灯一样,散发温暖的气息。   天更蓝了,雪更白了,一望无际的云海也带着他的思绪往远处一直蔓延,前方的路没有尽头。   ……   下山的容易和上山的艰难反差极大,随着下落,天气越来越暖和,沈元景的心情也越来越好。   自觉当今天下,除去那四位大宗师以及几个站在地榜前列的积年老怪,其余的人,就算敌不过,也不妨碍他脱身而走。   此时他才算完成了蜕变,真正的摆脱了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的谨小慎微,展现出一个宗师级高手的气质。   沿着山路往下,也不辩方向,等沈元景出了望海山脉,已经是中州的地界了。他毫不掩饰身份,顺着大路就走到了附近的城镇里头。   此地只是远离中州皇城颇为偏僻的一个小城,却也热闹非凡。城里的大道不算宽阔,两边都是店铺,还有摆摊的、叫卖的,吸引来来往往的人驻足。   沈元景挑了一间看起来大点的酒楼,此时还不是用饭的时辰,二楼却也坐得七七八八了。   似乎此地的人嫌弃街道上太吵,靠窗的位置空了出来,他刚坐了下去,那伙计便端着托盘上来,放下一碟小菜,说道:“公子,这是咱们这里的特产酥拌椿芽,你先用着,其余还要什么,请吩咐!”   沈元景摸出一锭银子,放到托盘上,说道:“一壶酒,几个特色菜,再叫一位说书先生来讲讲最近江湖上的大事,剩下的都归你。”   那伙计大喜,腰弯得更低,大声道:“好嘞!”匆忙下去了。不多时酒菜备齐,还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上来。   老者脸色红润,并不像是风里来雨里去讨生活的样子,少女也是模样娇俏,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梳着的两条又黑又亮大辫子,以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比辫子还要黑,还要亮。   两人刚上来,就不时有人起身行礼道:“孙老,你又闲着了?今日我们可要大饱耳福了。”   老者拱手还礼,笑道:“老了,干不动了,家里没有那么多事,出来给小红挣个糖葫芦钱。”   他上得高台,转身看向沈元景,眼睛一亮,微微欠身一礼,道:“还要多谢这位公子赏饭吃。”   沈元景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回礼,老者也不以为意,在那少女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羞得后者脸色红晕,嗔怒着拍了他一下。   老者哈哈的一笑,在台上坐定,又咳嗽一声,楼内顿时安静下来,听他说道:“这位公子想听些江湖中事,咱们就来说说一年来的大事吧。   若要说最为轰动的,自然是八个多月前,在星州画屏山的一场大战,聚集了八、十,嗯,九位地榜级的宗师高人。”   果不其然,老者说的还是沈元景参与的那场争端:“结果是四死一伤:苏家苏珏与沈家沈平安陨落,天理教日光法王受伤,相比之下,苏煜宗师和人榜第十位的苏璟丧命,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纵然早已听过多次,众人还是齐齐发出惊叹声,可见此事在江湖中掀起的波澜有多大。   老者看向沈元景,见其不为所动,心里不免有些惊疑,试探着问道:“这件旧事,公子应当是听过的?”见沈元景颔首,才接着道:“那么咱们今天在说说当日一战的具体情况吧。”   这类消息尚且传播的不广,至少小门小户和江湖散人都未听说过,楼内一片轰然叫好,大伙都来了兴趣。   “事情的起因大伙也都知道,是为了争夺三百年前的大宗师陆云霄的遗宝。沈元景公子从父亲手里继承了部分宝藏消息,又从萧家萧奉先宗师手里得到剩下部分,两人作伴到了画屏山,不料陷入了包围。   此地早有八位宗师等候。沈萧二家的消息来自萧奉先宗师手下人告密;李苏二家本是追踪沈公子而来,无意中从萧家口中诈出来这消息。顾家早在一般多年前就发现了宝藏所在,苦于无有钥匙;而天理教却是因顾家反常的占据一座无名山峰而早就盯上了。惟有真武派和大觉寺是从何得知,尚且弄不清楚。” 第32章 顾家还宝   这一番讲解,倒是给沈元景解释了当日为何会来那么多人,又将真武派与大觉寺为何而来之事记在心里,准备等有空拜访真武派时候,再询问虚灵。   那老者说一段,又朝这边看来,道:“这八大家两两之间,互有敌对,虚灵道长对上真蒙大师,日光法王敌对顾松言先生,沈萧与李苏四家捉对厮杀。   一场好战,斗了足足两个时辰,将那一片山谷的悬崖打塌了两座,十几丈树木全都连根拔起,石头地上如同犁过了一样。”   寥寥几句,虽然不花哨,倒也将地榜宗师之威说了个大半,楼内众人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厉害,齐齐吸了口气。   老者瞧着沈元景一直面无表情,似乎更加怀疑,接着道:“八人都不分胜负,便准备住手逼迫沈元景公子先取出宝藏,然后再商讨如何分配。可沈公子何等厉害的人物,当机立断,先下手将苏煜与苏璟父子杀了。那苏珏宗师如何能忍,抬脚要上前使出苏家的绝学‘秀玉刀’来,拖出一条长达几丈的刀气,要将沈公子一刀砍杀。”   说到这里,他端起店小二送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一旁的少女却等待不住,道:“接着定然是沈元景公子反手一剑,将苏宗师杀了是吧?”   老者摇摇头道:“那有那么容易的事。地榜宗师之战,除非差距过大或者一方露出巨大的破绽,才有可能一击而杀。苏珏宗师正面出击,如何会如此轻易陨落?”   “那他是怎么死的?”少女追问道,似乎对于苏珏并不景仰,这楼里人也都是一样。老者说到李家、苏家时候,既不畏惧,也不如何尊重。   沈元景略有所思,朝着老者看去,就见他遥遥一礼,又说道:“苏珏宗师想要杀掉沈公子,其余人哪里肯干,以日光法王最为积极,匆忙赶到。   沈家沈平安宗师离得最近,自然是要出手阻拦,可他将大半心思放在此事上头,一个不察,叫日光法王偷袭了去,打得真气罩破碎。这时候苏珏宗师陡然回头,反戈一击,沈宗师反应不及,被割破肚皮,肠子都露了出来。”   “呀!”少女惊呼出声,楼里众人也屏住呼吸,听老者继续说道:“顾宗师赶到准备拦截对手,沈宗师这时候还有机会逃生。岂料日光法王练成了天理教的至高神功离乱刀,顾宗师不敢撄其锋芒,匆忙躲避,露出身后的沈宗师中了这一刀,顿时陨落。”   “啊,怎么是沈宗师先死的,苏宗师呢?”这少女一惊一乍,倒是把众人的疑惑问了出来,老者抚着长须道:   “苏宗师紧随其后了。他与日光法王联手杀了沈宗师,正自得意,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元景公子使出‘天外飞仙’的绝世剑法,如彗星袭日一般的迅疾,刺中了苏宗师,立时间将他生机泯灭。”   老者面现神往,说道:“据虚灵道长说,那时候沈公子如同从月亮中走下来,一剑聚集了漫天的星斗,凝结成耀眼的光亮,分外美丽,似乎不是此世的剑法。连日光法王那样地榜十八的大高手,都说这是‘天外神剑’。”   那少女满眼都是星星,喃喃的道:“‘天外神剑’,这不就是沈公子的外号么?原来是从天理教传来的啊。”   老者点点头道:“是,我方才说的这些细节,都是真武派和天理教传出来的。”众人尽皆恍然,便有熟客道:“非是孙老这样的人物,如何能得到这样详细的消息。”   这些消息中虽然有不少的错误之处,不过也无伤大雅,想来是两家各有掩饰,才有些对不上的地方。   老者笑了笑,目光扫了沈元景一眼,也不等人催问,清了清嗓子接着道:“八大宗师已去其二,其他人哪会轻举妄动,又有虚灵道长的支持,其余人心不齐,便叫沈公子最终得了宝物。”   便有旁人奇道:“咦?不是说日光法王和李苏二家结成了同盟的么?为何不上前阻止?”   沈元景心里一动,这才明白沈平安为何会死。被三家算计,盟友又不齐心,就算不死在当场,也难逃事后的伏击。只是他不甚明白,沈家少一个宗师,这对天理教有什么好处。   老者道:“三家结盟只为了截杀沈平安宗师,既然人已经死了,盟约也就破了。天理教家大业大,功法不缺,何必去枉做小人,得罪一位新进的地榜高手呢?”   那人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想必这些地榜大人物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都不会轻易开罪同等级的人。就连沈公子也懂得这个道理,取走了秘籍,却将满地的财宝留给看守宝藏百年的顾家。只是顾家高傲,又命人给送到平州去了。”   沈元景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个后续,正打定主意过会问个明白,那老者似乎猜到他心思一样,说道:“哦,还有这回事?我确是不知道了,敢问先生从何得知的?”   那人站了起来,拱手道:“在下长通镖局星州分舵的崔升荣,这单子就是我们接的,是以清楚这些,至于其他的部分,还是听孙老说来。”   “原来是崔舵主,久仰久仰!”众人一阵寒暄,又有一年轻公子羡慕道:“大宗师的遗宝啊,想必是十分厉害的武功秘籍,沈元景这次可谓是名利双收,武功肯定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呵呵!”老者轻轻啜饮了一口茶,笑道:“武学之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大宗师遗留秘籍固然厉害,可也不是轻易能学会的。旁的不说,日光法王是如何受伤的?还不是越级使出离乱刀受了反噬。就算沈公子学会了陆大宗师的岁景剑,也不是多了一门制敌的手段,试问哪个地榜宗师没有这样的本领?”   被驳斥的那人立刻不服气道:“老孙你总说什么地榜、宗师的,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地榜多出一些压箱底的手段么?我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家放到一块比较不就行了,也不知为何要凭空多弄出一个榜单来?”   老者眉毛一挑,转移了话头道:“这些个都是旧事了,说一两遍大伙也就觉得没意思了,我再说一个新鲜出炉、关于雍州萧家的消息吧。”   当即有人叫好道:“这趟可算是来对了,居然是孙老在此说书。”不知不觉中,二楼已经坐满了人。   老者说道:“要说这十几年来,地榜高手久不见有出手的消息传出,越发的高高在上,让人摸不见踪迹。便有那些个无知之徒,以为是高门大派抬高身价,联合起来定立的骗局。”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刚才说话那年轻公子,面带鄙视神情,看得其恼羞成怒起来,跳起来骂道:“老东西,从哪个地方钻出来的,在这里指桑骂槐。” 第33章 又出地榜   楼内无论是本地之人还是外地来客,齐齐一愣,面色诡异,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傻子,难道看不出这位说书人在本地的地位颇高么?   老者尚未说话,那少女眉毛一竖起,骂道:“你才是老鼠洞里头钻出来的野耗子呢?连我爷爷也敢骂?想死不成?”   “嘿嘿,我是想死,不过是牡丹花下死。”这青年公子看着她满脸淫笑,气得少女发抖,那老者面色也自阴沉下来,楼里有人已经站了起来,要过来动手。   沈元景抽出一个筷子,刷的一下甩了过去,如同当初在泰州崇郡城钉沈俊一样,将这人的嘴封上,接着看向孙姓老者道:“你接着说,是什么消息?”   那老者忙不迭的点头称是,朝旁边打了个眼色,自然有人将那年轻公子拖了出去,他接着说道:“萧家新进出了一位地榜宗师。”   这句话如同将水倒入了热油锅里头,顿时引起轰动,那崔升荣弹起身来,惊呼道:“什么?怎么可能?”实在这消息太过震撼,引得整楼之人也都在议论纷纷。   老者苦笑一声,说道:“我前天得到消息,也和崔舵主一般的震惊与不信,又联络了几个好友,才敢确认,原来的人榜第一萧奉先,上个月突然回到萧家,将前次背叛他泄露了寻宝消息的手下一家杀了个干净,随后又和赶来的萧朝苍宗师一场大战,虽然不敌,可实实在在显露出了地榜宗师的修为。”   那少女拍手道:“如此说来,沈公子岂不是刚入到地榜里头,位次就往上升了一名,这可比皇帝李持要幸运得多啦。”   众人还未从萧奉先晋升地榜宗师的震撼里头脱出来,自然也没有去嘲笑少女的心思总是莫名其妙。   “唉,谁说不是呢?这地榜二十年未有动过,此次一动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老者叹了口气道:“两位宗师身陨下榜,又有两位新晋宗师上榜。现下通明教主马波上升到了第三十位,李皇帝三十一,下面就是沈公子排榜末,不过消息传开之后,那位萧奉先宗师应当要递补进来。”   少女撅起嘴巴道:“沈公子单人只剑搏杀了一名地榜宗师,怎么会落到马教主和李皇帝后头,定然是李家的人捣鬼。”   “沈公子毕竟也是有心算无心。”老者摇摇头,笑道:“真要是李家的人捣鬼,怎么也会把沈公子放得更高,好惹得其他宗师厌恶。”   沈元景暗自点头,深以为然,前几次他明面上表现出来的实力并不如何,李家排人榜的时候反倒将他的位次摆得高高的,还引来了萧奉天和苏璟的挑衅;今番单杀苏煜,照理说应该是排位更高,反倒被低低的放到的地榜最后一位,似乎是李家也拿捏不住他的实力,不敢损坏地榜的权威。   众人都恍然大悟,齐赞老者眼光独到。此刻已然是午间用饭之时,便有人邀请老者同食,被其拒绝。   他拉着孙女走到沈元景面前,笑着说道:“还要多谢公子赏饭。说来孙某在这此地也有些势力,不知是否有幸,请公子大驾光临寒舍,一尽地主之谊。”   本地之人都知道老者的身份,见他这番做派,眼中都带着疑惑,纷纷猜测沈元景是什么来头。只有那崔升荣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又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沈元景道:“没兴趣,有话就在此地说吧。”说罢一指桌边的空位,那老者一拉有些生气的少女,拱手称是,坐了下来。   “崔舵主,你且过来,我有话要问你。”沈元景又开口道。崔升荣的几个手下见他如同吩咐下人一般,均面现怒色,却也不说话,先看向头领。   崔升荣顾不得其他,连忙赶了过来,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心里忐忑,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   沈元景也叫他坐了,问道:“你认识我?是否柳原说的?”   “正是。”崔升荣恭恭敬敬的答道:“前次去总舵议事,柳舵主曾给我等描述了一番公子的风姿,说是天下无双,一见便能认出。”他小小的拍了一下马屁。   沈元景又问道:“你前次去往平州,可有什么异常?”   “公子问的是王家现下的情况吧?”崔升荣小心猜测,见对方点点头,接着说道:“王家主应是早一步就得到了消息,十分和蔼,并无惊讶,还遣我带回一份厚礼送给顾家。”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除此之外,我听说苏家暴怒,找了王家的麻烦,似乎两位家主还有过一番争斗。”   沈元景“嘿”了一声,道:“苏家小肚鸡肠,尽是些输不起之辈,也是应有之义。正好这次回去,就往乘州一行,看看苏玺能拿我如何?”   崔升荣和老者听了咂舌,那苏玺乃是苏家家主,地榜十五,沈元景毫不畏惧直呼其名,似乎还跃跃欲试,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真个就有信心。   沈元景见他没有其他消息透露,便让其离开。这时候,那少女如何猜不到他之身份,掩口不言,目光灼灼。   接着他又问老者萧奉先与萧朝苍冲突之细节,老者答道:“公子恕罪,老夫亦是知道的不多,听说两人斗了没多就,萧家家主萧朝阳便出面阻止,萧奉先宗师似乎受了点轻伤,不过并无大碍。”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地榜之斗,却是如此。若非萧兄晋升时日尚短,连轻伤也不应当。听说萧朝阳是个厉害人物,他一家出了三个宗师,恐怕要笑得合不拢嘴了,这次大觉寺和东胡日子不好过了。”   “谁说不是呢?”显然这老者也是知道前线内情的,接着说道:“何止是这两家,沈家更不好过,损失了一个宗师势力大减不说,三个月前兴兵报复,也在中州境内吃了败仗。听说沈家主恼羞成怒,要不忌惮李家那个不知生死的老祖宗,说不得都杀到皇城了。”   沈元景想起沈流舒的性子,也觉得是这人能够做出来的事。他对两方观感都差,巴不得两边的地榜高手真打起来。   按下此节,他又问了个心理的疑惑:“我见你们似乎对李家不甚尊重,是和缘由?”   未等老者开口,那少女抢着说道:“我们又不归他管辖,凭什么尊重他家?”   沈元景有些不解,看了看旁边,那老者说道:“孙家祖上乃是真武派的弟子,落居于此,靠山吃山,不求着李家过日子,自然也不用交税负。”   这个意思,便是隶属于真武派的势力范围,肯定是不用理会中州李家的。 第34章 水太冰凉   沈元景等在酒楼里面,那闹事的青年似乎叫知道了厉害,竟然也没有过来,倒让他有些无趣。   他在这个县城里头逗留了一晚,第二日便离开了。可他重新出山的消息,在前一日已经迅速蔓延开来,天下各大门派世家尽数收到了消息,纷纷派出探子,打探他之行踪。   此趟行程他早早便规划好了,其他的事情都可押后,还是要先去往中州和泰州交界的边境元和郡,追寻父亲沈浪身世的线索。   以他如今的武功,也不需要刻意隐瞒行踪,选择从一路从中州腹地穿过。沿途隶属于李家的官府势力非但不敢有丝毫为难,反倒是奉上了美酒好菜,尽心尽力的伺候,生怕他一个生气,就闹个天翻地覆。   一路顺利的到了元和郡城,眼前情形却叫他直皱眉。看得出来此地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外面的城墙都有些破损,进出的人流稀落,守城的官兵脸色现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早有此间的郡守得了传信,等候在城门口,一见到沈元景,当即上前跪地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的道:“晚辈郭乐贤,见过沈先生!”   这般动作,倒把他弄得莫名其妙,其他郡县纵然殷勤,似乎也并未如此热切。   沈元景让眼前这八九十岁的老者起身,问道:“我与李家乃是仇敌,天下皆知,你这李家臣子行此大礼,倒叫我好生奇怪。”   郭乐贤道:“沈先生有所不知,此地本有泰州贼子攻打急切,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眼见城池不保,大伙都要遭殃,却忽然撤军。   我遣人打探,原来是沈家领兵之人听说先生要来,生出害怕,才匆忙离去。我虽是李家臣子,却也是此间父母官,这一礼乃是为郡中的所有‘儿女’所跪。”   沈元景奇道:“我孤身一人,如何能有这么大威势,吓退数万训练有素的大军,你恐怕是弄错了吧。“   郭乐贤道:“何须硬抗大军,领头之人自然是清楚沈家与先生的矛盾,不过一位先天而已,如何能够抵挡得住沈先生的刺杀。他害怕不赶紧逃走就会没命,若他死了,数万大军又有何用?”   沈元景了然,不在纠结此事,向其询问是否知道沈浪之事。这老者虽然在此已经四十多年了,可成就先天也有三十年之久,如何会接触到一个似乎连武功都不会的小人物?   不过到底是人老成精,也不敢当场承认,推说会帮助去寻。沈元景对此倒是不报多大希望。   此地刚刚饱受战火摧残,半数以上的民众四处逃散,要寻找一件二十多年前陈年小事的记录,如同大海捞针一般。   如此耽搁了十多日,他正要离去,倒还真给找到一点细微的线索。   沈元景来到城头一个经营了几代人的小客栈,那掌柜都有六十多岁,说起当年接待过沈浪,不过也只是一晚。   他无意中闲聊得知,对方是是由皇城而来,往泰州去见亲。   沈元景追问一番,又取出了画像来看,这掌柜十分肯定就是沈浪,追其缘由,他说道:   “那人衣服读书人打扮,彬彬有礼。可选了我们这种只有苦力脚夫才会住的客栈。从皇城过来的读书人,我二十多年来只见过一个这么穷的。”   沈元景无言以对,赏了些银钱,径直离去。虽只这一点小小的消息,他也不失望,好歹还是有一个前进的方向。   他离开此地,又一路往中州皇城的方向而去。前路依然是没有人敢上前拦截,很快就到了挨着皇城郡的丰泰郡内。   沈元景寻了一个好一点的酒楼,预备要歇息一阵。进楼之后,纷纷扬扬的,果然都是在谈论他这一路上大摇大摆的在中州境内纵横。   只听得年轻的士人慷慨激昂,拍桌子之声不绝于耳。有人激愤道:“那一路上先天高手如云,兵卒无数,就这样让一个稚龄小儿轻易的突破,进逼皇城,真是耻辱。”   一番言辞引发在场之人共鸣,有人接续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些个武人全赖朝廷恩典,才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和荣华富贵,却不思报国恩,反是明哲保身了事,真是可耻!若我在那方城池,定然是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番话博得了满堂喝彩,众人纷纷举杯,大声道:“钱谦兄有此志气,当浮一大白。大伙一起敬钱兄一杯。”   众人轰然叫好,杯子才刚刚举起,沈元景就上得楼来。他之画像已然传遍天下,大伙如何不知,靠着门边之人顿时像被抹了脖子的公鸡,鸣叫被憋回了嘴里。   其余之人还在叫闹,却随着他一边往里头走,一边住嘴。直到全场安静下来,那钱谦才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去,惊叫出声道:“沈元景?”   他立时间觉得不对劲,脸上血色全失,惨白一片,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在这?”   沈元景看都不看此人,吩咐小二道:“马好生照料,可口酒菜送上一份。”小二擦了擦冷汗,依言而去。   这时候众人都看向钱谦,他察觉到失态,脸色涨红,鼓足了勇气,愤怒道:“钱某问沈兄话,沈兄为何不答?”旁人都惊呆了,未曾想他竟敢先行挑衅。   沈元景见这一屋子都是读书之人,颇类笑傲世界的科考情形,正暗想李家在中州推行文治,果然是深谋远虑,骤然听得此挑衅,还是懒得理会。   钱谦见他不语,顿时生出了勇气,大声道:“是否你自知此行不义,不敢回话。”   这时,那店小二端上一盆清水过来,说道:“旅途劳累,请公子净手。”恭恭敬敬的递上毛巾。   小二这般作为,钱谦气得破口大骂道:“你这软骨头,身为我中州之人,上国之民,竟对蛮夷之人如此谄媚……”   沈元景哪里能够容许他将话说出来,长袖一拂,一盆凉水兜头将其浇了个透,暗遣真气,水沾衣化作冰凌。   沈元景问道:“你待如何?”   钱谦不过一书生尔,如何经受得住这样一吓,答道:“水太凉!”噤口不言。   这时候“咚咚咚”的声音传来,一个富态的商人上楼,扫视一眼,径直到了沈元景面前,叫道:“沈公子,你果然在此。这是家主的信,嘱托我定要送到你手里。”   沈元景接过一看,一卷飞鸽传来的书信,王耀奇在里头斥责他才一晋升地榜便任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敢去撩拨李家排在地榜第二的宗师,连顾家都十分忌惮云云。   信里头明确说他绝难在李家老祖手里逃生,措辞严厉的让他即刻返回平州。这倒让他有些为难,意识到自己恐怕真是低估了李家的实力,可要半推而非,又心有不甘。   他看向风尘仆仆、不惜暴露身份而来的这王家暗哨,沉吟一番,说道:“也罢,你先收拾东西,返回平州,我在此逗留一日,等你安然离开,自会跟上。”   王家之人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沈元景打断他的话,大袖一挥道:“赶紧去吧!”   这人又匆匆折返,便听到几句小声的嘀咕:“没想到史老板这般豪爽之人,竟然是王家内应,真是知人知面啊。”   沈元景一眼扫了过去,那些人就不敢在多话,匆忙拉着缩在一边的钱谦离去。   他安坐此处,招来小二询问,才知道那史老板在此地也有些名气,乃是一位书商,平时为人慷慨,举办了很多次的文会,替此地读书人免费印了多本文集,颇得士林的敬重。   本来各家都有内应也不奇怪,可混得如此之好的,恐怕打探到的消息颇多,郡府那些人不见得会放过。   沈元景便换了个地,找了衙门口的一座酒楼,一直坐到了打烊,才从容离去。只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追赶上了史老板一家。   由于走得匆忙,史老板一家就口,只准备了四架马车,带的东西不多。跟来的仆役丫鬟,也都是关系太深,无法脱离的。   沈元景赶到之时,周围果然有各种哨探,甚至还要一个先天中人。给他看了一眼,吓得赶紧逃走了,其余人也是一哄而散。   史老板谢过他回护之恩,又将这些年打探到的消息一一道来。除却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沈元景还问了科考之事。   历来进士都是由中央皇朝从天下读书人里头选拔,如今李家权威虽然不够,政令甚至连中州外围都执行不下去,可授予进士的全力已然牢牢掌控在手上。   只是如今重武轻文,大伙并不如何待见罢了。许多州的读书人,只挣得一个举人,便可入得州府为官,对进士无有太大兴趣。   李家说是尊重读书人,实际也不过是他家虚设了一个朝廷,所要的文官更多而已。   说到这里,沈元景又问他记不记得沈浪一事。史老板便说王耀奇也下令让他打探过,自己到丰泰才十几年,没有什么记忆。不过从打探的消息看,沈浪的的确确是从皇城而来。   两个线索都指向同一处,他沉吟一番,等这样走了一截,忽然隐藏起来,叫各处跟踪的人摸不着头脑。 第35章 潜入皇城   中州皇城比沈元景见过的明朝、宋朝皇城要雄伟得多,光是城墙就达到了五十丈之高,在夜里看去,如同一个体型巨大的猛兽,匍匐在地。   错非沈元景已然晋级宗师,面对这样的城墙高度,也要望洋兴叹,无怪乎皇城有天下第一城之称。当年若不是齐国内乱,李家代表的唐朝势力要攻占此地,恐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前次他在丰泰郡城高调露面,送走了王家暗哨之后,又往平州方向走了很长一截路,才悄然隐去。旁人只道他是故态萌发不愿见人,却不知道他一路躲开人群,到了此地。   沈元景轻轻一跃,整个人如同蜻蜓一般直直上升,落到了城墙之上。往前走了一截,站在城墙上往城里面打量,深夜里的皇城内依旧有不少的灯火,映衬出小小的一片城中的轮廓,已是蔚为壮观。   那房屋一排一排成列,错落有致,兼之道路纵横,河流穿梭,仅仅是匆忙一瞥,也不愧是个有三百万人口的雄城。   皇城、皇宫这样的称谓乃是自周朝就流传下来的,各方已然习惯,并非是臣服住在里头的李家之意。   中州乃天下中心,皇宫自然也是在皇城的中间,无须沈元景费心,只要沿着城中最宽阔的道路,很快就找到了。   他此番过来,到也不是被王耀奇信里头的话语激将,偏要试试李家老祖的斤两,而是在离开丰泰郡城那天,收到元和郡郭乐贤遣人送来的一封书信,说又找到线索,沈浪似乎是皇城人士,还留了一个地址,让他去联络。   沈元景虽然也怕这是一个陷阱,可他所忌惮的无非是李家老祖,打自然是打不过,要逃还是有十分把握。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线索又断,他便疾速赶到了皇城。此时天黑,本要休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又想何必不趁机探查一番李家的实力,也好早做打算。   皇宫占地十分之大,登高望去,几乎要看不到边际,不过沈元景观察一番,也发现是依照上古传下来的礼法以及易数的方位构建,各处建筑的功效就十分明白了。   外面一圈,全是精兵把手,他轻而易举的绕过去入到内廷,稍稍计算,选了后宫位置。   此世界帝王亦要遵守上古礼法,自然也是没有三宫六院,偌大一个后宫,便是李家嫡系的之人住在里头。   若是李家老祖尚且在世,无论是寝宫还是藏在密室,理应都在此地。沈元景不敢大意,催动功力,将耳聪目明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他晋升宗师之后,这种天赋更进一步,发展得更加细致入微,全力之下,能够听到方圆十多里的各种细小声音,包括人之呼吸、心跳及血液流动、关节摩擦,因此能将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尽数掌控,有点“秋风未动蝉先觉”的意味在里头了。   要不是持续运转这门天赋十分耗费精力,他几乎是能够做到小范围的“未卜先知”了。   凭借着这一点神异,他自认除非有人能够身化自然,否则绝对逃不出这样的探查。而当今天下能够做到与天地统一的,定然是大宗师一流。   而据顾拙言所说,李家老祖已然寿元渐近、形同朽木,绝无有冲击更高层次的能力,闭关也不过是为了多苟活一些年罢了。   这个消息是顾家借着送还陆云霄金银珠宝时候透露给王家的,王耀奇又将之传递给了沈元景。以顾拙言的江湖地位和历来的声望,绝不至去撒谎。   此刻后宫里面的所有声音一时间都传到沈元景耳内,沙沙的作响,如同春蝉咀嚼桑叶。刹那间各样人的气息纷纷涌了过来,他脑子转得飞快,迅速厘清。   他感应到了整个后宫里有十几次处位置都埋伏着先天高手,形成网状。在东西南北的四个阵眼里头,甚至各有一位宗师高手坐镇。   沈元景催动轻功,悄无声息的靠近,才知道这些地方有藏宝阁和藏经阁所在,也有一些幼儿休息地方,似乎是李家后辈所在。   他从这几人的呼吸和血气运转中,隐约感应出了五帝龙拳的味道,不用说这些也是皇族中人。   这一番探查,让他十分疑惑,后宫里面一丁点地榜宗师的气息也未探查到。非但没有那位地榜第二,似乎李持也不在这里。   若说中州李家武功最高的几人中,皇帝李持本人自然可以算上一个,是以无须担忧有人刺杀而隐藏起来。他要是不在后宫,又能够去到何处?   沈元景姑且当他是一位勤勉的人,或许还在批阅奏章,便往前殿而去。这部分的建筑就十分好认了,他选了正殿的方向。   往前走近了一里路,又察觉到了两个宗师的气息,一时间十分感慨李家果然是卧虎藏龙,如此多的高手,不愧的存在了近两千的大世家。   他刚要飞过去探测一番,却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十多里远之处,有一道十分怪异的气息传来,其强度不过和一只蚂蚁相相仿佛,可怎么会有人身大小的蚂蚁呢?   想到这里,沈元景心中一凛,霎时间明白过来,这人应该就是李家暗藏的那位老祖了。   他立时间停住脚步,心知这样的武功境界,现下还不能匹敌,踌躇一刻,决定退去。   这一停,那“大蚂蚁”似乎也察觉到了,立刻便动了,起身往这边而来。   沈元景猛吸一口气,反倒是停住了脚步,那人也自一顿,逡巡不前,似乎有些投鼠忌器。   两人就这样隔着半个皇宫对峙了一会,终究是对方先沉不住气,说道:“哪位老朋友深夜来此,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这声音十分清晰,可一路传来底下毫无动静,只沈元景一人听到。他猜测对方可能将他误会成其他人了。   他若实力臻至高层,也倒不畏惧一见,现下还差得多了,于是运起全身功力,故作轻松的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那人也察觉到了他的离开,一身明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疑惑的自言自语道:“会是谁呢?” 第36章 江湖纷乱   沈元景脸色并不好看。传闻中皇帝李持轻易不出皇宫,刚才前殿后殿都不见人,便可断定元和郡那边传来的消息为假了。   不出意料,现下李持和李炔应该都在郭乐贤给过来的那个地址,等着他自投罗网。追寻父亲身世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哪怕失去一个有用的线索,也不能冒不必要的危险。   沈元景出了皇宫并未停留,一路奔到城墙之外,离开了皇城。很快便追上了在丰泰郡给他报喜的王家暗哨史老板。   中州之人知道史老板的身份后,不敢与他勾连太深,他拖家带口的,只能靠着自己和儿子、伙计分别赶着几辆马车,往平州而去。   此刻是大白天,路上的人和不很多,史夫人搂着孙女,絮絮叨叨的数落此次走得太快,这也扔了,那也落下了。   这时候突然马车一停,她差点撞到脑袋,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丈夫的一声大喝:“什么人?”   马车前面站着一群白衣人,手里都拿着与身材不符合的厚背大刀,看着来者不善。一名中年人越众而出,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驾车也不长眼睛,压死了我家的鸡,还不下来。”   史老板一愣,跳下马车,果然见着轮子边上躺着一只白色的鸡。可他虽然武功不济,也不至于一点声响都未听到,况且那鸡叫也不叫,动也不动,分明是死了许久了。   他如何不知这些人是过来找茬,正要开口,那中年人将大刀往地上一插,直入一尺,说道:   “我家这鸡,非高山仙米不食,非九天琼浆不饮;居则明州丝绸为窝,闷来听玉女弹琴为乐,闲以雪山冰蚕为零嘴。一只作价三千金,你且赔来。”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史老板脸色大变,说道:“三千金?阁下是来说笑的么?”   “说笑?哼!”中年人冷笑一声道:“你以为给了这钱就能了事?除此之外,你还需披麻戴孝,三拜九叩,将这鸡埋入你家祖坟,年年祭拜,此方能慰藉我心头思念。”   这可就是明摆着为难了,史老板如何肯干,其子冲了过来,就要大骂,忽然这帮白衣人如同被收割的稻谷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倒下,直到剩下最后一人。   沈元景从人群外一跃而出,说道:“既然你如此舍不得它,便下去陪他好了。”伸手一招,那死鸡落到了中年人的胸口上。   剩下那白衣人吓得两股战战,只依靠着厚背刀杵地才勉强站稳。   史老板连忙上前见礼,沈元景道:“你们先回去,我看谁还敢在半路拦截。”   他转过身来,又道:“苏家如此热情,我如何能不领情,你回去告诉苏玺,我这就前去拜访!”   那白衣人这才松了口气,话都不敢回答,拖着厚背刀快速离去。   ……   “哎,听说了么?西面又打起来了。这普渡庙和轮台宗两家都风俗佛道,为何就水火不容,一直斗个没完?”   平州地界的某个酒楼里面,依旧是一群人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江湖上发生的新鲜事。   说话的这人也有五六十了,修为一般,消息倒是很灵通,隔着半块大陆的另一端的消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员外说道:“刘兄,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两家都斗了几百年,已成世仇,个中缘由,早就分不清喽。”   轮台宗在幽州、靖州和西戎的交界,普渡庙占据了靖州西部,挨在一起,如同这员外所说,摩擦已久,众人听的实在太多了。   那刘兄呵呵一笑道:“不稀奇?你还以为是以前那样,三个尼姑两个和尚乒乒乓乓的打一阵就各自收兵啊?这次可不同了,听说怀月师太和古路大师都出手了。”   “什么?地榜宗师都出动了?这可不得了啊,没听说过有什么大事啊?”那员外惊道。   刘兄答道:“确实没什么大事,听说是两个小辈在沈家家主宴会之后起了冲突,赶回靖州之后事态非但没有消弭,还越闹越大了。”   众人就着这事讨论了一番,多喝了几杯酒,刘兄又抛出第二件事:“北面就更不太平了,萧家新得了一名地榜宗师,厉兵秣马,没有去进攻东胡,反倒是把矛头对准了金台派,伙同清水帮一起,威逼金台派让出了不少地方。   这一场,金台派大长老陈均虽然排在地榜第六,可也敌不过两家三大宗师的联手,听说都负了点伤。”   众人面面相觑,这可不是小事。一位老者叹息道:“唉,二十多年了,江湖从来没有如此乱过。以前连宗师大战都极为罕见,更别说地榜的踪迹了,现在短短时间内,竟然有四五起,还死掉了两个。”   锦衣员外连连点头,说道:“谁说不是呢?自从那星州一战之后,各位地榜宗师如同吃了火药一样,我还听说真武派和大觉寺之间也不对付。”   刘兄道:“要说最能折腾的啊,还是咱们这位沈公子,从出道至今,不是销声匿迹完全找不见踪影,就是一场大战,跟他敌对的,总是没能落到好。   苏家损失最大,地榜、宗师和人榜高手分别死了一个;沈家陨落了一位地榜;李家死了一个亲王,天理教的月光法王好像也得罪过他,被悄无声息的杀掉。还有之前杀掉云越两州四五个宗师的那铁笛先生,也有人怀疑就是他。”   他将沈元景的战绩这一罗列,楼里众人咂舌不已。   那位刘兄说道:“之前他要去中州皇城,被王家主拦住了,本以为会安定一定,现在又要往乘州苏家而去,真好像是一刻不蒸腾,就心里不舒服一般。”   锦衣员外问道:“他应该是这几十年来最能惹事的一位了吧?胡老,你见多识广,我说的可有错?”   那老者点点头道:“在我印象中,上个这样张扬的人,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李家家主李持,甫一成就宗师,就挑上了丰州楚家,一战成名,登上地榜。不过他也没有沈公子这般的出彩。”   李持的事迹在场的许多人也是听过的,确实比不过沈元景要来得轰动。   那胡老又陷入沉思,想了一会,才用不肯定的语气说道:“再往前追溯,那就只有天涯狂客赵无涯当年以战养战那一连串的故事,比之沈公子的战斗次数要多得多,不过传奇性嘛,就不好说了。”   “这?岂不是说沈公子有望天榜大宗师?”有人突发奇想的问道。   “那是自然,沈公子现在才多少岁?”刘兄高声道:“才二十一岁啊!”   “二十一岁!”老者重复一声,楼内顿时一片沉寂。 第37章 湖心决斗   沈元景坐在屏风后面,将这一番对话听完,对江湖中最近事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其中有些事情的内情,他站的高,自然知道的更加清楚。   萧家攻打金台派一事,不出意料是萧家家主萧朝阳想出办法,用以缓和族内两位地榜宗师矛盾,至于地盘什么的,倒是其次。   至于清水帮为何愿意出动,恐怕是萧家答应了不干预对方往泰州扩展势力的条件。他们帮派的根基在迎日河上,对于陆上地盘,一时也倒是不那么迫切。   由此可见,萧家从军队起家,果然是和其他几大世家不同,更为关注实利,可不在乎盟友是损伤、以及什么世家和宗派之间的隔阂。   这样一路往前,一路都是此类的消息,非但只有地榜和宗师、大派和名门之间起了纷争,连一些小门小派的摩擦似乎也多了起来。   平静了十多年的江湖,终于又到了一个动乱的周期,似乎要再次开启争端。   ……   永宁湖的大部分都处在中州,只有下边的一角落在平州地界,风光秀丽,景色宜人。   沈元景盘坐在一条小船上,随着湖面的微风荡漾,一两天的功夫就到了湖中央。   等到日上三杆,才从对面过来了一人,立在一条小舟之上。那小舟被人以功力催动,行进的十分迅捷,倒也有点乘风破浪的气势。   这人将小舟停在沈元景船对面十数丈远的地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你就是沈元景?果然是英雄少年,非同凡响。”   舟中之人虽然头发和眉毛全都白了,可根根毛发光洁如新,面相洁净,依旧是三十许的模样,加之其身穿白色长衫,一点也不显老,倒与嘴里老气横秋的口气十分违和。   沈元景道:“苏家主来得太迟,约好的清晨时分决斗,现下日头都快到中天了。”   “年轻人,如此沉不住气可不好。”苏玺摇头笑道:“朝日初升之时,这永宁湖的风光如此美妙,怎么不让人流连其中?你看,这正午阳光洒落,就不如朝霞铺满湖面时候的美丽。”   沈元景道:“我以为日出时分的景象,是我这样年纪的人才喜欢,没想到苏家主不爱夕阳爱朝阳,倒是有些让人始料不及了?”   苏玺脸上依旧平静,和和气气的说道:“朝阳也好夕阳也罢,我都不爱。我最喜欢的,便是现在了,日头眼见就能爬上最高的位置,却突然雷鸣阵阵,下起倾盆大雨,将其一切的痕迹都清除掉。”   沈元景面色平静,说道:“苏家主若是喜欢,可以多看一会。乌云也就能趁着太阳打个盹的功夫冒个头,若得太阳一出,便要雨霁云消,无影无踪了。”   “哈哈哈,果然是牙尖嘴利。”苏玺笑道:“不过,你抬头看看,乌云虽然只得一时之威,可太阳终究是不见了。”   这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此刻却乌云密布,难怪苏玺要挑起这个话题。高手之争,只差一线,他借着天象,要在气势上胜过对手。   他地榜排名十五位,远远高过对手的三十二位,依旧是如此精心布局,倒叫沈元景由衷的佩服,开口道:“若是阁下那位族兄弟苏珏,能有苏家主这般的谨慎,恐怕我也杀不了他。”   苏玺面色一沉,却不答话,凝神以待。   天色渐黑,狂风骤起,吹得湖水哗哗作响,这两条小船却在湖心一动不动,仿佛两个小岛一样。   忽然一道亮光划过苍穹,接着“轰隆”一声,惊雷响彻天地。   苏玺突然动了,他单手做刀,直直的划下,伴随着天际的第二道亮光,如同闪电从天而降,径直往对方的头顶劈落。   这借助天威的一招,似乎能够将湖面劈开一般,比之画屏山下苏珏虚张声势的起手,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   沈元景脸色凝重,手里长剑“呛啷”一声出鞘,如同太阳射下来明晃晃的光,直来直去。剑尖骤然绽放,在黑漆漆的天色里点起一团炬火,扑向了苏玺的刀光。   这一击声势浩大,可真正撞在一起,却悄无声息。等到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个位置,分别落入对方的小船,四周又变得昏暗。   “轰隆”,雷声这时候才响起来,如同在湖底炸开,四周的湖水猛然爆发,直冲天际,溅起十几丈高,掀起一阵大浪。   两只小船依旧是纹丝不动,沈元景在心中赞叹苏玺的武功高明,是自己晋升宗师之后,除却李家老祖以外,遇到的最为厉害的一人。   而苏玺心里就如同此刻的湖面一样,完全沸腾了。对手的武功完全超乎他的想象,差几可以和自己比肩。   不到三十的年纪,一入宗师即刻登上地榜,这样的天资,他也只在二十多年前的李持身上见过,甚至还要来的厉害。   “此子断不可留!”苏玺下定决心,脚下用力一踩,将那小舟踩入水面以下,才激射而出。   这一招用的是刺,他手上现出三尺长的刀芒,红通通如同鲜血一样,显然是已经尽了全力,连真气都外显出来。   沈元景只觉得一阵无比锋利的气息从前面刺过来,而对手“刀”尖之处,似乎将天地都戳了一个洞,周围的空气全都往里头涌,连自己都要被拉扯过去。   他当即运功,身上清光浮现,吸扯的力道顿消,然后主动扑了过去。手上长剑变得粗壮,外面裹住了厚厚的一层清辉,往起一撩。   “咚”的一声,两人全力一击竟然盖过了天上的雷声,附着在武器上的护体真气撞到一起,又在空中换了一招,飞回各自的小船。   一道水柱从两人脚下上冲,飞起几十丈高,接上了天山的雷霆。一道巨大的光芒刺入水柱,将其点亮如同一个完全燃烧的火把,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天地之威如斯恐怖,两人哪里承受得住,急忙往后一退。沈元景甫一落到小船之上,眉头顿时一皱。   那小船只是被他轻轻一触,便四分五裂。他只得再往后退,踩住一截木头,高高跃起,躲过了这一波闪电。   那边苏玺摇头惋惜,他将对方小船破坏,本拟换招过后,立刻追击,可这雷光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只能远远躲开。 第38章 清红交加   这雷光来的快,去得也快、哗啦啦,天下开始掉落倾盆大雨,如同一道道利刃,往大地扎下。   沈元景左手一点,面前的雨水凭空弯折,化作一条条长枪,往对手飞射,密密麻麻的,十分骇人。   苏玺怡然不惧,脚下一动,小舟如同脱弦之箭,往前急冲,他将手掌高高举起,然后猛然下挥,刀气将半边天幕都割开了,雨水往两边斜落。   那长枪雨撞在刀气上头,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沈元景不愿硬扛,纵身一跃,踩到了另外一块木板上。   大刀砸落,只见得湖面一下子张开了一个十丈宽的大口,将天上的雨水吞落,又迅速闭合。一道巨浪冲起,将其余散开的木块荡得远离。   沈元景刚刚站稳,对手第二刀、第三刀接踵而至,将剩余的船体击得粉碎。   他虽然也能够短暂立在水面,可长久拼斗之下,难免分心,就会给对手可乘之机。   这位苏家家主战斗经验十分丰富,知道此战可能并非一时半会能够结束,非但出手凶猛无比,各样的小招数也是层出不穷。   沈元景毫不惊慌,真气一转,导入湖面,一缕缕霜气四散,很快在他脚下冻结出一块巨大的冰层,稳稳站在上面。   苏玺心里一动,凝水成冰或许不难,可要将湖水凝结成这么大的一块冰船,非得真气性质为水或者寒的宗师才有可能办到。   他立马想到了应对的法子,双手连挥,瞬间射出了数百道气刀。每一刀的威力并不大,不过也够把湖面上的冰层削碎。   这样的动作其实并无多大意义,沈元景随时可以凝结出坚冰,而且那刀气甚至不能突破他的真气罩,功效几近于无。   若说要在万千的飞刀里头夹杂一两个狠手,那也是个笑话,地榜宗师感应入微,怎可能是随随便便能够就被这样简单的招数瞒住偷袭的。   “这人小动作太多,可真够讨厌的。”沈元景心道:“难不成他指望用这样的手段,扰得我心烦意乱?”   他这样想着,左手一挥,一道水墙从两个人中间升起,瞬间化冰,噗噗噗噗的,那些个气刀全都打在了上面,哗啦一声冰墙破碎。   沈元景擎着手里长剑,瞬间穿过冰墙,猛然刺了过去。苏玺似乎早有预料大手一挥,一道刀气横斩。   “砰”的一声,两人之间的劲气四溢,炸得湖水乱飞,雨点落到令人头顶上也全都避开,似乎怕了一样。   沈元景这一次有备而来,交手之后,使出巧劲,身形一转,站到了苏玺的船上,哈哈一笑道:“苏家主,还要将这只船毁掉么?”   苏玺冷笑一声道:“有何不可?”脚下猛然一跺,这小舟顿时四分五裂,木板激射而出。   他见使出的小手段并没有什么效果,也就熄了这心思,擎掌往前,径直往对手的胸口砍去。沈元景亦是有准备的,长剑直刺斜挑,以攻对攻。   两人各踩着一个小小的木块,凶狠的拼斗起来,湖面本就不平静,现下如同煮开了锅一样,轰隆隆响成一片。   这近身搏斗,本就更加凶险,一剑一刀,倘若砍在身上,哪怕不死,也不会好受。两人都运起了真气罩,一红一清,化作两团光在湖面你来我往。   苏玺越打越是心惊,碰撞之下,对方展露出来的武功和境界完全不输自己,更让他感到吃惊的是,沈元景武功技巧之老练,争斗经验之丰富,一点也不像是刚刚晋升地榜宗师一样。   敌人越是强大,天赋越是高,便越要早下手。苏玺都有些埋怨李炔,在丰州那般好的机会,竟然让沈元景走脱了,连累得他苏家陨落了一个地榜,现下还要拼死拼活的来收拾这烂摊子。   他想到这里,脸上现出满面红光,催动功力凝结在手上,刀芒不增反缩到了两尺,却也更加凝实,如同真刀一样。   沈元景心下一凛,还记得苏珏偷袭沈平安的一招“切金斩”,似乎是专门用来破地榜宗师真气罩的,当然不敢大意,连忙也催动真气,在剑上加了厚厚的一层清光。   刀剑交加,饶是他早有准备,还是吃了点小亏。那“切金斩”果然厉害非凡,真气似乎附加了穿透的性质,直达剑刃,磕出一个小缺口来。   沈元景连忙变招,真气沿着剑脊往外一扩,全都聚集在了剑刃上,和对方拼斗起来。对方的出手一刀重过一刀,他承受的压力也一刻重过一刻。   更让他难受的是,剑刃上的真气很难抵御住对方的劲力穿透,一个缺口接着一个,不一会功夫,一把剑成了两面锯。   长久下去,这把剑定然是要报废的,虽说他也能将真气凝形成剑,可一样是逃不过被对方的刀气透入。   他主动变招,右手不依旧保持长剑攻防,左手并指点了出去,一道剑气激射,朝着对方打去。   苏玺不惊反喜,对手变招,意味着招架不住,他随手一挥,就将这剑气打散,余势不减。   沈元景伸手一点,把攻来的刀气打散,手里却有一丝的针刺一样的感受,这样能够透过真气的武学着实厉害。   这样的攻击虽然每次只会对他造成微小的伤害,可积少成多,时间久了,也多少会有一些成效。   他略一思索,想到了破解办法,将真气屏障叠加了几层厚,对手内劲果然就透不过来。   不过这般变化,他隐藏得极深,周身清气不过浓郁了一些而已,手里的剑仍旧是维持被持续损毁的样子,哪怕是长剑变成了细剑,也丝毫不为所动。   现下的情形已经十分明了,在双方投鼠忌器不敢使出绝招的前提下,定要是要打一场持久的战斗。   沈元景不觉得对方能够一直维持的这种强度的攻击,何况纵然打上个三天三夜,亦不信对方的恢复能力可以强过自己。   苏玺更加不会轻易变化了,他也是笃定对方晋升不到两载,积累不如自己厚重,定然是耗不过。   刀还是一样的重,剑还是一样的轻,局面顿时陷入了僵持。雨水倒是渐渐小了,乌云开始收缩,一缕阳光直射下来。 第39章 湖龙翻身   天象的变化虽然和两人的决斗无有太大关系,不过联想到开战之前两人的对话,沈元景大笑一声道:“苏家主,太阳依旧高高在上,乌云却已经散得无踪了。”   苏玺脸色微微一变,多少有些恼怒,对一个小辈夸下海口,竟然还不能实现。不过他毕竟是久经战阵之人,强行压下心头一丝怒火,依旧纹丝不动的狂攻。   沈元景却不肯放过这大好机会,他自觉将对方的进攻套路摸了个七七八八,长笑一声道:“你攻了许久,现下该我了。”   他一运真气,湖水吸附上来,化作冰晶贴在细剑左右,顿时宽出了半寸。这冰晶呈三角状,微微一晃,映照着正午的阳光,生出五彩斑斓来。   苏玺被晃眼了两下,当即怒道:“这般雕虫小技,又甚可卖弄的,不过是贻笑大方。”   沈元景道:“不过是天清气朗,给苏家主增添点光彩罢了。”   他剑法一变,将那碎景剑的剑招夹杂着使了出来,散漫杂乱,毫无轨迹可以计较。冰晶剑刃吸收了白光,发射出去的却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不定是那一道光乱晃。   有人远远望去,重新平静的湖面如同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映衬出五光十六来,分外美丽。   这般色彩于苏玺而言,倒是没有是影响,可那碎景剑招很是讨厌,偏离了中原武学之道,叫他一时半刻摸不清如何应对。   不过他毕竟是积年的地榜宗师,一改之前猛攻的状态,将心神沉静下来,手刀仍旧是同样的招数,却去了锋芒,内敛为防御。   这秀玉刀法在苏煜、苏璟父子手里,纯粹了一门杀伐的武功,在他手中,却可攻可守,一体两面,武学天赋之不可强也如是!   沈元景猛攻了一阵,果然还是拿不下对方,心底一声叹息。他如今走的是万法全通的路子,若是武学修为差他一些,便能抓住对方破绽,将优势无限放大。   可要是对方和自己相差仿佛,就有些难办,寻常这些招数过去,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纵有优势,也难以转化为胜势,非得使出压箱底的绝招不可。   想到这里,他说变就变,手里长剑一抖,重新演化已经浸淫了好些年头的碎景剑法,带着些许离索凄清的意味。   苏玺当即想道:“好小子,跟我比拼了这么久的招数,终于肯使出意境来了。”他也随之一变,刀气森森,尽是寂灭。   两刃交接,冬季肃杀与万物凋零,似乎同质,两边都是一震。那苏玺觉这沈元景的剑里头透过一丝冷意,似乎要将人的心神冻结。   沈元景手里的长剑却好似经历了无穷岁月,行将朽木。若非他运起真气,附着在外的一层冰晶早就化水流走。   这一试并无高下,沈元景还不如何,苏玺却暗暗叫苦。非是他敌不过对方,只是没有想到敌人的武功高出他意料。   他暗道:“早知如此,我就不一个人过来了,叫了李炔埋伏在周围,哪怕凭着受伤甚至亡故一人,也要将这小子诛杀。要不然再过两年,谁可撄其锋芒?”   沈元景并不知道对方想法,不过就算李炔来了,也绝逃不过他的天听地视的感应,明知是陷阱,他也是不会去冒险的。   现下他越打越高兴,本身欠缺的就是这种等级高手拼斗的经验,有人送上门来,正和他意。   他真真正正的发挥出了全部实力,每一剑都是碎景剑里头的意境,并且带有了自己的理解。   旁人选择描绘四季,不过是春花秋月夏蝉冬雪这样的美景,亦或者春兰秋菊夏荷冬梅这样的花儿,都是些美好的物事。   可碎景剑里头,尽是散絮漫雪,杂萍乱叶,这等让人心绪不顺,愁情纠结的景象。沈元景并未按照原有之意,化作极端的力量,而是取了其中清冷,置于太极之阴,完全化作寒意。   湖面开始结冰,一直延伸到了对方脚下,还要顺着对方真气往上。苏玺一跺脚,将之驱散。   沈元景单手一推,湖面骤去波澜,两丈余高的浪打了过去,叫对方一拳击碎。他立时间催动功力,溅出的水花全都变成了冰晶,四散开来,周围立时一冷。   他长剑紧随而上,剑尖指向苏玺眉心。剑上的冰晶重新化作水流,往前一涌,又自凝结,将剑身加长了一倍。   沈元景继续灌入功力,冰晶前头,竟然还伸出三尺长的剑芒来,霜寒一片。   这一招似剑似枪,尖锐至极,苏玺也有了一份惊叹,不敢怠慢,双手合什一错,飞出一道凌厉的刀气。   那刀气将剑芒打消,又继续前行,把冰晶剑身也打得碎裂四散。可沈元景的长剑却刺了过来,透过刀气,点在苏玺的双手之间。   “叮”的一声轻响,两人各自退后,脱离了木板,落在水面上。沈元景脚下凝出冰层,稳稳站住。   苏玺双脚悬在湖面半寸,水浪往上一涌一涌,见他推起,他伸手一看,掌心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透过冰面,可见里面一个红点。   沈元景一抖手里长剑,那剑身哗啦一声,碎成许多个小铁片,纷纷掉落下了湖里头。   这一击算是两败俱伤。只不过苏玺一双肉掌,终究是吃了点小亏,不过他料想对手也不会只是长剑折损,手上定也会吃了自己的“切金斩”。   一点极其微小的伤,对于两边来说,都毫无关碍。苏玺这时候也绝了要胜过对方的念头,开口说道:“咱们这样打下去,就算是十天十夜也分不出个胜负来,不若就此作罢如何?”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你说来就来,你要走便走,哪有这样的好事?”他话音甫落,手里剑柄上已然生出了一把冰剑,人冲了过去,脚下连踏,激起无穷的水花,化作漫天的冰凝。   苏玺怒道:“我还怕你这小辈不成?”也自擎起两掌,猛烈的对攻而来。   这两边都已对对手有了些了解,出手便不那么谨慎了,每次一碰撞,都使出了全部的力道。四处散溢的劲气,激荡得湖面波澜起伏。   一浪一浪的涌动,叠加起来,奔向岸边,将一艘艘渔船撞得跌宕起伏,渔民吓得纷纷往岸上逃窜,嘴里大叫着:“龙王翻身啦!” 第40章 两败俱伤   两人之间意境的比拼十分之激烈,如此持续了小半个时辰,都觉精力消耗的厉害,脚下已然踏不住水。   苏玺心知今日失策了,选了个对方有利的地形,不过他也绝不肯让沈元景站稳冰面,每一击都要带着对方在湖面上奔走。   永宁湖里面生出大浪的消息很快引来了附近高手的主意,有胆大的乘了渔船,往湖中间而来,两人都听到人声呼喝。   苏玺猛攻一招,逼得对方回防,自己却后退了几步,说道:“今日之事,我不欲人撞见。你还要打,咱们上岸继续;若不愿再斗,就此别过。”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何必思虑如此之多,咱们就一招定胜负吧。”他深吸一口气,脚下一点,飞起数丈高,背着太阳,朝着对方一剑刺去。   这一剑便是他压箱底的武功天外飞仙,本是古派招数的极致,又叫他融入了金派以及白羽世界的武学道理,臻至宗师顶峰的境界,快要触及大宗师的门槛。   或许从境界上,比不上岁景剑一体两面,可却是最为契合他本身的一招。   沈元景如同从大日里头飞出来的金乌一般,手里长剑剑身化作了一道光,直直的射了过来。   苏玺亦是猛然吸一口气,竖掌在胸,投出一尺长的刀芒,先是浅红,又转为深红,至于暗红。   红到了极致,一转而黑,便冲天而起,在半空中迎上了沈元景。   沈元景手里的冰晶长剑轰然破碎,兜头朝着对方打去,数点寒芒,没入苏玺的额头、胸口和腹内。对方的黑气也分出半缕,落到了他胸膛。   两人闷哼一声,同时退开,飞也是似的向两岸退去,而遗留在此的两道劲气,还在纠缠。   刀芒与剑气,黑与白之间,发生了剧烈的撞击。黑白互相渗透,混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不是太极阴阳一样和谐,而是冰炭一样不容,只得片刻,就猛烈的爆发出来。   湖面顿时凹陷下去,露出一个宽有几丈,深有十数的大洞来。湖水往两边挤压,掀起大浪,接着又是倒灌,猛烈的撞击,腾起更大的浪来,都向着远方推去。   那些个往这边靠过来的船只,还什么也没看到,就被一阵又一阵的浪打翻在湖里,船上了几人落水,不得不狼狈的游回了岸边。   ……   沈元景踏着湖面,不顾伤势,展开天听地视,周围的一切人和物尽在掌控,等飞奔回了陆地,也于任何埋伏,便去往周围的一座高山上,他早就准备了一个隐蔽的藏身之所。   到了洞窟中,他才盘腿坐下,将破碎的衣服一扯,露出一道血淋淋的刀伤来。这伤口从右肩膀斜着往下,长有一尺,深入皮肉,隐约可见骨头。   这是自打沈元景重生以来,无论是白羽世界还是金庸世界,受到的最为严重的外伤,好在他早有准备,将真气多叠加了几层,才不至于伤到肺腑。   他笑了一声,倒是显得有些开心,暗道:“果然每个地榜宗师都不可小觑,我算计了这么久,还是被苏玺的绝招伤到了。这一招并非‘切金斩’,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他虽然受伤,不过料想对方更加难受。他以有形的冰晶夹杂剑气,又有改良过的生死符手法,打入了对方体内,虽然苏玺定可想出法子来破解,可一番痛痒折磨是逃不了的。   可惜两人当时都有忌惮,他亦是不敢轻易追上前去,否则还有一番争斗。不过这次他小胜一线,也验证了自己当有地榜前十五的武学修为。   ……   依然是酒楼里头,沈元景懒洋洋的斜靠在窗台边,晒着太阳,听着屏风外边的食客述说着江湖里的故事。   今次他是要往平州而去,路过此地,据说离了此郡之后,便是王家领地,就上来歇息一阵。   这一番往平州的路程就十分轻松了,回想两年前,他要往泰州去,还不敢走此近路,反倒要绕路丰州,惹出一大堆的事情来。   凭借着从云州山脉出来后这几年的作为,如今他已然是天下间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位。不过是短短两个月不闻消息,就引得人们好一阵猜测。   眼下楼里讨论得最热闹的事,便是他还有多久出现在众人眼前,重出江湖之后,又会做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苏家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出,结合当日苏玺说不想让人知道这场决斗,想来对方约战之事进行的十分隐秘。难怪对方单独遣了一名本家弟子过来,半夜里将信函偷偷的呈上。   而沈元景对这样一场比斗十分期待,也从未向人说起过。反正他随时可逃,不虞有陨身的危险,自然也就更为大胆,不惧人来围剿。   他随手拍了拍包裹,里头是宝盒中还有一瓶灵药,这次他准备不理会其他的事情,将之送回王家,也算全了自己的一份心意,从此以后,天高海阔,鸟鱼尽可肆意纵横。   沈元景的消息终于说完了,人们这才开始说起一些别的事来。   萧家、清水帮和金台派的争斗终于结束了,自然是后者退让了事。不过他们还不是损失最大的,泰州沈家更为难受。   沈家陨落了一个宗师,再也无法独占大片泰州领土,选择将另一位地榜宗师沈逸云调到了南面,将北方的一截河道让予了清水帮,换得和平。   论及实力,他们还要强过对手,可进攻中州不力,已然是受不住两面夹攻了。不过沈家家主沈流舒何等高傲的人物,吃了这么大的亏,已是对盟友萧家生出不满来,本来要答应的漱玉仙子下嫁萧家也自停了。   北面无战事。西面热闹继续,轮台宗和普渡庙的争斗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除非有第三家接入。可距离最近的天理教也好,商山派也罢,巴不得两家打生打死,两败俱伤,最好是同归于尽,怎可能介入。   至于其他,都是一些次一等的世家和帮派之间的争斗,已然有些损失惨重,退出了旧地。   如今没有地榜高手的武力势力,已然不被沈元景放在眼里了,听了一会,顿觉无趣,便悄然离开。 第41章 丹药分配   “哈哈哈哈!我家的麒麟儿回来啦!”王耀奇大笑着将沈元景引入了门内,大厅里头人头济济,非但嫡系所有人都来了,连旁支里头的各位重要人物也齐聚,比如王崇、承平郡守这样的人物。   沈元景还是首次知晓了王家高层以下的战力,四个宗师以下,除却王世恒等,还有一些个旁系先天,也超不过一手之数,不说和中州李家相比,就连苏家都能随随便便的胜过,怪不得不被五大世家放在眼里。   众人寒暄一阵,混了个眼熟,便知趣告退,只留下王家的三个嫡系宗师,以及被王耀奇叫住的王崇。   一行五人到了后面的书房里头,等茶水点心摆放妥当,王耀奇立马发难,数落他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若非运气好,在丰州他的小命就没了。   沈元景也就笑笑不说话,长辈、而且是舅舅,带着关切的责备,若是不好好听着,岂非太过大逆不道?   王耀奇训斥了好一会,见他闷不做声,才肯罢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语气缓和下来,说道:“你从丰州重现之后,应当就是地榜宗师了,在沈家做的不错,可星州之行,何其不智?那大宗师之遗留,于你而言,又能有多少用处,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   沈元景苦笑一声道:“我若不是到了地方,怎么会知道来了那么多人?还将真气凝结一体,我一时不察,竟给他们骗过了。”   “还不是你胆大惯了,如若不然,怎会如此轻敌?以你的修为,稍稍探查便可知晓。”满屋虽然都是长辈,也只王耀奇一人说话,道:“况且你应当机立断、舍弃财宝,何必为了一件死物,与众人为敌。”   沈元景淡淡的笑道:“若不如此,怎能杀掉苏珏,登上地榜,一鸣惊人?”   王耀奇一怔,这才记起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外甥,已是闻名天下的高手了,不能还当做毛头小子一样看待。   接着,沈元景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放到桌上。王耀宇问道:“这是何物?”   “陆大宗师遗留下来的丹药,可纯化功力,有助宗师高手将真气凝形。”沈元景说得轻描淡写,可屋里众人悚然一惊。   尤其是另外三位未入地榜的宗师,目光灼灼,似乎将丹药要连着瓶子,一口气吞下一样。   王耀奇伸手一招,瓶子到了手上,细细打量,瓶身上刻有小字,他念出声来:“初一去芜;又二壮大;复三凝形。”   这说的是药的用法,也是宗师练出真气外显的三个步骤。王耀奇沉声问道:“元景,你觉着有多大可能?”   沈元景道:“我看了陆大宗师的留信,觉得九成九是真。他这份药物都不是留个他几个不成器的弟子的,而且信里面还有一条他自己晋升大宗师的路,我也找人验证过,至少真气凝形这一块是可靠的。”   “什么?”屋里人又是一阵大惊,他亲外公王光起这时候才首次发声问道:“那信呢?”   “我给萧奉先了。”沈元景的回答,叫王光起愕然,怒道:“你怎么……”话到一半又吞了回去,只是脸上很是不快。   王耀奇倒是不动声色,悠悠的喝了口茶。沈元景说道:“那条路是魔道,对于各位有害无益,况且我真不觉得你们能够抵御那信上的诱惑。”   沈元景将陆云霄遗留信件的情况说了一说,又谈到萧奉先演练时候差点走火入魔的情形。   王耀奇皱着眉头听完,点点头道:“的确是魔道,与我王家的御水真诀相悖,不过也不失为一种绝境中的路子,难怪萧奉先能够晋升地榜。”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法子也只适合他这种战阵之士,杀伐果断之人,又是到了关隘进退不得的情况。换做三叔、崇哥和二弟来,有死无生。”   其余三人这才松了口气,神色缓和,王光起自嘲道:“老了老了,还自贼心不死,嘿!”显然对那份秘籍也是动了心的。   王耀奇略一沉思,又道:“你将那书信予萧奉先,也是存了验证陆大宗师遗宝的真假吧?对方不是笨人,定可想通此节,如今晋升,对你有无影响?”   沈元景道:“他是聪明人,自然能够想明白溺水之时,有一稻草递过来都是好的,何况这是开山的神斧。”   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来:“他言说自己若是身死,才一切皆休,可要活着,就得按照承诺办事。”   几人顿时明白过来,约定若是不管用,自然需要拳头,沈元景信心十足,有压过对方的拳头。   王耀奇松了口气,颇为欣喜的道:“如此看来,这丹药确实管用了。哪怕是药效差一些,能够提升功力,也可壮大王家实力,应对这多事之秋。”   他迟疑一下,目光在其余三人中间扫视一眼,却不好开口说话。几人当即明白过来,他这是不好分配。   王崇苦笑一声,先道:“家主,如此神物,用在我这晋升宗师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笨人身上,恐怕会浪费了。况且我也耗费了族内数不清的物资,实在不敢再也奢望。”   剩下的两人,王光起境界要高一些,王耀宇年纪要小一些,算来旗鼓相当。王耀奇不好抉择,朝着对面看去,只见沈元景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咀嚼糕点,显然是不想参合进来。   他心道暗骂一声:“小滑头!”却又无奈,这事确实不是一个小辈好开口的,也只有他这家主出面了,沉吟一阵,开口说道:“要不然,将这丹药分作三份?”   “不可!”三人齐齐喊道,对视一眼,王崇拱手,示意另外两人来说。王光起沉声道:“现下是大争之世,宗师级别的高手已然不够,非得地榜人物才能左右时局。王家本身根基不稳,中层匮乏,若是不能在顶尖上有所突破,恐怕是应对不了李家的压力。”   他其实有意相让,不想与后辈争夺这个机会,无奈儿孙都不争气,只儿子一个普通先天,孙子更是无望,等他死后,这一支就要沦落到旁支去了。   王耀宇迟疑一番,咬咬牙道:“三叔说的不错,我武功毕竟还差了一些,提升一两个小境界,又有何用。不若将丹药供给三叔,他积累身后,晋升地榜的把握定然比我大上许多。”   王光起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却又不能,心底悲哀,却又无处可说,脸色有些微红,坐到一边。   屋里顿时静悄悄的。王耀奇并未让大伙等待,沉声说道:“好,那就予三叔了。”说罢,拿起瓶子,郑重的递了过去。   王光起接到手里,亦是郑重的答道:“定不负家主所托!”   王耀奇摆摆手,又对沈元景说道:“元景,我这段时间要和三叔一起闭关,你就不要走了,留在族内,替我照应一番,可好?”   沈元景点了点头,尽管他有心要出去再游历一番,也不在这一会。况且,他与苏玺一场大战,现下也需要时间消化。 第42章 再度出发   如此一晃就过了好几个月,王耀奇先将宗师凝结真气中间的弯弯绕绕,尽数拆解开来说与其余三人听来,直到反复演练准备妥当,最后才看护王光起服用第一颗丹药。   那小瓶子里头丹药也只六颗,分做三色包裹,王光起得了第一类丹药之助,将真气里头的杂芜剔除,总量也随之减少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却更加的凝练。   接下来的一步,就是等真气稳固,自身适应之后,服用第二批两颗丹药,壮大真气,使之饱满。以后,再服用第三批丹药,试着一步一步的纯以功力将真气逼出体外凝形。   后面两步须得持续好些个年头,不过好在是不需要人再去时时看护,按部就班即可。可这样一来,王光起也便不能全力出手,王家顿时少了一个顶尖战力。   王耀奇便将主意打在了沈元景头上,试探性的问了一下,果然是被一口回绝,还趁机搬回了自己单独的宅院。   上次一王耀宇从沈家大宴上返回,就谈及了此事,听到沈元景表现出明显的动作,王耀奇才想到他一直以来游离在外、若即若离的态度,显然是不想将自己归在王家的一份子内。   现下不过是从沈元景到王家以来,一贯想法的延续,作为一个亲戚互帮互助即可,却不能混为一体。他甚至还觉着不保险,又提出要离开。   王耀奇苦笑着道:“元景,我不打扰你便是,何必躲走呢?算算你来承平五年多了,大半的时间都在外头,其余时间也是在闭关,一家人之间,都没有享受到多少乐趣。”   沈元景道:“大舅想岔了,非是躲闪,实则如我如今也算有所成就了,却还需回明州祭拜父母一番,至少看看母亲墓上的花是否已经成长。”   “这般理由倒也贴切。”王耀奇点点头,说道:“不过,每次你离开,都能惹出事来,上次天理教月光法王死在你手里,今次可不要胡来了。   要知道当今之世,地榜高手不再是闭门不出,你这吊在后面的,可算不得多安全,尤其是还有李家、苏家那等大敌在侧的情形下。”   他说道这里,又想起什么,道:“嗯,你上次在中州的一番胡闹,就让我很是揪心,好在你没有擅自前去中州皇城,后面面对苏家的挑衅,也做得很好,忍住没有真个上门去报复。要知道你还年轻,这世界终究会是你的,何必争在一时?”   沈元景心里暗笑,本不愿将探测李家、拼斗苏玺之事告知,便是怕大舅唠叨,不过现下是要离开了,就不得不说出来。   “李家那位老祖确实还在世。”他这突兀的一句话,让王耀奇十分诧异,下意识的说道:“我知道啊,顾家不是来过信了么?”   他忽然又想到什么,眉头一皱,问道:“你是不是偷偷去了皇宫查看?”   沈元景点了点头,应道:“得了一则消息,说父亲曾经在皇城某个客栈落脚,便去了一趟。这线索还没来得及印证,倒是先撞见了李家老祖,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厉害。”   王耀奇面沉如水,呵斥道:“你不要命了。有这等人物坐镇的地方,你也敢去挑衅?不要以为你登上地榜就可无法无天了,莫要说那等积年老怪,便是我这个不成器的舅舅,现下也能教训得了你。”   沈元景唯唯诺诺,不敢质疑。   王耀奇这才缓和了神情,说道:“也罢,你也是一份孝心,不过下次不可莽撞了,那线索明摆着是假消息,何必理会。”   沈元景低眉顺眼,点头称是。苏家的消息却不好现在说了,等到了外头再送信告知吧。   ……   车马粼粼,沈元景重回明州,坐着长通镖局的马车,走的是云州山脉。   长通镖局接了一趟镖,本对走此条道路忧心忡忡,非止是路途难行,还有近来江湖局势不稳,许多个大盗胆大包天,将主意打到了小世家和小门派山头,疯狂作案,然后遁逃到了云州山脉里头。   现下有了这样一尊大神,自然的高枕无忧,一路上鞍前马后殷勤伺候,果然是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时有那些个消息不灵通的大盗出来劫掠,却被沈元景一通好杀,尽数诛灭,想必非但此趟行程无虞,其后一段时间这里也会太平许多。   自从上次回来明州,有过了两年,母亲坟头上的那株从平州截取枝条栽种的花树,幸运的活过来了,虽然看着还只是半人多高,可也十分精神,未来可期。   等他收拾好父亲留下的老宅子时,白羽山的一众人早就得消息,不过也只白无瑕师姐赶来,瞪大了眼睛,将他瞧了个遍,才道:“师弟,外面传说的那个地榜宗师,真的是你么?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沈元景每每见她,都倍感亲切,温和的笑着说道:“对,同名同姓,同模同样。”   “那可真是巧合了啊!”无瑕师姐撇了撇嘴说道,又看了四周一眼,笑嘻嘻的道:   “你还收拾做什么,干脆住到山上得了,爹娘还常常念叨你呢?对了,还有白门楼那小子,整天吹牛,说你是他师父。这怎么能行,不是差了辈分了么?叫我好一顿教训,才改过来。”   她得意洋洋的模样,依旧是两年前、五年前甚至十年前那样,沈元景又忍不住笑了,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只有她依旧没有多大变化。   两人闲聊了一阵,基本都是白无瑕问,沈元景说,每每到了险要时刻,她一惊一乍的,仿佛那些个历险都是自己经历了一般。   第二日一早,沈元景上山见过了师父和师兄弟们,连白门楼都有些拘谨,一点也看不出敢顶着他徒弟的模样。   这等情形,随着他地位越高,也是常事,就连王家也是一样。他犹记得当初初到王家,并不受外公王光起和亲舅舅王耀轩的待见,甚至表哥还要随意给他点钱打法他走。   可随着他武功变厉害,江湖声望一天高过一天,对方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乃至于现在似乎都高攀不上了。   这天下最厉害的武器就是时间,能够改变一切;最无用的招数也是时间,永远改变不了人心。 第43章 栖霞花海   这日沈元景靠在自家小院的椅子上,看着白无瑕演练武功。   他曾经答应了对方,要赠予其一门顶尖的枪法,可事情并不尽如人愿,未能去成覆雨翻云。   可这也难不倒他,随意选了一门枪法改造,费了点心思,便得到一门普通宗师级别的武技,再配上一门合适的内功心法,足够白羽山当做镇派功法传承许久了。   白无瑕已经演练了三个月了,也只是将将入门,呼呼喝喝的,气势倒是十足。她看着沈元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大喝一声道:“看枪!”   她一个弓步,长枪如离弦之箭,直直的射了过来。沈元景漫不经心的两指一夹,顿时纹丝不动。   白无瑕往外猛然一扯,把长枪拔了出来,还要再攻,就听他说道:“客至门下,何不进来一叙?”   从院子外面走进来两个中年人,恭恭敬敬的行礼道:“我们两人乃是从栖霞谷而来,奉了谷主的令,前来送上请柬。方才听见院内有人演武,是以不敢打扰。”   说罢,一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来,弯腰双手捧起。沈元景伸手一招,那信函飞到手上,展开一看,“咦”了一声,却是一封邀战的信,乃是栖霞谷主戚原平为天涯狂客赵无涯的弟子赵无畏所请。   沈元景这下来了兴趣,眉毛一挑,笑道:“大宗师的弟子亲自邀战,我求之不得。你且回去告诉戚谷主和赵先生,我定会准时赴约。”   两人大喜,未料到此行如此顺利,对视一眼,齐齐告退,均想道:“江湖传闻沈公子桀骜,看来多是小人之辈嫉妒。”   白无瑕眼睛亮亮的看了过来,腻声说道:“师~弟~,你一个人路上也没个照顾,要不然师姐跟你一起,好……”   “好什么好?”沈元景不等她说完,一指头弹去,一道劲风打在了她额头上,说道:“好好练功,不要七想八想了,三脚猫的功夫,带你上路,还得拖累我照顾你。”   白无揉着额头,瑕兀自不服气,嘟嚷道:“谁要你照顾?”她还是想去见见世面,看看真正的大人物的决斗。   沈元景没好气的说道:“我的敌人都是李家、苏家一流,可真带不了你,你还是在家歇着吧。”   白无瑕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沮丧的离开了。   ……   栖霞谷在乘州往下一点的靖州地域,靠着云州山脉的位置,一门三地榜,分别是第二位的谷主戚原平、十九位的太山长老付聪和二十八位的长老莫和,明面上顶尖的武力只输真武派、天理教和大觉寺。   若是算上传闻中大有关联的大宗师赵无涯,也只比真武派稍差,是以势力范围横跨星州、乘州、靖州和明州四州之地,又能中立于各派之间,周边实力无敢不服膺。   沈元景来到此地,如同到了一片花海,万紫千红,刹是美丽。据说全天下的花类品种,不拘珍贵还是路边随处可见,都能在此找到。   “哈哈哈哈,大名鼎鼎的‘天外神剑’来此,蓬荜生辉!”一声大笑从花丛中传来,转出一个大汉,身体着淡蓝色衣衫,一副文人打扮,只是其身量颇高,又很是粗壮,看着有些不自然。   沈元景早就听说过戚原平的模样,也不惊讶,拱手一礼道:“戚谷主过谦了。早就闻听栖霞谷大名,苦于无缘由,不好上门,现今得到邀请,自是马不停蹄赶来。一见之下,果然是来晚了。”   戚原平十分高兴,又是一阵大笑,说道:“看来沈公子亦是惜花之人,来来来,这边请!”   两人转过几个弯,到了一个花树环绕的亭子当中,栖霞谷之人一向是不拘一格,沈元景也不以为意。   厅里里面已经坐着三人,果然是付聪、莫和以及今日的主角之一赵无畏。见他到来,付聪和赵无畏都起身行礼,莫和反倒坐在一边。   他看着要比长一辈的付聪老一些,约莫八九十岁的样子,一手放在桌上,一边说道:   “煮花和旁的茶可不一样,这水不能用山泉水,须得清晨的露水,最是滋润。花瓣娇嫩,若是火力过大,则使之失了颜色;火力过小,味道便出不来。”   不一会茶壶发出呜呜的叫声,飘出一缕花香,莫和轻轻一敲桌面,壶嘴里面飞出一股茶水,分作五股,落入个人面前茶杯。   茶水里面似乎盛开了一朵鲜花,沈元景低头细看,才明白是茶杯底下的纹饰,在水中宛若真的一样。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闭目沉思一会,才开口道:“不差!只是可惜,要是一月的花更好。”   “啪啪啪”,莫和拍掌赞叹道:“想不到沈公子年纪轻轻,亦是茶道大家,这艳阳花虽然通常开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可真真最美之时,却是在冬季。”   “冬季?我还未在冬季看过这种花哩。”赵无畏也学着沈元景一样,将茶水一饮而尽,咂吧了一下,说道:“还行,就是味道有些淡了,不过,这真是艳阳花泡的?我可尝不出来。”   戚原平笑骂道:“牛嚼牡丹,给你算是白费了。你快快与沈公子打上一场,不要耽搁了晚宴。”   他完这句,又补充道:“对了,可别打坏我的花,要不然罚你种上一千颗树。”   赵无畏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却还只能苦笑一声,说道:“舅舅,你这惩罚也太过重了吧。我与沈公子之斗,若不展开手脚,还有什么意思?”   这一句却是坦荡的透露了赵无畏和栖霞谷的关系,也表明今次两人只是切磋,绝无其他意思。   “哼!做不到?那就到一边去打。”戚原平对外甥自然不客气,转过身来,却是笑容满面道:“沈公子见谅,实在是这一花一木都是宝贝,舍不得其受了摧残。”   这院内都是沈元景认得的花,换言之就并无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主人家这样坦诚,他也不好反驳,当即微微一笑道:“何须那么麻烦,我与赵兄试过三招即可。”   众人不解的看过来,只见他一敲桌子,壶里又飞来一道水柱,注满茶杯,他摊开右手,那水顿时流了上来,化作和杯中一样的花朵模样。   他吹了一口气,那花朵缓缓的朝着赵无畏飞去,一股凉意弥漫全场。 第44章 切磋两番   在场众人全都一震,均知道这招的厉害。戚原平张了张嘴,又自停住。   赵无畏脸色凝重,攥起拳头,一股无俦的气势从身上升起,一拳捣在这朵花上,立时间将花砸了个粉碎,水汽也随之蒸却。   “好!”付聪抚了抚长须,说道:“沈公子这真气控制力可真够惊人的,茶水从杯中飞到手掌,一刹那功夫由热变寒,一丝气息也不外泄,实在是高明至极的手法。”   这冷转热、热转冷倒不见得多厉害,只是要做到悄无声息,可就难了。况且这茶水做成的花里头,还将一位地榜宗师的一击牢牢的藏在里面,就十分难得了。   赵无畏听得开心,说道:“正是要沈公子这样的神功,才好做对手。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吃我一招。”   他猛的又是一拳打来,起手之际,就如同一座山岳般厚重,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要将对手镇压。   这般招数,最好的应对方法自然是躲开,可眼下的比斗却是不便如此,也是赵无畏故意为之,要试一试对手的功力。   沈元景也不惧硬碰,笑道:“搬山劲果然霸道!”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掌,往上一托。   “噗”,轻轻的一声响动,两股劲力在中间相撞,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付聪脸色凝重,戚原平却是一脸平静。   这样一拳虽然没有使出全力,却被对方如此轻易的化解,赵无畏也知道厉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最后一招定胜负如何?”   沈元景点点头道:“自无不可。”他一拳打出,使得是非常普通的一招“泰山压顶”。   “搬山劲!”莫和下意识的大叫出声,又否决道:“不对!”   戚原平眉头一皱,这一招形似,可内里境界完全不同。如果说赵无畏的一拳如同是一个巨人将山拔起,扔了过来,那么沈元景的这招就是天外飞来一块巨大的山峰,要择地降落。   两者说不准谁好谁坏,终究要靠运使之人的功力高低。   两拳相撞,沈元景接了对方打过来的一拳,纹丝不动;可赵无畏却感觉对方拳势未消,他不能硬撑以至自己受伤,又不能将之导入亭子的地板上,只得往背后空中一泄。   如同刮起了一道劲风,吹得花树纷纷摇摆,掉落几片花瓣来。赵无畏暗道一声:“糟糕!”   果然戚原平说道:“无畏,你弄掉了我几朵花,自己看着办吧。”逼得对方连连求饶。   莫和叹道:“沈公子武功高明,还要超过无畏和我,今次李家的排名又弄错了。”   “莫长老谦虚。”沈元景微微欠身,又朝戚原平说道:“在下还有一个冒昧的气请求,想向戚谷主请教两招,可否成全?”   戚原平道:“以沈公子可入得地榜前二十的武功修为,倒是也可以和我试一试手。”   旁边三人都有些吃惊,本以为对他的评价已经很高,没想到还是低估。   “谷主法眼无差。”沈元景也毫不做作的承认了自己的实力,说道:“小心了。”   他朝着地榜第四的宗师出手,自然不敢托大,食指与中指一并,一道剑气激射而出,如同凛冽寒风中的浇出一盆冷水。   这劲气叫赵无畏脸色一变,感觉到了其中厉害,自忖自己须得使出全力,方可破解。   戚原平轻轻一笑,抬手一掌拍在剑气之上,顿时将其湮灭,口里还赞叹道:“好锋锐清冷的一招,果然不愧是天外神剑。”   沈元景吃了一惊,他虽然只使出了七成的功力,可对方轻描淡写,似乎是拍死一只蚊子一样,也太过轻松了吧。   他当下变了主意,说道:“谷主小心了,我要使出一门大宗师级数的绝招来。”   “哦?”戚原平来了兴致,坐直了身体,说道:“来!”   沈元景沉入碎景剑的意境当中,轻吟一声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一指点出,天色似乎都暗淡下来,周围的花儿也纷纷低头,如同狂风过境,无力抗拒凋零。   旁边三人受此意境相激,不由得脸色大变,差点运功相抗。戚原平亦是显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单掌往前推去。   霎时间天地一亮,花儿们又高昂起了头,一朵一朵,都在阳光下展露出了最美姿态,还变得更加耀眼。   沈元景如同躺在了一片花海之中,阵阵清香传来,让人迷醉其间。纵使他心中还算清醒,却也挣脱不了这良辰美景。   这一招他无疑是惨败!   戚原平收回手掌,说道:“天下所有宗师的武功都不是秘密,盖因宗师都自生死争斗中起。除了你太过神秘,短短几年,未出几次手,就已然成是地榜级数的了,大伙都看不透。   旁人说你剑法高深,果不其然。不过你这样一招,显然不是中原的武功路数,也不是你之根底,你却又能驱使出这等境界下发挥的最大威力,倒是有些奇怪。”   沈元景心里一震,说道:“地榜前几和十五,差距就这般大么?”   “什么十五?”赵无畏有些奇怪,按理说对方纵然不止三十二位,也不肯能一下子蹿升十几位吧?   戚原平叹了一声,说道:“果然你和苏玺有过决斗。我就说,你一向言出必行,苏玺那人又睚眦必报,怎会一个食言不去乘州,另一个连狠话都不说一声。”   沈元景苦笑道:“还是瞒不过谷主这等有心人。”   戚原平摇摇头道:“若不是今日我见识了你的武功,也绝不可能猜到。”他又有些好奇道:“胜负如何?”   “两边都负了轻伤,或许我要强那么一丝,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沈元景这话惊得其余三人目瞪口呆。   付聪胡须摸到一半又停住,托起来一看,有花白之色,不禁叹道:“老夫真是老了。”他大了苏玺三四十岁,却还要排在下面四位,自忖是差了一筹。   戚原平又道:“沈公子今番出手试探,言语又如此坦诚,显然不是只为了衡量自身吧?”   沈元景点点头道:“瞒不过谷主法眼。我前次偷入皇城,撞见了李家那位老祖。”   “什么?不可能!”戚原平断然说道:“那老家伙虽然年迈,你若撞见他,定不可能有命在!”   众人也都怀疑的看了过来,他们比起大多数势力来,既然有地榜前列的高手为参照,更有天榜宗师教导,如何不知道李家老祖的厉害。 第45章 连过三州   沈元景轻轻一笑道:“在下有一些小技巧,瞒天过海,让他误会是某一位老友,才未追来。”   戚原平这才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沈公子伪装手段定然不凡,怕是让他以为是我们几人中的一个,才不敢轻易追击。”   沈元景点头承认道:“想必就是如此了。他功力和谷主一样深不可测,我这才试探一番,以做印证,谷主勿要怪我唐突。”   戚原平哈哈大笑道:“有何怪罪的道理?这可谓是一箭三雕的事。一来嘛结交了你这样一位朋友,戚某高兴还来不及;二来给了无畏这小子一点教训,让他知道了天高地厚;第三就是知道了李家那老东西仍未死,虽然咱们栖霞谷中立,可顶不住总有人起怀心思。”   栖霞谷历史不短,可崛起才三百多年,能占得这样大的一块地盘,自然也不是小白兔。宣布中立也只是不想介入天下的纷争当中,若是谁以为好欺负,那可就打错算盘了。   等又饮了一壶茶后,付聪也提出比斗一番,想看看当今天下,地榜十五是个什么样的实力。   沈元景自无不可,用了些手段才胜过,之后坦诚告知,对方要明显差了苏玺一筹。付聪也不以为意道:“我这修身养性四十年了,终究是比不过他替李家东征西讨,暗里争斗多年。”   这一番武学交流十分融洽,丝毫无有剑拔弩张的气息。栖霞谷与王家,一西一东,隔着云州山脉,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冲突,况且沈元景还并非完全隶属天下哪一家势力。   闲谈之中,沈元景十分好奇的问道:“赵兄,且不知令师赵大宗师何在?江湖中可久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了?”   赵无畏苦笑一声道:“父亲与母亲在海外诸国游戏风尘,正玩得开心,连教导我的心思都没有,才打发我回来跟着舅舅学习。”   沈元景这才知道,原来对方竟是大宗师的儿子,栖霞谷可算赵无涯的岳家,这般实力,却在五十年来,从未扩充过一分地盘,如此克制,实在难得。   他心生向往道:“也不知那边大州是个什么风情,能让大宗师流连忘返,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前去游览一番。”   戚原平和赵无畏对视一样,似乎有些尴尬。沈元景看在眼里,便不再问,转移了话题,聊起一些江湖典故。   付聪顿时来了兴致,他如今已然一百二十多岁了,对前面一百多年发生的旧事如数家珍,纵使其余三人早就听过数遍,还是津津有味。   直到太阳下山,他才意犹未尽,在沈元景的恭维之下,傲然的说道:“当今天下,老夫自认见识之广博,也只排在李家那个老东西之下。嘿,说来他大我三十多岁,又常年征战,居然还能活到现在,可真是叫人佩服。”   沈元景在此逗留了几天,戚原平吩咐栖霞谷中的一些个小辈与其混了个眼熟,才放他离去。   临走之际,赵无畏听说了他出身白羽山一事,便承诺将其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   沈元景大喜,有这样一个大宗师的儿子作出的承诺,白羽山定然是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仇人偷偷报复。   ……   这一次的行程收获颇大,沈元景也并未回返明州,更不往平州去,而是往西面走,准备见识一下天下第七的高峰,据说十分有趣。   可这样一次行动,走到一半就夭折了。轮台宗与普渡庙听他过来,竟然停了战火,双双遣人过来,问他意欲何为?   沈元景十分惊愕,想不到自己如今的影响力如此之大,亦不好去解释,单说是为了看风景,谁人能信?   他只得转道,从星州北上,去赴两三年前真武派虚冲的邀约。这里是雁行山庄的地盘,照理说是知道他来了,可顾家对他不闻不问,想必还是在生前次陆大宗师宝藏的气。   反倒是天理教主司云帆不知安的什么心思,一连派遣了几波人过来,邀请他到其总坛摩天崖一会。沈元景如何敢去,加速穿过了星州,很快就到了耀州。   真武派在耀州玄灵郡的一座并不算非常高的山上,比之萧家占据雍州第一高山,似乎输了气派。可若要见到这座玄灵山后,便不会这样想了。   整座几百丈高的山峰,从高往低,全都的真武派的道观,每一座都依着山势而建,仿佛镶嵌在山里头一样。   远远望去,只觉得非是道观建在山上,而是山由这些道观堆垒而成。更为难得的是,整座山峰上的树木依旧郁郁葱葱,全然不受影响。   今次沈元景前来,自然是作足了礼节,拜帖、礼品之类,一应俱全。真武派也给足了面子,由地榜第一的掌门虚数道人亲自迎接,其后才交给虚灵接待。   虚灵领着其先在大殿里面,听专研道家学问的讲道师父讲了一次道经,之后才去了会客的偏殿。   七八个人盘坐在蒲团上,一边交流武学,一边谈论起现今江湖上的大事来。其中还有虚冲和向明等熟识之人作陪,亦有上升到人榜第十的向量道人处在其间,倒也其乐融融。   这时候自然也是少不了一番比斗,向明先跳出来,谈及当年得沈元景指点一事,说道:“这两年苦思冥想,终于有所成就,便让我来抛砖引玉吧。”   向量笑道:“那便由师弟陪师兄过上几招。”   两人起身,向明将新进的剑法演练了一番,果然是大有进步,沈元景也中肯的给了一些评价,博得一阵好感。   这一局向量一招不攻,任凭师兄发挥,也显露出了高出不止一筹的武功来。待他坐回之后,虚冲笑道:“师侄为何不趁势向沈公子请教一番?”   他答道:“我还有些地方思虑的不明白,须得想清楚了,才好找人试验,现下可不是时候。”虚灵闻言,点头赞许。   其后便是沈元景同虚灵两位地榜高人讨论一些武学道理,却也有些道佛聚众讲法的意味,倒颇有新鲜感。   一场事了,沈元景就要告辞,虚灵挽留不住,正往山下送,这时候虚冲又匆匆赶来,说道:“沈公子留步,乘法祖师有请!” 第46章 出手试探   沈元景还是首次去见一位天榜大宗师,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懂得越多,越能明白天榜这四位的厉害来。   乘法真人自五十多年前登顶之后,盖压天下至今,连天理教主司云帆那样桀骜的人,屡屡与顾拙言为难,却也不敢找真武派一点麻烦,可见其威势。   其人已然一百二十余岁,和栖霞谷付聪是一个时代之人,沈元景本以为会见到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神仙,却不料出现在他眼前的,只是一个中年人。   这道人穿着灰色的道袍,身材中等,普普通通,甚至看不出会武功的模样,丢到人堆里头,不仔细看,都难发现。   返璞归真,这是沈元景的第一印象,当即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道:“末学后进沈元景,见过真人!”他虽有信心终有一日能至此境界,现下也应当保持几分敬意。   乘法真人伸手虚托,说道:“沈公子客气了。”他声音也是厚重凝实,中气十足,又一指对面,道:“请坐!”   沈元景依言盘坐到了对面,其后从外面又进来一人,虚数道人也如同他一般,坐在另一边。   乘法真人笑道:“两三年前,我俩首次听到沈公子的大名,还是在人榜第六,虚数师侄曾对我说,江湖上又多一后起之秀。结果没过了几个月,公子就又变成了一个可与虚灵比肩的人物了。”   虚数也跟着笑了,说道:“恐怕要不了多久,我这把老骨头,也要给比下去了啦。”   沈元景苦笑道:“道长说笑了,我前次去往栖霞谷,得戚谷主指点一番,更早亦是见识过李家老祖的厉害,思忖无论如何也是敌不过的,如此怎敢和道长比肩。”   他心中暗有计较,按照戚原平表现出来的武学修为,自己恐怕还要三四十苦功,可能猜能窥见门径。更难受的是前路无人指导,还需要自己一步一步的摸索,耗时恐怕更久。   “哦?”虚数骤然听到其余两人的名字,顿时有了些兴致,问道:“你见识过戚谷主的百花神掌了?确实是一门十分神奇的武功。不过,李家老祖可不是好说话的人,你能逃脱,真是很了不起了。”   沈元景答道:“哪算得逃脱,不过是狐假虎威了一番,远远打了个照面就走了。”他见两人确实是有些兴趣,便将这两场“争斗”说了一遍。   虚数听后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我还说这位天杀星转性了,怕一是弄不清你的身份,有所忌惮;二则他老迈不堪,武功境界还在,可要一动手,免不了寿元流失,不敢轻举妄动了吧。”   这时候乘法真人突然说道:“沈公子,我可否与你试一下手?”   两人愕然,沈元景大喜,随即道:“求之不得。晚辈于剑法一道,也有些心得,请前辈指点。”   乘法真人点点头,示意他动手。沈元景凝神静气,一指剑点出,用的是从未在人前使出的清风十三式。   这一招看着无有特别,平平无奇,可妙就妙在“清淡”二字,雁过无痕,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   乘法真人面带笑意,伸出手掌一抓,那缕清风如同被他抓在手里一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元景心中骇异,这一招如同天外飞仙一样,也是他压箱底的武功,换了苏玺、虚灵这等地榜宗师来,也不免要受伤。自忖就是戚原平也不能随意应付,现下却叫对方轻而易举的湮灭,这差距实在太大了。   虚数道人赞叹道:“似有似无,似实似虚,似变未变,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仅凭沈公子这一手,便知地榜的排名还是低了,前二十位还是有的。”   两人又看向上首,等着乘法真人点评,却见他面相有些微妙,说道:“沈公子这一招,走的是太极阴阳的路子吧?”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前辈目光如炬。”虚数接了一句道:“倒是和我派有些相似。”   乘法真人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古怪的神色,说道:“我总算明白了,那李老鬼为何不敢追击沈公子?”   两人诧异的看过去,他一指虚数,说道:“恐怕是误将沈公子当做了你。”   饶是虚数修为精深,也要瞠目结舌,说道:“这,如何可能?”   乘法真人自然明白其意思,意境可以相仿,可武功高低做不了假,李家老祖就算再老迈,也不至于在这点上弄错。   他笑了笑道:“你都说沈公子这招无迹可寻了,可感应到使出时候的功力高低?”   虚数道人闻言,仔细回忆,似乎方才只能看出沈元景这一招的威力在地榜前二十以上,其本身的境界确实未知。   若是和李家老祖遥遥感应,自然不会一下子就使出全力,用武功特质来表明身份,完全是有可能。   这些轮到沈元景苦笑了,连忙起身行礼道:“是我的不对了,这次可是让道长背了黑锅,不知如何处置。”   虚数道人哈哈一笑,示意他快坐下,说道:“无妨,我本也有意去看看那人是否在世,你这次动作,倒是省却了我一番辛苦。”   沈元景盘坐下来,问道:“我前次见了戚谷主,他和道长一样,对这位李家老祖十分忌惮,却不知是为何?”   虚数一怔,说道:“沈公子武功高明,却叫我生出了同辈的感觉,却是忘记你今年才二十多点吧,难怪是不知道他的名头。   那老家伙年轻时候虽不及你这般天资,可也不差,不到四十岁就能真气凝形,踏入地榜。他闹出的事可比你多得多,是以战养战,一路杀上来的。   那时候李家人才凋零,各方都在落井下石,连苏家都有些暧昧,硬生生的被这老家伙扭转过来。也正是因为他厮杀太多,难免受伤,损了元气,以致于不能晋升天榜,蹉跎至今,反倒叫一个个后辈,超了过去。”   乘法真人笑道:“确实,我就是其中之一,不怕沈公子笑话,当年我也是被李老鬼教训过的,当时未尝没有想过,等我变厉害了,一定要打回去。嘿嘿,可等我列在地榜第一的时候,这老鬼却早就躲回皇宫,那时候他一家可有四个地榜,我不敢自投罗网。”   至于后来他晋升大宗师之后的事就没有说了,两人已经不是一个层级,也不好“以大欺小”。 第47章 江湖秘辛   这些旧事,沈元景听得津津有味,可都是在承平听不到的。王家虽在平州称王称霸了几百年,可闻名中原也只在近几十年,如何能够知道这些年代久远之事。   在虚数道人口中,李家立国五百年,建立地榜四百多年,一直都是天下顶尖的大势力,从来没有少于过两个上榜的高手。   甚至按照天地人三榜的标准来算,开国皇帝和第三代皇帝,都是天榜高手,惟有现下差了许多,还要折腾什么出“武林三公子”、“四大仙子”之类的称号,往里面塞入李家之人,来增加名望。   三人的谈话也是围绕李家而来,却是因为其他势力顶多关注自身所在大州,惟有李家曾经公然喊出再现周齐伟业,一统天下的口号,观其作为,多年来也从未放弃这个打算。   趁着兴致高涨,沈元景提出要向虚数道人讨教一番,对方还未答应,乘法真人说道:“不若让我来出手,让沈公子品评一番如何?”   沈元景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凝神,静待等着对方缓缓抬起手,眼前顿时显出异像,左眼光明极盛,纯白一片;右眼却是漆黑,完全不能视物。   这样的招数,叫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如何去抵挡,只得鼓起全副精力,化作一剑,凭着感觉往前刺去。   “嗤”的一声,似乎他这一剑刺出一个漩涡来,只见黑白顿起变化,左右流转,黑掺入白,白吸收黑,齐齐投入漩涡正中,又溢出缕缕似玄似素的颜色来,眼前才慢慢变得正常。   洞中一切都未有变化,仿佛刚才那只是一番幻象而已。   雄不独处,雌不孤居。玄武龟蛇,纠盘相扶,沈元景从里头感应到了阴阳相合的道理。   “这便是我派的玄武真功,你看看与你的秉持的道路有何不同?”这一掌显然是乘法真人故意为之,若不然以他的功力,沈元景如何受得一掌,又如何能破?   沈元景想了一想,答道:“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   念完这句诗,他由衷叹道:“前辈可谓陆地真仙,叫晚辈何敢评说?”   乘法真人一怔,念道:“却能火里种金莲。”接着哈哈大笑,赞叹道:“有此一句,道尽玄武真功的微妙。”   那虚数道人也自然是能够领略其中奥妙,身陷其中,默默思索。   “可惜,可惜,你不是我真武派的弟子。”乘法真人一面说着可惜,脸上满是赞赏,开始讲述一些太极阴阳之说的道理。   沈元景当即凝神,一边细细听来,一边印证所学,半个时辰下来,收益匪浅,只觉省下了数年的思索苦功。   另一边虚数道人也从沉思中醒来,吐出一口浊气,郑重行礼道:“多谢师叔成全,前方的道路,总算又清晰一些。”   他又朝着沈元景一礼,道:“沈公子天命英杰,这一句话,就让我堪破许多谜障了。”   乘法真人点点头,他本只是见猎心喜,结交一番眼前这少年宗师,现下师侄有所得,也是意外之喜了。他开口问道:“沈公子,你可理解了?”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沈元景也是弯腰一礼,答道:“我亦能看见前路了。”   虚数又是一阵,仔细咀嚼了这句话,良久才叹道:“可惜,可惜!”显然也是为沈元景非本门弟子而惋惜。   ……   这一番交流到此为止,双方都十分满意。天色已晚,真武派宴请留宿,沈元景也不推迟,用过饭后,回了客房打坐。   不多时,虚灵道人提着一壶酒,一盘干果而来,找他闲聊了些几句,才进入正题,说道:“晚间掌门师兄交待,沈公子乃是本门密友,有些江湖秘辛也可向你道来,省得你不了解,吃了大亏。”   沈元景见他说得郑重,忙请他坐下,仔细聆听。   虚灵方向酒壶,给两边倒满,想了一会,才说道:“先从我们自家说起吧。你既然和我派亲近,那就的注意武林中的佛门三派了,他们定不会与你相善。”   沈元景心中一动,前次在星州画屏山,就看得出大觉寺和真武派颇有不合,还以为的邻居之间,因为利益起了争端。现下又能扯出轮台宗和普渡庙,难不成是道佛两派从古至今思想传承之争的延续?   “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派和大觉寺本是一家。”虚灵这第一句话,就让沈元景呆住了。   他端起酒杯,小酌一口,自顾说道:“‘玄元通道居端静,白鹤乘虚向自清’。七百多年前,郑国有一位武功通天彻地的大宗师玄灵上人,收了几个徒弟,其中我派创派元化祖师就是其一。   ‘玄祖普广慧,道庆同圆明。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这是大觉寺的字派,开寺方丈祖风禅师是另外一位。”   沈元景这会缓了过来,一口气喝掉杯中的酒,问道:“却是因何而分开了?”   “如同陆云霄的弟子一样,自然也是道统之争,”虚灵说道:“祖风禅师不服气玄灵祖师将掌门之位传给元化祖师,愤而出门,另立他派。”   沈元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虚灵却如同知道他所想一样,说道:“这可不是我们往自己门派脸上贴金,你可想想我们头顶这座山的名头叫什么?   这里便是祖师当年传道之所在。况且,元化祖师乃是嫡传大弟子,就算接掌不了门派,也轮不到排在第三位的祖风禅师。”   倒也是这个理由,郑国自称传承自周朝皇室,最为重视礼法,有嫡长不立,确实不合时宜。   虚灵接着说道:“元化祖师一直未将大觉寺当做是分支,反倒为玄灵祖师门下弟子都是人中龙凤,不过三五人,却能将祖师道统发扬光大而高兴。可祖风禅师却不那么想,据说临死之际还念念不忘,将心底的怨恨说与弟子,传承至今,一直视我们为敌对。   所以我方才说的是,你既然和我派亲善,就的防备大觉寺的敌对,到了他们地头需要注意。也不知道他们出家人,哪来的那么大火气。” 第48章 四派一家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前次那真蒙和尚无缘无故就针对于我,以我在江湖上睚眦必报的名头,尚且未找他们,正要惹我,正好旧债新账一起算。我孤身一人,怕得谁来?”   “也是。”虚灵连连点头道:“难怪祖师和师兄叫我讨好于你,果然是有先见之明。”   这一番戏谑之词叫沈元景哭笑不得,只好转移话题道:“然则还有轮台宗和普渡庙,某非也是玄灵祖师当年留下的传承?”   虚灵点头又摇头,说道:“是也不是。他们乃是从大觉寺里头分出去的。”   “啊?”沈元景又惊讶了,问道:“轮台宗到还可以想象,只是那普渡庙,不是传说创派祖师便是慧明师太么?怎么大觉寺……”   虚灵道:“你在奇怪怎么大觉寺还有尼姑是么?祖风禅师创派的时候,便是男女弟子都有收容,分作两庙:男曰轮台,女曰普渡。   只是因为五百年前,大觉寺还只是大广山脉上的一个小小门派,知道的人不多。而且战乱四起,消息断层,到今天恐怕几大世家也不知晓这件旧事。”   如果五大世家都不到的事情,那其他势力确实也不会清楚这段历史。虚灵又倒了一杯酒,慢慢说道:   “那时候大觉寺名声不显,在中土传法不利,当代方丈慧聪突发奇想,另辟蹊径前往北夷,以高明的武功博得夷王看中,顺利在起部落传道,大觉寺一下子壮大起来。   他喜出望外,又在东胡如法炮制,短短十年功夫,便成为大广山脉中的第一名门。只是这样,却埋下了隐患?沈公子可知是什么?”   沈元景迟疑道:“难不成是得罪了雍州萧家?”萧家和东胡乃是世仇,萧家先祖在前郑时期,便是驻扎在边境抵御外患的大将。   虚灵道:“这也是其一,不过不是关键。夷胡之地,女子地位颇低,若非是贵妇,其余也就比马牛羊好一些。轮台一脉的和尚起势,普渡一脉可就难受了,屡有摩擦。   直到前郑亡国,这矛盾突然激化,非止普渡一脉被赶走,还有那些个一直坚持中原道统的部分轮台一脉的和尚,也被驱逐。两边结盟,奔赴西面,遂成今日之轮台宗和普渡庙。”   “原来如此。”沈元景吐出一口气来,说道:“若非道长今日叙说,我还不知道有这样一段历史。”   虚灵也附和道:“我派也和你一样,若非当初被驱逐的这两脉里头,有一部分投奔了我派,祖师们也都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啊?”沈元景十分诧异的看来,对方点头道:“不要诧异,本派也有不少女冠,不说这五百年来出过两名地榜高手,现下还有一位宗师师叔,常年坐镇后山。”   虚灵接着说道:“轮台宗和普渡庙除了延续祖风祖师对我们的敌视之外,还怨恨回归玄灵山的这两脉抛弃他们。是以,当今武林的佛门三派,都和我们不对付。沈公子跟我们搭上关系,以后可要小心了。”   沈元景笑了笑,他归于派系之中时候,就讲求大局利益;独身一人时候,只考虑喜好。他之功法,天然亲近真武派,也自然无所谓有些人生出敌视了。   他又有些好奇,问道:“按理说,轮台宗和普渡庙应当是相互扶持才是,为何水火不容?”   虚灵面上有些古怪,咳嗽一声,说道:“这本不该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胡乱说的。不过,听说当年在路途之中,轮台宗的祖师慧岸尊者,和慧明师太,那个,生出了一些情愫,后面不知道为什么闹了矛盾,然后……”   他又咳嗽了两声,只露出一副“你明白的”神情,就没有再说话。沈元景只觉得今日得到的信息可真够多了。   他仔细思忖,普渡庙的字派是“慧妙演乾坤,湛寂怀虚空”,轮台宗则是“慧焰弥周沙,香云荫古今”,便问道:“这三家便是从慧字辈开始分裂的吧?”   虚灵道:“是啊,大觉寺在李唐年间出过两个大宗师,其余两家还差一些,若受到威胁,也会联合抵御,平时嘛,自己就斗起来了。”   沈元景笑道:“这天下四个大派都是贵派祖师源流,若合得一处,就没有哪一家能够比拟得了的,真是可惜。”   哪知虚灵摇摇头,说道:“若能这样算,我派恐怕排不到第一。”   沈元景奇道:“那是哪家能够超过,栖霞谷虽然强大,可也超不过去吧?”   “看来你也知道赵大宗师和栖霞谷的关系了。”虚灵道:“不过也不是他们,我说的是朝廷。五大世家合为一股力量,自然是纵横无敌了。”   沈元景恍然,顿时点头道:“我怎么把李家忘记了,确实如此。不过合并过来,他家没有大宗师,还不定是谁做主呢?”   虚灵正色道:“你可不要小觑了李家,除却沈家以外,他家可是传承最为久远的势力,辉煌之处尤要胜过。当年代郑之时靠着内应攻陷皇城,胜得轻易,谁也不知道他们隐藏了多少实力。至于顾家,还没有你们王家来得久远,不过是接连几代出了天才,一下子抓了改朝换代的大争之世,才骤然崛起。”   沈元景想到在皇宫里头见到的李家几个宗师和一二十位先天高手,当下郑重的点了点头。   话到了此处,酒也饮尽,虚灵提出告辞,临走之际,才说道:“我派和大觉寺虽然同出一源,现下虽不至于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可也算是仇敌。盖因他家根基在东胡北夷,而我派坚守正统,被其视为北夷进入中原最大的绊脚石。”   沈元景脸色肃然,说道:“常听说北夷不尊礼法,凶狠残暴,贵派这番作为,可谓是功德无量。”   虚灵道长摆摆手道:“过誉了,不过是道统之争的延续;争的既是玄灵祖师的正宗与旁门,也是天下的华夷正统。   北夷从商,我等从周。算了,这些就不多说了,沈公子若有闲暇,自己去游览一番,便可知晓。以你如今的武学修为,应当无碍。”   这一番言辞倒是勾起了沈元景的兴趣,他点点头,送走了对方。 第49章 北夷之行   沈元景本以为会在北夷见到“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这般的萧索,或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如此的壮阔,可眼前的一切,让他清醒的知道,白羽世界终究与前世全然不同。   此地的山川地理,近乎云越两州,人身面貌也与中土一致,光从外形上来,毫无区别。甚至交流无碍,脱口而出的话语,似乎只是一门语言在不同地域的方言,除却一些个本地俚语,并无不同。   本地人一身质朴的装扮,对他这样明显外地打扮的人见惯不怪,投来的目光也多是因其相貌英俊,而非穿着。   金银一样在此通用,若非了偶尔见到的文字有些差异,这几乎就是十三州之外的令一个州了。   心底以为的北疆,终究不是前世的北疆。沈元景坐在这和中土极为相似构造的酒楼里面,发出了一声叹息。   “兄台为何在此长吁短叹?”边上传来一个声音开口问道,他不用转头,也知道是个跟了自己半路的中年汉子。   从这人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间露出的身法来看,虽然武功不到先天,也算得一个人物,可面色苍白,双眼浮肿,一看便知是酒色过渡之徒,沈元景自然懒得理会。   这人见他不肯回答,也不生气,径直坐在了他酒桌对面,大声道:“小二,给我再来两个招牌菜,要和这桌上的不同。”   那店小二匆忙应声,不久之后端上来两个热菜。这人唰的一下展开一把折扇,说道:“兄台,你我同拼一桌,既是有缘,不若将酒菜并在一起,共同享用,这顿就算我请如何?”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道:“你跟了我一路,到底何事?”   这人见他回应,大喜道:“在下马路,现下是有一桩好事,想要介绍给兄台,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没兴趣。”沈元景冷冷的回道,便要掏出银钱,会钞离开。   马路连忙说道:“兄台且慢,这可是涉及到地榜宗师的大师,难道你也没有想法么?”   沈元景一怔,心道:“难不成真有这么巧?那大觉寺的和尚来了此件?”遂道:“你且说来?”   “嘿嘿!”这人笑了一声,道:“我就说嘛,怎会有人对宗师之事不感兴趣,不过说好了,这事若是成了,你可不能忘了我。”   他看沈元景眉头一皱,也不再废话,接着说道:“沧浪堡主木大先生近日重出江湖,放出话来,要替自己的儿子木容宝招收一位义子,邀请天下青年才俊前往应试。我观公子年岁风度俱都合适,不知是否有兴趣,我这里可是有一封请柬的。”   “木大先生?”沈元景径直问道:“我怎么没有在地榜上见过这个名字?”   马路笑道:“公子果然是南人,这南方地榜只有三十三人,哪能囊括天下英杰?故我北国进行了增补,有三人在榜上,木大先生名列其中。据圣寺方丈真觉大师鉴定,当与他在伯仲之间。木大先生谦让,位列其后。”   圣寺便是此地之人对大觉寺的称谓,若此人说的不假,那这个木大先生武功可真是不错,倒是一个可以磨砺武功的对手。   沈元景奇怪的问道:“那木容宝有何不妥,须得木大先生亲自替他收收一个义子?”   马路面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奇怪他连这个也不知道,又想到他是南国之人,才恍然大悟,小心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前几年,从你们南面来了个辣婆娘,被木容宝看上了,强抢不成,被打断了第五……哼哼。”   他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神情,便不说话,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   沈元景如何不懂,脸色一沉,心道:“不会这么巧吧?”问道:“那女子是不是姓姜,长相极美,身量颇高,竖着一个马尾辫?”   马路十分诧异,问道:“怎么,兄台你知道这件事?不对,你认识这个女人?听说她在南面颇有名气。”   果然就是姜舒云了,沈元景冷笑一声道:“上得人榜的女人,也是这种废物敢惹的。那姓木的蠢货有眼无珠,也是活该。”   他尚未离开明州之时,就曾得了大舅传信,清水帮有意与王家联姻,共同对抗沈家。若不出意外,姜舒云便是他表嫂了。   他并未压低声声音,顿时周围隔得稍近一点的几桌人都听到了,纷纷转头看过来。   马路骇得魂飞魄散,手脚冰凉,这城市便是木大先生治下,若叫他手下听到,两人都没好果子吃。好在他浪荡多时,有几分急智,当即一拍桌子,大骂道:“你这南蛮,我好心劝你不要胡说八道,你非但不领情,还变本加厉,今日我就要好好教训你,让你敢对木公子不敬!”   说罢,他把折扇一展,猛的朝对方喉咙戳去。沈元景早就听出其扇骨是用精钢打造,这一招十分狠辣,中则必丧命。   他冷笑一声,手指一点,这扇面在空中打了个旋,急转回去,插入了马路额下双目之中。   “啊!”马路惨叫着往后几步,撞翻一个桌子,倒在地上。沈元景说道:“你也是有眼无珠之辈,竟然想诓我去给姓木的太监做狗?他什么东西,也配么?”   此言一出,楼内顿时一片哗然,“锵锵”几声,有人拔出兵刃,大叫道:“哪来的野人,敢侮辱我家公子。”   七八个人从左右冲了过来,沈元景伸手一拂桌面,一个盛菜的碟子打着旋儿飞出,在几人中穿过,又飞回了桌子。   “咚咚”几声,这些人全都倒地,喉咙上涌出血来,众人转头再看向沈元景的桌子,那碟子似乎从未动过一般,菜还好好的装在里头,边上一样光洁。   食客面面相觑,本地之人都知道沧浪堡的霸道,生怕殃及池鱼,匆忙下了楼,躲到对面。惟有外来之人还坐在旁边,其中几个南面来的,轰然叫好。   酒楼的老板也不是一般人物,非但不阻止,还叫了小儿送上美酒,将他稳住,省得过会沧浪堡的过来找不见人,拿他出气。   很快街面上传来马蹄声,一群人呼喝着赶到门口停住,一人大叫道:“安爷,就在这里。”   沈元景转过头去,朝窗下问道:“沧浪堡的人?”底下众人纷纷抬头,有胆大的食客指着他道:“就是这人杀了贵堡的几位大爷。”   这些人正要入内,沈元景抽出一把筷子,往下一撒,唰唰唰唰,尽数钉入来人及那食客头上,扑通几声过后,街面鸦雀无声。 第50章 上门报复   沈元景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一跃而下,落到因为主人被杀,留在街上徘徊的一匹马上,又指着方才那食客中的一人,问道:“你来说,沧浪堡在哪?”   那人哆哆嗦嗦的答道:“就在出了东城门,五十里地远的地方。”   沈元景点点头,一带缰绳绝尘而去。旁人见他竟似要独身一人找木家的麻烦,惊得不敢说话。   那酒楼上的窗户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我知道了,这是沈元景公子!”话音未落,这人不管不顾从楼上跳下,也落在那些个大汉留下的一匹马上,边往前冲,边招呼同伴道:“还等什么?地榜宗师大战就在眼前,晚了就赶不上了!”   众人一听,立马醒悟过来,抢马的、回家通知亲朋好友的乱做一团,顿时周边酒楼商铺为之一空。   沈元景一路催马急行,很快便望见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堡垒,修建得跟一座小城池一样,门洞口还有许多人牵马驱车进出。   有守卫远远的就见到他过来,竟不减速,纷纷举起长枪对外。一名头目大声道:“来人下马!”声音十分洪亮,显然也有不弱的内功在身。   沈元景哪里理会他们,一拳打出,将这些人往两面击飞,纵马冲入城中,沿着大道一路向前。   这大道上人流颇多,一马前行,惊得鸡飞狗跳。他当即离了马鞍,一步登上旁边一座高楼楼顶,遥见一片十分奢华的建筑,径直踩着楼顶飞去。   沈元景到了目的地,将气势往外一泄,数里之外的一座高台之上,一个头戴金冠身穿素白衣裳的大汉,正斜靠在椅子上端着酒杯听着歌舞,猛然一下站起身来,直直的看了过去,也鼓起劲力,遥遥对抗。   台下之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知机之人连忙招呼众人离去,不过多时,人都清空了,沈元景才款款而来。   这大汉盯着他的面孔,问道:“阁下是谁?所为何来?”   “沈元景!”沈元景答道,又反问一声:“你便是木大先生?这幅装扮,可不是个先生模样。”   “原来是新晋地榜的沈公子。”木大先生放下心来,又嗤笑一声道:“先生乃是贵人所能有的称谓,你这蛮周遗民,如何懂得我大商的礼仪。”   沈元景甫来此地,见得南北之民类同,回忆起当日在真武派听得虚灵的商周之说,便专门去查证了一番。   此地的记录传承久远,才知道所谓北夷,原本是商代诸侯封地,周代商后,这里并不臣服,从周初到现在一直和中原不对付,反倒是自诩正宗。   这一笔糊涂账沈元景懒得算,大声道:“今日前来,只为复仇。你若知机,把你那废物儿子交出来,便可免于灾祸。”   木大眉头一皱,说道:“哪个儿子?他们之中从未有人去过南面,怎会与你有仇?”   沈元景忆起两边习俗不一,木大指不定有几个儿子,当即说道:“便是那个木容宝,几年前出口无状,得罪了一名女子,你不是知道么?”   木大脸色一沉,缓缓说道:“你是说,那个打伤宝儿的姓姜的贱人?好好好,我不去清水帮找她麻烦也就罢了,你还敢送上门来。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这笔账就从你身上讨吧。   他伸手一招,一把锯齿大刀飞到了手上,大喝一声:“咱们到山里面去打!”转身踏步,往堡内的一座山上行去。   高手之间自有规矩,不可无故伤及旁人。特别是宗师一战,若是旗鼓相当,轻则拆家,重则毁街,怎可不避让。   沈元景也跟着他到了山顶,见对方等在前头,也不说话,呛啷一声拔出宝剑,如同落叶一般飘飞过去。   “你们这些个南蛮,就喜欢弄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木大不屑的说了一声,大刀往前一挥,带着一股莽荒的气势,扑面而来。   沈元景并不答话,侧身让过,反手唰唰两剑刺过去,忽上忽下,全无目标,叫人十分难防。   木大却全然不理会,只是横着一刀,竖着一刀,斜着一刀,刀刀带着沛然巨力,掀起阵阵狂风,挤压得人站立不稳。   起手不过是试验,沈元景十分容易就摸清了对方的套路,北人不尚精细和招数雕琢,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力的追寻上头,惯于取天地山川湖泊这种具现化的天象地势为根基。   木大居住的沧浪堡十分具有迷惑性,让人以为他用的是水行之力,可本人的武技一经使出,便知是星辰一脉。至于是哪个天象,还得继续打过才知道。   沈元景顺手收了落叶剑法,长啸一声,换了自己招数里面,最有气势的五岳神剑。五岳非止是华山泰山,而是五行与五种意境的结合。   他现下也不用其他招数,只取泰山之雄浑,顿时长剑变得辽阔了一般,纯以深厚的真气,和对手猛拼。   两人都不求控制,一味硬打,顿时场上真气弥散,劲力四溢,那些石头如何抵挡得住这天地之威的打击,纷纷裂开变成小块,滚落山下,又被激荡而起,往八方溅落。   两人只斗了小半个时辰,整个山头上一课树木也没留下,凹凸起伏的峰顶,也被抹得平整,如同专人铺就了石板。   沈元景心头疑惑,到现在为止,自己并没有使出全部的实力来,即便对方也是如此,可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地榜十六级数,甚至都不定能胜过栖霞谷付聪。   看得出来木大留了余力,似乎别有打算,可地榜之人谁没有一手绝活?   他心道这是在对方的地盘,拖得久了,不甚有利,见木大一直是一个套路,便猛然一记重手,迫开对方,反手就变换了招数,运起碎景剑里头的落叶剑法来。   他得戚原平指点,说这套剑法不是中土路数,便猜测陆云霄有可能来自西边或者北边。   剑法刚刚一变,木大全身劲力猛然往内塌陷,由推变吸,将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吸了过来,沈元景猝不及防,也不自觉的靠了过去。   木大手中大刀变得炽白,猛然撞击过来,如同彗星一般,同时哈哈大笑:“你中计了!”这一招赫然是超越地榜级数的武技。   眼见着沈元景如同被侵蚀的山峰,要被彗星撞毁,他立时间反应过来,剑法一变为萧索,竟比彗星犁过的地面还要荒芜,剑尖带着万物凋零的气势,将木大笼罩在内。 第51章 行险一击   沈元景这趟后招本只是防患未然,并未料到对方有着地榜宗师的实力,怎会如此幼稚,真就以为一个不怎么高明的伎俩,能够骗过自己?   木大那“彗星”越来越大,刀剑交接,他霎时间感应到了对方似乎将保留的余力全都用出来了,哪里还忍得住,手里亦是使出了全力。   “啵”是一声,剑尖如同刺破了一个气泡,一直向前,点在了对方胸膛。   木大怎会料到自己费尽心思的一击,非但被对手挡住,还弄巧成拙,惊骇欲绝之下,总算没有忘记奋起全身的内劲,在心口形成一道厚厚的真气罩,同时往旁边一扭。   沈元景这一剑刺入对方胸膛两寸,便被阻拦,可劲力透过,木大肋骨尽折,五脏挪移,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全身冻僵。   借着对方一刺被阻隔之力,木大后仰抽身,又将全身功力用到了双腿之上,飞速往后退去,嘴里大喊道:“阴险的南蛮,你是地榜前十!”   沈元景本只打算过来大闹一番,并不觉能够杀死对手,可木大表现出来的,无论是智慧、经验亦或者武功,都名不符实,现下又被重创,他如何肯放过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跟着追了上去。   他听到对方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霎时明白过来,对方之所以会败,大概是因为傲慢又轻敌。   木大对自己定位不清晰,明明只有地榜二三十位的实力,偏偏以为能排在十五六七,加之北夷少敌手,近些年来养尊处优,早就没有当年一路披荆斩棘,成就宗师的气概。   对付沈元景这样排名差了十几位的,都懒得耗费时间以功力胜过,偏要行险,以为能一劳永逸。就算这样,也不肯用心,还是用了个不怎么高明的套路。   木大往山下狼狈逃窜,再也顾不得引了敌人下来,会连累堡内亲属受难。全力之下,速度极快。   沈元景猛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木大受死!”声如雷霆,传出十数里地,将堡内众人,及那些个徘徊在堡外的江湖人士,俱都震得东倒西歪,如同醉酒一般。   这声音夹杂着九阴摄魂的武功,灌入木大耳内,他在毫无防备之下,晕眩了一下,心中暗道一声“不妙”,果然后背一道饱含杀意的劲力袭来。   终究是地榜宗师,生死关头,他心思澄净,去了恐惧、悔恨等等一切心思,转身一刀,将毕生所学尽数融入刀内,一往无前。如同彗星从天而降,若不能破碎大地,就只能在空中燃烧殆尽,没有回头的可能。   这一刻,叱咤风云、威震北夷的木大先生又回来了!   沈元景眼睛里全是平静,他知道对方这一刀下来,他必然要受重伤,可与对手一条命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彗星撞地固然恐怖,可要让它在落地之前就凋零,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这一剑里头,是冻结万物的寒,是遮蔽光芒的暗。   四周风声止息,万物又鲜活过来,木大招数上的火,心头的火和眼里的火同时熄灭。   他抬起手来,看了看被洞穿的锯齿大刀,问道:“你真不是地榜前十?”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我曾与排在十五的苏玺决斗过一场,不过伯仲之间。”   “苏玺十五,真觉十六,嘿嘿!”木大轻笑了一下,大声道:“真觉误我!”盍然而逝!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不以生死之斗来做排名,反怪之于切磋的客套之语,你能活到现在,也就是北地太安逸了。”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等人寻过来的时候,只见那山头被削去了一丈有余,不免骇然。   ……   天外神剑又击杀一名地榜宗师级数高手的消息,如同风一样很快传遍北夷,又迅速的摆在了各大势力的案板上,接着轰传天下。   这一番作为将他的江湖声望提升了许多倍。前次杀苏珏,还有人觉着是有些运气,此次一对一,正面击杀一位大觉寺方丈都认可的高手,不免让人震撼。   要知道单独的地榜宗师之战,想要击杀对手,非得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有排名十位以上的差距不可。纵然木大名不符实,只在最末,那沈元景也可排到二十之列了。   按照惯例,沈元景又消失在了众人眼中。这次受伤,可比上次要严重多了。从肩膀到腹部,一条长长的刀痕将皮肉掀开,虽没有伤及脏腑,可一股暴烈的真气盘旋在体内,让他战斗力大打折扣。   萧奉先在书房里头见到沈元景时,也十分奇怪,一边遣人去准备酒宴,一边说道:“听来沈兄似乎也受了伤,我还以为你又要隐藏起来。”   从北夷传回来的消息,那一战不过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由现场情形来看,沈元景不可能是全身而退的。   沈元景也知隐瞒不了,说道:“那位北夷的地榜宗师的确不凡,不过久疏战阵,未免有些懈怠,叫我钻了空子,要不然也是一场苦斗之后,各自退让。”   萧奉先道:“饶是如此,那人比我应当还是要强一些的,你能一击而杀,也十分了不得。”   他不等对方开口,又从书架上取出一个宝盒,递过去道:“前次我诛除了叛徒,从那萧斩手里得了这本秘籍,现下物归原主。”   沈元景接过来一看,果然是父亲传下来的《飞絮剑法》,上面还有自己写下的心得,不由得说道:“有心了。”   他将秘籍放好,问道:“你上次与萧朝苍一战,感觉如何?”   萧奉先答道:“敌不过他,差了有些远,不过他想要杀我,也绝非一时半刻能做到的,且亦要受重伤。”   他请沈元景到了院,屏退众人,说道:“正好沈兄来了,我也与你说一说这陆大宗师秘籍之事,若有人要练,也好当个教训。”   那日萧奉先从沈元景手里得了秘籍,也不敢回雍州,就在望海山脉里头,寻了一处极为隐蔽的位置,照着沈元景所说的思路,备齐一切,才按照陆云霄信函上的想法尝试。   几月之间,历尽艰险,其中数次差点丧命,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他一把扯开身上的衣服,指着特意留下的几处伤痕道:“你看着刀剑之伤,熨烫之伤,还有看不见的冰水浇头,水中憋气,不一而足,用九死一生来说,都是轻的了。”   沈元景轻笑道:“如今不就是苦尽甘来了么?”   萧奉先点点头,叹了一声道:“是啊,总算没有浪费沈兄一番好意。不过那些个手段,也就到此为止了,起不来多少作用。再想往上,非得有靠得住的人协助,方可练习。”   他边说边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沈元景道:“原来萧兄是在这里等着我了。”   萧奉先大笑道:“沈兄在我身上投资如此之大,总不能没有回本就放弃吧。不过现下却是不用,十年之内,我都无力尝试第二次突破。”   “好,到时候我自会来。”沈元景一口答应,接着道:“你且将个中关隘说予我听,稍后再试试手,看看陆大宗师的遗留的三宝之首,到底是个什么威力。”   数日之后,等萧家家主萧朝阳遣人来请,沈元景早已离去,杳无踪迹。 第52章 武当祝寿   武当山上喜气洋洋,今次是张三丰真人百岁大寿,又逢七大弟子聚齐,上下同喜,自然是一派热闹景象。   张真人本不爱热闹,未广而告之,不料从清晨开始,江湖同道陆续前来,自峨眉派静玄师太、昆仑派掌门何太冲、崆峒五老以降,还来了神拳门、海沙派、巨鲸帮、巫山派,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   正午简单用过饭后,这些人露出獠牙,逼问从海外归来的张翠山,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   武当派上下自然不能屈就,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便听得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上得山来。   争斗虽暂停,可这一场盛会,才掀起高潮。   却说张三丰方才将少林三位神僧迎到紫霄宫内,分宾主落座,正要说话,便听得殿外远远传来一道声音:“明教沈元景欣闻张真人百岁大寿,携门下前来贺寿,不请自来,还望海涵!”   这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却异常清晰,在殿内嗡嗡回响。在场各大门派,哪家没有吃亏明教的亏,当即顾不得其他,纷纷抽出刀剑,叫骂道:“好贼子,还敢来此!”   张三丰咳嗽一声,将所有声音都压下来,随即开口道:“明教各位大驾光临,还请上山喝一杯清茶。”   沈元景倏然而至,昂首走入紫霄宫内,扫视一眼,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连桌椅板凳都不够,不少人坐在石头上,站着的也有许多。   他一眼便认出了主位的张三丰,果然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拱手弯腰道:“拜见张真人!明教上下恭贺张真人万寿无疆!”   张三丰见他仪表不凡,器宇轩昂,虽不知他在明教的位置,也不敢怠慢,起身还礼。   那厢突然跳出一人,大声道:“魔教贼子,还我父亲命来。”说罢,举起大刀,就往沈元景身上砍来。   这时,从殿外传来一声:“放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身穿白袍,身形削瘦之人立在当场,一手已经揪住了持刀之人的后颈。   这人身法卓绝,一番出手叫人措手不及,张三丰见了,也不禁出口赞叹道:“好轻功!”   旁边还有举起刀剑人要过来,便见着白袍之人略一弯腰,朝沈元景说道:“教主,这人要如何处置?”他手里那人现下如同一个小鸡仔被人抓住,叫不出声。   沈元景道:“今日张真人大寿,不可妄动刀兵,韦蝠王,你且先放过他吧。”白袍人闻言,将那人抛出,被同伴接过。   众人这才明白,这年轻人竟然是明教教主,而那白袍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青翼蝠王韦一笑。   这时,又从门口涌进一批人来。先是十二个明教弟子打扮的人物,各挑着一副担子,用红绸布盖着,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寿”字。   其后跟进来一群人,打头的五个有僧有道,有书生,还有面相凶恶、如同乞丐一样的人物。   这群人甫一进来,张翠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见那冷面书生放下一个孩子,奔到了他怀里,叫着“爹爹”,却是他被元兵抢走的儿子张无忌。   旁边那乞丐一样的人丢下一个蒙古军装的汉子。接着道人打扮的人站了出来,取出一张礼单,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宋远桥连忙接过来,展开一看,不由有些发愣,等明教中人将红绸布打开,面堂吸气之声。   原来那里面都是贵重物事,一担绸缎、一担金银已不寻常,还有碧玉雕琢的矮松一对,海底七彩珊瑚一对,西域极品羊脂白玉一双……甚至还有一担鲜红欲滴的桃子,看着甚是可口,四月时节,却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显是十分用心。   那乞丐模样的人负责将寿礼送往库房,片刻之后回来,便大声说道:“教主,这满屋送寿礼的,除了一家,其余都是讨债的穷鬼,送的只是一些山下镇上买的寿桃寿面之类,从咱们担子里面捡一匹布,够他们一家吃好几年了。”   这话燥得来人面皮发红,都是心怀叵测而来,一应寿礼,自然是仓促间随意置办的。   沈元景点点头,突然问道:“殿内之人都用过饭了么?”   宋远桥一愣,下意识的答道:“都用过了。不过山中并无准备,招待不周。”又觉不对,补了一句:“几位远道而来,可先喝些……”   沈元景出口打断,环视一周,朗声道:“既然骗吃骗喝完了,都滚吧。”   “啊?”宋远桥以为听错了,崆峒、昆仑等派之人反应过来,开始鼓噪,昆仑西华子破口大骂:“你个魔崽子……”   “啪啪”两声,众人只见这人影一闪,西华子脸上顿时肿了起来,噗的一口吐出口血来,带着两颗牙齿。   惟有武功够高的人,才见着方才是韦一笑出的手。何太冲站了出来,便要动手,一时之间,殿里剑拔弩张。   沈元景道:“谢逊是我们明教之人,他已被我们接到光明顶,他的恩怨自由我们接下,不必问张翠山和殷素素了,有胆来便是。现下不准打扰张真人的寿宴,都给我滚。”   众人一片哗然,群情激奋,又要说话。沈元景大喝一声:“滚!”   这声音里头运用上了无上内功,震得在场之人头晕目眩、手脚酥麻,不少人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缓不过神。   连少林方丈空闻这等高手,也只能勉强顶住,依旧是气血沸腾,开口不能。在场除了明教之人,也只有张三丰是清醒的。   他脸色凝重,说道:“沈教主神威盖世,今日大驾光临,却不知有何指教。”现下知道了沈元景的武功,暗道恐怕是来着不善。   沈元景道:“近来练武到了瓶颈,有些事情一人思索不通,特来向张真人请教一些武学的道理。”   此言一出,宋远桥等顿时生出了戒备,心道:“之前从未听说明教有了新教主,看韦一笑这幅模样,对他甚是佩服,手段定是极为高明。要挑战师父,恐怕也是为了扬名,天下多事矣。”   众人好不容易从晕眩中脱出,见明教教主要和张三丰论道,顿时不说话了,有龌龊的心道:“让他们两败俱伤,我们也好渔利。”   张三丰道:“沈教主武功高明,老道这点庄稼把式,不好献丑,不若大家和和气气,喝茶论道,如何?”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如此更好。”见他轻易答应,众人都有些诧异,他笑道:“你们不会以为我是过来比斗的吧?动起手来,张真人恐怕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武学道理,不可能仅凭动手就能看清。”   殿内众人半信半疑,张三丰盖压天下七十年,和他动过手的人都死了,从没有人知道他武功的高低,现下有人如此不自量力,不免让人嗤笑。   这殿里刚才还安静,现下又吵闹起来,沈元景叹口气道:“今日张真人大寿,不好见血,就拿你们兵刃替代了,不过事不过三,再不滚,我就要杀人了。”   众人不解其意,便见他伸出双手一招,屋内顿时刮起一阵大风,各人兵刃哗啦啦的一响,尚且来不及反应,就全都飞到了他双手之前。   又见他双手猛然往中间一合,“嘎吱”声不绝于耳,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刀枪剑戟全都弯曲捏合成了一团。   沈元景双手一动,这团兵器砸到地板上,咔嚓几声,青石板都碎裂了。他皱了皱眉头,说道:“天地之限制,真是麻烦。”   众人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大受震撼。 第53章 坐而论道   来访之人见了沈元景神功,又听明教接下了谢逊的梁子,连少林派都不敢造次,只得灰溜溜的下山去了。   今次武当之危叫明教中人解了,宋远桥等也不好不近人情,既然张翠山连魔教之人都娶了,招待一下诚心祝寿的来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沈元景先打发了韦一笑等人回去,自己留在武当山,准备好好和张三丰论一次道。   他自在白羽世界离开真武派后,仔细思索了乘法真人说述的武学道理,大有收获,可算是给前路增添了一丝光亮。   那些大道理在将来定然是很有裨益的,可并未涉及到细节方面,于当前他武功进步,作用不那么明显。   突破到清玄经第五重后,他的武功进步就变得极为缓慢,照此下去,就算是十几年后,也不一定能窥见大宗师的门径。   对于这门功法也只摸索出了一个大概,个中细节,并无头绪,是以才会冒险和北夷木大一战,又去询问了萧奉先的突破经验,却依旧是所得不多,前路茫茫。   他又不肯以投身大派来换取大宗师的教导,剩下的办法,就只能是往穿越世界取经。   黄派里头的武学成就或许更高,但他不缺对手,少的只是能够共同探讨武功,指明道路之人,除却张三丰外,还能有谁?   两人坐而论道,张三丰问起来历,沈元景道:“我本隐居华山之人,为求突破,游历天下,在昆仑山误入明教禁地,见了阳顶天遗骨,学了乾坤大挪移,又碰上明教之人争权夺势,便以力压服,做了教主,至今也才三个月而已。”   张三丰恍然,说道:“难怪这般大事,江湖上竟没有传说。今日还要谢过沈教主解围。”   沈元景道:“应有之义,谢逊无论如何,都算是明教之人,我在其位,便得谋其政吧。况且,殷素素又是白眉鹰王的女儿,也算是一家人。”   这时候,张翠站和殷素素等人抱着张无忌,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说道:“师父,无忌他突然昏倒了,还全身发冷。”   张三丰一惊,忙道:“让我看看。”站起身来正要接过,沈元景却漫不经心的说道:“应该是中了玄冥神掌。”   “玄冥神掌?”宋远桥悚然一惊,说道:“不是自从百损道人死后,就失传了么?”   沈元景也不答话,伸手把张无忌衣服往上一撩,只见细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碧绿的五指掌印。   张三丰伸手抚摸,只觉掌印处炙热异常,周围却是冰冷,顿时心里一惊,叹道:“果然是这阴损的武功,非得有九阳神功,方能解救,只是那神功早就随着觉远大师去世,而失传了。”   张翠山和殷素素脸上顿时现出绝望的神情,宋远桥脸上一动,快走几步,对着沈元景道:“教主也认识这门掌法,不知可有办法解救?”   那夫妇二人顿时止住哭泣,眼巴巴的望了过来,沈元景点点头道:“九阳神功我也是会的,区区小疾,倒不是难事。”   “啊!”张三丰亦是一呆,说道:“觉远大师死后,这门武功只三家各得其一,教主怎会的?”   沈元景微微一笑道:“觉远大师不是创出这门功法之人,也不是第一个见到这武功的人。”他边说便伸手握住张无忌的手腕,催动内力。   张无忌的头顶上顿时冒出了水汽,片刻功夫,脸色变得红润,背上那手掌印也变得淡了。   张翠山夫妇二人欣喜不已,连忙跪地,磕了几个头。沈元景笑道:“我便治到这里吧,剩下的一些掌力也不损根基,就留在他体内,我再传他九阳神功,正好可做磨砺。”   两人大喜过望,又磕了几个头,听到张无忌发出声音,才站起来,低声安慰。   张三丰亦是过来致谢,须知九阳神功是天下最为顶尖的武学,武当山上,除却纯阳无极功外,也没有第二门内功心法可与之比肩。   沈元景又道:“帮人帮到底。张真人,我还有个法子,可叫你门下俞岱岩恢复行走。”   “什么?”以张三丰的修养,仍不免有些颤抖,急切问道:“什么办法?还请教主不吝相告。”   沈元景道:“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伤他之人乃是西域金刚门弟子,那庙内有一种神药唤做黑玉断续膏,能接续断骨,虽不定能完全恢复如初,可走路慢跑,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金刚门?”张三丰沉声问道,沈元景点头道:“对,当年少林寺那位火工头陀叛离出去,在西域建立的武功门派。”   “好,远桥,你们先下去休息,我和沈教主说说话。”张三丰并未急着布置,反是先招呼起了沈元景。   两人坐回原处,他这才问道:“我观教主的武功,已迈前代,超出我多矣,不知此次前来,有何指教?”   沈元景叹息道:“行路难,行路难。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我负重前行,走了九十里,最后十里路,非但崎岖,还歧路颇多,叫人心头茫然。”   所谓财侣法地,金派武学境界本身就差白羽世界很多,能够支撑着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然是十分难得,再行前路,求诸于武,已不可能,非得往道上寻。   眼前这位真是在武学上和道法上都属顶尖的人物,沈元景曾经在笑傲世界读过其留下的太极拳经手札,博大精深,武功倒是其次,里面对于道的思索十分精妙,许多东西到现在,他回想起来还有些许疑惑。   张三丰道:“然则教主的武学,走的是怎样一条路?”   沈元景便将白羽世界里头,先天、宗师,大宗师这等境界一一阐明,边说边将前面几个境界一一展示出来。   这时候,张三丰似乎一个刚开始习武的懵懂孩童,一路学习一路问,直到将大宗师之前的境界全都明了,才喟然叹曰:   “教主这一条路真个神异,所践行的武学道理,也是一条通天大道,可比老道这个半路出家的要强多了。让老道来替教主把脉,实在是为难老道了。不过教主盛情而来,又如此坦诚,老道也只有勉力为之,且让我想上一想,明日回复可好?”   沈元景自无不可,白羽世界的这条武学路径,可是数千年的传承,若是张三丰一听就能明了,那便不是真人,而是真神仙了。 第54章 多施恩德   翌日清晨,张三丰在后山见着沈元景,先致歉道:“沈教主,我思忖了一夜,你说阐述的武学道理博大精深,远超我之前所学,实非短时间可理解的。   现下想要说出个所以然来,的的确确是不能。我思前想后,惟有一个法子,便是我依照此理,重新修炼一番,或可有些不同的见解,以做引玉之砖。”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真人肯亲身尝试,那自然是好。不过我所求只是他山之石,真人依着自己理解讲来便可,无需做出如此牺牲。”   张三丰笑着说道:“道途无尽,可武学之关隘受限人身已然到了尽头。于我而言,循着旧路往前,再多进步也不是功力日厚而已。   现下有这样一条路,可助力我脱出樊笼,说来此事还是我大占便宜,平白得了这样的奇思妙想,心中十分欣然。就算没有教主这档子事,我恐怕也受不住诱惑,要尝试一番。”   沈元景见他出言诚恳,心下默然,彼此都是习武之人,不怕前路艰险,只愁前面无路。他点点头道:“张真人若想明白了,我便留在武当护法吧。”   张三丰道:“如此最好,不过要辛苦教主候上一段时日,等我从西域回来,便可着手开始了。”   这也是应有之义,对方肯亲身演练,已然是天大的好消息,沈元景自不会连这几天也等不了。   他或可遣明教之人去西域取来黑玉断续膏,只是思及有些事还是要对方亲自去做为妙,施恩太过,反而不美。   这时,张翠山夫妇带着孩子找来,眼巴巴的望着沈元景。后者心里一动,说道:“张真人,我又想到一个法子。你看着孩儿天资聪颖,骨骼精奇,若按照我那一条路子培养,岂不是绝佳的参照么?”   殷素素听着像是要拿自家孩子实验功夫,当即脸色一变,就要拒绝。张三丰连忙道:“素素,你还不快谢过沈教主,他践行的武学道路通天彻地,是全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肯教给无忌,是这孩子天大的福分。”   张翠山对师父自是深信不疑,当即领着张无忌磕头道:“多谢沈教主!”   沈元景轻轻将其拂起,又对殷素素道:“你若要回去省亲,便可跟我一路,我还能照料你一下。另外,你须得将谢逊的下落告知韦蝠王,他好安排人去接来。”   张翠山一怔,说道:“教主不是说,义兄已然到了光明顶了么?”接着又恍然大悟,对方显然是为了将事情拦在自己身上,便深深的一礼道:“教主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沈元景笑道:“此事与你无关。我既入主明教,就容不得他四分五裂,逍遥二使,紫白金青四大护法,一个都不能少。   谢逊只是其一,还有紫衫龙王我也派人去请了,至于白眉鹰王,还请张夫人回去劝劝,省得兵戎相见,对他不好。”   殷素素见他虽说的平淡,可暗含不容拒绝的意味,也不禁心中凛然。这是一位连张真人都推崇备至的高手,挟明教之威,父亲很难抵挡得住。   其后她夫妇二人离开,留了张无忌在此,沈元景便开始传授他九阳神功。索性这孩子极为聪明,一篇洋洋洒洒的秘籍,只两三遍就能全都记住。   张三丰也不避讳,从头听到尾,感叹道:“今日才得见这门神功的全貌,果然博大精深,只是个中细节,似乎和我少年时的记忆有所不同。”   沈元景答道:“的确不是原版,让我后来改了一些。原版路子有些极端,非得少许幸运,才能大成,神功本不应当是这样的。”   他让张无忌先回去,才将原版一一道来,张三丰听了,仔细思索,确实比之后改的要差了一线。不过他所创的纯阳无极功都是依此而来,反倒要亲切一些。   ……   沈元景返回明教,重坐大位,杨逍上前禀报道:“自教主归位,众兄弟有了主心骨,之前一盘散沙的模样大为改观,只需等范右使及其他三位护教法王回来,便可重现当年阳教主在世时候的盛况。只是因金毛狮王手里的屠龙刀之事,江湖各派生出了心思,不住与我教为难,很是麻烦。”   沈元景道:“疥癣之疾而已,不必费太多心思。蒙元气数已尽,天下大变在即,我教当将反元大业放在第一位。至于那些个武林门派,虚与委蛇即可,还能迷惑蒙元朝廷。”   杨逍道了声是,他又道:“若只是江湖门派,这光明顶倒是好地方,要争天下,这里太过偏僻。我已与武当张真人说好,你可遣一支人马,秘密藏在荆襄之间,构筑势力,未来咱们这些人了,都要过去,方便调动国中人马。”   杨逍领命而去,又令教内兄弟四处分散,依计划行事,多积粮草,广交豪杰之士,以待天时。   过得一段时间,白眉鹰王殷天正上山,被沈元景以武功折服,又有女儿女婿在中间说和,勉强答应听调不听宣。   至于紫衫龙王黛绮丝,被明教中人查出位置,沈元景亲自出手,将其捉拿回来,若非她女儿小昭懂事,跪地祈求以身代之,恐怕黛绮丝就要被投入火中,明正典刑了。   等到安排范遥继续卧底,教众出发去寻谢逊之后,沈元景接到张三丰来信,领着小昭和蝶谷医仙胡青牛一起,又到了武当山。   “如何?”沈元景问道,他听说金刚门遭受大敌,似乎已然荡然无存了。   张三丰拿出了一个木盒,又递过一张羊皮,接来一瞧,果不其然是黑玉断续膏的药方。如江湖传闻,天下无人知晓他的武功,盖因和他交过手的,全都死了。   有此神药,又有胡青牛这等倚天世界医术第一的奇才,加之沈元景以真气护持,俞岱岩的伤势恢复顺利。   张三丰长舒了一口气,才将心思完全放在了试验武学上头。两方世界,前面的武学道理相差不大,他一路推演,直达先天,才停了下来。   他说道:“道家先天,是说命元,由母胎带来。‘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此之谓也。而教主这套武学道理里头,却是任、督通畅,周身大开,似乎有接续天地元气,反哺自身之意。   两家学说,到此便分了路,老道亦不知孰高孰低,不过教主你能以此为基,练到这番境界,想必是比老道自己摸索出来的几下把式要高明许多。”   沈元景亦不敢说谁高谁低,他不过是站在前人肩膀上,若对方入得白羽世界,谁又知道不是一个大宗师呢? 第55章 返老还童   张三丰召集七位弟子齐聚一堂,郑重说道:“武学之路被极艰难,老道亦是一片迷茫,近年来不由得有些倦怠,忧心于传承不能,只得求诸于招法末流。   现今沈教主从天而降,指明前路,老道心中喜不自禁,决意尝试一番,或可成就另一片天地。今日招你们来,是要交代后事。若老道成功便好,若不能成,百岁之寿,亦已足矣,你们万万不可生出怨恨之心。”   武当七侠顿时心内沉重,张翠山泪流满面,泣声道:“师父,你老人家已经是天下第一了,武功再高又能如何?何必要冒此风险?若是因为无忌孩儿,我宁愿……”   张三丰挥手打断他的话语,说道:“夫子有云:‘朝问道,夕死可矣!’如今我见了这条大路,譬若江湖中人见了屠龙刀一样,如何放得下。”   沈元景腹诽一番,忍不住道:“几位不必弄得如同生离死别一般,我在此地,怎会让张真人生出意外?”   张三丰点点头,不再说话,闭目酝酿。他以两版九阳神功重新构建了纯阳无极功,现下就是用这门功夫开始突破。   他依循白羽世界之法,收敛真气,涤荡心神,不多时,从他身旁泛起微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其余人大气也不敢出。   好一会儿,才听得张三丰嘴里叫道:“运起周天三昧火,锻炼真空返太无!”顷刻之间,他面相转嫩,白发复灰,如同年轻了一甲子。   武当七侠目瞪口呆的看着师父由一个白发老翁,变成了中年模样,骇得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见其睁开眼睛,莫声谷喃喃的道:“师父,你莫非是成仙了?”   张三丰也十分惊讶,左右检视一番,周身并无不妥,身形矫健,心跳有力,整个人完全回到了中年时代。   不说旁人觉着神异,就连沈元景也大惑不解,成就先天能够固锁容貌确实不假,可从未听说有人返老还童过。   两人当即顾不得解释,打发其他人离开,皱眉研究起来。张三丰道:“听教主所言,之前从未见过如此神效,倒是奇怪,总不能是老道天赋异禀吧。”   沈元景闻言心里一动,缓缓说道:“依照此道成就先天,非止武功大进,还能将自身潜力发掘。譬若有人力量大增,有人健步如飞。如我便是耳聪目明,数里之外,落叶可闻。真人之天赋或许是寿元悠长,之前未做保养,一时间反哺回来,也有可能。”   张三丰沉吟一刻,抬起手来,看了看胳膊上的皮肤,叹道:“如此神效,实在难以想象。”   他又道:“教主方才讲到先天之后能固锁容颜,由此可见,教主成就先天之早,惊世骇俗,却不知今夕年岁几何?”   沈元景道:“我亦没有算过,不过至少是比你大上一些。我成名之时,也与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这些人争过锋,所得九阳神功与九阴真经便是在那个时候。”   张三丰听了这几个年代久远的称号,心神一阵恍惚,未料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良久才笑道:“那我岂不是要叫你一声沈兄?”   沈元景跟着笑道:“为何不可?”两人齐声大笑,传出很远。   武当七子听得这笑声里面全是欢愉,顿时放下心来。张翠山急忙转到后院,去找殷素素说话。   这一场试验开局良好,两人兴致高昂,接着演练后一步的武功。   不过就算张三丰境界到了,可要将武功完全按照白羽世界的道路来运转,光是重新调整纯阳无极功,都需要耗费不少时间。距离晋升白羽世界的宗师,非得十数年苦功不可。   好在沈元景早将明教大军指挥所在放在了襄阳附近,闲来一边将武穆遗书传授给教内武将,一边调教张无忌与小昭武功。   这日,张三丰又邀请他到武当山上,说道:“教主未来之时,我曾想到一门‘太极功’,几番波折,如今算是创造出来了,还请教主品评。”   他便将这门太极功一一阐明,沈元景将在笑傲世界里头学过的太极拳剑经一一对照,只觉后来的那本秘籍却是道的意味减淡,于武学论述更多,本末倒置了。   也不知这等变化,是因着两边世界不同,还是张三丰有意如此,方便领悟力不够的弟子也能学到。   这原始版本更为古朴,直指太极真意,有歌诀曰:“元始祖气,朴朴昏昏。元含无朕,始混无名。混沌一破,太乙吐萌。两仪合德,日月晦明。乾交坤变,坤索乾成……”   这一番太极阴阳之理让沈元景十分受用,他之武学根基,随着清玄经的成就,早就转为了太极阴阳。之前于儒家经典研习较多,道家思想虽有涉猎,却只是闭门造车,也苦于无人探讨。   在白羽世界,曾听得真武派乘法真人阐述的乃是阴阳相合,而张三丰现下所讲的是阴阳交泰,沈元景自己秉持的阴阳变化的道理,虽各有侧重,却是同出一源。   ……   转眼几年过去,天下果然大变,各地纷纷起义,沈元景手下的五散人、五行旗等在中原、鄂州、陕汉、巴蜀、江淮等多地高举反元大旗,声势浩大。   由于明教秉持“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理念,虽统领诸派势力,却并不显露,是以不为元廷和武林所知。   这日,明教之人来武当山,禀报道:“教主,少林、峨眉、昆仑、崆峒及华山五大门派,伙同其他一些小势力,一齐朝着光明顶进犯,欲要趁着教主在此做客,威逼我教交出谢逊与屠龙刀。”   沈元景呵呵一笑,转身对着旁边的张三丰说道:“老道,他们不叫武当派一起,恐怕是以为你跟我们‘同流合污’了吧。”   张三丰说道:“两边都是抗蒙的义士,能不伤害人命最好。老道这就给几大掌门写信,也请沈教主能够大人大量,暂且放过他们一马。”   沈元景点点头,转过身来对这使者说道:“小不忍则乱大漠。告诉杨左使,范右使那边还没有消息,在他回归之前,我们尚且还要这层江湖门派的皮。你将这话说与杨左使听,他自会知道处理。”   使者领命而去,过不几天,回转来说,事情已经解决。川中峨眉山遭遇流寇,中原少林寺巧逢元兵,五大派走到一半,最主要的两家退却,剩余的被明教随意一场埋伏,人没死几个,却都慌了神。   这一场虎头蛇尾的讨伐终结之后,江湖又平静了。 第56章 超拔之道   “教主,元军连兵百万之众,气势汹汹反攻而来,由于各大义军头领互相不服,一败再败,黄河北岸之地尽数陷落,已然是最危急的时刻了。此刻非得教主出山,坐镇汴梁,压服众位头领,方可一战而定乾坤。”   转眼十多年,在沈元景和明教高层的控制和协调之下,各路义军突飞猛进,将黄河一线尽数占领,惹得元廷丞相脱脱亲率大军反扑,杨逍这才赶来武当,在山脚下见到沈元景。   沈元景大笑道:“多年谋划,也只为今朝,无忌,你与我同去。”   几人一路疾行,到得汴梁彭莹玉的地头上,发出征召令,让所有明教的头领尽数赶来。   这些个头领虽然半成气候,可起兵之时,多以明教之名,手下将领半数也是明教之人,现下大半钱粮还要依赖明教供给,是以不敢反抗,纷纷领兵聚集于此。   沈元景坐于主位,望着下首众头领聚集一堂,朗声道:“今日诏令你们过来,只为合兵反攻元廷一事,各位需谨守本分,不可怠慢,若是贻误战机,定斩不饶。”   众头领纷纷称是,难以拒绝。纵有两三个身怀异心的,在多重压制之下,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至此七成义军打出了明军的旗号,天下震动,黄河对岸的元廷主帅脱脱大惊,急令渡河作战。   双方各聚百万大军,于此大战两月有余,沈元景趁势将兵权收回,明军由内而外完成了统一,一时之间,士气大振。   反观对岸,脱脱受到元帝猜忌,被下令削去兵权。他欲要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事,却不料此举被明军知悉,大肆宣扬,使之传遍整个元人军中。   元军震荡,发生哗变,脱脱镇压不及,沈元景亲率大军出击,一战将其擒获,百万之兵,败如山倒。   沈元景趁势领军北伐,两年之间,克复大都,建国称制,号曰大明。   ……   这一番动作下来,数年时间,沈元景都无有时间练武,可境界反倒提升了一些,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其时,张三丰送信过来,自言将达到宗师境界,请他过来护持。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沈元景即刻让张无忌监国,匆忙赶了过去。   两人讨论了三天,才将一切准备就绪,张三丰在山间搭了一个草炉,居于其中,开始突破。   他端坐于此,一动不动,渐渐的呼吸趋近于无,若不是沈元景感应他细微的心跳,几乎就让人以为已然仙去。   足足七天七夜,张三丰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天象也开始变化,一刻狂风渐起,二刻乌云密布,三刻电闪雷鸣,四刻骤雨纷落,五刻云收雨霁,六刻天现彩虹,七刻艳阳高照。   只听得一声“采得黄花归洞去,紫府题名永不磨”,他睁开眼睛,双目如电,射出两道白晃晃的光。   无须询问,只瞧着面相又减了十岁,任谁也看得出,张三丰这番宗师境界,算是无惊无险的成就了。   虽然是第二次见他返老还童,可看着年仅三十许、比莫声谷还要年轻的师父,武当七侠早已惊得不知如何说话。   沈元景见他真气离体,知也是一步登天,同列白羽世界地榜境界,暗自欣喜,不过第一时间强忍住了,对七人说道:“还愣着作甚,要饿死你们师父不成,去取些瓜果来?”   一番调养,已然是第三日。两人相对而坐,张三丰说道:“今番真有脱胎换骨之感。陛下这条武学之道,越练是越觉的深不可测。虽然现下那大宗师境界依旧是遥遥不可及,前路却要清晰很多,好过我当年独身一人,在黑暗中摸索。”   沈元景亦是高兴道:“普天之下,也只真人天资绝顶,积累深厚,才能如此之快将神功练成,此番亦是我之幸事。”   随后他细致的将自己所知的地榜宗师的真气运用方法一一道出,张三丰很快明了,将真气逼出体外,灰蒙蒙一片。   在金书世界诞生这样一位宗师,与沈元景而言意义深远,非但验证了这样一条路的正确性,还有了一个可以坦诚交流之人。   其后,张三丰将他突破细节一一道明,有许多奇思妙想,如同让他重新走了一遍宗师之路,只觉多年苦心,终究没有白费。   两人论道三天,又分开了三天,各自消化,之后沈元景才进入正题,问道:“张真人,我这些年东征西讨,并无心与武学,境界却反倒深了一些,左想右想,不得要领,你旁观者清,可知道为何?”   张三丰想了一想,也不回答,反倒是自顾自的讲起了自己习武的精力,从他在少林寺不过仆役却勤敏好学,无意间得到部分九阳神功,又习得罗汉拳,击败何足道,一直说到几十年前,杀掉最后一个敌人之后,再也无人敢主动捋虎须。   他口齿并不动人,可言辞之中带着自身情感,似乎人生每一次遇到难事或者大敌,都十分坚定,叫沈元景听了大生感慨,说道:“张真人有今日之地位,绝非侥幸,令人佩服。”   张三丰道:“教主可知我为何要说这些?盖因你境界停滞不前,非是才智不超拔、功法不高明、积累不丰厚,实是因为过往之经历太过顺利,人之性子不够勇猛精进,少了那种一往无前、誓死不回的心态。”   沈元景脸色顿时肃穆起来,端正身体,说道:“请真人指教!”   张三丰道:“教主为人者,处事成竹在胸,从不主动将自己置于危机当中,是以遇到意外,也可从容脱身,这是大智慧。为帝王者,既有权谋,又不急功近利,是天下之幸。   可也说明教主思虑太多,凡事喜欢谋定而后动,所有作为皆有后路。或可断定,教主从习武开始,所遇争斗从未有生死之局,武功精进亦未有面临到过不去的坎,对么?”   沈元景本欲反驳,自己都死了一次,被人迫得穿越也有三四次,如何叫做从未有生死之局?   可他转念一想,确实如此。死的那一次,如何也算不到自己头上。其余几次,哪一次不是确定打不过能跑得了,才奋勇直前。就算是两次偶遇大敌,虽然险象环生,可心中不也早有预案,笃定能够逃出生天?   他当即说道:“如此真人何以教我?”   张三丰道:“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大道可求可争,却哪里是能够算计得来的?若要求大宗师的境界,便需抛却侥幸,去掉智谋,不理前程,忘记后路,只留一颗奋进之行。非是说要胜过天、胜过地、胜过人,实是要胜过逆境中的自己。”   沈元景默然,回首前程往事,历历在目,百多年的经历,他一直在追求掌控,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武功以“一剑而生万法”之道,也是期盼能应对所有敌人;所选择的穿越世界,无不是精心计划,游刃有余;在白羽世界一样的布局深远,总能规避掉各种应付不了的风险。   他之前还有疑惑,所见高手都是几十年时间便能成就地榜,而他有数个世界的积累,仍旧是用了一百多年。   本以为是自己不够聪明,现在看来,是自己太聪明了。哪一位宗师,不是在厮杀与生死之间成长起来的?   若能靠着聪明才智就能晋位地榜,那地榜上面就绝对不止三十多个人了。   想通此节,沈元景便知道今趟是来对了,他已经找回了练武的初心。不一定是机谋巧算,驱除鞑虏,统一天下;也非得要武盖天下,震古烁今,世间无双。   武学之道在于超拔,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方是该一直秉持的道路。 第57章 忽隐忽现   迎日河水入到海里,并不是如瀑布般从天而降、奔涌咆哮,而是像一湾小溪汇入湖泊,若不是河水清而海水蓝,相交之处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一条线,几乎是毫无声息。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在此起了一座高塔,遥遥可见河流入海的盛况,便有聪明的老板,包下了这座塔,做了酒楼,通宵达旦、昼夜不停营业,竟也生意火爆,日进斗金。   沈元景每日靠在窗边,懒洋洋的看着日出与日落,思索着与张三丰论道心得。那日他虽找到结症所在,可变天下易,变本性难,一时半会也无能为力。   索性他放开了手,又在倚天里头待了十多年,大刀阔斧的改革,征伐天下,威加海内外,然后功成身退。   这番动作倒是叫他体会了暗处走向了明面,如流星变成了太阳,万众瞩目,可于武功精进也所得不多。究其缘由,他是要在自我之上突破,而非违逆。   ……   江湖中人似乎习惯了沈元景突然消失后又突然出现,初来顶楼之人,认出他后,也不过的愣了一下,便若无其事,退到楼下。偶尔有同一楼层的,也不敢待太久和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了他。   塔高九层,他也只占得一层一座,其余八层因他而赶来的江湖豪客,较之过往多了许多,楼里更热闹数倍于往昔。   沈元景捡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听了,这一年多来,江湖无有大事。轮台宗和普渡庙停战,北夷损失了一个宗师,比之前还要安分,似乎是被打怕了一样。   各大势力之间全都消停,平静又出现在了江湖,仿佛之前两三年里头的那些个纷争,都是假象一样。   便有人高谈阔论道:“所谓的‘大争之世’,不过是沈公子由藉藉无名成长为地榜二十,速度太快,掀起的余波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这般说法,竟也得到了众人的连声附和。若非沈元景在倚天里头的一场历练,长了很多权谋,才察觉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恐怕也要怀疑之前动乱全是自己带来。   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乱的种子早已在多少年前就埋下了,大一统的前郑轰然倒塌,便有这五百年的诸侯斗艳。   五百年的岁月,早就冲刷掉了李家身上的皇家印记,今人都只视其为一大世家,而不以为尊。那些个大族和大派,言谈之间,也以之为反郑盟主,而非君主。   这般现状再有五百年,恐怕李家连这点名头都要丢掉,如若哪一代衰败,或许就消散了。   沈元景走南闯北,知道除却李家这个最大的动乱之源外,四方也不平静。天理教阴谋暗藏,司云帆三十多年不出江湖,定然是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真武派和大觉寺矛盾愈深,终有一战。纵然前者是天下第一大派,可四周却无盟友,是以连沈元景这等新晋高手都要拉拢。而另一边的萧家,新得一名地榜宗师之后,已然厉兵秣马,欲要大举进攻东胡。   沈家与苏家各损一名高手,竟意外的让丰州成为了四战之地。通明教主马波原本也只地榜三十一位,因沈元景升了一位又降了一位,仍旧原地不动。教众高手凋零,如何抵挡得住李、沈、王三家的虎视眈眈。   这些个天下大势,在沈元景的脑袋里面一一闪过,他情不自禁的去想后续该如何处置。过得不就,又不禁哑然失笑,这或许也是倚天里面当了十多年皇帝的后遗症吧。   “咚咚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上来的却是一个熟人,是当初他在沈家寿宴之前教训的萧奉天。这人走了过来,恭恭敬敬的说道:   “沈宗师,家叔听得你出现在此,喜不自禁。上次缘铿一面,就觉遗憾,本是该自己前来,却因东胡战事,脱不开身。今日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到连云城一聚,以全上次未尽到的地主之谊。”   “且慢。”沈元景尚未答话,便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大笑,接着上来两人,其中年纪大的那位穿着短衫,筋肉虬结,一开口便声若洪钟,道:“萧兄弟,你这话可就霸道了,沈兄弟要往哪去,不是得他自己说了算,这里还不是雍州,凭什么你萧家来做主。”   萧奉天脸色大变,连忙道:“岂敢,在下只是阐明家叔的一片盛情,并无有半点强迫沈宗师的意思。”   “盛情?只派你一个先天过来就是盛情?”这大汉不屑的道:“你萧家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不把沈兄弟当回事了?”   萧奉天哪里知道对方堂堂一位地榜宗师,说话如此刁钻,急切的辩解道:“沈宗师勿怪家叔未遣其他人来,实在是家父和奉先兄都在北面一线,应对东胡。除却他俩之外,其余人来,也一样不够资格。反倒是我念及在泰州和你有一段交情,才自告奋勇求肯了半天,才得前来。”   沈元景点头示意无碍,又朝旁边问道:“未知两位高贤从何而来,所谓何事?”   那大汉道:“我乃是清水帮的曲穆,这是我不成器的徒弟聂平,和王世恒贤侄倒是有几分渊源。”   曲穆乃是地榜第二十九的宗师;聂平位列“武林三公子”之一,和王世恒齐名,都是江湖鼎鼎有名人物。   聂平温文尔雅,上前一礼,说道:“常听舒云表妹提起世恒公子之弟姿容俊朗,卓尔不群,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她听说你在北夷替她报了仇,十分感激,嘱托我尽力将你请回去,当面表示谢意。”   沈元景心中暗呼厉害,这人决口不提他在江湖上的身份地位,只从王世恒与姜舒云的关系来说,显得更加亲近,倒叫他不好拒绝。   至于另一边,萧家之邀便得拒绝了。他开口道:“萧兄,承蒙萧家主厚爱,我本应主动上门拜访,只是……”   他话未说完,却又突然停住,萧奉天不解何意,忍不住要开口,却又被他抬手止住。   那曲穆一样是侧耳倾听,聂平虽不知两人为何,也能面带笑意,毫不急切的样子,显得十分有涵养。   过不多时,上楼声又起,只见一人匆忙而来,见着九楼有这么多人,迟疑一下,走来过来,递上一个纸卷,低声说道:“沈公子,我是王家信探,这是族中来的飞鸽传书。” 第58章 有我无我   沈元景展开看了一遍,皱起眉头,确实在丰州发生了一件大事,通明教全面退出了平江中段,收缩到了平江下游,而这些地盘也并未留给任何一家,而是空了出来。   如今李家、沈家和王家的势力范围都和这一块地域相接,通明教这一招摆明是二桃杀三士,就看三家如何应对。   王耀奇并未让沈元景回到平州,而是专门嘱托沈元景,万万不可仗着自己地榜排名变高,而去找通明教的麻烦。   人力有尽头,白羽世界的大势力,普通弟子武功也颇为不俗,又演练有各种战阵,就算是天榜宗师陷入到人海当中,也讨不了好。   若是以地榜宗师之身去做偷袭,这又会坏了规矩,容易招致天下英雄耻笑不说,若是对手有样学样,就要天下大乱了。   这信来的正是时候,沈元景不想在不清楚王家立场的时候,卷入雍州、泰州几大势力的交锋之中当即说道:   “抱歉了三位,大舅来信,说有要事和我相商,这泰州我是待不了了。等将来再到雍州,必定登门拜访。”   曲穆见其皱眉,心道:“劳动一位地榜宗师,某非是有大事发生?”当即说道:“既然沈公子有要事在身,那我们也不好打扰,就此告辞吧。”   等他和聂平走后,那萧奉天也知今趟是请不动人了,留下些客套话,离开了此地。   沈元景送走三人,又坐了回来,摇了摇头,说道:“大舅也忒紧张了,我如何是那种无端生事之人。”   他近来思忖张三丰予他的告诫,绞尽脑汁也未有想到如何去做,索性决定先去平州看一看情况,便让店老板取了笔墨纸砚来,很快书了一封回信。   那信探得了,匆匆离去,显然也是知道了丰州的消息。   ……   沈元景前往平州并未骑马,也不匆忙,而是用脚步一步一步的丈量,或日行百里,或在某地一待就是数天,体会这山河之美。   如此走走停停,几个月的功夫,才到了泰州边界,隔着一条宽达数百丈的河就是丰州。   此刻天降大雨,十几米外便是一片朦胧,渡头一个人也见不着,沈元景正准备寻一条木板,来次一苇渡江,遥遥传来一声:“前方可是沈公子?老夫沈逸云,在此恭候多时了。”   只见一条船从对面驶过来,一人坐在船尾,顶着斗笠,披着蓑衣,双手摇橹,往这边赶来。   一位地榜高手突然出现,让沈元景有些意外,习惯性的用天听地视之法搜索了一遍周围,并无旁人,这才脚下一点,轻飘飘的落到了船头上。   这一番动作十分流畅,如同雨水并不存在一样。他身上一片干燥,那雨水落到头顶,仿佛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顺着两边留下。   沈逸云见摇了摇头,说道:“我听说沈公子一路行来,都是以脚步丈量道路,还以为你是个懂得自然之美,可你这番做派,看来也不是同道中人。”   沈元景倒是料不到对方说话如此直接,笑道:“我习练武功,本就是让自己愉悦。观赏自然之美,亦是来愉悦心灵,并无不同。”   “如何相同?”沈逸云反问一声,慢慢的摇橹,往对岸而去。雨水太大,穿透了斗笠,顺着他的头顶往下,整张脸都湿润了。   这张脸十分黝黑暗淡,裸露出来的手也枯瘦,并不像是一方豪雄,反而如同一个真正的渔夫一般。   等船到了江心,他才说道:“我在泰州北面的时候,总爱在田间劳作,吃的一米一蔬,全都是自己栽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慢慢感受到这地赋予人生命,天赋予人的灵性,世间万物予人以由生到死的精彩。”   他说道这里,黝黑的脸上一丝光泽一闪而逝,接着声音转为低沉道:“后来到了此地,终日乘舟在江上漂流,汇入海面。夜里仰望星空,只觉天地之浩瀚,穷尽一生也无法悟得其一份道理,愈发觉得人便是沧海中的一粟,恰如这条小舟,狂风骤雨中,全无凭借,只能随波逐流。”   沈逸云说着,将手里的橹往一抛,落到水里打个旋儿,就消失不见。小舟立刻不受控制跌宕起伏,往下游漂流,他嘴里唱着:“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声音苍凉中蕴含一丝悲戚,不知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位身登地榜的大人物生出如此感慨。   沈元景端坐船头,任凭风雨交加,也不能沾其分毫,笑摇摇头道:“逸云兄未免太过悲观。我只知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沈逸云,念叨了几声,说道:“贤弟少年成名,又无牵无挂,如朝升之阳,独占潇洒。自不需要像我们这些个年老朽木,整日伤春悲秋的。”   “逸云兄真个言重了。无非是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之别,何以分优劣?”沈元景说出此言,沈逸云当即坐直了身体,躬身道:“请指教!”   “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沈元景朗声道:“今逸云兄和我,岂不正是这点差别。”   沈逸云默然,其从务农之时见天地之灿烂,一转为捕鱼之时见江海之凶悍,未尝不是心境的转变。   过得一会,他起身脱下蓑衣,抛却斗笠,闭目迎着风雨张开双臂,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很快浸润了全身的衣衫。   直到天上一声惊雷,他才清醒过来,转身说道:“让贤弟看笑话了。”又伸手一指,不远处立时间现出一个漩涡,将这艘小舟往里面拖动。   沈元景脚下轻轻一压,这船瞬间停在了原地,任凭风狂雨急,涡流湍急,纹丝不动。   两边僵持了一会,谁也压不过谁,他轻笑一声道:“逸云兄的武功,应当不是现在这个地榜排位吧?”   沈逸云叹了一声道:“贤弟不也是如此?”抬手一抹,那漩涡顿时消失。   沈元景也松了劲,那船又剧烈摇晃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沈逸云道:“现下这船只会漂往海里,贤弟要如何上岸?”   “当然是一步一步走过去。”就见着沈元景抬脚往前,那活泼的水汽自动升起在他脚下凝结成了冰,一步又一步,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雨中。   那小舟已然顺着江水往下,沈逸云端坐其上,越行越远,蓦地从上游传来一首诗道:“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早知岸下水如天。” 第59章 利益划分   从那日在江中偶遇沈逸云之后,沈元景回归路线便是一片坦途。在丰州境内,无论是沈家地界、李家地界,还是原本的通明教势力,都无人上前打扰。   他一路赶到平江岸边,乘上了往上游去的船,历经好一段时间,才到得承平郡。   这时候王家众人早就得到消息,派了王耀宇前来迎接,说道:“元景,自从上次一别,我们已经有三年没见面了吧。”   沈元景屈指一算,确实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伸手抚摸着古老的城墙,说道:“是啊,过去许久了。这城墙依旧如故,一点变化也没有。”   王耀宇只道他是恋旧,十分高兴,一把拉住他,道:“走,莫让你大舅等急了,也莫让世恒等急了。”   沈元景边走边奇道:“三哥有何好急的?”   “你牵的线,你忘记啦?”王耀宇说道:“那姜舒云和世恒早就情投意合,前次你杀了北夷那个宗师,清水帮主便立时同意了两边的婚事,本已经选好了日子,不过是因你又消失不见,才推迟了。”   沈元景一怔,说道:“这就是我的罪过了。不过前次在泰州,那曲穆过来见过我,为何没有说起?”   王耀宇没好气的说道:“这话如何对说?就连我要写信催促你归来,都被世恒拦住了,说你定是有大事要办,岂止你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沈元景哈哈一笑道:“这可就怪不得我了,他自己不急的,不过不知道那姜家小姐急不急?”   两人一路说笑着进了王宅,这次依旧是满堂的重要人物都后在一边,连服药了常年闭关的王光起都现身其间。   沈元景略一感应,其人一脸奋发之像,劲力稍有外溢,便知还处在壮大真气的时候,也不知能不能赶上大战。   清水帮选择和王家结盟,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远交近攻,沈家腹背受敌,沈逸云又被调到了南边,能够保住在丰州的基本盘就不错了,定是无力再争夺通明教留下的地盘,剩下的就是李、王二家争夺,也只在一两年时间。   今日除了宴请,便无大事,直到三天之后,沈元景才被从自己的宅院叫了过来,书房里面除了五个宗师、重要管事之外,还多了王世明和王世恒,以及几位先天、准先天的年轻高手,显然这些都是王家培养的中流砥柱。   王耀奇道:“今日叫你们来,想必都知道了现下丰州的情形。十三郡里头,通明教只给自己留下下游的两郡,其余的全数吐了出来。沈家失了一个地榜宗师,又在中州连续吃败仗,现下也是焦头烂额,勉强保留了两郡半,已无力扩张。   眼下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李家了。可李家是何等的庞然大物,我想在做的各位都清楚。平州北面被依云山庄和李家瓜分,堵住了去路,若再失去丰州,我王家就被困死在东南了。往后不说要发展,就连商路也操持在别人手上,顶多靠着云州山脉往外,也太过劳民伤财。”   这种情形,若是天下太平,王家只偏安一隅,倒是无事,可大变在即,若有机会,李家定会第一个拿王家开刀。   众人议论纷纷,说到底也无有第二条路,就算是臣服,李家也会想方设法的削减王家实力,那大江帮便是前车之鉴。那就只剩下一条道路,便是打。   好在李家树敌众多,主要压力也不需由王家承担。现下有了清水帮做盟友,非但是实力大增,还籍此出现在大势力眼前,慢慢往天下最顶尖的那一波高门大派里面前进。   不过打铁还需自身硬,纵然清水帮能够牵制李家,可也隔着一个泰州,不可能干预丰州之争。   王耀奇大声道:“现下对我王家来说,丰州这个局面,既是一个危机,又是一个机会,若能胜出,便踏出了天下第六世家的第一步。”   众人热血沸腾,纷纷表示愿为王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惟有沈元景端坐不动,闷不做声。   王耀奇心中暗叹,又道:“元景,托你福与清水帮达成了联姻,我还未谢过你。”沈元景连称不敢,听他又到:   “不过今次事关重大,不容有失,王家还需要多仰仗你。除却要你暂时坐镇丰州,震慑敌人之外,还需你协调与萧家的关系,请他们暂息了与清水帮的一些争端,以方便姜帮主牵制李家。若是能够说通萧家给予金台派或沈家压力,那就更好了。”   说完这些,未等沈元景答话,王耀奇又道:“当然,王家也不可能让你一直白白的奉献,一点回报也不肯给。   事成之后,我可做主,将越州与上面挨着的丰州两郡并平州一郡,划给你作为沈家的立族之基。王家亦可承诺,全力助你将此地建好,以后两家永为世好,如何?”   此言一出,那些个王家管事和小辈脸色大变,这等报酬实在太丰厚了。他们看向族内四位宗师,全都面色平静,想来是已经通过气了,便不敢多言。   沈元景倒是没有想到大舅会开出这等丰厚的条件。虽说自己付出亦大,可所得也多,若真是经营得好,未尝不能出现第二王家。   虽说这土地会被未来的王家包围在内,可换句话来讲,初期也会收到王家保护,这对于一个新生的势力来说,十分宝贵。   见大伙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沈元景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就依大舅所言。”   倒不是真的贪图什么势力,想要成就什么世家,他连皇帝都做过,这些东西如何有吸引力?   实在是他察觉出了大舅依然对他亲近,可这亲近中只剩下舅甥之情,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将他和王世恒一样视为家族后备中的希望。   或许是他蹿升太快,已然能够和王耀奇比肩;更可能是前次表明态度,让王耀奇清醒过来,终究他是姓沈。   既然分为两家,那就不要总以亲情羁绊,一味的让人付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惟有利益永恒,惟有利益能让人奋不顾身的拼搏。   他这一答应,王耀奇等人果然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安下心来,开始讲述起了详细的计划。 第60章 又起争端   一番谋划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自然是王世恒和姜舒云的婚事。   若是不能得到北方一家大派作为支撑,王家单独面对整个李家的攻势,除去高端战力,将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趟婚事果然是天下哄传,王家迎亲的队伍由王耀宇带领,从承平出发,直上往北,经过中州。   李家虽然极度不愿此事发生,可也不敢有多余动作,除却沈元景压阵的原因,还要顾忌影响。   若是无有正当理由,擅自干涉别家的婚姻大事,别说清水帮和王家不肯答应,就是天下其他门派世家,恐怕也欣喜找到由头,群起而攻之。   在雍州先热闹了一通,嫁宴上或有人说:“王家何德何能,可以高攀上清水帮这样的大派,也不知道送了多少聘礼。”   便有那聂平温声说道:“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确实不少,还有一物最为珍贵,叫人拒绝不了。”   旁人奇道:“贵帮天下有数的大派,还有什么东西珍贵到连姜帮主也要重视?”   聂平淡然说道:“无他,北夷地榜宗师的一条命而已。”   众皆愕然。   ……   清水帮送亲的队伍也十分之豪华,除却同样的一位宗师领队以外,还有曲穆这样的地榜跟随。   两家队伍合一,就连顶尖大派想要阻拦都十分吃力,何况是游离在各地的盗匪,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是不敢惹事。   在承平大婚当日,非止是平州以及云、越两州的大小世家和武林门派过来,就连真武派、栖霞谷这样的顶尖大派亦有遣人,叫王家上下与有荣焉。   无论是王耀宇去雍州,还是曲穆过来平州,都是要商讨本次丰州之事该如何协调。清水帮也不是慈善堂,自然不可能仅仅是一门亲事,就为了王家拼死拼活的。   中间的密谋沈元景并未参与,只知道最后曲穆面带笑容而去,临走之际,再次邀约沈元景北上,还笑着说道:“今次咱们已经成了一家人了,若是事情顺利,以后少不得还有麻烦沈公子的时候。”   等到王世恒的婚事之后,沈元景又将自己关在疏雨轩中,终日不出,一直琢磨着从倚天世界记录下来的那些道经。   王耀奇偶尔过来,听得“杳杳冥冥生恍惚,恍恍惚惚结成团”、“有形有质何须炼?无象无名自可亲”之句,还以为是他从真武派习练来的神功。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直到这天,沈元景被叫到王家的议事厅中,上次的大部分面孔都来了,又新增了两个年轻面孔,显得王家后继有人。   一直负责丰州开拓具体事务的王崇说道:“今次是李家蛮横无理,船队从支流而来,非要强行通过平江,往我家纳入掌控的领地而去。族中子弟自然不肯,其仗着船只坚固,撞了上来。”   一位长老沉声问道:“结果如何?”王崇接着道:“我们的船头被撞烂了,子弟死了好几个。”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咱们也不亏,子弟们纷纷下水,也将那艘船凿沉了。”   通明教退让之后,两家都忙着接受其遗留下来的地盘,无瑕争斗,此次事件,标志着两家已然将所有新增领地纳入囊中,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刻。   王耀宇接着说道:“据悉吴王李炔已然在前往丰州的路上,至少还有两三个宗师跟随,恐怕崇哥一人,抵挡不住。”   众人纷纷看向沈元景,王耀奇作为家主是不能轻易出动的,现下只能是他去抵挡了,这也是前次说好的事。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需要什么时候出发?”   王耀奇道:“只在这两日吧,不过你去后小心一些,李家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苏家家主有好几年不现江湖了,说不定隐身其中。”   他的猜测不无道理。当年一战,苏玺吃亏不小,以其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是在努力练功,准备伺机报复。   王家这次纵然不是倾巢出动,也算得将族内的大半高手都派出去了。除却王崇这名宗师之外,各处长老及管事,跟着去了丰州。   另一边,王耀宇顶到了平州前线坐镇,牵制此地的李家势力,剩余王世恒与姜舒云巡游云越两州,防止有人作乱。就连云州山脉里头的道路,都遣了人设置关卡,只为提防李家暗渡陈仓。   顺江而下,一日千里。   到了地头,沈元景也不需要理会杂事,一应事务均有王崇决意,他老老实实当一尊神像,震慑旁人即可。   过得十几日,李家之人才姗姗来迟,不过倒是急切,在第二天上午就约了沈元景在江上见面。   “那日丰山一役,是我这么多年来最为后悔的一次。”李炔毫不掩饰自己的悔意,对着沈元景说道:“倘若我对你多一两分重视,恐怕就没有你今日的风光了。”   沈元景淡然说道:“不论你那日是否如何看重,如何用尽心思,就算你全力之下,我也并非没有逃脱的办法。”   他之话语里头,带着十足自信,叫李炔惊疑不定,也想不到一名先天,又何种办法从地榜高手里面逃走,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   他将这种话语当做是迷惑自己的,开口道:“过去之事暂且不提,今次且说说前些时候,王家主动侵犯,将我们的船弄坏一事,该如何处置?”   沈元景有些不耐,道:“咱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你要如何,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吧。苏家主,你以为如何?”   他最后一句话轻轻的飘向了对岸,不多时,一只小舟破浪而来,停在李炔旁边,苏玺站在舟中间,说道:“我早说瞒不过这小子,李兄偏要尝试。”   李炔道:“苏兄,所谓兵不厌诈,试一试又如何,反正也吃不了亏。”他倒是十分坦然,苏玺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沈元景道:“既然两位都现身了,想来吴王是拿定主意了吧,是战是和,一言而决吧。”   现在丰州的情形是通明教退缩只拿了两郡,沈家得两郡半,李家分别从这两家手上各拿一郡,共三郡半之地。可王家获利最多,已然实际性的占据了五郡之多。   是以临行之前,王耀奇给予了沈元景权限,必要之时,可以让出平江对面的一郡,两家划江而治。 第61章 一言而决   “我李家来皇室正统,自然是要先礼后兵。”李炔大义凛然的说道:“我家与通明教乃是盟友,他家让出这些地盘,自然归我家所有。王家与之毫无瓜葛,却出来横生枝节,占了大半,于情于理十分不合。你若懂得廉耻,应当回返平州,劝王家主早点收兵,让出这些地方来,免得伤了两家的和气。”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所谓盟友,便是明面承诺了允其自治,背地里却遣人渗透么?通明教不肯将地盘直接交予李家,不就说了一切。   我劝这话吴王还是不要再说的好,仅仅我知道的李家盟友,大江帮不复存在,金台派实力紧缩,通明教偏安一隅,都没落到个好下场。”   他又看向苏玺,笑道:“至于苏家嘛,前有栖霞谷,后有依云山庄,想必苏家主最为清楚个中滋味,是也不是?”   苏玺脸色一沉,并未答话。李炔哈哈大笑道:“李苏两家世代联姻,早就不分彼此了,你这一番挑拨离间,就不要拿出来献丑了。”   “要我说,吴王这一番废话,才不应该拿出来献丑。”沈元景淡淡说道,又突然朗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日以一郡之地为赌约,我败,丰润城就交给李家;我胜,沿着度支河汇入平江的这丰实郡,李家就交出来;若平手,两家就划平江而治,如何?”   这一番话从江心传遍四方,非但只李家与王家之人听到,连两岸的沈家、通明教等各方暗探,也听在耳内。   那通明教长老陈七心里一阵苦涩,丰润城乃是原本通明教总部的驻地,现下却被人当做了赌约,果然是乱世之中,实力为王。   见对方似乎信心十足,李炔这方虽有两个地榜宗师,依旧是惊疑不定,暗中想道:“这小子惯于扮猪吃虎,族中对他实力估计,从来都是低了。”   他立刻传音问道:“苏兄,前次我问过你决斗之后,这小子的伤势,你可有遗漏?”   苏玺回道:“他当日被我砍了一刀,从左肩到小腹,虽不致命,可定不好受。你没见他一反常态,只隐藏了两月就回了王家,定然是要借助王家之力和丹药疗伤。”   李炔暗道:“或许是我多心了。通明教经营丰润城多年,根深蒂固,就算撤走,也不知留下了多少暗哨。凭着王家如此浅薄的根基,如何能够治理?   况且此地四家交汇,不说通明教定不甘心丢掉老巢,就连沈家也一直虎视眈眈,说不得王家知难而退,却又放不下面子,就是随意找个借口,丢给我家,好让我们顶在沈家和通明教的前头。”   两面一想,他这才放下心来,一口答应道:“沈公子果然年轻气盛,豪迈之处,还要胜过我们这些前辈,就依你所言。”   他当下也大声道:“今日李炔与苏玺两人代表李家,与王家之沈元景战于江上,以丰润、丰实郡为赌约,胜者通吃,平则依此刻各占地盘划江而治,十年为限。”   众皆哗然,竟然是李家两人对阵王家一人,王崇十分担心,想要立刻阻止,却也插不进手。   两方喊话,便是将赌约宣之于众,和立下字据是一样效果。无论哪种方式,倘若一方违背诺言,也只会引来唾弃,谁能来惩罚地榜宗师不成?可这样一来,其势力的脸面尽丧,治下之民如何相信其承诺?   李炔的“限”字刚说出口,本人就激射而来。便像是沈元景说过的,见了几次,都十分熟悉,也懒得用些试探手法,这一拳便是火龙腾空。   炎龙过境,水汽蒸腾,他暗道一声失策,这个战场确实是对他最为不利的,不过他哪里预料得到,沈元景会如此直接,上来便要以武功来定下势力划分。   优势在手,倘若迟疑,恐生出变化,自然是由不得他拒绝。况且此战他也不需要担当主力,自有苏玺在侧。   沈元景脚下一动,劲力从船上透入水中,“腾”的一下,江水炸开,冲天而起。他一掌打出,江水将火龙包裹,然后化成冰,碎裂开来。   接着他主动出击,长剑一抖,射向李炔。这剑在空中一分,化作一只只利箭,笼罩着对方周身,以及为圆心的数丈之内的区域,封锁了对方的挪移位置。   李炔大叫一声:“来得好!”双拳紧握,真气升腾,如同火焰一般橙红,右拳先打出去,真气从拳头上往四周弥漫,形成了一张护盾。   两招相接,“砰”的一声,双方各自后退,水花从两人中间升腾起来。   终究是沈元景的功力要高出一截,李炔胸口稍闷,左手蓄势待发的一拳打不出去,只得将所受劲力沿着小船导入水中。   江面顿时被开了个口子,水花往后溅起十多丈高,小船往下猛的一沉,急速后退,才又升了起来。   沈元景也不好受,在空中无处导力,只得硬抗。正要退回到自己那条小舟上,突然背后有了刺痛之感,那是苏玺悄无声息的运使刀气刺了过来。   他双脚虚踏,在空中一个转身躲过这招,随即一剑反撩,往对方右肋攻去。   苏玺见这一剑似乎是仓促之间使来,便将刀招调转,刀气显出形来,猛然往下劈砍。   “当”的一声,刀剑交加,刀气瞬间消散,剑刃往上直切。亏得苏玺反应及时,一道厚厚的真气罩出现在胳膊上,才避免了断肢之伤。他整个人也被这一招挑飞,直往天际冲去。   沈元景这一招里头,却是将劲气内敛,完全收束在了剑身之中,蕴含着沛然巨力,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当然,他自己也被反震之力弹入江中,没入水面之下,正好躲过了李炔左手的迟到的一记五帝龙拳。   苏玺冲天而降,沈元景从水下脱身而出,在半空中相遇,正是将遇良才,一顿好杀。   刀气森森,道道锋芒毕露,似乎可以将天地劈开;剑气纵横,交织出一个万物凋零,惟有杀意永恒的世界。   两人并不费心思去控制真气,一招招的余波往四周激射而出,撞到水面,溅起滔滔巨浪。   李炔一边将扑面而来的劲气扫落,一般立于舟上,这两人打了半天,他仍旧是未有出手一招,似乎是在蓄势等待一个时机。 第62章 错失良机   宗师之战,因着各自真气生生不息,若不越级使出绝招,或者拼斗意境,便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决斗。   沈元景似乎是防备旁边的李炔,手中总要有所保留,自然不敢用尽全力。而苏玺全无这样的顾虑,便能肆意挥洒,切金斩法一道道的用出。   这种武功的精髓在于锋锐之劲,非止是利,还有穿透效果,最为克制那些个练就防御神功的高手,譬如沈平安练的就是灵龟盾,仍旧叫苏珏偷袭重伤。   此外使用兵刃的高手遇上了,也是十分头疼。本身或可用真气硬抗,可兵器比人身要脆弱许多,绝难挡住。   也只有沈元景这种,真气千变万化,能一一叠加的,才毫无影响。不过他一向算计颇深,将之作为底牌,不肯轻易展露。   现下他表露出来的也仅仅是碎景剑法这种冷寂的意境,虽同样是越级的招数,可无法保住手上长剑,经过这一场大战,布满了坑坑洼洼。   不过尽管沈元景落在下风,可防备森严,叫一旁的李炔一时半会找不到机会。眼见着太阳渐渐西斜,这样打下去,天黑了也不一定能胜出。   而且纵使能胜,两大地榜高手围攻一人,还叫其坚持了许久,传出去也叫人耻笑,更会助长沈元景的威名。   思及于此,李炔等不及了,瞅准一个机会,双手猛然出拳,带着还留在空中的太阳的光和热,往对手后背打去。   苏玺在心底大骂一声:“蠢货!”他当然知道相持下去,两人都会丢脸,可相比让沈元景重伤甚至陨落,一点点面皮算得什么?   他不惜耗费真气,越级使出绝招,不就是为了逼迫对手和自己一样消耗,等到了后面双方都疲乏,才是同伴出手的最佳时机。可这样的一个大好计划,叫李炔给生生破坏了。   “果然是这三十年来太过和平,这人只会在有优势的时候办事,一遇到丁点困境,就错误百出。”苏玺十分气愤,可又无可奈何,只能振奋起精神,继续鼓足了劲力,缠住沈元景的手脚,让李炔找到可乘之机。   沈元景可不会让对手轻易的找到自己的漏洞,他身形一转,退出好远,等两人追来,左手一握,江水涌过来化作一把冰剑,朝李炔攻去。   现下两人都出手了,他似乎斗出了真火,拿出了全部实力,左手岁景剑一动,周围的江水顿时涌起几丈高的浪来,时而化作一颗一颗的水珠,如同飞絮一般乱跳;时而卷出漩涡,撞向对手,要将之一口吞下一般。   右手碎景剑法又带着将万物冻结的寒意,将水珠化作雪花、冰箭,将巨浪冻成冰山,竖起千重阻隔,扰乱对手。   这般表现,便是决战到来的前兆,倒是正和苏玺之意,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变作深红,再往黑里转,锋锐之意在掌中涌动,传音过去道:“李炔,拖住他。”   李炔回了句好,手里真气转为黄白之色,落过来的水花、雪片全都化作水汽,蒸腾往上。他操舟往前一撞,碎裂了两座冰山,双拳如两颗流星,冲击而来。   沈元景见识过苏玺这断玉斩的厉害,如何能让对方蓄力一击,立时招数一变,水汽从脚底涌现,背后升腾起来的水珠发出刺眼的白光,如同白昼出现的星星。   他右手长剑急速刺出,便是这万千星斗中的一颗,从天而降,带动着身后的群星坠落,似乎要毁天灭地。   李炔认出这一招天外飞仙,正是当年在画屏山,沈元景用来诛杀苏珏的一招。他迎上对方决然的眼神,和当初一模一样。   他不禁心里一抖,出手便慢了下来,下意识的转攻为守。腾起的炎龙缩着脖子,由双龙出海的姿势,变作了双龙戏珠,只是这珠还未到跟前。   苏玺简直要气疯了。如若李炔这一招主动出击,肯和对手拼命,纵使身受重伤,沈元景也觉不会好过。   他再从旁使出断玉斩的绝招“一刀两断”,必定可以重创对方,继而有极大的机会能够杀死对方。   可偏偏这样大好的机会,叫李炔的胆怯给耽搁了。这一收招回撤,沈元景哪里还会傻到去追击,果然是剑法偏离,往苏玺刺去。   苏玺又能如何?只得挺刀而出,和对方的剑尖撞到一起。黑光湮灭,白光以及后面的点点繁星一同消失。   两人骤然弹开,各退出十几丈远,让李炔如梦初醒,赶过来的一招落了空。他涨红了脸,不敢去看苏玺。   苏玺却面无表情,心中又将刚才那个念头转了出来:“这蠢货这些年有办成过一件大事么?丰山之上,以大欺小,竟然未能在沈元景尚未成长的时候,将其扼杀,还赔上了李家的一个宗师。   星州取宝大好的局面,要么就不现身半途伏击,结果弄了个空手而归,还丢了我家苏珏的命。现下又畏畏缩缩的,哪里有一点地榜宗师的气概。”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部都有些疼痛,传音过去道:“李兄,今日之斗到此,看来两方是都不能拼命了,就只做平手了事,如何?”   李炔脱口而出道:“不行!”又意识到不能当着沈元景说,传声道:“若连一个小小的王家都能难住我们,大唐何时能够混一天下。方才只是一个意外,这次我想明白了,苏兄,你来打头阵,我会耐心等待,哪怕是耗上三天三夜,也要将这姓沈的小子置于死地。”   苏玺怔了一下,听他话语里还有一分退缩,顿生失望,还不仅仅是这些事情,更让他绝望之处在于,李家也只有这一个人能够东奔西走了。   他在心中哀叹道:“如今李老祖驾崩在即,李家还不未雨绸缪,如何了得?五十多年了,栖霞谷、依云山庄、萧家一日强过一日,现在连王家都崛起了,李家要想混一天下已然是镜花水月,美梦也该醒了吧?”   这般想来,心头的劲就松了,再动起手来,纵使招数依旧狠辣,却叫沈元景立刻就察觉出来,对方没有了刚才那般决心。   以锋芒能够破开世间万物为信念的秀玉刀法,没有了斩断一切的决心,便只是一门完美无缺的宗师级数之上的刀法而已。 第63章 分道扬镳   眼见着太阳西沉,两岸泛起了灯火,沈元景应付了几手,朗声说道:“还要再战么?”   苏玺不答话,只是手里猛攻。李炔却忍不住道:“别废话,就算再斗上三天三夜,不分高下,绝不收手。   沈元景如同未听见一样,继续问道:“苏家主,再斗下去,也是两败俱伤,说不定这旁边就埋伏着其他地榜人物,叫人渔翁得利去了。过去几年,我能数次从困境中逃脱,就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机会了?”   这一番话正中苏玺的软肋,星州一战,族内第二高手和最有前途的后辈丧了命,苏家现下虽不至于完全是青黄不接,可也元气大伤,若他这个家主再出点事,栖霞谷和依云山庄还不趁机把乘州分了?   就算李家肯帮忙,派出来的,还不只能是旁边这个蠢货,说不定要连累得苏家万劫不复。纵然他再忠心,遇到家族存亡,诸事也要抛到一边。   念及于此,他赶在李炔之前开口道:“多的废话就不用说了,还如上次一样,一招定胜负吧。”   他一边潜运功力,一边朝着旁边传音道:“李兄,你且先在一旁埋伏,等我和他拼个两败俱伤,你再出手,只要抓住机会,我们还是有七八分胜算的。”   见他已然答应了对手,就算李炔心里有火,也不好多说,只得在一旁蓄势,等待两人对招的一刻。   沈元景看了看旁边的李炔,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打算,沉声答道:“好,就依苏兄所言,请了。”   苏炔退后一边,一团比夜还要黑的真气涌现,将一双手完全遮盖住了。这次运劲引发了方才那次伤势,疼得他眉头跳了一下,却还是暗中想道:   “我拼了这最后一次,如此我也算是对得起李家了。李炔的地榜也是历经艰险得来的,不至于连我如此明显的话语都想不明白。”   沈元景的武功,比上次还要高出一线,若是单对单,定可重创苏玺,虽距离杀了对方还差一些,可也有把握让其修养个十年八年的。   现下加上另一个地榜宗师在此,那就是对方两人的组合要厉害一些了。要不是李炔那次失误,他重伤败逃的可能性高达八成。   现在只要苏玺酝酿的一招还和上次一样,他都不可能无损度过,再加一个虎视眈眈的李炔,想要获胜,着实有些难了。   沈元景手上动作不停,心中是念头急转。这个情形,也是他一手营造出来的,张三丰说他从未有在逆境中凭借意志取胜,他现下便想试一试,若能胜过这两人,也不知算不算。   他当下澄净心神,眼神里面一片清明,对面二人的动静如同放大了一般,映入眼帘,双手紧握两剑,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攻过来了!”   右手铁剑,依旧是这万物尽成灰的灰白之气,夹杂着江水冰冷,夜色寒凉,往苏玺杀去,要将对方带入完全荒凉的世界,磨灭殆尽。   左手冰剑,发出森然冷光,激起水花飞溅,洒落成雪,扑向李炔,准备将其置于冰天雪地之中,碾落成泥。   苏玺猛然睁大眼睛,漆黑的刀撞入荒芜的世界,誓要将天地劈开。可那天高九重,一重破碎了,还有另外一重。他的刀一往无前,却还是在撞碎了沈元景的长剑之后,戛然而止。   纵然最后的余力,似乎伤了对方的手,可他却不打算再往前了,因为另外一边,起了重大变故。   李炔气势汹汹的全力一拳,即将撞上了沈元景左手冰剑的时候,却不料对方手里那剑突然破碎,四散成了片片冰晶。   他一拳如同捣在空处,有些难受,接着很快反应过来,继续向前,打在了沈元景的手掌上。   “咔嚓”一声,沈元景的左胳膊顿时折断,他面不改色,说道:“剑来!”一道水流涌入手中,重新化作了一支剑。   同时,原本散落在四方的雪花和着破碎的冰剑,猛然往中间一收,将李炔包裹住,瞬间水流上涌,凝结成冰。   沈元景要的就是对方这一下的停顿,左手长剑刺了过去,虽然李炔已然挣脱,可剑尖已经挨着了胸口,他顿生绝望,布满劲力的双手也颓然落下。   这时,苏玺放弃了追击沈元景,掌力做刀,横切了过来,一下子将水剑斩成两段。   前面一截水剑还是带着余势,没入了李炔胸口,他喷出一口血来,捂着伤口咳嗽几声,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   沈元景带着另外一截水剑退出十丈远,随手松开,化作清水落入江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玺一手托住李炔,运功导入,一边紧盯着沈元景。对方双手下垂,都受了伤,月光之下,脸色有些苍白,却十分平静的看了过来。   只是片刻的罢手,奔涌的大江就将刚才掀起的滔天巨浪一一吞没,泛起波光粼粼。   “此战做平手论,沈公子以为如何?”苏玺看也不看传声给自己的李炔,自顾说道。   沈元景点点头,朗声道:“平手!”声音传遍四方。   苏玺也跟着附和一声:“平手!”两方各自退去。   ……   等到了对岸大营,李炔站直了身体,怒道:“苏玺,你为何不听我的话?那沈元景双手受伤,正是杀死他的最好时候。”   “方才你若不是垂手等死,反攻他一拳,说不定他现在就死了。”苏玺冷淡的道:“困兽犹斗,他现在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杀他,亦需要拼命!”   “你便拼上一命如何?”李炔气昏了头,说道:“只要他死,王家如同断了双腿,之后再想办法杀掉王耀奇,这东南四州就尽数落入李家的掌控之中,统一天下的大业,就完成了三分之一了。”   苏玺冷笑一声道:“要拼命也是拿你的命去拼。倘若我不救你,自然可以补上一刀,重创于他,可你的小命,就得归西了。”   李炔涨红了脸,噗的一声吐出口血来,说道:“还不是你提供的情报不准,沈元景的武功明明要高出你一些,你为何不说?”   苏玺慢慢往外走,不去看他,说道:“当日你过来时,只问了他的伤势,又没有问过我是否受伤,我何必自讨没趣。是要我向你诉苦么?”   “苏玺,你!”李炔捂着胸口,嘶声道:“我定然会告诉陛下,让他责罚于你。”   “随便你吧。”苏玺在门口站定,仰望起天上的星星,缓缓说道:“苏家禁不起你们折腾了。从李持爷孙父子三代登基以来,我苏家依旧是忠心耿耿,却一点好处也没有落下。   乘州一共才只有八郡之地,现而今叫栖霞谷占据了一郡,依云山庄崛起又占据了三郡,你李家还明里暗里的占据了半郡。我苏家堂堂千年世家,在前郑时代都是一方诸侯,现下说得好听是后族,却反倒沦落到朝不保夕的地步。”   李炔顿时慌了,急忙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苏玺转过身来,大声道:“多年付出,已经对得起李家先祖当年对苏家先祖的救命、提携之恩了;也对得起最初的几百年,李家的维护之情。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从今而后,两家分道扬镳,各顾各的吧。” 第64章 众星云集   沈元景坐在江边的石头上,看着江水一路往东,缓缓流去。   谁能想到,这个三十岁的青年,在十六年前,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那时他刚刚穿越而来,父母俱亡,无有依靠。   江水里面倒映出他的人影,模糊的看不清脸,岁月在他脸上定格在了二十岁,使人一见,就知道他成就先天的日子极早。   那李家的信使见着这个家族的大敌,纵然是仇怨满腹,可心底也不得不佩服对方,是比之家主李持还要耀眼的天才。   他恭恭敬敬的上前行了一个大礼,双手托举着一块白色绢布,说道:“李家使者李恭,见过沈宗师。这是家主让我给您送的请柬!”   沈元景伸手一招,一边打开绢布,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李恭?‘武林三公子’哪一位?”   李恭苦笑一声,说道:“些许薄名,岂敢在‘天外神剑’面前不自量力?况且另外两位已然踏入人榜,一飞冲天了,只有我还在蹉跎岁月。”   沈元景一目十行的扫完绢布上的字,面上虽无表情,心里却是震撼异常。这份请柬并不是李持的邀约,而是李家老祖李栋,自知寿元将近,不愿默默无闻的死去,邀请天下英雄过去观礼。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沈元景叹息一声,这件事已然不算新鲜了,在三年之前,就有人透露出李栋行将朽木的消息。   初始众人不信,后面李家也不否认,大家才知道是真的。除了几个有恃无恐的势力之外,大多数人都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得罪李家,生怕那老鬼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   这三年没有动静,倒是叫大伙悬着的心又放下了,同时生出疑惑来:“这老鬼到底还死不死了?”   沈元景得罪李家甚深,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前往,开口说道:“现下李家最恨的人是我吧,还愿意请我过去,也算是难得。”   早在三年多前,平江一战,哄传天下,奠定了丰州的势力划分,王家大得其利,用心经营,总算将这一块地盘初步纳入掌控之中,实力大增。   沈元景以一敌二,战成平手,非止是将自己的声望拔高了极多,还引发了苏玺和李炔之间的矛盾。   两人事后互相指责,苏玺心中对李家多年的不满一下子爆发出来,回到乘州之后,迅速将李家渗透去的半郡之地夺了回来,随后宣布,不再和李家以君臣相称。   最为忠诚的盟友背叛,这对李家来说,哪怕是失去整个中州之外的势力,都比不上这个损失大。   在这之后,李栋命不久矣的消息又传了出来,对李家打击更大了一重,金台派随后将李家的半郡之地纳入掌控。   别人怕李家老祖,金台派长老陈均地榜排名第六,可是一点也不顾忌。李栋杀不死他,李家就要在其身陨后迎来无尽的报复。   若非沈家势力大减,清水帮处事谨慎,恐怕也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身为李家的一员,李恭如何能不恨沈元景?不过他也知对方这是一句试探之语,便微微低头答道:   “怨恨也好,敬佩也罢。我身份低微,对于众位长辈和沈宗师的事情,参合不进去,也没有那个资格参合。”   沈元景见他说话滴水不漏,点点头道:“武林三公子名副其实,果然是一个泛泛之辈也无。”   他虽是要较对方年轻许多,却是老气横秋的口气,倒也不显违和。李恭躬身行礼,即刻离去。   ……   白羽世界的信鸽这些天忙碌了许多,沈元景一日之间,连发数封信函,飞往各地。   他收到的回函时间不一,可里面都说李家来邀请的时间是同一天,可见其用心。   几番联络,真武派、栖霞谷、萧家、清水帮等各家掌门都决意前往,沈元景也就去了担忧,在中州边界,和王耀奇汇合,一赶往皇城。   这座天下第一大城白天的景象,沈元景尚且是第一次见。阴暗的天依旧有一阵阵热浪袭来,全是武者的气血聚集。   城池上空的云格外的高,也或许是被城里喧嚣的声音掀得远远的一般。人人脸上带着笑意和闲适,仿佛一点也不知道这里最大的那根支柱,将要离去。   两人带着随从到了李家准备的寝居之地,果然是一地的熟人。沈元景刚刚和虚数道人说过话,就听着旁边传来姜大卫的声音:“咦,这老鬼的面子果然是大,连道长你都惊动了。”   王耀奇和沈元景又向他行过礼,他盯着沈元景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这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那苏玺和李炔联手,我要胜过,都得费好大的功夫,你大半天时间就逼得两人承认平手,我都好奇你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了。”   “岂止是姜兄好奇,我也好奇着呢?”戚原平与赵无畏从后面走来,朗声道:“元景贤弟,这又四年多过去了,你的武功也该跟上一层楼了吧。李家的榜单总是猜不准你的位置,你自己说一说,现下能排在第几吧?”   沈元景正要说话,后面又传来一声大笑道:“恐怕比我都要厉害了。”看其身后跟着的萧奉天,便知这人恐怕是萧家家主萧朝阳了。   就这一个小小的前厅,就聚集了七位地榜高手,其中三位前十,说起来要吓坏了不少人。   几人所说笑笑,那姜大卫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李老鬼也要死了,他们那个年代,就真的结束了。”   除却沈元景和赵无畏外,众皆默然。这五人在李栋纵横天下的时候,还只是刚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无不听过其凶名,甚至长辈也在他手里吃过不少亏。   萧朝阳说道:“枭雄迟暮,也叫人唏嘘不已。不过他这一死,李家剩下的两位,可就支撑不住这么大的家业喽。”   戚原平却摇摇头说道:“李持也是天纵之才,纵然不如元景贤弟这般的天资无双,也不可小觑。”   “再不能小觑又如何?”萧朝阳道:“李持刻薄寡恩,连苏玺都被他气走了,如今已是四郊多垒。   我看着顾家顾松言过来了,金台派的陈长老不怕死也来了,也就是沈流舒那老小子胆子小,不敢前来,否则今次他家的敌人全都聚齐,真是应了八方受敌之说。”   沈元景在一旁微笑,在场之人代表的势力,都对中州有想法,不过要问天下间谁最迫不及待,自然是沈家了。   自诩最古老的势力,高贵无比,当年也曾和李家争夺过中州,却惨淡收场,至今仍是不死心。可沈流舒今日却不敢来,显得有些色厉内荏了。 第65章 姜桂之性   第二日上午,李家来人引导众人去往大殿。   这处所在乃是齐国代周之后所建,距今已经有一千七百年的历史,其后郑国皇族也将之作为居住。历次修补,也都维持原貌,实际上已经将这宫殿不知道翻新了多少遍,里里外外恐怕每一根木头都换过了。   大殿里面设宴,分左右两列排开了十几张桌子,除却昨日之人,沈元景还见着了顾松言、苏玺这两个熟悉的面孔,特别是苏玺敢于前来,叫他十分吃惊。   坐在左手边首位的自然是虚数道人,其下是一位和尚,枯枯瘦瘦的,一副苦像,貌不惊人,经王耀奇介绍,却是大觉寺的戒律堂首座真醇大师,也是地榜第三位的顶尖高手。   其余栖霞谷主戚原平、金台派长老陈均紧随其后。这个排列明显是以李家订立的地榜来做顺序,所以落在第五位那个中年男子,不出意料,定然是神秘莫测的天理教上代圣子徐宇。   这些年来,天理教一直都是日光法王在外面走动,教主司云帆三十多年不履江湖,徐宇也有二十多年没露过面,是以连王耀奇走南闯北的见识,都没见过。   地榜第八的沈流舒没来,第九的姜大卫就坐到了第六个位置。后面是一位老太太,看着却不是尼姑打扮,经萧朝阳介绍,是依云山庄的葛老夫人,地榜十二。   左边是最后一位,是天涯狂客的儿子赵无畏,中间空缺的普渡庙、轮台宗和商山派未派人来。通明教主也做了缩头乌龟。   相对而坐在右边上首的萧家家主萧朝阳,已经是地榜十一了,差了不少。紧随其后的竟然是沈元景,现下排在地榜十五位,反倒将苏玺挤到了第十六位去。   王耀奇之后,就是顾松言了。勉强凑足了五个人,比起门派势力来,差了太多。   这大殿里头聚集了十三位地榜宗师,跺一跺脚,天下都要地震。可酒菜都上了半天,还只吴王李炔一人前来,在主位边摆了张桌子招呼,不说今天的主角李栋了,就连李家家主李持都未出来一见。   众人都是一方豪雄,也不好明说些什么,只是时不时盯着李炔,叫他如坐针毡。   他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今次老祖入灭,李家之人无不哀痛,仓促之间,招待不周,还望各位海涵。”说罢,他举起酒杯,就要敬酒。   赵无畏倒是没有其他人那么多的顾虑,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冷哼一声,站起来说道:“今次大伙从四面八方赶来,全都是打小听过李前辈威名,前来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前辈高人收拾心情,让大伙等到最后,我们也心甘情愿。可李家主好似他才是今日主角一般,到现在也不露个面,是瞧不上我么?”   李炔连忙说道:“赵兄说笑了,岂敢如此。是在是陛下他,嗯,他……”支支吾吾的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众人面面相视,心头生出疑惑来,若非知道天下绝没有哪家有此力量,将殿内之人一网打尽,恐怕都要以为李家是有什么阴谋了。   赵无畏冷笑了一声,道:“罢了,且看看你李家能闹出什么花样来。又坐了回去。”   大家就不理会什么礼仪,纷纷离席,自顾自的找人交流起来,将个庄严肃穆的大殿,弄得跟个酒楼一样。李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只能闷声喝酒,说不出话来。   宴会一直持续到正午,日将中天,也是李栋定好的时间,众人仍旧是不停歇,宛若这只是叙旧场所一般。   李炔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无人理会,他又连咳三声,从头到尾端坐在位置上的苏玺冷冷的说道:“吴王咳个什么?难不成四年前的剑伤还没有好?”   这句话可把对方气炸了,就要开口理论,突然众人一静,纷纷看向殿外。只见一人,身穿明黄龙袍,大步的从门口踏进来,几步的功夫,走到了主位。   沈元景听到好几人惊咦一声,心里也暗自戒备。这人来的无声无息,武功着实可怖。   他一眼望去,这人面相确实苍老,如同百岁一样,比殿内所有人看着年纪都要大,感应其身,也是一片空荡荡的,毫无生机。   李炔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这人应该就是李栋了,他坐到主案之前,众人也纷纷归位。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大都是些熟面孔,好得很。”又一指沈元景道:“这位想必就是名震天下的沈公子了吧,果然年少,叫人妒忌。”   在场之人哪个不妒忌沈元景在这个年纪,就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不过是没有像李栋这样感同身受罢了。   李炔给李栋的酒杯里续上酒,他又饮尽,道:“今日诏令大伙来,除了想见见几位从没见过的朋友外,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他顿了一顿,喝道:“苏玺,你苏家不过一齐国王室养马的马夫,还养死了当朝公主心爱的宝骏,若非我李家先祖求情,早就被车裂而死了,焉能有今天的传承?   其后我先祖更是赠那马夫武功,助起建立家族,其后数百年间,庇护了苏家无数次,才有你们现在的辉煌。怎么,见到我李家衰败,你们又开始反叛了么?今日这第一件要事,便是要清理叛徒!”   沈元景心道:“果然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到了这般田地,这人还不忘替家族着想。不过苏玺既然赶来,也不会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那苏玺面色肃然,起身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体说道:“先祖得李家之助,方能发迹,自不是假。可从前苏家立族至今,早就还清了,还多出很多了。   初祖为了报恩,替李家背过,被砍头而死;十祖为了替李家打下天下,战死在皇城外。还有其他牺牲的人数不尽数,光陨落掉的宗师高手,就有四十位之多,其中订立地榜以来就有八位。”   苏玺说道最后,已然是非常激动,道:“反而李家这几十年来,是如何对待苏家的?好好的乘州之地,只剩下了一半,其中还有半郡,竟然是李家掠夺的。”   说罢,他一指沈元景,说道:“这般不公,连沈公子这外人都能看出来,你李家有何资格怪我苏家?” 第66章 深谋远虑   李栋端坐在主位之上,肃然的听着苏玺说完这一番话,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这般说来,的确是我李家的不是,叫苏家主受委屈了。”   众人面上稍和,虚数道人心中想道:“难不成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李老鬼转了性子,竟然肯认错了。”   那苏玺素知李栋的霸道,也一时间怔住了,却听李栋继续说道:“不过,君纵然有过错,那也是君,岂是臣子可以随意置喙。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却犯上作乱,有违人臣之道,今日我便开恩,只诛你一人,不牵连你苏家,还不谢恩。”   “哈哈哈哈!”苏玺一阵大笑,说道:“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老祖你倒是从始至终这般霸道。不过,上古先贤曾说:‘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况且当今天下,也只有你李家之人还做着天下共主的春秋大梦,岂不知李唐从建立开始,就不过是一个如同苏家、顾家、萧家一样的大世家,现下都快要比不过区区王家了,何必还摆出一副皇帝的架子?”   李炔听了火冒三丈,怒目而视。李栋却是叹息一声,说道:“果然是豺狼之性,翻脸之后,更爱反噬旧主。也罢,从现下起,你若是能走出这座大殿,李、苏两家的恩义从此一笔勾销。”   苏玺听到这个条件,心中大定,说道:“那便要多谢李老祖了。”转身缓缓往外走去,竟似乎一点也不急躁。   李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左手捏拳,看了一看,身形一动,往前扑去。   苏玺猛然转身,一刀黑芒从手上一闪而过,径直往对方胸口而去,赫然是其绝学“一刀两断”。   李持拳头泛出青光,将黑芒吞没,大笑一声道:“雕虫小技,比起你父……”   话音未落,从左边第四张桌子上飞出一个酒杯,打着旋儿撞向他,跟着金台派陈均出手,掌上满是红光,如同太阳初升之云霞,伴着一声大喝:“李老鬼接我这招!”   “早防着你!”李栋冷哼一声,拳头转白,尽起锋芒,接了过去。那苏玺也趁机使出了第二招“开天辟地”。   李栋分心两用,左手泛起赤色。   沈元景听到大殿里面好几声惊叹,也暗道:“这李家老祖果然不凡,方才的青帝龙拳已然出神入化,现在又使出了白帝龙拳和赤帝龙拳,就不知道这门由大五行拳衍化而来的功夫,他练成了几行。”   这时,殿内又生变化,一根拐杖如枪,气势汹汹的往李栋心口刺去,却是依云山庄的葛老夫人出手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苏玺有恃无恐,原来是他放下了世家的身段,拉拢了两个大派作为盟友。   三人联手,不说他走不走得出大殿,若李栋无有强援,能不能保住命还在两说。   沈元景斜看了一眼,上首的李炔竟然丝毫不慌,脸上还泛出一丝冷笑。他顿时心里一动,凝神预备出手。旁边萧朝阳与王耀奇也是一般。   蓦地一声大笑从李栋口中传出,他气势猛然高涨,往四周冲撞而去,沈元景猝不及防,都被弹开一丈远。   这样霸道的劲力,真气之中的勃勃生机,哪里还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虚数道人顶着这股气势站起身来,脸上现出惊骇的神情,叫道:“李老鬼,你突破大宗师了?”   大殿里头顿时安静下来,连一声呼吸都听不见。陈均与葛老夫人停在几丈远的地方,脸色惨白。   李栋傲立当场,脚边是苏玺仰躺着的身躯,两只胳膊呈怪异的模样扭曲,口鼻全是血,不停流淌,染红了白发。   众人面色凝重,久久不能回神。李炔急忙从上首下来,躬身道:“恭喜陛下,诛除了这一奸贼,我大唐崛起有望。”   沈元景心中一动,却听苏玺咳嗽一声,吃力的先开口道:“你不是李栋那老鬼,你是李持!”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吃一惊,看了过来。李栋笑道:“你倒是机灵。”   说罢转身,龙行虎步,往上走去,取了一杯酒,又一脚踢开挡在前面的案几,径直坐到了最高处的皇帝宝座上。   他脸上顿时现出威严,朗声道:“朕就是李持!”顾盼之间,凛凛生威。   虚数道人满脸不敢置信的神色,喃喃的道:“怎么可能?”旁人都是一般模样。   “如何不可能?”李持说道:“还要多谢你,前次在皇宫里面的那次探查,让我生出了紧迫感,冒险一搏。否则至少还要花上十年功夫,我才敢冲击天榜境界。   可真等到了那时候,李家就是树倒猢狲散,除却这座皇城,恐怕什么也剩不下了。”   虚数道人脸色古怪,欲要说些什么,却又住口不言。   旁人脸上的惊骇挥之不去,纵然好几个人没见过大宗师出手,可刚才反掌之间,李持打得三位地榜高手一败涂地,其中一位地榜中段之人陷入濒死。这等的功力,就算是姜大卫、萧朝阳等如何想象,也预料不到。   特别是陈均与葛老夫人,神色游移不定,心里未尝没有后悔。   反倒是苏玺发出了一声怪笑,说道:“果然,你李家从头到尾,就没把我们苏家当自己人。可恨我有眼无珠,没能早一步识破你们的真面目,以至于家族败落。这叫我有何面目去见先祖?”   他奋力翻过身来,以头抢地,“砰”的一下,可惜身上力气全无,未能撞死,便又撞了一下,两下,三下。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李炔狞笑着走了出来,握响拳头,似乎要上前动用酷刑。   “唉!”沈元景一声叹息,轻轻一晃,拦在前头,说道:“苏家主,我来送你一程吧。”   他手里早就挽了一杯酒水,往下一抖,没入了苏玺背心。苏玺一震,轻轻的吐出一句“谢谢”,便无声息。   李持坐在龙椅上,把玩着就酒杯,似笑非笑。王耀奇急切的叫道:“元景,你……”   “大舅,你还不明白吗?”沈元景转过身来,直面上首,说道:“李老祖恐怕早就死了。李家主深谋远虑,隐忍至今,又借机将我们叫来,不就是打着一劳永逸的想法么?苏家主已死,接下来就轮到我了罢?” 第67章 一招生死   李持大笑一声道:“看来沈公子不但年少有为,还机敏无比。听说你喜欢和人定下一招之约,朕也和你打个赌,你能接下朕的一招不死,今日便饶过你!”   虚数道人最是知道大宗师的威力,忍不住站了出来,说道:“李兄,你已然晋升大宗师,以大欺小,似乎不合规矩吧?”   李持目光似电,扫射过来,道:“如何不妥?朕为皇帝,天下的规矩都应是由朕定,休要用你们这些个宗派的破烂道理来限制朕。”   见他如此自大,虚数道人仍旧是淡淡的说道:“真武派一向与世无争,若人不犯我,何时主动犯过人?李兄想要将你的规矩用到我派身上,正巧老道苦苦追寻突破多年未果,见猎心喜,说不得要向大宗师讨教一番,好知道差距。”   大殿里头的气氛顿时凝重到了极点,那萧朝阳眼睛微眯,隐晦的看了沈元景一眼,似乎想不到真武派的人会出来替他出头,不由得重新在心里评估了一下其价值。   陈均和葛老夫人松了口气,有虚数道人顶在前头,今次事情就好办了,只要能离了此处,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阿弥陀佛!”这时真醇和尚突然往前两步,开口道:“虚数掌教,前次两派弟子起了冲突,你徒孙打伤我门下一事,你可记得?今日好不容易遇见,当给我一个说法。”   虚数脸色一变,侧身盯着真醇的脸,缓缓的说道:“你非要在今日,与我谈论这一点芝麻大小的事?”   真醇点点头道:“人命关天,哪有大小?择日不如撞日,若再等待些天,谁知道还能不能遇见道长呢?”   这下陈均和葛老夫人心气一泄,束手站在一边,不敢吭声。萧朝阳暗叹一声道:“这小子,惹事的能力比结交朋友的水平还要厉害,管不了了。”   “好!”虚数脸上怒气一闪,显然是动了真火,沉声道:“今次,就让老道领教一下大和尚的神功,是不是真的能直通地府。”   对方这一阻拦,李持便无人可顶在前头对抗,其余戚原平、姜大卫就算与沈元景关系不错,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为他挡下这生死之局。   王耀奇一咬牙,正要站出来,沈元景眼疾脚快,拔出长剑,直指李持,也不说话。   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无有用处,他将全部心神沉寂下来,眼中心中别无他物,没有想着逃,也没有去想什么突破自我,只有手中的剑,身上的意。   一半是无忧无虑,自由奔放,天地往复,四季流转的岁月沉淀;一半是无思无想,荒凉凄清,寂灭永恒,万物归空的破碎结局。   岁景剑和碎景剑二者渐渐合一,两仪之气自生,涌入剑里头,剑顿时收敛了宝光,变得灰白。这一剑,是现下沈元景能够使出来的最厉害的招数了。   李持见他主动攻来,轻蔑的笑道:“米粒之珠,有何光彩?”他甫一出场,便震慑了十几位地榜宗师,过去不将他放在眼里的高手,现下都低眉睡目,不敢与之对视,只觉从未有过如此之痛快。   纵然以前对沈元景再忌惮,此刻也似乎不当一回事了。这般轻敌的模样,让王耀奇生出一线希望来。   沈元景并不管对方如何去想,只是用尽了全力,使出了这一生中最为强大灿烂的一剑,满室光影斑驳,明暗交加。   那萧朝阳暗暗心惊,这一剑的威力,他完全没有把握接住,   李持坐在龙椅上,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一拳捣出,五道光华在手上流转,凝成一股,冲前方撞击而去。   看到对方的这并不华丽却十分霸道的一招,虚数道人脸色一变,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来,就算李持没有使出全力,可也绝对不是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不屑一顾。   那拳头上带着粉碎一切的意味,撞在了沈元景剑上,将他的成型的两仪意境撞得粉碎。   陆云霄的功法,纵然不输李持,可御使之人差距过大,也只是将其打来的力量削去了三分,就无力反抗。   拳头将整把剑湮灭,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依然势头不减,再往沈元景的胸口打去。这一下若是落到了实处,他绝对是挨不住要丧命的。   只见沈元景双手快速切回,往李持的拳头上一搭,一道一道的青光闪过,移花接木、太极拳、斗转星移、乾坤大挪移,四种卸力之法先将入侵来的劲力又去了四分。   接着他体外金光一闪,现出一个罩子,这是他练至大成的金刚不坏神功,纵然破碎,仍旧让那真醇眼睛一亮。   李持凌空的一拳,经过沈元景一重又一重不同性质的真气屏障阻挡,还剩下最后的一分力道,也是最为精纯的一分,打在了沈元景的胸口,依然是可以要他的命。   在这一瞬间,他猛然运起北冥神功一吸,将这份真气主动纳入了身体之中,瞬间感觉全身经脉鼓胀,像是要炸开。   整个人也被拳头砸出十丈之远,落在了门口。不过他虽然是骨头断了一半,经脉几乎报废,命却是保住了。   虚数道人眼里亮起精光,见李持还要出手,一声轻喝,手里长剑出鞘,朝对方攻了过去,嘴里说道:“一招以过,李兄如何还要动手?”   真醇正要有所动作,就察觉到旁边的戚原平紧握拳头,蓄势待发,似乎是只要自己敢出手,就会迎来背后重重的一击。   那赵无畏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此间,挡在了戚原平后面,陈均等纵然想要有所动作,也不敢动手。就算是要讨好李持,也决计不能去得罪另外一位成名已久的大宗师。   这边几人形成牵制,王耀奇早已飞身过去,握住了沈元景的手,便要往他体内灌注真气。   就听见沈元景说道:“不可!”他勉力抬起上半身,接着道:“多余的话不要说,先扶我起来。”   等他站直了身体,大殿里头的打斗已然结束。虚数道人只和李持换了一招,挨了比刚才还要重三分的一拳,落地之后,踩碎青砖,后退了五六步才停下来,气血一阵翻腾。   他面带笑容,好像自己赢了一般,说道:“大宗师战力非凡,老道远远不及,多谢李兄留手。” 第68章 结伴而行   李持面沉如水,一招没能杀死沈元景,这一局就是自己输了。纵然他再高估,也依旧以为对方不过是比苏玺高明一筹。   他在三人围攻之下,依然是轻而易举的杀了苏玺,便认为杀沈元景也一样费不了多少功夫。可哪里想到,谨慎的使出了五成的功力,仍旧没能要对方的命。   可惜他厚着脸皮再出一招,却被虚数这老道士打断了。一招已过,戚原平等再站出来,也有理由干预。   李持冷哼一声,目光在沈元景脸上打了个圈,说道:“我才突破不久,倒是让你捡回一条小命。今日便绕过你,希望你拖着残废之身,能顺利走出中州吧。”   其中威胁意味十分明显,王耀奇脸色大变,却听虚数说道:“沈公子,上次一别已有多年,师叔念叨说好久没见过你了,现下遇上了,你便来我真武派门中做客吧。”   李持眼睛一眯,正要说话,又听戚原平道:“却不是巧了,姐夫前次托我领着无畏,去拜访乘法真人,如此不是正好赶上么?”   这地榜第一和第四齐心协力,足可以与李持相抗,在加上王耀奇和赵无涯,李家倾巢而出,也不见得能胜过。   况且到现在为止,另外有大宗师的两家天理教徐宇和顾家顾松言,一句话都没有说,叫人摸不清他们的态度。   李持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停留在真醇和尚脸上,可对方眼帘下垂,不去看他。   大觉寺只是和沈元景有些仇怨,巴不得他死而已,并不意味着就是李家的盟友了。何况两边还有天然的矛盾,北夷要重现上古大商的荣耀,李家要混一天下,不可调和。   而且他也不敢帮,李持不受规矩的去杀人,开了这以大欺小的头,岂不是解开了乘法道人身上的枷锁,那大觉寺如何抵挡得住?   李持见指望不上真醇,又将目光挪到了陈均身上,十分之严厉。陈均与这大殿里头的各方势力都不相善,只得把牙一咬,半跪在地,说道:“金台派陈均叩见陛下,方才不识天威,出手莽撞,还请陛下恕罪!”   “哈哈哈哈,好,好!”李持大笑,有了这人相帮,收拾起沈元景一党可就容易了。到时候强杀了对方,只要不损伤真武派和栖霞谷之人,晾乘法真人和天涯狂客也无话可说,总不至于为了一个死人,来找另一个大宗师的麻烦。   不过他也只有这一次出手机会,若是接二连三,恐怕会惹得天怒人怨。依着顾拙言的性子,定会找上乘法道人出手,以二对一,他也难逃劫数。   这时候,姜大卫突然说道:“萧兄,今次回程之路坎坷,不若我们结伴而行吧?”萧朝阳点头称好。   陈均脸色大变,这两家对金台派一直虎视眈眈,上次自己就被围攻受伤,以至于金台派地盘少了两个郡。若让这二人回去,自己又不在雍州,说不定又要生出事来。   纵然李持肯事后奖赏,可看他对苏家的那种态度,便知是刻薄寡恩之人,指望不得。   他现下可谓是进退不得,既不敢得罪李持,又害怕被萧家和清水帮端了老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   这时候,徐宇哈哈一笑,说道:“今日之事真是精彩,实在叫人大开眼界,我算是来对了。那姓沈的小子,你若能活过这次,前途定不可限量,有机会咱们试试手,看你这后浪能否将我这前浪拍死。”   他说完这些,大叫一声“我去也”,便离了此地。顾松言也一言不发,接着离开。   那萧朝阳朝着姜大卫打了个眼色,两人联袂而出,陈均顾不得其他,紧紧跟了出去。   真醇和尚为了避嫌,也自先行一步,加上悄无声息走掉的葛老夫人,大殿里头就只剩下虚数几人。   李持只能脸色阴沉的看着王耀奇背上沈元景,又和虚数道人、戚原平及赵无畏一齐走了。   ……   一行人买了一辆巨大的马车,径直往耀州方向去。   行了十几日,见王耀奇依然是忧心忡忡,整日凝神戒备的模样,虚数安慰道:   “王家主不必过分担忧,那李持不会追来了。我已经得到消息,师叔和顾大宗师先后往中州去了信,勒令李持不得以大欺小,否则会出手维持江湖秩序。”   王耀奇才放下心来,地榜第一在此,只要大宗师不出手,这里便固若金汤。他笑着说道:“二位前辈肯出面主持公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李持再厉害,在两位大宗师联手之下,也要饮恨。”   沈元景咳嗽一声,从沉睡中醒来,裹了裹小毯子,轻声说道:“他的功法有缺陷,便是一位大宗师也抵挡不住,何须两位?”   “咦?”虚数坐直了身子,问道:“沈公子你也看出来了,李持的境界还不稳定?”   “他面容苍老,看着比实际的年纪还要大上竟三十岁,一点也不像是正常突破。”沈元景说出自己的判断:“恐怕是用了歪门邪道,走了急功近利的法子。”   虚数点点头,说道:“沈公子观察仔细。不错,我和他切磋了一招,他的武功路数依然是大五行拳法,可五行似乎是给人强行捏合在一起的一样,还有些不稳。虽然他想要胜我,不是什么难事,可也不是三五十招就能办到的事。”   “那道长今次可是得大便宜了。”戚原平满脸羡慕的说道:“对手这样的境界岂不是更好?能让我们摸清宗师到大宗师将变未变的状态,必然是大有裨益。”   虚数笑道:“不过一招而已,倒也看不出来多少东西,只能说有所得罢了。”   王耀奇连忙说道:“那可要恭喜道长了,大宗师之境界,指日可待!”   “谈何容易?”虚数叹道:“若无十五年以上的功夫,几乎是不用去想了。倒是沈公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要后来居上了!”   沈元景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我还是先养好伤再说吧。他这一拳,没个三年,我都养不过来。亏得他轻视于我,没有使出全力。”   赵无畏嗤笑一声道:“他堂堂一个大宗师,若是对付一个地榜前十都不到之人,还用出全力,还要不要脸了?”   “李家做事向来不择手段,若能将我杀死,丢点脸算什么,过不了多久就无人记得了。”沈元景倒是看得开,说道:   “你信不信,这次重排地榜,我定然是在第十一位,压过萧家家主一头,却又进不到前十。你猜是谁把我挤出来的?是那不知生死的李家老祖。”   戚原平摇摇头道:“虽然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可李家一味的用阴谋,成不了什么大事。”   “可他成就大宗师,只要不恣意妄为,就有得折腾了。”虚数叹道,众皆默然。 第69章 一发全身   “沈流舒死了。”   这日戚原平外出了一趟,回来之后脸色凝重,沉声说道   “什么?”车内众人大惊,堂堂地榜第八、沈家之主陨身,这可是了不起的大事,连沈元景都不顾伤势,坐直了身子。王耀奇沉声问道:“难不成是李持下的手?”   戚原平摇摇头,叹口气说道:“不是。他死之日,和李持举行大典是同一天,是被沈家另外一位地榜宗师沈逸云偷袭而死的,现下后者做了沈家家主。”   “这,怎么可能?”虚数惊道:“沈流舒性子虽然高傲,可为人多疑,武功也着实不弱,沈逸云地榜二十一,偷袭之后,也难逃脱其临死前的反击,如何还生龙活虎的当上沈家家主?”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沈元景又靠了回去,说道:“我前些年路过泰州,曾和沈逸云有过一番交手,试探出他的武功,绝不在苏玺之下。”   “这就对了,以有心算无心,沈家主确实难逃。”虚数说道:“沈逸云恐怕也不好受。”   在沈元景登上地榜以前,地榜有近二十年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纵然中间有人武功大进,可无有战绩,位次也只能在原地踏步。   沈元景又皱着眉头说道:“现在想来,那时候沈逸云就有些不对劲了,整日里伤春悲秋的,似乎和传说中的完全不一样。这次突然出手,该不会是沈家的嫡庶之争的延续吧?。”   戚原平展开一封传书,递给了虚数,答道:“元景贤弟你猜对了,正是因为嫡庶关系。据说沈逸云虽然贵为地榜宗师,可他依然入不得沈家嫡系谱,连带这儿子也一样在庶谱,少了很多修炼用药,至今连先天都未进去。   现下这种情况又轮到他孙子了,本是族内那一辈里头,天资最好的一位,可依旧比不过嫡系的供养。纵然他可以补齐,但心头如何能舒服?   不过引发此案的事,恐怕是前些年沈平安之死,沈流舒宁可放弃大片的肥沃土地给清水帮,也不愿意将沈逸云继续留在熟悉的北方,强行将之调到了水系繁多的南边。”   沈元景点点头道:“我就是那次碰上他的,颇多怨言,似乎心有不甘。”   虚数道人将信看完,递给了王耀奇,接口道:“那是自然。他在北方,和姜大卫关系不错,沈家和萧家又是盟友,他如土皇帝一样。传闻曾经生出过分家的想法,不知怎么的打消了念头,还将子孙送往崇郡城做人质。”   沈元景又咳嗽一声,道:“我得到消息,那次是因为萧家萧朝苍暗中插手,与沈流舒两方勾结逼迫。萧奉先的老父亲和沈逸云交好,极力反对无果,气得一命呜呼了。”   这个消息自然是从萧奉先那里听来的,八分可信。   “这就说得通了。不过,事情的发展,委实让人难以预料。今次我王家可就有难了。”王耀奇将信递给沈元景,后者接来一看,听着戚原平讲述,才理清整件事情。   原来在李家将全天下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之后,沈逸云悄无声息的杀死了沈流舒,又经过一番清洗,顺利的坐上了沈家家主的宝座。   众人这才知道沈家发生的事,还未等大伙反应过来,他又迅速的宣布,将泰州四个郡献给李家,并接受了李家封赏的“东王”称号。   “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李持这一次晋升,天下就要大变了。”戚原平又取出一信,递给了沈元景,道:“这里还有一件大事,和沈公子有关,你且看看。”   沈元景展开一看,顿时无语。原来,这信是沈逸云写给自己的,却不知道如何流落到了戚原平的手中。   信里面说可将沈元景之父沈浪,纳入到沈家的嫡系谱中,之后两人一北一南,共掌沈家。   沈元景将信递给了王耀奇,说道:“前几年我坐镇丰州,沈流舒也曾偷偷写信过来,邀我入到沈家。不过他要小气一些,只肯把我放到旁系谱的前列。   我还以为沈逸云能说出什么高论,原来还是换汤不换药,用的依旧是嫡庶分明的那一套,看来他不是反感这种等级,而是恨自己不是出身嫡系。”   “世家的作风,呵呵。”戚原平摇了摇头,却不好当着王耀奇说些什么,不过显而易见的是瞧不上。   栖霞谷虽然是戚姓之人建立,可大半的谷主,反倒是别姓,也无有什么高低,能者居之。   旁边是商山派也是一样,走的都是世家与门派结合的路子,家主依附于门派,共存共荣。   可这样的方法,不适合传承久远的大家族。譬若王耀奇现在说要将家主的位置传给沈元景,那王家还不得闹翻天?   当年顾家某一代祖先就有过类似的想法,改家族名为雁行山庄,欲要将庄主的位置传给女婿,却遭到子孙的一致反对,先将这女婿一家尽数杀绝,连顾家女儿也不放过,闹出亲人相残的惨剧。   沈元景沉吟一阵,突然说道:“大舅,恐怕你得先回去了。不出所料,通明教投降,也是迟早的事。”   王耀奇悚然一惊,缓缓点头道:“是了,前次马波便靠向了李家,不过是因为李家太过贪得无厌,才离心离德。现在有我们顶在前头,再谈条件,境况就好多了。”   他说道这里,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元景,不若我们把丰润城还给通明教,或是弃给李家?”   “不可!”沈元景和戚原平同时叫道,互相看了一眼,戚原平伸手示意对方来说。   沈元景也不谦让,说道:“大舅你是当局者迷,若能割据一方,谁愿意做去皇城做个朝臣?一日有丰润城将李家隔绝,一日通明教便只是表面臣服,乐得出工不出力。若是接壤,那就身不由己了。   你这次回去,可以让二舅试着出手,对方定然只会派出陈七,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沈家那边也是一样,沈逸云只要不傻,就不会胡乱插手。   王家要小心的,也只有李家。虽然可以断定李家老祖是死了,可谁又能保证,没有隐藏另外一个地榜宗师呢?”   王耀奇这才恍然,一拍脑袋道:“确实是我糊涂了。左右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还能如何?唉,也不知道李家隐藏了多少实力,过若能知道,倒是更好应对。”   虚数皱着眉头,想了一想,说道:“李家前几十年出现的天才颇多,有的是众人亲眼所见死去的,也有几个说是重伤不治,谁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想来,最多止一两个,否则也不会让李炔这等人顶在前头了。”   戚原平叹息一声道:“以李家的底蕴,再有一个就很了不得了,多来两个,除却道长所在的真武派,其余哪家能够抵挡?”   ……   随后王耀奇便悄然离去,返回平州。戚原平两人将沈元景送到了真武派,待了一月,才折返回栖霞谷,又绕道星州,不知和顾家谈了些什么。   一晃三年,忽忽而过,沈元景辞别虚数道人,离山而去。等大觉寺和李家的探子发觉之时,已然找不见他的踪迹了。    今宵杯中映明月,刀光剑影归大唐 第1章 江上风波急   乌云漫天,将星月全都遮蔽住了,江上黑漆漆的一片,伸手难见五指,只能从偶尔的闪电里头,瞧见一丝亮光。   大雨倾盆,如同天河决堤,河水奔腾而下,将宁静的江面变作了汹涌的湍流。一条小渔舟落到里面,如同一片树叶一般,身不由己的升腾起伏。   舟山坐着三人,一名白衣女子面向船头,静坐不动,另有两个少年大呼小叫的,努力的想要稳住渔舟,可于事无补。   又一道巨大的闪电划过天际,借着这一瞬间的亮光,两人看见一个几丈高的大浪打来,顿时慌了手脚。   这一浪若是打实了,小舟定会倾覆,可要躲,又无处可逃。两人顿生绝望,连忙抱在了一起,想了一想,又要去拉那个白衣女子。   两只手伸到一半,如同撞到了软泥上,手指也有微痛。两人误以为是碰到了白衣女子的后背,握爪就抓去,却不料捞了个空。   这时候,眼前突然变得明亮,两人定睛一看,舟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人来,看了他俩一眼,开口说道:“原来是这个时候。”   此人自然就是沈元景了,他养好伤后,发觉清玄经依然进展缓慢,这么久了,还只是停留在第五层初期,休说大宗师境界,就连再进一步,也十分困难。是以他从真武派出来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大唐双龙传的世界。   眼前的三人自然是天运之子寇仲、徐子陵和高丽“弈剑大师”傅采林的弟子傅君婥了。   寇、徐二人见沈元景身上发出清光,伸出拳头,使劲揉了揉眼睛,才发觉不是在梦中,对视一眼,齐齐跪在地上,眼巴巴的望过来,大声呼喊道:“神仙,救命啊!”   沈元景低头看去,这两人虽然衣衫破烂,脸上稚气未脱,却有一副好面孔,稍做打扮,逛个青楼兴许都不用花钱。   他两人如此落魄和危急的情况下,脸上依旧带着三分乐观,也难怪在原著里头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   沈元景突发奇想,若是现在把这两人杀了,不知这世界会走向何方?   不过他毕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随口答道:“救什么命?”   “当然是……”两人脱口而出,话到了一半,却又打住,直到此时,他们才发觉渔舟不知在什么时候稳住了,外面风浪依旧汹涌,可到了舟头,不是烟消云散,便是分开走了两边。   两人惊骇莫名,一时间也分不出这到底是武功还是仙法,呆愣在了当场。   沈元景也不去管他,静静的思考下一步要如何行事。他并不指望这一次穿越能够像前几次那样,突破一个大境界,只要将功力往前推高一层,稳在地榜前五,也就勉强有了能在大宗师面前活命的机会。   可正是这一缕突破的契机,十分难寻,他已然是从逆境中活过来了一次,可仍旧是茫茫无绪。   这时候,那两个小子清醒过来,寇仲慢慢的摸过来,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是寇陵,他叫徐仲,不知神仙是哪座庙里的,今次下凡,是来找这位白衣菩萨的么?”   沈元景抬头看了他一眼,直看得他心慌,然后才说道:“你是寇仲,他是徐子陵,在扬州偷的《长生诀》呢?”   二人吓得面如土色,四手连摆,两头直摇,叫道:“没有,没有,神仙你认错人了;不是,不是,秘籍我们没有拿。”   “哦?原来是在你身上啊。”沈元景深手一招,那秘籍从寇仲背后往上一冲,从领口钻出来,掉到他手里。   “这……”两人一下子泄了气,垂头不敢说话。   沈元景那了秘籍翻看一看,原书乃是用甲骨文写成,约莫有好几千的字形,边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曾经看过此书者的注释,内容颠三倒四,不成篇幅。   所幸里头有七幅人形图,姿态不一,上有各样的红点、箭头指引,似乎是某种修炼法门。   这书毕竟是上古写就,其中武学道理和现今完全不同,不过也难不倒沈元景。他从后世而来,先后于倚天之武当山和白羽之真武派学习道经,博采两方世界之长,若说有谁能破解秘籍中的武学,也只能是他。   他当即依起行气路线一试,果然是行得通。只是长生诀之长生,必是要逆反先天,回归婴儿,才能成就。   普通武学无不循序渐进,由后天逆反先天,而长生诀则是直接修炼先天之气,难怪秘籍由那么多人传下来,却一个也没有练成。   这些人能夺得此奇书,必定是武功有成,早已没了先天之气,如何入门?况且体内有了后天内力,一练之下,定然两相冲突,气血翻腾,更会走火入魔。   寇仲和徐子陵见他看得入迷,又爬了过来,往书里头看去,只一会儿,就头昏脑涨的,一边在心里哀叹此书可能与他们无缘,一边又不甘心的说道:“神仙,这本书里头都是些鬼画符,你认得清么?”   沈元景笑道:“老子有云:‘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这本书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寇仲怪叫一声道:“神仙,你怎么说起粗口来了?”徐子陵也在一旁点头。   沈元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笑骂道:“你们两个不学无术的小子,连道家之祖都不知道,偷了这书有什么用?”   “啊!”寇仲顿时垂头丧气,说道:“原来这本破书不是武功秘籍,是什么道家经书,难怪我和小陵看不懂。”   沈元景呵呵一笑,说道:“武功秘籍你们就能懂了么?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你们可知?”两人茫然。   他又道:“那印堂、檀中、丹田、天灵、涌泉,你们可清楚这几个穴位在哪?”二人齐齐摇头。   “每门每派,秘籍里头各有一些关窍或是口口相传,或是以隐语记录,或是要辅以特殊的练法,你们能想得明白?”   沈元景又补上一记,顿时把他们打击得不轻,瘫在舟上,只觉前途一片黯淡。   过了片刻,寇仲和徐子陵突然想到什么,齐刷刷的坐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向沈元景,脸色带出谄媚的笑容。   他们正要开口相求,忽然江水下游的方向传来亮光,抬头望去,只见到六艘五桅巨舰,灯火通明,满帆驶来。 第2章 舟头大敌至   寇、徐二人吓得头皮发麻,伏贴在舟上,这时又恨不得天再黑一点,能把人完全包裹更好。   徐子陵急忙道:“神仙,快快收了发光的神通,是宇文化骨的大船,要追上来了。”   “宇文化骨?”沈元景有些疑惑,问道:“这人是谁,怎么没听说过?为何要追你们?”   “就是宇文化及。”寇仲快速答道:“没时间解释了,神仙快收了神通吧。”   “原来是他。”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晚了,那船加快了速度,应当是发现我们了。”   “完了,完了。”寇仲绝望的说道:“若被抓到,恐怕我们哥俩要被活活打死了。”   徐子陵猛然起身,愤慨的说道:“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投到江里面,喂了鱼也不喂那王八。”   “好,一世情,两兄弟,我们……”   “行了,住嘴吧。”寇仲刚说了两句,就被沈元景挥手打断,他没好气的说道:“我在此地,你们担个什么心?”   说罢,他站了起来,直面驶过来的大船。此刻雨小了一些,透过船上的灯火,可见一人站在船头。   这人年纪当在三十往上,身形高瘦,神色冷漠,稍稍凹陷的双颊略显无情,看他这般霸道的气势,必是长期身居高位。   大船很快来到了小渔舟前,宇文化及见着船上除却傅君婥和寇徐两个小鬼之外,尚且有第四个人,忍不住冷笑一声道:   “我便说这两个小混混如何有胆量,从我宇文家偷东西,原来是有人暗中指使。快快束手就擒,交出长生诀,或可免你们一死。”   这雨天里头,声音依旧清晰如同就在左近,吓得寇仲和徐子陵脸色发白,一边在心里祈求傅君婥快快醒来,一边又暗中希冀沈元景能够挡住这人。   沈元景却是问道:“你可是宇文化及?不知你的武功是否够高明,在当今天下,排在什么位次。”他声音亦是不弱,清晰的传到了船上。   因为有参照,他对于金派武学,还算熟悉,谈及黄派武功高低,除却知道一些个境界,其余的就全然是模糊的了。   他自认自己应当和宋缺、宁道奇等是一个级数,可未有验证,也不知是否准确。   宇文化及一怔,心底升起一股怒气,他堂堂四大门阀之一的宇文阀第二高手,又是当朝禁卫总管,江湖中岂会有人不知自己的大名?   他正要动手,随即又压下火气,暗道:“此人怕是故意小视于我,好乱我心境,不可上当。”   站在他后侧是心腹手下张士和,立刻上前,小声说道:“总管,这人或许跟那白衣女子一样,非中土之人,懵懂无知。”   说罢,他转身大声道:“你这毛头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连宇文大人的威名都没有听说过么?阀主他老人家乃是和‘天刀’宋缺齐名的人物,宇文大人仅次于阀主,自然也是天下顶尖的大高手。”   沈元景听了这番解释,满意的点头,从容的将长生诀收入怀中,说道:“如此甚好,也够分量了。长生诀就在我手里,想要?拿出真本事来吧。”   “好!”伴随着一声轻喝,一道人影从大船上直扑而来,由小而大,如同一只大鸟一般,气势十分惊人。   宇文化及渐近,猛烈的劲气直压下来,将寇、许二人压倒在地,又有一阵寒意袭来,在两人湿漉漉的衣衫上凝出冰花,冻得两人牙齿上下磕动,哆哆嗦嗦。   沈元景站立不动,暗中将渔舟横了过来,抬手一掌,正好结结实实的印在了对方的手掌上。   他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回旋劲力,从两掌交接处渗透进来,要往胳膊里头钻。同时一股极寒,伴随着这真气,猛烈袭击而来。   沈元景轻吐内劲,“砰”的一下,宇文化及倒飞而回,在空中吐出一口血来。那血落到半空却成了冰渣,掉落江湖中。   他本人强运起一口气,一个折身,够到了大船之上,脚步踉跄,张士和上前扶住,却吃了后劲,一齐摔在地上。   “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沈元景轻笑一声,对方使出的这寒冰真气,较之自己,可差的太远了。   此刻宇文化及鬓角和眉毛上,都挂上了霜,面色发白,嘴唇毫无血色。他在手下的帮助上,勉强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冰玄劲?”   沈元景笑而不语,却是他以斗转星移将对方的内劲还了回去,还有加强。接着随手一拂,一股暖意透入寇、徐二人体内,将他们身上、脸上的冰晶尽数化解。   这番交手,他估算宇文化及的实力,大概在白羽世界的人榜三十以后,或许和四十三位的萧奉天在伯仲之间。果不其然,这世界的三大宗师级数的高手,定然有地榜实力了。   这时,宇文化及勉强缓过一丝力气,下令让兵卒张开硬弓,一通乱射。   箭如急雨,吓得船上寇仲和徐子陵两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沈元景一运劲,伸手一拨,这些箭全都倒转回去,刺回射箭之人的身上,噗通噗通的,好几个人掉落到了水中。   宇文化及大骇,连忙留了张士和在此指挥,自己往后躲去。很快第二波箭雨又射过来,沈元景依样拨回。   就在这两回合的功夫,旁边又并排来了两艘大船,兵卒纷纷持弓涌到了船头。   沈元景倒是不怕,甚至还可杀上大船去,取了宇文化及的命。不过小渔舟上的三人,就不一定能逃命了。   他略一运劲,渔舟如飞一般,迅速往后退去,直到射来的箭够不着,全都落入了水中,寇、徐二人脸色才好一些。   沈元景回头说道:“今次可是你们两个拖了后腿,否则我不必逃,或可去杀了那宇文化及。”   不待两人回答,他又朗声道:“宇文化及,今天就饶你一命吧。下次再被我撞见,你可不定有这种运气了。”   一道声音从大船里头传出,带着虚弱,问道:“阁下高姓大名,可敢留下名来?”   沈元景话到嘴边,心头一动,朗声道:“华山,沈浪!”这声音随着浪涛,滚滚而去,响彻全场。 第3章 脱困思利益   早晨的阳光射进树林里面,带来了一丝暖意,让寇仲和徐子陵又活了过来。   看着沈元景坐在大石头上吞吐紫霞,寇仲眼珠子一转,用胳膊碰了碰徐子陵,递过去一个两人都懂的眼神。   这几日如同梦幻一般的经历,将两人过往的见识尽数碾碎。从前总觉得扬州“推山手”石龙乃是顶尖的高手,后面又听闻了彭孝才的事迹,以之为当世之最。   两三天前,好容易将天下最厉害高手的名字换成了李子通麾下的白信和秦超文,又在逃跑中被宇文化及碾碎。   那宇文化及飞天遁地,掌发寒冰,已经是他们认为的最最厉害的高手了,却被眼前之人一掌打得吐血而回,缩起头来,躲到大军之中,连面都不敢露。   两人心中新鲜出炉的天下第一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这等机会,他们如何肯错过。   等沈元景收功,二人摸了过来,扑通两下,跪倒在地,口里大叫着:“师父!”   沈元景脸色淡然的看着他们,道:“不要胡乱叫唤,我怎么不记得有你们两个蠢笨的小子作徒弟?”   寇仲笑嘻嘻的说道:“师父,你看我们两个骨骼精奇,天资聪明,只要你把我们收归门下,将压箱底的神功传给我们,我们定然会将之发扬光大,不会辱没了咱们华山派的名头。”   “压箱底的功夫?”沈元景哑然失笑道:“且不说我不是你们师父,就算我肯教你们,你们也错过时候了。   当今天下,但凡武功有所成就着,无不是从小就开始练功,最好的年华,就在于五岁到十五岁这个阶段,过了之后,纵使再如何努力,也不过是一个庸手而已。二十年苦功下去,能入江湖二流,就算是滔天之幸了。”   两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心中颓然到无以复加,泪水在眼眶里面打转,几乎是要哭出声来。   寇仲十七岁,徐子陵也刚过了十六岁,此言如同晴天霹雳,将两人炸得六神无主,茫然不知所措,只觉从小挣扎到现在,全然没有意义。   过得一刻,徐子陵才坚定的说道:“小仲,不管怎样,咱们现在练,也好过什么都不做,一直等死。二十年到不了一流,咱们就练三十年五十年。”   寇仲也猛然点头,脸上现出坚毅的神情来,向沈元景道:“师父,只要你肯教,我们就肯学,教什么就学什么。   纵使再差,能差过在扬州城里做乞丐,整天忍饥受饿,被人毒打?我就不信,我寇仲这一生没有出头的机会。”   原著里头,两人经常被人撵得像狗一样,四处逃窜,还能逃出生天,最后更是站在江湖顶尖的位置,除了无敌的运道,这百折不挠的心态,也是一个重要的辅助。   两人很快收拾好心情,互相给对方打气。寇仲又要来磨沈元景,求他收徒,道:“师父,你就收下我们吧,大不了从你开始练功的岁数,我们多用三倍的时间来弥补。”   “对对对。”徐子陵随口问道:“师父,你几岁开始练功的?”   沈元景仔细想了一想,说道:“十四?嗯,应当是十五岁,我才奠定了一身的武学的根基。”   他这样说,倒也没错,十五岁拜入笑傲世界华山派,才算是开启了现今一身的武学道路,否则还只是在白羽门练着飞絮剑法,或许结婚生子,还要仰望每一个先天高手。   “师父!”两人眼睛大亮,又连忙跪直了身体,徐子陵一叫得情真意切,寇仲口中如含蜜糖,甜得发腻。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我可以做到,不代表你们也行。还有,不要叫我师父了,我并没有答应收你们做徒弟。”   寇仲急忙说道:“你都收了我们的拜师礼,怎么就不是我们师父了?”   “我何时收了?”沈元景有些奇怪,见两人盯着自己胸口看,才恍然道:“哦,你们说的是长生诀啊,这本书乃是上古大圣广成子所著,就算是后来轮转,也是到了扬州石龙手上,不过被你们侥幸偷到,如何算成你们的?”   “我们凭本事偷的,怎么就不是我们的?”寇仲理直气壮的说法,让沈元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这样的主角,在金派世界里头可真遇不到。   算来他在丰州待了四年多,真武派待了三年多,是在白羽世界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由于地位太高,多数人都视其为长辈,尊敬有家,让他都恍惚以为自己真是一个一两百岁的老怪物了,不由自主的端正起来。   这两个小子十分无赖的模样,让他觉得有趣,似乎又回到了初去华山,一干师弟师妹不管他理不理,追着笑闹的情形,便说道:“你这样说来,倒是有那么一两分歪理!”   他边说边将长生诀掏了出来,正要开口,两人一左一右,扑了过来,齐齐拉住他的胳膊。   寇仲在左边说道:“收下了就不能反悔。”   徐子陵在右边帮腔:“看过了又不能遗忘。”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有道理。”遂放下了胳膊。对于每个世界的主角,只要接触到了,他都给予了一定的优待。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平衡而已。他占了别人的机缘,自然要还回去一些。   两人大喜,又返回去规规矩矩的跪好。沈元景说道:“要拜我为师,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门下规矩太多了,怕你们接受不了。”   寇仲忙不迭的说道:“只要师父肯手下我们,再多规矩我们也能遵守。”徐子陵也在一边直点头。   沈元景道:“那好,你们行礼吧。”二人恭敬的磕头行礼,算是正式入了门。这仪式简陋至极,他也不以为意。   寇仲和徐子陵得偿所愿,心里十分激动,盘腿坐到一边,听沈元景训话:“先给你们所说咱们门派的来历,若有人问起,你们可说是华山派的。”   “华山派?”两人懵懵懂懂,沈元景接着道:“我不知现在有没有这个门派。如果没有,咱们就是第一家;如果有,过些时候,也只会是咱们一家。”   两人听出他话语里头的霸道,互相看了一眼,倒也不以为意。常年生活在底层的小混混,比这还要混账的事情,见得听得太多了。 第4章 有敌自高丽   沈元景继续说道:“接下来便是重中之重了,咱们华山派的门规,你们可要记好:一不可欺师灭祖,二不得同门相残,三不准滥杀无辜。”   寇仲和徐子陵老老实实跪正了,等他继续说,可过了半天,也没有听到其他话,不仅有些疑惑,问道:“不是说咱们门派规矩很多么?”   沈元景答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条就够多了,倘若你们都能遵守,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寇仲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说道:“师父放心,这三条有何难出,我们定然能够遵守。”   “但愿吧。”沈元景语气淡然,似乎并不看好两人,不等两人反驳,轻声说道:“姑娘既然醒了,就不要装睡了。”   两人转过头去,就见着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动不动的傅君婥蓦然睁开了眼睛,直射过来。   徐子陵惊喜道:“姑娘,你醒了?伤势没有大碍吧?”   傅君婥冷冷的说道:“死不了。”又问道:“昨天那宇文化及竟然没有追来?”   寇仲笑嘻嘻的说道:“晚上就追来了,不过被师父一巴掌给拍回去,屁股尿流的逃跑了。”   傅君婥看了沈元景年轻的面孔,有些不信,疑道:“这是你们新拜的师父?宇文家的冰玄劲可是连我师父都夸赞过的武功,就他?”   沈元景也不生气,说道:“你就是傅采林的徒弟?他是老糊涂了么,竟然敢派人来中原搅风搅雨?”   “小贼找死!”傅君婥大怒,猛然抽出长剑,一剑刺来,寒光四射,吓得寇、徐二人下意识往后一仰。   就见着沈元景伸出一根手指,往剑上一拨,那剑立刻就被弹开,却又划出一条弧线折返回来,继续往他胸口攻来。   他手指连点,傅君婥越攻越急的剑一次又一次的拨开,叮叮咚咚的,如同雨点打在瓦片上,清脆悦耳。   寇徐二人看得目瞪口呆,傅君婥的武功在他们看来,已经是突破天际,仅次于宇文化及而已,却不想新拜的这个师父,还要厉害到这种程度,到现在为止都端坐在原地动也不动,仅凭一根手指,就把对方的攻击尽数挡下。   傅君婥已然使出了全力,却连对方的分毫也碰不到,反而是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她自知差得太远,亦不是迂腐之人,便要抽剑退走。   却不料这时,沈元景伸出第二根手指,轻轻一夹,就将剑控制住,她抽了一下,抽不回来,反是感到剑上传来一股怪异的力道,胳膊一麻,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沈元景运劲将对方长剑抖落,捏了过来,放到眼前一看,说道:“好剑,好剑法!奕剑术倒是名不虚传,真想现下就去高丽,与傅采林一较高下。”   傅君婥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你以为胜过了我,就有资格挑战师父了么?我的武功和恩师比起来,无异萤火之于皓月,你若想死,尽管过来高丽。”   她嘴上虽硬,实则心中惊骇对方的武功之高,不可思议,又忧心中原新崛起了这般高手,对高丽何其不利。   “嘿!”沈元景笑道:“你也不用激将,我自然会早安排这场决战,听说傅采林年岁不小了,我怕他等不了我几年。”   “师父不可!”徐子陵大惊,连忙阻止道:“高丽人和咱们有血海深仇,而且向来名声不怎么好,你一人前去,人生地不熟的,被人围攻了都没处说去。”   沈元景顿了一顿,说道:“有道理。高丽人贪慕虚荣、反复无常又道德败坏,无论胜败,由他们众口说来,恐怕都是我惨负;无论输赢,恐怕都不会让我轻易走脱。”   傅君婥气急,大喝一声,冲了过来。沈元景信手一拂,一股狂风刮去,将她撞得退后好几步,气血一阵翻腾,旧伤似乎就要复发。   接着一道亮光闪过,那把长剑飘了过来,她下意识的接过,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对方道:“你把这剑带回去,带给傅采林,当是我的挑战书。就说他想要捣乱,就自己前来,沈浪在中原等着他。”   傅君婥连忙低头打量长剑,只见剑上面布满了裂纹,却十分均匀,如同一块快的鳞片,仔细看来,纹路里头里面似乎还有许多玄奥。   这一手功夫震得她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小心翼翼的收剑入鞘,大踏步离开。寇、徐二人的看着她的背影,倒是有些恋恋不舍。   沈元景哼了一声,炸得两人脑袋里面嗡嗡作响,等清醒过来,才讪笑一声。寇仲道:“师父,你老人家太过无情了,怎地对美女这般做派。还有小陵,你胡乱说些什么,把傅姑娘气走了吧。”   徐子陵不服气的道:“我这不是为了师父着想么,他怎么能去高丽?我们连武功都没学到呢。”说到后面几字,才觉不对,慢慢小声。   “是哦。”寇仲恍然大悟,见着沈元景看过来,连忙讨好道:“师父,你长得这样俊朗,一定很讨女孩子喜欢,这般年纪的女人,确实老了一些,配不上你。”   沈元景摇摇头,两人不解其意,就听他说道:“心中无女人,出手自然神!”   “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寇仲小心翼翼的道:“师父,你又是不爱美色,又是道经的,咱们门派不会是禁欲吧?”   “我方才说的门规里头,有无说不准吃肉,不准亲近女色?”沈元景反问,两人摇头,他接着道:“那便没有这个忌讳。”   寇仲大喜,就听到一声“不过”,顿时脸色一垮,听着沈元景道:“道经是一定要读的,古武兴起于战争,发展于道。   你们若只是要找个帮派做个小头目,随意找一本秘籍,练个二三十年,也能有此成就,还想更上一层楼,非得找些有想法的武功来练。”   一说到武功,两人顿时来了精神,眼巴巴的看了过来,齐声说道:“师父,你准备要教我们什么武功?”   沈元景从怀里掏出长生诀来,翻开书的最后,指着两副图,说道:“这个!” 第5章 先失而后得   “长生诀?”寇仲和徐子陵疑惑不解,问道:“这不是一本道经么?”   “道经里头,本就有许多修炼的法门。”沈元景解释道:“这本书最后的七幅图,便是一套完整的武功,可惜难度太高,就是我也难以练成。不过分开成七门武功来练,仍旧不失为天下最顶尖的武学,你俩各取一门,正好合适。”   寇仲闻言,仍旧是不情愿的说道:“师父,这武功你都练不成,这不是拿我们做试验么?你还是教我们华山派的武功吧,哪怕差一点也没关系,我们……”   “行了。”沈元景出言打断道:“让你们练就练,还挑三拣四的。你们若要继续跟我习武,就好好学这门真法;若不想学,我其他的武功也不会教,你们现下就走,我亦不阻拦。”   徐子陵脸色一变,就要说话,寇仲连忙拉住他,挤了眼睛,转过身来,嬉皮笑脸的说道:“练练练,有师父你在旁边,我们怕什么,想必你也舍不得我们这样天资极佳的徒弟。”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我不管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我的主意不会改变。现下太阳已经老高了,你们去抓些野味弄点野果,再到溪边打些水来吧。”   徐子陵连忙一拉寇仲,等走出三四里地,到得小溪旁,便捧了几口水喝了,便商量道:“小仲,咱们真要跟着他么?他行事霸道又古怪,正邪难辨,是不是好人还难说,现下又摆明是拿我们来试验功法,要不然趁着他不注意,咱们逃走吧?”   寇仲苦笑一声道:“咱们能逃到哪里去?宇文化骨追得那般急切,就算知道长生诀不在我们身上,也定然不会放过我们。现下没有了那个白衣姑娘保护,又离开了这人,我们还能怎么办。   况且,我看他对我们去留并不在意,说句实话,要不是我们死缠烂打,或者有这么一点点的用处,他恐怕都不会搭理我们。”   徐子陵想了一想,确实如此,顿时颓然。何况两人现在身无分文,也全然不会武功,想要去投奔义军,可能半路上就得饿死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也看到了,他的武功高深莫测,这也是我们出人头地唯一的希望了,错过这次,我们还能从谁身上学到武功。   只要他对我们有所期待,就不会让我们有事。再者,说不定是我们杞人忧天,他其实对我们并无恶意呢?”   徐子陵脸色也缓和下来,道:“若他真是对我们没有恶意,哪怕他年纪大不了我们多少,我定会将他当做父亲,好好孝顺。”   这一番交流,两人达成一致,去摘了几个酸果,又用叶子弄了一钵水,兴致冲冲的回到了原地。   却见那大石头上空空如也,两人顿时心里一慌,匆忙往四处看去,已经完全看不到人。   方才还怀疑别人对自己不利,现下却被人抛弃,两人难过得想哭,徐子陵手上一抖,好不容易叠起来的叶子散开,水往地上落去。   正当两人茫然无措的时候,就见着天地似乎颠倒了一般,那水竟然往上流去。抬头一看,才发觉是径直落入了沈元景手中。   水球他在左手中旋转,他右手上提着一只野兔,抛了过来,说道:“我就知道你俩手脚不灵光,去把这兔子收拾了吧。”   两人松了口气,寇仲连忙接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我们没有刀啊,师父你有没有?”   “这不就是。”沈元景抬起左手,那水球渐渐形变,延展成了一把匕首,一阵寒气涌现,又化成了冰,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他将冰匕首丢给徐子陵,后者手忙脚乱的接了过来,放到眼前仔细看去,只见匕首长不过一尺,柄上还带着螺旋纹路,握住不滑。   刃中间厚有小半寸,两刃极薄,他伸出手指,还未碰到,就感觉一阵锋锐之气,似乎要将皮隔开。   他才握住了这短短的一会,一阵寒气透入手掌,冻得手发冷,差几握不住匕首。   徐子陵连忙用手里的叶子将柄部包裹,又和寇仲一齐去了溪水边,收拾干净后才回来。   等将烤兔分吃完,两人热切的看了过来,沈元景端坐在石头上,说道:“听你们嘴里也能蹦出两句文雅的词句,应当也是读过书的,那我就不教你们学字了。不过想来你们还不会道家经脉穴道,先学这个吧。”   二人都知道这是武学之始,当下凝神静气,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讲,听他将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三百六十二个穴位一一道出,且将各个穴位的功效都阐明的十分清楚。   沈元景边传授两人这些武学的基本常识以及道家的各类隐语,边要寻一个大城,见见这方世界的魅力。本是要去到扬州,可见着两个小子一脸惊恐的神情,才转道往丹阳城而去。   除却这一二十丈高的城墙让他大为惊讶意外,城内的构造和人流与金派江湖的世界并无什么不同,主街道两旁全是店铺,客如流水。   寇仲和徐子陵只是早上才吃过东西,虽然心情不错,可肚里仍旧咕咕大叫,忍不住道:“师父,你看这太阳就要下山了,咱们去哪家酒楼,祭拜一下五脏庙吧?”   “等等吧。”沈元景只是不理,依旧是打量者来往人群,十个里头倒是有四五个带刀带剑,孔武有力。   边上那些个身材嶙峋挑货卖菜的,自然不敢得罪,往往撞见了,都忙不迭的避让在一旁。   两人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奇道:“是等人么?”   沈元景冷冷的道:“我没有钱,想来你们也不会有,不等着作甚?”   “你没有钱?”寇仲和徐子陵齐齐喊道,有些惊呆。徐子陵重复道:“你怎么会没有钱?”   “这倒是个好问题。”沈元景叹口气说道:“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疑问,那些个大侠们,整日浪迹江湖,不事生产,钱从何而来?   后来等我学有所成,出得山去,才明白过来,若不是家里有钱或是闷头做些护卫、运镖之类的苦力,诀窍就全在一个‘侠’字上头。”   二人听他说起了弄钱的办法,顿时两眼发光,聚精会神的听着。   沈元景接着说道:“这个‘侠’字,便是劫富济贫。遇到一个有钱的财主恶霸,便径直杀过去,割下人头,劫了家财,便是好一大笔。若将苦主的还去,再拿出一些来救济穷困,剩下的也会不少。   那财主做的恶越多,积累的金银也会越多,苦主多半家破人亡,活着的反而会少。做上这样一单,不但是名气大增,连带这几年的花销都有了,可谓名利双收。” 第6章 侠以武生事   两人听得瞠目结舌,万万料不到真相会是这样,沉默一阵,徐子陵忍不住道:“师父你这样说,难道认为这种侠义不应该?”   沈元景摇摇头道:“并不算是多好,但也不能没有,对于那些苦主来说或无意义,可对这天下来说,迟到的正义也好过没有正义。”   他伸手一指不远处,一个老农躲避不及,被一个帮派之人故意撞倒在地,说道:“你看,这种事情时常发生,若是朝廷不管,又没有侠义之人站出来,那老农不仅是现在被白白被欺负了,以后也是一样。   长此以往,人人自危,若能自给自足,恐怕大伙都是宁愿躲在家里,也不出来见人。‘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小国寡民可为之,咱们堂堂中国,四方来贺,若也这样,便要如春秋之时,诸国各自为政,四分五裂了。”   他边说手里边弹出一指,那欺负人的帮众一头栽倒地上,磕得头破血流,又全身僵硬住,无法动弹,周围之人连忙抽出刀剑,惊疑不定,却找不见凶手,心里清楚肯定是有高手看他们不顺眼,连忙将那帮众抬起,灰溜溜的逃了。   寇仲和徐子陵打小就是孤儿,会一点读书写字还是偷学而来,这还是首次有人来跟他们讲这些大道理,虽然并不是非常明白,可心中极为震撼,   “不过我更加推崇的是这种侠义的精神,而不是用来行侠仗义的武功。”沈元景叹口气道:“能够真正称之为‘侠’的,永远都是少数。   大多数所谓的大侠,不过是打着为天下、为众生的幌子,实际却是为自己。便是这样的人太多,才有了现在这个时局,各个义军的领袖,哪个不说是为了推翻杨广的暴政,拯救生灵于倒悬?   可实际为了一丁点的地盘和粮草,连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哪管手下兵丁死活?天下乱成了一锅粥,最终受苦的,可还不是那些黎民百姓么?”   这番话有些沉重,寇仲和徐子陵虽小,可并非不懂,确实如他所说,天下间每一个大势力的头头脑脑,除却几个名声不佳的,其余都是天下闻名的高人侠客,可做的事情,真的就侠义么?   “那,师父你觉得要怎么办?”徐子陵问道。   “我自然是希望大家都带着尚武的精神,却又不要有这么高的武功,如此方便一个强大的朝廷来统治,能够维护得住大多数普通人的利益,又有人在危急时刻,能够挺身而出。”沈元景说道:   “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每个大侠有每个大侠的想法,各行其是,这也是大大的坏事。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懂武功的人太多,遇到事情,自然而然的就会想到用拳头解决,久而久之,无人想起天下还有道德、还有律法。一旦朝廷暗弱,便会天下大乱。”   寇仲问道:“可若是官员腐败,勾结巨商豪绅,欺压良善,没了这些大侠,又该如何?”   沈元景说道:“这些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要顾及影响,收敛一些的。而且我也说了,侠义的精神不能丢,若事情闹得太出格,自然会有人站出来反抗,逼得他们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徐子陵追问道:“若不是少数呢?”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少数,夏桀商纣,周幽桓灵之事,殷鉴不远。杨广不就最好的注解么?”   “什么意思?”两人能够识字已然是非常不容易了,史家学问却不是他们能够知道的。   沈元景摇头道:“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无须多问,等你们长大一些,多读点书,多经历一些,自然就会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就停住,这番话也不仅仅是说给两个徒弟听,似乎也是在提示着自己什么。三人都在思索,一时沉默不语。   过得一会,沈元景才精神一震,脸上绽开笑容,说道:“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来这个世界,我可以做些什么了。”   寇仲和徐子陵又是懵懵懂懂,正要再问,肚子里面发出咕咕的叫声。   “冒昧打搅一下,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旁边一个衣饰华贵的年轻贵公子过来拱手作礼,饱含歉意的说道:“兄台这一番话发人深省,我只听了几句,就情难自禁,继续偷听了去,万望海涵!”   沈元景却是一转头,对寇仲和徐子陵说道:“我说要等等,如何?这不,请客吃饭的人来了。”   这贵公子一愣,又笑着说道:“能够请兄台几位吃饭,是我的荣幸,请这边来。”   他领着三人到了一间临江的酒楼,上了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叫了几样招牌菜,又上了一壶好酒。   他见将四人酒杯倒满,端起杯子来,说道:“在下宋师道,为刚才唐突之事,向兄台致歉。”   沈元景一端酒杯,旁边寇仲和徐子陵正狼吞虎咽,嘴里塞满了菜肴,右手拿着筷子,左也跟着端起酒杯来。   见师父看过来,两人脸色一红,自知有些丢脸,连忙将饭菜咽下,筷子放到桌上,恭敬的端起酒杯。   沈元景没好气的说道:“不用装了。看你们一副油滑的模样,应当是能饮酒了,就随意喝一点吧。”   说罢,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说道:“我叫沈浪,不日宋公子就当能听到我的姓名,我也不多说了,至于这两个小子,自己介绍吧。”   宋师道有些诧异,又深以为然,能够说出方才那番话的人,且不论想法对与错,见识必定不凡,大名远扬也是应当。   寇仲也将杯中酒喝赶紧,大声说道:“小弟上寇下仲,他叫徐子陵,我们外号扬州双龙,是这位、这位沈大侠的徒弟。”他一时之间想不到好的名号,又不敢替沈元景胡乱编排,只得含糊过去。   宋师道见他俩虽然衣衫破烂,但气质不凡,即便吃饭的模样暴露出了穷困的根底,可举止洒脱,并不自卑,也自是不敢轻视。   这两人吃得极快,另两人只是浅尝辄止,桌上就被他俩一扫而空。沈元景边和宋师道喝酒边随意说了些闲话,过得一会,才开口问道:“大江上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个载满了货物的船,不像是到站,应当是行到半路折返的吧?”   宋师道说道:“沈兄见微知著,叫人佩服。东海李子通的义军,刚渡过淮水,与杜伏威结成联盟,大破隋师,并派出一军,南来直迫历阳,长江水路有被截断之危,是以大伙都在观望。”   他顿了一顿,问道:“沈兄是要北上?若不嫌弃,可乘坐在下之船,就算路上遇到贼兵,亦应不会受到惊扰。”   “宋阀的船,自然没有人敢捋虎须。”沈元景摇摇头,说道:“可惜我现下带着的这两个小子不谙世事,当务之急,还是先教他们一点讨生活的本事吧,省得饿死了。”   “华山派?不知沈兄和瓦岗寨大将陈天越是何关系?”宋师道想了一想,询问道。   “嗯?”沈元景听出了言外之意,缓缓道:“原来还真其他的华山派?他们风评如何?”   宋师道便知不是一路,还是答道:“听说派内斗争厉害,有的依附朝廷,有的投靠义军,说起江湖上的名声,确实不大好。”   沈元景眉头一挑,未有说些什么,又问了即将到来的李子通的实力如何。   这顿饭吃的时间极短,似乎就是为让两个小子填饱肚子一般。酒喝过了半壶,有人来找,宋师道便会过钞,拱手作别道:“既然沈兄有事,那咱们只能就此别过了,若得有暇,可来岭南,师道定然扫榻相迎。”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宋兄若是回到岭南,替我给宋阀主带句话。等时候到了,我会亲自去往磨刀堂,见识一下天刀的风采。”   宋师道愕然,只见他领着寇仲和徐子陵,踏着夕阳外往城外而去,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第7章 江湖不由己   沈元景回到原地,乘着那条小渔舟,顺着长江漂流了一夜,到凌晨时分,终于来到出海口。   他叫醒寇仲和徐子陵,寻了一处悬崖,盘坐石头上,说道:“夫子只弟子三千,能出贤者七十二之多,实属罕见,皆因因材施教之故。我也试问一下你们的志向。”   寇仲立刻答道:“凭我哥儿俩的天资,再加上师父的谆谆教导,我寇仲至小的都可当个丞相,而小陵做个大将军绰绰有余。”   沈元景轻轻一笑道:“你们若有志于天下,便当多习事务,通晓兵书,这一些我虽然都会,可没那个闲心教你们,等以后替你们寻个名师吧。   至于未来成就如何,便看你们的造化了。魏武曾有志于在坟头之碑刻下‘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两人听得这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心头大震,纵然年少,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沈元景停了一停,又直接了当的问道:“大丞相,大将军,你们再说说想学什么吧?”   寇仲心中一喜,暗道:“师父这人还不错,就是喜欢说些糊里糊涂的话来,现下终于进入正题了。”   他搓搓手,说道:“我要学师父身上最厉害的。”那徐子陵却道:“师父觉得我适合什么,就教我什么吧。”   沈元景笑着指向寇仲道:“看不出来你一副闹腾的模样,竟然有这份定心。我有一个绰号,人称‘华山三圣’,是谓琴、书、剑三门技艺炉火纯青,大大有名。琴技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相差不远,你要学,我成全你就是。”   寇仲目瞪口呆,怎料到他说不是武功。徐子陵心中一紧,果然对方又道:“你最适合做个道士,正好我华山派也是由道起家,这道脉就由你继承了罢。”   两人一声哀嚎,齐齐后仰倒地,说道:“师父,你就是教我们长生诀,都比这个好。”   沈元景道:“你们真不愿意学?”   “不学,不学!”二人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打定主意之学武功。   “可惜,可惜!”沈元景说了两声,就将长生诀掏了出来,丢过去道:“我已然替你们讲解了经脉穴位的关键,小仲你看最后一幅图,观想烈阳;小陵你看第六幅,观想大海,务必要把这行气线路记清楚,可不要弄错,也不要先照着练。”   两人见他教授的果真是长生诀,不仅有些颓然,很快又在心底生出不服来,暗道:“前人练不成功,不代表我们也不行。”   如此过了两日,他们已然将这两副图牢记于心,自忖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或弄错。   沈元景考教过后,果然如此,满意的点了点头。寇仲喜道:“那师父现在可以教我们可以练功了吧?”徐子陵亦是一脸期盼。   “好。”沈元景答道,伸手一弹,两人顿时眼前一黑,正要说话,又一道劲力打在身上,发不出声,接着听觉、嗅觉似乎都消失了,如同被人封入了深海之中。   二人动弹不得,心里十分慌张,寇仲暗暗后悔,心道:“果然如小陵说的,这人别有用心,可惜我没有听他的。”徐子陵心中生出愤怒来,却发泄不出。   这时,沈元景轻轻一动,落到两人身前,左右手往前一点,指头触及两人檀中穴,渡过一道真气。   寇仲只觉得身上发热,像是置身烈火中一样,徐子陵却如坠冰窟,冻得瑟瑟发抖。两人在心中不断咒骂,又无可奈何。   过了一会,两人都已捱不住,连在心底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渐渐模糊,整个灵魂要脱体而出,这时候的灵觉感应却是到了极致。   寇仲只觉得左脚脚心最为发烫,像是踩到了发红的铁块,恍恍惚惚间,记起了这两天一直记忆的那副长生诀的图,福临心至,按照上面的行气路线运转起来。   火烫的感觉顺着腿部经脉往上,千丝万缕的涌进其他各大经脉和穴位,难受肿胀,直欲让人想要自尽,才可解脱。   另外一边的徐子陵一样是痛不欲生,不过是有一团奇寒无比的真气,在头顶凝结,往下接着流入,整个人冻得失去了任何知觉。   这真气一番运转,两人没有练过武的身体哪里承受得住,全身经脉肿胀,似乎是要爆炸。   沈元景又有了动作,双手连点,快到不可思议,一下一下落到两人身上,全是长生诀里头那两幅图的行气线路。   长生真气如同被驯服了的江龙一样,终于安静的落在了经脉构成的江河之中,至此,长生诀可以说在两人体内生了根。   寇仲和徐子陵顿时感到所有知觉全都恢复了,连忙睁开眼睛,猛然跳起身来,就要破口大骂。   不料这长生真气改造了两人的身体,他们把握不住轻重,一蹦半丈高,在半空中慌了神,掌控不了平衡,摔倒在地。   这一摔颇重,却把两人摔清醒过来,顾不得疼痛,爬了起来,上下摸摸自己,左右摸摸对方,对视一眼,俱都惊喜万分。   他们细细感应,只见整个天地似乎清晰了许多,不但色彩丰富,石头上的粗糙花纹和岁月留下的圆润,如同一幅高手作出的画卷,展现在两人眼前。   海风带着凉爽和咸味刮了过来,让他们不觉陶醉,似乎正如同一只飞鸟、一条游鱼,置身海面,深入海底。   这样他们如何还不明白,大叫着“我们成功了”,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寇仲和徐子陵激动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恭恭敬敬的朝着沈元景行礼,说道:“多谢师父成全!”   以他们的聪明才智,自然想清楚了那热流和冷气来源,虽对其不打招呼就突然袭击有些腹诽,可毕竟是练成这前人从未练就的武功了。   “你俩做的不错。”沈元景道:“果然如我预料,你们天资不凡,恰好又毫无武学根基,加我在旁作用,这门神功终究是能成就。”   寇仲苦笑道:“师父,你这可错了,若非有我们有顶好的资质,到了最后关头又想起这幅图来,恐怕早就被那真气炸成碎块,死的不能再死了。”   徐子陵要冷静一些,说道:“师父是否要知道方才在我体内发生了何事,我细细道来如何?”   沈元景抬手下压,说道:“我动的手,我能不知?无非是五感剥夺,外有烈火灼烧、寒冰侵蚀,内中思绪杂乱,心神不宁而已。”   “这……”徐子陵愕然,下意识问道:“非得要这样才能练此功么?”   “是。”沈元景道:“长生诀乃是先秦道家典籍,最为体贴自然,练此功着,需在有意与无意之间。若不是让你们遭受痛苦,暂时忘却一切,又在朦胧替给予你们一点提示,怎可能练得成?” 第8章 师徒话五奇   寇仲眼珠子一转,窃笑道:“那师父以后练这武功,也要受此痛苦了?”   沈元景奇道:“我何时说我要练长生诀了?这门神功确实不凡,让我受益匪浅不假,可我独创的清玄经就未必会比之差,还跟我更为契合,为什么要舍本逐末?”   两人长大了嘴巴,说道:“咱们门派既然有这样的神功,师父你为什么要让我们去练别家的武功,还是长生诀这样痛苦的功夫?”   沈元景淡淡的答道:“我不需要这门神功,不代表你们不需要。练清玄经,你们或许终身也不过是二流人物,至多算是一流末尾。   可长生诀不一样,能够改换根基,弥补你们少年时候未能及时习武的缺憾,助你们踏上大宗师的道路。只有此功,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二人大受震动,齐齐拜倒,大声道:“谢谢师父!”徐子陵心中羞愧,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却被寇仲打断。   他说道:“师父,你总说什么二流高手,一流高手,大宗师什么的?如何来算?”   白羽世界和黄系江湖武功路数又大有不同,沈元景也不能说些先天、宗师、地榜之类的,便道:“你认识哪些高手?说出来我来做个对比。”   徐子陵立刻想到了扬州城的人物,问道:“石龙算得几流?”   沈元景道:“没见过,也没交过手,料想不过是个二、三流罢了。”   寇仲当即接口问道:“我在扬州城里,经常听竹花帮的兄弟们说起白信和秦超文,是天下顶尖的高手,算得上一流了吧?”   沈元景不答,只是叹了口气。   寇仲得意洋洋的对徐子陵说道:“看吧,我猜对了,能让师父都叹气的,一定是高手。”   沈元景道:“我说的是,这等货色,我能一口气吹死他们。”   寇仲垮了垮脸,又不服气的说道:“那我知道了。李子通能够统帅白信和秦超文这样的、这样的二流高手,又封锁了长江,定然是大宗师般的人物。”   沈元景又不答,只伸出一根手指头来。   寇仲当即问道:“算一个?”   “我只出一根手指,便能按死他。”沈元景的话让寇仲目瞪口呆,和徐子陵对视一样,终于问了熟人,道:“那宇文化骨如何?”   沈元景这次伸出的是两根指头,寇仲自动帮他解答道:“两拳打死?还是两根指头夹死?”   他摇摇头,将两根手指朝着二人点了点,说道:“若不是你们两个累赘,我已经杀了他了。”   “这……”两人不好意思的笑了,从当时的情形来看,似乎正是如此。   寇仲心中嘀咕:“明明是三个人,还有那傅君婥呢?”又问道:“那高丽的什么易剑难剑大师傅采林呢?”   沈元景这次又伸出了一根指头,寇仲顿时头大,小心翼翼的说道:“一指头按死?”   沈元景收回手指,说道:“算一个!”   这一番调戏下来,直教两人没了丝毫脾气,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央求他讲述天下间的武林高手。   沈元景道:“除去魔门邪极宗生死不知的邪帝向雨田,天下间最厉害的称之为五绝:东奕剑,西邪王,南天刀,北武尊,中散人。   奕者下棋也,高丽人傅采林自创的奕剑术将棋理融于剑术,以人奕剑,以剑奕敌,讲究料敌先机。招数如棋子,而人在棋盘外,等你们学了棋,或许就明白其中的高明了。”   徐子陵听得神往,嘴里念道:“料敌先机,那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了?真有这样的剑术吗?”   沈元景说道:“如何没有,我就恰好会一门,虽道理不同,可结果相似。”   寇仲和徐子陵眼光大亮,巴巴的看了过来。他却不理会,继续讲道:“西邪王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无论容貌、文采、权谋、心智都是天下顶尖。   所创的不死印法精髓在于‘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利用生死二气转换,化死为生,借敌人之力,反哺自身,真气生生不息;化生为死,则可借力打力,倍增攻势。   这门武功练就,让他最不惧群战,曾从四个天下次一流的大和尚手中逃脱了,天下震动。只是可惜了……”   徐子陵听得这种奇特的武功,悠然神往,最后一句让他不解,下意识的问道:“有何可惜?”   沈元景:“可惜他这样惊才艳艳的一个人物,却因为一个女子,在心里留下了破绽,武功始终不能圆满,比之其他四人,要差了一线。”   寇仲立即接口道:“难道这就是师父说过的,‘心中无女人,出手自然神’?”   沈元景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点了点头,说道:“对,依照我会的同样的神功反推,若不是他心中有窒碍,也不至于败给宁道奇。”   寇仲没有去关心宁道奇是谁,反问道:“师父你也会不死印法这样神奇的武功?”   沈元景点点头,引得两人心头一阵火热,又听他继续介绍道:“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天刀宋缺应当是此世最厉害人物了,创造出的天刀八决已然有得刀忘刀、人刀合一的刀意,料想宁道奇遇见了,生死之间,也要差那么一线。”   寇仲这次乖觉了许多,主动问道:“师父定然也有能够和天刀八决想媲美的刀法了?”   “那是当然。我再给你们所说北武尊。”沈元景道:“草原王者毕玄,其绝学是炎阳大法,走的极之道,顾名思义,如同正午的太阳一般,灼热非凡,若不能抵挡,迟早化作一堆枯骨。   而且他将这门武功练到了阳极阴生的地步,能令出手的太阳在一瞬间消失,使对手堕入无边黑暗之中,一切都不能感应。”   两人回忆起早上练长生诀时候的感受,顿时打了个冷颤,一时之间忘记了问他是否会同样的武功。   沈元景最后道:“宁道奇被称作是中原第一人,散手八扑闻名天下,将各种招数融入八种精义之中,随心所欲,以‘虚’而生无穷之气,虚实之间浑然天成。若说变化以及玄妙,和我所会的华山折梅手应该在伯仲之间。”   这一番讲解,让两人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天地广阔,人生大有可为,也慢慢从扬州城里头的混混心态上脱离出来。   寇总好奇的问道:“你说了这五绝是天下武功最高者,比你如何?”   沈元景摇摇头道:“我亦不知,或许他们高一些,或许我高一些,最有可能便是平手,要打过一场才清楚。”   徐子陵顿时有些失望,说道:“师父虽然向其中两人邀战了,可高手过招那有那么随意,说不定就打不起来了。”   “不会的。”沈元景平淡的说道:“不出意外,他们和我,都会成为敌人。” 第9章 云涌亦风起   等寇仲和徐子陵慢慢消化了这番话,已然过去好久。他俩很快也想明白了,沈元景所讲的不仅仅是天下五大宗师,还在介绍自己一身所学,不就摆明了让他们挑选么?   如此良机在前,寇仲什么也不顾了,嬉皮笑脸的上前,说道:“师父,你看这天下间竟然有人敢打着咱们华山派的名头,在外面为非作歹,这还了得?   师父你是同五绝一样的前辈高人,自然不好出手以大欺小,况且有事弟子服其劳,就让我和小陵过去收拾他们吧。”   两人心意相通,徐子陵连忙过来帮衬道:“对对,这些人太可恶了,我和小仲定然不会放过他们。只是师父,我们虽然练成了长生诀,可手上功夫是一点也不会,随便来两个混混都打不过,是不是在教点其他功夫?”   沈元景说道:“既然你们都猜出来了,还拐弯抹角做什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你们想学什么?”   寇仲觍着脸说道:“那就把能够媲美五绝的各种神功,都交给我们吧。”徐子陵跟着猛点头。   “贪多嚼不烂。”沈元景摇摇头,道:“况且我门下有规矩,讲求一个事不过三,你们已经学了内功,还可选择两样,好好去想。”   “这?”徐子陵挠了挠头,开始认真计较。寇仲一边想来,一边嬉笑道:“师父,万事皆三,那你会的那么多武功是哪来的?”   “都是后来我自己想办法学到的。”沈元景刚一说完,寇仲立马跟着说:“长生诀也是我们自己得来的。”   沈元景眉毛一挑,说道:“当年我也是带艺投师的。”   寇仲顿时垂头丧气,从头到尾,对方连武功也没有用,就把他打击得体无完肤,每每以为能够挣扎一下,到头来还是落入对方掌控。   徐子陵拉着他,到一旁嘀嘀咕咕了一阵,又转回来,寇仲说道:“我们要学师父那一门运水使冰的功夫,就是前次,你先用来打败宇文化骨,后面又变出冰刀的那门。”   沈元景一听,知道他们现下眼光不够,分不清对付宇文化及用的斗转星移反弹,将之和凝水成冰混为了一谈。   “是这个?”他伸手一招,周边是水汽迅速在手里聚集成团,不住的旋转,见两人点头,有些好奇的道:“我还以为你们要学刀剑或是散手八扑、不死印法这等奇功呢,最不济也是炎阳大法,怎会看上这门武功?”   徐子陵答道:“行走江湖,难免有个不方便带兵刃的时候,我们肯定是要先学拳脚。”   寇仲补充道:“其他武功就听着师父你说得天花乱坠,可我们没见过啊,还是眼前的最实在。”   “你们倒是坦白。”沈元景点点头,说道:“那我就教你们这功夫。不过如同长生诀有七幅图,这门武功也是有三种意象,我就各教你们一种吧。”   他身形一动,顿时现出六道人影,一个快如流星,轻若鸿毛,叫道:“捕风捉影。”一个飞在空中,脚掌如山岳落来,却是“风吹劲草”。   那腿点如暴雨般倾泻,势头如狂风般猛烈的自然是“狂风骤雨”;身形急速旋转的是“风卷楼残”;“神风怒嚎”声若巨浪拍击悬崖,无人可挡;还有那“雷厉风行”,力道如雷,腿快如风,让人无从躲避。   最后六道人影合一,撞在了大石头上,轰隆一声,巨石碎成数块,掉落百丈高的悬崖下。   沈元景显身形来,说道:“这是第七招‘风火连城’,也是风神腿威力最大的一招,寇仲你学这个吧。”   两人早就惊呆了,寇仲连连点头道:“这个好,我就学这个。”   沈元景看向徐子陵,说道:“你学排云掌。”他轻轻一掌打出,掌影在空中一变二,二变三,三变十二,每一个掌影姿态不一,有的气势如虹,有的排山倒海,有的柔中带刚,有的缥缈不定。   徐子陵看得眼热,一言不发,重重点头。   “那么,是时候了,就开始。”沈元景说完,在两人激动的目光下,左手化出一把冰叉,右手变出一把柄刀,分别丢给他们,道:“天色不早,你们去弄点鱼来充饥。记得为师不爱吃海鱼,去江里头捞。”   ……   沈元景在两人的满脸的怨念中,慢条斯理的吃完了午饭,这才叫过他们,分别传授了自创出来的风神腿和排云掌。   风神腿是以凌波微波为基石,结合各种身法和腿法。而排云掌,自然是千手如来掌加上各种掌法,辅以云中鹤的轻功。   以他现在的武学见识,这两门武功纵然比不上大唐五绝的看家本领,也不会差上多少。况且武功从来不是根本,要看练的人。   等两人将招数和行气路线记在心里,沈元景说道:“风无相,云无常,这是两门武功的根本,你们须得牢记。”   等二人记下,他又分别来说:“寇仲,风神腿可与你的长生火行结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火借风势,狂风越疾,心火越盛。   子陵,你要记住水起云生,二者本是一样事物,不过表现不同,出手越是闹,心中越要静,时刻牢记云在青天水在瓶之境界。”   这些都是武功的真意,两人听得格外认真。到最后,沈元景道:“阴阳相合,风起云涌,我教授给你们两个的武功,结合之后,威力也会倍增。   譬若长生诀,如果你们找对方法,练功之时双掌相合,可将体内水火二气往复循环,修炼要快出数倍,甚至可替代睡眠,不过这些个就得你们自己琢磨了。”   二人又都一一记下,自到一旁,依照他教的法子去练功。如此三五天后,沈元景嫌鱼吃多了乏味,又领着他们乘船逆流而上,回了当初那片野林。   晚间篝火灿烂,恰是寇仲与徐子陵心头的憧憬。两人十分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白日练招,夜间也以打坐替代睡眠。   红日初升,黑色退散,两人对视一眼,齐齐露出笑容,昨夜他们终于验证出了打坐替代睡觉的方法。长生诀果然是玄妙无方的道家无上神功,一夜未眠,竟然也都神采奕奕。   他们这才信了沈元景的话,这门神功果然有改天换地的本领。寇仲对着朝阳,豪气大增,大声吼道:“天下五绝,你们等着,我寇仲来了!” 第10章 功成暂别离   “噗”,一团冰渣盖在了寇仲脸上,徐子陵在一旁偷笑,他只得苦笑一声,说道:“师父,是我吵到你老人家睡觉了么?”又谄媚的说道:“不过这手以水凝冰的功夫真是好看,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   沈元景睁开眼睛,说道:“这便是三分归元气之首的天霜拳,专门用来克制排云掌和风神腿。”   “啊?”两人惊呆了,寇仲愣了一下,嬉皮笑脸的说道:“师父,你怎么还留了一手啊?”   “对付你们,还用留手?”沈元景瞥了他们一眼,说道:“就算我把会的所有武功都教给你们,你们也成不了第二个沈浪。”   两人讪讪,又听他道:“实在是你们太皮了,我可没时间管教,到时候找个与天霜拳相性相合的人,让他来收拾你们。   这样一来,有一鞭子在后面抽,也省得你们两头驴偷懒,若是勤快点,说不得推陈出新,创出反制天霜拳甚至三分归元气的武功,也未可知。”   二人顿时面带自信,拍在胸脯说道:“师父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偷懒,你就等着我们将三师弟打个落花流水吧。”   “三师弟?谁说会天霜拳的是三师弟?”听得沈元景开口,寇仲心中升起不详来,战战兢兢的问道:“难道是大师兄?亦或者我们不是师父最先收的徒弟?”   沈元景叹口气,说道:“为什么一定是要师弟,我预备收一个女弟子来学天霜拳。到时候你们练一个姑娘家家都打不过,岂不是会更加羞愧?”   徐子陵心道:“果然,师父的招数是一套接着一套,我俩定然是逃不过去,还不如住嘴不问。”   他立时间转移话题,说道:“前些日子我们学了拳脚功夫,已经算得入门,现下可以学兵刃了吧。我喜欢剑法,小仲爱刀,还请师父成全!”   沈元景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对能够匹敌天下五绝的武功不感兴趣了?原来等在这里,倒是好办。”   他一招手,一截枯枝落到手上,起身往前一挥,刀法凛凛有生气,几招下来,神清骨秀、高洁端庄,两人如同闻到了缕缕清香。   沈元景道:“这是傲寒六诀的第一招‘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乃是梅花。第二招讲的兰花,‘何须更待秋风至,萧艾从来不共春’,你们看好了。”   这一招幽独超逸、品位高雅,如见君子,两人情不自禁的露出喜悦的笑容。   既有梅兰,不离竹菊。“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是竹的气节;“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是菊的高傲。   沈元景使来,两人沉醉期间,脸色不由变得肃穆,仿佛置身于秋风萧瑟,冬雪寒凉境地,犹自有人迎着风雪,傲然挺立。   “这剩下的两招,松有“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柏之“千林无叶草根黄,苍髯龙吟松日月”,连贯起来,就是傲寒六诀的刀法,比之毕玄的炎阳奇功,绝不会差。”   沈元景朗声道:“寇仲,我将这门功夫教给你,是因你处事油滑,本性里头却有一份坚持,望你能秉持正道,不忘初心。接着!”   寇仲神色肃穆的接过了那一截树枝,站到一旁,自懂事以来,从未有人如此教导过自己,如师如父,他现下感动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元景又招来一根树枝,先道:“徐子陵你虽少言语,可心中自有丘壑。不过心思太过驳杂,又有些许偏执,你当谨慎,牢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十六字。”   徐子陵与寇仲亦是同样的心思,躬身大声道:“师者父也,不敢忘记。”   沈元景挥动树枝,说道:“我教你的,简单一些。这是剑一,乃是后面剑法的总诀,暗合易经,有三百六十种变化。其下就是剑二,可破解天下各种剑法……”   他一一演练,从剑一说到最后的剑九破气式,乃是将独孤九剑发扬光大,融合了所学的各种剑法,以应对各类招数,算得剑法之总汇。专精上虽然比不过他懂的其余几门剑法,广博之处,尤要胜出,且攻中寓守,守中带攻,攻守兼备。   等他说完,寇仲哀叹道:“师父,你这不公平。为什么小陵的剑法,就一二三四,一直到九,简单又好记。我的一招就是十四个字,听得人头都大了。”   沈元景奇怪的看着他,说道:“怎么,你和人对决时候,边打还边要念出招数来的么?”   寇仲这下便无话可说了,只得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这莫名其妙的刀招,并在心中暗自决定,以后打死也不跟人说,若有人问,便说是刀一、刀二直到刀六。   ……   如此又过了些时日,已经是中元节了。   沈元景叫来二人,说道:“我观你们已然将我所传授的武功练得有模有样,我也不须担心你们无法自保。如此你们去吧,去到江湖上闯荡一番。”   两人身躯一震,寇仲连忙过来,嬉笑道:“师父,我们俩练功时日还短,这三脚猫的功夫去当江湖上,不是给人一下就打倒,丢了你老人家的脸,还是留我们在你身边,多练练吧。”   这段时日算来不长,所食也简陋,可是二人此生最为快乐的日子了。每日醒来再也不用担心交不上份子钱,被言老大拖去一阵毒打。   随便捉鱼猎兔,最不济弄些野菜野果,沈元景也从不嫌弃,每日上午教授两人四书五经,道家典籍,甚至性子来了,还砍了竹子,做成笛箫,教两人吹奏。   如此的生活,两人怎会愿意离开?   沈元景叹了口气,说道:“若是身在太平之时,你们自然还差得太远,练个十年八年,我才会准你们出山。不过当今是在乱世,时不我待,真等你们慢慢成长,时局早已稳定,我来此世又有何意义呢?   我要出山了,你们也去吧,去到江湖里头,从战斗中成长,从厮杀中进步,这可比枯坐在此练武,所得要多的多。”   两人听到这样,便知他主意已定,齐齐跪倒,眼眶含泪,说道:“师父,那我们出去了,没有我在你老人家身边,可得照顾好自己。”   沈元景哈哈一笑道:“何必如此做派,又不是生离死别。不过是我无钱养活你们,你们亦无钱供奉,不若早早分开,等发达了再来相会。”   徐子陵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师父放心,我们一定能扬名立万,不丢我们华山派的脸。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弟子一定办到。”   沈元景说道:“却也有两事。一则要你们替我去行侠仗义,不过须得记住遇到坏人,不拘男女,除恶务尽,千万不要留手,放这些坏人再去祸害其他人。   第二便是等你们觉得武功可以了,去把华山清理出来,咱们好在华山上论剑。”   两人牢记在心,刚要作出保证,就见他一跃到船上,说道:“你们也不要害怕,若是路上有人以大欺小,不妨报出我的名头,让人知道,你们也不是没有靠山的。”   说罢,小渔舟逆流往上游行去,越走越远,接着两人又听到一声:“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第11章 袖里乾坤小   历史大势如同江水,浩浩汤汤,顺之不一定昌,可逆之必亡。炀帝所作所为天怒人怨,将大好的隋朝弄得外忧内困,亡国之势也如江水东流一般,无可挽回。   以沈元景盖世神功,想要阻断大江东去,一样会是力有未逮,况且他非但没有兴趣替杨家续命,还恨不得推上一把。   只是今次他前往长安,预备要做的却是阻止李渊攻陷此城。   早在前番和宋师道一番交谈,他已经知晓此时距离杨广被杀,暴隋灭亡只剩下一年时间。   依照史书记载,七月初,李渊已经在晋阳起兵,挥师南下,现下应当是沿汾水南下,进驻贾胡堡,兵锋直指霍邑了。   不久之后的十一月,长安就会陷落在李家父子手里。沈元景要在短短的三个多月时间里头,扭转乾坤,无非是为了自己天大的计划。   他在丹阳时候,忽有所感,想到一个既可磨砺自身意志,又对天下万民有利的路子,这第一步,就得打出名头来。   胜过宇文化及,不过是奠定他在江湖上地位的第一步,可在此大争之世,武功还要让位于所拥有的势力,他要做的即便不是争霸,也不能独身一人,力抗千军。   渔舟虽小,落到大江之上,也十分显眼,且又不顺路。沈元景很快弃船,从陆地走,所行虽快,一边还能仗着武功高强,闲暇之余打抱不平。   杨广登基才十三年不到,就将西魏、北周至于隋文数代以来的积累败得干干净净,一路上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一派王朝末日的景象。   沈元景但凡见到坏人作恶,溃兵犯事,出手绝不留情,一路杀了过来,倒也闯出一些名头。   这日晚间,他在路上行走,从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多个人骑马急冲而来。他让到路边,那领头的却突然勒住了马,翻身下来,大声道:“你是什么人,这么晚了,为什么还在路上行走?”   其余人也跟着下马,纷纷抽出刀子,围了过来。这些人穿着杂乱无章的兵丁服饰,左胳膊挂着一条绿巾,看来是江淮起义军。   未等沈元景答话,领头的大声说道:“小子,我们江淮军替天行道,誓要推翻暴虐的朝廷,现下奉杜总管的命令,四处征集粮草,你若是懂得江湖道义,就乖乖的把钱财捐献出来吧,等大业完成,自然会加倍还给你。”   这一番话倒是冠冕堂皇,可配合这些人马边挂着的鸡鸭和铁锅、菜刀之类,显得分外滑稽。   不立刻动手,无非是看沈元景气质不凡,试探一番,倘若他一示弱,定是难以幸免。   沈元景哪里会跟几个喽啰废话,长剑出鞘,快步走过去,还未动手,旁边三个兵丁立刻举起刀劈砍而下,沈元景一让,才从从容容递出长剑,先刺死了一人。   对付这些人,他都懒得用出什么神功,随手都是些普通招数,就能对付得了这些个乱兵,只过了片刻功夫,就杀了七八个人。   那领头的见事情不对,悄悄后退,抢上马去,就要逃走。沈元景脚下一踢,一把大刀飞出去,贯入其后背。   这时,前方闪出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来,顶戴高冠,面容古板,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冷着脸看来。   最后剩下的两人本吓得魂飞魄散,往前一直逃,现下见了此人,又露出狂喜,停下脚步,正要呼救,却被沈元景从背后追上,一一杀死。   来人抱着双手,冷漠以待,直到所有人死得一个不剩,才道:“小兄弟这杀性可真够大的,杀够了吧?那就跟我走一趟,去我江淮军的大营做客,如何?”   沈元景收剑入鞘,问道:“你便是杜伏威?”   “小兄弟认识我?那就更好了。”杜伏威一脸和煦,仿佛刚才对手下被杀视而不见的,不是他一样,说道:“想必我不用多说,你也应当知道怎么办了,若是肯投降,加入江淮军,这一切既往不咎,否则的话,哼哼……”   “听说你的武功叫做袖里乾坤?好大的口气。”沈元景说道,懒得再跟他废话,脚下一点,一步就到了对方跟前,右手一挥,大袖飘飘,打了过去。   杜伏威被他的身法吓了一跳,随即又怒气上涌。对方既然知道他的成名武功乃是袖里乾坤,舍弃先前使的剑法,主动用了袖子,分明是在挑衅。   他冷哼一声,单手迎了上去,两条袖子在空中相撞,咚的一下,只觉手腕上的护臂是和铁锤相撞一般,震得手臂有些发麻。   沈元景哂笑道:“原来是这就是袖里乾坤。”说罢,他又是一袖,如同柳叶刀一样,横劈向对方脖颈。   杜伏威打起精神,同样的挥袖,只听得叮的一声,顿时脸色剧变,快速往后退去,直到几丈远的地方,露出惊骇的神情。   他抬起手来一看,自己的袖子被割去大半,露出里面长有尺许的护臂,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满手尽红,仔细一看,精钢打造的护臂已然被对方的刀气割开了一条长长的缝隙。   沈元景嗤笑一声,说道:“我还道你敢用这么大名头的武功,应该有几分本事,看来也不过如此,也不掂量一下,能不能承担起这份因果。”   袖里乾坤这个名称,后世之人可是如雷贯耳,是镇元大仙收纳天地的仙术,威力大到突出天际。如今却给对方用来命名隐藏一对护臂的招数,显得太过小气。   杜伏威脸上一黑,却又发作不得。他刚才看得分明,沈元景确实是只用了袖子做武器,并没有暗藏什么神兵利刃。   只这一手,他便知道自己远不是来人的对手,沉声问道:“阁下此等武功,想来不是无名之辈,请赐教名号。”   “沈浪!”沈元景打定主意,要让沈浪这个名字,成为这个时代最为有名的大侠。   杜伏威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你便是一招击败宇文化及的沈浪?”当即凝神戒备,生怕对方会突然出手。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今天还不会杀你,不过你要是不能约束手下不去扰民,下次给我撞见了,可就不好说。”   现下杨广还在江都活得好好的,瘦死的骆驼,依旧是比马大,对方这种一方起义军枭雄,确实不宜轻动。况且就算杀了此人,乱兵收敛不住,事情兴许还要变得更坏。   直到他走出很远,杜伏威才松了口气,抬起手来,往外一抽,那护臂落到手上,细细看来,那缝隙从头至尾均均匀匀。   他再撸起袖子,一条红线还在往外渗血,将护臂放到伤口边上,与缝隙长度不差分毫。   杜伏威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对方的武功深不可测。他自忖就算宁道奇来了,也不可能一招就伤他至此,心中已将沈元景放到了可与宁道奇相提并论的位置。 第12章 瓦岗内斗急   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   连日来,沈元景一路经过的地方都是一片狼藉,倒是很少到此时这般恬静的景象。   此刻已是黄昏,一艘渔船似乎见到了渡口有人,慢慢的摇晃了过来。见此,他也就放弃了寻一截木头,施展轻功渡江的念头。   那船到了近前,船头站着一个戴斗笠的人,船尾一位渔夫摇橹,似乎也是送客。   沈元景脚下一动,落到船中间,说道:“去对岸。”这船晃也未晃一下,叫船上两人悚然而惊,渔夫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船桨。   “莫老,听沈公子的吧,我们去对面。”那船头之人取下斗笠,解下长袍,露出素黄的紧身衣靠,腰束花蓝色的宽腰带,分明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她柔声说道:“沈浪公子,小女子乃是密公手下的沈落雁,已经在此等候大驾多时了。”   沈元景早就看出不妥来,倒是没想到来的会是沈落雁,按照之前的记忆,这女人似乎是原著前期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   他直接了当的开口问道:“你是如何会找上我的?”   沈落雁答道:“前次江淮军的杜总管惨败在公子手上,据说很是服气,当着手下的面大肆宣扬沈公子的武功高明,直追宁道奇。如此人物,小女子怎可不结识一番?”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过来,显得十分好奇,语气也更加的娇柔甜美,道:“公子这样年轻,武功竟然能与宋缺、宇文伤这等四大门阀之主相当,实在是了不起。可否告诉落雁,公子是怎么练的么?”   若是寇仲和徐子陵两个小子被一个大美人这般娇滴滴的询问,恐怕骨头都轻了二两,可沈元景白多岁的老怪物,心中早如止水,只做视而不见,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天赋!”   沈落雁心机深沉,并不生气,一声娇笑,伸手将一缕秀发拨弄回了耳边,露出整张明媚的脸庞来,叹了口气,说道:“确实,有些人天生就是叫人绝望的。”   她察觉出沈元景不是那种喜欢绕太多弯子的人,说道:“今日我是奉了密公的命令而来,要请沈公子去往瓦岗寨做客。”   “没空。”沈元景直接拒绝,这个理由让沈落雁有些失态,好在反应及时,将脸上的惊讶变作了笑容,继续说道:   “公子何必拒绝得如此之速?不妨多考虑一番。当今天下,密公乃是最为英雄的人物了,公子无论是想要扬名立万,还是建功立业,都应当见一见密公才是。”   沈元景仍旧是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见也白见。何况你们瓦岗寨内乱在即,李密还是把心思放在如何杀掉翟让身上吧。”   沈落雁脸色大变,说道:“这谣言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密公对大龙头一向尊敬有加,又怎会生出坏的心思。”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沈元景说道:“李密狼子野心,谁人看不出来?若你再要掩饰,就有些欲盖弥彰了。”   沈落雁脸上一正,说道:“翟让志大才疏,带领瓦岗寨屡次输给隋军,几乎就要灭亡。若非密公拯救,及时打败张须陀,如今就没有什么瓦岗寨了。   且他处事阴鹜,不似人主,兼之对手下甚是薄凉,除却他几个亲信得赏丰厚,其余头领所得微少,对他多有怨言。   反倒是密公为人公允,胸怀大志,非但能够团结寨内弟兄,将反隋势力壮大,还善于治理,得天下民心。   现在天下大乱,密公创建蒲山公营,有志于拨乱方正,匡扶天下,小节比之大义,取翟让而代之,如何不可?”   “哈哈哈哈。”沈元景突然一阵大笑道:“光听你这一番夸赞,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汉之高帝。”   沈落雁淡淡的说道:“密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待到功成之日,如何不能与汉高相提并论?”   “绝无可能!”沈元景摇了摇头,断然道:“其为人反复,饱受国恩,先叛隋而归玄感;深得器重,又夺权而谋翟让。志性轻狡,好奇谋,轻正道,只需一败,便致颠覆,若比之项王,都算是抬举他了。”   那渔夫听了,脸上露出冷笑,插言道:“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不过是吹嘘起来的名气,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虽然有宇文化及和杜伏威这等高手传出沈元景的名声,可天下间几乎是没有人会相信。瓦岗寨亦是经过一番调查,当日在大江上,还有傅采林的徒弟傅君婥,据传武功也是十分了得,想必是二人合力,才将敌人打败。   至于杜伏威的话就更不可信,当日一战,并无第三人在列,恐怕是老奸巨猾的江淮军首领放出的假消息,要不然谁战败了还大肆宣扬对手的厉害?   沈落雁倒是一点也不生气,沈元景显露的那一手轻功,也必定是个有本事的人,任谁在二十左右的年纪,能够有这番成就,也值得骄傲,自大一些,也属正常。   她轻启檀口,说道:“这么说来,公子是不愿意去见密公了?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既然不是朋友,今次小女子送了公子过江,船资总该付一下吧。”   “船到江心,姑娘就来讨要船钱,我若不给,是请我吃板刀面还是馄饨?”沈元景还有暇问了一句。   沈落雁不解,道:“公子说笑了,本小利薄,哪敢做那么多生意,承惠一本长生诀。”   “原来是等在这里。”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是不是还要加上杨公宝藏的消息?”   “什么?”沈落雁脸色大变,急切的问道:“你知道杨公宝藏的消息?”   “若没有杨公宝藏里头的邪帝舍利,我如何能够练到今天这样的武功。”沈元景正愁找不到人来,帮助他完成计划中的另一环,便准备借着沈落雁之口,将这惊天的消息先传出去一部分。   “如此,那更要请公子随我回瓦岗寨见密公了。”说罢,她抽出佩剑,凝神静气,虽对于杜伏威所说也不尽信,可依旧谨慎。   船尾的那渔夫也悄然起身,准备动手。 第13章 一身转多地   沈元景恍若未见,继续说道:“如果李密想要,让他自己来找我,就靠你们,还有船底下的三个,还差得太远。”   沈落雁见埋伏被发现了,当机立断,喝道:“动手,注意别伤了他的性命。”   水里顿时冲上来三个人,两人露出半截身子,拿起兵刃攻向他的腿;一人冲起,抽刀砍向他的胳膊。   这三人招法迅疾精妙,都是武功不弱的好手,加上前面沈落雁刺出的长剑,以及后面的一记重拳,骤然偷袭之下,又身处小船无处腾挪,就算杜伏威过来,不跳水逃亡,也难免要受伤。   沈元景将这些攻击映入心海,一瞬间就想到破解的方法,脚下一动,那船如同筷子一样,轻而易举的就被他横了过来,迅捷无比。水中的两人来不及提防,被船头和船尾分别砸在胸口,砰的一声,弹起三丈高,吐血落入江中,眼见不活。   同时他左手往渔夫的拳头上一点,其攻势顿时偏转,落到了拿刀那人肩膀上,咔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沈落雁大惊失色,她刺出的长剑也被夹在两根手指上面,动弹不得。本来以为天衣无缝的刺杀,却遭轻而易举的化解。   她心里后悔,本以为杜伏威是在夸大,没想到眼前这人的的确确有这么高的武功,两个和自己武功相差仿佛的同伴直接就被杀死。   她嘴里一声清喝,松开长剑,纵身一跳,大声道:“依计划行事。”渔夫也和剩下的一人落入水中,荡起一片涟漪。   沈元景略一感应,轻笑一声道:“原来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三人应当都是玩水的好手,憋着气掏出了凿子,往船底凿去。   只三两下,沈落雁就凿出了一个口子,可那水并未有顺着洞口涌出,她正奇怪,忽然一阵寒意从下面袭来。   她低下头,脚底处现出一片白雾,仔细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是冰晶往上凝结,眨眼功夫,就将三人的脚冻结住了。   那渔夫和另一人弯腰欲要往两边躲,却在瞬间被冻在冰块里头,双目睁大,动弹不得,往江下沉去。   眼见着沈落雁也要步此后尘,她急中生智,连忙把嘴唇对准了刚砸开的口子,接着一阵刺骨的寒意,将她冻在了船底。   沈元景皱起了眉头,在船上叹了声,说道:“在此处使这般动静,还是太过艰难,作为对敌手段,有些勉强了。”   他随手一拂,船桨落入江中,朝对面划入,转头道:“看你运气如何了?”随即跃出十几丈,落到船桨上。   ……   从瓦岗寨的势力范围里头出来,进入了又一片荒凉之地,真就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最初天下起义军无不是受了杨广的压迫,暴起反隋,以求一片活路。可随着杨玄感的起义,人们这才发现看似强大的暴隋,内部已然千疮百孔了。   这时候,各路的野心家,以及外族的实力也纷纷入场,让隋朝灭亡成为定局。只是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为了能够一通天下,各方也是绞尽脑汁的扩充实力,积累名声。   唯独只有号称迦楼罗王的朱粲,完全不管不顾,残忍好杀,甚至沈元景从后世的史书上读到过,此人还以吃人为乐。   沈元景因有所考虑,在取得长安之前,不可大肆出手,于是乎有些嫌弃自己的名声来得太慢,现下有这样一个人,杀之不影响大局,亦能轰动天下,如何不动心?   此地荒无人烟,要找人问路都十分困难,摸寻了几日,终于听到不远处有骂声道:“这贼老天是瞎了吗?老子这几天真是运道不好,别说人了,连一根毛都见不到,口里都淡出鸟了,要再不给老子变出一个活人来,当心给你捅个窟窿。”   沈元景三步两步,赶到一处树林,放慢了脚步,走了进去,就见一队兵卒,懒洋洋的歪在地上,旁边还有许多马匹,在啃着青草。   一人靠着大树上,有人在给他肩膀揉捏,显然是这一队人马的头目。他看到沈元景出现之后,眼睛一亮,怪叫一声,跳了起来,其余二三十人也纷纷拿起刀枪,围了上来。   头目哈哈大笑道:“这贼老天,就是欠骂,才说了几句,就巴巴的把肉送上门来了。你看着小子,白白嫩嫩的,咬一口定然滑嫩。”   沈元景冷声问道:“你们是朱粲手下的兵卒么?”   “咦,你小子倒是有点见识。”头目说道:“既然识得大王的名头,到时候就不活蒸了,给你个痛快。”   沈元景也不生气,说道:“我这里有李密的重要情报,要告诉朱粲,你们领我过去。”   “什么情报?”头目有些不信,漫不经心的询问。   沈元景答道:“李密不日将要火并翟让,至于具体日子和计划,你要不要听?”   头目也是有点见识了,当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道:“此言当真?”   沈元景丢过去一把剑,说道:“这是蒲山公营沈落雁的佩剑,上面有她的佩玉,你给朱粲看看,不就知道真假了。”   头目接了过来,仔细一瞅剑柄,缠着红绳,似乎确实是女子的佩剑,剑穗上有一块玉佩,正面雕佛,背面是“落雁”二字。   真假暂且不论,玉佩成色极好,上面的雕琢十分精致,显然是价格不菲。旁边另一人露出贪婪的神情,在他轻声耳边说到:“大哥,这块玉看起来比大小姐身上的还要好,至少值个三、五金的,不如……”   头目有些心动,正要动手,又想起什么,打了个哆嗦,狠狠的瞪了手下一眼,低声喝道:“胡说八道,你忘记大王的手段了?你是想进油锅么?”   手下亦是露出恐惧的神情,霎时间大汗淋漓,嘴唇都吓白了,说不出话来。   头目咳嗽一声,说道:“小兄弟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剑的?”   沈元景道:“沈落雁派人拦截了往西边去的沈浪,被打得落花流水,几乎身死,这把剑就是她遗落下来的。”   “沈浪?”头目冥思苦想,也不记得这人是哪一位高手,过得片刻,才放弃去想,说道:“你既然贡献了如此宝物,大王定然会开心,且随我来吧。” 第14章 孤身入敌营   这一队人翻身上马,却让沈元景走路在中间,慢悠悠往前行去。头目正在队伍后面,把玩着手里的长剑。   他这会才看出来剑也是用极好的材料和高超的技艺打造而成,心里眼热,却也知道是要贡献给朱粲,不可能留在自己手上,就只能现下过过手瘾。   刚才那手下又凑了过里来,低声说道:“大哥,咱们这样怠慢这小子,是不是不太好?他若说的是真的,立下大功,大王一高兴,说不定比我们的位置还要高了。”   “你懂什么?”头目仍旧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玉佩,一边抚摸,一边说道:“我跟了大王这么多年,还不清楚他的心思吗?等问完这小子话,定然会杀了吃肉,别说地位了,命都保不住。到时候,说不定还有我的一块呢?”   那手下看了沈元景一眼,咽了下口水,眼珠子一转,又道:“可这小子的脸也长得太好看了,要是媚公主见了,会不会……”   “嗯?”头目一下子坐直了,眯起眼睛看着沈元景的背影,好一会才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给他一匹马吧?”   那手下立刻往前,将早就看不顺眼的一个同伴扯了下来,说道:“大哥有令,让这位公子乘着马回去,你就先步行吧。”   这人忍住责骂,回头看了一眼,见头目点了头,才气呼呼的往前,将缰绳往沈元景身上一甩,道:“给你,好好享受这最后一程吧。”   那头目狠狠的瞪了这人一眼,催马上前,恋恋不舍的将手里的长剑递过去,说道:“这剑你就先收着吧,等见了大王,自己呈给他。”   沈元景将他们所说的话都听在耳内,也不客气,拿了剑上马。   旁边那手下又过来说道:“大哥,军情如火,咱们还是赶紧回城,不要耽搁大王的要事了。另外,这事情是大功一件,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的好。”   头目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催动马匹,开始奔跑起来,只留下一人跟在后面,破口大骂起来。   一行人很快进了冠军县,这头目似乎有些地位,非但城门口的人不敢阻拦,便是到了朱粲的行宫,也仅仅是靠着几句话就入到了里间,看来如他所说,真是随着朱粲起兵的老人。   这一栋建筑并不特别豪华,只是一家大户的宅邸,沈元景和这头目走到大殿里头,顿时眉头紧皱了起来。   大殿中间有一个大鼎,底下烧着柴火,鼎内咕噜噜的响动,冒出一股奇怪的肉香味来。   最上面坐着几人,当中一位双目微红,脸上一股凶悍模样,便是此间的主人朱粲了。边上坐着一个女人,样貌倒是不错,可穿着十分露骨,看到沈元景时,眼睛放出贪婪的光芒,目不转睛的盯了过来。   至于旁边几位,有文士打扮的,有穿着奇怪的,看来是迦楼罗军的重臣。下面还坐着许多武将,闹轰轰的。这么多人,也难怪对方敢轻易让沈元景进来。   那头目上前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了,朱粲双目如电,扫视过来,说道:“小子,你说你得了沈落雁那蛇蝎美人的剑,拿过来我看看。”   沈元景随手将剑抛了过去,对方接到手里,仔细看了一看,似乎拿不定主意,又递给旁边的文士。   那人接过一看,小声说道:“剑乃是大师作品,以精钢打造,十分不凡。剑穗上这玉佩也是上好的羊脂和田玉,价值不凡,主人非富即贵。”   他朝旁边一招,过来一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话,这人出去,很快就带过来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人。   朱粲问道:“你也是瓦岗寨投降过来的,见过这把剑么?”   文士走上前去,把剑托在他眼前,这人仔细一看,大声道:“禀大王,这应该是李密麾下那位俏军师沈落雁的佩剑。”   “你确定?”旁边那文士问道。这瓦岗旧人答道:“小人确定。那女人长得十分好看,小人每次见了,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   “咯咯咯咯。”朱粲旁边那女人媚笑道:“难到她比我还要好看么?”她边说话,眼睛却是盯着沈元景不放。   瓦岗旧人抬头看了过去,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连声说道:“不会,不会,自然是没有媚公主好看。”   “哼!”那文士突然抓起宝剑,刺了过去,噗嗤一声,透入这人的心口,对着其震惊的眼睛说道:“既然你觉得沈落雁好看,那死在她的剑下,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殿内众人都习以为常,朱粲开口道:“小子,你再说一遍,这剑是怎么得来的?”   沈元景神色淡然,说道:“沈落雁为了杨公宝藏,派人伏击了知道消息的沈浪,却被对方打得差几身亡,就留下了这把剑。”   “什么?杨公宝藏?”殿内大哗,连朱粲都站了起来,说道:“是杨素留下的那批宝藏么?”   杨素是隋文帝杨坚朝中的权臣,因为南征北讨,战无不胜,有些功高盖主,因此备受猜忌。   他本身是兵法、权谋大家,自然是早有准备,囤积了许多兵器粮草财富,以做后备,可未等到行事,便一命呜呼。   这份藏宝就叫做杨公宝藏,与和氏璧一实一名,传闻得之者便可一统天下。朱粲虽然穷凶极恶,毕竟能获得这么大的地盘,也是有能力有野心,如何会不感兴趣?   “自然,不是杨素,谁能敢叫杨公宝藏?”沈元景的这番话让朱粲一喜,往前走了两步,追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消息?”   沈元景正要说话,那文士突然道:“且慢,大王,让我问他几句话。”   说罢他走了过来,挽了个剑花,问道:“那沈落雁计谋百出,如果被人擒住,想来那沈浪就入传闻中的武功一样高,不是一般人能够接触的,你是何人?“   “我自然就是沈浪了。”沈元景坦然答话,大殿里头轰然作响,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有机灵的早就守住了大门。   “好好,想不到你这般大胆,竟然主动送上门来。”朱粲狂喜,对着手下道:“给我把他抓起来,不要弄死了。” 第15章 只手覆魔窟   那头目为了表功,大叫一声,空手就冲了过来。沈元景怎么把这种货色放在眼里,侧身一让,一掌拍在其胸口。   他使的是巧劲,这人并未受伤,在空中打了个转,倒飞回去。朱粲哈哈一笑,迎前一步,将这人两只小腿抓住,外两边一扯,鲜血四洒。   沈元景眉头一皱,停在了当场,伸出袖子一拂,将血点尽数打回。朱粲并不避让,任由雨点落在衣衫上,轻蔑说道:“胆小鬼。”又从鼎中捞出一块肉来大嚼。   这时有两名武将,一个举着铁棍,一个拿着锤子猛的砸了过来。沈元景脚下连点,身形迅速晃动,将两人的招数一一避开。又一个闪身,落到使铁棍那人身前,右手一点,这人手里铁棍掉落,捂着喉咙,迅速后退。   朱粲大手一挥,又上前几个,六七个围着,各般兵刃如同雨点一样落下,却总是差之毫厘,挨着沈元景的衣边滑落。   看着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朱粲笑道:“原来是仗着身法高明,才能宇文化及和杜伏威手里逃脱。若你只有这点本事,就来惹我,那可差得太远了。”   说罢,他丢掉手里的骨头,转身往主位上走去。   沈元景一言不发,突然越过人群,往他这边冲来,右手做爪,十分之凌厉,一把抓向朱粲的后背。   “哈哈哈,早防着你呢?”朱粲骤然转身,脸上现出狞笑,反手一个砂钵大的拳头,往对方手上撞去。   单从两边的势头上来看,似乎是鸡蛋与石头的碰撞,大殿里头的人,连带这刚才攻过来的几个武将,也都停住了,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笑,一点也不担心。   拳头来势似乎十分迅捷,可落到沈元景眼里,如同放慢了一般,就连后续的几个变化,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右手稍稍一偏,就准确的将朱粲的拳头抓在手中。   众人等了一下,也没有听到预料中的胳膊断裂的声音,不禁有些奇怪,再转向两人的脸上,沈元景依旧是一副冷笑的模样。   朱粲皱起了眉头,使劲往外一抽,拳头却抽不回来。他脸色微变,这一下的力气,就算是一头牛,也给拉过来了,对方却纹丝不动。   他暗道一声:“这小子果然是有些门道,不过这点年纪,就算身法高明,内功定然不会好到哪去。”   朱粲手中暗暗运劲,一股凶狠的真气,顺着胳膊,往对手的体内涌去,果然是势如破竹,一点抵挡也没有遇到。他大喜过望,更加用劲。   沈元景只觉一股巨大是力道传了过来,似乎要将他冲垮,暗自冷笑,气海一散,如同虚无一般,不但将这些外来的真气尽数接纳,还骤然生出一股吸力。   朱粲立时察觉不对,送过去真气如同石沉大海,刚要收功,丹田处如同破了个口子,内力止不住的外泄。   他用尽力气往外拉扯,可越是挣扎,真气泄露的越快,短短的功夫,大半的内力就被对方吸取了,骇得他魂飞魄散,连忙开口大叫道:“快杀了他。”声音已然嘶哑。   边上众人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目瞪口呆的看在他在一瞬间,头发完全变白,脸上泛起的褶皱,如同多了百岁,异常惊悚。   朱粲这一声叫唤,才把大伙惊醒过来,朱媚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旁边那些个武将离得近,率先扑了过来。   沈元景左手一握,笑道:“还给你们!”将朱粲的真气从体内倒出,一拳拳打了上去,无惧刀剑,这阴狠霸道的真气,经他巧妙的御使,分别从个人的兵刃中直接钻入了他们的体内。   这些人立刻松手丢开了兵器,惨叫的后退,有的瘫软在地,全身骨头都折断了,有的疯了似的浑身乱抓,如同里面有虫子在钻;有的不住的捶打胸口,想要将一万只啃噬心脏的蚂蚁震落……   惨叫声透出大殿,传得老远。还有几个围住没有动手的,吓得腿脚发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   “为人上者,当同甘共苦,你也陪他们去吧。”沈元景右手提起朱粲,运劲将他身上大半窍穴封住,又渡过去一道报名真气,随即丢入了烈火烹煮的大鼎里头。   朱粲只露出一个脑袋,张大了嘴巴,发出如公鸭一般嘶哑的叫声,如同厉鬼一般,瘆得人心里发慌。   朱媚扑到一半,迦楼罗军的将领已经死伤大半,她望着父亲惨淡至极的模样,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牙齿发颤。   旁边那文士悄然后退一步,转身往窗外飞去。那窗户距他不过两三丈远,一跃而至,眼见就能逃出生天,突然脖子一紧,叫人拿捏,提着倒回。   沈元景将他捏死丢在地上,说道:“拿了我的东西,就想走?”随手一招,将沈落雁的剑握住,往后一甩。   剑如流星,没入准备从另一边逃走的朱媚的后心,将其钉在墙上,接着说道:“果然是同林之鸟,遇难分飞。”   这女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凄厉如同夜枭一般,冲过瓦片,直透天际,再也不复平素那样的娇甜软柔。   剩余的几人见沈元景在眨眼功夫,就将一东一西逃窜的两人重伤,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   “大侠饶命,不关我们的事。是大王,不不不,是朱粲朱媚这对混蛋父女,还有白文原这狗贼,他们要打大侠你的主意。”   几人边说,边不住的磕头,很快将面前地板浸成红色,前额碎烂,却不敢停止。   这时候,外面的兵丁听到了声音,一窝蜂的涌了过来,前头的几个进门看见屋内动静,愣在当场,却又被后面的人推进来。   沈元景冷笑一声,说道:“原来你们是缓兵之计,等帮手过来,那就饶不了你们了。”   一个武将连忙直起身子,大叫道:“不不不,我不敢,你们都住手!”他扭头向着外面,大声呼喊,让进来的兵丁都有些迟疑。   沈元景飘了过来,左手拔出宝剑,一剑刺了过来,这武将刚摆正头来,喉咙就被洞穿,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你不敢,不过是想杀你,随便找个理由而已。”沈元景抬起剑来,轻轻在剑刃上一吹,血滴落下来。 第16章 消息满长安   大殿里头顿时一静,显得朱粲父女的惨叫格外的刺耳。   其余几个武将立刻明白了,沈元景这是要斩尽杀绝,匆忙从地上爬起,举起兵刃大叫道:“都给我冲。”   那些个兵卒习惯了听令,都一窝蜂的涌了过来。武将之中有两个跟着杀来,也有两个悄悄后退。   沈元景屈指一弹长剑,说道:“想要从我手里逃走,可不容易。”身形一晃,那些攻过来的长剑短刀全部落空。   逃跑的二人眼前一花,接着脖子一痛,视线扭转过来,只见到了大殿上头的迦楼罗王宫几个大字越来越近,然后漆黑一片,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两人的头颅被沈元景一剑斩断挑飞,撞到大殿的匾额,那牌匾轰然落下,砸到几个兵卒身上,又弹回地面。   “轰”的一声,如同战鼓响动,沈元景往前一动,手里长剑似金蛇狂舞,耀破天际。   敌人虽然稠密,可他长剑仿佛镰刀,将一根根的稻草割倒在地,杀了个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杀得那些后面赶来的兵丁胆气尽丧,几千人之众,一个也不敢上前,状如丧家之犬,四处奔逃。   沈元景从容的走入大殿,对着奄奄一息的朱媚说道:“沈落雁确实比你好看。”对方似乎听到了一样,瞪圆了眼睛,抖了一下,就此死去。   他又到鼎边,说道:“大王,这沸水浴你总让别人享受,今次自己尝试,滋味如何?”   朱粲已然叫坏了嗓子,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的凶厉早就不见,只剩下满眼的哀求。   沈元景视而不见,自顾说道:“你可知刚才我使出的那门功夫,里面有一招叫做斗转星移,又唤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十分好用。现下再请大王多享受一会。”   说罢,他往朱粲头顶一定,又渡过去一道温和的真气。对方全身得到滋润,瞬间恢复了知觉,又复惨叫起来,嚎道:“你这魔鬼,有种给我个痛快,你不得好死!”   沈元景不理会他嘴里的胡言乱语,伸手将那门口的匾额招过来,说道:“今日迦楼罗军灭亡,这件东西也要发出最后的辉煌,陪你一起去吧。”   随手往空中一丢,左手长剑挥舞,一条条的木块方方正正的落了下来,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捡起一根看了看,说道:“上好的木材,能熬好久的火,我帮你放在鼎下,你在心里默数一个时辰,就差不多能够熄灭了,千万要挺住。”   朱粲已不再骂,嘴里重复着“魔鬼”几字。沈元景弯下腰,将木块一根一根的摆放进去,如同往土灶添加柴火一般,小心翼翼,务必留下风口,火不熄,亦不烈。   ……   长安雄城,自汉末董卓之乱以后,饱经沧桑,隋文帝杨坚篡周称帝,称之为大兴,开皇之治又使这座古老的城池散发出了新的光彩。   只是随着东都洛阳的兴盛,以及杨广留恋江都繁华,长安如同不受待见的皇后,地位仍在,可早就失去了往昔的荣宠。   沈元景才踏入大兴,便察觉到四面八方的目光射了过来,这些都是各方势力的探子。   迦楼罗军一夕之间灭亡,和他身怀杨公宝藏秘密的消息,在这短短十数日内,就传遍了大江南北。   在途中已经遭遇了好几次的拦截,都被他辣手打发掉了。不过都是些充当马前卒的小喽啰,真正的大势力,一个也未上前。   沈元景从容不迫的沿着朱雀大街往前,寻了一处看得过眼的酒楼,上到二楼。此刻还不到中午,只有一桌两个中年人在此,他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叫来酒菜。   这两人瞟了他一眼,见他仪表不凡,眼睛亮了一下,又自转过去。其中一个头戴高冠的说道:“这些天长安城里热闹了许多,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另外一人缠着逍遥巾,接口道:“天下大乱,大兴城又是国都,四方诸侯虎视眈眈,加之天下闻名的沈浪直奔此城而来,自然是人多了。”   这时,楼上又上来两三个人,身穿统一的服饰,在楼内打量一番,寻了一处位置坐下。   两人仍旧是自顾自的说着话,高冠之人道:“那沈浪也真是厉害,先败宇文化及,后又胜过江淮杜伏威,那时候大伙都以为他是有帮手,或者这两个对手言辞有些夸大,可后来从冠军县传出消息,迦楼罗军那帮子魔王,竟然被他一人挑了,委实让人难以置信。”   戴逍遥巾那人笑道:“谁说不是呢?朱粲凶残狂暴,杀人无算,不知道多少人欲诛之而后快,却苦于他武功高强,又是一方之主,手下众多,哪里料到被沈浪单人之剑,杀了干净。   不过我却有些好奇,朱粲是如何想的,会让沈浪轻而易举的进入了他的老巢,就算是杜伏威有些夸大,总不至于一点防备也无吧?”   高冠之人答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听那些知道详情的兵卒讲述,那日沈浪装成其他人,说自己知道李密即将火并翟让的计划,又以瓦岗寨‘俏军师’沈落雁的佩剑为证据,这才混入了迦楼罗军核心处。”   “沈落雁的佩剑,是真是假?”后面又上来几人,当先的一位是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衣着甚是华丽,插嘴问了一句,见两人看来,行了个礼。   “自然是真的。”两人还了一礼,高冠之人解释道:“那日朱粲的丞相孙化成在外筹备粮草,侥幸逃得一命。回来之时,大殿里面如同人间炼狱,尸体遍地,血痂厚厚的一层。   迦楼罗军的大将和最重要的几个人物,全都死绝,‘毒蛛’朱媚被一把剑钉在墙上,流血而死。那把剑上绑着一枚玉佩,刻有‘落雁’二字。   后来孙化成拿着剑投奔李密,确认了这剑就是沈落雁的。而沈落雁也传出身染重病,其未婚夫君徐世绩也发出誓言,不会放过沈浪。至于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   “传闻沈落雁那婆娘甚是漂亮,会不会是?嘿嘿嘿!”先前来的三人里头,一人忍不住开口,十分猥琐的笑了,还瞥了沈元景一眼。 第17章 宝藏自在手   沈元景恍若未闻,倒是那贵公子冷笑一声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京兆联的这位,就不怕给贵帮带来麻烦么?”   那人傲然一笑道:“到了长安,就是杨老大的地盘,是龙得盘着,是虎就是卧着,麻烦?也只有我们找别人麻烦,卜七公子,是也不是?”   “哼!”卜七公子冷哼一声,也知道京兆联势大,不好擅起纠纷,替自家的势力惹祸,便不再理会,转头问道:“听两位大人这样一说,似乎这位沈浪先生的杀性有些太重了吧?冠军县一战,死了不少人吧。”   他边说边瞟了一眼沈元景,见其并无表情,松了口气。他本是要说残忍,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算什么?”高冠之人说道:“还有更恐怖的,孙化成在现场发现了朱粲的尸体,不知为何苍老了几十岁,被丢到大鼎里头,生生煮透,除了露在外面的一副头颅完好之外,身躯四肢都只剩下了累累白骨了。”   “嘶!”楼内众人齐齐吸了一口凉气,两人这才发现,说话间,又涌来许多人,片刻功夫就将二楼坐满。   那京兆联的人说道:“亏那沈浪一路行来,还自称侠义,天下间哪有这样残暴的侠义?若他都能称侠,杨老大就是圣人了。”   戴逍遥巾那中年人忍不住道:“阁下这样说就不对了,朱粲杀人盈野,还食用人肉,如同禽兽一般,想来那位沈先生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有些过了,倒也不违背侠义。”   “老东西,你这样说,就是说我们杨老大不侠义喽?”京兆联那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你一个小小的主事,也敢跟我们京兆联作对?”   中年人脸色一红,怒气上涌,就要说话,那高冠之人连忙将他拉住,低声道:“别动怒,这人我们惹不起。唉,谁叫秦汉以来,朝廷不振作,叫这些草莽之辈称王称霸起来。”   两人匆忙下楼离开。那京兆联之人得意洋洋,也不坐下,径直往沈元景那边走去,一脚踩在他对面的凳子上,说道:“小子,你就不要装了,我们知道你是谁,乖乖的跟我们走一趟吧。”   楼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望了过来,就见着沈元景抬头看去,左手不慌不忙的抽出一根筷子,猛然一递。   那人捂着胸口,退后两步,仰面倒地,眼睛睁得圆圆的,到死都难以置信,有人敢在长安地界杀京兆联的人。   沈元景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右手仍旧是端着酒杯,轻轻啜饮。   那人两个同伴立刻跳了起来,其中一人大叫一声:“小子,你找死!”双双举着大刀冲来。   沈元景左手一动,筷筒里面又激射出两根竹筷,没入两人眉心。   须臾之间,他就面无表情的杀掉三人,竟然一点犹豫也无,众人暗道:“不愧是降世杀神,出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过会上前交谈,言语中可得注意一点。”   旁边立刻有人嗤笑一声道:“虽然朱粲这等势力不大,可也是一方诸侯,沈公子能以一己之力将之灭掉,足以天下称雄,岂是京兆联几个小头目能够轻辱的,真是死有余辜。”   这人年约四十,却是白发白须,偏又没有半点衰老之象,一派大家气度,言语之中,既看不起朱粲,又不甚尊重京兆联,众人便知来着不善。   那卜七公子生怕被人捷足先登,径直来到了沈元景桌前,说道:“在下兴昌隆卜万年之子卜廷,亦是关中剑派的弟子,这两位是肖修明和谢家荣,都是在下师兄。冒昧前来打扰,是想请沈公子闲暇之时,前往兴昌隆在长安的总店做客。”   说罢,他恭恭敬敬的递上了一副请柬。沈元景接也不接,抬头看了环视了四周一圈,众人看到他冷漠的眼睛,不由得心中一凛,惟有那银发银须之人毫无惧色,点头示意。   他并不理会,接着说道:“几日后,我便会有固定住所,你们应当能打听得到,若是有事,自己上门,我懒得去见你们一家一家的。”   这楼内势力众多,来人大半是不能做主的,纷纷起身,又对视一眼,各留一人后,争先恐后的下楼去了。   那卜廷脸上怒色一闪,又强行压住,语气生硬了一些,说道:“既然沈公子没有空闲,那在下就告辞了,几日之后,定当登门拜访。”   这时那白发中年人走了过来,说道:“一人饮酒多无趣,我曾听师道说起公子,深为佩服公子心怀大义,而又见识广博,不请自来,还望海涵。”   沈元景略一点头,说道:“原来是‘银须’宋鲁,倒也有资格跟我共坐一桌。”   那留下的探子一听,顿时恍然大悟,堂堂宋阀,雄霸南方,自然是不会多看重地盘狭小前路无亮的迦楼罗军,对京兆联也无须敬重。   沈元景接着伸手往桌上一敲,一个酒杯翻转过来,又一碰酒壶,一道清澈的酒水落入杯中。   宋鲁眼睛一亮,赞道:“好功夫!”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眉头一皱,说道:“只是这酒并不如何。”   他精擅饮食,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欲要倒掉,又觉失礼,咬着牙一口喝掉,见对方还要再倒,连忙说:“沈公子且等一等,我知道长安有好几个酒肆,酒水不错,你若不肯移步,我可让手下人去买来。”   沈元景也不勉强,说道:“宋兄随意,口腹之欲,我并不如何看重。”他亦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宋兄此来,也是为了杨公宝藏?”   宋鲁坦然点头,说道:“和氏玉璧,杨公宝库,二者得一,便可安天下。现在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两样东西,谁人不爱?   先是江湖传言,和氏璧在洛阳出现,我本是准备把货物送到四川,然后再过去碰碰运气,可杨公宝藏的消息又传出来了,只得放弃跟随,匆忙赶来。”   沈落雁点点头,说道:“看来是沈落雁运气好,保得一命,要不然杨公宝藏的消息也不会传出。不过李密只是放出消息来借刀杀人,自己却不来找我,看来翟让活不过多时了。”   楼内众人都竖起耳朵听他说话,这短短几句话,透露出的讯息十分之多,让人心中凛然,要不是想着或许还有更多消息,恐怕早就等不及要回去禀告了。 第18章 两派各相争   宋鲁一愣,问道:“沈公子真和蒲山公起了冲突?”   沈元景点了点头,说道:“李密想要我手里的长生诀,派了沈落雁几人前来抢夺,被我杀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只要一想便知道,能和沈落雁一起行动之人,武功定然不凡。   “长生诀?不是杨公宝藏么?”宋鲁十分奇怪,长生诀或许对江湖中人重要,可对争霸天下的人来说,比起杨公宝藏是一文不值。李密一代枭雄,沈落雁亦是出了名的智计百出,断然不会本末倒置。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自然是我告诉他的。”   “哐当!”旁边两个桌子上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众人哪里料得到,这消息是从本人口中传出去的,表现十分狼狈,见沈元景没有看来,才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却连东西也不敢吃了,正襟危坐。   “这……”宋鲁苦笑一声,说道:“我可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回事,沈公子可够坦白的。”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何须隐瞒。”沈元景慢慢的往杯中倒酒,不轻不重的说道:“况且,就算全天下之人都知道,杨过宝藏的秘密握在我手中,可谁有这个本事,逼我说出来。”   这一句带着强烈自信的话语,震得满楼一片安静。不少人在心里嗤笑他太过狂妄:“纵然胜过宇文化及和杜伏威又如何?难道还能胜过宇文伤、宋缺,还能胜过中原第一人宁道奇?”   宋鲁倒是不惊讶,对方若是没有几分功夫,如何敢去挑战宋缺。他反倒是十分欣赏这种自信,自己倒了半杯酒,说道:“沈公子果然豪气,我敬你一杯。”   喝过酒后,他又有些好奇的问道:“以沈公子你的手段和武功,那沈落雁是如何活下来的?”   沈元景解释道:“我在试验武学,一次杀不死,自然不会出手第二次。给她仗着聪明和一点运气,逃过一劫。不过,想来她后面也不会好受。”   “原来如此。”宋鲁捏了捏酒杯,见他似乎不在乎隐瞒任何事,便将感兴趣的话问了出来:“那杜伏威传言,又是怎么回事?”   “我杀了他手下的乱兵,也不知他是正好遇上,还是专程来找,总之他罪不至于现在去死,便饶了他一命。”沈元景语气轻松,仿佛在说打发了一个阿猫阿狗一样。   宋鲁虽然没有和杜伏威交过手,想来这一方豪雄,闯下诺大的名头和基业,应当不是易于之辈,自己定然是胜不得,眼前这人若不是吹嘘,那真可算天下有数的高手了。   他笑了一笑,说道:“原来如此。难怪杜伏威吃了这场败仗,竟不去隐瞒,反大肆宣扬,吹嘘得让人以为是假消息,想必是要让其他势力来公子这里碰个壁,他好在一边看热闹。果然这第一刀,就砍在了蒲山公头上。”   沈元景笑了笑,突然说道:“看来宋阀是真有意和李密结盟了。”   宋鲁脸色大变,沉声问道:“沈公子是如何得知的?”他这样问,便算是默认此事了。   不过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个秘密道破,传到有心之人耳朵里,自然会去查证,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沈元景慢悠悠的说道:“宋兄身为一方大势力的核心人物,却对于瓦岗寨内乱的事闭而不谈,只关心我和李密的关系,有些刻意了。而且以宋阀的实力,以宋兄你的名头,若不是当面客套,无须对李密用敬语吧。”   宋鲁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我越要掩饰,却越是漏了行藏。不过沈公子慧眼如炬,也真是叫人佩服。来来,我敬你一杯。”   他边说边要去倒酒,沈元景抬手止住,说道:“你的酒回来了,让我也试试能得宋兄称赞的酒,滋味如何。”   宋鲁往窗外一看,果然自己的随从急匆匆的赶来,小心的将一个坛子抱在怀里。沈元景随手一招,那坛子从随从怀里跳了出来,直勾勾的上了二楼,落到桌上。   那人吓了一跳,见宋鲁摆手,才放下心来。宋鲁拍开外面的封泥,酒香溢满整楼,他猛吸了一口,一脸陶醉。   接着他按在坛子外面,分出两股酒水来,落入二人杯中,自己一饮而尽,咂吧了下嘴,说道:“不错,可惜还有一丝火气,若得冰镇,味道定会更佳。”   沈元景放下酒杯,说道:“这有何难?”伸出指头往坛子上一点,一道寒意送入,大热天里头,坛中冒出冷气上来。   两道酒箭分别落入两个杯中,宋鲁眼睛一亮,端起来又喝干了,闭起眼睛说道:“果然是完美了。”   “如此美酒,宋兄怎可独饮?”从旁边出来一个声音道:“在下也讨一杯如何?”这人约莫五十多岁的年纪,身形不算高大,可威武不凡,伴随着说话声,一股沙场之气扑面而来。   宋鲁神情冷淡,说道:“原来是阴世师阴将军,这大兴城现下都是你在打理,什么酒喝不到,何必同我抢这一坛子?”   “哈哈哈哈。”阴世师也不介意对方的态度,一屁股坐了下来,笑道:“我常年领兵在外,这大兴城里头的酒也没喝过多少,反倒是不如宋兄来得熟悉。譬如这酒,我就不知道从那家店里头能够买到,宋兄却能捷足先登。”   他从店小二手里拿过一个碗,抓住坛子边沿,倒进去一大碗,咕嘟咕嘟的喝了个干净,大叫道:“好酒!”还要接着倒第二碗。   宋鲁心疼的说道:“阴将军家大业大,何必要争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愚人的一口酒,还是不要再喝了吧。”他伸手往坛子另一边一压。   阴世师顿时感觉坛子有千斤重一般,一下没能提起来,冷哼一声,猛然用劲往上,抬起了半寸。宋鲁如何肯让,又往下一压,磕到桌上。   两人不肯让步,一个上提,一个下压,僵持不下,如是再三,只听得咔嚓一声,坛子从口中间裂开。   阴世师提起了一半,连忙起身退后,预防那酒水洒落身上,却没看到动静,仔细瞧去,只见到坛子里头,剩下一大块冰。 第19章 宫内其争端   两人齐齐看向沈元景,这自然是他运用真气冻住的,道:“二位何必争执,这酒不见得愿意被人喝掉,也有的是办法让人喝不着。”   话音未落,他伸手一拂,一股热意落到冰块上,眨眼功夫,那冰块消失,腾起一股热汽,四散开来。   阴世师定定的看了一下空了的酒坛,将另一半轻轻放到桌上,转过头来,问道:“这位就是沈浪公子了吧,代王听了阁下的事迹,非常敬佩,特地让我前来,请公子前往宫中一叙,不知现下是否方便?”   沈元景想了一想,缓缓点头道:“也好,我也有事要找他,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   他朝着旁边一拱手,说道:“如此就怠慢宋兄了,若得闲暇,可再来一叙。”   宋鲁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可惜这一坛子酒,我才喝了两杯,就算是再买来,也没有这般滋味了。”洒脱而去。   ……   代王杨侑乃是杨广之孙,奉命留守大兴,此时不过十三岁多,虽少聪慧,可毕竟年幼,大多数事情,都依赖于三位大臣阴世师、骨仪和卫玄打理。   杨侑早在大殿等候,脸上虽稍显稚嫩,配上庄严的布置和一身朱色蟒袍,也颇有气度。   他见到沈元景,立时下得主位,站起作礼道:“早就听闻沈公子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风姿特秀,超类拔萃,还请上座。”   这大殿里头,除却杨侑与阴世师之外,还有另外两人。那七十多岁的老者,定然就是卫玄,而另外一个天竺模样者,自然是骨仪。   光从这三人的仪态和动作上,已然能够看出他们武功十分高明,更何况这殿外隐藏着至少二十个江湖好手,加之不远处待命的大队禁军,显然杨侑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沈元景随意坐下,开口说道:“代王请我过来,所为何事?”   杨侑也十分直接,说道:“早先是因着公子的挫败杜伏威,尔后又剿灭朱粲那反贼,便想见上一见新近出现的英豪。现下嘛,却是听说公子知道杨公遗留宝藏之所在。”   那卫玄接口道:“杨公宝藏乃是杨素密谋造反之物,理应收归朝廷,沈公子还请交出来吧。”   沈元景冷笑道:“既然是谋反之物,那就与杨隋无关了。况且,天下大乱,隋国气数已尽,你们不想着如何保命,惦记一些死物作甚?”   殿内四人勃然色变,卫玄大喝道:“胡说八道。我大隋国富民强,兵锋锐利,区区一些反贼,不过是疥藓之疾而已,一旦陛下回归,大军之下,都要化作尘埃。”   “就怕杨广回不来了。”沈元景有抬手打断对方,说道:“好了,不要自欺欺人了。不说朝野之外的诸多起义军,就连朝中大臣,宇文化及、王世充、李渊之流,哪个不是心怀不轨,狼子野心。”   “沈公子无须挑拨离间。”杨侑道:“几位都是忠心耿耿之人,特别是唐公李渊,乃是皇爷表亲,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于皇帝的宝座相比,表亲算得什么?李渊虽尚未举事,可杀掉朝廷派去的属官,拥兵自重的消息,你们应当听到了吧?”   杨侑摇头道:“此事唐公已然上表称罪,乃是那人太过跋扈,辱及了唐公之母,他基于义愤,才动手杀人。我也派人前去查证,的确是其酒后胡言乱语,该杀!不知唐公之母,亦是皇爷长辈么?   至于拥兵自重一说,纯属无稽之谈,那是皇爷临去江都之际,下诏让唐公便宜行事的。”   沈元景眉头一皱,这些天来,他不断的打探消息,纠正前世从史书上看来的记录,没想到还是有这么多的错漏。   他正要开口,旁边骨仪说道:“殿下,我以为这位沈公子说的话有几分道理,那属官之死,其中有些蹊跷,况且唐公拥兵甚多,不可不防。”   卫玄反驳道:“你懂什么?唐公忠心耿耿,若是听信一个外人胡言乱语,就去猜忌,惹得他生出反意,岂不是弄巧成拙?   况且现下唐公为了此事,派了世子李建成,及嫡子李元吉、庶子李智云上表请罪,人还在城内,若要造反,是不要这些人的命了么?”   骨仪冷笑道:“汉高为了帝位,亲爹都不顾,何况儿子?除去这三人,李渊还有李世民这样的嫡子,有甚好怕的?”   这两人之间早就有些不对付,现下又来争吵,杨侑有些不知所措,看向阴世师。三位重臣之中,其得授西京留守,最得杨广信任,平素大事,也多听他所言。   阴世师沉吟片刻,说道:“天下局势糜烂,野心之徒纷纷反叛,就算唐公不生出异心,难保他手下不动心。骨兄所言,不无道理,我们需早做好准备。   代王不妨下诏安抚,正好宋老生与屈突通驻扎在北面,再密令他二人暗中防备,两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自会懂得如何处置。如此既不会打草惊蛇,也不至全无防备,殿下以为何如?”   卫玄阴沉着脸,说道:“要是我们防备唐公的消息泄露了,又该如何?”   阴世师不以为然的说道:“若其真有野心,我们先发制人,定会对其产生震慑;若是对朝廷忠心耿耿,想必能够理解朝廷做法,是不会有怨言的。”   卫玄语塞,杨侑和骨仪纷纷点头。这一番事情就此定论,四人又把目光放回一旁的沈元景身上。   阴世师说道:“此番还要多谢沈公子提醒,观公子拒杜伏威,杀朱粲,也是心向朝廷之人。只要你肯说出杨公宝藏的秘密,凭借这一番功劳,想必陛下也不会吝惜一个列侯之位。”   沈元景说道:“让我此刻到你这穷途末路的朝廷做官,我傻了不成?”   杨侑不悦的说道:“我虽敬重沈公子为朝廷所做之事,可也不能由你三番五次的诋毁。你若肯将杨公宝藏交出来,便如阴公所言,仍旧不失封侯之位,倘若冥顽不灵,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沈元景道:“看来我今番入宫,就是一个错误。不过你以为凭借眼前三人,及躲在一旁的护卫,就能胜过我,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阴世师等人听他叫破埋伏,不禁脸色一变,齐齐挡在了代王眼前,又一声轻啸,那埋伏之人,纷纷现身,将沈元景团团围住。 第20章 危难出奇策   现场正剑拔弩张,眼看一场争斗在所难免,突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一人身穿朝服闯了进来,见到杨侑,躬身递上一封信函,说道:“殿下,晋阳方向有紧急军情。”   杨侑曾下令非有极为重大之事,不可打扰,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接过信来,展开只看了几眼,脸色大变,手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草草读完,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将那信件递给阴世师,深深的看了沈元景一眼,让埋伏之人先退下了,又坐回了椅子上。   阴世师一目十行,迅速看完,随即长叹一声,又将信递到一边,接着问那报信的官员,道:“除了这封信外,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这人迟疑一下,说道:“下官接到此消息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至于后续消息,实在未知。”   “好。”阴世师点点头,道:“你且回去守着,再有消息,速速传来。记住,除你之外,信中内容,任何人也不得透露。”   那人连忙应承,快步离去。旁边骨仪和卫玄看过信后,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后者突然跪倒在地,说道:“方才是我猪油蒙了心,还替那逆贼说话,自知罪无可恕,请殿下责罚。”   代王连忙上前将他扶起,苦笑一声道:“我亦在开始替唐、替李渊那反贼分辩,如何能够怪你,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吧。”   他朝着沈元景躬身一礼,说道:“沈公子料事如神,现下李渊是真的反了。”他示意骨仪将信递过去。   沈元景接过来一看,果然是李渊举起了反旗,现下攻占霍邑,杀掉了宋老生,又沿着汾水而下,占临汾,克绛郡,正与河东郡的屈突通对峙。   这一段与史书吻合,到也不稀奇。任谁在李渊那个位置,想要争夺天下,必然是南下攻占长安。   他将信递了回去,说道:“恐怕屈突通拦截不住李渊。”   卫玄叫道:“怎么可能?他乃是沙场宿将,又生性谨慎,手握两万大军,李渊定讨不到好。”   沈元景有后世史书最凭,对答起来自然是毫无压力,道:“李渊兵马众多,只需分兵将其围困,主力便可趁势度过黄河。再者,我听闻军中已然多月未发粮饷,恐士卒不会为之效力。”   三大辅臣里头,只骨仪不通军事,阴世师和卫玄都是沙场老将,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脸色大变。   阴世师连忙说道:“殿下,沈公子之言甚是有理,还请殿下派出大将,往潼关、龙门救援。”   杨侑苦笑一声道:“阴大人,现下大兴城内,哪里还有精兵,况且钱粮已多有不足,就算这些兵马出了城,也不堪大用。”   阴世师和卫玄知他所言不虚,君臣几人面面相觑,半晌才齐齐转头,看向沈元景。   杨侑道:“沈公子既然能够料敌先机,想必也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不知道何以教我?”   沈元景道:“事情紧急,我就不用李密扰乱杨玄感的上中下三策略来废话了。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就让屈突通带着精兵,将永丰仓的粮草运回大兴城坚守。只要能守住半年,刘武周、梁师都定然不会放过晋阳这一块肥肉,到时候李渊必会退兵。”   阴世师和卫玄对视一样,命人拿过一副地图来,仔细看了又看,半晌才叹道:“只能如此了。”   杨侑却犹豫了,说道:“皇爷命我主持大兴,我先丢了霍邑。若是再丢河东、潼关,那北面的土地,就全都落入反贼手里了,到时候皇爷回来,还指不定会如何收拾我呢?”   阴世师等三人也是一愣,想到杨广的手段,不禁心里一寒,也不敢说话。   沈元景呵呵一笑道:“都火烧眉毛了,还顾得了其他。再者,杨广这辈子是别想活着回来大兴了,你们还是先考虑一下当下如何求活吧。”   他预测李渊造反之事,即刻应验,让四人对王世充和宇文化及也起了疑心,骨仪十分忠义,当即说道:“不好,我要去信提醒陛下,防备宇文化及。”   卫玄哼了一声,露出嘲弄的神情,说道:“这边事情还未商议出个所以然来,你就脱逃,是想从这事里头抽身而出么?”   骨仪大怒,转身说道:“我骨仪深受国恩,无以为报,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会怕担责而遁逃?   不过是担忧陛下安危,又不通军事,留此无用。你们商议出的任何决策,只管拿来,我定会署名,现下,却是不奉陪了。”   阴世师道:“骨兄去吧,此间有我。另外还有一事,那李渊的几个儿子还在长安,不可放过。”   他想了一想,又恶狠狠的道:“李渊造反,索性发其坟墓,毁其五庙,以扰乱其心。”   沈元景道:“不可!朝廷大义在手,便当堂堂正正行事,如此阴损的作为,岂不是授人以柄。”   杨侑也道:“沈公子言之有理,阴大人,现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骨大人,你先去吧,回头我们商议出个结果,再唤你回来。”   等骨仪走后,他又道:“两位大人,除却让屈将军撤回大兴一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吧。我实在是担心,就算打退了李渊,可丢了北面,我等也落不到好下场。”   他此刻和阴世师等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杨广若怪罪起来,谁也逃脱不得,是以说话也没了顾忌。   阴世师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才道:“要不然召集众位将军前来,兴许能讨论出个结果?”   卫玄却急忙道:“不可。若是让下面人知道眼下的困境,会人心惶惶,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再者,李渊在朝中也有不少故交好友,说不得就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兵贵神速。信传过来也耽搁了一些时间,若不能迅速做出决定,恐怕后面屈将军想走,也脱身不了了。”   杨侑道:“依卫大人的意思是……”   卫玄斩钉截铁的道:“按照沈公子的办法,尽快诏令屈将军回防。至于以后的事情,先度过眼下的难关,才有资格考虑。”   阴世师咬了咬牙,说道:“好,就依沈公子所言,请殿下下令吧。”   杨侑也无计可施,自往后殿草拟诏书去了。 第21章 翻脸不认人   大殿里沉默了一阵,阴世师说道:“李渊起兵之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现下城里又因沈公子到来,鱼龙混杂,我们需早做打算,免得引发大乱。”   大祸临头,卫玄也无心再和对方争权,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将骁果军带有了大半,剩下的能够守卫皇宫,已是不易,哪还有余力顾及其他?无非是让城防军出动,加强防御,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阴世师皱眉,想了一想,说道:“京兆联在都城内颇有影响,不若让他们出手维持,比我们强压江湖,兴许还要好得多。”   卫玄想了一想,缓缓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杨文干那人看似豪爽,实则算计颇多,没有实利,休说帮忙,不趁机生乱都算好的了。”   两人齐齐看向沈元景,阴世师叹口气道“府库空虚,如何拿的出一大笔钱来收买此人?现下恐怕只有沈公子能够解决此难题了。”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都说过河拆桥,现下大敌尚且未至,你们就打起我的主意来了,也不掂量一下,你们配得到杨公宝藏么?”   阴世师并不生气,淡然的说道:“我们也不愿意行此等不义之事,可眼下时局危急,由不得我们多想了。宝藏我们自然是不配的,不过天下间除了朝廷,还有谁配?   沈公子若能主动交出来,仍旧不失去封侯之位,等到朝廷忍不下去,动起手来,阴某就无法保证什么了。”   “说到底,还是得看手上功夫高低。我真不知道凡事不依规矩,只以拳与势分对错,好与不好。”沈元景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又道:“我等你们半刻钟,把人都叫齐,一次打发了,省得你们还要纠缠。”   两人也知盛名之下无虚士,不敢怠慢,又将之前埋伏的好手重新唤出,将他团团包围。细数下来,这里有二十八人,全都身形矫健,目含精光,显然武功不俗。   等人站定,阴世师还要说话,卫玄却已不耐,抢先出手。军中将领,多以刀枪矛戟为兵刃,他也不例外,使的一把九环大刀这样的重兵器,刀法却十分细腻,第一招并不是劈砍,反倒如同长剑一样,直直刺来。   沈元景随意一瞥,就看出卫玄武功着实不错,还要胜过沈落雁般一分,这招里头,隐藏着三种后续变化,倘若应对不当,立时就要落在下风。   他左手抽出长剑,往前一挥,如同鞭子一样拍在大刀的背面,刀势随即中止。   卫玄和阴世师瞧出厉害,脸色同时一变,后者当即展开双枪,大叫一声:“一起上。”率先攻了过去。   两把短枪明显是沙场的路数,直来直往,一把戳他心口,一把照着脸攻去,似乎并不担心将对方杀死,无人知晓杨公宝藏的秘密。   阅尽天下招数,心中自然无滞。   别看这枪法凌厉,似乎无懈可击,可沈元景要想破解,至少有十多种办法。就算加上旁边又砍来的九环刀,一样不是难事。   他伸出长剑,后发先至,往卫玄的大刀上一架一挑,刀势头偏转,砍向阴世师后背。   阴世师无奈,右手抽出短枪回挡,沈元景长剑又一抹,点在其左手短枪上,导引往卫玄胸口扎去。   两人大吃一惊,连忙收起兵刃,往后一撤,卫玄神色凝重,问道:“这是什么武功?如此邪门。”   沈元景懒得回答,主动一剑刺了过去,轻飘飘的,看似无力。阴世师以为他又要使出斗转星移的功夫,双枪上不敢用出全力,往前一架。   哪知甫一接触,一股巨力顺着枪杆传来,分明是举轻若重的路数。他暗道一声糟糕,双手用力,勉强架住,可手臂有些发麻。   沈元景将长剑往前一送,阴世师慌忙后退,又有卫玄在一边救援,才得以逃脱。可即便如此,他的前襟依旧是被划破了。   两人脸色郑重,要说阴世师的武功也不差,纵然比之宇文化及还要差了半筹,可较之傅君婥不遑多让,再加上卫玄,纵使对方是能够胜过杜伏威的人物,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沈元景这简简单单的两招,其中蕴含的武学道理,两人已然完全看不懂,阴世师深吸一口气,说道:“沈公子的武功恐怕以及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光凭我们两个,绝不是对手。只能仗着人多势众,得罪了!”   他和卫玄往后一退,伸手往前一挥,边上二十八人齐齐上前,列了个奇怪的阵型,各擎兵刃,杀了过来。   沈元景刚将前面的几把刀剑拨开,后面和左右之人又各自攻到。他脚下一错,转动身躯,好容易才摆脱这几招,反身回撩。这些人跟着一变,前退后,后进前,依旧是同样的阵型。   十几招过后,似乎他拿这些人毫无办法,一直仗着让人惊叹的身法躲避,连一招也攻不出来。   阴世师和卫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朗声道:“沈公子,这阵法的威力只发挥出了一半,若你现在肯听我劝,前次的承诺依旧有效,如若不然,我可难以保证你还能安然无恙。”   沈元景轻蔑的说道:“不过是一个四象星阵而已,有甚了不起的。既然你迫不及待的要受死,那我便成全你吧。”   他脚踏凌波微步,往“同人”方位一踏,抢在布阵之人前头,占据了此位。对方连忙往边上一让,整个阵型也跟着一动,显然是早有准备。   十数把兵刃,看似显得杂乱,可并行不悖,似乎将他腾挪的空间全都封死。   “有点意思。”沈元景又占据了“大有”,接着往“复”“革”“既济”位,每一步都踏在对方前头。   只三四个人无法依照阵图行动,二十八星宿就无法落位,沈元景轻轻出拳,打得几人倒飞而出,大阵顿时瓦解。   阴世师看得目瞪口呆,这个阵势,可是当年杨素遗留,上应天象,威力颇大。以眼前这些布阵人武功,依照阵图排开,位列四大门阀之一的独孤阀主独孤峰,落到其中,也难以破解。   不过思及沈元景知道杨公宝藏的消息,便以为是杨素留下的破解之法,心中稍安之余,又暗自埋怨道:“杨素父子二人,深受国恩,不思报答,一个暗中谋划,一个公然造反,实属该死。”   边上卫玄见他发呆,轻轻咳嗽一声,以做提醒。现下这般状态,要如何收场。   那二十八人虽然还勉强和沈元景抗衡,可两人眼光不差,都能察觉不过是猫戏老鼠罢了。 第22章 城内风波起   “停手!”阴世师大叫一声,布阵的这些人如蒙大赦,急忙挪到外面,收起兵刃,他们也不敢相信,就这样惨败了,如同看怪物一般,看向中间。   沈元景并不追击,笑语盈盈的说道:“你们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若是没有,那可就轮到我了。”   阴世师脸上怒气一闪,说道:“若非是陛下将训练有素的布阵高手都带走了,如何轮得到你在此嚣张。不过你也不要得意,方才我已经下令,殿外此刻集结了两千兵马,强弓硬弩,你插翅也难飞。”   沈元景笑道:“如何走脱,那是我的事了,你还是想想,要怎么收场吧?”说罢,他身形一晃,骤然来到了对方面前。   阴世师只来得及举起短枪,就被对方随意拨开,一手直捣中宫,檀中穴被抓到手上,顿时全身酸软,兵刃掉落。   卫玄连忙来救,大刀砍到一半,被沈元景反手一剑,把大刀砍做两截,若非他见机得快,迅速低头,连脑袋都要去掉一半。   他望着断刀,这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武功,委实高到不可思议,杀自己几人,似乎不过三两招的事,一直手下留情,定然是别有目的,连忙说道:“沈公子,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只要放了阴大人。”   沈元景摇头道:“本来我是过来做一场交易,可你们也太过蛮横,让人心情不爽利,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今日留你们一命,好好抵御李渊吧。”   他来到长安,无非是想要依靠大兴留守朝廷的力量,将李渊挡在外面,以此来破坏是慈航静斋那一套“代天选帝”的把戏。   这一趟虽然并不顺利,还是叫李渊提前起兵,又遇到杨侑等人见利忘义,可最终的结果,倒也大差不差。   只要屈突通能够回到大兴城,加之阴世师和卫玄也多少有些本事,守上半年,应当没有问题。   到时候就算李渊后面没有刘武周威胁,粮草也会不济,不退也得退,逐鹿中原的机会大大的延缓,李世民还能不能冒头,也未可知。   ……   沈元景从容不迫的由皇宫中走出,看着和进去时候一样,一点打斗的迹象也无,叫四周的各方探子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以现下两边如此平和的表现来看,双方似乎并未发生争斗,几乎就都以为他和代王达成了协议,很大可能杨公宝藏已然交出去了。   沈元景对这些人置之不理,也由得他们跟着,径直沿着大道行进,很快找到一家牙行。   那牙人迎上前,见他气质非凡,衣衫名贵,眼睛一亮,弯腰正要开口。他丢过去一锭金子,说道:“一栋安静点的小院子,照着这个价钱来,今天打扫出来,一切配齐,我要入住。”   说罢,沈元景转身离开,把牙人惊呆当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即便是人走了,还躬身答是,眼里头却骨碌碌的转,不知想些什么。   边上那些个探子将这个消息迅速传给了背后主事,各方势力虽然暂时还弄不清楚他与朝廷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见他自掏腰包来买住宅而不见赏赐,心思又活泛起来。   沈元景寻了一处茶楼,一人坐在窗边,静静的喝茶。那些个探子认识他,却也不敢在当庭广众之下过来打搅。其余茶客或许听过其人,却未见过其面,也都无法将他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和出手狠辣的杀神联系起来。   沈元景运使天听地视,将周围的讨论声尽数纳入耳内,大多数人都在讨论他与杨公宝藏之事,也有人就这城内突然的戒严,说起时局变化。   有人忧心忡忡,说道:“现下四处都是反贼,大隋江山才区区三十六年而已,难不成就要布暴秦后路,二代而终?”   这时后来的探子里头,有人突然拉高了声音,说道:“城中突然戒严,可能与刚刚发生的一件大事有关。骨留守亲自带人,前去唐国公世子下榻之所,抓捕其人,看来晋阳的李渊也是反叛了。”   楼里一片哗然,有士子拍案而起,大叫道:“好贼子,他乃是陛下表亲,深受陛下信任,怎可如此不忠不义?”   旁人不以为然的答道:“皇帝倒行逆施,弄得天下大乱,众叛亲离也属正常。李阀有钱有粮,家族一样是从前朝开始,就累世高官,动了心思也属正常。”   前面说话的那士子怒气上涌,和此人吵了起来,一个说对方不顾忠义,另一个笑他迂腐。双方互有人帮腔,一时之间,茶馆如同卖菜市场,热闹纷纷。   这时就有人冷笑一声道:“你们有闲工夫在这里争吵,还不如想想若那李渊打来,该如何自处吧。”   楼内顿时一静,士子这时冷静了,慢条斯理的坐下,道:“杞人忧天。在晋阳之前,有宋老生和屈突通两位将军领着大军驻守,怎可能让他轻而易举的杀过来,说不得才刚叛乱,就被镇压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深以为然,就连刚才和他吵架之人,也点头同意。   这士子见说服了众人,得意洋洋的补充道:“朝廷派人抓捕了反贼世子,定会明正典刑,以此来震慑天下,这次有热闹看了。”   最开始说出消息的探子哈哈一笑道:“兄台,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李建成和李元吉逃走了。”   众人一愣,纷纷询问是怎么回事。探子道:“据传这两人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提前半刻钟,赶在城门被人守住之前,先行离开了。”   “什么?看来是反贼计划周全,早就通风报信来,着实可恶。”士子义愤填膺的说道。   那人摇头道:“恐怕不是。我得到消息,这两位唐公嫡子离开得十分之仓促,且不说别院处的行李,就连外出一时未归的李智云,也给这两人落在了大兴城,惨遭抓捕。”   这人边说,还边看了沈元景方向一样,似乎的专门过来给他通报城内消息的。   “啊。”楼内之人有些不解,一人试探问道:“这是消息传递晚了么?”   便有人答道:“若是北面发消息,怎会不提前传递过来,等几人回到晋阳再举事?不妨猜测得大胆一些,如何就不能是朝廷中有人通风报信?”   众皆沉默,此种可能确实最大。有人叹息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虚无缥缈的皇位,两个嫡子,一个庶子,竟然都抛弃了,李渊果然是个枭雄,嘿嘿!”   沈元景心知李建成在李渊心中的分量,想得还要深一些,暗道:“由此可见,李渊起兵是仓促行径,恐怕内里隐情十分之多,不过,这对我来说,也是个机会,反正闲来无事,便当做一步闲棋吧。”   当夜,他悄然的冲入关押重犯的牢中,将李智云救了出来,安置在了新买的小院。   那些个兵丁反复搜查,折腾了半夜,也不敢上门惹他,众人亦想不到会在他这里。 第23章 夜半访客至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天边的星斗有几分稀落,反衬得月亮格外的明亮。   沈元景在屋内静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便知有客来访,出得门去。   只见院子里面站着一人,背朝着这面,双手负在身后,仰头似乎是在看天上的月亮。那一身白衣在风中轻微摆动,月华落到上面,如同是细雨落到油纸伞上一般,缓缓往下流淌。   未见其人,先见其风度,沈元景暗暗赞叹一声,加之对方十分高明的轻功,在心中有了猜测。   白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刀削似的脸庞,极为冷峻,仔细的打量了沈元景一阵,开口道:“你便是沈浪?”声音带着十分凉意,听不出一点温度。   沈元景并不作答,反问一声道:“邪王石之轩?”   两人都在发问,却没有人回答,不过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的身份。   沈元景来大兴,除却阻止李渊攻占此城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要会一会邪王石之轩,衡量一下自己的武功层次,在当今天下能够站在什么样的位置。   石之轩几乎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人物,天资出类拔萃,身兼魔门花间派和补天道两大门派之长,创出了不死印法这等高深的武学。   智计百出,化身裴矩,离间东西突厥、铁勒、吐谷浑等部族之间的关系,到现在这几大部族之间还互相敌视。   不过可惜的是其为情所困,因慈航静斋碧秀心之死,心里留下了破绽,以至于武功出现纰漏,在和宁道奇决斗的时候,惨败而逃,后面更是化身大德圣僧,悄然隐身在大兴城的无漏寺。   沈元景本准备等时局稍微稳定一些,才回去试探一番,如今对方却是主动送上门来了,那就更好不过了。   院内沉默了一阵,终究石之轩是客,他先开口道:“听闻你知道杨公宝藏的下落和开启之法,若肯交出来,我便饶你一死。”   “胡吹大气。”沈元景笑道:“堂堂邪王,或许称得上魔门第一人,何时变得脑子不清醒,如此狂妄自大了?”   实际上他到现在为止,还是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自然也窥探不出对方的深浅。他是如此,料想石之轩也是一样,感应不到自己的武功高低。   沈元景只是从细微的声响中,察觉到了院子里面有人,估计是对方也一样听不到他的呼气盛,采用的打草惊蛇的方法。   石之轩不生气,淡然道:“我是否胡吹,一试便知,莫非你这小辈以为自己能够与我抗衡?”   “能与不能,邪王不是心知肚明?”沈元景冷笑道:“以你的性子,若是手到擒拿的事情,怎么会在此说些废话?”   “哈哈哈哈。”石之轩大笑一声,说道:“我不过是给你这小辈一丝机会罢了,却叫你看轻了。废话就不多说了,手上上见真章吧。”   说罢,他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对方的左侧,运肘猛撞了过去,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势不可挡。   沈元景不躲不闪,右手捏起拳头,对着轰了过来。“砰”的一声,两人各退三步,看上去旗鼓相当。   “邪王果然是名不虚传。”沈元景笑道,这短短的一招硬碰硬,他已然察觉到,对方的功力果真就是不在自己之下。   而石之轩的心中惊骇更大,他这招固然是没有使出全力,可看对方模样分明也是游刃有余,那岂不是恰好证明了,对方这般的年纪,武功就几乎能和自己旗鼓相当了?   要知道他是天下最为顶尖的人物,纵然此刻心境不圆满,可也只宁道奇这等三大宗师级数的人,才能胜过自己。   他本就猜测对方武功高明,只是有些不信,现下得到验证,便立刻放下了所有傲气,使出后着来。   既然一招不能得逞,石之轩便又跟着使出第二招,这次是正面的攻击,拳头如同流星赶月,更加的凶狠霸道。   沈元景依旧不躲,眼神中将这拳头的前后变化尽数解析出来,单手化掌,使出天上六阳掌的功夫,挡了上去,两只手再次碰在一起。   两人这次没有后退,只是分别微微晃了晃身躯,又重新攻来,手上不停歇,四手齐发,短时间内分别交手了几十下。   那散溢出去的劲力化作狂风,吹得小院里头的大树枝头乱晃,窗棂哗啦啦的作响,李智云躲在屋内,大气也不敢出。   交手片刻,两人对于对方的武功都有了一个大体的了解,若是依此等法子继续斗下去,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招,才能够分出胜负。   石之轩隐姓埋名,消失江湖近二十年,自然是不愿拖到被其他方的人察觉这里的异相,以至于暴露身份。   他等沈元景一掌打来,当即变换了招数,将劲气吸纳,其中部分真气被他化去,另外一部分化为己用,重新导出,威力还要胜过攻来的许多。   沈元景几乎是和自己拼了一招,脸上竟然泛出笑意,说道:“不死印法果然名不虚传。也尝尝我的斗转星移吧。”他亦是将石之轩打来的真气,原封不动的还给了对方。   石之轩脸色先是大变,而后才缓和过来。对方的武功路数,和不死印法有很大的相似之处,若是不懂之人,确实分辨不出,恐怕会当做同一门神功。   可他是天下有数的大宗师,况且不死印发又是自己创出来的,再交手两招,便认出其中的差别来。   不死印法的关键之处在于一吸一发,能够补益自身之余,还将对方的功力夹杂着还回去。而斗转星移在于转,原封不动的把对方的武功转移回去。   两者都是借力打力的法门,不死印发在真气更为注重真气控制,非但能够将自身的真气操控入微,对于对手的真气也是一般。   而斗转星移,是完全反弹,除却真气内劲之外,连对方的招数都能折返,又是另外一个反面的武学了。一者深邃,一者精妙,并无高下。   又斗了几招,石之轩便知道自己是不肯拿下对方了。忽然远处又传来的脚步声,正朝着这边而来,他猛然往后一退,冷哼一声,说道:“今日就到此为止了,改日再来请教。”   说罢,他身形一闪,眨眼间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24章 却道阴葵来   脚步声在门口站定,一道细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落到屋内却十分清晰:“宋鲁半夜来访,还请沈公子海涵。”   宋鲁话音刚落,院子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他正有些奇怪,就见着沈元景正站在院子里头。   他愣了一愣,接着笑道:“原来沈公子是在赏月,冒昧前来,打搅公子雅兴了。”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却是无妨,方才不过是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罢了,请进来坐吧。”   宋鲁闻言往四周一看,果然是满院的狼藉,以为对方闲来无事,演练武功,便不以为意,随之去了里间。   沈元景亮起油灯,又取出一碟干果,启封了一坛子酒,手放在上面慢条斯理的温酒,说道:“宋兄深夜来访,可有要事?”   宋鲁闻了闻味道,说道:“好酒,沈兄来此短短的功夫,从哪里寻得这样的好酒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须自己去寻,开出价码来,自然有人送上门来。”沈元景话说得这般直爽,倒是叫宋鲁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自认是风雅之人,对于喜爱的事物,总觉着要亲自寻来,方才有一番情调,如这样纯以金钱利益来做讨论,着实有些不习惯。   好在他也没有忘记夜间来访的目的,开口问道:“沈公子,你可知北面出了大事?”   沈元景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倒出两杯酒来,递过去一杯,说道:“什么大事,无非是李阀起兵了吧?”   宋鲁端起酒杯,还未开饮,就惊讶的放了下来,说道:“沈兄是如何得知的?”   沈元景道:“我这次来大兴城,不就是为了通知杨侑,李渊即将造反,让他做好准备,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在宫中时候,就有人过来传递李渊突然举起义旗,袭杀了宋老生,占据了霍邑。”   “原来沈公子早就有所计较,倒是我有些急躁。”宋鲁又有些好奇的问道:“我观公子不是那种贪图权势之人,亦不是那种腐儒整日说些忠君之酸语,为何要阻止李渊举事?”   沈元景道:“我自然有自己的考虑,却是不好同宋兄来说了。”语罢,他话头一转,又道:“李阀起兵虽然仓促,但想来还在宋兄意料之中,想必不是宋兄此来的主原吧?”   宋鲁点点头,饮了口杯中酒,说道:“我近日得到消息,说是阴葵派欲要对沈公子不利,怕来不及,先过来给你报个信。”   “如此多谢宋兄了。”沈元景面色不改,仿佛听到的是一件小事而已。   宋鲁忍不住道:“你武功虽然高明,可毕竟孤身一人,阴葵派乃是魔门中最大的势力,门中高手众多,且‘阴后’祝玉研乃是魔门八大高手之首,武功高深莫测,你千万不可大意。”   说罢,他犹豫了一下,又道:“阴葵派必定是冲着杨公宝藏来的,以他们的历来的做派来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成任务誓不罢休。你若是与代王达成了协定,不妨先留在禁中。”   沈元景笑笑,说道:“我非但没有与之达成什么协定,还闹翻争斗了一场。”   宋鲁更加奇怪,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代王难道不知大敌当前,当要尽力维持城内稳定,不宜多竖敌么?”   沈元景摇头,将大殿里头的事,隐去军事谋划不说,其余讲述了一遍,最后道:“杨侑年纪不大,倒是比另外两人还要看得明白得多。最后阴世师还要调集兵马动手,却被杨侑止住了,其言辞和宋兄也是一样,不敢多生事端,便让我出了宫。”   宋鲁恍然,笑着说道:“这阴世师和其父一样,乃是朝廷忠臣,又自持身份,自然是不会将公子这般无有来历之人看在眼里,今次叫他吃了这么大个亏,恐怕他早已记恨在心了。”   沈元景笑了笑,并未说话,宋鲁一拍脑袋,说道:“是了,他在宫中都奈何不了公子,想来现在更加不可能。”   接着他又神色凝重的说道:“可沈公子不要怪我多嘴,你不要以为胜过了阴世师,就以为可以应对阴葵派了。   这人武功比之我这等人,也不定能胜过,如何可以和祝玉研、边不负那等高手相提并论?你要是粗心大意,陷入围攻,恐怕难以脱身。”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阴葵派的厉害,我自然是明白的。宋兄放心,我不会小觑其人。不过你说的,倒也提醒了我,我若孤身一人,自然不惧,可现下屋藏着的其他人,可能就无法顾及了。宋兄能否帮我个忙,照应此人一番?”   宋鲁见这样相劝,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只得叹息一声,将邀请对方来宋家商队避难的事放下了。只要对方未有和朝廷合作,仍旧把宝藏抓在自己手上,那宋家就还有希望。   他定了定神,笑着说道:“是何人需要沈公子如此嘱托?莫非是哪个娇滴滴的姑娘?”   沈元景也不在意其调侃,入到屋内,将李智云领了出来。介绍过后,宋鲁大惊道:“沈公子,原来满城搜索的李家公子竟然在你手上,不过你不是这是何意?”   他想问对方不是反对李阀么?为何还要救李阀的子弟,总不能用行侠仗义来解释,对方无论如何来看,也不是这样的人。   沈元景笑了笑,并未解释。宋鲁也就没有多问,道:“也罢,既然沈公子托付,那我就冒上一次险。若是那杨侑真像公子所说识大体,朝廷先逼反了李阀,想来也不敢再惹我们宋家。”   李智云脸上现出感激的神色,朝着两人跪下磕头致谢,又转去了后院,随意收拾了一下,过来跟着宋鲁,便要离开。   路过前院,宋鲁还是忍不住对沈元景说道:“沈公子,其实你不必硬扛住阴葵派,若不嫌弃,也可与智云一起,来我宋家做客。纵然祝玉研再嚣张,也要忌惮大哥的武功。”   沈元景淡淡的道:“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况且我若孤身一人,那可就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宋鲁无奈摇头,却忽然见到满院的凌乱,悚然一惊,脱口而出道:“难不成阴葵派已经来过,你和他们交手了?”   沈元景道:“不,来人是石之轩。” 第25章 风雨满城中   “石之轩?”宋鲁突然站住,转过身来,惊声说道:“邪王石之轩!”   若是一般的江湖势力的门人,或是李智云这等族中不受重视之人,恐怕都不知道邪王的威名。可宋鲁这样的宋阀核心人物,自然是清楚其武功还要超过祝玉研,武功和宁道奇相当,乃是实实在在的魔门第一高手。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元景一番,又看了看院中的杂乱,欲言又止。   沈元景自然清楚他心中所想,点头说道:“我和他有过一番交手,暂时没有分出胜负来。”   哪怕宋鲁已经猜到了是这个结果,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对魔门的事情越是知道得多,就越懂石之轩的恐怖。   沈元景接着说道:“在这大兴城里,他似乎有所忌惮,并未使出全力,我和他也不过是浅尝辄止的试探了一番,就被宋兄过来的脚步声打断了。”   宋鲁一惊,连忙问道:“你是说,我来的时候他还在?”见对方点头,他又忍不住四处张望了一下。   沈元景道:“宋兄大可放心,他早就离开此地了。再者,他现下心境仍旧是有破绽,无论如何也不会去主动招惹宋阀主的。”   ……   沈元景在送走宋鲁之后,陆续又有人上门拜访,他懒得搭理,一概不见。连大兴城武林霸主京兆联上门来请,也吃了闭门羹,其二当家甚至放出话来,会给他一个好看。   不过这些个大势力虽然很不满,倒也并没有采取行动。从宫中传出消息,沈元景无疑是和大兴城留守势力闹翻了的,可依旧能够光明正大的在朝廷眼皮底下活动,就说明其武功定然真如传说中那样厉害。   再者沈元景孤身一人,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杨公宝藏的,不如等他发现了位置,再跳出来分一杯羹也不迟。   只有那些个小势力不知审时度势,跳出来挑衅,做了探路石。让大家都见识了沈元景果然不愧有着杀神之名,出手狠辣,动辄死伤。   又过得几天,城中势力陆续收到了李阀起义的消息,这才安分起来。及听到李阀攻破了霍邑,又占据了河东郡,城中势力都将大半的精力放在了如何获取新王欢心上头。   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代王领导的隋军能够守住这座城池,不少势力开始和李渊暗通款曲,甚至连京兆联这等本地一霸也开始动摇起来,对朝廷下达的命令开始阳奉阴违。   阴世师气得暴跳如雷,同骨仪和卫玄商议良久,于某天公然上门,来见沈元景。   “沈公子这院子里面的陈设简陋,可真配不上阁下的身份地位。”阴世师此次起来,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说道:“如若阁下不嫌弃,我在城中还有几个宅子,你随意挑一个便是。”   沈元景淡淡的答道:“山野之人,独居惯了,一人而已,不需太多地方。”   阴世师也不以为意,寒暄过后,便直接了当的说道:“想必阁下也听说了最近城中的形势,我们依照计划行事,让屈突通将军撤回了潼关,让出河东,反倒是让城里的一些个乱臣贼子以为朝廷不行,生出二心了。   非但那杨文干态度暧昧,连朝中的一些重臣,也都早就做好准备,恐怕都迫不及待的等李渊那个逆贼过来好投降。”   沈元景道:“趋利避害,人之本性。阴大人来此,恐怕不是为了和我吐这肚子苦水的吧。若有什么事,还请明言。”   阴世师道:“超体初始依靠一些个帮会,还能勉强维持住大兴城不乱,可这些人抽身而去,形势急转,昨日城中已出现了数十起暴乱,虽然都被镇压下去,可也伤了不少人。现下城中兵力捉襟见肘,难以顾及周全,代王便让我来请教沈公子,有何妙计,能解此忧。”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阴大人这是关心则乱,不过癣疥之疾而已,无须理会。”   阴世师急切道:“怎可不理会?现下这些人捣乱,影响城中秩序,容易生乱不说,连带着民心也要受影响,若置之不理,真等李渊来了,如何能够防守?”   沈元景道:“无妨,若你们真担心,明着诏令各大帮会出手帮助即可。”   “先前不是已经试过了,并无效果。”阴世师有些不解问道:“沈公子又提起,是和意思?”   “大战之前,最紧要的是搞清楚孰敌孰友。”沈元景解释道:“让代王下明令,若还在摇摆的,到时候见大兴城固若金汤,自然会用心相助;若连敌军人影子都没看到,便先跪下的,自然就是敌人,正好严加防备。   至于城中动乱会不会愈演愈烈,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了。那些个大帮会生于斯长于斯,兴旺于斯亦是靠着此地而活,怎么会任起乱成一锅粥?就算他们要投降,一座完好无损、次序井然的大兴城,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   阴世师恍然大悟,暗骂自己糊涂,这些日子操心得头发都白了,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他朝着沈元景深深一礼,说道:“前次得罪了公子,你还肯替朝廷分忧,真是心胸广阔,在下给公子赔罪了。”   沈元景摇摇头道:“大可不必如此,我已然说过,此番行事别有打算,不是为了杨隋。”   阴世师不以为然的道:“无论你如何去想,咱们目标总是一致,你肯出谋划策,便是帮了朝廷。”   沈元景笑笑,也不接话。他又叹了一声道:“可惜朝廷里头的高手都离开了,独孤阀又与李渊是姻亲,我上门求肯,竟然推脱说李渊起兵反叛一事可能有误会。”   他目光灼灼的看来,沈元景便知他意,说道:“无妨,你先收集这些帮会所坐下的恶,若真是其罪当诛,我自然不吝出手相助。”   阴世师大喜,说道:“如此便多谢沈公子了,我现下就去安排,倒要看看谁是真正的敌人,等屈将军领着大军回来,再一块收拾他们。”   当日代王杨侑便宴请了大兴城内有数的江湖势力,要求他们在从现下起,帮助朝廷维持城内秩序不乱。 第26章 兵灾起城外   月光洒在瓦片上,缓缓流下,泉水叮咚作响,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挥洒出了墙外。   在代王杨侑赠送的许多礼物里头,沈元景最为喜欢这把万壑松风的古琴。琴体圆厚,发音雄浑高古,有奇、古、透、润、静、匀、圆、清、芳之美。   一曲高山流水终了,院外传来“啪啪”的拍手声,阴世师率先走了进来,说道:“未料到沈公子非但武功高明,琴技亦是这般出神入化,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沈元景淡然道:“我号称‘华山三绝’,以琴技为首,自问武功或许有那么几个人能够做为为对手,以解寂寞,可音律一道上,确实难寻知音,让人断肠。”   阴世师一愣,未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边上跟来的那位六十余岁的老者道:“沈公子这般琴技,自然不是俗人能够企及,恐怕只有那传说中的箫艺大家石青璇,亦或者尚秀芳尚大家,才能够领会阁下曲中真意。”   “我听过这两人的大名,得闲暇后,自然会去探访一番。”沈元景点点头,又问道:“未请教这位将军何人?”   那老者虽然身穿黑色常服,可行走之间,虎虎生风,说话铿锵有力,一股沙场的气势传来,必定是军中之人。   阴世师忙介绍道:“这位便是屈突将军,昨日才刚回到城内。今日和代王殿下商议了一天的军情,现下才得空,要来拜见一下沈公子。”   两人见礼之后,沈元景也不饶弯子,道:“城中局势尚可,何须来得如此之急?”   屈突通道:“贼军衔尾而追,不日将到城外,所余时间不多。城中之事,我已尽知,待得李渊赶来,这些势力必生事端,兵贵神速,不得不急。”   沈元景点点头道:“也好,料想这些个帮派也算不到将军歇也不歇,便要先除内患,现下出手,的确可打其一个措手不及。”   阴世师冷笑一声到:“上个月屈突将军‘节节败退’,城中居民就已经慌乱不已了,若非我等早有准备,封禁了城门,恐怕现下都逃走三分之一了。   那些个帮派果然如沈公子所料,有的现出本性来,暗中捣乱,意图分散朝廷的精力;另一些也是态度游移,既主动安抚势力范围内的百姓,又不肯出力帮助我们守城。”   “然则京兆联如何?”沈元景问道:“我听说他们在城内有数千名帮众,可不是一股小势力。”   阴世师道:“杨文干那人倒是聪明,一面让京兆联尽心竭力的维持城中秩序,一面送了些钱财与朝廷,说是为守城做一些微薄之力。   可代王几次派遣使者邀他进宫接受封赏,却又都被推脱。我们早就不对其抱什么幻想,他这番作为,无非就是为叛贼攻入大兴城做准备。现下屈突将军带着六万兵马及大量粮草入城,我们就不用与之虚与委蛇了。”   沈元景沉吟一番,摇摇头道:“京兆联影响太大,暂时还动不得。”   屈突通点头附和,说道:“我和沈公子的想法一样,京兆联在关中根深蒂固,一若一下子无法肃清,可有可能引发大乱。况且其无有明显的劣迹,贸然行事,非但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还有可能让那些摇摆的势力彻底推向叛贼。”   阴世师仔细思考了一番,也只得点头道:“二位说的不错,现下还不是清算的时候,不过,朝廷也不能这么放过他。   正好那广盛行是其亲善的势力,大老板顾天璋又恣意妄为,竟然断了供给海盐,说什么战乱将起,不敢冒险。呵呵,既然他不愿意做朝廷的生意,那就干脆不要做生意好了。”   沈元景和屈突通对视一眼,点头说道:“也好,总要让人知道,代王的强硬态度,大兴城并非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翌日,屈突通亲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广盛行之人一网打尽。其间借口顾天璋抗命不准,将之格杀。   沈元景从头看到尾,也未动手,实在是广盛行里头没有值得他出手的人,倒是那些个帮会里头的普通帮众,武功都颇为可观,面的隋军的百战精兵,竟然也只输在配合不够和阵势上,难关屈突通都会对京兆联郑重以待。   这一番动作,果然是将其他势力吓住了,不敢在阳奉阴违甚至公然反抗,都只得老老实实的配合。一时之间,城内治安大好。   ……   过得几日,李渊率领二十万大军,将长安城团团围住。沈元景也曾登上城楼一看,人山人海,旌旗蔽空。   两方先是试探性的厮杀了一阵,李阀的军队连城墙都没有上到过,丢下几百具尸体,就先行退兵了。   个人武勇在此已然作用不大,倘若陷入阵中,又有高手在一旁抵挡,沈元景也难免受伤。于此他便回了小院,对守城只事置之不理了。   秋去冬来,转眼两三月过去,大兴城内因为双方交战,无有外来客流,显得萧瑟很多。不过朝廷打退了李阀的多次进攻,且于城内并没有多少损失,让担惊受怕的百姓们生出了一些希望,又纷纷涌上街头,总算是有了一些生气。   那些个帮派势力同样不敢放肆,谁能料到屈突通撤回大兴城的六万大军,竟然有大半都是精锐,似乎之前的接二连三的败退,丢失大片土地,让他一点损失也没有受到。   再加上城中原本有的两万大军,共计五万主力,守城自然是绰绰有余。且代王杨侑聪慧,懂得放权,阴世师、卫玄与屈突通等皆是沙场老将,出城进攻或许力有未逮,守城是绰绰有余。   另有骨仪等平稳城中秩序,粮草不缺,供给城中所需一年有余。期间李阀也派出了高手,突袭入到皇宫,可未进到内廷,就被发现,刺杀一道,也行不通。   沈元景自然是认为大兴城固若金汤,有他无他,都没关系,遂取携着宝琴,飘然而去。   阴世师等看了他的留书,只道他是静极思动,游历天下去了,却不料他出城的第一站,是李阀大营。 第27章 褐裘公子来   天色愈发寒冷,连守夜的兵卒都不愿意多动弹,除却日常巡逻的,都窝在大帐里头。连那些个不得不守护在各将军账外的兵卒,也都悄然的挪移了位置,躲在寒风吹不到的地方。   沈元景屈指一弹,一块石头打在地上,溅起一点火星,那两个兵卒一个激灵,低声喝道:“谁?”连忙过去查看。他趁此间隙,一个闪身就入到大帐里面。   此时已然是深夜,案桌上还亮着油灯,一个青年公子身披褐裘,手捧书籍,冷静的看了过来,并未高声喊叫。   借着灯光,沈元景仔细打量过去,这青年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点漆,奕奕有神,骤逢意外,仍旧是神态自若,只放下书籍,站了起来。   他往前两步,赞叹一声道:“太原公子,褐裘而来。李二凤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位自然是后世之唐太宗文皇帝,古今往来,前后两千年中帝王里头最杰出人物。   “当典午之时,曾一看卫玠否?当义熙之世,曾一醉渊明否?”抛开那些风花雪月不谈,沈元景亦是在倚天世界做过皇帝的人,深知治国之艰难,最为推崇的帝王便是这位。   李世民心中疑惑“李二凤”作何解,却也迅速躬身见礼,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荡世真仙’沈浪大侠了吧。”   沈元景见他行的是晚辈礼,奇道:“李公子这是何意?”   李世民道:“我与仲少、陵少乃是好友,他们的师父,自然是我的长辈。沈大侠请坐。”他仍旧是压低了声音,邀对方坐下。   “不必放低声音,外面那些个守卫听不到的。”沈元景示意李世民放松,说道:“你在哪里遇见那两个小子的?”   李世民这才恢复了原本的声调,提了油灯放到案几上,自觉坐在下首,答道:“是在彭城遇见的,他们两个为人聪颖,武功根底也极为不错,就是少了些江湖经验,带着一个女子,还差点被人骗了,我小小的帮了个忙。”   “女子?”沈元景有些好奇,问道:“可知叫什么名字?”   李世民答道:“唤做素素,据说是瓦岗寨大龙头翟让女儿翟娇娇的侍女,因为瓦岗寨一场火并,翟让身死,翟娇娇在手下的护卫下匆忙逃离,追杀之中素素姐便失散了,遇上小仲和小陵两个,结伴一起闯荡江湖。”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李密还是忍不住动手了,这下他失了大义,参与这群雄逐鹿里头,却是要艰难许多了。”   李世民点头称是,道:“李密在隋亦为王宫贵胄,先从杨玄感起兵,后投身瓦岗草莽,为北方门阀势力所斥;现下反噬旧主,无故而诛杀翟让,既让翟让手下离心离德,又失了江湖道义,品行高洁之辈,都看之不惯。   他本是天下第一的义军势力,经此一着,元气大损,除非势力再增,有席卷天下之资,方能重铸辉煌。”   沈元景笑着问道:“那依李贤侄之思,他要如何做,才能够翻盘?”   李世民斩钉截铁的道:“为今之计,李密只有攻下洛阳,方有可能逆天改命。否则就算拿到什么李子通、江淮军的势力范围,也于事无补。”   “你倒是看得清楚,不过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沈元景摇头道:“当年他曾谏言让杨玄感攻占关中,以此成就天下基业,可到了他手上,却止步洛阳,时移世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王世充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李世民不以为然道:“那是他还不够强,若换做我,恐怕此刻已然饮马黄河了。”   “哈哈哈哈。”一阵大笑在帐篷内回荡,外间却毫无动静,李世民心下一凛,越发的不敢轻举妄动。   他曾经见识过寇仲和徐子陵的武功,神秘莫测,潜力无限,假以时日,连他也没有信心敌过,可见仅仅一个月就,将完全不会武功的两人教成这等模样,眼前之人的武功境界会有多高。   沈元景笑过之后,说道:“可惜你做不得主。”   李世民顿时脸色大变,这句话戳中了他心头。他好容易想办法让李渊起兵,又尽心竭力替父亲攻下霍邑,可李建成、李元吉从大兴城回去一顿哭诉,他便受到斥责,背负了不顾兄弟情义的名头,被剥夺了军权,闲置至今。   他苦涩的说道:“看来我家这些笑话,都传遍天下,连前辈都知道了。”又躬身一礼,说道:“还未谢过沈前辈对五弟智云的相救之恩。”   沈元景笑道道:“小事一桩。不过李渊只怪你不顾兄弟情义,却不关心李智云被李建成抛弃,可真是好父亲、好家长啊。”   李世民虽心中怪罪父亲偏心,却不好在外面人面前直抒其非,便转开了话题,道:“听闻东都留守的许多决策,都是前辈所出,是也不是?”   见对方点头,他叹口气道:“那屈突通一战不打,便让出大片土地,固守东都,也是出自前辈的谋划吧。可真是帮了大哥和三弟好大的忙,他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掠地,抵达大兴城,可真是把父亲乐坏了,我因此也愈发受到冷落。”   沈元景道:“非但如此,我还建议杨侑先发制人,召李渊来东都觐见,若不从,将你们围死在晋阳,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李世民嘴角泛出笑意,说道:“这还要多谢前辈的两位高徒了。小仲和小陵帮我做了一件大事,惹得杨广震怒,父亲见实在洗脱不了嫌疑,只得匆忙起兵了。”   沈元景心道:“我本以为将此间轨迹大大的改变了,怎么这里面还有这两个小子的事?”遂问道:“他们又惹出什么祸事了?”   李世民道:“我有一个表姐王氏,也随侍在杨广的江都后宫之中,为了她的安全,我请了这两位好朋友将她接了出来,以免将来遭遇不测。”   沈元景眉毛一挑,将一位皇帝的后妃从宫中接走,这是何等的挑衅,就算李渊百般辩解,也定然洗脱不干净,也难怪他吓得立马起兵。   “从宫中接走后妃,武功高明还办不到,除非有人帮忙。”沈元景想了一想,说道:“宇文化及已经和司马德戡勾结起来,这是要动手弑君了?”   李世民点头道:“恐怕是这样。”顿生知己之感。 第28章 对坐谈天下   “杨广一死,天下就真正的要大乱了。”沈元景心生感慨,念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世民愣在当场,嘴里不停的重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两句,眼中露出悲悯的神情。   沈元景最为赞赏对方的也是这一点,贵族出身,却懂得百姓疾苦,说出“君舟民水”这等千古名言,并践而行之。较之后世朱家皇帝,出生贫民,得天下后却大搞“家天下”一套,无疑要让人敬佩得多。   他遇唐太宗,虽然不至于北面而事之,但也真真就做过与明太祖争雄中原胜出,得鹿而鼎食之。   过得一会,李世民才从震撼中脱离出来,愈发的欣赏眼前之人,只觉是天下少有的智谋之士,非但能够左右一场战局之胜负,亦可对天下产生极大的影响。   他从寇仲和徐子陵口中得到沈元景的信息,本意是想借着关系,说服此人投靠,以壮大自身身势。及至知道杨公宝藏的消息,心里更为热切,又想凭之和李建成抗衡。   就算是现在,李世民权力尽失,也仍旧不肯放弃,站起来躬身一礼道:“世民谨受教。他日有所成就,定不负黎民百姓。”   沈元景不以为然的道:“西都不下,你以后就没机会了。西都若下,你也一样没有机会。”   李世民默认,此番攻不下大兴城,李阀只能退回晋阳,四面皆敌,恐怕偏安一隅都难。若是攻下了此城,李建成的威望将如日中天,世子地位无可动摇。   他望着眼前之人,苦笑出来,说道:“这还不是拜前辈所赐。前辈放出了杨公宝藏的消息,又灭了朱粲一伙势力,扰动天下,诸侯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我若不想办法让李阀提早踏出这一步,再晚几个月,大兴城恐怕就要为薛举或是王世充所得了。仓促之间,哪里顾得其他,于是大哥回去一通哭诉,我不是就成了闲散之人了。   况且我听说屈突通本是有意固守河东,我提出的分兵三路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他就一走了之,一退再退,又让我连起复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元景笑道:“还好,我以为你要将小仲和小陵两人惹出的事也算到我头上呢?”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怎会如此,要算也是得算成功劳。”他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壶酒来,说道:“军中不能饮酒,这还是我偷偷藏着的一壶,敬沈前辈一杯。”   沈元景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说道:“看来今次我还是沾了那两个小子的光了,否则没有功劳,连一杯酒水也讨不到。”   李世民连连告罪,又倒了一杯,坦言道:“前辈不请而来,是敌是友我尚且不知,如何能将这得来不易的美酒拿出来分享?”   “那现在呢?”沈元景问道:“你便这样确定,我不是来杀你的?”   “杀我有何意义?”李世民自嘲道:“自我提出暂且放弃大兴城,全力攻取洛阳的计策之后,彻底惹怒了父亲,如今我在这营地里头,如同被软禁,生死无关大局。”   沈元景点头道:“的确是一条好计策。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若洛阳落入李阀手中,非但有了立业之基,且隔绝了和江都杨广的联络,大兴城内定然一片惶恐,不攻自破了。”   他又笑道:“不过,正是因为你这般出色,所以要杀也是杀你,难不成杀掉你父兄这等庸才,让你上位么?”   李世民又苦笑了一声,举起酒杯说道:“沈前辈说的也是,不过前辈慧眼如炬,这般谋划也逃不出你手心,纵然父亲听了我的计谋,前辈恐怕现下就在洛阳了吧。”   沈元景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早有计划前往东都,不过现下看来是用不上了。你们仓促行军,粮草带的定然不多,如果初时携着大势现下转攻洛阳,还有几分希望。现在相持三月,锐气已失,休说洛阳了,能安然退回晋阳,保全后方不失,都算不错的结局了。”   李世民默然,知道对方已然看出了问题,此番李阀出兵,后方其实不稳,有刘武周、梁师都得突厥支持,虎视眈眈,本来的打算夺取大兴城,以此为基,举族迁移。   良久之后,他才道:“前辈这番作为,又是为何?难不成还指望杨隋能够重新起势?”   沈元景摇摇头道:“怎会?杨广为帝,滥用民力、穷奢极欲,以至于天下大乱,中原人口锐减,有五胡乱华之忧。不将他宗庙堕毁,让他后人做了皇帝,此人就算遭受凌迟处死,也还能够年年岁岁得享供奉,岂不是便宜他了?”   李世民如此便有些不解了,径直问道:“前辈既也恨他,为和还要阻止李家攻下大兴城,若此城一落,宇文化及定会立刻动手,昏君末路只在眼前。”   “我若想取他性命,一剑即可,只是隋亡之后,又当如何?”沈元景反问道:“难不成还是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贵族高歌狂舞,江湖精彩纷呈,而下民却要饱受这二者欺压,无有出头之日?”   “那前辈想要做什么?”李世民沉声问道。   沈元景深吸一口气,朗声答道:“我只有三愿,一是入主中原者,不许再为胡虏;二来得天下之人,不得以门阀势力为凭;三要生民祸福,王朝更替,不可由江湖势力操控。”   李世民震惊莫名,再拜道:“前辈宏愿,直指当今天下之弊端,晚辈敬佩万分!”拜了又拜,才又叹息一声到:“难怪前辈要将我家挡在大兴城外,这三点,李阀多多少少都有沾染。”   他见到沈元景智计高深,还暗自欣喜,觉得仍旧是有那么一丝机会,只要对方肯相助,大兴城唾手可得,那他在李阀的局面就会一下子逆转,仍旧有争夺世子的机会。   可对方这一句话,就将他美梦打碎。他亦是高手,知道能将武功练到这般境界的,必然心志坚定,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更改。除非他脱离李阀,白手起家,否则对方绝不可能屈就。   沈元景见他有些颓然,笑了一声道:“李阀确实和这条撇不开关系,可你就不一定了。”   “什么?”李世民悚然而惊,立起身来,直勾勾的往了过来。 第29章 机缘尚不至   沈元景道:“若是你能放弃现在的身份,脱离李阀,选个地盘白手起家,我自然是愿意助你。”   “这怎么可能?”纵然有所准备,李世民依然如同听到晴天霹雳,面上不再平静,说道:“人之出身,乃是天定,如何能够选择?”   沈元景道:“出身确实天定,可后来成就便不是了。否则李建成乃是天定的嫡长子,你争个什么?”   李世民顿时语塞,按照世家门阀的惯例,嫡长子不也是天然具有继承权?他若是承认了天定不可改,那确实没有什么好争的,安安心心的辅佐对方就是了。   他一时间陷入沉思,沈元景接着道:“你若要争,在李阀家法内,你永远都争不过李建成,因为你不是和他在争,而是和李渊、和这门阀千百年来的制度在争。   你以为是自己战功不够,那是自欺欺人,心里何尝不明白,让你输掉了,只是晚出生了几年罢了。”   纵然李世民天资不凡,终究还是不到二十岁之人,脸色刷的一下,失去了血色。常年征战而晒黑的脸,在暗淡的灯光下,如同冰铁一般,哑然无色。   他终究心志坚定,很快恢复了一些,说道:“前辈让我脱离李阀,这出生如何脱离得干净?况且我真要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来,恐怕会遭到所有人唾弃,哪个英雄豪杰愿意跟我这无情无义之人?”   沈元景不以为然的道:“朱粲如何?凶狠残暴,杀人如麻,不还是有人跟随?那个什么铁骑会的任少名,身世不清不白,照样打下一整块地盘。这是乱世,家世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否则五姓七家出来,天下由他们商议瓜分算了。   况且你在李阀之中,若是要争位,少不得也要做些逼父杀兄的事来,否则就算你肯安安心心的做一个闲散王爷,也要看李建成愿不愿意。”   “够了!”李世民用力摇了摇头,将满脑袋纷至沓来的胡思乱想甩掉,冷声说道:“前辈休要迷惑我,不过是离间计罢了,如何叫我上当?”   沈元景又是一阵大笑,说道:“我明白了,你不过是在害怕,害怕失去了家世作为依靠,就什么也做不成功,何必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   李世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并不动怒,说道:“前辈无需用激将法,你应当知道,我李世民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我身在平民之家,一样能够打下一片江山,名垂青史!”   沈元景赞赏的点点头道:“你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何不索性跳出来?外面的天地更加广阔。你不过是失去世家公子的枷锁,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   李世民心里有所触动,可面上依旧没有表情,深吸一口气道:“前辈不必再说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父亲的。”   沈元景果然不再劝,喝掉杯中之酒,说道:“既然道不同,那我也不多说了,就此告辞。出得大帐之外,我们便是敌人了。”   李世民点头,起身相送,又忍不住问道:“前辈此次过来,究竟是在做什么?”   沈元景转身过来,缓缓说道:“自然是代天选帝。”   “什么?”李世民十分惊讶,心里泛起一丝荒谬的念头。   “尼姑做得,我如何做不得?”沈元景冷笑一声,他不记得慈航静斋是什么时候介入进来,或许是已经接触了李世民,或许没有,不妨碍他横插一杠:“天下盛传,杨公宝藏与和氏璧,得其一者可得天下,我手持杨公宝藏,如何不能够做成此事?”   李世民点头道:“以前辈的武功和智谋,假以时日,必定天下闻名,当然是有这个资格。世民十分荣幸,能够被前辈作为候选。”   “我选之人要有与外族、门阀及江湖势力作对的气魄。”沈元景摇头道:“排在第一的是能够脱出李阀、白手起家,能够替我完成宏愿的李世民,并不是李阀二公子。况且,你并不是唯一候选。”   “哦?”李世民十分奇怪,到底谁还能跟自己相提并论,便问道:“不知还有哪些英雄豪杰,能够入得前辈眼中?”   沈元景道:“若你不肯,我便去找窦建德,他从一个寒门地主出身,能恪守节俭,泛而爱人,算的英雄。”   “夏王逸气纵横,鹰扬河朔,英雄二字,确实当得。”李世民追问道:“然则还有其他人乎?”   沈元景道:“若窦建德不肯,那我只好自起炉灶,让寇仲与徐子陵二人,争一争这天下了。”   “啊!”李世民听此,大吃一惊,仔细思忖一番,这二人确实是天资不凡,若得杨公宝藏,在这乱世,谁又能说做不出一番大事来呢?   不过他有些好奇,说道:“小仲和小陵乃不是更加符合前辈是选人标准么,况且又是前辈爱徒,为何前辈只将其排在第三?”   沈元景叹息一声道:“寇仲为人跳脱,徐子陵性情偏冷,我不担心他们争夺不了天下,只是担心治理不了。说不得天下定了,这两人脑袋一热,就玩出什么退位让贤的把戏,虎头蛇尾,非是好事。”   他想起自己在倚天世界的一番作为,纵然再是不耐,也在皇帝宝座上过渡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天下安定,才传位给张无忌,便道:“作为大臣功成身退,乃是自然之道,可保全家族及自身;可为人主,善始而不善终,非臣下与万民福邸。”   “自古善始者难以善终,秦皇汉武、宋武隋文,都是如此。”李世民也跟着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对方的一番话,算是说到心坎里头去了。   在掀开大帐之前,他最后问道:“前辈,你旁观者清,现在来看,我若留在李阀,又该如何自处?”   沈元景想了一想,说道:“最上乃是做晋阳留守,只是李渊定然不肯。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请守河东及潼关,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你我皆知,不过三月,北面刘武周定会出兵,到时候你们不退也得退。而阴世师等一干人过于愚忠,担忧杨广责罚,定会忍不住来追。你若能说服李渊埋伏一阵,虽不能攻下大兴城,也可避免再受南面的威胁。到后事就只需应付北面,不是从容得多?”   李世民恍然大悟,跪地拜谢。 第30章 牧场见鲁公   飞马牧场在荆山之下,漳水和沮水之间,四面都是山峰,仅有东西两条峡道可供进出,易守难攻。   里间土壤肥沃,物产丰饶,阡陌纵横,春秋季节,自可见红花绿叶,青山黛水,稻谷沉沉,牧草青青,如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般。   沈元景坐在山上鸟瞰,此时已然是隆冬时节,阵风猎猎,乌云低沉。在西北角地势较高处,建有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万丈悬崖,前临蜿蜒如带的一道小河,十分之壮观。   等到夜深人静,他才悄然落下,一路疾行,落到后山里头,经过一个竹林后,终于见到了鲁妙子的两层小楼。   正门额上挂着“安乐窝”三字,两边是一副对联,书道:“朝宜调琴,暮宜鼓瑟;旧雨适至,新雨初来。”   字体飘逸出尘,苍劲有力,颇有魏晋风骨。沈元景看了一阵,就听到里面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贵客降临,还请上楼一叙。”   沈元景入到里间,只见菊花累累,临崖自开,又有陈设家具,均显天然木色,无不透露出自然之意。   他拾阶而上,眼前一个峨冠博带、面相古拙的老人坐在桌前,边上有一个小火炉,上面温着酒,酒香四溢。   这位自然就是鲁妙子了,他一脸倦怠,开口道:“这位公子请坐,尝一尝老夫自己酿造的六果液。”   沈元景也不客气,盘腿坐下,端起酒杯,轻轻饮了一口,果酿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   他由衷赞叹道:“这酒真是不错,可惜我这人不善饮,若是我一位朋友在此,定然可以说出鲁兄你用的是什么材料。”   鲁妙子淡然道:“此酒是采石榴、葡萄、桔子、山渣、青梅、菠萝六种鲜果酿制而成,经过选果、水洗、水漂、破碎、弃核、浸渍、提汁、发酵、调较、过滤、醇化的工序,再装入木桶埋地陈酿三年,方才制成。老夫在此三十多年了,也只有你一个客人。”   “那可真是难得了。”沈元景笑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倒也闲适。”   鲁妙子仔细咀嚼了这首诗,脸色舒展,露出微笑道:“好一个‘能饮一杯无’,值得浮一大白。”   他端起酒杯,朝对面示意一下,一饮而尽,说道:“你能说出我的姓氏,想来也是认得我的。这般年轻,又有这样的武功,你便是新进扬名,胜过宇文化及、杜伏威等人的沈浪公子了吧。”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猜的不错,不过消息却滞后了一些,我非但能胜过于宇文化及和杜伏威,两三个月前,和石之轩一场论道,也未输分毫。”   “什么?”鲁妙子倒酒的手一抖,洒落出半杯,惊疑不定的望了过来。   “可惜了,这么好的酒。”沈元景看着落在桌上的酒,惋惜了一声,又道:“不过这件事所知的人也就那么两三个,你没听说过,倒也正常。”   鲁妙子苦笑一声道:“也不知是我老了,还是你说的消息太过惊人。石之轩啊,那可是魔门第一高手,纵然是宁道奇,亦或佛门四位圣僧齐齐出手,也拿他不下。”   沈元景也跟着附和道:“若非他因为碧秀心一事,心境出现了破绽,的确是天下最难对付的人物了。就算如此,他也应当位列祝玉研之上,排在现下的魔门第一才是。”   鲁妙子听到“祝玉研”三字,神色复杂,说道:“你年纪轻轻,武功如此高明,却懂得如此多的秘辛,真不知是哪个隐世门派,能够教授出来。   那祝玉研,嘿嘿,老夫若不是当年错爱上了这妖妇,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等地步。苟延残喘,已然寿元将至,大限就在这几天了。”   沈元景静静的听他说话,微微一算,突然伸手探了过去。鲁妙子措不及防,但反应神速,稍作挪移,欲要脱出对方招数。   岂料对方似乎能够看穿他所有变化一般,连续动作了几次,依旧摆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右手抓住了自己左腕。   鲁妙子正要运功抵抗,一股奇怪的劲力深入体内,顿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他心下骇然,纵然他现在武功要退化了一些,也依旧是江湖顶尖,自忖就算宁道奇来,也不可能一招就制住自己。   沈元景将真气往对方体力输送,转了一圈以后,又收回来,轻笑一声道:“鲁兄,你可是不实诚了,那祝玉研的天魔真气虽然如跗骨之蛆,依旧折磨着你,可要你的命,恐怕还在半年以后。”   鲁妙子叹息一声,道:“沈公子武功高明,我现下却是相信,你真的能够和石之轩打成平手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这次来,总不至于是向我炫耀吧,有何贵干,还请明言。我这把老骨头你也见着了,没多少时日好活,可受不起你的惊吓。”   沈元景笑道:“我有一件事问你,两件事要你帮忙。当然,我向来也算是能够奉行天道,对你这样的正派众人,取一物,通常会还一物。   我先说来,你的伤势,我有办法治好,或可再增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寿命。不过,你要拿杨公宝藏的地图与我。”   “什么?”鲁妙子大惊,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你有办法让我多活几年?”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我只能治好你的伤,至于你能否调养过来,却是不知。须知祝玉研留在你体内的天魔真气,虽然深入骨髓,可并非全无办法。   就连你,本也应该有许多办法做到,只是心中悔恨,整日不是自怨自艾,就是寄情其他以忘忧,以至于坐困愁城,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鲁妙子听他话语中有些贬低,一时之间有些不服气,冷笑道:“我承认沈公子武功高明,让人难以企及,可医术上头,我虽不是天下顶尖,可你又能懂得多少?”   沈元景奇道:“我为何要懂医术,你不过是受了内伤而已,天下有哪个大夫敢说能一定治得好你?   哦,想来是我说你不思解决之法,整日愁眉苦脸,叫你难堪了吧?你若不服,那我便好好说与你听听。”   鲁妙子坐了下来,冷哼一声道:“那我就要请教沈公子高见了。” 第31章 除病有三策   沈元景朗声道:“人体大宇宙,五脏六腑、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便如同黑夜里头的星空,运转自有规律。祝玉研那一缕天魔真气,便如同彗星划过,全然不在诸天星象里头,自然会被人认定为灾祸。”   鲁妙子亦是精通星象的大家,听后不禁心头一震,缓缓点头,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极有道理。   沈元景轻轻转了下杯子,一股吸力传出,从小火炉上的壶中引出一杯酒来,继续说道:“你之真气,便如这杯中之酒,虽有些许杂质,可也是自身带来,并无大碍。加之心火持续燃烧,较之外界这些水汽,自然是要温润得多,能增补自身。   可惜,祝玉研打你一掌,便如一颗外面的水珠,落入了杯中,初始并不能相容,总有窒碍。”   他一边说,一边摊开左手,在空中凝结出了一滴水珠,落入酒杯之中。酒水微绿,而水珠晶莹,一看便知不是同一类事物。   沈元景接着说道:“若是此刻能够将这一颗水珠,尽数化入酒杯中,那也无非是酒淡了,可本质不变,只要再重新蒸煮一番,又能重新浓郁起来。   只是可惜,鲁兄当时恐怕只顾着逃跑,或是布置陷阱摆脱对手,并未找到合适的人替你疗伤,对否?”   鲁妙子喟然叹道:“我当年受伤之后,也曾找过宁道奇,替我出头,可惜他已经赶到域外,同毕玄决斗去了。我只得躲到飞马牧场来,布下种种疑兵之计,让祝妖妇以为我逃往了海外,才得以幸免。”   沈元景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却是你运气不好。”他接着演示道:“经此一着,你错过了疗伤的最佳时机,恰如这水珠凝结成了冰,伤情加重了。”   他右手一点,水珠霎时间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油灯映衬之下,反射出光线,透过酒水,发着莹莹碧光,带着丝丝寒意。   他接着说道:“这个时候,你再要将之除去,就十分之难了。若不去管它,这冰珠说不得就会壮大,直到整个酒杯都结成了冰。可还依照原来的法子,就是拿全身的热意来融化此珠,非是不能,而是等冰珠被你捂化了,这杯酒水也冷透了。”   鲁妙子脸上泛出苦笑,他便是用的这种方法,三十年来,不停的与这缕天魔真气争斗,可惜终究是棋差一着,到现在也未能将之彻底化解,自己的寿命却不够了。   他再也不敢小看对方,正色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沈元景道:“无非是三种办法,其一是放到火炉上头,外有补充,内里顽疾自然是冰消瓦解。只是这酒杯本身脆弱,若是火气太大,不免产生裂痕,须得缓缓加热,可谁又有这个功夫,长年累月的升起火炉,损耗重大,只为加热这一杯酒呢?”   鲁妙子当下默然,能替他这样疗伤的,无非宁道奇这样武功高明之辈,可他如何能让宁道奇诸事不管,大损功力,只为救他?   沈元景接着说道:“第二种干脆一些,换一杯便是。”他一边说话,一边从空中凝结出一个水球,水慢慢的落到杯中,将那绿酒带着冰珠,一同挤了出来。   鲁妙子摇摇头道:“如此等方法,我便是武功尽失。我虽不吝惜这身功力,可如此一来,有许多事,有许多我要保护的人,都无能为力了。”   “你听说换日大法没有?岳山的那门武功,破而后立、败而后成,岂不是正适合你?”沈元景道:“他先是给了碧秀心,现下又落在石青璇手里,你要是有心求肯,如何拿不到。”   事实上吸星大法也能解决现下对方的问题,不过他并不打算传其这门魔功。   鲁妙子怔住了,他从来未有想到,能解救自己的方法唾手可得,涩声道:“原来如此简单。却是我想岔了,不过我这一身寿元,已到终点,怕是来不及改换门庭了。”   “的确是来不及了。”沈元景嗤笑一声道:“若非你成日伤春悲秋,摆弄这崖边花朵,弄些个苟延残喘的药酒,假作领悟自然之道,实则心外自然,心内依旧打着死结,凭你的才智,如何会想不到?”   一番话说得鲁妙子脸上阴晴不定,心头泛起一桩桩的往事,历历在目,半晌才回过神来,自嘲的笑道:“我平生高傲,自以为才智高绝,机关术数、历史地理无一不精,连宁道奇都要称我一声‘鲁老师’。   是以一直都觉着若不是我分了心,没有专注于武功,才会被祝玉研那妖妇伤到。原来是这一心思,让我一直耿耿于怀,不能自拔,以至于错过了疗伤的大好时节。”   他正了正衣冠,说道:“朝问道,夕死可矣。沈公子,还未请教第三种办法是怎样?”   “第三种办法,是直接拔出即可。”他手上轻轻一动,那冰珠便从空中那一团酒水中钻了出来,在杯口打着旋儿,如同一颗水晶。   “如此简单?”鲁妙子问道。   “对,就是如此之难。”沈元景的回答让鲁妙子反应过来,要从另外一人体内抽出特定的真气,确实非常之难,他活了这么就,也只有阴癸派的天魔秘才能做到,可阴癸派如何肯帮他?。   想到这里,他脸色一变,沉声问道:“沈公子说能够帮我解除伤病,是不是用的就是第三种办法?”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自然。我会将你体内的天魔气吸出来,如此病根去了,靠着你这六果浆,你也能多活几年。若是再能放开心胸,活上个十年,亦非难事。”   鲁妙子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语气生硬的说道:“不必了。老夫这一生,活得也够精彩了。三十年前就该死在祝妖妇手上,而后不过的邀天之幸,白白捡来的寿命,再还给老天,有何不可?”   沈元景眉毛一挑,轻轻将那酒水吸入口中,说道:“鲁兄这是怎么了?说翻脸就翻脸?”   鲁妙子哈哈大笑,笑到牵动伤势,咳嗽起来,又缓缓的站直,一字一顿的道:“我不知道你们如何找到我的,不过想要我屈就,告诉你们杨公宝藏的机关,那是痴心妄想。”   “我们?”沈元景皱起了眉头,又看了眼对方愤恨的脸,恍然大悟,哈哈的大笑起来,说道:“原来你以为我和祝玉研是一伙的。” 第32章 邪帝今何在   “怎么,你不肯承认?”鲁妙子脸色转为平静,说道:“这天下既能分辨出祝妖妇的天魔真气,又能和之一样,吸取别人真气的,除却阴癸派,还能有谁?   我开始还在奇怪,到底哪个大门大派能养出你这样的弟子。却是人老了,脑袋不灵光了,天下间除却慈航静斋和魔门,还有底蕴更深厚的门派么?”   他见沈元景不为所动,又冷笑一声道:“怎么,阴癸派本代传人,不是女子,改成男人了?”   沈元景反倒是不急了,摇着头坐了下来,将杯中清水泼洒出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悠悠的说道:“在下华山派沈浪,可不是阴癸派之人。鲁兄这番猜测也太离谱了,按照魔门的习性,那祝玉研并非是我的对手,那我岂不正是当代阴癸派之主了?”   鲁妙子气道:“阴癸派历来都是女子作为宗主,你一男子,武功再高,岂能上得了位?除非你肯入宫,做个太监,或许有一二分可能。”   沈元景淡然答道:“是啊,阴癸派的宗主都是女人,那天魔大法也都只能女人能练,那我又是如何习得的呢?”   “这……”鲁妙子一怔,说不出话来,如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岂不是前后矛盾。   “你太傲慢了,自以为天下万事万物,你都清楚。”沈元景看了过去,问道:“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么?”   鲁妙子不假思索的道:“这有何难?《周髀算经》里面就有计算太阳到地面的距离,若用空杆对日,要算出圆地之长,想来也不是难事。”   这些轮到沈元景呆住了,倒是从未想过,汉代成书的《周髀算经》,就能计较出日地之间的距离,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古人竟然也知道地球是圆的。   他咳嗽一声,说道:“那你且说说,是阴癸派改了规矩,还是我偷学到了天魔大法?无论哪一种,不可能悄无声息吧?你只要看慈航静斋那些个女尼,动也不动,还不清楚么?”   鲁妙子本就对刚才自己的武断有些怀疑,现下更是理不清头绪了,说道:“罢了,我是分辨不清,只是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也不能透露杨公宝藏的消息与你。你若要强来,便请动手,若还有其他计较,那喝完这壶酒,请便吧。”   沈元景叹道:“我不过是找个借口,让你多活些时日,也好替我教教徒弟,你不愿意,那便算了。杨公宝藏的开启机关在大兴城跃马桥下,我难道不知道么?”   鲁妙子脸上骇然,说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元景继续道:“我非但知道机关所在,还知道宝藏入口在一个井里,是也不是?还有你备下真假宝藏,用来迷惑他人自是无有问题,我可是知道真库里头,是藏有邪帝舍利的。”   这一番话顿时击破了鲁妙子的幻想,他涩声问道:“既然你都知道,还来问我作甚?”   沈元景道:“不过是你布置了许多机关,我要破解,须得费些心思罢了。如果你不愿意,那就靠着神功硬闯,想来那些年久失修的机关,也阻止不了我吧?”   鲁妙子这才彻底泄气,颓然的盘坐在地,说道:“你到底是谁?”   “华山,沈浪!”沈元景站了起来,说道:“鲁兄既然不肯说,那我先走了。将来我两个傻徒弟过来,还请你指点他们一番,至于报酬,你让他俩替商秀珣除掉四大寇,解决牧场之危即可。”   鲁妙子心头剧震,目光直射过来,说道:“罢了,我不管你是不是魔门之人,只要你肯除掉四大寇,我便将杨公宝藏的消息,全都告知与你。”   沈元景摇摇头,道:“除掉四大寇是我徒弟的事,我可不会横插一手。杨公宝藏的消息你若肯给,我便治好你的伤,若不肯,那就算了。”   纠缠了这么久,他也没了兴致,起身就要离开。鲁妙子看着他走到门口,咬了咬牙,叫道:“沈公子留步!”   他想明白了,既然对方已经彻知杨公宝藏的入口位置,那些放置了三十年的机关定然抵挡不住,还不如换得自己健康,能多守护商秀珣几年。   ……   沈元景运用北冥神功,轻而易举就将折磨了鲁妙子半辈子的天魔真气吸取出来,在自己体内转了一圈,又从指尖激射入了石壁,钻出一个一尺有余的孔洞来。   “有意思。”沈元景感应了一番,轻声说道:“可惜较之长生诀,还差了一筹。只是不知道道心种魔大法,又是怎样一种神功。”   鲁妙子顽疾既除,身心一阵轻松,面相似乎都年轻了一些,他方才感应对方真气,中正平和,似乎道家一脉,心底要缓和许多,接口道:“道心种魔大法随着邪帝向雨田走火入魔去世,已然消失江湖许久了,至今未听说有谁人能够练成。”   沈元景说道:“这便是我今次来要问你的问题,你是亲眼所见,那向雨田真的走火入魔去世了?”   鲁妙子迟疑一下,答道:“我最后见他之时,状态十分不对,他自言走火入魔,唯恐座下四个弟子得了邪帝舍利为恶,便将之交给了我。至于他是不是去世,我想以他的年纪,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吧。”   沈元景面色古怪,问道:“你可知向雨田的真实年纪?”   鲁妙子奇道:“不是一百二十岁么?”   “一百二?二百一还差不多。”沈元景嗤笑一声道:“这老家伙同盖代剑客燕飞、天师孙恩、燕国慕容垂是一个时代之人,你算算他的年纪吧。”   他不去管呆愣当场的鲁妙子,又自言自语道:“他既然交出了邪帝舍利,想来是见着天下一统,游戏风尘够了,破碎虚空而去了吧。”   他既庆幸又可惜。庆幸的自然是无有这等高手,那他这番举世皆敌的计划,就能顺利开展下去;可惜的是没有办法接触到黄易武学里头,神秘莫测的“破碎虚空”,到底是怎么一个境界。   鲁妙子愣了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张了张嘴,说道:“沈公子是如何知道向雨田之事的?”   “你这算是一问换一问么?”沈元景见对方点头,遂淡然道:“因为我也两百岁了。” 第33章 妖女趁夜来   竟陵北抵大洪山,南依汉水,是扼守襄阳的门户。此时北面东面都是战火连天,却似乎还没有烧到此处,城中依旧非常热闹。   沈元景带着杨公宝藏的地图离了飞马牧场,倒是没有急着回长安取宝,而是准备去往东平郡,参加大儒王通的寿宴。   此时他已算得名满天下,王通自然也是听过他的大名,之前便客套的遣人到过大兴城,送了一份请柬。   沈元景料定李阀退军之期还需两三个月,左右无甚大事,且听说箫艺震惊天下的石青璇亦是受到邀请,便决意东行。   临近汉水,他又拐了个弯,选了另一条路来了竟陵。现下他身在一座就楼上,对面就是城中守将方泽滔的寓所。   此城依旧是由朝廷任命的官员维持,只是乱世之中,兵马横行,竟陵实际已然落入了方泽滔的掌控之中,只待杨广身死,恐怕又是一股新生的势力。   沈元景正思考此地独立,会对天下造成什么影响,就听到酒楼里面有一老者悲说道:“唉,天下只统一了不到四十载,现下又要大乱了,但愿莫要重现五胡乱华、南北对峙的局面,更不要波及到咱们竟陵。”   边上一个中年文士安慰道:“叔父放心,方将军乃是有能力之人,定然会保得此城平安。”   老者叹气道:“方将军自然是不错,可这乱世里头,仅凭着咱们竟陵这点实力,是无论如何也难以自保的。且不说其他势力了,下游的杜伏威就一直虎视眈眈,落到江淮军手里,也好不到哪去。”   中年文士苦笑道:“这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不过方将军已然和飞马牧场达成了同盟,危急之时,多少能够起到一些作用吧。再者,实在不行也只好投降了。   听说因为那位沈浪大侠的一番教训,以及灭了迦楼罗军的威慑,杜伏威好像收敛了许多,税课的重,但总算不敢明抢了。”   旁边一位青年忿忿不平的说道:“也不知道沈大侠是如何想的,也不看看天下都被杨广那昏君祸害成什么模样了,还去大兴城做什么?听说若非是他帮忙,唐公早就攻下大兴,不是正好将那昏君气死得了。”   中年文士说道:“这等大人物的心思,谁能够猜得明白,或许他别有所图,或许他可能还存有一分忠义之心吧?”   “忠义,昏君这一番折腾,天下谁还会对朝廷有忠义。”青年不屑的说道:“就说咱们这里这些人吧,宁可是投降杜伏威,甚至战死,谁愿意再去给杨家当狗?”   这楼里众人纷纷附和,有人高声唱道:“又莫向辽东去,迢迢去路长。老亲倚闾望,少妇守空房。有田不得耕,有事谁相将……”   这曲子乃是“知世郎””王薄所做。大业七年,此人在山东长白山率先发难,掀起了反对暴隋的序幕,这首《无向辽东浪死歌》,便是当时起义的口号之一。   “众人于隋炀帝之恨意,乃至于斯,隋朝民心尽失,气数尽了。”沈元景心中暗道。他又听了一阵,大都是关心竟陵城何去何从,也无其他各方势力的消息,见城中暂时也算安定,便回了客房休整,准备明日一早离开。   ……   夜半时分,沈元景正打坐,忽然听到屋顶有极其轻微的声音,仔细聆听,有一个身法极为高明人,立在头顶瓦片上。   这人呼吸若有若无,显然内功不俗,乃是除却石之轩外,沈元景遇到过的最为厉害的人物。他轻轻下床,伸手拂开窗户,穿窗而出,飘到了屋顶。   首先迎接他的,是一双乌黑闪亮的眸子,灿若晨星,里面带着一分惊异。浓疏合适的眉毛,又将这双眼睛衬托得如同两汪轻起涟漪的湖泊。   仅这双眼睛,就能让人沉醉其间,无法自拔,更不用眼睛只是这绝世容颜上的点缀。面色赛雪欺霜,瑶鼻秀挺精致,樱唇红润中带着妖艳,有一股惊心动魄又欲罢不能的魅惑。   鹅黄色的长裙,在月光之下显出一丝暖意,与她似幽似怨的模样形成强烈的反差,这种怪异渲染出一分迷茫和疯狂。   黑夜如纱,披在她身上,又似乎为她加上了一味沉沦。这个女子,实在是夜的精灵!   “好一个妖女!”沈元景不由得赞叹一声,说道:“夜深人静,天寒地冻的,婠婠姑娘你不穿鞋,脚上是否会冷?”   “啊?”婠婠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宜嗔宜喜的道:“你这人说什么胡话哩,哪有一上来就盯着人家脚看的。”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我也不愿,只是你恰好站在我头顶,一想到有人光着脚踩在我头上,便分外的不舒服。”   婠婠做了个怯生生的表情,说道:“婠儿不是故意的,那公子要小女子如何补偿于你?”   沈元景道:“正好我要去往北方,一路上也没个人端茶倒水,我看你也有些机灵,做个粗使丫头,应当绰绰有余。”   婠婠脸色顿时现出一丝红晕,咬着嘴唇说道:“能做公子的丫鬟,是小女子的福气。只是公子真的只要我端茶倒水,不用铺床暖被么?”   她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分外的诱人。只因沈元景上房的轻功十分高明,她有些拿不准,还在暗中催发天魔魅功,若是寻常男子,定然是抵挡不住,魂都要丢了。   沈元景却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说道:“铺床叠被、洗衣晾晒那种精细活,你笨手笨脚的,如何干得来?等哪天抓了师妃暄,可以让她试试。”   婠婠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柔声说道:“郎君这样说话,可真是伤了婠儿的心了,我哪里不如师妃暄?郎君是否可以给婠儿一个机会,试一试哩?”   “好。”沈元景点点头道:“就在此地,我给你个机会,你若是能胜过我,我来给你铺床叠被都可。我先让你三招,若是十招之内,拿不下你,你也可自便;否则就老老实实的跟在我后面,等上三个月吧。”   婠婠抿嘴一笑,婷婷袅袅的移步过来,轻声说道:“郎君你还没有告诉婠儿,你的高姓大名哩。”   “沈浪。”   “呀!”婠婠轻轻捂住檀口,出声道:“原来是‘玉面杀神’沈浪公子,难怪如此自信哩。”她嘴里惊呼,脸上亦是露出惊容,眼中充满崇拜,伸手抚向沈元景的胸口。   沈元景却是不信对方没有认出他来,也不动声色,由着她演这一出戏。 第34章 竟陵风波起   婠婠的手如同清风,落在了沈元景的胸口,却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她心里“咯噔”一声,惊讶的看向对方的脸。这一招里头蕴含的劲力,就算前面是一块铁板,也要被打得凹陷,对方却纹丝不动,只是吐出两个字:“一招。”   婠婠急忙后撤,落回了原处,笑道:“郎君果然很有几分本事,难怪敢说要将师妃暄抓来暖床。”   沈元景也不多话,说道:“还有两招。”   婠婠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次是遇到了和师父祝玉研一个级数的高手,不敢大意,两把长约一尺二短刃,从袖内滑到掌心处。   她轻轻往前一跃,却似鬼魅一般,倏然而至。两道激芒,如同点点萤火飞来,绕往沈元景身旁,无从捉摸。   沈元景只是轻轻晃动身体,眨眼之间,身旁多了七八个幻影。那萤火追逐幻影而去,一一扑空。他开口道:“第二招。”   婠婠脸色凝重,再不保留,围着对手转动起来,如同天女翩翩起舞,两把天魔斩便是那天女腕上飞袖、手中长带,飘飘荡荡,恰是清风吹起柳枝。   “舞势随风散复收,娇眼如波入鬓流。”沈元景赞叹一声,显得从容不迫。他往后轻轻一仰,正要避开砍向喉咙的一刀。   这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扯动,往天魔斩上撞来。婠婠手上更加急切,另一斩也攻了过去。   转眼之间,局面就变得十分危急。婠婠眼中露出笑意,她并不指望这一招能够伤到沈元景,只要引得对方动手,这场赌注就算她赢了。   可沈元景并未有多余的动作,任由天魔斩停在了颈脖间。这一停就是好一截距离,任凭婠婠如何追赶,对方只是绕着屋顶退,不快不慢,刀口始终是差了一寸。   婠婠哪能不知此招已然无用,收起天魔双斩,停在原地,气呼呼的说道:“郎君真是无情,就不能让一让婠儿哩。”   沈元景只作不理,说道:“三招已过,到我了。一!”   他数出一个数,伸出右手往前一抓,婠婠急忙亮起兵刃,往前一磕,双斩划着诡异的弧线,割向他手腕。   沈元景捏起食指中指一弹,“叮叮”两声,将双斩荡了开来,道:“二!”右手继续往前。   婠婠手臂微麻,心里骇异对方功力之高,顾不得会惊动其他人,使出了全身力气,脚下将屋顶瓦片踩碎,退后十丈之远。接着她又身形猛然一转,勉强避开了对方抓来的一爪,留下了半截袖子。   “什么人?”脚下传来一声大喝,沈元景置之不理,轻轻一笑道:“轻功不错,可以省下赶路买马的钱了。”   他往前一跃,如同大鹏展翅一般,接着道:“三!”瞬间出现在了婠婠面前。   婠婠鼓足了天魔真气,弹出一道白色绸带,迎着对方的手,往外一震,本拟这一下就算摆脱不了,也能将对方这招阻截,赢得喘息之机。   岂料她之劲力落到沈元景身前,如同泥牛入海,一点作用也未起到,反是对方身上多出一股吸力,将她拉扯而去。   她自知不敌,便放弃挣扎,挺起胸膛,加速往对方右手上撞去,樱唇轻咬,美目迷离,脸上也是晕红一片,好似晚间的云霞。   沈元景瞬间化爪为指,隔空发出一道气劲,点在其檀中穴上。   婠婠顿时全身酥软,脚下一个踉跄,扑向对方的胸口。哪知沈元景侧身一让,她扑了个空,趴在了屋顶。   这时,脚下客栈里头涌出不少人来,嘴里不干不净的叫骂,对面方泽滔府邸也是燃起了灯火。   有轻功高的,飞身上来,嘴里嚷嚷着:“你们这对狗男女,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屋顶作甚?难不成喜欢这个调调?”   他还要接着骂,却一下看见了婠婠早已收起了天魔双斩,半趴在瓦片上,双目含泪,楚楚可怜的看向沈元景,一副被负心人抛弃的模样。   这人顿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接着上来的几个人,也如他一般,都被婠婠的美貌给迷住了。   沈元景懒得理会,上前几步,就要带走婠婠。一个青年公子连忙说道:“你这人怎地如此凶残,竟对一个弱女子动手,看我……”   话音未落,就被沈元景挥手打飞,随即他伸手一招,婠婠手上的绸带绕了两圈,将她困住。   另几人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齐齐举起兵刃砍了过来,沈元景抬起左手往外一震,这几人如同下饺子似的,掉下了房顶。   他抓住绸带,将婠婠提在了手上,脚下一压,“哗啦”一声,踩碎瓦片,落到屋内,勾起包裹,从里面掏出一锭银子,按入木桌,起身就往外走。   出了客栈大门,眼前是灯火通明。   方才那青年一脸红肿,说道:“方将军,就是此人,深更半夜,在屋顶欺负一个弱女子。”   这位方将军已到中年,生得高大粗壮,面颊十分粗糙,麻麻点点,见到沈元景,脸上闪过一丝妒意,双目如同两盏小灯笼似的扫视过来,嗡声问道:“在下竟陵方泽滔,你是何人,竟敢在城中闹事?”   沈元景还未答话,对方的视线已经转移到了他手中的婠婠脸上。   此时的婠婠模样十分狼狈,被人提住腰间,微微倾斜向前,一条白色绸带绑住了两只胳膊,如同犯人一般。   可偏偏她脸上满是绝望的表情,仿佛这世间无可依靠了一般,双眼茫然得让人心疼,就连面颊上带着的一点灰土,也更添了一分可怜。   方泽滔一时间呆愣在了当场,凌厉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的温柔,轻声说道:“姑娘,你受委屈了。”   婠婠并未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空洞,似乎并未觉得希望来临,接着又底下头去,一副认命了的模样。   顿时一股热血涌上方泽滔的脑袋,一个声音在心里不停的叫道:“救下她,救下她。”   他伸手一挥,道:“围住他。”身后一群身穿黑色精装的精悍手下,上前几步,将沈元景团团围住。接着他又柔声道:“姑娘,不要慌,我来救你。”   沈元景低头看了眼婠婠,叹口气道:“红颜祸水。” 第35章 快刀斩乱麻   方泽滔满脸怒容,说道:“你这妖人,赶紧放了这位姑娘。”   沈元景懒得解释,只吐出一个字:“滚!”   四周一片哗然,想不到此人面对重重包围,还如此大胆。方泽滔眼睛一眯,心头闪过杀机,厉声道:“小贼,你恐怕不知道这是哪里,竟敢这样和我说话?”   沈元景淡淡的道:“竟陵四战之地,在这乱世如同风中落叶,身不由己。你掌控此地,不想着如何救护一方百姓,反倒是轻易就被一个女子迷惑了,我看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人,是你吧?”   方泽滔喝道:“牙尖嘴利,我看你能逞能到几时。给我上,注意不要伤了那位姑娘。”   “唉。”沈元景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连问都不问一声我是谁,便做出这种匆忙的决定,竟陵在你手里,迟早要出事。”   他右手一抖,将那绸带从婠婠身上抽出,又往外一扯,迎着攻过来的黑衣人而去。   婠婠被封住了真气,无力动弹,“砰”的一声,摔到了青砖上,磕着了骨头。比这疼痛百倍的伤她都受过,可现下还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心里翻来覆去的咒骂,若是言语能杀人,沈元景恐怕已经死了千八百遍了。   方泽滔的眼睛一直盯着婠婠,此刻心疼的差点掉下眼泪来,气得举起的手都在晃动,嘴里哆嗦道:“你,你竟敢这样对这位姑娘。”   他蓦地拔出长剑,攻了过来,才冲到一半,却骇然的发现自己那十几个手下,已然被沈元景一根轻飘飘的绸带,打得倒地不起。   方泽滔并未看见对方是如何出手,可自己手下的武功他十分清楚,短短时间就被击败,对方绝非自己能够匹敌。   他心头生出怯意,就要后退,却瞥见趴在地上的婠婠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希冀看来,顿时浑身一热,大喝一声攻了过去。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纵然是死,也要救出地上的那个女子,心中意志坚定,手上更是不慢,长剑抖出七八朵剑花,竟然比以往还要厉害了一分。   沈元景面无表情,伸手一带,白绸如同一阵清风,轻而易举就穿过了方泽滔的剑网。他又一抖,绸布前端化作硬铁片一般,顺势一拉,抽在了对方的脸上。   “啪”的一声,方泽滔飞出了三丈远,在空中吐出一口血来。周围之人齐齐退后一步,满脸惊骇的看了过来。   沈元景再将绸布往回一带,化作绳索,绑在了婠婠腰上,往外一扯,将她拉起。婠婠顿觉一股暖流顺着绸布涌来,顿时真气恢复了一小半。   “你老实跟着我走,不要胡思乱想,否则我也控制不住出手轻重。”沈元景扯住婠婠,一路走过方泽滔面前。   方泽滔恨得牙痒痒,看着对方的背影,大声问道:“你是何人,可敢留下名号!”   沈元景说道:“我便是沈浪,准备往东平郡而去,想要报复,尽管放马过来。”   众人惊叫出声,看着他走进了黑夜里头。   两人一路出了城,随意找了个树林,停下来休息。婠婠气鼓鼓的问道:“你故意留下名号,到底是要做什么?”   沈元景闭目打坐,并不看她,说道:“别胡思乱想了,赶紧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婠婠气得银牙紧咬,仍旧是在心里不住的咒骂。   ……   从竟陵出发往东平郡去,最短的路程,便是走桐柏山脉,穿过武胜关、九里关、平靖关,就到了中原腹地。   两人赶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到了涢水,此刻渡头已然没有了船只,只得在一旁休息。   婠婠叼着中午吃剩下的馒头,坐到沈元景边上,好奇的问道:“郎君,你这样一身武功,是怎么练的,人家出身阴癸派,师尊从小悉心培养,都打不过你哩。”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活的时间够久,武功自然就练得越高。”   婠婠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道:“我认识好几个老头,活过了一百岁,可一阵厉害点的风刮过,都能将他们吹倒,为何没有你这般厉害?”   沈元景叹口气,说道:“那是因为他们活得不够久。”   “讨厌,你不说实话。”婠婠双手抓住馒头,看着沈元景,恶狠狠的咬了一口,仿佛咬在对方身上,用力咀嚼了两回,一口吞下。   忽然她又噗嗤一声笑了,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宛若一个大家闺秀,十分端庄。这馒头不大,一会就给吃完,她不肯浪费,将两手手指放在嘴边,伸出舌头,认真的舔起上面的碎渣。   可惜沈元景并未看到这等“美景”,只是看向了来路,有些出神。婠婠撅起了嘴巴,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多时,噔噔噔噔的马蹄声响起,约莫有四五十骑,往这边冲来。   最头的一位离着后面有二三十丈远,拼命的抽着马匹。后面一些人呼呼喝喝的大叫:“前面是河,他跑不了。”显然这是一场追击战。   很快前面逃跑的那人到了渡头,看着无船,立时勒住了马,回头一看沈元景和婠婠,大声叫道:“他们是江淮军,你们快走。”   沈元景便见着这青年跳下马来,抽出刀,拦在两人前头。他又往外看去,那五十多骑兵身上缠着绿巾,果然是江淮军。   这些人齐齐跳下马来,当先一个军头大喝道:“李靖,你不是要管闲事么,我看你往哪里逃?”   李靖冷哼一声道到:“祈老大,杜总管有命,不得烧杀掳掠、奸淫妇女,你不听号令,就不怕军法加身么?”   祈老大哈哈大笑道:“只要把你,不,是把你们三个都杀了,谁知道我做了些什么?”   李靖面色一冷,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惹出的事,找我便是,与他们两个无关,放他们走。”   祈老大冷笑道:“怎么,你不是要学那位沈浪大侠多管闲事么?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说罢他一伸手,手下们便围了过去。   婠婠本是背对着这边,现下如同一个受惊的小兔子,迅速起身钻到了沈元景的背后。   “哟,还是个母的啊。”祈老大哈哈一笑道:“那娘们,露出头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模样,要是够劲,将老子伺候好了,还能饶你一命。”   婠婠果然听话,怯生生的从沈元景胳膊边露出一个头,祈老大一见之下,目瞪口呆,愣了片刻,才留着口水道:“真漂亮啊。哈哈哈哈,老子今天得大便宜了。”   手下几个被他这么一笑,也醒过来,一个兵丁舔着脸说道:“老大,你啖过头汤,是不是给兄弟们也乐呵一下?”   “去去去,这美人儿你够资格亲近么?”祈老大看着婠婠,目不转睛的到:“我要把这美人儿带回家去,明媒正娶,纳她为妻。”   李靖大急,连忙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你们骑我的马先走,我来断后。”说罢就要动手。   这时候沈元景叹了口气,说道:“杜伏威倒是听话,可是本事太差,连手下人都约束不住,江淮军不过是个土匪窝。”   他将手里的绸带往婠婠手里一塞,说道:“你自己处理吧。”转身走了几步路,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婠婠眼前一亮,甜甜的对着他的背影笑了一笑,抽出一把天魔斩,扑向祁老大一伙人,很快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后面又一片寂静。 第36章 闲来话魔门   枯枝在火堆里噼里啪啦的作响,将这一小方天地照耀得明亮而又温暖。   李靖心不在焉的吃着野兔肉,一边看着对面两人,脸色古怪。   只见婠婠手捧着一条兔腿,嘟起嘴巴轻轻的吹风,时不时用舌头舔一下,似乎觉得不那么烫了,才满意的点点头,送到沈元景嘴边。   沈元景嫌弃的偏了偏头,她立时间将失望挂在了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默默的蹲在一边,低头小口的啃着肉,一点两点晶莹的泪水滴落下来。   倘若李靖不是在方才见识过,婠婠熟练且残忍的杀人手法,武功更是高到让人心惊,还以为这只是一场怨女痴恋而求不得的故事。   只是片刻功夫,那四五十个江淮军之人,都叫眼前这女子挑断了手筋脚筋,哀嚎遍野。   那时婠婠却是脸上带笑,伸出手指在嘴边轻摇,甜腻腻的说了一句:“不要吵到郎君休息哩。”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叫每个人都痛苦得脸色扭曲,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还是李靖看不过去,一人补了一刀,祁老大到死脸上都带着解脱,眼中满含感激神色。回头看来,婠婠那一汪清泉般的眼睛,冷得叫人心头打颤。   “邪道何时出了这般厉害的青年男女?”李靖按下心头的疑惑,三口两口吃完手中的兔肉,说道:“今次若非二位相助,李靖恐怕就要身遭不测了。”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李兄过谦了,就算没有我们,以你的手段和武功,要杀他们也不是难事吧?”   李靖笑了笑,显然是默认了。若非他不想在离着江淮军大营近的地方杀人,这些个毫无军纪的兵痞,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婠婠抬起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其实婠儿才要感谢李大哥哩,若不是你领着他们前来送马,我还要赤着脚走好长一截路,难受得很。”   说着她伸出一条腿来,那一只脚如同嫩藕,晶莹之处,可见细微的脉络,在月色下散发出皎洁的白光。上面露出一截小腿,恰似一场雨过后,钻出地面的竹笋。   李靖瞧了一眼,不躲不闪,神色自若,倒叫婠婠有些惊异。这时沈元景说道:“好,到了后面集镇,我便替你买一双鞋。”   “郎君真好!”婠婠又挨了过去,甜甜一笑,接着转过头来,说道:“这位李大哥定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李靖苦笑一声道:“姑娘抬举了,我不过是江淮军里的一个小卒,算不得什么。”   婠婠不屑的道:“这只是杜伏威识人不明而已,如公子所说,终究只是个土匪,就算披上龙袍,也成不事。”   李靖有些诧异,心道:“这两人好的口气,似乎连杜伏威都瞧不上,不知是什么人物。”   他正要询问,就听着婠婠一本正经的说道:“李大哥看着婠儿,竟然一点也不动心,要么是高人,要么就是瞎子。”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李兄自然是高人,那我便是瞎子了。”婠婠果然是一副“你知道就好”的模样。   李靖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哑然失笑,心道原来这两人是在闹别扭。他咳嗽一声,问道:“说来惭愧,这久了,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婠婠抢先答道:“你眼前这位公子,便是天下闻名的‘玉面郎君’沈浪,而婠儿。”她羞涩的低下头,说道:“只是公子的一个小小丫鬟哩。”   李靖一震,抱拳道:“原来阁下就是‘荡世真仙’沈公子,李靖早就久仰大名,今次得见,果然风采照人。”   至于什么“玉面郎君”这等采花贼一样的名号,他自然是不理会的,心中也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是这个杀神,怪不得他旁边的女人出手狠辣。”   沈元景道:“微薄之名,于世无用。至于旁边这位,你可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她可是阴癸派这代的传人。”   李靖惊色露于言表,沉声问道:“魔门那个阴癸派?”   沈元景还未答话,婠婠便委屈的说道:“郎君没良心,明明是你自己说过,要婠儿做替你暖床叠被的丫鬟。”   李靖一时之间,也弄不清两人的关系,只得说道:“传闻阴癸派传承久远,神秘莫测,今日侥幸得见,圣女果然是武功高明。”他这等有大抱负的人物,自然不会和寻常之人一般,有着强烈的正邪之分,对于魔门,防备之心要远远超过厌恶之意。   “是哩,咱们阴癸派可是天下最厉害的门派了。”婠婠仰起头,露出粉颈,骄傲的说道:“郎君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入进来,到时候我俩就能双宿双栖了。”   沈元景笑道:“阴癸派固然厉害,不过是仗着人多,在顶尖高手上,祝玉研还差了一筹。就不用说和历来独领魔门风骚的邪极宗相比,就连现下的‘邪王’石之轩,也不是你们能对付得了的。”   婠婠听到石之轩之名,脸色一变,又很快恢复过来,笑靥如花道:“石之轩确实厉害,可只他一人,也办不成什么大事。至于邪极宗嘛,向雨田已死,剩下的那四个徒弟,也就‘倒行逆施’尤鸟倦有几分本事,其他三位,连婠儿都打不过哩。”   李靖首次听到魔门这些个秘密,不敢多言,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沈元景见他有兴趣,索性多说了几句:“可只有邪极宗才掌握着魔门至高心法‘道心种魔大法’,一旦有人练成,其余七派,也只得俯首称臣。婠儿你就算将天魔大法练到第十八重,也还是要差了一线。”   婠婠脸色大变,首次露出凝重的神色,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如此之多的魔门秘辛?”   沈元景笑道:“这算什么秘辛,我还知道许多连祝玉研都不知道的秘密。你以为现下阴癸派势大,便自认是魔门正宗了?可实际上魔门一直以来,最核心的传承,都在邪极宗手里。”   婠婠又恢复了笑脸,柔声问道:“是否因为魔门初始之人,乃是东汉之时的‘邪帝’谢眺,邪极宗继承了‘邪帝’这个名号,才得以传承最核心的东西?”   沈元景摇摇头道:“‘邪帝’谢眺并不是魔门最始之人。”   “什么?”婠婠惊得站了起来,满脸不敢置信。 第37章 说秘再演功   沈元景轻声道:“你想一想,你们为什么会叫‘魔门’,而不是‘邪道’?最高典籍是《天魔策》,而不是《邪帝书》?”   婠婠迟疑道:“不是因为谢眺祖师自称为魔,才有魔门之名的吗?”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道心种魔大法》一书,在他之前就存在了。否则他在白马寺与创立慈航静斋的地尼相恋,不至于拿一本没有办法练成的武功秘籍来给对方看。”   他话刚说完,自己先怔了一下,摸了摸下巴,说道:“也不一定,几十年前,不就有过这样的事来。”   婠婠却未听见,满脑子还是魔门到底是何人创立,深吸一口气,问道:“沈公子若是知道详情,还请告知。”说罢郑重一礼,满脸庄严。   沈元景道:“前汉武帝采用董仲舒之策,抑黜百家独尊儒术,那些个先秦流传下来的左道旁门,如刺客、商贾、娼门、摸金甚至有些道家分支,更受打压。   其间,便有一人天资高绝且涉猎众多,却因愤世嫉俗、孤傲偏激而不容于正统,便搜寻天下此类典籍,将各派的奇技秘术去芜存菁,合于己道,成就十卷《天魔策》。   此人便是‘天魔’苍璩,是为魔门之始祖。”   “‘天魔’苍璩?”婠婠在嘴里反复诵颂,片刻之后,又道:“可我门中记载,魔门创始者乃是‘邪帝’谢眺,且这两人隔着了百多年之久,为何中间传承,毫无记载?”   沈元景想了一想,说道:“谢眺为魔门之祖,倒也说得过去。你想一想,魔门两道六派,各对应一门古老的职业,邪极宗是何门派?”   “摸金倒斗之人?”婠婠脱口而出,惊道:“你的意思是说?”   “对。”沈元景点头道:“有可能苍璩书就《天魔策》后,并无传人,直到谢眺将这门无上宝典从其墓中启出,并有所继承,发扬光大开来。你且想一想,后面邪帝舍利,不是也是这般得来的么?”   婠婠不由自主的点头,眼里闪出亮光,仔细盯着沈元景连,绽开了笑容,说道:“我现在真是好奇你的来历了。我敢说,这等秘密,除去不知踪迹的当代‘邪帝’向雨田,魔门里头没有一个人知道。”   她又看向远处,黑夜漫漫,河水粼粼,语气悠然的道:“若不是你今日说来,恐怕这段历史,就湮灭在了长河之中,连我们这些魔门后人,都不知道了。”   柴火依旧是被烤得滋滋作响,李靖的思绪飘飞,由着汉武之际,拉回到了现实,看向眼前之人,再不敢以平辈视之,只当是哪位前辈,返老还童了。   他由衷叹道:“若非沈公子今日说来,我亦是不知这些个流派,亦是有如此之久远的传承。”   沈元景笑道:“我看李兄你握刀的起手势,不也是兵家传承。”   “胡乱学了一些兵书,让方家见笑了。”李靖心里一动,说道:“正好我一人胡乱摸索出了这套武功,也不知深浅,请沈公子指点一番,如何?”   沈元景点头道:“李兄请了。”   李靖起身走到一边,噌的一声拔出刀来,刀尖上顶,收在小腹,摆了一个起手式,朗声道:“我这一门刀法,取驰骋沙场之意,唤做‘血战十式’。”   他往前两步,大喝一声:“两军对垒。”刀法凝重,这是一招守中带攻的招数,若敌攻来,可做四方隔档;若要攻敌,也能八面出锋。   所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做为第一招,也显示出了李靖本人的用兵之道,乃是奇正相变,并不墨守成规。   接着“锋芒毕露”、“轻骑突出”、“探囊取物”等后续九招,一一使得出来,现场杀气弥漫,一股寒意袭来,连火堆都小了一圈。   婠婠似乎觉得有些冷,小心翼翼的往沈元景这边靠了一靠。   等这一套功夫打完,李靖收刀站立,沈元景说道:“李兄这门刀法确实不错,虽只这十招,可应付千军万马也足够,用之沙场相争,无论步战马站,都极为合适。不过嘛,想要在江湖上争雄,还是差了一些。”   李靖抱拳道:“沈公子果然法眼无差,我这门武功,就是用在两军对垒之时,江湖上的争斗,实非我所愿。”   沈元景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说道:“李兄,刀借我一用。”婠婠顿时亮起了眼睛,紧紧看了过来。   李靖双手捧刀,送到沈元景手上,他拿过来,随意挥洒了几下,说道:“李兄的刀法里面,有个大问题。”   “请指教!”李靖躬身说道。   沈元景抬起刀放到眼前,说道:“杀意不够!你杀过几个人,十个?一百?一千?你可曾领兵攻破一个城池,灭掉一方势力,占领一个国家?”   一个一个的数来,李靖沉默,或许他杀了一百人,可一千、一万呢?更不用说后面那几项,他一个都未曾做到。   “杀一人,乃是灭敌;杀一族,便是灭国。”沈元景一震长刀,说道:“我也懒得指点你这‘血战十式’如何改进,看看我这‘十方俱灭’吧。”   话音刚落,火堆“轰”的一下腾起老高,一股热浪从他身上,往四周席卷,李靖经受不住,立刻退出了几丈远。   “第一式自心底而起,灭倭国!”沈元景一刀直直的劈砍而下,热气更加汹涌,凝结成了滔天巨浪。   李靖置身于血红色的大海里头,面对巨浪,只觉自身如同一座孤岛一般,显得异常渺小和无力,想要躲闪,又被粘稠的血水拖住,难以动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浪头打来,将整座岛屿冲刷得干干净净,一栋房子,一颗树也不残留,顿时岛灭人除。   婠婠眼里满是惊恐,暗道:“这是杀了多少人,才能凝结出这般如同实质的杀意,让人像是落到了无边血海。”   沈元景反手又有是刀横劈,喝道:“灭高丽。”天柱崩塌,星如雨落,一点一点砸落下来,将整片大地砸得七零八落,生灵灭绝。   李靖又退了几步,捂住胸口,喘了好几口气。 第38章 魅功分高下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在沈元景的长刀之下,天崩地裂,海啸风狂,洪水滔滔,热浪阵阵,宛若末日降临。   李靖再退了一次,咬牙坚持,只觉越来越难喘气;婠婠脸色刷白,眼中映衬出的,是一尊毁天灭地的神灵。   “灭契丹”、“灭靺鞨”、“灭突厥”、“灭吐浑”、“灭西域”、“灭吐蕃”、“灭天竺”、“灭南洋”,这八招跟着使出,如同将整个世界翻了个底朝天,灭却了一切生机。   直到最后一招使完,沈元景收刀站立,刹那间月光皎洁,风儿温柔,方才的一切如同幻影一般,消失不见。   他将长刀抛了回去,说道:“如何?”   李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我那两手把式,不过是村头闲汉打架,沈公子这‘十方俱灭’,乃是率领千军万马封狼居胥,怎敢作比。”   沈元景伸手往虚空中一握,一把冰做的长刀出现在手上,晶莹剔透,仿佛将一道月光捉到了手上。   他将方才那十招一一演示,其中行气路线也说个分明。婠婠也拿起天魔斩跟着在一旁比划,练了一阵,又气鼓鼓的说道:“不好玩,婠儿根本学不会哩。”   沈元景说道:“这一门刀法最重气势,非历经沙场之人,是无法领会得了的。别看你杀人不眨眼,可阴葵派的武学都是躲在后面的功夫,路数截然不同,就算你学去全套,也不过是有形无质。”   李靖听罢,一边练习,一边苦苦思索。他之天资自然是比不过婠婠,可不过半个时辰,便练得有模有样,腾起一股气势来,叫婠婠都有些心惊。   沈元景见他入了门,便又说道:“在我设想之中,这十式刀法,可归于一招,唤做‘杀外虏’,与之相对的还有‘杀内敌’。其后更有‘杀妖邪’、‘杀人祸’、‘杀外道’、‘杀心魔’以及‘杀身成仁’,合成一门‘七杀刀法’。   只是我不擅长用刀,这门武功恐怕是一时半会创不成了,你若有闲暇,可自行琢磨。”   婠婠“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说道:“郎君创出了这般神鬼莫测的武学,却还说自己不擅长用刀,那岂不是说婠儿是个笨蛋哩。”   李靖也苦笑一声,深以为然,对方这“十方俱灭”里头,随便拿出一招,就要比自己苦练多年的“血战十式”要厉害得多,那他岂不是更是愚笨?   婠婠眼珠一转,上拉住沈元景的胳膊,说道:“郎君可不要厚此薄彼,你教了李大哥一门武功,婠儿也得要学一门更厉害的,好打败师妃暄,将她捉来给郎君洗衣做饭,生七八九十个孩子。”   沈元景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说道:“也是,以你们阴癸派的武功,要胜过师妃暄,确实还差了点,让我想一想罢。”   婠婠顿时有些不开心,跺了跺脚道:“讨厌,我们的《天魔大法》哪里输给慈航静斋的《剑典》,郎君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婠儿可不依哩。”   沈元景叹口气道:“你连魅功都比不上师妃暄,《天魔大法》如何能胜过《慈航剑典》?”   婠婠一下子怔住,说到:“郎君胡说,怎么会比不过?不对,婠儿没有用魅功。”   沈元景不管她承不承认,自顾说道:“碧秀心当年能够迷惑住石之轩,让其念念不忘,以至于心境都出现破绽。可祝玉研呢?痴恋一场,却被无情抛弃,孰高孰低,还用细说么?”   婠婠一时语塞,他接着道:“我没有见过师妃暄本人,但想来她和其他慈航静斋之人一样,第一眼望上去,便如庙里头的菩萨像一样庄严圣洁,让人自惭形秽,不敢轻易冒犯。   一代如此,代代如此,你还不明白么?《慈航剑典》乃是地尼观看《道心种魔大法》后创出来的,非但是一门杰出的剑法,也自然是一门高深到了极点的魅功。”   婠婠喃喃的道:“那也不能说明《慈航剑典》就一定胜过《天魔大法》。”   沈元景道:“美人在骨不在皮。阴癸派的魅功多少还流于表面,你看你从遇到我开始,魅功一直催发,露胳膊,露玉趾,多少不是还带着皮肉之惑?这样确实能够让人神魂颠倒,可对于李兄这种心怀大志之人,美色如同红粉骷髅,又能起到多少作用?   而就算师妃暄把自己裹在严严实实的僧袍之中,只要露出一张脸来,便能叫江湖少侠为之生为之死,就算李兄见了,也自然会为其一脸圣洁悲悯之相所迷惑,深以其为正,放下戒心。   就好比你这妖女乃是‘利’,天下无数人愿意沉沦,可如何能够打动愿意为师妃暄这种‘名’赴汤蹈火之人?”   一番话说得婠婠脸色发白,失神的呆愣在一旁,喃喃的道:“那我们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都是必输的结局,却是为了什么?”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目光炯炯的看着沈元景,说道:“郎君,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定然是有办法破解慈航静斋的魅功是吧?”   “自然。”沈元景望着对方期盼的眼神,轻轻说道:“可惜这会是没有时间说给你听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什么?”婠婠不解,他却不答,低头捡起一根烧着的木枝,手上轻轻一抖。木枝轻轻飞往来路,插入泥土里,做了一根火把。   片刻功夫,衣衫飘动,现出四个人影来,一男三女。   那男子高瘦修长,作文士打扮,人到中年,却面白无须,生得十分英俊,颇具魅力,见到婠婠之时,双目间闪着精光。   左手乃是一个满头银丝,身穿金色宽袍的女子,脸色苍白得没有半丝人气,双目闪动着诡异阴狠的厉芒,活像从地府溜出来向人索命的艳鬼。   右边却是一模一样的两个女子,容貌上看不过三十许,各自嘴唇鲜红,如同饮血一般。白衣服的左手拿刀,黑衣服右手拿刀,刀柄拖着一条细链,好似索命的无常。   那男子双手背在后面,说道:“婠婠,师叔来的可够及时?我听说你被那姓沈的小子用计捉住,可是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婠婠神色复杂的道:“边师叔,你不该来的。” 第39章 只手破围攻   这中年男子自然就是阴癸派的二号人物,“魔隐”边不负了。他上下打量了婠婠一边,才冷哼了一声,说道:   “婠婠你这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被这油头粉面的小子迷住了?若不是看你仍旧是完璧之身,师叔早就动手将他抓住,好生折磨一番了。”   婠婠叹了口气,身形一动,瞬间拉开了十丈远,落到了阴癸派几人这边,又目光哀怨的看向了沈元景,似乎在责怪对方为什么不出手挽留。   她取出天魔双斩,又盈盈一礼,说道:“郎君,婠儿也是无可奈何,你可不能责怪,否则婠儿要伤心了。”   李靖已然猜出了来人就是边不负,脸色凝重,擎着刀站到了沈元景这边。   边不负见他仍旧残留着一丝杀意,判断此人也不好对付,便说道:“旦长老,这黑脸小子就交给你了。”   李靖心中一凛,暗道:“这人定然是‘银发魔女’旦梅,今次可要拼命了。”他深吸一口气,就要上前。   沈元景伸手一拦,漫不经心的道:“李兄且靠后,不过几个小人物罢了,无须你动手。”   李靖一愣,往后一退,想了一想,又道:“沈公子,这刀你先拿去用。”   沈元景摆摆手,说道:“我不善于用刀,你留着防身吧。对付他们几个,尚且用不着兵刃。”   婠婠眼里的凝重一闪而逝,轻声笑道:“郎君可不要托大哩,边师叔成名三十年,可不像婠儿这样好对付。”   沈元景不屑的道:“左右不过废物一个,能有多了不起。”   边不负听了三人对话,也不着恼,笑着道:“婠婠,这会可不是你打情骂俏的时候,等会师叔将这小子捉回来,问出杨公宝藏的消息,炮制完了,再给留点零碎给你当玩具。”   沈元景不再言语,慢慢的往前走去,很快路过婠婠面前,主动投入了阴癸派五人中间站定。   那黑白二女,心有灵犀,骤然动手,打灭了身旁燃烧的那根树枝,就在黑暗更甚之际,将手里的短刀往外一甩。   刀面漆黑,若不是今晚的月色洁白,几乎就看不见。此刻也是两道黑影,倏然而至,一攻左肩,一攻右肩,叫他无从躲闪。   沈元景同时伸手一弹,两根指头如同重锤一样,砸在黑刀之上,将之弹飞。黑白二女扯住铁链,轻轻一动,两把刀在空中打了个旋,径直往他双腿砍去。   他方要有所动作,眼前黑影一闪,却是边不负跳到半空中,单掌往他头顶落下。身后传来两道锐利的劲气,不用看便知是婠婠的天魔双斩。   阴癸派这一趟出手,显然十分重视,从上下左右而来,形成一个罗网,将沈元景围在里面。李靖忍不出踏出半步,旦梅身形一晃,拦在前头。   沈元景丝毫不慌,身体往前,让过婠婠的双斩,又轻轻一跃,伸出手指点向边不负的手掌。   脚下两刀登时划过,黑白二女又各自一带铁链,双链在空中一磕,两刀斜着往上削去。婠婠亦不留情,猛一前冲,双斩追身而来。   最有威胁的还是上头边不负的手掌,如同山石坠落。相比之下,沈元景的那一根手指,就是一颗小树苗,分外柔弱。   “嗤”的一声,手指与手掌先相撞,边不负惨叫一声,倒飞而回。沈元景凭空拔高了半尺,双脚踩在两把黑刀上,往后一蹬。   锋锐之气刺向婠婠的双脚,她连忙止住步伐,让过两个刀尖。这一击便落空了。   这一番交手,不过片刻,几人又各自停住。边不负手心到手背,给对方戳出一个洞来,血水外涌。   他运功止住流血,阴沉着脸道:“好小子,倒是小看了你。”说罢,又猛然往前一扑,瞬间到了沈元景前头,双手一抖,从袖子里探出两个青色的圆环,撞向对方两肩。   到了此刻,他仍旧是想要活捉对方,好问出杨公宝藏的下落。同时黑白二女也近到前头,各擎短刀,往沈元景小腹和腰间刺去。   婠婠拖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却奔着对方的背心而来,攻势十分诡异。她知道沈元景的武功,自然是丝毫不敢留手。   四人的攻击之中,以婠婠的攻击最为凌厉,而边不负的来势最快。沈元景伸出右手,快速往前一点,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过边不负的双环,点在了其左手上。   边不负又是一声惨叫,迅速后退,左手手心同样的位置上,也多出一个洞来,血流到了圆环之上。   沈元景并未动手追击,身形微晃,抢前了一步,站在边不负空出的位置上,双掌往外打去。   黑白二女急忙调转短刀,往上撩动,以求自保,可若非婠婠天魔双斩来得及时,两人也要饮恨而亡。   沈元景往后退了一步,“叮叮”两声,双斩和两把短刀撞到一起,又各自退开,这一次围攻又不成了。   边不负擦干手上血迹,阴沉的说道:“这小子武功高明,或可比拟宗主,不要留手了。”说罢又狠狠的看了婠婠一眼,说道:“婠婠,拿出真功夫来,现在可不是你找情郎的时候。”   婠婠叹口气道:“那师叔你可要小心了哩。”她率先攻了过去,双斩在空中划出两个半月,似上似下,似左似右,叫人难以琢磨。   黑白二女不再近身,握住双刀,猛然投了出去。两刀到最后,在空中相撞,一上一下,分取沈元景额头和小腹。   沈元景还未动作,二女又扯动细链,一刀打着旋儿,往他胸口盘旋,一个上下翻飞,不知落向何处。   边不负绕到侧边,双环在手中旋转,却不出手,只是封住对方去路,伺机而动。   沈元景方要往前闪避,忽然婠婠运气天魔大法,凭空产生一股吸力,将他扯住。   边不负大喜,依照他对天魔大法的理解,婠婠这一下非止是定住对方不动,还能将其使出的真气尽数剥离,如同上了岸的鱼儿,岂不是任他宰割。   他将双环在手中轻轻交击一下,前后射出,如同一对互相追逐的银碟般,接着往沈元景的头顶罩去。   这一招若打实了,沈元景头颅破裂,定然无命。要他想逃,便是能让过双环,可又会伤在阴癸派其他三人手中。   只是沈元景对于武功招数的理解何等高明,这一切看似迅疾,在他眼中都如同放慢了数倍一样,每一人、每一招的来势和去处十分明显。   他蓦然探出左手,往空中一握,白衣女那把短刀,就如同倦鸟投巢一般,主动落到入了他手里。   他看也不看,迅速往左边一刺,边不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丢掉双环,捂着胸口往后一直退。 第40章 燃火论英雄   这一番变故惊呆了众人,沈元景并无其余动作,婠婠却是一声叹息,收起天魔双刃退到一旁。   黑白二女却骇得不敢动弹,站在原地,见着边不负脸上惊惶,脚步踉跄,一退再退,终于退到尽头,扯动链子,短刀倒飞而回,他胸口飙出一道血箭,睁大眼睛仰天倒地。   阴癸派剩下三人,忍不住轻移脚步,聚拢在了婠婠旁边。   旦梅眼睛里头满是惧意,她虽然防备着李靖,可大半注意都放在场中决斗之上,到现在也未能看清,沈元景到底是用的什么手法,将形势瞬间逆转了。   一阵寒风刮过,吹入了火堆,火焰顿时往上腾起了一截,一段枯枝不堪重负,被烧得“啪”的一声作响。   阴癸派四人如同得到了命令,脚下一点,齐齐往外逃去,瞬间没入了黑暗之中。   沈元景走了回来,盘坐在地,对着满脸敬佩的李靖说道:“李兄,请你帮一个忙,将这人头颅斩下来,保存好了,想办法送到东溟派去。”   李靖点点头,上去一刀,将边不负的头颅砍下,又到祁老大等人的身上搜来保存尸体不腐的药剂,连着地上的双环一并封存。   沈元景等他忙完,开口问道:“李兄现下杀了江淮军的人,看来也不会在杜伏威手下常待,不知下一步要往何处去?”   李靖叹口气道:“淮南诸侯,杜伏威已然是声势最大、最有潜力的一人了,可惜也是这般。其余林士宏、李子通、沈法兴之辈,不过尔尔,也是为王前驱之辈。倒是岭南宋阀,有几分气候,只是地处偏远,想争天下,难之又难。”   沈元景奇道:“你既知宋阀偏远,却又说其有几分气候,倒是矛盾,不知作何解释?”   李靖道:“宋阀乃是南方最大的武林势力,宋缺天刀之名,威震天下,武功直追宁道奇,非但江湖中无论正邪,都避开岭南。   连当年文帝杨坚在时,亦不敢轻忽,只得加封以‘镇南公’为安抚。其无论是声势、财力都不缺乏,若是起兵,自然是南方最大的一股反隋力量。”   沈元景皱了下眉头,说道:“时局竟为江湖势力所左右,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李靖心头一动,未及深思,又听他问道:“那北方群雄,你又如何看?”   李靖脸色一振,说道:“北方诸侯里面,幽州罗艺、燕地高开道、‘鹰扬双雄’刘武周与梁师都,偏安一隅,不足为虑。便是薛秦,若薛举不能抢在唐公李渊前头拿下大兴,也难以为继。”   沈元景点头称是,这些个人虽名震一时,可天时地利人和皆无,想要入主中原,除非其余英雄全都死绝了。   李靖接着说道:“剩下的几位当中,杨隋势力再强,可民心尽失,还各自为政,也不过是空中楼阁,迟早崩塌,无须讨论。   其余里头,自然是蒲山郡公李密势力最为雄厚。他本身武功高强,几为四大阀主一个级数,手下人才济济,兵多将广,最有王侯之相。”   沈元景饶有兴趣的说道:“那你便是要投靠此人?”   李靖摇摇头道:“李密为人阴鹜,用兵专爱行险,如同赌博,总是将筹码全部压上,若胜便是大胜,让人觉着不可思议,几次下来,自然落下个运筹帷幄、足智多谋的名头。可用兵之道,怎可一味行险?我料定他只要一场打败,便会万劫不复。   加之此人无忠无义,无辜诛杀翟让,排挤瓦岗旧将,不是明主之相,纵然他侥幸窃取了天下,手下之人也难得善终,我何必去趟这趟浑水呢?”   “英雄所见略同。”沈元景追问道:“王世充据洛阳,如何?”   “自隋文复华夏衣冠姓氏以来,天下重归华夏,已是必然,胡虏之辈,先天不足。”李靖侃侃而谈:“况且此人任人唯亲,赏罚不公,不过得杨隋之余荫,进取无胆,守而无德,迟早为人所擒。”   沈元景哈哈一笑道:“那还剩谁,河北窦建德?晋阳李渊?”   李靖答道:“我本意是要投奔李渊,只可惜此人优柔寡断,为人迂腐,放在天纵英才的二子不用,反要扶持资质平平的嫡长子。他连自己儿子都有防备,何况是我这等外人。”   说道这里,他看了沈元景一眼,接着道:“且他未能及时攻占大兴,后又不知趁着王世充与李密交战,偷袭洛阳,以至于落到现下这个被动的局面。两三月内,北方生乱,退回晋阳,再要杀回来,可就有些难了。”   “那就是窦建德了。”沈元景说道。   “只能是窦建德了。”李靖叹息道。   阵风猎猎,从江心过来,尤为寒凉。沈元景又奇道:“你似乎有所不甘?”   李靖道:“我之志愿,在于协助明主平定天下。战阵之事,我能为之,可治理天下,较之用兵更为艰难,就不是我所长的了。   四阀最优胜的地方,是屡世显宦,精于治国之这,这岂是一般起义的山野之民所能及,杜伏威就是最好例子了,纵是武功高强,亦难成大器。   窦建德之辈,亦是起于草莽,现下看来或许不错,若真正坐了天下,谁又知道他能不能始终如一,勤俭爱民?”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沈元景叹息一声,说道:“我就没有你多烦恼,我仍旧是选一个有治国经验与能力的。”   李靖看了过来,缓缓说道:“宋阀?”接着自己便否了,又道:“那就只能是李阀。原来沈公子前番作为,乃是欲与先取的手法,有此铺垫,李渊定然不敢怠慢。”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我欲要扶持李世民争夺天下。”   李靖一愣,说道:“李世民,他不是被李渊……难不成李渊对自己儿子也要耍诈,欲扬先抑?”   “不是。”沈元景说道:“我要让李世民脱离李阀,独立出来,从头开始。”   “这……”李靖有些惊异道:“他若是背弃父亲,出来独立,恐怕会背负不小的骂名,那些个贵族以及武林大派,必不肯靠拢,比白手起家还要艰难。”   沈元景道:“正要如此,才可将魏晋以来的门阀世家,一齐拉落平地;武林大派,通通扫入尘埃,还世间一个规矩。”   李靖震撼莫名,心情激荡,躬身道:“沈公子有此抱负,世所罕见,李靖愿附骥尾。”沈元景轻轻一拂,将其托起。   好一会儿,他心情平静下来,却又忧道:“李世民终究是生于李阀长于李阀之人,他岂肯背弃了自身地位,走一条如此艰难之路。”   “他现下便是笼中之鸟,想要高飞,就不得不推倒鸟笼,方能腾空。”沈元景道:“等他坐上了那个位置,恐怕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急切,巴不得将一切非朝廷的特权扫落下去。”   李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却还谨慎的说道:“我未见过此人,尚且不能相信其决心几何。多少叛逆少年,离家出手,成熟以后,却不得不低头回归。世家大派之奢华安稳,绝非普通百姓朝不保夕所能企及,这种诱惑孰人能挡?”   沈元景轻声笑道:“不多,却历来都有。世间无有背叛门阀之门阀,却有背叛门阀之个人。” 第41章 心意贵自然   阴癸派几人仓惶逃走,许久之后,才敢停下。   婠婠叹了口气,说道:“就到这里了吧,他不追来,便是懒得出手杀人,我们应当无事了。”   旦梅仍旧是小心的四处打量,见确实无人追来,才放下心,望着婠婠紧皱的眉头,说道:“婠婠,就算是边长老对你心怀不轨,可他终究是我派中的核心人物,你怎么借着外人之手,将他除去?”   婠婠面无表情的说道:“旦长老不是瞧见了么,那人武功高到不可思议,出手又迅捷,我如何来得及救援?”   旦梅摇头道:“我所说的并非是这个,而是在你天魔功下,那人身躯能被你扯动,真气却丝毫不受影响,你要作何解释?”   婠婠冷笑道:“原来如此。某非你以为天魔大法天下无敌,无论谁来都逃脱不得?若真是如此,宁道奇也好,慈航静斋也罢,早就被咱们扫清,阴癸派天下一统了。”   “婠婠你是否心情不佳?”旦梅看了她一眼,见其默然,又道:“天魔大法自然不是无敌,可那小子也不够格和宁道奇、慈航静斋相提并论。现下边长老折在此人手中,就算我不理会,宗主和派内其他长老,也定会责问。”   婠婠却是认真说道:“你未出手,不知那人真气凝练,混元如一,如何会受我控制?其武功就算不及宁道奇,也不会相差太远,比之师父,都不一定会差。   我倒是不怕师父误会于我,只是担心她小看了这人,贸然行事,吃了大亏。旦长老今次回去,便将夜间之事,以及我的这一番话,尽数说与师父听,她自会明白。”   她一边说话,一边往来路走。旦梅问道:“那你要作何去?”   婠婠答道:“郎君对魔门之人好像是并没有太多成见,起码对婠儿没有喊打喊杀的,我好奇他的来历,这就回去小心服侍,看看能不能拉拢作伴哩。”   旦梅见她又恢复了魔女做派,便放下心来,说道:“你一向独立,除了宗主,谁人也管不了。既然你有把握,我也无法阻止,只是今日之事,我不敢隐瞒,回去之后自有宗主决断。”   ……   婠婠回到原地的时候,天色已然开始放亮,她又变成了一副柔弱的样子,从渡头到沈元景处,不过百多丈的距离,她只提着一个篮子,就歇了三次,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只是可惜眼前两人心志坚定,全然不受她影响。她仍旧是不介意,慢慢的走到了沈元景跟前,说道:“郎君,这日子过得好快哩。”   沈元景置之不理,仍旧是对李靖说道:“该说的我已经尽数交待了,现下我还不便出面,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婠婠在一旁叹气道:“婠儿怎么觉着,这一小会像是过了十年一样哩。”   李靖脸上微微抽了一下,对沈元景道:“沈公子已然是为我指明了前路,若我不能凭着胸中所学,脱颖而出,哪还有脸来谈论其他。”   沈元景点点头,李靖又对婠婠一抱拳,快步离去。   婠婠摸了过来,从篮子里取出一盒糕点,说道:“郎君,婠儿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的,你趁热吃了吧。”   她拿过一块糕点,伸向沈元景的嘴边,手指修长,比葱要白,比玉要润,双目脉脉含情,一脸期盼。   沈元景视线移了过来,朝着她双眼看去。   婠婠心头一震,对方双目之中,不带丝毫情绪,就是井中之水,毫无波澜,面上无喜无悲,同道观里的木雕,没有两样。   她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不知往哪里放,心头莫名的闪过一丝酸楚,脸上却是绽开笑颜,如昙花绚烂。   沈元景张嘴说道:“你来找我,还是想知道胜过师妃暄的法子?”   “是哩。”婠婠若无其事的拿回糕点,送到自己嘴里,嚼了两下,鼓嚷着脸颊,含糊道:“郎君答应我了的,可不许反悔。”   沈元景仍旧是看着她的脸,说道:“武学之道,诚于心正于意而贵乎自然。你来见我,一直便是伪装,纵然天魔大法十分不凡,能够欺骗大多数人,面上是真,可心里头自知是虚情假意,总会有破绽。”   “我可不总是在骗你。”婠婠在心里说了一句,嘴里却是不服气的道:“难不成慈航静斋就不是伪装了。”   “真作假时真亦假,假作真时假亦真。”沈元景道:“慈航静斋比你们高明的地方就在这里,她们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拥有念头、自己坚持的正义是假。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她们自己都信了。”   婠婠若有所思,目光灼灼,追问道:“若是我也真心实意的对你,你是否也会信我?”   沈元景摇头道:“难。人之天性就是向往光明,黑暗可能得逞一时,光明却是永恒。阴癸派本就是魔道,叫人防备了三分;所行所为,又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上不得台面,如何叫人信任?”   婠婠有些生气,又有些伤心,喃喃自语道:“原来婠儿在郎君眼里,是这般不堪么?”泫然欲泣。   沈元景却不理,继续说道:“反观慈航静斋,立身佛门,一听便多了三分亲近。再公然将天下安危联系于己身,颇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就算与之敌对者,也忍不住要生出敬意来。”   “所以练了《慈航剑典》之人,真的就以为自己是在行拯救天下的大善事?”婠婠接过话头说道:“能扭曲人之天性,那岂不是比《道心种魔大法》还要邪门的武功?”   沈元景道:“这门武功本就有从《道心种魔大法》汲取思想,地尼本意或许并非如此,只是将一身所学和宏愿尽数融入到了《慈航剑典》里头,可她也不能超脱出来,如何能够去除这暗藏着的魔性?   后世弟子还没有她那样的才情和悟性,自然只能有样学样,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哪里还能跳得出来?”   “唉,要是世间之人,有郎君这般清醒,可就好哩。”婠婠叹息一声,又幽怨的道:“我们阴癸派也不用躲在暗中,被人误会了。”   “慈航静斋虽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圣洁,可比之阴癸派,不知道要高尚多少倍。”沈元景淡淡的说道:   “我若非别有计较,自然也是愿意和她们来往,纵然难免要受到算计,可也能得些名声。若是同你们亲近,怕是嫌命太长。” 第42章 人性本天真   这一番言辞于婠婠而言,如同拨云见日,过去种种疑惑,现下得到解答。   她心里有了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依郎君你来说,功法无从更改,名望也不是一朝一夕成就的,婠儿要怎么样来做,才能胜过师妃暄哩。”   沈元景道:“方才所说,乃是诚心正意,仓促之间,确实有些难为你了,那速成的解决之道,就在于后一句贵乎自然。你若是能够恢复本性,重归天真,以你这幅容貌和身肢,不敢说一定能让所有人喜欢上,但相比是比师妃暄‘伪装’在《慈航剑典》下,定然要来得吸引人。”   “郎君是夸婠儿好看么?”婠婠眉眼一转,嗔道:“原来郎君想见婠儿内里的东西哩,也不是不可以。”   她声音渐轻,低下头,两手无意识的揉搓着裙摆的丝带,红起脸,和天边残存的云霞相映成辉。   沈元景一时之间,竟然也分不出真假,只能在心底感叹,这女子天生不凡,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人心。倘若她真的能够听进自己所说,恢复本性,又不知道是什么一个模样。   天色依旧是时晴时阴,摇摆不定,两人走到渡头,等待客船。   依着沈元景的功力,想要渡过这百丈多宽的河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他觉着反正不急着赶路,慢下来,或许会好一些。   那四五十个江淮杂兵的尸体,已然被李靖清理了,连带边不负也跟他们混杂一起,同落泥沼。   婠婠状似不经意的说道:“郎君杀了边师叔,却又这样让李大哥走了,难道不怕师父寻上,将他一掌打死么?”   沈元景随意说道:“若是祝玉研要报复,也由得她去。我还可告诉你,李靖并不算是我在此世最为亲近之人,另外我还有两个徒弟,唤做寇仲和徐子陵的,现下已经有了一些名声,要找应当不难。”   婠婠眼波流转,轻笑一声道:“郎君这般轻松,难不成是早就有了计较?那我可得先跟师傅说哩,免得她落入了你的圈套。”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哪有什么陷阱,不过是感到不自由,也想学学你们斩俗缘。我出世越久,所得的羁绊越多,越是难以随心所欲的做事,以至于武功都有些停滞不前了。”   婠婠歪着脑袋看去,他回了一眼,接着说道:“我之武学,并不走那些极于情、诚于剑之类的道路,仍旧是要平衡,最短板处,就成了突破的最大障碍。   我常常思索,什么时候最是完美无缺,好像只有在心无旁骛之时,无有困惑也无有畏惧。若是祝玉研能够帮我斩断所有羁绊,说不得我放开来手脚,又能领略一次这等心境了。”   婠婠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说道:“郎君,你怎会这么去想?如此无情,让婠儿都有些害怕。”   沈元景道:“有何不对?我坚守的东西若是被人斩断了,那也只好堕落,杀完一切不顺眼的人,未尝不是另一条道路。”   他语气虽然平淡,可婠婠仍旧觉得心头发寒,定定的看了他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道:“其实你才是真正的魔!”   ……   老船夫晃着船,咿咿呀呀的摇橹,将两人和马送到对岸。   赶到下一个集镇,婠婠偷偷摸摸的离开了,过得好一会,才出现在酒楼里头,在沈元景面前转了个圈,说道:“好看么?”   她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裙子,倒是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里头,就连转动之间,都不肯露出一截脚踝。一根玄色绸带绕着纤细的腰肢转了个圈,在小腹上交汇成一个蝴蝶结。   头顶双环望仙髻,鬓角不知哪里得的一朵腊梅,素白洁净。额上一块玉质方牌,通过两条细小的珠链挂在发髻上,摆动之间,叮咚作响。   她眉宇并未变化,只是这一收拾,整个人明媚了许多,像是天空脱去了黑色的衣衫,露出晨曦的微光。   周围食客自然是一片呆滞,却已然不全是那种惊艳或是充满色欲、占有的神情。她一眼瞥去,欣赏有之、爱慕有之,甚至还有一位老者面孔中带着慈爱。   似乎是她的魅力减弱到不能迷倒众生,可这般景象,叫她欣喜。小步的挪到沈元景旁边坐下,又重复问了一句:“好看么?”   沈元景转过头来,无意间瞥见婠婠双脚上套了一双鞋,只小心的露出两个脚尖来,又抬头看去,她两眼里头似乎有星星,便点了点头,说道:“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婠婠眼里的星星顿时放出光彩,端端正正的坐好,规规矩矩的端起小碗,挑了一筷子白饭咽了下去,又夹了一筷子菜,羞羞涩涩的放到沈元景碗里面,宛若新过门的小媳妇。   沈元景也不知她仍旧是用了天魔大法,还是真个就在尝试释放天性,也由得她去。   很快酝酿了几天的一场雪飘落下来,将前方的道路铺得纯白,两人落在一座深谷里头,眼见离着王通寿宴还早,沈元景便留在此处,武功到了现下这个瓶颈,静思要远多于跃动。   婠婠却是每日辛勤的劳作,不是去打下野味,便是去松鼠洞里抢些过冬的果子,时不时还去几十里地的镇上,买些熟食,干的这些伙计,如同一个仆役和一个丫鬟,她却乐此不疲。   天象已然晴了半月,沈元景见着婠婠无拘无束的坐在大石头上,荆钗布裙,农妇一样的装扮,一杵一杵的捣着野菜,双脚一晃一晃,嘴里轻轻哼唱着歌谣,十分快乐。   他现下才能确定,这个女子果然是有惊人的天赋,竟然将他那一番话完全听了进去,这些天她的一颦一笑里头,那种诱人的魔性一步一步的减退,露出自然天真的一面。   沈元景亦不知,自己是解救了一个沉沦苦海的女子,还是亲手释放出了一个更加恐怖的魔女。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往里头添一把柴。   他伸手一招,案板上那一把天魔刃落到手中,说道:“小婠婠,马上我们就要重出江湖了,你武功还差了点意思,遇到高手,难以自保,试试我这招吧。”   说着,他只挥出了一刀,便自收手,婠婠看得怔住。   这一刀粗看平平无奇,刀法,部位、时机、力量、速度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正是这样,才显得可怕,刀法,部位、时机、力量、速度每一样的精确到了极致,将一切算计在内,叫人躲不开,逃不掉,实在是完美无缺的一招。   婠婠抬起头来,问道:“这招叫什么名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43章 府中遇双龙   王通的府邸座落在城南,占据了好大一块地方。虽是夜间,可门内门外灯火辉煌,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沈元景领着婠婠,也无人上前检查请柬,就入得宅院之内了。也不知是主人家大气,并未设阻,任人来去;还是守门之人看他二人气质不凡,不敢阻拦。   主堂里面气氛更是炽烈,处处可闻喧笑之声,“石青璇”三字,时不时从众人嘴边道出,显然人人都期待这位才女的到来。   厅内靠墙一列十多张台子,摆满了佳肴美点,任人享用。堂侧的一组酸枝椅,中间坐了三个人尤为突出,身份地位显然是不一般。   居中一位身穿长衫,一派儒雅风流,意态飘逸之态,面相虽只中年模样,可两鬓星霜,便知年岁不小。此位自是主人来坐,便是今日的寿星王通了。   边上两人一个须发皓白,穿着破烂衣裳却气度威猛,沈元景不用多想,便知是“黄山逸民”欧阳希夷、   而另一侧之人衣着贵气,胡人面相,婠婠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郎君,这人就是洛阳王世充哩。”   二人容貌俱是天下顶尖,甫一露面,就引得满堂注意。王通脸上惊疑不定,站了起来,往前迎了几步,便要开口。   这时,从人群中钻出来两人,上前躬身,大声说道:“师父,好久不见你,可想死我们了。”   沈元景几月不见寇仲和徐子陵,人长高了一截,嘴边绒毛褪去,成熟了许多。   行过礼后,徐子陵又迫不及待的叫出了两位年龄较他们大女子,寇仲说道:“师父,这位是素素姐,这个是贞贞姐。”   两个女子慌忙行礼,说道:“拜见沈公子。”   沈元景伸手一托,两人不由自主的自起身来,他说道:“无须多礼。”   寇仲也过来笑嘻嘻的道:“两位姐姐,我早就说过,咱们华山派不讲究这些俗礼,不用跟师父太客套。”   沈元景正要开口,询问二人为何在此,这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两个小贼,原来你们也在。”   一个书生打扮的女子柳眉倒竖、杏目圆睁,朝着这边怒喝,接着又从人群中钻出几人来,站到这女子身后,与寇仲这边的六人对峙。   徐子陵轻声说:“师父,这人是东溟公主单婉晶。”沈元景随意扫了一眼,单婉晶身躯有些单薄纤瘦,扮做文弱书生倒也足够,不过就算是头缠逍遥巾,也遮掩不住一头乌黑闪亮的头发,以及明丽的样貌。   特别是她有一张英气的脸,扮做男子,更添了一分魅力,虽然比不过婠婠这般,可也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   沈元景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罪了她,不惜在此闹事?”   徐子陵苦笑一声道:“我们那日不是救出了素素姐么,接着便受到瓦岗寨沈落雁的追杀,惊慌逃窜,偏偏在酒楼遇到单公主,以为她也是沈落雁手上,起了冲突。”   他这一番话声音又高了起来,显然是说给单婉晶听的。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既然是误会,说清楚便可以了,为何还追着你们不放?”   单婉晶狠狠的瞪过来,说道:“误会?谁与这两个小贼说的是这个,我单婉晶纵然刁蛮,也不至于连这点度量也无。你怎么不说你们帮着云玉真那荡妇,围攻我派商船一事?”   徐子陵和寇仲脸上都露出尴尬,寇仲赔笑道:“公主,这也是个误会。我们哪里知道那个恶婆娘心肠如此歹毒,竟然欺骗我们说东溟派的商船是倭国派来,刺探国内虚实的。后来我们不也收手,并未造成什么祸害么?”   单婉晶冷笑道:“怎么,我还要感谢你们不成?给我出来,难不成你们华山派,都是些敢做不敢当的缩头乌龟?”   沈元景面无表情,抬手止住要反驳的寇仲,看了她一眼,说道:“便是我们做的,你待如何?”   “你们承认就好。”单婉晶说道:“我要这两个小子,乖乖的跟我回去,接受我派的处罚。”   沈元景轻轻一笑,说道:“所谓教不严,师之惰。要不然我也跟你往东溟派走一趟,如何?”   单婉晶听出这年轻人乃是两个小贼的师父,脸上有些诧异,正要说话,旁边王通突然道:“单侄女,贵派既然无有什么损失,可否卖老夫一个面子,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他听到沈元景要跟去,不得不站了出来。听说前次这位煞星,就是被人引入了迦楼罗军的巢穴,结果就将朱粲等人一锅端了。现下又传出他杀了“魔隐”边不负,声望越发如日中天,若真到了东溟派驻地,还止不住闹出什么事来。   单婉晶等人见是王通,连忙上前行礼,又听他出来作保,毫不犹豫的说道:“既然是通老从中说和,今次就饶了你们一命,若下次再犯到我手上,休怪我三次账一起算。”   她虽然有些刁蛮,可到底是大家出身,从小得东溟派精心培养,一见有武林名宿担保,立刻便同意化解恩怨。   王通见她毫不拖泥带水,不禁生出好感,心道:“果然是名门后裔,当真不凡。”连寇仲和徐子陵二人,也有些动容,想不到困扰他们许久的事,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两人正在憧憬何时能够达到王通这般的江湖地位和声望,就听后者又朝沈元景拱手道:“阁下想必就是名震江湖的沈浪沈公子了吧,今日肯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沈元景还未作答,旁边传来一声惊叫道:“啊,原来你就是沈浪大侠?”   单婉晶一脸惊容,立时跪倒在地,磕了个头,说道:“还要多谢沈大侠除去边不负那个贼子,解了娘亲多年的心结。”   寇、徐二人方才还在羡慕王通的声望,现下见这骄傲的东溟公主的态度,岂止是前倨后恭,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仅呆立当场。   单婉晶抬起头来,接着道:“方才婉晶出言无状,得罪公子,实在是我的罪过,在这给你赔不是了。”   她又要磕头,沈元景素来不喜如此,伸手晚上一抬,将她托起,说道:“不必了,边不负乃是我随手杀的,你既然要认恩情,那便恩怨相抵,各不相欠。”   单婉晶正色道:“岂可抵消?公子所为,于我母女二人可谓的天大的恩惠;贵弟子之事,说来只是小过,况且有通老出面,早就说和,怎可一概而论?”   她这般恩怨分明,毫不掩饰的性情,让一旁从头听到尾的各路宾客,都生出好感来。 第44章 院前见寒锋   王通大笑一声,说道:“几位也不要在此站着说话了,显得我这主人招待不周,沈公子,请跟我来。”   他命人搬过来一把椅子,放在了三人边上,又介绍了欧阳希夷与王世充与沈元景认识。   欧阳希夷辈分之高,直追“中原第一人”宁道奇,武功亦是十分了得,尚且要在宇文化及之上。他倒也无有什么架子,不但是对沈元景十分客气,就连对寇徐二人,也都语气和善。   王世充却也不因沈元景与朝廷的纠葛而自矜身份,反倒是十分热络。不过他话里话外,都在旁敲侧击的打探杨公宝藏的消息,时不时的,还瞅一眼站在沈元景边上的婠婠。   婠婠脸上虽然带着面纱,可妙曼的身姿,就连粗大的裙子都遮掩不住,何况她露出来的一双剪水双瞳,显示其人容貌不凡。   这时候寇仲坐在后面,用手撞了一下旁边是徐子陵,低声说道:“陵少,你说这女子是不是师父在长安新收的侍妾?她眼睛这般好看,我猜她的面容一定更美。”   徐子陵点点头,一副当然如此的模样,说道:“这还用你猜测,师父的眼光何其之高,一般人哪里入得他的法眼。”   婠婠似乎听到了两人的话语,转头过来,冲着两人甜甜一笑,眼睛里面如同会说话,在寇仲和徐子陵的心头挠动。   等她转过头去,二人仍旧是目不转睛。突然腰间一痛,两人同时面色一苦,转过身来,果然是素素掐住了他们的软肉,狠狠的旋动。而那位贞贞姐,在旁边捂嘴轻笑。   两人连忙一左一右,坐到素素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插科打诨,一齐笑闹,和其他正襟危坐的诸人形成对比,似乎并不将此地当做别家。   沈元景与欧阳希夷谈论的都是些黄老之说,王通虽以儒学出众而闻名,却也博闻强识,所知颇多,三人说得热闹,倒是将不擅此道的王世充冷落了。   此人也不以为意,眼珠一转,径直来到寇仲和徐子陵面前,说道:“二位小兄弟器宇轩昂,仪表不凡,一见便知是人中龙凤,现下又投入了大名鼎鼎的‘杀神’沈公子门下,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来,我敬二位一杯。”   两人早就知道了王世充的身份,见这样的大官过来敬酒,不禁有些飘飘然,连忙站起身,寇仲说道:“王大人可是太看得我们了,不过是借着师父的名头,胡混些日子罢了。”   王世充摇摇头道:“寇公子可不要妄自菲薄,你们前次一番作为,我可是都听说了的。独闯江都皇宫,从容接出唐公外女;又大闹巨鲲帮,连‘红粉帮主’云玉真和独孤策都拿你们没有办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他本是朝廷之人,可对于两人戏弄杨广,勾结李渊这等反贼之事,不以为意,反倒是多有夸赞,可见心思不纯。   一番话夸得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寇仲咳嗽一声,说道:“王大人可不要这般客气,叫我寇仲就好了。些许小事,算不得什么,哪天要是做下师父独闯冠军县、诛杀迦楼罗那般大事,才算得英雄。”   “好!两位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有志气!”王世充夸赞一声,又转过话头,不经意的问道:“不知两位未来有何打算?”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均摇摇头,仍旧是寇仲作答道:“我们亦是不知作何营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提升名望才是正道理。”   “那可太好了!”王世充见二人诧异的看来,笑道:“两位若是不嫌弃,可来洛阳。当今天下,动荡不休,我亦是有心作出一番事业,正好需要寇仲和子陵这等豪杰之士的相助。”   到了此刻,他似乎已然毫无避讳,就差明目张胆的把“谋反”二字宣之于口。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不禁怦然心动。   如王世充这等大人物,过去便是二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就是现下,也是鼎鼎有名的一方诸侯,较之师父那等独行侠,势力与财富,胜过千万倍。   况且他二人还带着素素和贞贞,也该要找一个安稳的地方了,总不能让她们两个弱女子,跟着他们一直乱跑。   寇仲心里激动,差点就立刻答应下来,总算徐子陵还有一点理智,扯了扯他的衣襟,让他冷静一下,勉强压下冲动,说道:“多谢王大人看重,只是师父在上,得请示一番,还望见谅。”   王世充不以为意的道:“尊师重道,乃是理所当然,两位有此心,更叫我佩服。这一点点时间,我还等得起,哪怕令师不许,我亦不会怪罪二位。”   他这番做派,热情诚恳,又不霸道,颇有古之君王礼贤下士的风度,实在叫人心折。旁边有好些人听了,都蠢蠢欲动,便有人毛遂自荐,他也一一接待,毫无架子,不过一会,就收了好几个人。   寇仲和徐子陵暗暗着急,生怕被人捷足先登,抢了位置,互视一眼,起身往沈元景那边而去。王世充眼角带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两人刚摸到沈元景旁边,要说话之时,突然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和呵声,接着便是有人倒地撞到座椅,以及惨叫之声。有人匆匆赶来,在王通耳边说了几句。   王通立刻站起身来,堂内声音便小了许多,他朝着欧阳希夷和沈元景一拱手,又团揖一礼,说道:“外面出了点小事,老夫去处理一下,暂且失陪,怠慢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欧阳希夷也站起身来,笑道:“正好我也坐得有些乏了,同去看看,到底谁人敢来此惹事。”又邀沈元景道:“小友不妨也一起来看看热闹。”   沈元景自无不可,跟着一起出了大堂。只见院内众人分作两边,入门处却是一对青年男女,傲然卓立,与众人对峙。   那女人淡眉圆目,鼻小嘴薄,颇为美貌,不输单婉晶,面相望之不似中土人士,虽神情冷漠,也别有一番韵味。   男的生得十分高大,面容却轮廓分明,高鼻深目,若非是胡人,亦该带有胡人血统。瞧着众人愤愤不平的眼神,显然他便是动手之人。   王通不动声色,淡淡的说道:“阁下远来中土,王某欢迎之至,可偏要出手伤人,做这恶客,不知是何道理?” 第45章 高丽女应战   那胡人青年嘴角划过一丝冷笑,不慌不忙的说道:“在下跋锋寒,听说石大家会来此间献艺,特来一睹芳容。”   石青璇以音律造诣闻名,他却单只说要看容貌,显得有些轻佻,院内许多人脸上现出怒容,欧阳希夷老而弥坚,自然也是看之不惯,开口说道:“无知小辈,嘴下无德,就算你是突厥毕玄的弟子,老夫今次也要给你点教训。”   本是议论纷纷之人,听得毕玄的名头,全都吃了一惊,安静下来。三大宗师之名,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震慑江湖数十年,无人敢不服膺。   跋锋寒双目精光一闪,直直的看了过来,说道:“原来是‘黄山逸民’欧阳希夷,名气不小,眼光可不行。在下非但与毕玄毫无关系,还是他得之欲甘之人。”   院内一片哗然,听其言辞,非但是不将欧阳希夷放在眼中,似乎连对“武尊”毕玄也毫无尊重。   众人以之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面露鄙夷,便有人在人群中大声说道:“自吹自擂,毕玄何等身份,会紧着你的小命?”   倒是寇仲和徐子陵,脸上有着赞赏神色,均想:“大丈夫当如是也!”   婠婠这时候冒出头来,在沈元景耳边轻轻的说道:“郎君,这人太狂妄了,婠儿不喜欢哩。”   寇仲笑嘻嘻的接口道:“婠姐姐可说的不对,东奕剑,西邪王,南天刀,北武尊,以及中散人,称霸江湖都几十年了,也该我们年轻人出头了。”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院子里面倒是有一半多的人听到了。众人先是一怔,这东南西北中的说法倒是首次听到,颇觉有趣。   立时间便有人讨论孰高孰低,许多人不以为天刀宋缺有资格列入其间。倒是寇仲所说出头之语,颇得年轻一辈赞同,老前辈也都以为朝气蓬勃,不认为是不敬。   王世充当下便问道:“寇小兄弟,你这番对高手的归纳颇为有趣,是自己想到的,还是怎样?”   寇仲暗中一喜,心道是替沈元景扬名的好机会,当即咳嗽一下,大声道:“我不过小混混一个,哪里有这般见识,自然是只有我师父沈浪,才有这个资格,点评这些绝顶高手。”   众人目光立时间看了过来,不少人都带着狐疑,不过清楚他过往事迹之人,如王通、欧阳希夷等,齐齐点头。   “原来是胜杜伏威,诛边不负,单枪匹马挑了朱粲的沈浪,的确是有这个资格。”跋锋寒脸上挂出一缕微笑,说道:“想不到我甫来此地,便能见着这般高手,真叫人心中欢畅。沈公子,来,咱们打一场,看看中原武林,有多厉害。”   婠婠脸上厌恶神色一闪而逝,不过藏在面纱里面,无人得见。寇仲和徐子陵立刻跳将出来,大声道:“风湿寒,想要让我师父出手,你还差了点,先过我们扬州双龙这关吧。”   跋锋寒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风湿寒”意指自己,哑然失笑道:“也罢,先教训你们两个小子,反正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他一掀衣襟,从左刀右剑里头选了刀来,便要动手,突然旁边传来一声:“住手!”   众人纷纷看去,却是和他一起进来的那外族女子喊话,此刻这女子脸上不复冷淡,显得有些凝重,走出来几步,对着沈元景说道:“你就是那个沈浪?”   沈元景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她深吸一口气,别扭的行了一个大礼,大声道:“高丽傅君瑜见过沈先生!”似乎不情不愿。   接着她直起身来,大声道:“师父要我回复你,你的‘挑战书’他收到了,确实有狂妄的资格,五年之内,会动身从高丽来,和你一较高低。”   她并未多做介绍,一番话也说得没头没尾,叫人摸不清头脑,只有寇仲和徐子陵才明白个中详情,对视一眼,大为惊讶,暗道:“我的个乖乖,这冷脸美女是傅采林的徒弟!”   他俩已然不是刚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这几个月来,见识飞一般的增长,三大宗师在江湖中是何等的分量,现下是一清二楚,还曾为当初得沈元景传功,不知天高、妄想一步比肩这三人而羞愧。   有了这般见识,他们自然也不觉着沈元景真就有胜过傅采林的可能,眼见现下情形,不免有些担忧。徐子陵站出来说道:“傅姑娘,既然傅采林大师同意了和师父比斗,可有说地方定在哪里?”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元景敢去挑战三大宗师之一,且对方言外之意,还认可其武功,真的答应了。   傅君瑜又恢复了冷淡模样,说道:“师父说时间他定了,地方就由沈先生决定。”她想起傅君婥曾经转述的沈元景嘲讽高丽人之言辞,心里有些不忿,可师父都推崇且忌惮的人物,她就算再是生气,也不敢造次。   欧阳希夷等人面带惊异的看了过来,瞧不出沈元景到底有何底气,要与傅采林争雄。过的一会,王通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跋锋寒,叹了口气,说道:“英雄出少年,我却是老了。”   无论如何,这也是江湖中的一件大事,未来几年,都要为人津津乐道。   跋锋寒眼里闪过奇异的光,大声笑道:“今趟得遇如此盛事,果然是来对了。你们两个小子一起上吧,让我快点收拾你们,再向这位沈公子挑战。”   这次便再也无人阻止,众人还只觉让出一个圈来。寇仲大喝一声,跳了出来,拔出长刀,说道:“风湿寒,你用刀,我也是用刀的,便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借着毕玄的名头,自抬身价,还是真有几分本事。”   欧阳希夷见他身上气势如火,源源不断,握刀的手却十分沉稳,甚至透着掌中刀还透着一丝冷意,不由得点点头,低声道:“小小年纪,这般武功造诣,沈公子教徒有方啊。”   跋锋寒虎目光芒一闪,外衣无风自动,呼呼作响,夹杂着凛冽的气势,右后把刀慢慢的拔到一半,说道:“我到要看看,你手上的本事,有嘴上的几成,拿什么来衡量于我。”   寇仲心头一团火在烧,眼里去平静如水,说道:“凭我掌中傲寒六诀,乃是能够匹敌毕玄炎阳大法的武学。” 第46章 箫声弭争斗   这“傲寒六诀”之名,从未有人听说过,只是寇仲说得郑重,想来也是出自沈元景之手。经过刚才傅君瑜代师应战,也无人敢轻视,纷纷瞪大了眼睛,仔细瞧往场中。   寇仲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傲寒六诀第一式‘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你接好了!”   “好!”话音刚落,王通一声叫好,惹得不少人看来,有人暗中腹诽道:“这老头是糊涂了么?两人明明还没有动手。难不成这中间有些关窍,我没有能看出来?”   这人正要附和,却听着王通继续说道:“好,好诗!”不由得把话憋了回去。   场中两人却充耳不闻,寇仲这刀气慢慢从手里长刀中散发出去,清清冷冷,仿佛一缕缕清幽的花香,不可触及,却又带着一丝凉意,贴在众人的脸上、手上。   “好!”欧阳希夷大声叫好,方才那人又是疑惑不解,却听他说道:“神秀清雅,好刀法。”   跋锋寒也自然识得厉害,“噌”的一声,将刀完全抽出,一股凌厉的气势弥漫全场,好像大漠冬天里的狂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两人均是脚下一动,迅速交了一手。两刀相撞,溅起一点火星,激发出一声清脆的金铁之音。   寇仲嘴里蹦出第二句:“何须更待秋风至,萧艾从来不共春。”这一招十分果决,倏忽往上,也带着三分超逸独特。   王通眼睛一亮,又是一声大喝:“好诗!”   此后“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须知傲雪凌霜质,不是繁华队里身”及“千林无叶草根黄,苍髯龙吟松日月”四招被寇仲连连叫出,他也一一称赞。   那些个不懂风雅之辈,见王通满脸兴奋,抚须长叹,顿觉莫名其妙。惟有欧阳希夷,每每都会接上一句。   婠婠亦是凑近沈元景耳边,轻声说道:“郎君给武功起的名字,都是这般的好听,婠儿十分喜欢哩。”   王通和欧阳希夷乃是场中辈分最高、声望最隆之人,左一个“好诗”,右一个“好刀法”,叫那些看不明白之人,也大为震撼,纵然寇仲落在下风,苦苦支撑,谁也不敢轻忽。   徐子陵见势头不对,抽出剑来,大声说道:“风湿寒,扬州双龙本是一体,对付一个是一起上,对付一群也是一起上。我现下要出手了,你若有帮手,尽管叫来。”   说罢,他一振长剑,快步过去,瞅准对方刀法中露出的破绽,一剑而去,逼得其绕过寇仲的刀,回身自救。   这一招让跋锋寒眼前一亮,挡开攻击,反手劈出一刀,气势如虹。徐子陵却是不退反进,侧身往前半步,长剑撩向对方右肩,随即在对方变招之前,将剑尖挡在其行进线路上来。   “啊!是奕剑术!”傅君瑜惊叫出声,满脸不敢置信,倒是让众人悚然一惊,纷纷睁大了眼睛。   徐子陵又和跋锋寒对了几招,很快落入下风,借着寇仲从旁协助,才抽得空来,大声道:“谁说这是奕剑术的,这是我们华山派的无名剑法。”   他长剑一转,大叫道:“看好了,这是剑三。”将破刀式运转到了极致,加之寇仲拼命,倒是扳回了不少势头。   欧阳希夷赞道:“好一招‘剑三’,无名万物之始,相得益彰。”   傅君瑜阴沉着脸仔细看了一会,才长出一口气道:“的确不是奕剑术。”却也看出,这是一门可能并不输奕剑术多少的剑法,心里便有些骇然,暗道:   “难怪师父见了那把裂剑,沉思了好久,还赞叹有加,嘱托我来中原见到此人,万万要恭敬一些,不可造次。”   如此僵持了一会,跋锋寒有些不耐,眼前两个少年武功虽不及他,可招数高明,步法矫健,又韧性十足,若不多用几分力气来,恐怕一时半会也胜不得,那又如何好意思去挑战两人师父?   他一刀震退二人,左手按在了剑柄上,就要刀剑齐出,给两人一个重手。   那两人也正要扑过来,箫声忽起,由屋顶传来。   这箫音并无起始的娓娓道来,一上来便是抑扬顿挫的咏叹,仿似夜半惊醒,月亮已经挂上了中天,皎洁明亮。   细腻柔软里头,就好像溪水蜿蜒,慢慢流淌,濯足其间,便有温润的溪水轻抚,小鱼亲吻,撩拨得心头微荡。   高亢时候,如同浪潮涌动,慷慨激昂,听到悦耳处,还要壮美过泰山日出,盖过高手相争之金铁交鸣。   箫声一起,杀意顿无,场中三人束手站立,不愿动弹。就连那些个不通音律之人,都能察觉出这箫声里面的无穷魅力,四周一片安静,惟有虫鸟相和。   直到最后,箫音渐轻,恍若不可闻,化作若断若离、欲说还休的缠绵和纠结,以及求不得、放不下的伤情,勾起每人心中深藏的苦与乐,将一个个心底的故事缓缓道出。   箫音骤歇,院内一时之间,无人能说出话来。   王通早就忘记了什么诗与打斗,仰头悲啸一声,苍凉道:“罢了!罢了!得闻此曲,以后恐难再有佳音听得入耳,青璇箫艺不但尽得秀心真传,还青出于蓝,王通拜服。”   他提起“秀心”二字,双目中隐隐泛出泪光,一看便知是被这箫音勾起了一段往事。   欧阳希夷眼中亦是投出温柔之色,朝着屋顶高声道:“青璇既然来了,何不下来一见,伯伯还未见过你的模样呢。”   跋锋寒也朗声道:“跋某人千里迢迢赶来,只为能见青璇仙子芳容一面,若得如此,死亦无憾。”   从屋顶后面传来幽幽一叹,一缕清淡的声音传来道:“相见争如不见。青璇奉娘遗命,特来为两位世怕吹奏一曲,此事既了,这便去了。”   “且慢!”跋锋寒大喝一声,冲天而起,就要上房,沈元景屈指弹出一道劲气,尖锐的声音立时响起,急速的朝对方头顶而去。   跋锋寒脸色大变,若要往上,必然是避不开的,只得将身子一沉,落到地上。那劲气到了他头顶半空,却随着尖锐之声一起消散。   众人看向沈元景,他却并不理会,嘴唇轻动几下,屋顶响起瓦片响动,接着停止,正是石青璇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 第47章 一策乱江湖   王通大喜,连忙说道:“青璇既然回来了,何不下来喝一杯酒水,就当是替伯伯做寿。”他话语里头,几近哀求,丝毫看不出一个大儒的模样。   石青璇声音清冽,好似一汪泉水,说道:“王伯伯见谅,今日实在是不方便下来,若非这位沈公子有要事告知,青璇早就离开。等哪天有了闲暇,再来为伯伯吹奏一曲,以为赔罪。”   王通并不介意其语气中带着的疏远,连声说好,转身对沈元景道:“沈公子,既然青璇找你,便无须理会繁文缛节,可随意离开,老夫亦不会怪罪。”   沈元景正要说话,跋锋寒抢先道:“慢着!刚才两位贵徒齐齐上阵,眼见是要输了。阁下突然出手,是要替他们找回颜面么?”   寇仲和徐子陵脸色大变,惭愧的低头,小声说道:“都怪徒儿学艺不精,糟蹋了这么好的武功,丢了师父的脸。”   沈元景道:“无妨,他不过痴长你们几岁而已,等你们长到他这个年纪,定然还要厉害。”   这安慰让两人振奋,不过引来了王通和欧阳希夷的苦笑,武功岂能简单的按年岁计较,他们也不定能强过跋锋寒,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岁月。   婠婠眼珠子一转,开口说道:“郎君,这人可真够讨厌,婠儿忍不住了哩,让我去吧。”在旁的几人吃惊的看了过来,她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并未显露丝毫武功,说话却如此大气。   沈元景点点头,道:“好。今日主人家寿宴,稍微教训即可,不要伤了其性命。”这一番言语,更加叫人吃惊。   婠婠眉眼带笑,慢慢走了过去,边走边从袖中抽出天魔刃,轻声说道:“我这一招是学自公子,唤做‘小楼一夜听春雨’,你这蛮子,且看好了。”   她声音里头带着一股清新,能将污浊一扫而空,和石青璇可谓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不能分高下。   跋锋寒听她言语里不客气,竟是轻声笑了起来,说道:“姑娘声音如此动听,眼睛楚楚动人,想来也是容貌非常,跋某人待会自会手下留情,只借面纱一用。”   婠婠并不生气,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月亮,轻飘飘的飞动,手中天魔斩明明白白的递了过去。   这短刃的模样和月亮并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可在众人眼中,这一刀如同天上的月亮映衬下来,半月被她握在手中,划过一道弧线,送往了对手的胸口。   跋锋寒脸色大变,急忙去拔剑,可手按到剑柄之上,却拔不出来。因为眼前这一刀妙到毫巅,他并不知道要怎么去抵挡,纵然长剑在手,也是徒然。   外人看来,他就如同是中了咒语,被定在当场,一动也不能动。天魔斩只在他身上轻轻一碰,旋即离开。   婠婠转身,毫不犹豫的退了回去,天魔斩随之回到了袖内。她掩饰不住的喜悦从眼睛里面弥漫出来,落到沈元景面前,轻快的说道:“郎君,这一招果然是厉害哩。”   在场能看懂的只有寥寥几人,脸上满是骇然。其余人都摸不着头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静一会,议论四起。   过得一刻,场中响起跋锋寒的咳嗽声,他似乎被那一刀抽走了大半的力气,沙哑着说道:“好魔性的刀法,好一招‘小楼一夜听春雨’,果然缠绵。跋某技不如人,就此告辞。”   他转身而去,毫不拖泥带水。傅君瑜深深的看了沈元景一眼,也跟着走了。下面有人对视一眼,悄然跟了过去。   王通并不会管这些江湖恩怨,过来向沈元景道谢,替他打发了这个恶客。婠婠过来说道:“郎君,这件事可是婠儿坐下的,你要如何奖励我哩。”   沈元景本不想理会,可转念一想,又道:“如此我再教你一招‘洛阳城里见秋风’,如何?”   “洛阳晨里见秋风?”婠婠眼睛闪亮,说道:“朝夕相对,这个好耶。”   这时寇仲和徐子陵恢复过来,前者嬉皮笑脸的说道:“师父,要不然你干脆也教教我吧?”   沈元景瞥了其一眼,说道:“你学不会。就算学会,也没有这般威力,还不如好好琢磨我教于你的傲寒六绝,都是一样境界的武学。不过有先易后难与先难后易之分而已。”   寇仲似懂非懂,不过他也就是有枣没枣打上一杆子,也不强求。徐子陵听出一些信息,开口问道:“师父,你说都是一样境界,这是如何区分的?”   沈元景一怔,暗道:“这原著里头,好像没有先天宗师之说,不好解释。”他刚要随口说几句高深的话来,转念一想:“此间没有,我何不创造一套体境界,不用太麻烦,照搬白羽世界即可。”   他想到此节,立刻便开口道:“自后汉崩塌,时局混乱,纷争不断,无论世家大派,还是寒门百姓,为求生路,不得不习武以自保,由是武道泛滥,诸方势力日渐壮大,在这乱局上更添了一把火。”   沈元景开口谈及当前江湖局势的源流,引得欧阳希夷、王世充等一阵唏嘘。王通更是感叹天下好不容易一统,却被杨广这昏君一阵折腾,分崩离析。   “时至今日,武林高手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孰高孰低,争论不休。”沈元景侃侃而谈道:“譬若四大门阀之主,我说宋缺第一,却有人不服,以为宇文伤更厉害,。你说服不了我,我说服不了你,总不能让他们打上一场吧?如此,便只有一个法子,可定高低。”   “什么法子?”众人齐齐问道。   “榜单!”沈元景吐出一个词来,见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不解,接着解释道:“可拟定天地人榜,将上榜之人一一排序,谁不可能完全准确,却只要差不太多,便能有个参照,完美解决高低争论问题。”   婠婠看向沈元景,笑而不语。寇仲顿时眼睛一亮,说道:“那师父,那谁能上地榜,谁能上人榜?”   沈元景略一思忖,说道:“譬若以宇文化及之武功为基,他排在人榜最后一位,那胜过他的,就有跋锋寒、席应、李渊、宋智、杜伏威、李密等人,以慈航静斋当代行走师妃暄为人榜第一。”   寇仲默默记下几人名讳,又开口道:“那地榜呢?”   沈元景一指旁边,说道:“以婠婠为地榜最尾,其上应当有尤楚红、宇文伤、晁公错、赵德言、嘉祥、帝心、道信、智慧,第一当在梵清惠、祝玉研、了空三人中的一位吧。”   他并未接触到如许多人,这份榜单也只是胡乱排布,初始定有争议。至于实际情形如何,等他名望大起来,就会慢慢变得权威,若是有人为了名次争斗,自然是更好。   这一番言论叫人听去了,顿时议论大起。江湖中人,不为利则为名,沈元景给出的这个提议,可是大大的对了大家的胃口。   王通叹了口气,面色复杂的说道:“沈公子天纵之才,能够想出如此主意,只是从此以后,江湖就要多事了。”   “江湖从来不平静。”沈元景冷笑一声道:“正要他们把精力都放在排名上头,也好过他们干预朝廷法令,欺压百姓。” 第48章 半夜话雨田   这般一番闹腾,很快到了后半夜,王通便请众人各自回去歇息,定于明日再重新设宴款待。   沈元景来到一间静室,石青璇已然等在里面。映入他眼帘的,是一道婀娜多姿的背影,如刀削般轮廓分明,线条之美有若鬼斧神工。   她亭亭玉立的站在窗边,长发如云,轻柔软贴,一直垂到了腰间,似瀑布飞流直下,叫人目不暇接。   可惜这一副秀逸出尘身姿带来的美好,在她转身之后尽数剥离。原本该是完美无瑕的脸,叫一个高隆怪异得不成样子,且兼有恶节骨的鼻子给破坏殆尽,让人不忍卒视。   沈元景面色不变,恍若未见到鼻子一样,盯着她眼睛瞧去。她双目乌黑油亮,如同宝石一样透着晶莹,幽深静远,十分之神秘,脸上肤质细嫩好似美玉雕琢而成,莹莹发出柔和的光。   石青璇心中荡起了一丝涟漪,面上却依旧清冷,从容自若的道:“刚才沈公子传音,说是知道鲁妙子伯伯的消息,不知可否进一步细说?”   沈元景道:“我是在飞马牧场遇见他的,现下顽疾尽去,依他的手段,应当还有不少年的寿命。不出意外,过些时日就会出山去寻你,要岳山留下的《换日大法》以做突破。”   石青璇点点头,丝毫不去询问对方如何知道岳山留下秘籍的下落,“嗯”了一声,带着一丝轻快,说道:“如此便是极好。多年不闻鲁老的消息,我还以为他已然仙逝了。”   两人说完,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过了好一阵子,石青璇又轻声道:“你又提到了石之轩,你见过他?在什么地方?如何确定?”   “大兴城内。”沈元景答道:“我和他有过一番交手,无须再用其他办法确认了吧?”   石青璇平静如湖的面孔上首次露出了惊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沈公子这般武功造诣,难怪会向傅采林下战书,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下武功榜单。”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由此来看,婠婠姑娘出身魔门之事,你应当是一清二楚的。或许你便是魔门那个隐世老怪物调教出来的,真是叫人难以猜测。”   沈元景淡淡答道:“除却破碎虚空的向雨田,包括石之轩在内,其他哪个魔门之徒敢说胜过我?更有何资格谈教我。我自然知道婠婠是阴葵派本代真传,可也确实不是魔门中人。”   “原来她是祝玉研的弟子。”石青璇若有所思,缓缓说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了。”   “她算得我的俘虏吧。”沈元景看她微微有些惊讶,轻轻一笑道:“我因为某些谋划与阴癸派之间冲突,索性抓她回来,转移祝玉研的注意,后来杀边不负,也是这般。”   石青璇叹了口气,道:“又是这些算计,算了,我也没有兴趣知道。我要走了,你替我和王伯伯道个别。”   沈元景也不见得动作,悠然说道:“你不想知道邪帝舍利的事了?”   石青璇顿时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说道:“邪帝舍利在你手里?”   “不,它在杨公宝藏之中。”沈元景答了一句,道:“不过杨公宝藏在我手里。天下之间,除了鲁妙子外,再也没有能够入到宝库里头。”   石青璇点点头道:“原来当年向雨田将真邪帝舍利交予了鲁伯伯,他几十年不履江湖,难怪其后这桩奇物便了无音讯了。”   沈元景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如果真是向雨田所托,鲁妙子如何会不知道邪帝舍利的下落?他自知命不久矣之时,也未见做出什么安排,岂不是要让邪极宗的传承断绝?   向雨田是将邪帝舍利给予了杨素,后者将之合着宝藏、兵刃,一齐放到了大兴城下,又骤然离世,这消息便未流传下来。”   石青璇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说道:“这件事十分重大,定然隐秘异常,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沈元景却是不答,轻轻笑道:“向雨田两百多岁的人物,风风雨雨这许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岂会天真的置鸡子于一篮?”   “两百岁?”石青璇脸上再也不能平静,露出惊讶的神情,缓缓说道:“我听岳伯伯说起,向雨田成名于六十多年前,西魏破梁之战。   梁元帝萧绎见敌之不过,演出了‘江陵焚书’这种糊涂事,惹得向雨田大怒,打上皇宫,宫中近千护卫,竟不能阻挡。他将萧绎抓住,套入麻袋,放在鼎中烹死。”   她说着,边若有所指的看了有同样行径的沈元景一眼,接着道:“我如何算来,他死之时,也不过百二十岁,想不到竟然有两百岁之多,岂不是司马晋时之人?”   沈元景点头道:“他曾与绝代剑客燕飞一起灭掉了慕容燕,又亲眼见证了刘宋崛起,虽然名不见经传,却也是旷代人物。只是他贪恋红尘,才一直留连至今朝,见得天下一统,便破碎虚空而去。唉,那代杰出的人物,终究是凋零殆尽了。”   说罢,他又高声吟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刘寄奴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石青璇看沈元景似乎是在追忆往事,陪他默默不言,过得好一会,才轻声问道:“方才沈公子说起破碎虚空,我还以为是仙去之意,听你后面之语,似乎并非如此?”   沈元景迟疑一下,说道:“我亦未有经历,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其意来源于‘明还日月,暗还虚空’之语,说的是超脱世间,进入另一重天地。或许就是道家所说的羽化登仙吧。”   “羽化登仙?”石青璇呓语一声,眼中现出一丝向往,很快又回过神来,说道:“沈公子知道除却向雨田外,还有何人到过此等境界?”   “如广成子这般传说中的人物已不可考。”沈元景说道:“其后我所知者,‘天师’孙恩与‘荒剑’燕飞。”   石青璇见他说得十分笃定,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   屋内又陷入一阵沉默,片刻后,沈元景才道:“时候不早,石姑娘也该离去了。明日我也要启程去往大兴,若你有意,带着尤鸟倦那四人来找我吧。” 第49章 双龙叙经历   两人到了王通的书房,此时主人和欧阳希夷以及婠婠、双龙都等在此间。   见到石青璇模样之时,众人均是一愣。欧阳希夷面现失望,却是看了又躲,躲了又看。王通目光柔和,叹道:“青璇,你的眼睛可真是像极了秀心。”   寇仲和徐子陵都不敢看第二眼,低头不语,反倒是在一旁无聊玩着天魔斩的婠婠,饶有兴致盯着石青璇的脸,目不转睛,脸色露出玩味神色。   沈元景领着三人,先行告辞,回到了寝居之所。婠婠除掉面纱,气鼓鼓的质问道:“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寇徐二人见到她的脸,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寇仲才道:“我的亲娘啊,原来婠婠姐这样美丽,简直是……陵少,你来说。”   他被对方容颜惊吓住了,卡住不知怎样去赞美,徐子陵连忙道:“简直是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完美无瑕。”   “对对对,完美无瑕。”寇仲接口说道:“难怪你要带着面纱,否则那什么东溟公主西溟公主的,都要羞愧死了。”   二人闯荡江湖至今,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自然以单婉晶、云玉真和沈落雁为最。只是云玉真放荡,沈落雁又是敌人,自然不好拿来对比。   婠婠听得赞美,却仍旧是一动也不动盯着沈元景,似乎不得到个答案,誓不罢休。徐子陵捅了捅寇仲,两人慢慢的往后摸去。   沈元景叹口气道:“自然是你美上一点。”说罢他又道:“你们两个小子先不要走,我有事要问你们。”   婠婠心满意足的盖上面纱,到里间铺床叠被去了,还喜滋滋的哼唱起了小曲,显得十分轻快。   沈元景看着寇仲和徐子陵挤眉弄眼,没好气的说道:“行了,别调皮了。你们且所说,如何去了江都?”   两人连忙坐好,寇仲说道:“那日和师父分别之后,我们又练了一阵子武功,等觉得无可进步,才出山而去。   因身上无钱,本是要弄一船盐运往北面,半路遭到杜伏威的乱兵抢劫,使出你教授的武功打跑他们,却正好救了素素姐,随她去了瓦岗寨。只是师父你将沈落雁那蛇蝎美人打的残废,我们怕她迁怒,只得离去。   那时候李世民那小子过来给李密送信,在返回途中和我们遇到了,便又受他所雇,去到皇宫里头,将他表姐救了出来。”   他说到这里,“呸”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他小子是暗恋这个表姐,我们做了一件好事,成全了一队野鸳鸯,结果他不过是要逼迫自己父亲造反。”   徐子陵接过话头道:“好在他小子还算够义气,上下都打点好了,我们有惊无险的带着那个杨广后妃离开。不过也因此遇上了充做宫女的贞贞姐,算是歪打正着了。”   事情经过和沈元景所知并无太大出入,他开口问道:“李世民找的内应是否是骁果军?”   寇仲道:“果然师父都知道了,正是什么骁果军。那头目光明正大的让我们领着李家表姐出了宫门,还说什么司马将军向唐公问好,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司马德戡乃是杨广的心腹爱将,统领骁果军多年,如何会控制不住宫门?连他都背叛了,杨广死期已至。而最终得益之人,恐怕还是宇文化及。”   寇仲得他提醒,皱眉思索一会,才一拍徐子陵的大腿,说道:“原来如此。我就说那守卫皇宫的头领做法有些不对。他若是司马德戡的心腹,就不应当如此张扬,其时杨广尚在,只会让他家将军被昏君猜忌。”   徐子陵接过话头来道:“若杨广动怒,自然会让君臣之间离心离德;若杨广毫无知觉,便说明宫中上下,已无有忠于昏君之人。此人已经不受司马德戡控制了,想不到是那宇文化骨暗中布局。”   这两人只要稍稍点拨,便迅速弄清了各种关窍,天资不可谓不高,沈元景心思涌动,不免生出了扶持二人的打算。   这时寇仲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道:“师父你是不知那昏君的行宫里头,珠宝满地,美女如云,十分奢华,可惜这一切都被宇文化骨那贼人得去了。”   即便是他俩出道以来并未有遇到什么挫折,轻易就闯出了名气,可身上的那一点小混混习气和见识根深蒂固,恐怕无论如何也不能消散。   沈元景笑了一声,道:“传闻李世民出手十分大方,想来你们所得的报酬也不少。”   寇仲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一个袋子,放到桌上,豪气的说道:“这是我赚到的那份,师父尽管拿去,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说完他立刻用手按住徐子陵的胳膊,嬉皮笑脸的道:“至于陵少这份就先让他留着,毕竟还有素素姐和贞贞姐要吃饭呢。”   徐子陵白了他一眼,转过头来说道:“正好我们还有件事要拜托师父。贞贞姐和素素姐两人不会武功,跟着我们行走江湖,太过奔波,师父可否替她俩找个安稳的地方,先安顿下来?”   “好,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沈元景点头答应,又笑骂道:“恐怕是你们两个小子太能惹事,才让她们离开,省得遇到危险吧?你们是如何遇到巨鲲帮,又如何得罪东溟派那刁蛮的丫头。”   寇仲忸怩道:“这也没什么好说,无非是云玉真那娘们骗我们出手,说是帮忙对付倭国来中原之人,在河上和单婉晶打了一架,闹出一些误会。”   沈元景并未听到“账簿”字眼,也就没有追问的心思,随手指点了他们一些功夫,任由他们离去了。   此刻婠婠已然藏在被子里头,呼吸均匀,似乎沉沉睡去了。他径直去了院子里头,对月到了天明。   ……   翌日一早,洗漱完毕,沈元景两人到了客厅里头。   石青璇已然不在,王通见他几人,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并未打招呼。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十分不解仅是半个晚上的功夫,为何其前恭后倨。   欧阳希夷却是忍不住问道:“请问沈公子,你身边这位婠婠姑娘,是否阴癸派当代嫡传?”   寇徐二人好奇道:“阴癸派?那是什么门派?”   王通叹了口气,说道:“阴癸派乃是魔门势力最大的主轴门派,行事偏激阴狠,出手百无禁忌,不论后果,常常挑动武林大乱,好从中渔利。沈公子,你声名卓著,为何要与这等人为伍?”   寇仲和徐子陵自然也是听过魔门中人的所作所为,臭名昭著,十分令人不耻。二人齐齐看了过来,面带带着三分不解、三分游移。   婠婠不动声色,沈元景面上并无表情,说道:“我自有计较。”却不过多解释。   王通和欧阳希夷对视一眼,便不说话。寇仲与徐子陵也是一样。   众人各怀心思,屋内顿时陷入沉默。 第50章 排名起争端   这一坐就是中午,王通府邸又重新热闹起来,众多宾客返回,重新给他祝寿。只是众人有些心不在焉,坐到一起,要么窃窃私语,要么大声争执。   等沈元景出现之时,在场之人纷纷起身,有人立刻迫不及待的赶来问道:“沈公子,你来评评理,独孤阀的尤老夫人,和宇文阀主,到底谁武功高一些?”   他还未答话,便立刻有人说道:“当然是宇文阀主,尤老夫人的近来少有出手,听说是受了伤。”   问话之人冷笑一声,说道:“尤老夫人能在男子的天下,创出这般大的名头,岂是浪得虚名?不过是功成身退,在家荣养而已,受伤之说,实在是无稽之谈。”   两人争执不下,便请沈元景判断。他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宇文伤。”   “为何?”非但是问话之人,其余人也都安静下来,听他解释。   沈元景不紧不慢的说道:“我与宇文化及交过手,冰玄劲确实是一门相当不错的武功。至于尤楚红,披风杖法厉害不假,练功出了岔子也是真。”   许多人兀自不服,却也拿不出更多证据,便换了其他人物,又来比对。沈元景不管认不认识,听没听过,随口胡诌,以至于到了后来,一些知情之人就不服气了。   一个身型矮胖,神态威猛的老者站了出来,大声道:“沈公子,正要向你请教一番,江淮杜伏威能够上榜,朔方梁帅也是一方大豪,何不见在列,还是你只认得榜中这么多名字?”   沈元景漫不经心的答道:“天下有名有姓之人何止亿万,我又如何能够尽知?你们若要问,捡一些出名的问吧。”   “好胆!”旁边闪出一个高大的青年,脸上带着怒气,大声道:“敢瞧不起我们鹰扬派?”   沈元景冷笑道:“你们鹰扬派有什么能让我瞧得上的,做狗的本事么?若是改成鹰犬派,倒是能让我有几分记忆。”   鹰扬派一向以来,都是朝廷的走狗,最近又见风使舵,依附了突厥。其门内两位主事之人,梁师都与刘武周,都被突厥封了“可汗”之位。   这青年再也按捺不住,抽出长剑,猛然刺来。他使出了鹰扬派著名的翔鹰剑法,虚虚实实的往沈元景胸前刺去。   沈元景名声在外,自然不会是易于之辈。那矮胖老者大惊,连忙喝道:“梁公子不可冲动。”手上却也不慢,拔出大刀,往前挥出,斩往沈元景左颈侧处。   两相夹击,此时梁公子的剑已离他胸口不足三寸,倏地变招,化虚为实,挑往咽喉,十分之狠辣。   婠婠右手轻轻一动,正要出手,这时两边抢出双龙,一人拿刀,一人擎剑,分别迎接上两人。   徐子陵的长剑划出一条怪异的弧线,并不往矮胖老者的刀上抵挡,反而是绕了过去,直接刺向对方的喉咙。   老者大惊,只得后退一步,让过长剑,接着反手一刀,又往沈元景的胸口砍去。可徐子陵之剑如跗骨之蛆,跟着到了胸口。   他有些心惊,不意这绒毛未退的小子,剑法高明若斯,只得再让一步,大刀反手过来,先解决眼前。   与此同时,寇仲又是另外一种打法,横起来一刀,直接劈砍在了梁公子的长剑上,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梁公子竟然经受不住,往后退了两步,面上露出惊骇。   寇仲哈哈一笑,说道:“我看你一副高手模样,还有以为有多了不起,原来也是绣花枕头,草包一个。连你都这样差的武功都能这样嚣张,想来鹰扬派也不过如此。”   梁公子脸上一红,并不说话,只是长剑换了方向,猛然朝他刺来,一点后路也不肯留,十分狠辣决绝。   沈元景并不去管这两队打斗,轻声笑道:“所以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打过之后才知道。若是有人不服现下排名,何必过多争论,动手便是,赢了的自然排名更高。若其不想与旁人起了冲突,尽管找我好了,胜过了我,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立时就有一阴柔的声音说道:“如此说来,这榜单全有阁下做主排名,权威如何,实在是有待商榷。譬如阁下排了天榜,想来你徒弟说的天下五绝都在里头,倘若宁道奇真人也不服气,找将过来,你要如何?”   沈元景笑道:“那自然是好极了。我亦是想试试闻名天下的‘散手八扑’,到底是怎样一个厉害法,你若能请动宁道奇出手,我求之不得,无论何时、何地,都乐意奉陪。”   他这般狂妄的话语,让人始料不及,屋内顿时一静,只有另外两边打斗的兵刃交击之声。   徐子陵的武功相较那矮胖老者为差,只是仗着剑法高明,勉强能以攻代守,抵抗得住。   单婉晶在一旁看得美目连闪,她旁边那青年亦是惊讶的说道:“想不到这小流氓一般的人物,竟然能够在庐陵沈乃堂手下走上如此多的招数,还一直保持着攻势,无名剑法真是不凡。”   寇仲一边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他甫一动手,就察觉对方无论内功还是招法,都比自己差了一截,也不用什么精巧的招数,径直取了“千林无叶草根黄,苍髯龙吟松日月”的意境,如同狂风骤雨般急攻而去,只是片刻功夫,杀得梁公子丢盔弃甲,大汗淋漓。   那边沈乃堂抽出一分精力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唰唰唰的三刀,十分狠辣,想要逼退对手,往这边援助。   只是徐子陵心内澄净,立时察觉,不退反近,长剑一抖,一分为三,往其眉心、心口、小腹刺去,寸步不让。   沈乃堂顿时心头火气,大喝一声:“小辈找死,我成全你。”运起全身劲力,灌注刀身,斜斜劈砍而下,其势如虹。   婠婠连天魔斩都抽出来了一半,就见着徐子陵仍旧是长剑去向不变,一副以命换命的打法。旁边却陡然杀出一道亮光,寇仲一招“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迎上了沈乃堂长刀。   只听“当”的响亮一声,夹杂着“嗤”的细响,寇仲和沈乃堂各自退了一步。身边徐子陵错步一冲,长剑一抖,又是“呛啷”一声。   这兔起鹘落之间,场上便分出了胜负。   寇仲面上泛红,握刀的手里轻微抖动,却是满脸笑容,徐子陵毫发无损,收剑挺立。倒是对面二人,梁公子捂着手腕,长剑落在地上,面色惨白,沈乃堂胸口衣襟破了一个小口子,脸色阴晴不定,若非他见机得快,刚才已然受伤。   徒弟如此,师父自然是更加高明。经此一役,质疑沈元景的人顿时少了一半。 第51章 风陵引愁思   六人从王通府邸出来,便分作了两路,沈元景二人往西,直奔大兴城而去。寇仲和徐子陵领着素素和贞贞,籍口要往扬州,见识一番昏君末路,就向南而行。   等行了半截路,婠婠才开口道:“郎君,你这两个弟子可是有了异心哩。说好的将那两个女子托付与你,现下又绝口不提这茬,想必不是忘记了吧?”   沈元景淡然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他二人无非是因着我与阴癸妖女混在一起,劝说不能,赌气走了罢了。”   “啊。”婠婠脸上露出惊容,顿时低眉顺眼,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原来是婠儿的过错,实在是对不起了,郎君要怎样责罚,婠儿都可以的。”   沈元景定定的看了过去,她仍旧是低着头,眼睛却偷偷上瞟,瞄了一眼,又垂下去,黑纱遮盖不住的脸颊上部,已然红透。   他叹口气道:“我记得我教过你的,天魔大法失之自然,就要重返自然,何况对我无用,更是不必如此了吧。”   婠婠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柔声说道:“郎君怎么知道,婠儿这番心意,就不是自然了哩。”   沈元景心头一动,仔细看了过去,又伸手取下其面纱,她依旧是半脸娇羞半脸期待,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装模作样。   “咦,果然是一点痕迹也不露,连我也瞧不出来真假了。”沈元景由衷赞叹道:“如此,你这天魔大法定然能练到大成,毫无阻碍,甚至能别出枢机,师妃暄是敌不过的。”   婠婠脸上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收起了期待,说道:“郎君成日就想着这些武功啊、天下的,不觉得无趣么?”   沈元景将面纱重新替她遮掩好,随口答道:“我来此世间,求的不正是如向雨田那般,有一个超脱的机会么?”   “那你就追求上两百、不五百岁,一千岁吧,看你一个人孤独终老,有什么意思。”婠婠忿忿不平的转身走了。   ……   开春之际,大地吐翠。黄河滚滚,在风陵渡打了个弯,带起沿河两岸的泥土,一齐送入大海。   婠婠一连三天,都未有理会沈元景,后面又像是变化莫测的天气一样,突然就云开雨霁,阳光灿烂,甚至还要更为温暖。   归程的天气较之来时,要好了不止一截,两人除却沿途稍歇打探消息之外,并不停留,很快就到了此间,在渡口等船。   重临旧地,就连沈元景也有些思绪飘飞,望着大河,久久不语。婠婠察觉出来,轻声问道:“郎君可是在这里有过一段美好的记忆哩,能说给婠儿听听么?”   沈元景伸手一指西面,说道:“当年我从华山下来,第一次行侠仗义,就是从风陵渡开始。多少年了,我已然记不清是所为何事,杀得何人,只有这河水滔滔,天上而来,奔流到海,一去不回。”   万里江山,如星河般璀璨,纵然不是他生之年代,却也可算做故土。他在白羽世界待得越久,就越觉得是在他乡飘零。   思乡之情抑制不住,也不知是武功到了瓶颈,产生出来的心魔,还是上了年岁,容易怀念过往。   沈元景往前走了两步,大河宽广,渔船尚且遥远,他突然生出了兴趣,说道:“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吧。”   婠婠诧异的看来,他不理会,自顾自的说下去道:“那年大雪,郭襄尚且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   沈元景将神雕侠侣的故事,截取了郭襄与杨过这一段,又置换到了南北朝对抗的年代,娓娓道来:“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望着杨过的背影,郭襄再也忍耐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戛然而止。   婠婠眼睛里头晶莹剔透,每每忽闪一下,都有着让人迷醉的光,过了片刻,才轻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沈元景叹息一声:“太华山头琴未冷,风陵渡口似闻声。人间自有情难老,不信娇女白发生。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   两人不言不语,一阵轻柔的风刮过,吹得婠婠的裙摆,勾动沈元景的长衫。她轻轻一叹,柔声问道:“郎君如若是那杨过,会要如何对郭襄?”   “我不会是杨过,我只会是杨过的师父。”沈元景笑道:“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唉!”旁边传来幽幽一叹,道:“沈公子豪情勃发,志向远大,倒是让玉妍佩服得紧。”随着这声,慢慢的走过来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她秀眉斜插入鬓,双眸黑如点漆,肤质和婠婠一样,宛如无瑕白玉雕琢而成,白皙娇柔又有莹莹微光。   倘若不是自爆身份,谁能知道这个看起来大不了婠婠几岁的女子,竟然有六七十的年岁。或许她唯一的破绽便是那双眼睛,里头冷漠阴狠之外,还有一丝岁月留下的疲惫。   沈元景的故事说到一半的时候,祝玉妍便过来了,直到听完,才忍不住出声。   婠婠轻叫了一声“师尊”,慢慢走了过去,往周围看了看,见无有其他人来,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说道:“师父,你不该独身一人前来的,难道旦长老没有将我的话带到?”   祝玉研皱了皱,说道:“旦梅倒是说了,不过婠儿你是否有些夸张,这小子纵然厉害,还能敌得过四大阀主不成,便是宇文伤、尤楚红亲至,我亦不惧,何况还有你在一边协助。”   婠婠苦笑一声,也不知从何来说,江湖之中,虽不是所有人都以年龄来计较武功,可也算通行的道理。   她只得抽出天魔双斩,对沈元景说道:“婠儿迫不得已,并无心与郎君为敌,还请郎君手下留情。”   祝玉妍这才察觉不对,转身看向婠婠,见其眉宇之间,已然不见魅色,多了一股愁情。她不知想到什么,顿时脸色大变,豁然转身,尖叫着朝沈元景扑去。   天地顿时一暗,沈元景耳边传来了狂风呼啸的声音,卷起滔天巨浪,汹涌澎湃而来,欲要将岸堤摧垮。   漆黑一片之中,龙卷将河水带到天上,倾泻而至,风声变作雨声,一道闪电破空而来,直直的打向沈元景的胸口。   沈元景从容不迫,微微哼了一声,仿佛太阳从天而降,落在这片乌云里头,将一切一扫而空,重回清明。 第52章 单袖胜阴后   祝玉妍脸色一变,说道:“果然是有几分道行,难怪敢如此嚣张。”   她轻轻一旋身体,周围的气流如水,再次聚拢过来,风浪又起,化作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将沈元景往里头牵引。   婠婠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几步,不知是担心沈元景,还是担心祝玉研这招不起作用,受到反噬。   只见沈元景不慌不稳,如同江心巨岛,任凭风吹雨打,纹丝不动,倒是叫对方一番计较和后着,全都落空。   祝玉研脸上现出一丝凝重,这一试探,果然是如旦梅所说,天魔真气对这人不起作用,只是弄不清楚,对方到底功力深浅如何。   她骤然探出胳膊,从宽敞的袖袍中伸出一只玉手,单手成掌,悄无声息的照着对方背心打去。   沈元景只是轻轻晃动,整个人翻过身来,往前一点,指掌相接,祝玉妍猛然一缩,往后飘了几步,脸色越发的凝重。   她本意是要将天魔真气,借着两人交手之际,打入对方体内,可对方体内如同有了一层厚厚的石壁一般,泼水不进。非但如此,那手指犹如利刃,戳中手掌,仿佛要穿透一般,让她不敢过多对抗。   两招过去,祝玉研都未能探出对方的真正实力,不过想来也不好对付就是。她将双手缩回袖里,脚下并未见动作,身形却是左飘右移,不住的晃动起来,顿时现出六七个人影,将沈元景团团围住。   每个人影都是同时递出长袖,如同流云一般,拂打过来。有的是左,有的是右,令人无从掌握动向。   沈元景亦是收回双手,迅速抬起两袖,化作两根随风飘荡的柳条,左右摇摆。锵锵之声大作,两人四袖不过是寻常布料,相接之下,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之声。   转眼之间,两人就交手了十数招,祝玉妍越打越是心惊。   阴癸派的势力如同蛛网一般,千丝万缕,从各方收到的消息来看,沈元景出手几次,虽然都是空手,可应该最擅长用剑。传闻他自称“华山三圣”,里面唯一与武功相关的,就是剑法,正好与他身配长剑相合。   如今她虽然未竟全力,可对方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纵然武功不到自己这个级数,恐怕也相差不多。   她深吸一口气,头发无风自己飘动起来,婠婠又自轻叹了一声,知道师父这下是用出了全力。   果然周边气流非但只是如同漩涡般转动,还变得十分粘稠,一丝一缕都似蛛丝一般,吸附在人身上,拉动着人往她身边靠拢。饶是沈元景功力深厚,亦不得不小心,否则定会受到牵扯。   他忽然泛起笑容,偏过头去道:“天魔大法果然不凡,只十七重就有这样的威力,我越发的期待,婠儿你若练到最高境界,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祝玉妍心里却警惕大起,对方处在天魔场内,仍旧是这般气定神闲,自然是极度不好对付。她轻声笑道:“到了此时,沈公子还有此份闲心,果然是风流人物,不若加入我们阴癸派,等胜过静斋传人,我便把婠儿许配给你。”   她口中说得温柔,手上却不怠慢,仍旧是飘忽不定,两手化出万千袖影,如同片片云朵,遮天蔽日,嗤嗤之声随之大作,将对方笼罩在内。   沈元景从容送出右手,长袖往前一递,那袖口瞬间大张,大到能将天地都装下。祝玉妍打出的袖影,如同倦鸟投林,都落到里头,消失不见。   这一招分出了高下,非但是祝玉妍震动不已,连早有预料的婠婠都显露出了一丝惊讶。   沈元景轻喝一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阴后也试试我这招。”他长袖一摆,往对方腰间拂动,如同鸟翔鱼落,自然天真,无迹可寻。   祝玉妍身形一动,往外移了三尺,可对方的袖子也在眨眼间变长了一截般,倏然而至。她心知躲闪不开,只得将功力运到极致,长发张扬,同时双手晶莹,猛烈挥掌,照着对方胸膛打去,竟去不防御。   她已然将沈元景视作同自己一个级数的人物,因着先前错误,以至于落入了被动的局面,便要以命相搏,重新扳回局势。   婠婠惊叫一声,终究是师徒情深,手里天魔双斩如同流星,划空而至,落向沈元景的身上。她下意识的使出了“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招数,完美无瑕,不给对方留出任何躲闪的机会。   祝玉妍亦是认识到这招的厉害,催动天魔场,推拉扯拽,各种扭曲的气机充塞这一小片天地。天魔真气更是诡异,一边要无孔不入,侵入体内;一边要将对方打出的劲力全数抽离。   沈元景的面上忽然现出了笑容,颇为欣喜见到这样一次合击,他一运功,内劲流转,身体化作虚空,释放更为强劲的吞力,将周围的天魔真气一扫而空。   他右手不慌不忙,回转一袖,和祝玉妍那石破天惊的双掌相碰,吸附而来的天魔真气尽数吐出。   于此同时,他左手划过一条弧线,探入天魔双斩之间,捏出几个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将这刀法尽数化解。   祝玉妍倒飞而回,落在地上几个踉跄,才自站稳,脸上一片红润,骇然道:“不死印法!”嘴角涌出一大口血来,顺着下颚,滴落在了白色纱衣上头,染开朵朵桃花。   婠婠见刀法被破,也不是惊慌,回身一退,落到她身边,收起天魔双斩,扶住祝玉妍道:“师尊,你伤得重不重?”   沈元景却是说道:“婠婠,小楼一夜听春雨,你还是有些刻意了,这刀法有破绽。”   婠婠柔声说道:“郎君说笑哩,在你眼中,还有完美无缺的武功么?”   她一边说话,一边往祝玉妍体内灌注真气,助她疗伤,又开口到:“郎君刚才那招,和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十分相似,不知是什么武功?”   沈元景似乎并未看出她拖延时间的用心,答道:“斗转星移。”说话间,往前走了两步。   祝玉妍轻轻一震,将真气截断,又传声道:“婠儿,我来挡住他,你快走。”   婠婠却是不慌不忙,撩了一下头发,轻声问向沈元景道:“现下我师徒二人都落在郎君手里了,你待怎地哩。”   实在是她深知对方心硬如铁,动辄出手,毫无顾忌,下意识里,便用上了天魔魅音。   沈元景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越过两人,并不说话。过得一会,才抬步往前,婠婠面色一紧,侧过半个身躯,挡在祝玉妍前头,天魔双斩滑出了一半。   就见着他慢慢走来,路过两人,到了渡头上,原来是那渡船,已经靠岸。 第53章 大兴内乱起   沈元景悄然返回大兴城的第三日,阴世师才得到消息,与屈突通匆忙赶来。   进门之后,阴世师带着几分责怪的语气,说道:“沈公子,你怎地一声不吭,就悄悄离开了。要知道你身怀杨公宝藏秘密的消息,已然是天下皆知,随意行走,就不怕被人截住,误了大事么?”   沈元景眉毛一挑,仔细看了过去,这人虽然满脸疲惫,可神采飞扬,举手投足之间,动作轻快,显得心情极佳甚至有些志满意得,难怪说话较之以前,放肆太多。   屈突通人老成精,咳嗽一声,接过话头道:“沈公子武功高强,想来是自有打算。人回来就好,阴大人就不要多问,说正事要紧。”   阴世师这才反应过来,收敛了一下,朗声道:“这几日李贼攻城急切,恨不得将全部兵力都压上,妄想一战就攻下大兴城。我一边防备,一边打探,果然是北方生了乱子,刘武周和梁师都出兵威胁晋阳,李渊老巢都要丢了,才孤注一掷。”   他脸上又露出笑容,说道:“我岂能让他如愿,非但加强了守备,还将城中内应一一揪出,绝了他的妄念。现下大兴城固若金汤,再过上几日,李贼就得退兵了。”   屈突通听他吹嘘,满脸无奈,这番情形便是当初沈元景的谋划与预测,阴世师这些时日受到留守朝臣吹捧太多,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不得不又咳嗽一声,补充道:“正如阴大人所言,李贼要退走了。沈公子运筹帷幄,料事如神,后续如何行动,还请指一条明路。”   阴世师脸上不悦神色一闪而过,却也知道轻重,不紧不慢的道:“还有何可说?等李贼退兵,我们若衔尾而追,定可一战将其击溃,彻底平定这场动乱。再挟这场大胜,联络洛阳王公,往东横扫,打通和江都的路途,迎接陛下回归。”   屈突通叹口气道:“阴大人所想固然是不错,可李渊亦是知兵之人,如何会没有防备?你又要倾巢而出,若是被他埋伏,非但不能败敌,大兴城反倒有倾覆之危。还是固守此间,步步为营的好。”   阴世师冷哼一声,说道:“李渊知兵,我亦是行伍出身,便不知兵了?李贼巢穴受迫,又在城下遭遇大败,匆忙退走,定然军心不稳,只要我用兵谨慎,多加打探,派出先锋惑他一惑,再行冲出,彼定然无有防备,一战而溃。”   他自信满满,屈突通仍旧是摇头道:“用兵怎可如此儿戏?陛下尚且在外,王世充又摇摆不定,大隋江山只能靠着我们支撑,一旦落败,江山便要倾覆,岂可行此险事?”   “正是因为我们等独力支撑大隋,才要打出大胜,威震天下,才能一步步收复故土。”阴世师寸步不让,两人就在此吵了起来,终究是阴世师官高位显,占得上风。   屈突通无奈,只得向沈元景求助道:“如今这局势都是沈公子你设定的计策,你现下以为如何?”   阴世师面上怒色一闪,却也顿住,看了过来。沈元景微微一笑,开口问道:“听闻李渊将其二子李世民发配回去了河东,外面众说纷纭,不知是居于潼关,还是安邑?”   屈突通答道:“是在潼关。”   沈元景叹道:“李渊对此子防备若斯,到底是不敢将其放到晋阳之周。不过他这一步却是歪打正着了。李世民深喑兵法,有他镇守潼关,定然会早有准备,贸然追击,恐遭不测。   除非你们能够用间,将之剥夺兵权,或是调离此地,还有希望。只是我归来时,北面军情紧急,李渊退兵只在三五天内,仓促之间,恐怕计划难以实施了。”   “如此沈公子也不赞成出兵追击?”屈突通问道,他点了点头。   阴世师立马起身,大声说道:“区区一个黄口小儿,懂什么兵事,值得如此推崇,屈将军你若胆小,那便留在大兴城内好了,我自会亲率大军,你就安心等着捷报吧。”说罢,他拂袖而去。   屈突通追了两步,折身回来,说道:“沈公子,阴大人如此冲动,恐会误了大事,你如何不劝他一劝?”   沈元景嗤笑一声,说道:“我为何要劝,若不是来攻城者是李渊,我巴不得他一场大败,将杨广那昏君最后的指望打灭,好让天下英雄,再造一个华夏出来。”   屈突通脸色大变,便要呵斥,又想到对方乃是江湖中人,素来不受朝廷管辖,更忆起杨广所作所为,无从辩驳,呐呐说不出话来。   沈元景又道:“你也不要再劝了,随他去吧。你还是好好为自己打算吧,无论他胜还是败,你恐怕都无有领军的机会,甚至性命不保。”   屈突通对朝廷仍旧忠心,还以为对方又料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急切问道:“这是为何?”   沈元景道:“他败自不必多说,李阀攻来,你能活命,尚且不易。他胜,威望定然如日中天,以他今日之表现,便知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岂能容得下你这摆明车马的反对之人?”   屈突通呆愣了半天,才缓缓摇头道:“阴大人这是因为保住大兴城而有些兴奋罢了,定然不会如此作为,沈公子由此猜测,实在是没有道理。”   “哈哈哈哈。”沈元景一阵大笑道:“若是不信,也由得你来,你且静待,看我所得准不准。”   屈突通叹息一声,抱拳匆匆而去。不几日,果然李渊见久攻大兴城不下,撤兵而去。   代王杨侑召唤众臣议事,卫玄年岁已高,事务繁重,又见李渊退走,心神松懈,便生了大病,无法到来。阴世师得骨仪相帮,压过杨侑与屈突通,决意亲自领兵,追击对手。   李渊早有准备,派了后军戒备,防卫森严,隋军无从下手。只是其为了赶回晋阳,走得十分匆忙,将之前夺得的那些个城池连带百姓,尽数留在了原地。   阴世师兵不血刃,十数日内连下数城,收复了潼关、河东以及颌阳,将之前被攻占的土地拿回大半,趾高气扬的班师回朝,杨侑亲自出城三十里相迎。 第54章 月夜逢佳人   屈突通匆忙赶来,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大声叫道:“沈公子救我!”   沈元景伸手托,将他扶起,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屈突通苦笑道:“却是被公子猜中了,代王昨日为阴世师举行宴饮,今日他便找了个由头,在朝堂内将我训斥一番,罚了俸禄。若非代王阻止,他恨不得都要将我治罪了。”   “如此急切,这隋朝最后的一点元气,恐怕要被他内斗耗尽了。”沈元景轻笑这摇头,说道:“你若要起复杨隋,出门便是,我亦束手无策;若是保身,便请坐下,听我道来。”   屈突通想了一想,终究是满脸苦涩的坐了下来。   沈元景便开口说道:“别看他气焰嚣张,其实如空中楼阁,无有根基,其大过有三,败局已定。   一则杨广狂悖无德,以至于江山崩塌,无可避免,阴世师仍旧惦念旧朝,欲要倒行逆施,为下不同也。   二来其骄横自大,稍有成就,便不容异见,卫玄是真病假病尚且不知,屈将军如此大才,也受排挤。又骤立大功,岂不欺主,杨侑小儿辈,无有治国经验,自是要大权旁落的。朝堂之上离心离德,此上不欲也。”   屈突通面色稍解,仍旧是担忧说道:“然则经此一役,他威望颇高,势力雄厚,我怕是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就算有被诛灭的一天,我怕自己等不到了。”   沈元景笑道:“那便以退为进,你明日上表代王,便如卫玄事,称病在家,闭门不出,可解灾祸。只要你在把握住一关键点,若无意外,便可安心等待大变。”   屈突通立刻站起身来,拱手作礼,听沈元景接着说道:“乱世之中,兵马便是护身符,你小心维持便是。这也是阴世师所犯的第三个错,他多年未曾统兵,底下将领全是捏合而来,特别是屈将军那些个精兵悍将,怎会服膺。   你只须藏在背后,令一半顺从其人,可留在城内,充作内应;另一半诈作不服,去往外地驻守,以为外援,自然高枕无忧。”   屈突通脸色阴晴不定,苦笑一声道:“如此,岂不是要我如李渊一般,拥兵自重?”   沈元景笑道:“你哪里做得李渊?除非你现下就举兵起事,还能过几天皇帝的瘾,否则就安心控制兵马,以待真龙出世,搏一个绘图云台,青史留名吧。”   “唉!”屈突通枯坐半天,才自叹了口气,又目光灼灼的看来,说道:“沈公子是否有心,争一争这天下呢?”   沈元景摇摇头道:“皇帝的位子,挺无趣的,还是算了吧。”   屈突通倒是没有料到是这个答案,一时之间愣在了当场,神色有些惊疑不定。   ……   月大如斗,悬在半空之中,清辉如同一件素白的衣裳,裹住了夜的躯体。繁星点点,正是衣衫上头点缀着的宝石,璀璨耀眼。   忽然一朵洁白的云朵从月宫中脱身而出,落到眼前,遮盖住了月色,却又多出两颗分外明亮的星星,似乎完全可将明月替代,让人见之沉醉。   石青璇用玄色长巾掩饰住了脸庞,就显得双瞳格外的耀目,清淡的声音响起道:“沈公子半夜约青璇来此,不会只是为了赏月吧?”   她说话间,已然让过身躯,明月又重现浮现,只是光辉已然被夺去了一半。   “今晚的月色如此之美,我来大兴许久,也未曾得见。”沈元景仍旧是仰头而视,轻轻叹息道:“过得今晚,我恐又要离开此城。等再归来,也不知将来之月色,是否还似今日之月色一般皎洁。”   石青璇索性坐下,也不言语,直到对方低下头来,才开口问道:“沈公子见我前来,为何又要匆匆离开,是否与那人有关?”   沈元景摇摇头道:“非也。近来阴世师一场大胜,威望如日中天,先是将卫玄排挤得不得不称病告老,又将屈突通贬斥,责令闭门悔过,你猜猜他下一个要对付的人,会不会是我?”   “这些计算,我可想不出来。”石青璇不爱理会俗事,径直道:“我只问杨公宝藏一事,你要如何处置?”   “只要阴世师掌控大兴城一天,我就一天不会取出宝藏。”沈元景道:“不过你可将假邪帝舍利与我,向雨田留下的那四个弟子,我来帮你除去。”   石青璇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一个金黄闪闪的小晶球,抛了过来。这小圆球上除了一些斑驳之色,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沈元景伸手握住,略一沉吟,清玄真气变换,涌入了晶石之中,一道寒冷和邪异的气息一闪而逝。   他又将晶石抛回,说道:“我在里面模拟出了邪帝精元的气息,你使出一丝功力即可催发,不过只能用三次,想来引诱尤鸟倦等人也是够了。等他们聚齐,我再去一次收拾掉,省得有漏网之鱼。”   石青璇接了过来,随手取出一个手帕,包裹在里面,放回怀中,又问道:“邪帝舍利乃是魔门至宝,除却向雨田座下四个弟子之外,其余如阴癸派等,也必然不会放过,我亦没有把握守得住消息不泄露,你要如何应对?”   沈元景道:“阴癸派便不用担心了。婠婠要参悟我留下的自然之道,以应付慈航静斋的当代行走师妃暄,一时半会分不了心。至于祝玉妍,她受的伤没有小半年,无法痊愈。除却这两人外,其余之人如辟守玄、闻采婷,你纵然遇见,也可藉着身法,从容离开。”   石青璇惊讶的看了过来,轻声问道:“听公子口气,阴后可是你打伤?”   沈元景点头道:“却是如此。她不自量力,孤身前来替边不负报仇,我看在婠婠面上,未送她归西,已然是手下留情了。”   “想不到你的武功比我想象中的还高。”石青璇眼睛里似平静湖水,也有了一丝涟漪,说道:“纵然是宁道奇亲至,想要击伤阴后,也十分不易,沈公子是如何做到的?”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此世间除却天下五绝,尚且没有一人能够在我手中走过三十招。” 第55章 种魔方得魔   石青璇追问道:“难不成你的武功,比宁道奇还高?”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没打过,亦难分出高低。不过从我与石之轩一战来看,兴许现下他要高出那么一线。”   “那可就有些奇怪了。”谈论起武功,石青璇的兴致似乎高了一些,开口说道:“记得当年宁道奇以“散手八扑”胜过晁公错,尚且要百招之后,据我所知,祝玉妍的武功绝对要胜过晁公错,你为何能胜得如此轻松,只要三十招便可?”   “我从未听说过败军之将,以多抵抗了两招为荣,看来晁公错这辈子的成就也便到此为止了。”沈元景嗤笑一声,道:   “如我与宁道奇等这般境界,倘若想明白了某个关窍,一日之所得,能进步千里,并无夸张。几十年前宁道奇胜晁公错可能要百招,现在只用三十招,也不无可能。”   “原来如此。”石青璇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我还以为是武功相克的缘故。”   “祝玉妍的天魔功未能臻至圆满,利用破绽攻击,的确能够更为轻松。不过我胜她倒也有其他缘由。”沈元景又进一步解释道:   “当日祝玉妍听了我一段故事,心神受到触动,本就不能发挥出天魔大法的最大威力。况且她又轻视于我,以至于从头至尾都落在下风。不过我也未有出全力,否则对付那等状态的她,十招就够了,哪里需要用出二十招?”   石青璇虽然不甚清楚,但也察觉其自信来,轻声问道:“阴癸派若去,便还有另外一桩难事了,那人又该如何对付?”   沈元景道:“自然一样是由我来对付。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善于群战,我之斗转星移一样不输与他。纵然他和尤鸟倦等一齐来攻,我也不惧。何况他有一桩致命的破绽,要真敢为了这假邪帝舍利出现在你我身旁,我便有绝对的把握将其击伤,三年之内,他便不要想着出来了。”   石青璇当然知道对方说的破绽何指,默默的思考了一阵,才点头称是。   沈元景却轻笑了一下,随手敲击了一下瓦片,发出细微的响动,如同狸奴跳落一般。过得片刻,他才问道:“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石青璇以手托腮,歪头看了过来,双目晶莹剔透,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想了一想,说道:“沈公子的解释的确很清楚,不过我很奇怪,你愿意替我除去尤鸟倦等人,又对我解释如此之清楚,想来不是看上了我,那便是有旁的缘由。”   沈元景坦然说道:“我想收你做徒弟。”   “徒弟?”石青璇似乎有些明白了,说道:“倒也不是不行,你的年纪和武功远远够了,但是我听说你还收了两个小子入门在先,我岂不是成了师妹?”   这般来说,便是不排斥成为沈元景的徒弟,倒非常出乎他的意料。   石青璇的性子只是偏冷淡一些,不是痴呆或是单纯,也绝对不是那种随意就相信别人。不过要说她别有用心,倒也没有多少可能。   从音律里头,便可看管中窥豹,见其品行。沈元景想了一想,便猜测她是从鲁妙子那里,得到了些什么信息。   他笑着说道:“按照华山派的规矩,如果寇仲与徐子陵是继承衣钵的徒弟,那便要按照入门的早晚来算。但我观他们似乎是不愿的,那就只能算作一般弟子,可以以年齿来序位次。”   石青璇点点头,说道:“那便好。只是我听说两位师弟所学的武功极为不凡,甚至可比肩毕玄炎阳大法、傅采林奕剑术,这等传承,仍旧是不你的嫡传么?”   沈元景点点头道:“算不了。我所行的,是超脱之道。这等武技纵然再厉害,也不过是旁枝末节,怎可算做我的嫡传之法?”   石青璇叹口气道:“果然如鲁老所言,你所追求的,也是破碎虚空,不过这个境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沈元景便又将当初说给婠婠的那番话,将破碎虚空的境界说了一遍。   石青璇静默了一下,双眼炯炯有神,喃喃低声自言自语道:“所以来说,向雨田是真的破碎离开,而不是走火入魔而死了。武学之道,可真是无有止境,只是这样的人生,就会有趣么?”   过得一会,她才回过神来,说道:“我若拜在你门下,恐怕一时之间也做不得嫡传,你会教我什么,有没有克制石之轩不死印法的武功?”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教不了,天下间就没有可以克制石之轩的武功。你要单说不死印法,不管是杨虚彦还是侯希白,我调教你两三年,胜过倒也不难。   但虽然石之轩现下心灵出现了漏洞,境界却还是在,不死印法是最为契合他的武学,周身混一,无有缺漏,哪有什么破绽可言?”   石青璇立刻点头道:“我明白了,从武功上寻求克制,对于低手来说的确可行,遇到高手,武功也只是自身意志和境界的延伸,不能破除根本,只在细枝末节上做文章,并没有什么用处。”   沈元景脸上露出笑容,十分满意对方的天资,开口说道:“天下可能有我不会的武功招数,却没有我研究不来的武学道理。你要学任何一家的武学,要完全一样,自然是不可能,依起脉络起一门相似的武功,我倒是可以教你。”   石青璇淡淡的道:“邪极宗的道心种魔大法,如何?”   沈元景一愣,由此来看,对方对魔门似乎并不排斥,遂道:“道心种魔大法讲求由道入魔,道心乃是根基,种魔是手段,散功方可得功,种魔方可求魔,奇诡绝伦。   利用在炉鼎布下魔种,是极为关键的一步,方法有三,一则是以自身为炉鼎,道魔同胎,不过你若不是气运之子,这等方法十死无生。二是另寻他物替代,便是利用邪帝舍利作为炉鼎。”   石青璇一下就明白过来,为何邪帝舍利如此重要,让魔门中人趋之若鹜,原来是练就魔门至高心法的关键物品。   沈元景接着道:“还有一种方法,凶险程度介于二者之间,便是以他人为炉鼎。这种魔门典型的损人利己手段,才是此法邪异的根本。练功者固然饱经折磨,受魔者更是性命无存,辛苦练就的一身武功道心,在不知不觉中尽数化作魔种养料,可谓‘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第56章 不知几称王   石青璇脸色有些凝重,轻声说道:“这种方法十分残忍,公子可不要让魔门中人听到了去。”   沈元景笑道:“你多虑了,听去如何?道心种魔大法所需资质极高,岂是一般人能够习练的。况且,这一方法,本就是道心种魔大法记录在册的正统,其余两类,一则是我推算,一则是向雨田等人另辟蹊径的法门。”   “唉,原来如此。”石青璇轻叹一声,说道:“那你有什么武功,与之类似?”   沈元景道:“你若真要学,我可教你一门类似方法成就的神功,两方都可受益。‘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便是嫁衣神功。   练习这门神功先要将武功练到六七成的境界,接着便要将功力尽数渡给另一人,自己重头再开始练起。因体内犹有余根,是以再练之时,事半功倍,可谓‘欲用其利,先挫其锋’。   一次毁功,便可气与身合,运转如意,跻身天下一流高手;若能毁功重练三次,自当易筋洗髓,脱胎换骨,重归婴儿。”   石青璇听得有些动容,略一思索,还是找到关键,问道:“然则受功之人如何?”   沈元景道:“恐怕终身难有进步。不过也能算得一方豪雄。他若是能够经受住三次功力转移,比肩宇文化及之辈,也并非难事。”   石青璇点点头,又想了一下道:“然则练到六七成,要多少时间,威力如何?”   沈元景道:“入门所需资质亦是极高,练到初次散功之时,怕是至少要二十多年时间。这门功夫若是练成,便有天雷地火之威,至刚至阳,和道心种魔大法截然相反。”   石青璇又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道:“只三十多年,便可练就如此神功,想来是有限制或者缺陷吧?”   沈元景道:“除却气运之子,武学之道皆是循序渐进,走了捷径,便要承受反噬。只要一练此功,便欲罢不能,否则真气枯涩,难以运转。到了五层往上,运转真气之时却痛苦不堪,如同尖针扎过;可要是停止不练,功力立散,散功之苦,宛若万千蚂蚁啃食,实是非人能忍。”   石青璇皱起眉头道:“如此真气纵然练得再强,不能运用,又有何用?若是对敌运用真气时,自身内脉已如针刺,怎能施展武功?”   沈元景点头道:“却是如此。只是姓石可不行,心如铁石才可。”   “那我便不练了吧。”石青璇说道:“你既然会天下武功,我选其他的,不也一样?”   沈元景道:“倒也明智,日复一日的坚持练功,本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有选择之时,何必自讨苦吃?那你想学什么?”   石青璇却不答,反而问道:“我观公子也不是信佛之人,却在半夜约我来无漏寺,到底是意欲何为?”   “自然是因为石之轩。”沈元景意态悠闲,说道:“下面这座静室,便是他化身无漏寺方丈大德和尚的修行所在。”   “什么?”饶是石青璇素来淡定从容,此刻也把持不住,惊呼出声道:“公子这是何意?莫非那人现下不在此间,你是要守株待兔?”   沈元景摇头道:“并非如此,方才他还是在的。不过听了我们对付他的计划,吓得落荒而逃了。”   “那岂不是假邪帝舍利之事,都给他听去了?”石青璇立刻又自己想明白了,说道“也对,魔门中人向来是自私自利,他就算全盘知晓了这番计划,也只会埋在心底,暗自计较,怎可告诉尤鸟倦等人。”   沈元景答道:“对,他和我交过手,自然明白有了破绽在身,不会是我对手。况且我能准确的找到此间,便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警告于他。他又如何敢和我斗,自然只能是立刻逃走了。”   刚才他和石之轩隔着屋顶斗法,等石青璇来,石之轩心境骤然告破,避走秘道,又被他敲瓦恐吓,只得退走。   石青璇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复杂,过得一会,才轻轻叹了一声,问道:“沈公子,我若要拜你为师,要行什么礼节?”   ……   “你看。”沈元景坐在一旁的酒楼隔间,伸手遥遥指向自己较为偏僻的小院,说道:“不过这一小会,已经去了数千兵丁,阴世师对我倒是慎重。”   “这不是早在师父的预料之中么?要不然你为何要连夜赶回,将重要的东西取走。”石青璇一边仔细查看古琴万壑松风,一边说道:“你自称‘琴、书、剑’三绝,何时弹奏一曲,让徒儿看看眼界?”   沈元景相对而坐,笑道:“这有何难,现下便可。”说罢,轻轻取过古琴。   石青璇眉间带着淡然神色,说道:“师父休得骗我,此处人多口杂,琴音一出,不过片刻,必定有阴世师的人马找上门来。”   沈元景想了一想道:“也对,在此弹奏,确实便宜他们了。你这做徒弟的都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按玉箫半遮面’,我这做师父的,自然不可轻易替人弹奏。”   石青璇已经习惯了他的自信,也不理会,安心研究古琴,甚为投入。沈元景亦是习惯了她的清淡,不以为意的看往窗外。   阴世师遍寻沈元景无果,只得将怒气迁移到旁人头上,非但连代王杨侑都得了抱怨,连屈突通养病的奏折都不允许,直接下令欲杀,非得骨仪求情,才肯作罢。   而此刻沈元景和石青璇早就离开,往江都方向而去。   ……   “哈哈哈哈。”酒楼之内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一人大叫道:“那昏君终于死了,实在是大快人心!”   沈元景与石青璇才从陈留下来,就听到了一个极为重大的消息,杨广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杀害,天下大变在即。   两人本是专找荒僻无人的山野走,翻山越岭,以防被人摸清行踪,此刻也顾不得继续这样赶路了。   沈元景停歇与此,一连好几日,便是要打听杨广之死带来的后续之事。   宇文化及发动江都政变,弑杀了杨广,拥立隋文帝之孙、杨广之侄杨浩为傀儡皇帝,自称大丞相。   听闻得他还做出了一个决定,公然宣称要率军北归,沈元景当即摇头,说道:“青璇,你且仔细看看,一个蠢货若练嫁衣神功,是个什么模样。宇文化及杀了杨广,等同于替各大门阀和朝廷将领去掉了身上的枷锁,猛虎出笼,已不可制。   他若能以江都为基业,还有两三分的气象,现下却自讨死路,欲要北上,一面得罪了洛阳王世充与大兴阴世师,一面又勾动了骁果军思乡之情,一旦受阻,便只能等死了。”   他摇摇头,说道:“走吧,接下来便是群雄逐鹿的时代了,等我们诛灭尤鸟倦等,这天下不知道多出几个皇帝来。” 第57章 奇形如枭鬼   一座庙宇独自耸立在济渠和淮水交汇处,平原地带起伏的一座小山脉里头。   野草蔓生,佛像无头,残破剥落,尘封网结,显是被荒弃了一段日子,一片萧条冷寂的样子。   石青璇甫一落到庙中,便见到沈元景坐在案台上,和商议的计划不符。她虽心中有些疑惑,还是轻吐珠玉,说道:“只来得尤鸟倦、周老叹和金环真,却未见到丁九重。”   沈元景点点头道:“不用理会,且先来坐,他们已经跟过来了。”他展开天听地视,听到了除却石青璇外,另有四个人跟了过来。   石青璇依言坐到了另一边,很快庙外衣带之声响起,先有两人到了庙外,逡巡不敢进入。过得一会,一道阴柔的声音响起道:“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怎么到了庙外又不动弹,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娇笑声从外面传来,一个软蜜的女子声音道:“尤大哥没有来,小妹岂敢擅自做主,这不是等你过来做主么?”   “等我?”尤鸟倦发出一阵枭鸟般难听似若尖锥刮瓷碟的声音,阴声细气道:“二十年不见,金小妹还是这般深情厚意,叫人心里感动。不过本人可先说好,人是我的,至于邪帝舍利那等东西,你们愿意争……咦,丁九重怎么会没来,莫非他死在路中了?”   剩下周老叹这才开口道:“我来许久也未见到他,说不定是躲在某个地方,暗中打着鬼主意。”   “嘿嘿。”尤鸟倦冷笑两声,不再说话,只是等了会,才开口道:“我懒得等丁九重了,他还真当自己的是皇帝了么?就算是杨广,亦被人砍掉了脑袋,他算什么东西,要我等他。”   说罢,他抬脚入到了里间,见得沈元景和石青璇,一副好整以暇等在那里的模样,不禁眼睛一缩。   沈元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向雨田虽然算不得美男子,可长相也算得清奇,卓尔不群,哪知道晚年收的四个徒弟,都是这般奇形怪状,一看便是没有用心。”   尤鸟倦面色蜡黄,厚嘴唇,鹰钩弯鼻,眉毛出奇的乌黑浓密,额角刻满了凄苦,骨瘦嶙峋,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随时都有可能暴毙的病痨鬼模样。   他见到沈元景在此,似乎毫不意外,一双眼睛初看去却是有些清澈,第二眼看到深处,便能从中看出冷漠与残忍,让人不寒而栗。   之后又进来的周老叹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脸阔若盆,下巴鼓勾,两片厚嘴唇突出如鸟啄,那对大眼晴则活似两团鬼火,身形矮胖,两手却粗壮如树干。   他虽穿僧衣,却一点也没有出家人面上带着的慈悲,反倒是像个杀人魔王一般,手里抓住挂在脖子上的一串血红色珠子,听到沈元景的话语后,面沉如水,并未反驳。   “咯咯咯咯。”又是一阵娇笑从金环真口里发出,她盯着沈元景,眼睛一亮,说道:“这个小弟弟想来就是死丫头找来的帮手罢?姐姐那里奇怪了?”   她拍拍胸口,艳丽的衣衫下一晃一晃的,模样倒也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漂亮,只是惨白的脸庞和宫装彩服相衬,如同陪葬用的纸人复生一般,分外诡异。   沈元景所知的魔门其他的几派的传人,就连天莲宗的安隆,也只是胖如猪,倒没有这般奇形怪状。   而其余花间派、阴癸派,传人更是俊男美女,只邪极宗这些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显然向雨田根本没有将他们当做弟子。   沈元景听了金环真的话,无动于衷,对着旁边的石青璇说道:“你自己小心一些,我这就送他们归西。”   尤鸟倦发出一阵瘆人的笑声,说道:“想必你就那个什么沈浪了吧?小子,学别人英雄救美,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能力,别稀里糊涂的做了鬼,还不知道为什么。”   他将背后背着的一个金光闪闪的独脚铜人取下,往地上轻轻一方,却是咔嚓一声,将残破的地板压得更加破碎,显然这个铜人是真的,怕不是有数百斤之多,他却视若无物,飘忽之间,一点也不成负担。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你这番好意,倒是叫我不得不打消主意了。原本是让你做个糊涂鬼,现下还是发慈悲说与你听听吧。”   他伸手一招,从佛像后面飞出一件物事,又被他随手丢在了地上。对面三人一看,脸色大变,周老叹惊叫出声道:“丁九重的头冠。”却是一副帝王才可戴的冕板冕旒俱全的通天冠。   他又看了个仔细,神色凝重的问道:“那老小子号称‘帝王谷主’,这的确是他的头冠,你是怎么得来的?”   沈元景笑道:“尤鸟倦,看来你得了石之轩给你讯息,纵然他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武功,你倒还是谨慎,找到了替死鬼。”   听得邪王大名,对面三人脸色大变,周老叹和金环真迅速看往庙门的另一边,见着尤鸟倦本就丑陋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显然他也没有料到消息得来于石之轩。   他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森,强行压下心头不安,冷哼一声说道:“丁九重自己犯蠢,我随便在他的徒弟里面找了个人,他便以为自己知道了别人不知道的讯息。要不是他替我探路,还真不知道你这小子,早就和石之轩勾结起来了。”   到了此时,他还在挖空心思,试探以及离间沈元景和石青璇之间的关系,看到对面两人面无表情,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对狗男女定是有了准备,今次可难了。”   周老叹缓缓说道:“原来尤兄早就知道这位小哥,却不告诉我们,反倒让丁九重打前站,白白送了性命。”   金环真接口道:“尤大哥,都是同门,你为何要这样不义,师父他老人家在九泉下知道了,定然会责怪你的。”她边说,却是边往后退去,显得十分之谨慎。   沈元景淡然道:“话已经说完了,你们上路吧。”说罢,他如同大鸟一样,从案台上一跃而下,径直扑向三人。   仅仅是这一出手,三人立时间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输于邪王亲自出手,周老叹立刻怪叫一声:“姓尤的蠢货,你也被石之轩骗了。” 第58章 顷刻杀四鬼   说话之间,尤鸟倦等三人各有动作,他举起独脚铜人,往前猛然一挥,几百斤的兵刃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竟然无声无息,显然其功力以臻至大宗师级数。   只见周老叹本就粗壮的手寻思膨胀了一半,变得血红一片,周围的空气全都被他巨手牵扯过来,在手中绕一圈后,化作腥臭灼热的气流,排山倒海的隔空朝沈元景打去。   金环真骤然发出一声尖啸,初听时似是婴儿哭啼的声音,接着变成女子的惨呼哀号,扭曲可怖,刺耳凌厉,铺天盖地的朝着庙内众人袭来,化身能把任何人淹没窒息的惊涛骇浪,不分敌我。   石青璇仍旧是端坐在案台上,单手托着香腮看了过来,一点担忧的神色也没有。   沈元景何等功力,连祝玉妍的天魔魅音都不怕,何况这区区小道,顷刻之间,大手就已经到了三人头顶,随手一按,那热气瞬间化作寒流,反卷而去。   亏得那周老叹也不受这魔音干扰,及时反应过来,手变得更大了一截,往前一迎,冷热这样一接触,他惨叫一声,急忙后退,半条胳膊已然结满了冰晶,大手被冻在里面,如同熊爪,分外可怖。   另一边的尤鸟倦似乎受了鬼哭之声的影响,脚下微微踉跄,独脚铜人慢了一下,并未打中沈元景。   金环真的魔音再起变化,从忽前忽后,左起右落,飘忽无定,变成集中在庙内,且愈趋高亢难听,变成鬼啾魅号,将此间变成了修罗地狱,万千惨死之鬼,齐齐索命。连石青璇都不得不正坐起来,运功抵抗。   沈元景身形稍稍一转,朝她袭来。金环真一边鬼啾,一边打出双掌,魅影重重,杀机暗蕴。另一边的周老叹好容易驱走寒意,右手无法再用,也拼起左手,朝他后背猛然打来。   尤鸟倦猛吸一口气,高高跃起,独角脚铜人从天而降,威猛无俦,发出尖啸的声音,周遭的一切全被压住,地面都陷下三寸。   沈元景一声轻笑,周身突然变化,生出一股巧劲,往金环真和周老叹身上一卷,将两人打来的劲力迅速偏转,引着往头顶独脚铜人而去。   “咚”的一声闷响,铜人的劲力反压,将这一前一后的两人的双脚压入地面三寸,齐齐倒退,拖出一条深痕,在后退中就喷出一口血来,又撞在两根柱子上。   碎破庙似乎都经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簌簌的落下几片瓦来,柱梁开始摇晃,如同要塌陷一般。   尤鸟倦手中兵刃猛然往上一抬,惊恐的大叫一声道:“不死印法?你果然和邪王之间有勾结。”他惊恐万分,四处打量,似乎看到了其他人,只觉落入了圈套之中,运起全身功力,将独脚铜人甩了过来,接着头也不回的往庙外激射而去。   那铜人打着旋,雷霆万钧的往沈元景身上撞来。他伸出手轻轻一点,点在铜人的额头上,这件兵刃立刻偏离了位置,折往一边,重重的打在佛像上,又撞破墙壁,飞了出去。   “轰隆”一声,本就残破的佛像顿时四分五裂,化作碎石四散开来。周老叹和金环真拨开迎面而来的石头,仔细一看,佛像背后躺着一个劲装黄服的大汉,背后被砸得血肉模糊,也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去。   周老叹惊叫道:“是丁九重,快走!”说罢一扯脖颈上的血色珠子,激射而出,和金环真齐齐跃出佛像后面的窟窿,飞快的奔逃。   沈元景却不慌不忙,伸手一兜,全是名贵的红宝石。他转过头来道:“你可看清我刚才那招了?自己注意一些,我去去就回。”说罢他脚下一动,跨出七八丈远,落到了殿外,朝着尤鸟倦逃走的方向而去。   石青璇这才跳下案台,慢慢走到丁九重的尸体边,轻声自言自语道:“这丁九重是什么时候到的?我不过是离开了一会,他就丧命在师父手上,也有些快了。”   这时,一道炫目的光芒突然出现,接着她眼前一暗,这光芒炸开成为现出万千的细小的光芒,如同飞舞的流萤一样,无从捉摸轨迹。   在这千万光彩夺目的芒点之下,隐藏这致命的杀招。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手持利剑悄无声息的往石青璇的后颈刺去。   就在剑尖不到两寸时候,石青璇轻轻一晃,偏离了一尺的位置,利剑从肩膀上穿过,落在空处。   这刺客又抽剑一偏,往她脖颈割去,急促而致命。她脚下再一动,人又落到一边。刺客利剑如影随形,却始终挨不到她。   这时,一声惨叫从远处传来,两人都听出是尤鸟倦的,刺客一震,身形一动,迅速抽身。石青璇却在这一刻动了。   她脚踩八卦,不知怎么就绕到了刺客前头,伸手一拳,素手洁白晶莹,拳头里面满是寒意,将周边的一切都要冻结。   刺客骤然遇此,似乎并无准备,身形慢了一线。等拳头临身,忽然爆发出无数似利针刺肤的细碎气劲,朝对方汹涌而去。他亦是早就有心,想反袭对方。   石青璇体外骤然伸出一股奇特的劲力,将对方的气劲一卷,牵引着倒飞而回。这一着可是刺客万万想不到的,巨力临身,勉强抵消,可接下来一拳,砸在剑上,撞到胸口。   他倒飞而回,沙哑着道:“你居然学了不死印法?”整个人如同一阵轻烟,从庙门外出去,落入林中,消失不见。   石青璇亦没有追,重新盘腿坐回案台之上,双手托腮等候。   不多时,沈元景带着三具尸体,回了破庙,随手扔在地上,开口问道:“如何?”   “杨虚彦的幻影剑法果然诡异,似乎通过剑气压迫人的眼皮,让人目盲且产生幻觉。”石青璇说道:   “不过他的幻魔身法还差了许多,并不能胜过凌波微波,又叫我用小无相功模拟不死印法吓住了,吃了一记天霜拳,死倒是死不了,不过半年内别想出来兴风作浪。”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不错。若不是看在他还有些价值,我就先出手杀了他。真以为躲在梁上,我就发现不了,有些天真。走吧,往北去一趟,今次若是不成,就只能换个目标了。”   ……   两人离去之后半天,一道身穿青灰色衣袍之人落在了庙中,看着摆得整齐的四具尸体,脸色凝重,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开。 第59章 却道岭南好   只要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美人与酒。   沈元景坐在二楼窗边,对面是石青璇,杯中有酒,意态悠闲的听着酒客们闲聊,将最近一段时日的江湖消息主动送上。   大多数的江湖豪客,还是更为关注新进出现在江湖上的天地人榜,往往为了一个排名,争论的面红耳赤。不少人急切之间,大声叫喊,恨不得便将沈元景揪出来,当面对质一番。   直到一个时辰后,才上来两个儒生模样的老者,身穿白衣那位忧心忡忡的说道:“唉,自从杨广那昏君死后,天下仿佛一下就回到了春秋战国之际,蹦出许多个皇帝来。林士宏称楚,窦建德称夏,高开道称燕,就连新进起势的薛举也称秦。倒是东边这一块,李子通称吴,可和之相互牵制的江淮军、江南道并无动静。”   与他对饮之人年岁也不小,不过穿的却是青色绸袍,笑着问道:“为何还有几处势力不说?”   白衣老者道:“瓦岗寨和宇文阀大战在即,谁胜谁败,接下来必定会产生一位新王。至于东西二都,一个拥立越王杨侗,虚情假意,不久之后,王世充便会取而代之;一个扶植代王杨侑,倒是忠心耿耿,只可惜四面环敌,恐怕难有作为。”   沈元景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天下大势,不过他最想知道的李阀消息,这两人却不说来,只是长吁短叹一番,不久后就离去。   偏偏他不问,石青璇也不帮着问,不紧不慢的对付盘中一条蒸鱼。   他这时候,不免有些怀念婠婠在的时候,一切都会帮他打点好。这个徒弟取下假鼻子后,容貌亦是绝伦,不输婠婠,可性子较他还要冷淡,除却对音律和武功有兴趣,其他的也只关心与自己有瓜葛的人和事。   倒是另外几桌之人,好像被两位老者撩起了谈兴,你一言我一语,将整个天下的情况又说了一遍,着重在于评论君主,想要择一而投之。   沈元景将所得的零零散散的消息拼凑起来,知道了李阀现下的情况。   李渊得到杨广身死的消息,便选择在晋阳称帝,建立唐国,大肆分封群臣。李建成果为太子,李元吉为齐王,就连侥幸逃得一命的李智云都封了韩王,李世民却只得到了荆王的封号。   仅此一点,就让那些个准备投靠李阀的武林人士有些犹豫,李世民之才在江湖里头还是有些名头的,若是他都得不到重用,如何能够想让相信,李渊会用他们这些外人?   沈元景准备去往晋阳,为了避免路过瓦岗寨,便绕到任城。这里离东平郡倒是不远,石青璇突然说道:“师父,我前次答应了王通伯伯,要为他单独吹奏一曲,现下到了附近,不若多耽搁几天,我吹奏过这一曲便走,省得下次在单独跑一趟了。”   她这性子,有这等想法倒也不稀奇,沈元景略一思忖,点头道:“如此我们一起去吧,正好有些事情我要请教,恐怕他要了解更多。”   ……   王通正在府中长吁短叹,听得两人前来,大喜过望。及至看到石青璇的真面目,又百感交集道:“青璇,你这幅模样,可是像极了当年的秀心,甚至比她还要出色。”   他盯着石青璇看了好一会儿,才从伤感中抽离,说道:“这幅容貌天下无双,连老夫见了亦不免失神,难怪你要遮掩起来。”说罢他又隐晦的看了一旁喝茶的沈元景一眼。   石青璇大大方方的说道:“我拜在了师尊门下,本意是要往北方一去,今次路过王伯伯府邸,正好还了上次的承诺。”   王通面上现出惊讶的神情,说道:“你就这样拜师,是否有些……”他声音稍稍低沉含糊了下来,接着道:“他是否知道?”   石青璇知道对方所指的那是石之轩,遂点点头道:“师尊专门带我去他门口耀武扬威了一番,后面我又埋伏了他的弟子杨虚彦一手,想必他已然十分了。”   “什么?”这短短的两句话里头,透露的信息十分之多,王通不免有些惊异,连连追问。石青璇也不隐瞒,将这段时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王通听后久久不语,良久才道:“沈先生武功高明若斯,连邪王都不是对手,难怪敢评定天下武林豪杰。你今次替青璇除去了那四个恶人,王某十分感激。”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青璇是我徒儿,倒也不劳王先生感激了吧。”   王通苦笑一声道:“确实是我糊涂了。当今天下,除就算加上那人,还有谁能比你和青璇更为亲近?”   三人又闲聊一阵,石青璇见沈元景似乎一时半会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不急着提出吹奏,先往客房休息去了。   沈元景这时便将得来的消息一一询问,大体上都是准确的,只是个中细节和一些秘辛,王通补充得更加完整。   他道:“李子通都敢称帝,杜伏威势力更为庞大,如何不想?只是他军中还有辅公祏分庭抗礼,最近后者生出异心,闹得有些僵,哪里还能分出精力。至于沈法兴,听说本来是要称吴帝,可被李子通抢先了,心里十分不满,估计要打一场。   至于瓦岗寨和宇文阀之间的争斗,要不了多久了。我得到消息,李密已经建好国号魏,一应流程什么的,都准备妥当了。”   沈元景摇摇头道:“还是这般自大,看来他也得意不了多少年了。”他对李密的态度如此不屑,到让王通有些诧异。   不过他还是按照沈元景所问,又说了一遍李阀之事:“事情比外面传闻的还要更甚。虽然李渊打退了刘武周的入侵,可也元气大伤,只得先向东突厥表达了一定的善意,才平稳下来。   他称帝也是迫不得已,一场大战虽看来并未失败,可内中暗流涌动。为了安抚无功而返的败军,他只得大封功臣。   至于李世民,兵权被剥夺,可比封一个小国之王,更加让他难受。不过一场大战,总得有人背负起责任,李渊自不肯,李建成乃是太子,自然也是不肯的,舍他其谁?”   沈元景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在心里,过得一会之后,才又问道:“然则岭南未有传出动静,未知是否有宋阀的消息?”   王通摇头,沈元景遂道:“可惜了,看来一时半会,无法和宋阀主一较高低,让人遗憾。” 第60章 安然待事起   沈元景伸手捏过一枚黑子,放到棋盘之上,王通伸出脑袋,仔细盯着棋盘看了半天,才叹口气,放了两颗棋子在右下角,说道:“沈先生于棋道亦是如此精通,真让人难以置信。”   他退出江湖之后,闭门钻研经典,教授弟子,寓情于博弈,可连日来和沈元景下棋,都是输多赢少,不由得十分佩服。   沈元景面上毫无自得之色,棋艺他属实是没有过多钻研,不过是仗着多出数百年的积累,才胜过对方。   他慢慢的捡起棋子,一颗颗的放回罐子里头,说道:“这些日子叨扰王兄了,整日是不是有闲杂人等上门滋扰,便是宵小之辈暗中窥探,亏得你德高威厚,才挡住了这些个麻烦。”   王通笑道:“沈先生太过客气,你能带着青璇大驾光临,我欢喜得紧,些许小事,算得什么?你不怪我挡住你出手,已然是十分给老朽薄面了。”   沈元景光明正大的造访王通府邸,自然也没有打算隐瞒行踪。他与阴世师反目的消息传出,于是四方轰动,各大势力纷纷派人前来接洽,妄图得到杨公宝藏的秘密。   其中瓦岗与李子通两方势力来使很不客气,若非王通拦着,几乎是要被沈元景杀死。其后王通也放出狠话,一意维护二人,使得各方势力有所忌惮,才未有遭至大军围攻。   沈元景竟丝毫未有不好意思,石青璇更是无所担忧,这番模样,令王家子弟颇有微词,只是王通一味宠爱,也不敢多言。   “王兄这般说话,可真是折煞我了。”沈元景大声笑道:“在主人家的地头放肆杀人,终究是我的不是。不过也就是我太过拘谨,怀璧在身,也只挑了几个小毛贼对付,并未明着干出什么轰动天下的大事,才至于让人看扁。过些时日,便叫天下知道我的手段。”   他说话语气平平淡淡,可信心溢于言表,王通亦是知他本领,连宇文化及等都称作毛贼,不禁笑道:“确实是沈先生太过谦虚,你先败‘阴后’祝玉妍,后又逐走‘邪王’石之轩,新进诛杀了‘倒行逆施’尤鸟倦,若是有人知道你胜过了魔门八大高手中的三人,保管惊掉了下巴,哪里还敢来闹事。”   沈元景点头道:“是以我迟早要找个有名望的对手,省得什么样的货色都敢上门挑衅一番,杀不胜杀。”   王通暗叹这人好大的杀性,心里为石青璇找到这般护短的师父而高兴,又担忧她将来会受到牵连,收起了棋盘说道:“沈先生何须烦恼,王某在江湖上还有几分薄面,以后自不会有人打扰的。”   他退出江湖之前声望本就极高,后来著书立说,教授了无数读书种子,天下敬仰,无论那方势力里面,定然有其门人身居高位,确实能让天下各大势力都给几分面子。   “我与青璇离开此间,去往大兴的日子,应当不远了。”沈元景摇头说道:“阴世师脑袋发昏,竟然因王世充不肯拥立代王杨侑,就要兴兵讨伐。   我一时之间弄不清他到底是忠心过了头,还是别有用心。不过他这一手,可是把最有可能成为盟友的势力也得罪了,不难预见,大兴城众人都不会留他多久了。”   王通脸上现出不舍,叹道:“这些时日与沈先生一番讨论,颇有所得。你所阐发的心学之道、理学之道,让我大受启发,至此方知夫子之道,可载万物。   我知你这类人总是不会甘于平淡,如今欲要践行夫子之道,志在匡扶天下,我怎可拦截。只是青璇年纪尚小,不若留与此间,等你安定,再去投奔,如何?”   沈元景有些啼笑皆非,石青璇年近二十,换做寻常人家,已然嫁了人多年,这王通竟视其为小孩子一般,显然是爱屋及乌到了极点。   他摇头道:“她所学的那门武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须得我亲自督导,不可中断。等她完全练就我这门绝学,便有望跻身地榜,与天下最顶尖的高手比肩。”   石青璇选的武功乃是经过沈元景改良过的小无相功,能够模拟天下武学,以假乱真,连细微曲折之处,也几乎完全相同,差几就是削弱版的清玄经。只不过出手时候,仍旧是以无相真气为基,威力最多也不过是和所模拟的相同。   而清玄经能将真气完全转化,和原版武学相比,从内到外,并无差别,且能推陈出新,兴许还会更胜一筹。   可惜以石青璇现下的年纪学来,非三五十年不能有所成就,如何等待得起,反不如先学无相,再求清玄。   王通如此听来,立时打消了挽留的念头,他虽然已半退出江湖,可仍旧知道,乱世以武力为先,不愿因自己的私心而耽搁石青璇未来的成就。   ……   如此又过了半月有余,从西面来人,送信至府上。   沈元景接过密信,一边展开看来,一遍漫不经心的问道:“你便是长孙无忌?”   站在边上之人一袭青衣作儒生打扮,白皙清秀,洒脱有出尘之姿,躬身答道:“在下正是长孙无忌,沈先生认得我?”   沈元景轻轻笑道:“世民在信中言说此身危急,亟待解救,如此重大之事,岂敢托付他人。你乃他妻兄,荣辱与共,舍你之外,他还能信谁?”   长孙无忌面上恭恭敬敬的说道:“先生法眼无差,还望救上世民一救。”说罢,又是一躬到底。   沈元景伸手将他拂起,又将信看了一遍,轻轻一震,碎成粉末,说道:“你且在先去觅地等候,明日我便向此间主人辞行。有人问起,你须噤口不言,千万别露了根底。”   长孙无忌退去,等石青璇入到厅中,沈元景开口吩咐道:“我们要明日启程,往西面去,你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去见王兄。”   翌日,两人各提琴箫,王通一见之下,便知石青璇前来履行当日之诺,心里极为不舍,脸上却是挂着笑意,说道:“今次老夫是赚大了,能再次聆听青璇仙音,又可得闻沈先生一身本领居首的琴声,此生无憾!”   箫音骤起,好似巍巍青山,若隐若现;琴声叮咚,如同潺潺溪水,曲曲折折。琴音渐亮渐清越,如鹰翔九天;箫声渐促渐高亢,似游龙矫健。琴箫相映,天地作合,山河大地苍茫一片,尽显潇洒。 第61章 北地大变局   出城一日,长孙无忌赶到跟前,沈元景并不避讳石青璇,径直问道:“世民遣你过来,有什么交待?”   长孙无忌说道:“二公子说沈公子运筹帷幕,庙算无双,天下大势历历如在掌中,让我一切听从沈先生吩咐行事。”   沈元景轻笑道:“我若真是算无遗策,怎么就料不到卫玄玩出一招‘仲达诈病赚曹爽’的计谋来,一举将阴世师诛除,又把杨侑架空,独揽了朝政?”   长孙无忌摇头道:“沈先生是否太过追求完美?便是以诸葛武侯识人之明,亦有街亭之失。要真连这些细致末节都能预料到,那岂不是神仙一般,高卧如闲云即可,何必理会江湖这纷乱局势?”   “也对。”沈元景点头说道:“如若天下局势如观掌纹,前路清晰毫无遮掩,我又能有什么追求,还有什么乐趣?”   乱世出英雄,长孙无忌深以为然,说道:“大兴城内乱,果然是如沈先生预料,从朝臣到军中将领,各个都不愿与还打着隋朝旗号的王世充为敌,偏偏阴世师刚愎自用,连让代王杨侑登基为帝都不愿,非要他先替杨广报仇才肯罢休,连这最后的靠山也失去了。   卫玄从中串联,轻而易举就让上下同心,将阴世师族灭。这人至死都对隋室忠心耿耿,竟然束手就擒,从容就义,可惜偏偏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我本以为杨侑聪颖,必然会去联络屈突通等从容破局,却不料他何其不智,竟纵容卫玄大权独揽,还将阴世师一族尽诛,让其余大臣如何去想?   如此隋室忠良尽去之下,又听从卫玄借口李渊不敬,将屈突通赶出大兴,前往讨伐,给了其从容掌控朝政的机会。   想来杨侑手里仅存的骁果军,也被卫玄掌控了,过不多时,若屈突通肯投靠,必定是下一个王世充了。”   长孙无忌说道:“这便是沈公子有所不知了,那卫玄不知从何处寻觅了一美女唤作白清儿,献与代王杨侑,将其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有心思理会朝政。”   “白清儿?”沈元景心头一震,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卫玄和阴癸派勾结上了,难怪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   “阴癸派?”长孙无忌惊叫出声,脱口而出道:“二公子与我还在奇怪,阴世师纵然骄横,也是一时之人杰,当不会一点风声也未听到,就被人一锅端了,原来是有魔门从中作祟,如此便解释得通。”   他亦是听过阴癸派名头之人,知晓其行事隐秘,势力庞大,未免有些忧心忡忡,显露脸上。   沈元景笑道:“你不必担忧,他们现下的全副精力,当是放在慈航静斋身上,一时半会,和我们并无冲突。”   这时候长孙无忌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沈元景开口问道:“怎么?慈航静斋之人找上世民了?”   对方点点头,叹了一声道:“慈航静斋托人给二公子带话,让他暂且忍耐,对阀主曲意奉承,讨其欢心,之后他们自然会想法设法转变阀主态度,并为二公子造出声势来。”   沈元景也不觉意外,淡淡的道:“想必世民是拒绝了。”   “对。”长孙无忌说道:“二公子一口回绝,私下同我说,若是有慈航静斋之助,纵然取得天下,亦是得国不正,到时候欲行变革之事就会诸多掣肘,满腔抱负难以施展。还不如同沈先生一起,从头来过,亲手将天地翻倒,依着自己想法,重新绘出一片江山。”   他说话间,面色微红,自己也有些激动。石青璇也瞧了过来,将沈元景打量一番,平素倒是知道其人所图甚大,却不料是这样宏伟的想法。   “好,我果然是没看错李世民。”沈元景笑道:“不过他虽然杀伐果断,也并非是无情无义之人,那后面又是因为什么,让他下定决心,与李渊决裂?”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到:“还不是阀主太过偏心了。那屈突通被卫玄排挤出了大兴,往来攻唐。二公子劝阀主招降此人,不听;请战,亦不允。反而派了大公子出兵,一场惨败,连霍邑也丢了。   阀主惊恐,大公子献计投靠突厥以自保。二公子力陈厉害,劝不可,又请战,不许,发了几句牢骚,便被贬为舒王。”   “‘戎狄是膺,荆舒是惩。’”沈元景哑然失笑道:“这般侮辱,以世民之高傲,难怪经受不住。所谓父不慈,子奔他乡,并无过错。”   长孙无忌叹道:“非止是如此,前有猛虎,后有群狼,屈突通、梁师都、刘武周、窦建德、李密等强敌环绕在侧,哪一个都不好相与。世民忧虑祖宗基业或许不保,只得出巢自谋生路。”   这番话里头李世民私心颇重,却可见其真诚。沈元景亦无不悦,古人谋国与谋家、谋身并举,无有不妥。   他开口问道:“既然他已做好决定,你便先回晋阳,让他早做准备。他十六岁领兵,想来也结交了一些豪杰之士,出城无虞。若是有李阀高手追来,自有我一力接下。”   长孙无忌却是毫不怀疑他之能力,深吸了一口气,对方这一承诺,便如同箭上了弓弦,只要张弓,没有回头可言。   沈元景见他神色凝重,开口笑道:“无须紧张,算来老天都在帮忙。我本以为今趟出来,李密定不会善罢甘休,非得打发了他,才能秘密前往晋阳,孰料宇文化及心急,竟先兴起刀兵,现下两方对峙,倒是省却了我一番麻烦。”   长孙无忌也自笑了,开口道:“却是好兆头。如此我先行一步,到晋阳城里,恭候大驾,一切拜托沈先生了。”说罢深深一礼,快速离去。   沈元景转过头来,问道:“青璇,可愿与我先在这红尘里头走一遭?”   石青璇略略偏头,黑亮的眼珠转了一圈,想了一想,又正过脑袋,说道:“却是不慎上了贼船,脱身不得,还能如何,那就走一遭吧。”   沈元景露出微笑,她脸上亦泛出笑容,俄而两人一齐大笑,往西北而去。 第62章 趁夜凤出巢   “二哥,大半夜的,你不在舒王府睡觉,要往哪里去?”一道洪亮的声音划破夜空,接着衣带之声大作,两道人影越过黑夜中的车队,落到了马车前头。   一人伸手一按,两匹马儿顿时前蹄跪地,行进不得。后面马车措不及防,撞了上来,又被这人抢前一步,单手托住,免于大祸。   接着车队中响起脚步,一行七八人涌了过来,点起火把一看,李世民皱了皱眉头,说道:“神通叔父、三弟,这是何意?”   李神通道:“世民,阀主不过说了你几句,略施惩戒,你就要逃离晋阳。以子叛父,岂不是叫天下英雄耻笑李阀没有礼法么?”   李世民脸色不变,笑道:“叔父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因为挂念在净因寺祭拜祈福的观音婢,才趁夜前往相聚,何来逃离之说?难不成是又有人在父皇耳边吹风了?”   李神通身旁之人,自然就是李渊三子李元吉,他哈哈一笑道:“到了这时候,二哥还不肯说实话么?”说话间,马蹄声响起,一队两百余骑的人马很快过来,将车队团团围住。   从马上跳下几人来,一人背负大刀,长着一双马脸;一人身穿黑衣,手持长枪,另有使出柳叶的大汉等几人围过来。   长孙无忌脸色一变,凑在李世民耳边说道:“是‘雷霆刀’秦武通、‘霹雳枪’丘天觉和‘柳叶刀’刁昂。”这几人不是军中猛将,便是大派高手,很是不好对付。   李世民仍旧是语气平淡的说道:“事实如此,三弟还要我怎么说?倒是你,深更半夜,带着这么多人来此荒郊野外,不会是要暗害于我吧。”   李神通脸上现出不悦的神情,说道:“难不成我也是要来暗害你?”他乃是李阀第一高手,寻常自诩超然物外,并不参与侄子们的争斗。   李世民面上现出冷笑,道:“叔父向来与大哥亲善,三番五次替他撑腰,谁又说得准你是如何想的呢?”   李元吉连忙拦住生气的李神通,转过头来,阴恻恻的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二哥还在垂死挣扎,果然是不见黄河不死心。王君廓将军,请出来一见。”   李世民脸上首次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只见从李元吉等人阵中,走出一个高大的汉子,脸上带着一丝惭愧。   王君廓拱手朝着李元吉一拜,轻声说道:“齐王召见,有何吩咐?”   李元吉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说道:“王将军,你就当着大伙的面,好好说一说我这算无遗策的二哥,是计划如何叛逃的。”   “是。”王君廓直起身来,面向李世民等人,大声道:“舒王,你因为被训斥贬谪一事,对陛下生出了不满,便准备南下投靠暴隋代王杨侑。   你先假借舒王妃身怀六甲一事,让尉迟敬德和庞玉送她先离开,又召集众人,携带财宝借着夜色匆忙脱逃。我王君廓深受朝廷重恩,不可不报,舒王你不要怪我大公无私。”   李世民等人气得发笑,长孙无忌骂道:“无耻小人,你不过是乡野一盗匪尔,二公子见你有几分才干,收入府内,悉心培养,乃有今日,你不思报答,却忘恩负义,枉自为人。”   王君廓怒气上涌,冷笑一声道:“舒王的一粥一饭,一丝一缕都是得之陛下,无心报答,反而窃上威福而自专,忘恩负义的恐怕不是我吧。我不过是秉公处事罢了,有什么话,你们对齐王说,对陛下说吧。”   长孙无忌还要再骂,李世民伸手一拦,越众而出道:“平素三弟你总是不服我,今次机会难得,便让我做哥哥的看看,你又多少本事吧。”他抽出长剑,挺身而立。   李元吉哈哈大笑,挥手脱掉外袍,露出练功服包裹下的壮硕体型,横枪一摆道:“开得好,谁都不用帮忙!“说罢提枪跨步,往李世民迎了过去。   这时,最前面那马车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世民,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到万不得已,何须亲身上阵。”   说话间,沈元景挑开车帘,与石青璇一齐钻了出来,落到众人前头。   李世民收剑入鞘,笑着道:“世民不过是以为这等人物,勾不起先生的兴趣,便先打个头阵而已。”   沈元景叹了口气,说道:“我前次去王通府上做客,那些个土皇帝似乎并不把我放在眼里,思来想去,是我出手太少,又乏人传播,是以名声不大显。眼前这人本也该青璇对付,不过李阀也无有像样的高手,让他勉强凑个数吧。”   李元吉脸色怒色一闪,嘿然而道:“哪来的无名之辈,在此大吹法螺,让我先送你上天,再拿下二哥。”   他正要出手,李神通却将三戈戟往他身前一横,两眼盯着对面,神色凝重的问道:“阁下某非就是‘杀神’沈浪?为何要参与我李家门内之事?”   沈元景缓缓走到场中,望着稀疏的星斗道:“天色不早了,我懒得和你解释。你们要么现在就滚,要么出手,然后爬着回去。”   “无知小辈,真以为胜过宇文化及、朱粲,便无敌了么?不知天高地厚。”李神通大怒,蓦然冲出,一戟扎来。   那长戟直直而来,气势狂暴,如同一场飓风汹涌而至,摧屋折树,让人无处可避,无处可逃。连一旁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人都受到其影响,不觉的后退几步,面上露出惊骇神情。   沈元景却只是身形一晃,就将对方这势在必得的一招让了出来,还有余暇点评道:“力道尚可,只是准度差了太多,打不到人,纵然给你百万钧的力量,也于事无补。”   他又转过脸去,对石青璇说道:“你好好瞧着。”   李神通本有些忌惮,见他这般嚣张,彻底发怒,将手里三戈戟快速舞动,钩、啄、割、刺千变万化,快速绝伦,叫人防不胜防。   可沈元景脚下连踩五行八卦,这一招招石破天惊的攻击,就尽数落空。只十来招,在场之人就能轻而易举的瞧出,他的武功高出李神通至少一筹。   李元吉脸色沉得能够滴水,大喝一声:“一起上。”挺抢刺去,重铁枪在刺至一半时,已变成像一卷龙吸水,形成一股涡旋的劲流,把沈元景遥遥罩住。 第63章 单于夜奔急   李元吉这一枪并不是直直刺来,而是似直实弯,划着轻微难以察觉的弧线,即可保证不偏离目标,又能随时做出调整,是他观察沈元景的躲闪动作,悉心准备的绝招。   秦武通与丘天觉也举着兵刃,从旁来攻,四面将沈元景围住,而刁昂等人武功不济,插不进手,只等在一旁小心戒备。   李神通见状大喝一声,运起全身功力,挥动大戟,带着重重的煞气,旋成一卷,往沈元景卷来。煞气如同一条条钢索,将他牵制在原地。   沈元景这才稍稍认真了一些,身形一转,骤然从袖中伸出两只手来,右手往前一挥,砸中李神通的大戟,“当”的一声,火星四溅。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他这一只肉掌,竟然如同铁锤一般坚硬,委实让人不可思议。石青璇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撇了撇嘴。   李神通却是更为惊骇,戟尖上传来的大力之中,带着一股诡异的震荡劲道,让他胳膊一阵酸软,险些握不住兵刃。这等举轻若重又暗含玄机的神功,实在是他生平仅见。   他知道这等大敌,绝非一人所能对付,如李元吉等,就更不行了,当下顾不得调整,又挥动大戟,复又来战。   那厢沈元景左手往前一拨,轻而易举的将李元吉刺过来的长枪拨往一边,撞到秦武通的大刀上。接着他又收回右拳,抓住丘天觉手中枪杆,用力往下一拗,生生的将此枪拗得弯曲。   旁人只觉得这场比斗莫名其妙,对面三人像是把兵刃往沈元景手里送一样。如李世民这等高手,却是面色凝重,场内作战几人的武功他们都十分清楚,能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实在是沈元景的武功远远高出对手之故。   李元吉这一枪本就力大势沉,秦武通也是难以承受,刀刃瞬间被磕出一个口子。他用尽全力握住大刀,想要把持住,却不料枪上带着弧线,正往上挑,“嗖”的一下,反倒将他的大刀挑飞。   丘天觉和秦武通吓得脸色刷白,退出好远。李神通当即停住了攻击,闪到李元吉旁边,两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十分难看。   李元吉心中极为震撼,能够将他全力一击拨开已属不易,还能控制住他的铁枪,带着原本的真气,甚至一样的招数,撞到秦武通的大刀,那武功岂止是高出他一筹?他甚至觉得宁道奇来,也无法做到这般轻松。   唐军众人脸上都带着惧意,王君廓更是不堪,都已然重新躲入人堆里头。李元吉深吸一口气,说道:“阁下到底和李世民是什么关系,宁可得罪李阀,也要保他?他能给的,我可替父亲做主,一样赠予阁下,甚至翻倍。”   沈元景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凭你还不配和我谈条件,现在滚还不迟,再耽搁一会,等我变了主意,你们就留在这里吧。”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李神通看了过来,李元吉脸色涨红,从怀里掏出一件爆竹样的物事,说道:“只要我发出令箭,自然有大队人马过来,就算你再厉害,还能敌得过千军万马不成?”   沈元景仍旧是一副淡然模样,说道:“十招之内,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你可以试试,是李阀的千军万马来得快,还是我的手快。”   场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经过刚才短暂的较量,李元吉倒是不怀疑对方有这个能力,脸色阴晴不定,单手紧紧捏住信号箭,一时做不了决定。   这时,沈元景眉毛一挑,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朝着这边走来。   李元吉脸色大变,也不多想,骤然放出了火箭,伴随着一声清啸,在天空中炸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他举起重枪主动的攻了过去,这一击他摒弃了那些花哨的动作,直直的一枪,带着玉石俱焚的气势,往对方胸口扎去。如同一只离群的孤狼,拼死一搏。   边上李神通也只慢了一线出手,大戟却是后发先至,破空之声急促,仿佛催命的鬼号。临到沈元景面前,抖出七八个虚影,点、削、抹等招数各样,让人分不清虚实。   沈元景捏起拳头,大喝一声:“霜!”四周骤起一阵狂风,将热意尽数吹落,凉寒自人心底生出,霎时间周遭茫茫一片白色,李世民抬起胳膊一看,衣衫上竟然结出了层薄薄的冰晶。   石青璇美目瞪大,伸手在虚空中一握,似乎握住了什么,喃喃自语道:“原来这就是天霜拳。”   沈元景这一招自然不单是为了好看,冰霜只是表象,其中冻结人心的冰凉,让对面两叔侄手脚都慢了下来,招数也似乎停顿。他举起拳头一磕,大戟根本无从逃离,两相撞击,竟然是金铁做的兵刃经受不住,倒崩而回。   这时李元吉的重枪也刺了过来,眼见这要撞到沈元景胸口,他手上一动,长枪陡然旋转起来,枪尖带着诡异的劲力往前方钻去。   沈元景拳头化爪,掌心生出一团白气,将那枪尖截住,裹在里头,任凭其如何用劲,也无法脱出掌控。   那白气顺着枪杆,迅速延伸,一眨眼的功夫,从枪尖缠上了李元吉的胳膊。他顿时身体一僵,只来得及暗道一声“糟糕”,就被沈元景一把拉过,落入其手中。   李神通投鼠忌器,收戟挺立,不敢动手,又不可能放弃李元吉,只得开口道:“阁下武功高明,神通佩服之至,只是元吉已然放出了令箭,大军将至。   阁下或可脱逃,只是世民等人,怕是不能。不若放了元吉,跟我回去,有你这样的大高手在后面撑腰,加之阀主一向宽厚,世民顶多受点责罚,如何?”   沈元景随手将李元吉丢到李世民脚下,另一只手拿着重枪,挥动一下,周遭寒气尽去,反而生出了几分热意。   长孙无忌立刻站出来说道:“不可。沈先生,天家怎会有亲情?落到阀主手里,纵然你护得住我们一时,难道还能护住一世?我等宁可战死当场,也不愿回去病逝于幽墙之内。”   李神通大怒道:“长孙无忌,都是你这小人挑拨离间,让阀主和世民生出嫌隙来。今次落到这般境地,还敢饶舌?”   长孙无忌还要说话,沈元景道:“都住嘴吧。”他偏过头,对李世民说道:“等李渊过来,你亲自与他分说。”   “什么,阀主来了?”李世民等人俱都动容,却听着李神通惊呼出声,脸上现出喜色,李元吉亦是暗自松了口气。   “世民!元吉!”一匹雄壮威武的马儿,由远及近,飞速射来,离着后面的大队怕不是有数百丈远。马背上有一道身穿黄色绸衣的男子,高低起伏,大声呼喊,其声凄切。 第64章 削发以断恩   等这单人独骑到了近前,李神通脸色大变,连忙带人上前截住,低声说道:“阀主,你怎可孤身犯险?快走,我拦住他们。”   这人自然便是李渊,他见得李元吉射出的令箭,明白前方出了意外,担忧两个儿子,才孤身一人,匆忙赶来。   他见着李世民完好无缺的站在一旁,松了口气,又四处打量,寻找李元吉的身影,直到在地上发现了人,心中又是一紧,立时跳下马来,往前走了几步,颤抖的说道:“元、元吉,他……他怎么了?”   李神通连忙伏在他耳边解释了几句,李渊这才吐出一口气,心情平复,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沈浪沈大侠,李某有礼了。”   他肤白如雪,颜容清秀,看上去只是三十来岁的年纪,一派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模样,完全瞧不出是叱咤关中的一方诸侯。   沈元景拱手还礼,一言不发,走到一旁。李世民深吸一口气,上前跪到在地。   李渊的脸色顿时变了,浓密的眉毛扭曲,眼睛里头满是怒火,训斥道:“世民,今番你做的好事,这般胡闹,看我如何收拾你。”   李世民仍旧是跪在地上,轻声说道:“父亲既是厌恶于我,世民自行离开便是,以后就无需父亲费心了。”   李渊脸上露出惊愕,继而又现出愧疚、痛苦的神情,说道:“世民为何如此想?若不是你太过逾越,我岂会严惩?这么一点小小的责难你都受不得么?快跟我回去。”   “小小责难?”李世民摇摇头道:“我并无大过,便由荆王变作舒王,今次形同造反,父亲怎会不责罚?变作国公、子爵恐怕都是好的,说不定去了戎狄,做了质子也不一定。”   “放肆!”李渊勃然大怒,吼道:“我便是再偏心,还能虎毒食子不成?世民你说这样的话,对得起我,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么?”   李世民目中带泪,轻声笑道:“父亲终于肯承认自己偏心了?我自认文韬武略,都远远胜过大哥,晋阳起兵,亦有我东奔西走的一番功劳,攻占霍邑,灭杀宋老生,我份数头功。大哥呢?非但寸功未立,反是丢了四大弟,你不责罚,一来便要我退避,将帅位拱手让出,叫我如何甘心?”   李神通忍不住反驳道:“嫡庶分明,长幼有序,千古不易之法则。况且你文武双全又如何?当年杨广亦是你这般表现,结果呢?不依规矩,乱之始也。”   李世民肩膀一抖,沙哑着声音说道:“我便料到是如此。大哥生得早,坐享其成,得了太子之位,也就罢了,何至于连我统兵的权力都剥夺殆尽,原来父亲防备我至于斯地,还要我怎去说?”   李渊眼中亦是现出晶莹,痛心疾首的道:“我是父亲,亦是族长,怎可不为家族着想。嫡庶之道,不可亲废。若是我把位置让与了你,坏了这规矩,元吉不甘心,又当如何?”   众人齐齐看向趴在地上的李元吉,他不敢动弹。只有沈元景听到的他的心跳,骤然快了许多。   很快大队人马赶来,将沈元景这边的一干人等围得水泄不通,李神通跃跃欲试,只是碍于地上的李元吉,有些不甘心的作罢。   李渊往前两步,直直的目光看向李世民,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这逆子,扪心自问,你若登基,建成和元吉还有命在么?”   李世民也定定的看了回去,大声回道:“若是大哥登基,我还会有命在么?”   李渊身躯一晃,往后一个踉跄,脸色变得更白,毫无血色,张嘴呐呐半天,说不出话来。最是无情帝王家,他若在,还能保得兄弟不阋于墙,可他要亡故去呢?   到时候双方定然会来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胜者登上龙椅,败者全家老小,恐怕都要脱不了一壶毒酒或是一条白绫。那可都是他的子孙后代啊。   直到这时候,李渊才恍然发觉,他偏帮李建成,本不就是担忧大儿子就算有李元吉相助也打不过么?   他甚至猜到了自己隐藏心灵深处的阴暗想法,与其死两个儿子,不如让中间的这个儿子将所有劫难一力担之。   想到这里,他分外的愧疚,不敢再看李世民,下意识的偏过头去。   李世民顿时脸上一黯,挺直的脊背弯曲下去,面色颓然,低下头不语。   四周火把哔剥之声,和着呼啸的风声,穿梭在众人耳朵里。良久,李渊才声音沙哑得道:“终究是你胡思乱想,我岂会让这种事发生。”   李世民猛然抬起头来,见李渊一脸坚毅,似乎要逆转这从古至今以来,帝王家都逃脱不了惨剧。可终究是知父莫若子,他已然瞧出,现在对面是皇帝李渊、家主李渊,要多过父亲李渊。   “作儿子的,怎能让父亲为难,蒙上污点。”他将所有的悲戚与伤心全都埋入心底,面上现出坚定模样,猛然直起身体,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然后大声说道:   “今有不肖子弟李世民,忤逆尊长,不敬兄弟,品德败坏,人神共愤,乃自绝于李阀,纵陷泥沼,不为攀附;身居帝位,亦不追封。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刀兵相见无须留情。若违此誓,犹如此剑。”   他站起身来,抽出腰中长剑,左手握住剑尖,顿时鲜血淋漓,用力一拗,长剑断做两截。乃弃剑柄于地,仍旧大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削发以还。”   他用右手揪起头发,左手猛然一挥,半截剑贴着头皮而过,满头乌黑长发,只剩下浅浅一截,其余被丢弃于地。   这般决绝,叫围观之人惊得说不出话来,惟有李元吉暗自欣喜。李渊脸上亦只是木然,说道:“好。”伸手一招,地上长发落入手中。   他轻轻抚摸了两下,不舍之情一闪而逝,又运起真气,腾起一道火焰来,将这头发卷入其中,片刻烧了个干干净净。   李渊转过身来,对沈元景说道:“沈先生,今次狭路相逢,元吉落入你手中,是李阀输了,还请将他送还。十日之内,李渊绝不派人追赶。”   “好。”沈元景伸出重枪,往前一挑,李元吉的身体便飞到李渊怀里。后者抱起他,翻身上马,带着大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准备离开,却见李世民站在原地,望向李渊离去的方向,双目之中,两行清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第65章 前途自然明   在这疏星无月的夜晚行走,最为难熬的一段时光,便是黎明之前。   李世民情绪低落,一言不发,他手下之人也是十分安静,默默不语。惟有落在最后面一辆马车里头的沈元景,还在轻声的传授石青璇武功。   他坐在车头,手里晃动着从李元吉处夺来的长枪,一边比划,一边指点如何闪避和应对。   等到天边放光之时,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汾河,遥遥可见渡头上,有着几个黑影,沐浴着刚出头的太阳,背后一片金黄。   李世民心头一震激动,纵马飞快的跑了过去,到了近前,从马上一跃而下,飞身将前头一个娇小的身影抱了起来。   一直等众人到了近前,李世民才依依不舍的和这人影分开,拉着她过来,给沈元景和石青璇引荐。   沈元景瞧去,是一个面容有些稚嫩的小姑娘,望之不过十四五岁模样,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容貌极美,若长开一些,定然不输婠婠与石青璇。   她眼睛里面溢满了喜悦,动作上却不慢,冲着沈元景盈盈一礼,脆声说道:“今番世民能够安全脱身,全赖先生谋划助力,无垢在此谢过。”   沈元景伸手一托,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掀起一阵风,将其轻盈的身躯刮走了。只需扫了一眼,他便看出长孙无垢身体似乎有些不妥,要不然也不会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小。   一行人乘船往对岸去,李世民坐在船头,一边责怪长孙无垢未有及时过江,一边絮絮叨叨的陈述与李渊恩断义绝之痛,仿佛一个在外受人欺负的小男孩,向母亲诉苦。   长孙无垢也时不时的摸着对方的头发,长吁短叹一番,有时甚至起身,将李世民的头放到胸口,柔声安慰。   长孙无忌见沈元景和石青璇毫无反应,才将到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开口问道:“沈先生,这第一步逃离晋阳,已然达成,只是前途茫茫,欲要去往何方,尚不可知,依你之见,下一步应当如何?”   那边李世民哈哈一笑道:“无忌无须担忧,脱离李阀之后,从此天高鸟飞,海阔鱼跃。如今四方涌动,时局不定,只需觅得一地闷头发展,也是大有可为。”   还在晋阳之时,虽然兵精粮足,可他要想出头,已然是千难万难,现下人手不过数十,却觉得成功近在咫尺一般。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世民倒是豪迈,须知此番你破门而出,非但是自绝于李阀,还会惹得江湖上的世家大门心头不快。加之你前番拒了慈航静斋,我又得罪了魔门,几乎算是和躲在后面最大的几股势力为敌了。”   “那岂不是正好。”李世民正色道:“先前你的一番话语,算是点醒了我。值此乱世,想要什么,自己取便是,依靠李阀成事,和李建成不劳而获一样,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而今去了牵绊,我自可从容施展抱负,为何不索性闹大一点,扫清妖氛,提笔重绘山河。”   “对,既然早晚都是对手,还不如现下就摆明车马。”长孙无忌点头赞同,说道:“若是有志之士,自然会投来,省得到了后面,还要分辨敌我。不过白手起家而已,我当年和妹妹被人赶出家门,还不是一样有了今天的成就。”   “好,如此方不负我高看你一眼。”沈元景哈哈大笑道:“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心,我早就准备好了三份大礼,静待天时。如今却是开启第一份的时候。”   几人顿时精神一震,能够被沈元景称为大礼的,当然不凡,抬眼望去,对方取出一张地图,在竟陵上面,用手画了一个圈,说道:“咱们先去此地。”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仔细看了地图一会,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   竟陵城和上次沈元景来时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城头悬挂的隋朝红火之旗已然撤换,变作了黑色。   一行人要入城之时,虽无阻拦,可守城的兵丁较之上次所见,凶悍许多,身上也有了煞气,显然是见过血。   沈元景等人入到城中府邸的时候,李靖已然在此恭候多时,迎了众人进去,只见客厅里头,已然有一个女人等候。   众人见她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身量高挑,面相略显硬朗,眼神专注而坚定,穿着劲爽,举手投足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感,纵然和石青璇、长孙无垢这等绝色放在一起,也能吸睛夺目。   李靖介绍道:“这是内子张出尘,人称‘红拂女’,武功不在我之下。”他又介绍了沈元景等人。   红拂女对李世民等几人兴致缺缺,倒是听得“沈浪”的名头,眼里闪出精光来,若非两人初见,恐怕都要上前挑战。   等人落座,李靖开口道:“前次遇见沈先生,他着我来竟陵,取方泽滔而代之,以应天时。果然这方家兄弟十分不堪,天下大变在即,还耗费人力寻找什么‘黄衫女子’,闹得鸡飞狗跳,差点连四大寇都敌不过。   我来之时,正好撞见四大寇进犯,方泽滔兵力不够,有些抵挡不住,后面是我出手解决了城中危机。他又要抽调人手胡闹,冯歌将军等人忍无可忍,联手将他兄弟二人驱逐,推举我做了城主。   只是我才疏学浅,管理一城有些难以为继,恰好世民兄来此,不若帮我暂代政务一段时日,如何?”   跟随李世民而来的长孙无忌、庞玉、尉迟敬德等人脸上现出喜色,原本还以为真的要白手起家,没想到沈元景不声不响的就做出这般大的事来。   暂代一词,非是托词,若是李世民通不过这番考验,就算看在沈元景的面子之上,李靖依旧不会妥协。   李世民倒是信心满满,第二日就走马上任,不过短短十天,就将城中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显露出了杰出的才干。   这天众人齐聚一堂,李世民正式受了城主的位置,开始大刀阔斧的改革起来,又与沈元景、李靖长孙无忌等商议,定下先取荆襄之地,以此为基本,然后攻占长安,第三步拿下巴蜀,连成一片,以此来缩小其他诸侯之间的差距。 第66章 一念起刀兵   “青璇,你可以出师了。”两人于大兴城相见三月有余,沈元景才将一身武学的基本道理和各派招数,尽都传授给石青璇,替她打下小无相功的根基。   石青璇长舒一口气,说道:“我现下都有些相信,你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神仙,否则如此多的武学道理和招数,精妙绝伦,其中泰半迥异于世,你一人如何思得来,想得明白?”   沈元景笑而不答,反是感叹道:“我有时候都有些羡慕你了。”他顿了一顿,等对方看来,又说道:“能够有这样博学多才,武功绝顶的师父,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石青璇呆愣了一下,又笑颜逐开,双眼熠熠生辉,说道:“但愿我以后不要羡慕师父,也能找到我这般天资聪颖的徒弟,将一身所学,尽数传承下去。”   “哈哈哈哈。”沈元景大笑,对石青璇越发的满意。他穿越几世,明的暗的收徒不少,确实没有一个如她这般,既对他的习性,又能与之音律相和,更兼耐得住寂寞。   “可惜我第一个遇到的不是你,且看那两个小子,能否争气吧。”他略带一些惋惜,开口说道:“不过当初我要传承寇仲我最厉害的技艺,他不肯学,今次便宜你了。”   石青璇稍稍有些疑惑,曾听对方说起过,小无相功这般厉害的武学,仍旧只是某一门绝学的简化,非得传承弟子,不肯教授。她现下显然还到不了这般地位。   果然沈元景说道:“今次就要你知道,我这‘华山三圣’的名头,并非浪得虚名。”他取了一柄玉箫,呜呜呀呀的吹奏起来。   夜色静静,清风悠悠。小溪从山顶碌碌趟来,一条小鱼欢快的在里面畅游,时不时摆动一下尾巴,一直游到了大湖大江大河,身形渐大,想要回头,却已不能。   石青璇听了一小段,脸色顿时郑重起来,只知道对方琴技高妙,未料到这箫艺亦是绝顶,较她吹来,虽少一份天真,可多了历经世事,看破大千又仍旧热爱的情怀,更是让人动容。   一曲终了,万籁俱静,只有淡淡的愁情还弥漫在四周。   过得好一会,世界才鲜活起来。石青璇幽幽一叹,说道:“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我要学的东西,的确还有很多。”   ……   李靖立于沙盘之上,侃侃而谈道:“世民公子、沈先生,如今长林与江夏均落入我等手中,汉水一线,连成一片,也算能够自保。只是四面环敌,进退两难,若不能早寻一大城以为根基,不说争霸,迟早是要败在其他诸侯手中。”   沈元景与李世民等深以为然,仔细看了沙盘,沈元景沉吟一番道:“先前我们便定下了以攻占襄阳为第一要务,现下仍旧要如此,如此方能直通关中,继而夺取长安,争雄天下。”   李世民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只是以竟陵之兵力,守卫三城尚且勉强,再要攻打襄阳,便是倾巢而出,也不见得能够攻下,如之奈何?”   说罢,他与沈元景和李靖对视一样,一齐说道:“飞马牧场。”长孙无忌等人恍然大悟。   沈元景略一思索,开口说道:“当初竟陵方泽滔在时,与飞马牧场达成协议,互为犄角,李靖夺取此城,亦然派遣了冯歌将军前往重续盟约。   世民你亲自走一趟,无论如何,请得商场主同意出兵替我们驻守长林,你再领着兵马,突袭襄阳。另李靖由江夏出兵,绕过大洪山,出其不意。”   长孙无忌等仍旧是忧心忡忡,说道:“便是两路出击,人手仍旧不够。襄阳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恐一时半会攻之不下,反折损了人马。   要知江夏之地,也是前次李兄趁着任少名分心与林士宏在九江召开联盟会之时,突袭而来,任少名一直耿耿于怀,若是李兄离去,恐叫人趁机占去,我们就要腹背受敌。”   李世民摇了摇头道:“兵贵神速。如今宇文化及一场大败,李密虽胜亦是元气大伤,反倒给了杜伏威机会,他扩张急切,早就盯上了襄阳。   偏偏钱独关这蠢货看不清形势,依旧和李密勾勾搭搭,若不能赶在这两方势力之前攻下襄阳,我们北上无望,还谈什么鼎定天下。”   他咬了咬牙,指着沙盘道:“纵然是失去江夏,也绝不能放过这次机会。至于兵少并不是什么大事,所谓兵不在多而贵精,我与李兄统兵,区区钱独关,庸才尔,襄阳须臾可下。”   沈元景点点头,襄阳城主钱独关像江湖人士还要多过一城之守,底下之人良莠不齐,却混编一起,于兵法大家眼中破绽极大,自然不可能是这两位的对手。   他开口说道:“任少名那边,你们不用担心,我已遣青璇出马,找了个借口把曲傲的弟子长叔谋等三人打了一顿,又送去了铁骑会,并写信约战曲傲于洛阳。”   “妙计!”李世民大呼一声,说道:“若铁骑会是纯粹的诸侯,自然不用去理会这种小事,可偏偏铁骑会乃是帮派,任少名最是在乎脸面,这件事定然是如鲠在喉,放之不下。   江湖事,江湖了,他若将泰半心思都放在曲傲洛阳一战上头,绝想不到打‘守卫森严’的江夏的主意的。”他越想越觉得此计甚是妥帖。   至于沈元景与曲傲一战胜负,屋内众人都信心满满,盖因每人都曾向他请教过武功,无论是单对单,还是一齐攻之,都在他手里走不过十招。   李世民先是拱手对沈元景一礼,说道:“如此竟陵便请先生坐镇,我与李兄快去快回,还赶得上恭送先生去往洛阳。”   他又回头说道:“庞玉,你明晓兵法,性子沉稳,这江夏守备,非你莫属。只是如今能交予你的,恐怕是一座空城,十分之危险,若事有不谐,保全自身为上,万万不可死守。”   庞玉面色严肃,微微低头一抱拳道:“谨受命。”站于一旁,并不多话。尉迟敬德一脸羡慕模样。   李世民又转过头来,笑着说:“劳烦敬德陪我往襄阳一趟,吾执弓矢,公执鞭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尉迟敬德大喜,转过身来,对着李靖说道:“便与李兄比上一比,看谁能先攻入襄阳。” 第67章 弟子露峥嵘   “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衄挫于毫芒。况云积其点画,乃成其字。”沈元景一手执笔,在纸上认真写字,一边侃侃而谈。   长孙无垢在旁边仔细聆听,及至他见一副字写完,才长出了一口气,站到案几之前,全神贯注的盯住不放,良久才说道:   “‘夭矫乘绛仙,螭衣方陆离’,师父这一手字,爽朗超拔,矫矫如龙,大异于二王,别出枢机。恐怕这世间,再也找不出在书法一道胜过师父厉害的人物。”   沈元景亦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毫不谦虚,说道:“你再仔细瞧瞧,还能看出写什么?”   长孙无垢又看了许久,说道:“师父这字里头,似乎蕴含着一门武功,招数精巧繁复,极为不凡。嗯,是一门剑法。”   沈元景有些惊讶,说道:“这方世界倒是奇怪,哪里造出这般多冰雪聪明的奇女子来。你这天资,真个不凡,才习武不过两月,就能有如此见识。好好练习我传予你的九阳神功,假以时日,非但顽疾尽去,还能后来居上,超过你那师姐红拂。”   长孙无垢摇头道:“师父谬赞了。红拂师姐聪颖明断,武道之心甚是坚定,又肯用功,定会早早的将九阴真经练成,如何是我能及得上的。”   “哼。”沈元景没好气的说道:“她若是聪颖,怎会琴也弹不得,字也学不会,只是舞刀弄枪的,别看现下进步得快,到了以后,想要迈过大宗师的关卡,就极为艰难了。”   红拂女正一脚踏入书房内,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她于音律、书法并无太高的天资,虽然学得优于常人,可仍旧不能让沈元景满意。   长孙无垢抿嘴一笑,小声说道:“师姐来了。”沈元景这才转过身。   红拂女上前行过礼后,说道:“世民公子遣人归来送信,已然说动商场主出兵相助。”说罢,她递过信函。   沈元景拆开一看,随即说道:“哦,这里面还有寇仲和徐子陵两个小子的事。”   信中记载,李世民在去往飞马牧场的路上,半途撞见牧场求援之人,说曹应龙等四大寇趁着长林与竟陵之间的兵力防备不够,从襄阳之地流窜过来,正在围攻牧场。   他们心急如焚,昼夜不歇的赶将过去,却只遇到一群溃兵,尽数杀死之后,到得牧场,只赶上庆功宴。   原来那时寇仲和徐子陵听从沈元景的吩咐,前往鲁妙子处学习杂艺,并按照双方约定好的条件,出手暗杀了四大寇。群龙无首之下,飞马牧场之危尽数解除。   商秀珣本就因为两地之间相隔有些遥远,消息缓慢,以至于产生今日之危,现下又得了沈元景两个弟子的帮助,便毫不犹豫的答应。   长孙无垢亲自奉茶,红拂女在看过信后,奇怪的问道:“两个师弟是怎么回事?明知道师父在此,也不随着过来拜见,太不像话了。”   她入门最晚,但听得沈元景那套衣钵传人的说法,自认除却才艺双绝,天资绝顶的石青璇外,无人够资格继承师门传承。是以自顾自的按年岁排位次,将素未谋面的寇徐二人及长孙无垢视作师弟师妹。   沈元景不以为意,笑道:“那两个小子跳脱,恐怕是别有打算,由他们去吧。”天下大势虽已被他改变了许多,可东面那些势力,仍旧和原来一般。现下他全副心思都放在扩大本身的势力上,无心理会,就由得扬州双龙去闹。   他略一停顿,说道:“这三城之地的帮派势力都已然被你肃清,按照时间来算,世民与李靖已然出发,你也动身赶往襄阳相助吧。等城破之后,正好挟大军之威,将钱独关遗留的汉水派剿灭。”   红拂女点点头,说道:“但愿他们进展顺利,能让我赶上师父和‘铁勒飞鹰’曲傲的一战。”说罢,她又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沈元景展开一看,笑了笑,顺手递了回来,道:“你临走之前,且将信中内容传扬出去。好容易逮到这样扬名的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红拂女跟着点头道:“还不是要怪那李阀,竟然只是对外说了与世民公子恩断义绝的消息,师父大发神威的一幕,却都隐瞒下来,以至于现在师父的名头,竟然还比不过什么李密、欧阳希夷,落在地榜后列。”   沈元景笑道:“无妨,天地人榜上的人越多越好,正是有这般精彩的对手,武道生涯才足够有趣。况且连你都为这排名所动,说明我的计策成功了不是。”   ……   红拂女领命而去,过不一天,长孙无忌带着满脸的激动进门,大声说道:“沈先生,今次我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沈元景算算时间,尚且不够李世民与李靖两人到达襄阳,有些奇怪的问道:“无忌这是何意?”   长孙无忌说道:“从九江传来消息,贵高徒寇仲与徐子陵,将任少名当众诛杀,从容脱身而去。听闻沈公子调教他们不过月余,就能有如此武功,点石成金,委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他十分叹服,任少名一个铁勒人,能够在中原占据一大片地盘,武功自然是十分高明,何况旁边还有‘艳尼’常真和‘恶僧’法难这两大高手跟随。   沈元景这才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他们两个出手,任少名遭遇命中克星,确实难逃。”   见对方有些疑惑,他也不解释,接着道:“不过他二人前脚在飞马牧场,后脚就赶到九江,倒是跑得快。”   长孙无忌赞道:“还是公子教徒有方,两人击杀任少名之后,曾大声说是替你办事服其劳,送给曲傲的礼物。”   沈元景笑着骂道:“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曲傲都已然答应了赴会,何必做出这等小家子气的事来。不过他俩后起之秀,出手也算说得过去,也总算没有丢我的脸。”   长孙无忌接着有些担忧道:“听说曲傲的三个徒儿,以及任少名的手下正在追击寇仲和徐子陵,要不要派人接应?”   “无妨。”沈元景摇摇头道:“他们逃命的本事可是一流,晾这五个废物,也追之不上。再说,他们知晓了我在竟陵,真到了危急时刻,自然会往这边而来。”   长孙无忌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今次曲傲可要大发雷霆了,说不得还要指责我们不讲江湖规矩。”   “随他。”沈元景淡淡的说道:“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第68章 何人得天霜   洛阳雄踞黄河南岸,北屏邙山,南系洛水、东呼虎牢、西应函谷,伊、洛、瀍、涧四水流贯其间,四周群山环抱,形势险要。   自杨广于此营造新都,又开凿了大运河之后,洛阳已然超过大兴,成为天下的中心。   沈元景与石青璇、红拂一行三人,上得酒楼,男俊女美,还有一人纵然带着面纱,可遮掩不住超然出尘的气质,是以十分显眼,很快便被人认了出来。   或许是他历来高傲,极少与人打交道,这酒楼里面,又都是些江湖底层,自惭形秽,便也无人上前打搅。   沈元景望着大运河上商船如织,轻轻吟道:“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好一个‘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沈先生眼光独到。”王通从楼梯口走了上来,旁边还跟着欧阳希夷,他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看,叹道:“虽然杨广开辟此河,仍旧是为了南下扬州享乐,可也算是件罪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好事。”   沈元景摇头笑道:“我若身为运河底下的冤魂,恐怕管不了子孙后代如何,现下能够吃饱穿暖不遭灾祸,已经是顶好的日子。”   王通默然,叹道:“谈何容易。太平时节,从古至今,也没有几天,况且纵然是盛世,小民亦不见得好过。我听闻沈先生曾经做了首曲子,道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真是至理名言。”   沈元景也轻叹一声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无论如何,治事总好过乱世,万民总会有一口饭吃。”   欧阳希夷却是无所顾忌,笑道:“这便是你撺掇李家小二,脱出李阀,另起炉灶的初衷么?要再造一个开皇治世?”   他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接着道:“不过我观那小子与隋文帝差得太远,倒是和杨广那昏君性子相似。”   沈元景淡淡的道:“天下性子和我相似的人,也十分之多,你还能认识哪一个?”   王通哈哈一笑道:“是极,是极。西施东施同时皱眉捧心,相差不可以道里计。能得沈先生垂青,李世民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他是天下间最能明白沈元景能力之人,连石青璇等也只知师父武功高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不懂得其儒学功力深厚,道家修养高妙。   只是沈元景与之论道时候,既有理学,又谈心学,间或其他各种派别,怕不是有七八种,叫人难以窥探他志向如何。   欧阳希夷在一旁试探的道:“今次李世民首次出手,便打破襄阳,威震天下,想来下一步便是要攻占长安了吧。”   “好啊,难怪你急匆匆的拉我过来。”王通笑骂道:“原来是替王世充打探军情来了,他照着隋文,也差得远了吧。”   欧阳希夷尴尬一笑,连忙扯开话题道:“青璇侄女,你上次那番装扮,可是瞒的我好苦啊。”   石青璇淡然答道:“欧阳伯伯勿怪,青璇实在是有些不方便之处,现下借着这杯酒水,向你赔罪了。”   她轻轻掀起面纱,将杯酒一饮而尽。只是露出一个如玉般下巴和一抹淡红的嘴唇,便让楼内关注此桌的众人神魂颠倒,见她放下面纱,又都怅然所失。更有甚者,止不住发出一声惋惜叹声。   欧阳希夷面色一变,站起身来,冷哼一声,震得楼内嗡嗡作响,凌厉的目光扫视周围一圈。众人撞上他饱含杀气的眼神,纷纷凛然,不敢逗留,结账下楼。   过得片刻,偌大的二楼就只剩下两桌,除却他们,只剩下一个客人,坐在角落里头,正背对他们,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这人头发乌黑,束了一个文士髻,背影修长优雅,透出一股飘逸潇洒的味儿。沈元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此时还敢留下的,都不是一般的人物,欧阳希夷也不在意。说道:“青璇侄女严重了,你看刚才那些人的丑态,便知道你若不做遮掩,该是怎样的麻烦缠身。”   石青璇笑笑,也不说话。他又对红拂道:“这位女侠英气勃勃,未请教大名。”   红拂对这种老前辈不敢怠慢,答道:“晚辈张出尘,唤我红拂即可,乃是师尊的二弟子。”   欧阳希夷还不觉如何,王通有些诧异,问道:“我记得沈先生出世以来,先收的弟子乃是寇仲和徐子陵两位小兄弟吧,为何你做了二弟子?那他们算得第几?大弟子又是哪位?”   红拂肃然道:“青璇师姐要继承师父衣钵,自然是大弟子。至于寇仲和徐子陵两个小子,年岁比我小,武功也不比我高,排在我后面,做两个师弟,不是理所当然?”   “谁说我们要做师弟的?”噔噔噔的几下,寇仲跑上二楼,紧接着徐子陵也上来了。两人走到沈元景等人面前,行过礼后,寇仲笑嘻嘻的说道:“这位美人儿师妹,你入门晚,当然我们才是师兄。”   红拂看不过他俩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模样,冷笑道:“咱们华山派的规矩,你们难道不懂?”   徐子陵顿时不服气的道:“谁说我就当不了师父的衣钵传人。仲少和我今次用傲寒六绝与无名剑法,诛杀任少名,可是替师父壮了声威。你又会些什么,做得什么?”   红拂不屑的道:“你说的这两种武功,我亦知道。厉害倒是厉害,不过这样的武功,师父少数会十几种、几十种,也算不得门中嫡传。”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故作轻松的说道:“哦?那什么算得嫡传,难不成师父把天霜拳教给了你?”   石青璇诧异的看过来,对天霜拳的重要性有了一定猜测。红拂摇摇头道:“我哪有资格学这门功夫,是大师姐。”   她一指旁边的石青璇,两人脸上异色一闪而逝,看了一眼沈元景,又嬉笑的道:“上次见青璇妹子,还只不过和我们一样是客人,没想到今次就入到师父门下了。曲傲的那三个弟子可是极不好对付,我们都费好一番工夫才摆脱,却叫你打伤驱赶,天霜拳真有那么厉害?”   他们言辞之间,仍旧是不肯承认石青璇为大师姐。众人先扫了一眼石青璇,又看向沈元景,想知道他如何分说。 第69章 但坐论争霸   沈元景诧异的看来,说道:“我何时说过天霜拳算是本门的武功嫡传?”   寇仲仍旧是笑嘻嘻的道:“天霜拳自然不是,可三分归元气总是了吧?我本以为风神腿不过如此,可今次用来对付任少名,领悟了师父所说火借风势的道理,一气呵成,斩下对方头颅,才知其威力绝伦,不在傲寒六诀之下。   三分归元气一拆成三,每一门都能比拟傲寒六诀,总不至于是普通功夫,那也太过夸张了。天霜拳居首,克制排云掌和风神腿,可是师父你亲口说的。”   沈元景笑道:“三分归元气的确是较风神腿要高出一个层级,不过这门武功只是我设想,乃是其他三门武功合一的前进之路,我还没有创出来,算得什么门内嫡传?   至于天霜拳克制其他两门,立意自是如此。不过武功相克哪有定数,五行亦有正有反,慈航静斋的《剑典》也不见得就能压制阴癸派的《天魔大法》。我曾经告诉你们不要拘泥,要推陈出新,你们当做耳旁风,却来怪我偏心?”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毫不掩饰喜色,徐子陵抱怨道:“师父你说话总是虚虚实实,叫人听不出真假,我和小仲哪里分辨得清?”   沈元景叹口气道:“我当然可以把一招一式拆开来说,一门武学道理掰开来讲,只是那样就是我的道路了,你们习惯之后,难以走到尽头。”   以徐子陵如今的武功,亦知是这番道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寇仲连忙道:“如此说来,青璇只是个会天霜拳的三师妹,并没有得到师父的衣钵传承?”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现下她仍旧是最为接近的一个,所学武功也可算作清玄经的基础。”   “青璇经?”寇仲夸张的大叫一声,哀叹道:“都叫这个名字了,我们岂不是没有机会?师父,我可是你的大弟子啊!”   他这般闹腾,其余几人忍不出露出笑意。沈元景道:“我既挑动李世民反抗李阀,便是因为这嫡长制度不公,容易让人心不服,自己又怎会做出这般事来。我门下之人,都有机会传承这门清玄经,只是看你们能不能够达到我的要求。”   徐子陵却道:“纵然得了清玄经,不也是循着师父的道路?我们有师父相助,以长生诀为基石,又有两门极为契合的武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以后的路我们自己能走。”   在座众人都听出他这番话并非是抱怨或者赌气,而是真真正正的这样去想,不由得十分动容。欧阳希夷叹了一声道:“沈先生好福气,有这样志存高远的弟子,让人羡慕。”   石青璇不知想到什么,不由得一笑,从嘴角流转,到了眼角里。徐子陵只看她眼里溢出的光彩,就心头荡漾。   寇仲嘴里嘟嚷着:“做大弟子没有好处,那谁还做啊。”他如同一个小孩子争糖果一般,倒是让人莞尔,连红拂心里都缓和许多。   过得一会,寇仲才问道:“师父,听说李世民那小子离开李阀之时,一无所有,如今的地盘和势力,全都是你帮他谋划,他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下那么大的功夫扶植他?”   欧阳希夷亦是说道:“这也是老夫疑惑不解之处。之前只听说你武功较宇文化及高,又听杨公宝藏在你身上,哪怕是创立天地人榜,也不过是给底下的武林中人看个热闹。   可前番卫玄诛灭阴世师,其中一条大罪就是贪了你谋划的首功,世人才尽知你之智慧非凡;现下又帮李世民夺得襄阳,一跃而成为天下有数的诸侯。所谓杨公宝藏与和氏璧,得一可安天下,恐怕还要加上你这个大活人,连郑公都动了心。”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又望过去,看沈元景如何答来,连边上仅存的那名食客,也静坐不动。   沈元景轻声笑道:“帮他便是帮我。”   “这我就有些不明白,沈先生可否详细说来。”王通接口问道。   沈元景叹了口气,说道:“自我习武以来,已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方才有所成就。到如今每往前一步,总觉千难万难,有时穷尽办法,也摸不着头脑。”   王通与欧阳希夷虽然武功不算顶尖,可这一番习武的苦恼,也都经历过,不觉心有戚戚焉。倒是几个年轻人,每日都在飞速进步,少了这番感慨。   沈元景接续来说,也不遮掩,朗声道:“我此次出世,便是因为武功到了瓶颈,前进不得,纵然我翻遍无数秘籍,练成各样神功,也不过是将这拦路的巨石往前推动了一小截,仍旧闯不过去。究其原因,不过是之前的路太过顺遂,少了韧性。   苦思冥想之下,只能另辟蹊径,将这统一天下的伟业,与我本身的道路映衬。每一个敌人,便是我武道路上的一个关隘,如我能克服一切艰难险阻,助力世民混一天下,就有望在战斗中完成升华,冲破桎梏。”   楼内静默了一会,王通才说道:“原来如此。我便说着天下的诸侯也有不少,你为何单单就看准了李世民。除却他能力出众以外,恐怕也因只有他肯背弃李阀这等势力,甘受天下人唾弃,冒着巨大的风险配你赌上一赌。”   寇仲撇嘴道:“我与小陵也是愿意跟着师父白手起家,哪怕不做皇帝也成,不过师父似乎并不想给我们机会。说来说去,你们仍旧是因循守旧,只以为非世家大阀之人,不能治理天下。”   “皇帝之位我并无兴趣。谁来做都无妨。”沈元景说道:“我只能料定寇仲你争天下的样子,却料不到你坐江山又会如何行事。以我一人之私,累及天下动乱大了一些,已然十分不适,倘若所托非人,又引得天下再乱,百姓流离,就不应当了。”   寇仲嬉笑道:“师父,你便这么不看好我么?须知我乃是扬州底层的小混混出身,难不成还不比李世民那公子哥更懂得人间疾苦?”   “莫非你也起了心思要争霸天下?”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你且说说,若是你得了天下,要怎样去治理?”   但是没有,不过是听师父说起,信口胡说罢了。”寇仲摆手道:“不过要治理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只在垂拱而治四个字上面。”   “哦?”欧阳希夷来了兴趣,问道:“愿闻其详。”   “其一在修身,上行下效,帝王勤俭正直,高居北极,以为天下表率;其二在用人,百官拱辰,各展所长,各司其职;其三在惠民,耕者有田,织者有衣,各行其事,各得其乐。”寇仲侃侃而谈,说出来的话,竟很有几分道理,引得楼内之人纷纷点头。   只沈元景突然问了一句:“如此行事,免不了有小人觊觎神器,倘若有人要夺了你的位置,又当如何?”   寇仲洒脱的道:“我和师父一样,对于皇位并无眷恋,倘若有人真的想做皇帝,只要他能比我做得更好,让与他又如何?受惠的总是天下万民。”   众人心中震动,王通叹服道:“真上古圣人之心也。” 第70章 知事郎设宴   寇仲这一番应对,众人兴致越发高涨,推杯换盏之间,楼内另一客人已悄然离去。   不多时,欧阳希夷亦是告辞,说道:“郑公听闻沈先生来此,心内激荡,本应亲身前来邀约,只是位高权重,不可轻动,便遣了老夫前来,可看你这番模样,想必是不愿在大战之前,往郑公府上拜会,我便不多劝,就此告辞。来日得有闲暇,再共谋一醉。”   他洒脱而去,王通亦不好多待,只是交待了青璇几句,便也动身离去。转眼偌大一个二楼,就只剩沈元景师徒五人。   石青璇问道:“两位师弟,你们从飞马牧场而来,不知鲁老现下情况如何?”   见对方整个称呼自己为师弟,寇仲有些悻悻,嘻嘻哈哈的称了声“师姐”,说道:“他老人家身体好得很,一口气能吃三碗白米饭,喝一坛子酒。只是他偷偷见了我们,触犯了美人儿场主的忌讳,被赶出门,现下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徐子陵接口道:“鲁老还曾提到青璇师姐和师父,对师姐极为感念,说本是要将一生钻研尽数传授,可是师姐不愿意学。”   沈元景笑道:“聪颖之人,往往心思驳杂,极少能够收束心思,守中无为。鲁妙子是聪明人中的佼佼者,先前还曾后悔未能专一武学一道,想不到活过来后,仍旧不能大彻大悟,还是原来习性,理不清,断不了,放不下。想来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话,是否诸多不好的猜测?不说也罢。”   寇徐二人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看来鲁妙子确实说了不少沈元景的不当之语。红拂冷哼一声,心里有些责怪两个师弟不懂尊师重道,似乎对外人钦佩,还要胜过师父。   石青璇只是问了一句,便坐在一旁,并不言语,清清淡淡,犹如一只素雅的君子兰,静静的散发幽香。   徐子陵突然叹道:“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看中青璇师姐了,是我俩太闹腾,想法太多,不对师父习性。”   沈元景眉毛一挑,却又懒得反驳,只是端起酒杯,又望向河面,商船似乎少了许多。   这时,楼上终于来客,噔噔噔的声音响起,宋鲁的脸庞率先从楼梯口升上来,远远就发出一串长笑道:“沈先生可真是出人意料啊。我本以为你如今的名气,说什么也要去往董家酒楼,便早早的定好了宴席,哪知你入到这前哨之地,一坐不走了。”   他提着一坛子酒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都是青年,其一是宋师道。宋鲁介绍道:“师道你亦见过沈先生,这个是玉致,我大兄的幼女。”   宋玉致长发乌黑,扎起一个书生髻,配上浓密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显得有些阳刚。不同于红拂的硬朗,她嘴唇要小,下巴微尖,便为面孔增添了一份柔和。一双眼睛闪亮晶莹,带着好奇看来,说道:   “早就听鲁叔与五兄说起沈先生,赞不绝口,玉致便十分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今日得见,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清逸俊朗,飘然若仙。”   沈元景点点头道:“师道兄谦谦公子,玉致姑娘洒脱不羁,由子及父,宋阀主果然是超类拔萃。对了,师道兄可有将我的话带给宋阀主?”   宋鲁又是哈哈一笑,宋玉致却抢先道:“沈先生一见面就说起这个,真如武痴一般,难怪父亲仔细听了你的事迹后,赞不绝口,当即便将名字刻到了磨刀堂。”   沈元景有些诧异,见宋鲁眨眨眼睛,这才明白,许是并未有将他与石之轩对战的消息告诉二人,心道:“也好,省得曲傲听了,吓得不敢过来。”   宋玉致一进门后,寇仲便盯着她,眼也不眨,此刻瞅准机会,上前说道:“宋姑娘有所不知,在天下五绝里头,我师父对宋阀主最为推崇,许以为天榜第一,还要超过宁道奇。宋阀主也如此,那可真是惺惺相惜。”   他连忙又介绍了剩余两人,及至听到石青璇的名头,宋家三人齐齐动容,恭恭敬敬的行礼,不比对沈元景来得差,同时亦是对沈元景的武功和名望重新评估了一番。   宋玉致虽稍稍有些收敛,可还是止不住有些好奇,问道:“我来中原这些天里头,听到最多的便是这天地人榜,传闻是沈先生始创。不知道你将自己排在什么位次?”   沈元景答道:“当在天榜第三。武功暂且不论,较之宋阀主和宁道奇,或许是差了一丝境界。”   宋师道和宋玉致尽皆愕然,却见他边上四个徒弟都十分平静,回头看来,宋鲁也是一般淡定,不仅有些疑惑。   宋鲁却不会解释,叹道:“那些够不着人榜之人太多,于是‘知世郎’王薄将人榜拆分,变作了天地玄黄四榜。容纳的人是多了,可由此引发的争斗,我这些时日也见了不少。”   “师父只是给武林上层排了个座次,这些有名望的人物纵然起了争斗,也都会有分寸。”徐子陵也跟着叹了一声道:“这王薄却将战火烧到了下层,其居心定然不良。”   “哼!”从楼梯口又传来一人的声音,说道:“小子你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只见一人走上楼梯,身形偏瘦,面色惨白无有血色,大晴天还提着一把黑伞,一副病痨鬼的模样,眼睛直直盯着徐子陵,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宋鲁语气冷淡的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知世郎手下的‘病书生’京兆宁,怎么,我说两句话都不行?”   知事郎名头大不假,可怎敌得上宋阀。京兆宁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连忙道:“宋兄说笑了,你自然是有资格评说此事,可这个小子乳臭未干,不知从哪里学来两手庄稼把式,就敢胡言乱语?”   徐子陵怡然不惧,说道:“是不是胡言乱语,王薄心里有数,难不成他还以为这点心思,能够瞒过天下人么?”   京兆宁脸上怒气一闪,正要呵斥,撞见沈元景深不可测的双眼,不禁在心里打了个突,勉强说道:“我不与你一般见识,这是王爷给沈浪公子的请柬,请沈公子今晚大驾光临曼清院。”说罢,将请柬快速的递了过去,想起对方有九个人,不敢多待,便要离去。   这时,红拂突然开口道:“听闻王薄自称‘长白鞭王’,正好我也新得了一门鞭法,你回去跟他说,今晚我红拂要讨教一番。” 第71章 歪打却正着   京兆宁一脸不敢置信,脱口而出道:“你说什么?你要挑战王爷?”   见红拂点点头,他脸上露出一丝嘲弄,暗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又轻蔑一笑道:“好,我也不与你争,便将你的话带回去。”   等他走后,徐子陵一揖道:“多谢师姐替我出头,只是此事是我惹出,便由我来承担。”寇仲亦是揽过他肩膀,说道:“咱们扬州双龙向来是同进退,算我一个,保管把那姓王的老头打得屁股尿流。”   红拂不耐烦的打断道:“行了,你们两个小子还是先好好练功吧。投入师父门下这么长时间,只有击杀任少名一事,虽画蛇添足,却还勉强说得过去,其余还做出过什么大事?”   宋鲁摇头道:“王薄名声极大,连杜伏威、李子通都曾是其手下,武功之高,可见一斑。姑娘这番挑战,是否有些莽撞呢?”   红拂扬眉说道:“青璇师姐嫡传大弟子,不可轻动,我乃是师父门下最为年长者,怎可弱了师父名头?况且我观那王薄不过是拾师父牙慧,沽名钓誉之徒,有何可畏惧。我今次就要天下人知道,这剽窃出来的榜单,较之师父正宗,终究是差得太远。”   宋鲁不禁有些动容,算算时间,这女子投入沈元景名下并未有多少日子,可也敬之若神明。再看名满天下的石青璇亦是如此,真叫人难以琢磨。   宋玉致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看了看红拂,又看了看沈元景,想要开口,终究是默不作声。   宋师道肃然拱手道:“姑娘尊师重道,胆识过人,宋某佩服。”他说话间,拍开了宋鲁带来的酒坛,顿时香气四溢。   他给每人满上一杯后,又单独敬了红拂一杯酒。红拂喝酒,亦是豪爽的一饮而尽,石青璇与宋玉致同样如此,别有一番巾帼不让须眉的风情。   酒过三巡,楼上也渐渐多了许多人,都是闻说沈元景来了洛阳,赶将过来的各路豪杰,只是见着宋鲁在此,也不好贸然上前打搅。   过得一会,几名身穿黑衣的男子走到几人近前,略略拱手作礼,开口道:“这位想必就是名满江湖的沈浪公子,我家上官大龙头在董家酒楼设下宴席,还请赏脸过去一叙。”说罢,他侧过身来,右手虚引,做出请的手势来。   宋鲁重重的将空酒杯往桌上一顿,冷笑着开口道:“洛阳帮仗着地利,上官龙倒是好大的威风,连我要请沈公子赴宴,亦需要亲自出面,他只叫了你一个小角色过来,若是这般没有诚意,趁早离去,省得丢脸。”   他先开口将事情揽下,沈元景便没有多言。正准备在宋玉致面前表现一番的寇仲,也只得悻悻作罢。   此人这才看见宋鲁,略一回想,顿时脸色一变,连忙说道:“原来是宋阀宋三爷,是我有眼无珠,给你老赔罪了。在下‘开天手’赵五万,名列黄榜第八百三十七位,也给沈公子说声对不起,不过龙头交待的事,若是办不成,也叫人为难。”   沈元景有些诧异,转头问向宋鲁道:“宋兄,我并未关注过这榜单之事,怎地这黄榜都能排到八百多,上榜之人该有多少?”   “不止。”宋鲁冷笑一声道:“这黄榜都排到一千多位了。玄榜三百余位,地榜七十七,王薄号称要将天下英雄‘一网打尽’。今番他在曼青院设宴,不出意外,就是推行他之榜单,将武学层次依此定下来。”   他这番话声音极大,楼内众人勃然色变,寇仲脱口而出道:“那他岂不是要成佛作祖了?”   “若是真给他将这番事业做成,武林中人的武功层次有了划分,他这名望定然是直冲天际。”宋鲁看了沈元景一眼,接着道:“何况这榜单首创之人乃是沈先生,将来纵然因此起了争端,罪孽也不在他身上。而且,你以为他为什么能在这个时候请到天下豪杰齐聚?”   “好贼子!”徐子陵咬牙道:“他这是要把师父的便宜占到底了。若非师父约战曲傲,有这般轰动天下的大事,江湖中人怎么会聚集得这么整齐?”   其余几人脸上都现出怒容,连石青璇的眉头都有皱起,唯独沈元景反应平静。宋玉致忍不住开口道:“沈先生,那王薄所作所为,我这外人尚且不忿,我观你似乎一点也不着恼,却是为何?”   沈元景轻轻一笑,语气平和的说道:“有红拂出手,我有什么可担心。”   宋鲁一怔,首次认真的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她有一副高手的气质,却不知对方何来的信心,能够胜过天下闻名的王薄。   沈元景接着道:“何况,这等划分以前不是没人做过。魏晋之时,天下高手亦有九品中正之说,距今不过百多年,你们可听说过这套东西?   便是时人最为追捧的天下第一高手燕飞,至今事迹也已然湮灭。不入史册,终为土灰。若是只为挣得一时之虚名,有甚用处?还不如把心思放在眼前,当下精彩,便要有意义得多。”   几人听得眼睛发亮,寇仲心里将“不入史册,终为土灰”重复了好几遍,说道:“我寇仲定要搏出一番事业,不是光宗耀祖,而要向人证明,别人能做到的,我一样能够做到。”   楼内议论纷纷,反倒是把洛阳帮的赵五万给晾在了一边,他也顾不得生气,带着这些猜测匆忙而去。   宋鲁嗤笑一声道:“这人真是愚蠢,各大势力的首领,哪个不清楚王薄的打算,不过是各有计较罢了,何须他去通风报信。所谓黄榜,连这等我从未听过名字的人都录上,有何意义?”   沈元景心里大笑,他本意是要靠着榜单,先挑起一波争斗,只是想不周全,漏洞颇大,却被人热心肠的补上了。他端起酒杯,意态悠闲的说道:“那天榜有几人?”   “天榜三人,对应三大宗师。”宋鲁冷笑道:“我大兄被排入地榜,还在梵清惠、祝玉研与石之轩之下,只列在第四,稍稍高过了空和尚。”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心道:“难怪这人对王薄不甚客气,原来是自家大哥被排得太低了。却有些奇怪,师父极力推崇宋阀主与石之轩,江湖中人似乎并不那么认可。”   沈元景点点头,又道:“我又在何处?”   “二十七位,前面是‘倒行逆施’尤鸟倦,后面是‘袖里乾坤’杜伏威。”宋玉致抢先说道:“曲傲排在尤楚红之前,位列第十三。沈先生你觉着这两个排名,是高还是低?”   楼内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望过来,似乎颇为感兴趣。   石青璇悦耳的声音响起道:“十三这个位次,对曲傲来说高了一些,给师父的话,也太低了。” 第72章 风波起曼青   曼青院今日热闹非凡,从太阳未有落山时候,客人便络绎不绝。   一行五人来到门口,就见着三个魁梧的大汉领着许多喽啰把门,一个疤脸,一个麻脸、一个黑脸,太阳穴高胀,双眼闪着冷光,扫视着每一个过来的人。   沈元景几人正要往里走,黑脸汉子拦住了他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几位,请出示请柬。”   他们的样貌,早就传遍了城中,依照江湖规矩,入楼哪里需要请柬,显现这位是故意找茬。连一向好脾气的徐子陵都有些生气,正要开口,沈元景一戳寇仲道:“予他。”   寇仲愕然,环顾一周,边上许多人都抱着兵刃看来,他脸色有些难看,却不敢反抗,只得从怀中掏出请柬,重重的拍在了黑脸汉子的手上。   这人也不少介意,冷笑着展开,大声道:“华山派沈浪携四个劣徒前来拜见王薄王大爷!”他故意运起内功,声音一层一层的传入里间,几乎整栋楼都能听到。   本是喧闹的曼青院静了一静,接着又哄闹起来,非但只外面的看热闹,连里间也出来不少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寇仲气到脸色发青,手已经按在刀柄上,那黑脸汉子怡然不惧,抱着胳膊冷笑,其同伴慢慢围拢过来,似乎就等着他出手。   “走。”沈元景又一伸手,点在寇仲背心,一道轻微的真气将其蓄势待发的一招打断。   寇仲回过头来,面上带着惊愕与不解,却被他一把推往里面。边上看热闹的人发出轻轻的嗤笑声,那黑脸汉子还不知好歹的大声说道:“什么杀神杀鬼的,到了王爷的地头,龙也的盘着。”   沈元景又一扯徐子陵,边走边慢慢的说道:“我有一个坏习惯,如果被狗吠了,通常不愿意去跟狗多做计较,只是径直寻到狗主人,给他脸上来一巴掌,这人面子脱离,恼羞成怒,自然会迁怒于疯狗。红拂,你听得懂这个道理么?”   红拂信心满满的道:“师父放心。”又一巴掌拍在寇仲肩膀上,说道:“有我在,轮得到你们出头?”   寇仲露出讨好的笑容,揉揉肩膀,嘟嚷道:“师姐,温柔一点嘛,你这样,怎么嫁得出去?”   石青璇淡淡的道:“你们两个还是操心自己的吧,红拂师妹已经与李靖大哥结为了夫妻。”这两天以来,寇徐二人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她作为沈元景的大弟子的身份。   寇仲哀叹一声,说道:“怎么会这样,我还没有开始向师姐表白,就这样结束了吗?”红拂又敲了他一下,几人这样笑闹着,在众人莫名的眼神中入到里间。   曼青院乃是洛阳最大的青楼,今次王薄宴客之处在“听留阁”,整体结构乃是一“回”字形,由东西南北四座三层重楼合抱。   中间留出一长宽均达五十余丈的院子来,院子的核心处有个大鱼池,四周绿草如茵,碎石曲径,小桥溪流,十分别致。   重楼每层均置有十多个厢房,面向园地的一方开有窗隔露台,内中之人可对中园一览无遗。此刻大半已然进了人。   王薄纵然对沈元景颇有些轻视,也不会在这上面太过怠慢,一行人被领到了南面二楼的一个房间,之后不久,几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托着小食、点心、干果与美酒上来。   红拂养精蓄锐,以应对接下来的一场大战。而沈元景和石青璇又各自静坐,寇仲顿觉无趣,朝徐子陵打了个眼神,朝沈元景告了个罪,起身出去寻友。   踏出房门,转了几个弯,寇仲忧心的道:“王薄老儿的名头颇大,还在师父之上,纵然功夫及不上名气,肯定也要比任少名要高出一些。红拂师姐才投入师父门下不过两月,单单一人,如何能够胜过?”   徐子陵亦是愁眉苦脸,说道:“师姐虽凶,可对我们是真心实意,当弟弟般照顾,我自然不希望她受伤。可她性子要强,就算我们偷偷的去对付了王薄,让她知道,定也不会开心。”两人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这时,旁边传来声音道:“你们两个小子,能偷偷的干什么?”二人只顾着着急,一时之间忘了戒备,被人摸到了近前,悚然一惊,连忙回头一看,却是鲁妙子。   “鲁老师!”两人惊喜的低呼,徐子陵问道:“你老人家怎么也来了。”   鲁妙子笑道:“这般重大的事情,老夫怎能不过来瞧上一瞧。多年不履江湖,王薄这小子当年就不老实,今次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还有曲傲,这些年不见,也不知道有了多少进步。不过他比起你们师父,应当还是差了一些。”   寇仲说道:“我们倒是不担心师父,他神功盖世,向来算无遗策,只是担忧师姐,怕她对付不了王薄。”   鲁妙子摇摇头,说道:“你们既然说沈先生算无遗策,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老谋深算,还能让自己宝贝徒弟吃亏?不要担心,且随我来,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转过几处,三人悄悄上到西面的重楼,推开门一看,两人呆愣在了当场。   ……   突然咚咚咚的几声鼓响,一道雄厚的声音响起道:“各位英雄豪杰,今次能够受王某人邀约前来,王某铭感五内,借着曼青院的地方,以一杯薄酒亦是谢意。”   屋内三人同时睁开眼睛,去往露台出,往下看去。院子中间早有人搭了台子,王薄站在其上,差几和一层楼台齐平。   他年五十许,身材修长,腰板笔直,相貌清俊,唇上蓄着一把刷子似的短髭,加之眼睑下一条条皱纹,显得很是严肃。此刻笑来,也仅仅是扯动脸皮,眼睛里头精光闪烁,偶尔转动一下,露出孤狼一般的桀骜与狡黠。   王薄举起酒杯,往四方一晃,不少人纷纷抬手附和,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哈哈笑了几声,带着几分得意,朗声道:   “众位想必已经知道了王某的打算,我也不卖关子了。爵位有高低,官位有品级,我受到某种的启发,藉着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想出了‘天地玄黄’的榜单,欲要将江湖中的好手尽数搜罗在上。只是一人之计短,难免有所缺漏,还请诸位斧正!”   他大手一挥,高台上了八根旗杆,各挂着一条白布,除却坐北朝南一面上只有四行寥寥十来个字,其余都密密麻麻排布一片。   王薄正要下得高台,邀人上来查看,就听得南面一声轻喝道:“什么狗屁榜单,哪个瞎眼之人排布,连我的大名都位列其中?趁早扯下,以免贻笑大方!” 第73章 白蟒相探寻   四周一片哗然,许多欲要上台查看之人,全都停住了脚步,抬眼望去。有知情者迅速认出了红拂,并向周围之人解释。   王薄自然也是知道她的身份,眯起眼睛,脸上更为僵硬,生硬的说道:“姑娘是哪位?还请道出姓名,以及你做下何等大事,也好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上榜。”   红拂往起一纵,踩着栏杆,奋力往前一跳,瞬间在空中滑出十丈多远,红衣翻飞,如同仙女落下凡尘。只是那台子离着这楼有二十余丈,行到中途,未免有些力有未逮。   她正要落下,踩着园中矮树再行拔高,却忽然觉着后背传来一阵柔和的力道,心里一喜,籍由这股推力,一跃而上了高台。   “好!”四周一片喝彩之声,鲁妙子坐于高处,叹道:“两个小子,你这师姐身姿灵动,武功可着实不差啊。嘿嘿,今次王薄这小子,可要丢脸喽。”   寇仲凑过来给他倒了杯酒,问道:“这么说来,师姐有机会赢了?”   鲁妙子摇摇头道:“王薄数十年的功力和经验,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不过要是几十招都胜不过你们师姐,他一个老前辈,还能有什么脸面?我估计他是要想法设法拒绝的。”   王薄亦是想到这些,眼睛一缩,纵然对方有沈元景从中暗助,可一跃十几丈的轻功,也极为不凡。他早有算到今番不会有这么简单,却料不到第一个大敌,却是眼前这年纪轻轻的姑娘。   红拂落到台上,恰巧一阵清风过来,吹动她红色衣裙,飘飘如仙,十分潇洒。她摆动手中红色拂尘,朗声道:“我乃华山沈真君座下弟子、‘红拂女’张出尘。若问我做下何等大事?未知于曼青院击败‘长白鞭’王薄,算是不算?”   “轰”的一声,四面八方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齐齐发出惊叹,都为这女子展露出深深的傲气与自信所触动。宋玉致更是两眼放光,嘴里喃喃自语。   王薄挥袖道:“区区小辈,狂妄至极。凭你尚且未有资格和我相斗,我也不与你一般见识,速速下去,换你师父上来还差不多。”   红拂大笑一声,说道:“沽名钓誉之徒,只会捡我师父的残羹冷炙,凭你也配我师父出手?”她自然是不肯让对方再推脱,抖出拂尘,抢先出手,兜头照着对方的脸打了过去。   这一招甚是不客气,王薄气极,往后一退,大声道:“既然你无有尊卑、不识好歹,我今次就好好教训你这缺乏管教的野女子。”   红拂并不说话,脚下一点,追身过去,反手一拖拂尘,又往对方右脸抽来。   王薄表名态度之后,自然不会留手,迅速往前迫近,伸出右手中指疾点向拂尘杆。为求速胜,他左手并指成刀,狠辣的往前虚劈,直奔对手右肩。   红拂尚且摸不准对方功力如何,不敢冒进,往后稍退半步,带动拂尘往后一甩,往王薄左胳膊而去,那拂尘如被拧成了一股绳,带着嗤嗤破空之声。   这一招便是九阴真经里头的白蟒鞭法,唤做“灵蟒探头”,经过沈元景改良,既有蟒之巨力,又有蛇之诡异,异常难防。   王薄吃了一惊,无从抵挡,也只能往左边让出一步,躲过招数,又伸手往另一边攻去。短短几招,他已试探出对方武功似乎不在自己之下,便放掉矜持,出手狠辣起来。   只见他双脚一蹬,快速接近对手,双手齐发,攻向红拂空门,招数迅疾且行云流水。另一旁观战之人齐齐喝彩,心道盛名之下果然是无虚士。   红拂不慌不忙,手腕一转,使出“巨蟒摆尾”,红色的拂尘丝仍旧是拧成一股,在空中打了个旋,往王薄胳膊上绕,逼得对方变招。   鲁妙子身体前倾,看得炯炯有神,嘴里叹道:“老了,老了,江湖中竟然会有这般厉害的女子,可我却从没有听说过。小仲小陵,你们师姐定然是代艺投师,你们可知她以前是哪个世家或是门派出身?”   徐子陵却不愿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问道:“这么说来,师姐能够与王薄抗衡了?”他和寇仲的武功还未达到这个层级,自然是看得有些朦胧。   鲁妙子道:“就这身法与鞭法,也不是王薄空手所能胜过的。哪怕是王薄使出定世鞭法,我想百招之内,他也绝难赢下决斗。”   他猜测的并不错,红拂拜师之前的武功本就十分高明,并不输于宇文化及。当日同沈元景交手,连续攻出七七四十九招,对方一招不发,还以为其不过尔尔。   直到第五十招的时候,沈元景骤然反击,只是轻轻往前一抓,便夺过她手里的拂尘。红拂大惊失色,本要认输,却不料对方拿着自己的拂尘,使出和自己一样的武功招数,攻出同样的四十九招,每一招明明看来和她一样,精巧程度以及威力,却大了自己好几倍。   红拂当时震惊莫名,她那武功乃是自创,自然是从未有第二人习得,除却对方临时习得,再无第二种解释。当下便叩头拜师,在沈元景的帮助下,将拂尘上的功夫凝练出了“白蟒鞭法”,又习练了九阴真经,补齐内功稍差的短板。   此刻战斗起来,虎虎生风,王薄亦也看出问题,心中极为不忿,可也毫无办法,只得大喝一声,脚下连踩几步,倏然间闪到对手右侧,收回右手,从袖口中飞出一截白色的影子,呈波浪似的前进,往红拂脖颈勾去。   这便是王薄仗之以成名的定世鞭,被对手逼得不得不使出,含蕴着诡毒奇幻,莫可抵御的霸道威势。一时之间,高台上劲气四溢,从他鞭法里头渐渐透出寒意,似乎要将周遭的一切,连同对手都冻结。   红拂大笑一道:“岂有白蟒畏惧严寒的道理?”她将手腕一转,往前一绕,拂尘一头在空中撩动,猛然探出。这招“灵蟒出动”飘逸至极,径直往对方脸上戳去,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般。   转眼功夫,二三十招过去,王薄使出的兵刃,竟然还拿对方不下,场边议论纷纷,一声一声的传到其耳朵里,犹如刀搅。 第74章 对酒当逍遥   王薄擎起手里的定世鞭,又是一阵急攻,鞭法奇诡,可红拂脚下踩着怪异的步伐,如同鸟翔鱼跃,总是在毫厘之间,让过鞭梢。   红拂一边躲闪,手上却也不停。她本身就不是一味防御而不还手的性子,对方每每打来一鞭,她也要还回一鞭,这般针锋相对的做法,赢得楼内一阵阵喝彩,众人大呼过瘾之余,也为其英姿所倾倒。   鲁妙子连说了几个“了不起”,又道:“老了,老了,眼浊得紧,竟看不出来,这位姑娘的武功已然臻至化劲,招法内敛,返璞归真。今次王薄若不变招,恐怕要以平局收场。我料他接下来,定是要欺负你们师姐年轻,内力修为不足。”   寇仲和徐子陵往另一边的楼下看去,沈元景已然将桌子搬到了栏杆边,与石青璇轻松写意的饮酒,并无任何紧张,他们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泛出一丝笑意,说道:“这老小子若真是这般想法,那可就太好了。”鲁妙子有些诧异,见两人如此淡定,却也并未发问,脸上若有所思。   王薄一阵抢攻并未胜过,脸色越发的低沉,跳将出来,口里喝道:“小辈,今次你已经占得便宜,展现出了实力,老夫保证,地榜之上定然有你的名头。现在下去,还来得及,老夫亦不怪你冒犯之罪,若是冥顽不灵,休怪我不客气。”   台外顿时一阵轰动,大多数人眼里,两人斗了这多时候,都是起鼓相当,王薄这番言语,如同小孩斗气一般可笑。   许多人都发出呵呵的笑声,以寇仲笑声最大、最肆无忌惮,大声道:“姓王的老小子,打不过就投降认输,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我是前辈、我在让你的模样,你怎么不说饭没吃饱、酒没喝好呢?”   这刁钻的话语,又引发众人哄堂大笑,王薄这番摆弄榜单欺世盗名的做饭,看不惯的人十分之多,不过碍于他的名头,以及对榜单的兴趣,大伙不说而已,现下看他吃瘪,又有人带头,自然会跟着附和。   石青璇抬眼望去,轻咦了一声,纳闷道:“那是鲁老师?他为何光明正大的现身于此,就不怕祝玉妍又出手追杀么?”   沈元景淡淡的道:“无非是背后有人,有恃无恐罢了。嘿嘿,这两个小子。”两人均知寇仲和徐子陵此时此刻都不回来,定然是有事隐瞒,却也不去深谈。   王薄脸色难看,狠狠的瞪了寇仲一眼,及至看到鲁妙子的模样,眼睛又是一缩,心头震动,有些失神,恍惚了一下,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凝神戒备。   红拂却是不动,面带冷笑的看着他。王薄脸色微红,心底暗恨,说道:“我给了你机会,你既然不肯珍惜,莫怪我辣手摧花。”   他当下深吸一口气,收束心神,清喝一声,一抖长鞭,将深厚的内功灌注进去,鞭梢如同箭矢出弓一般,又急又快,猛然往前扎去,却是首次主动出击。   红拂怡然不惧,一甩拂尘,真气到处,亦如同箭矢一样,回敬过去。两鞭相顶,拂尘顿时散乱开来,呈条条丝线,一阵抖动。那边定世鞭也是一样,像被打中七寸的蛇,蜷缩起来。   两人这番纯以内功相抗,红拂退出三步,踩得木板嘎吱作响,王通也不好受,亦是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对方的功力之深,着实超出他想象。   鲁妙子哈哈大笑,说道:“看,果然被我猜中,这老小子妄图以功力欺负人。不过你们这师姐也真是厉害,内功也差不了太多,他想要拿下,也不是一时半会之事。”   寇仲笑嘻嘻的道:“华山门下,内功为首。讲究一个以气御招,招数有多精妙,内功就有多高明。要不是师姐入门较晚,这老小子一点便宜也别想占到。”   红拂籍由脚底卸掉力道,暗自可惜得遇名师太迟,内功短板一时半会也没够时间补齐。不过她心志坚定,这份心思一闪而逝,便重新振作起来,又主动攻了过去。   王薄面沉如水,冷哼一声,长鞭在空中绕圈,化作螺旋一般,罩住拂尘,往红丝上套去。   红拂运转巧劲,拂尘顿时变得蓬松一些,抖动之间,气流穿过,发出滋滋嗤嗤嘶嘶的声音,十分难听,钻入对方耳内,叫其心神一晃。   王薄暗道不好,急忙运使劲力,收紧长鞭,却为时已晚。趁着移魂大法制造出来的空隙,红拂迅速甩动拂尘,往对方手腕上攻去。   “滋拉”一声,王薄退后几步,面相血红欲滴,却是躲闪不及,仍旧被对方削下了半截袖子。四周的惊叹声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入心底,他冷声道出个“好”字,猛然扑了过去。   细如人指的定世鞭高速抖动,螺旋前进,到了跟前,左袖中又钻出另一条定性鞭,先溜到地上,蛇行至敌双脚五尺许,有如毒蛇昂首吐舌般,迅疾着朝红拂小腹戳去。   他显然是动了真怒,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杀招。寇徐二人亦是看出厉害,往前一窜,险些要掉下楼去。   却见红拂毫不慌张,大笑着晃动身形,现出六七个人影,非但躲开对方招数,还从几个方向攻向对手,面面不落。   王薄绝招落空,心头已知今日是拿不下对方了,不由得有些后悔,催动双鞭,作螺旋在身边环绕,波动幅度十分之大,虽也兼顾攻击,可的的确确是作了守势。   鲁妙子倚着栏杆,轻轻叹道:“令师姐今次可是踩着王薄头顶,一战成名,天下皆知。”寇仲与徐子陵脸色显出骄傲,与有荣焉。   人影翻飞,长鞭舞动,两人这一番较量过了百招,却相持不下。王薄当即开口道:“姑娘,这般再斗下去,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就此打住,如何?”声音尖锐,不复浑厚,显是极不甘心做平手。   “还未分出高低,榜上不好排布,怎可罢手?”红拂哈哈大笑道:“再吃我这一招。”说罢她不顾对方的鞭影凌厉,大胆钻了进去,抖动拂尘。   王薄被对方不知好歹气得眉毛都要竖起,左手定性鞭往对方拂尘套落,右手定世鞭灵蛇般缩回袖内,排掌而出。   红拂不管不顾,左手亦是一掌迎来,右手拂尘一撩,却是使出沈元景将回风舞柳剑的意境捏合出来的绝招。   拂尘散落成根根丝线,如同柳条随风起舞,不带丝毫烟火气息,划着莫名的轨迹,绕过对方的定性鞭,拂过王薄的脸。   “砰”的一声,红拂功力毕竟是弱了一些,往后退了三步,脸上一红又接着一白。可她毫不在意,哈哈大笑起来,朗声说道:“我答应师父要抽你这人一巴掌,说到自然要做到!”   众人看着王薄肿起的半边脸庞,又看着红拂脸上的傲然神色,顿觉她身形高大,充塞整个院子,便是天上明月,也难与之增辉,不由得为之倾倒。   西边三楼一个虬髯模样的大汉眼放精光,大喝一声道:“好一个奇女子,不输男儿分毫,请满饮此杯!”他抓住一坛酒,甩了过去。   红拂伸手接住,拍开密封,将之高举,仰头将酒水往口中倾倒。酒水哗哗,大半灌入口中,少数落往面上,顺着洁白的颈脖流淌而下,尽显洒脱与豪迈。 第75章 玄黄分正副   红拂将坛中酒一饮而尽,随手甩落,在满场之人敬佩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踏着月光,走回了南楼,轻轻一跃,上了高台。   “哈哈哈哈。”西面高楼上传来寇仲的大笑声,说道:“知世郎,你养着的不知事的疯狗,到处乱吠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今日今时?”那前时阻路的黑脸汉子立刻大汗淋漓,两腿抖若筛糠。   众人都把视线放到了王薄身上,他半边脸肿胀,上面丝丝血痕清晰可见,另一边的脸却沉如乌云,一半红一半黑,看着分外狰狞。   今次红拂宁肯冒着受重伤的危险,也要给他这么一下,实在是太过狠辣。纵然她内伤不轻,而王薄只是皮外伤,也无人就认为这局是王薄赢了。   众人以为他要忍不住下台而去之时,就见得他略一运功,脸上的红肿快速消了下去,朝着台下打了个眼色。   京兆宁会意点头,迅速往身后一捞,轻轻松松的把那黑脸汉子捞在手上,“咔嚓”一声捏断脖子,抛上台去。其余疤脸、麻脸汉子吓得连连后退,双手轻抖。   王薄往前一步,一脚踢出,那尸体窜起,径直飞向西面三楼。徐子陵闪将出来一掌,将之打落,沉声道:“你这是何意?”   “赔罪。”王薄淡然的说道:“这位寇公子不是计较前番在入场时候,受到下人刁难么?老夫便处置了这人,向你师徒几人赔罪便是。”   他心头滴血,非止为黑脸这个得力爪牙之死,还知这般做派,定会让手下离心离德。可若不如此,今天这个局面势必无可挽回。   寇仲哪知对方如此果决,众人齐刷刷目光,配上疤脸、麻脸汉子带着仇恨看去,反倒像是他小肚鸡肠、做错了事一般。   王薄不等对方答话,转身朝着南面窗一礼,说道:“红拂姑娘,如此你可还满意。”今次若对方依旧不肯罢休,那这个大会定然是开不下去,一番准备全部要付诸东流。   红拂轻声问道:“师父,你觉着如何?”王薄立刻察觉沈元景在徒弟中的分量,深深屈腰,说道:“我管教无方,以致于怠慢了贵客,要打要罚,全凭沈先生做主。”   他毕竟是武林名宿,且为一方诸侯,如此做派,反倒赢得了不少人的同情,有些甚至还暗怪沈元景逼迫太过。   不过更多的是看得解气,实在红拂方才一战,胜得精彩万分,太得人心。亦有人觉得高傲如同王薄,现下仍旧要像一条狗般摇尾乞怜,让人心胸畅快。   沈元景嘴唇动了动,传音问道:“要我出手杀了他么?”红拂摇了摇头,回声道:“不可让师父名声受损,且先放过他。”   他这才点头,开口道:“既然红拂无有意见,今次就放过你了。”不少人心底涌起一阵可惜,若是沈元景肯追讨到底,搅黄这大会,不知该有多好。   王薄在心中将沈元景诅咒了无数遍,终于还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他直起身子,迎着众人鄙夷的目光,一边后悔未能扭头就走,一边不断安慰自己:“大业为重。”仍旧只能挤出一点笑容,大声道:“多谢沈先生原谅。”   这一茬算是揭过,纵然大家对这份榜单有了质疑,也只在排名高低上。以王薄方才表现出来的武功,仍旧是天下顶尖,若是没有红拂那样的武力,谁也不敢轻捋虎须。   很快八条旗杆下就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的,一边为自己或着派内之人上榜而激动,另一边又开始争论孰高孰低。就连天榜名单下的三个名字,都有人争论毕玄与傅采林哪个厉害。   沈元景轻轻皱起眉头,轻声说道:“若只是这般,似乎有些不够。”能够有资格入住三楼的一些大势力主事之人,也十分之淡定,似乎并不以这榜单为异。   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人,捧着托盘,上面是几本书籍,沈元景方拿到手里,就听得王通大声说道:“想必各位英雄也看出问题,这榜单之上,名次千五有余,十分繁杂。今得红拂仙子一场教训,使老夫认识到一人目光终究太过狭隘。   索性我这人愚昧,便会多思多想,得了一条上不得台面的法子。从地榜及下,先将白布上的名单通通打入副册,再取榜单中的精英,另立正册。至于这排位嘛,便如红拂仙子胜过我一样,江湖儿女,自然是以武功高低而论,辅以前辈评判,众位以为如何?”   沈元景眉头舒展,说道:“这才对了。王薄不愧是一代枭雄,深喑兵法道理,把众人哄过来,再行拔高,这不就吊起了众人胃口,不上不下,只能捏着鼻子跟着他走。看来是思虑了许久的,如此也好,不需我再亲自出手谋划。”   他翻开手中书籍,果然是各榜单之人的名字,前面还有王薄序言:自云才疏德薄,不能领导义军,准备退出争霸,专心武道记事。将于长白山立下石碑,记刻下每五年天地玄黄榜的名字,并把家财捐出,建楼以存放每期榜单之人的生平事迹。   “若是这人真能遵照书上所言,说不得还能再造一个武林圣地。”石青璇清脆的声音响在屋内,说道:“可我观他并不是甘于蛰伏之辈,恐怕别有用心。”   那些个本好整以暇的各派主事之人听完这番话,脸色全都大变,猛然起身。鲁妙子沉着脸,从嘴里蹦出几个字,说道:“其心可诛!”   寇仲还是首次见到这位老人如此大的火气,不由得跟着点头。江湖中人所求无非名利,这榜单正册新出,加之刻名石上的诱惑,总会有人忍受不住,要起刀兵。   王薄这一手乃是阳谋,叫人难以正面化解,鲁妙子的略一思索,叹道:“现在就看各大门派和帮派如何去想了。”   这时候,王薄又朗声说道:“当然,以我一人之力,着实难以维持这么大的架势。不若请江湖各大势力一起出面,选出玄黄榜单副册人选,再从中择出精英,以为正册候选,两年之后,再公布正式的第一期刻石名单,如何?”   鲁妙子脸色巨变,心道一声不好,飞快的对着寇仲和徐子陵说道:“不行,要抢在各方势力同意之前先阻止他,现下恐怕只有你们师父这始创榜单之人出面才行。我们走!” 第76章 星火可燎原   院内开始激烈讨论,到底哪一些势力有这个资格来评判玄、黄二榜。鲁妙子心急如焚,还得一路小心,绕到沈元景所在的厢房。   推门而入,他顾不得行礼,立刻就说道:“沈先生,如今只有你能够阻止王薄的狼子野心,拯救江湖同道于水火之中,还请出手。”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说道:“谁跟他们是同道。”   “什么?”鲁妙子尖叫出声,满脸不可思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来。寇仲和徐子陵也是十分不解。   沈元景转过头来,看也不看他们三个,专心望向楼下的热闹纷纷,轻声笑道:“到底是我小觑了天下英雄,能够一马当先起兵反隋,至今仍旧活跃之人,岂是那么简单。   今番王薄这一计跟着一计,各大势力之间本不团结,此时更是分裂。哪怕是只有一部分跟他一起,这件事也能够做起来,只要前期公正一点,何愁天下人不认可。”   不过沈元景毕竟是首创之人,红拂又将王薄击败,只要他提出质疑,这份榜单定然不会有那么多人认可。   可就像他说的那样,本就和这底下大部分江湖中人不是同道,甚至巴不得江湖再乱一些,拼个你死我活,怎会去反对此事。   鲁妙子回过神来,和寇徐二人对视一样,说道:“沈先生,我知你一相清高,不喜过多理会江湖俗事。不过此榜单事关重大,绝不能让王薄那小人得逞,否则江湖将永无宁日,接下来两年更是要腥风血雨。”   沈元景仍旧不看他,说道:“岂不是更好?‘侠以武犯禁’,等死得差不多了,也就没有那么多人仗着武功违法乱纪,肆意妄为。”   寇仲和徐子陵暗叹一声,心道:“师父果然还是这样想法,未免也太过偏激,好似江湖之中都是坏人一般,反倒是真正作恶多端的阴癸派,他却又去结交,让人闹不明白。”   鲁妙子一时间怔在了原地,如他这般聪慧又经历丰富之人,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心知这等人心志坚定,正面驳斥难以撼动,反不如迂回行事。   他略一思索,说道:“江湖中的确不乏作奸犯科之辈,可大多数不好也称不上坏。若你一杆子打死,未免有些武断。况且王薄此榜大都针对我中原武林,倘若互相厮杀过甚,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塞外胡虏?”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有何难出,都杀了便是。”这句话像是一阵寒风刮过,屋内顿时冷了好几分。寇仲和徐子陵无论是第几次听到他说这话,心头仍旧很不舒服,仿佛自己也成了地上的蚂蚁一般,任人揉捏。   鲁妙子眉毛一挑,说道:“你一人如何杀得过来?”   沈元景这才又侧过头去,随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会真以为,这世上就没有人认同我的想法吧。”   “可那仍旧只是少数。”鲁妙子步步追问,只换得沈元景一声大笑回应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人不够多,就去寻可靠之人;武功不够高,我亲自调教。”   他伸手一指窗外侃侃而谈的王薄说道:“便是这等枭雄又如何?只要予我一段时间,别说红拂了,就算我找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姑娘来教,要胜过他又有何难度?”   鲁妙子不免有些生气,以他如今的武功,要胜过王薄也要费一番功夫,照此说来,他岂不是八十多年的岁月都活到了狗上?   可等他看到寇仲和徐子陵,顿时清醒,这两人错过了习武的最佳时机,却生生的叫此人调教出来,潜力之大连他都为之惊叹,不出五年,要胜过王薄又有什么稀奇?   这两个小子能够如此,又怎能说其余人做不到?寇仲和徐子陵听后哑然无声,沉默不语,一时之间没有了精神。   鲁妙子见劝不动,又见着房间被对方封锁,声音似乎透不出去,便放开来说道:“如此说来,你这是要涤荡江湖,尽收天下之兵,与整个武林为敌?”   “自然。若非如此,又怎能称得上‘荡世真君’的名号。”沈元景朗声道:“不怕告诉你,我扶植毫无根基的李世民,就是要他背弃门阀,斩断羁绊,来为我完成此等伟业。”   他站起身来,望着下面说道:“别说是这些土鸡瓦狗一样的人物,死不足惜。就算宋缺、宁道奇、石之轩、毕玄、傅采林这五人一齐来攻,我亦是也不改初衷,誓要将他们一一击败。”   话不投机,半句已多。   鲁妙子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离开了此间,顾不得暴露的危险,去串联其他反对的人去了。   寇仲和徐子陵也闷声而退,到得一寂静处,带着些许悲伤说道:“我原以为我俩是不同的,才得师父另眼垂青,收入门中传授神功,悉心调教,却想不到原来我们只是他在路边随手捡来的小猫小狗。”   一共四次相遇,除却开始授艺,后面三次总有波折,沈元景所作所为,似乎叫他们一次又一次无端失望,只觉师父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模样。   徐子陵亦是茫然,闯荡江湖的激情消退了大半,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方才在房中看见的那张清丽无匹的脸来。   这时候噔噔的声音由远而近,宋玉致一张不同凡俗的脸显露过来,好奇的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怎么在此?”   换做平日,寇仲定然是要调笑几句,现下却无精打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原来是宋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宋玉致似乎并未察觉他俩的颓唐,两眼放光,说道:“我在楼上见着了红拂姐姐的英姿,十分倾慕,好容易趁着鲁叔与五哥商谈要事,过来拜会。”   寇仲听出她对红拂的崇拜,心里更加酸楚,侧过头去,虚引一下,说道:“就在南面二楼,中间的‘戊’字号房。”   宋玉致点点头,从两人身旁走过,很快到了沈元景的房内,说道:“红拂姐姐,我在楼上见着你英姿飒爽,纵横无敌,实在惊羡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只可惜武功不济,恐怕上去过不了三招就得给人赶下来了。”   红拂笑道:“我原本的武艺尚不足,只和宇文化及相仿佛。能胜过王薄,却是在师父传了一门盖世神功夯实根基,又指点我整合原本所学,才能有这飞一般的进步。”   宋玉致转头说道:“沈先生的武功让人钦佩,没想到教授徒弟的本领也如此高明,我听五哥说初见寇仲与徐子陵两位时候,他们还是不懂武功的小混混,现下都成了名传天下的少侠。   对了,我方才看他二人愁绪入眉,似乎遇到了为难的事,不知可否告知缘由,玉致虽然无甚本事,可幸运生于宋家,多少能有些助力。”   石青璇和红拂都朝沈元景看来,他淡淡的说道:“无非是小孩子发觉自己并非父母心头最重的肉,有些伤心罢了,不去管他们。你也坐下,好戏正要接着演。” 第77章 大战将触发   经过一番的对抗与勾连,王薄志满意得的大声说道:“经过多方商议,天下大乱,各方诸侯皆能为其治下之地推举入榜之人,此乃理所应当。除此之外,尚且有巴陵帮、南阳帮、黄河帮、洛阳帮、京兆联、南海派等势力,可享有同样的资格。   当然,这名单也并不是一定,待到两年以后,非但天下英雄能够冒头,便是这各大势力也能分出孰高孰低,权柄或许要重新划分。”他把话说得这般露骨,却也只引来了一阵冷笑,并无人上前驳斥。   这时候,南面三楼房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王薄,你这名单里头,这么没有铁骑会?”   王薄抬头看来,说道:“原来是铁勒‘飞鹰’曲傲曲兄,铁骑会原本是够格,现在嘛,你不妨去问问沈浪先生的师徒。”   “哼。”曲傲冷笑道:“你不必挑拨离间,少名的仇,我自然会与他们算账。你这边也须得给我一个说法,老夫尚在,这铁骑会怎可算倒,莫非你王薄是看不起我么?”   “哈哈哈哈。”另一边传来方才那虬髯之人的大笑声,道:“曲傲,便是看不起你,又能如何?王先生,我替你接过这个梁子,铁骑会这推举评判的资格,让与伏骞如何?”   王薄面上一喜,说道:“伏骞王子说笑了,你若愿意参与,大伙都求之不得,何须借用他人的名额。”   伏骞又是一阵大笑,说道:“别人施舍的,哪有抢来的快活。红拂仙子能够从你身上抢下地榜的位次,我如何不能霸占铁骑会的名额?”   曲傲冷哼道:“伏骞小儿,我成名时候,你爹尚且在你奶奶怀中吃奶呢?你若识相,现在滚回吐谷浑,仍旧有命当你的王子,否则不要怪老夫以大欺小,让你葬身此地。”   “嘴上说得凶有什么用,来来来,手下见真章吧。”伏骞从楼上一跃而下,踏中地板,又前冲到高台之上。众人看去,只见他年约三十,身穿胡服,最为显眼的是一脸浓密的胡髯。   再仔细看来,才能发觉被胡髯包围的脸清奇英伟,颧骨虽高,但鼻子丰隆有势,双目出奇地细长,别有一番不威自怒的气概。   其人身材魁梧雄伟,比王薄要高出一个头来,虽是负手而立,却如同山岳一般厚重。他眼神在南面二楼停顿一下,又向上看去。   曲傲正要飞身下来,却听西面高楼上蓦然传来一声话语道:“天下皆知曲傲先生与那沈浪的一场大战在即,伏骞王子却贸然出头,不知何意?难不成你是看上了他门下的红拂女不成?”   伏骞哈哈大笑道:“红拂仙子英姿勃发,我心生倾慕,有何不可?李元吉你未免管得太宽了,怎么,叫李世民叛出李阀一事气昏了头?”   李元吉还待要说,曲傲却得他提醒,有些迟疑,说道:“伏骞你可想好了,真要替沈浪和他那两个该死的徒弟出头?”   伏骞道:“我非为这三人,实是为博红拂仙子一笑而已。怎么,曲傲你怕了?”他这般直抒胸臆表达爱慕,确实是塞外胡人的作风。   这时候寇仲二人转到前头,徐子陵一声大喝道:“大胡子你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兄弟二人出手教训于你。”   伏骞奇道:“我说的言语,都是发自肺腑,怎会是胡言乱语?”   曲傲大叫一声,从楼上飞身而下,只两步就落到台上,带起一阵狂风。这般动作十分霸道,较之方才红拂,似乎要胜过许多。   他身形亦是雄伟异常,不输伏骞,面相凶悍,双目闪烁精光,望之胆寒。不理会台上两人,转身朝南面沈元景的露台道: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今次我一为受邀,二是为报杀子之仇,你们商量好派谁出马,亦或一齐上,曲某何惧?”   寇仲越众而出,朗声道:“大言不惭,就你这样,我两兄弟自可接住,何须旁人帮手。”说罢,他抖动长刀,真个就要上前。   “退下!”西面二楼传来一声清越的话语,寇仲一顿,又咬牙往前迈步,面上十分倔强。沈元景眉头一皱,身形一动,从露台中跃出,落到寇仲身旁,按住其肩膀,淡淡的说道:“便是你想逞能,也得等我先料理完此事。”   他说完不再理会对方,转过身来,对着曲傲说道:“原本是要留你多活两天,既然你不耐烦了,便早点送你上路,去追赶你那死鬼儿子吧。”   曲傲气急而笑,说道:“小子狂妄,不要以为你胜过宇文化及、杜伏威,就真能和我比肩。今次我就要你知道,纵然是你们所说的地榜,也是有天差地别的。”   众人想不到这样一场大战,转瞬即来,不由得十分亢奋,议论纷纷。伏骞与王薄见状,都跳下高台,留出战场与这二人。   沈元景却是慢慢走到台上,伸手将拿挂有天榜字样的白布连杆扯过,双手用力,咔嚓断坐几截,丢到王薄面前,说道:“其余你胡乱排布也就罢了,我钦定的天榜,岂是你这等货色够资格置喙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不服,尽管找我来论。”   王薄气得脸色发抖,双手捏拳,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却又只得强忍住。他连红拂都不一定能胜过,何况是其师父,况且现在对方将要和曲傲大战,不可节外生枝。   鲁妙子方才赶来与双龙汇合,见此情形,眼珠一转,大笑道:“哈哈哈哈,果然是天下闻名的‘荡世真君’,有其徒必有其师。这王薄确实无法与你比肩,依你的评价如何?是否够资格接替你继续排布这天地人榜?”   沈元景明知道对方是要利用他打击王薄,仍旧是毫不介意,说道:“以他的心计手段,难怪能够统领杜伏威这等豪雄;以他的武功,也难怪杜伏威会走。”   四下里顿时传来阵阵嘲笑声,更有与王薄不对付的,大声道:“沈公子说得好,他何德何能,排在杜伏威前头。”   伏骞亦是开口道:“言辞精辟,不愧是红拂仙子的师父。”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说道:“等我收拾完这只小鸡,再来教训你这长毛胡狗。”这般言语,比之方才红拂还要狂妄得多。   楼院之内顿时鸦雀无声,伏骞笑意顿时凝结在了脸上,眼睛一眯,露出杀气。   曲傲便要动手,沈元景扫视一眼四周,说道:“这台子太小,不够你发挥的。未免你死的不甘心,咱们去城中那天津桥上,场地宽阔,也够你好好表现一番。”   说罢,他不理会众人,轻轻跳跃,出了曼青院,往天津桥的位置去了。曲傲冷哼一声,亦跟了上来。 第78章 鹰落天津桥   天津桥横跨洛河,两岸便是大街,道旁酒楼与青楼林立,笙歌笑语不绝于耳,车马喧嚣,游人如织,灯火挂在高楼上,将长街照耀的如同白昼。   沈元景不紧不慢,率先到了桥上。曲傲跟在后面,无论如何用力,却始终不能迫近对方,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沉,光是这手轻功,就能让对方立于不败之地。   很快曼青院的众人也赶了过来,如此大的动静,吓得街边游人纷纷逃离,一片鸡飞狗跳。连城卫军都被惊动,还是欧阳希夷出面逐走。   这场地果然是开阔,打斗起来更易于发挥。众人把天津桥围成一圈,里面尽数是武林高手、名宿,如沈元景初来城里见过的王通、欧阳希夷、宋鲁等人,还有前次出现过的鲁妙子、王薄、伏骞、李元吉。   其余还有本地富豪荣凤祥、洛阳帮主上官龙、李密之子李天凡、窦建德部将刘黑闼、独孤阀独孤策与独孤凤、东溟公主单婉晶、跋锋寒等。包括李子通、沈法兴、林士宏、黄河帮、京兆联等都有派人前来,实实在在是武林中的一场盛会。   只是苦了那些小辈与名望稍低者,有机灵的赶赴周边酒馆青楼,驱走客人,占据了窗边的好位置,楼顶上更是坐满了人。还有的租了楼船过来,站在船边观赏。   曲傲与对方隔着十丈距离,相对而立,衣衫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说道:“小子,今次我真是有些佩服你了,明明武功不济,还敢故作大方。”他之武学脱胎于大漠,自然是在天地辽阔的空间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沈元景淡淡说道:“我这人小气的紧,对敌可真不会大方,一般慈悲心肠发作,也就是让对方死得体面一些罢了。”   曲傲见言辞上占不到便宜,动摇不了对方心神,也就不再言语,凝住心神,缓缓的提升着状态。他嘴上轻视,实则因为红拂女一战以及方才对方表现出来的身法,心里很是慎重。   他驱动真气,从经脉枢纽中的七个窍穴中涌出,抬脚往对方走去,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沉重有力的声音,桥面也似乎随之摇晃一下。   鲁妙子脸色一变,说道:“今番沈先生却是托大了,如何能够让曲傲凝结真气,却不抢先手?”边上众人齐齐点头,不少人认出了是他。   欧阳希夷心中暗想:“三十年过去,鲁老师依然是眼光毒辣,塞外武学最重气势,与之对敌最好的法子便是抢先出手,沈公子到底还是年轻,恐怕没有和这等外域高手交手过的经历。”   果然曲傲到了沈元景跟前三丈,气势如虹,已不可阻断,一跃而起,从天而降,伸出右手变化成爪,往对方头顶抓去。这一下看着极为简单,且悄无声息,连一点风都不漏。   王薄等人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不愧是‘飞鹰’曲傲,这一手‘鹰变十三式’使得凌厉而又返璞归真。”   却见沈元景不慌不忙,单手作掌,手心向下,往上一撩,手指扫向曲傲手腕,也是毫无烟火气。   这般等级的高手,无论腿脚还是臂掌,都已练得如同金铁,虽只是轻轻一招,也利如刀刃,曲傲如何敢拿手腕去碰。   他手指下勾,催动功力,往对方掌背爪去。沈元景破了往头顶的一招,并不硬接,往后退了一步,脱身出来。   曲傲落到地上,得势不饶,又一阵猛扑,另一只手也攻了过来,双爪齐发,一往面上,一往心口,同时脚尖压在地上,才得青砖咯吱作响,随时准备往前冲击。   旁边观战的宋师道、跋锋寒、独孤凤等年轻一辈,全都忍不住微微探头,心中幻想,面对这样一招,要如何破解。   只见沈元景不慌不忙,伸出双手,屈指连弹,听得十声爆响连串生起,左右各五指先后弹中对方的爪上,将其按、撞、扫、刺、劈等精奥绝伦的手法一一化解。   “好功夫!”鲁妙子赞叹道:“曲傲爪法精湛,可沈公子的指法已然臻于完美,这一番是起鼓相当。只是沈公子为何不反击,白白让曲傲凝结了更深的气势。”   曲傲这一击也变成平手,心情更加凝重,体内又有一个窍穴的真气涌动,他轻吸口气,化身一头灵动莫测的飞鹰,腾起三丈高,在空中盘旋片刻,滑翔而下。   这一击连王通脸色也有些变化,这等级的劲力和招数,已然是他难以招架的了。王通与欧阳希夷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已知不敌。   沈元景仰头,双手做掌,打将出去,只见掌影翻飞,变化万千,如同天上的云儿不可捉摸,将对方的劲力尽数接下。徐子陵心中一震,脱口而出道:“排云掌!”   空中之战不可持久,曲傲扭腰落到沈元景身后,深吸一口气,突然加速,以雄鹰搏兔的气势,往对方后背抓去。今次他已然试出了对方的武功,确实不在自己之下,便使出了全力。   “凝真九变”乃是他压箱底的绝技,可随意控制全身穴位,聚拢真气,同时手中变换,爪法凶猛凌厉,用的是绝技“鹰变十三式”,已做全力之搏。   这招法惊天动地,气势如同浪头打向四周,前排众人均感受到了一股锋锐凌厉的气势,各自在心中模拟,除却鲁妙子等寥寥几人外,其余全都不敌,心神为之所夺,只觉一双巨爪铺面而来,塞满了眼眶。   此刻曲傲如同真正的飞鹰,在广阔的天空作出各种姿态,或盘旋扑击,或侧飞斜上,似是完全没有重量般,变化精巧而又符合自然。   沈元景却仍旧不慌不忙,以十根指头迎敌,只是变化了招式,一会弹,一会点,有时候还如鸟儿一般,轻轻啄去,配合脚下极为灵巧的步伐,虽也自保有余,可毕竟是在被动挨打,一点还击的迹象也无。   寇仲和徐子陵看得心惊胆战,曲傲的武功和任少名不可同日而语,较之那王薄也要高出太多,简直就不是一个层级的人物。两人首次生出了“地榜之上确实应该另立一个正册”的想法。 第79章 箫远人已去   鲁妙子脸色越来越凝重,说道:“沈先生太过托大了。曲傲的武功本已臻至化境,便是邪王阴后来了,也不一定能胜过。与之对敌,最好的时机就在最开头,他尚且未起势之时。   可沈先生高傲,非但不肯先攻,连还击也不屑,让曲傲一步一步的凝练出了气势。如今你们看,曲傲这样一套武功,在对敌当中,日趋圆满,到了最后,定然是天崩地裂的一击,就连宁道奇来,也不敢樱其锋芒,唉。”   他这番话用了内功,响遍全场,非但是周围人等全都听见,场中决斗二人,自然也是能够明了。   曲傲当即冷笑一声,说道:“鲁老鬼,你多年不出江湖,嘴上还是一样的不老实。若是忍耐不住,何妨上前一起来攻,我曲傲也一并接住。”   鲁妙子脸上一红,不再做声,只是看着场中,却见沈元景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这番话一样,仍旧是一副守御的招数。   如此曲傲心下安定,暗道:“就连毕玄也不敢如此托大,今次我就送你归西,以报少名之仇。”他将“凝真九变”的内劲催发到了极致,气势越发的猛烈,全身衣衫猎猎作响,如同雄鹰拍动翅膀。   “鹰变十三式”也全数放开,方圆数丈都是他的身影,追逐着沈元景往东南西北,四面躲闪。   伏骞面上肃然,说道:“老曲可真有两下子,‘鹰变十三式’本就是十分高明的武功,何况是这宽阔的场地,更是助长声势。红拂仙子,令师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错误,今趟有难了。若是需要,只要你吩咐一声,伏骞即可出手,如何?”   红拂冷笑一声,也不多言,说道:“谁要你帮,仔细看着。”伏骞只当她是在嘴硬,不以为意。   他只是瞥了边上鲁妙子一眼,场边高手除却他俩,其他都远不是曲傲对手,危急关头,鲁妙子一把老骨头,还能快过自己?   强拿的功劳,亦是功劳。   场上局势也如鲁妙子所料,曲傲的声势越来越大。沈元景不肯反击,可守御的能力极为强悍,如同大浪里头的小舟,高低起伏,摇摇摆摆,虽然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却总能在紧急关头,躲避开来。   曲傲如同这浪与江河,一心一意要把小舟倾覆,撕碎成一片一片,小舟越躲,他越要追,越追越是用力,气势随之节节攀升。   红拂有些疑惑不解,轻声问道:“奇怪,照着师父的武功,收拾曲傲定然要不了三十招,怎么拖了这么久?”   “因为要等。”见石青璇开口,边上鲁妙子和伏骞都闭口不言,听她继续说道:“曲傲心境似乎有破绽,初始出手有些犹豫,十成功力发挥不了一半,师父当然是要等他将拿手的绝技尽数展现出来。”   这番话曲傲却是听不到,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了自身的攻击当中。当年他武功大成,意气风发的挑战毕玄,招致惨败,以至于心灵出现了漏洞。这些年来,武功一点进步也无,甚至因此还有了阴影,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   今次得遇旗鼓相当的对手,甘做靶子任他发挥。他重走当年二十三岁创出“狂狼七转”;三十三岁练就“暴风八折”;到四十一岁,将全身窍穴随意控制,“凝真九变”大成的路。   这短短的一刻功夫走完数十年的心路历程,曲傲的心境已然完美无缺,甚至破而后立,还要超过当年挑战毕玄之前的自己。   他双手一展,猛然拔高,跃起十数丈,才盘旋而下。周围之人如同见到了大鹏展翅,黑压压的一片,遮天蔽日。   仅仅是余波荡漾,就让周边的三十丈远的围观众人胸口一闷,难以呼吸,何况是处在中心的沈元景。   红拂脸色沉重,忍不住往前踏出了半步。伏骞嘴唇动了一动,却未有出手,曲傲的这样一招,完美雄浑到连他也自认抵挡不住,正面相抗,必会深受重伤。大敌环绕,他不敢为了一个美人,冒这么大的风险。   鲁妙子叹息一声,就要动身,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晶莹玉白的素手,拿着一截碧绿的竹箫见他拦住。石青璇的目光仍旧是盯着场中,说道:“看。”   曲傲的气势攀升到了最顶点,整个人化身一朵巨大的乌云,周遭的灯火都给压得抬不起头,一片昏暗。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连毕玄都能胜过,双爪就像两条粗壮的闪电,带着粉碎一切的气势,径直攻向对手。   直到这时候,鲁妙子才发现,沈元景的面色一直平静如水,从未变化。   就看他伸出右手,捏指呈兰花状,往上轻轻拂动,带着自然和谐的韵律,轻轻松松就穿入了曲傲两手之间。兰花摇曳,左右触碰到了对方双手手腕。   明知道不可让对方挨着,可曲傲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完全避让不开,这股力量就像是一场春雨过后,石头缝了冒出头来的新草,生长的力量,能够推开阻挡的一切。   曲傲两手一麻,全身力气都跟着消散,就见着一根指头往眼中来,越来越大,上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直到自己的额头撞在上面,一片黑暗袭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番变化只在刹那间,众人还未从曲傲的滔天气势中脱离出来,就见着这不可一世的高手,掉落在地,了无生息。   一时之间,大家都瞪大了双眼,呆愣当场,脑海里一片空白。   沈元景这一指劈开了重重乌云,月亮大放光明,还要压过街道两边成百上前的灯火。清辉泼洒,将整个天津桥照耀得一览无余,他置身其上,如同从桥另一端的仙界走下来一般,有心人这才发现,别看方才打得热闹,他仍旧是回到了最开始站立的位置。   长叔谋与花羚子等几人飞身扑了过去,伏在曲傲身上,大叫着“师父”,失声痛哭出来。   这时候,箫声响起,清远宁静,带着安定人心的韵律,慢慢散布开来。初闻如在耳边,轻轻呢喃,其后慢慢飘荡,充塞整个天地间,构造了一个恬淡清幽的世界。   沈元景抬步轻轻走来,同石青璇、红拂一起,缓缓往外,人群不自觉的分开一条道路,寇仲和徐子陵抬了抬脚,却未动弹,只是盯着三人渐行渐远。   箫声变得轻微,一路低沉下去,却依旧清晰可闻,缥缈如同仙宫传来,直到结束,众人久久不语,仍旧在回味风中的袅袅余音。 第80章 双姝斗婵娟   鲁妙子苦笑一声,说道:“老了,今天不知是几次看走眼了。这人的武功委实高明,直追宁道奇。曲傲已然完成升华,无论信心还是状态,都攀升到了极致,天下无人敢硬接,却叫他最后那一拂一指,轻而易举的收拾掉了。这人武功可怖的紧,自负得紧。”   伏骞面沉如水,双手紧握,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围人回过神来,议论的声音大了起来,王薄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曲傲,心里直呼侥幸,倘若他当时忍不住,恐怕就和对方一样的下场。   宋鲁叹道:“如他这般武功,确实有资格挑战大兄。还好宋家从始至终,都没有和他闹出矛盾。经此一役,襄阳势力补齐最后一块短板,立足稳妥,真正具备争霸天下的资格。”他心里却在思量,看能否借助这一段交情,和襄阳势力达成同盟。   长叔谋等人收拾好了曲傲尸体,默默离开,众人也要跟着退去。   这时候,从楼船上头飞出一道人影,落在了天津桥上,轻柔的声音响起:“妃暄妹子,姐姐知道你也在这边观战,要不然咱们也凑个热闹,出来斗上一场?”   众人看去,只见方才沈元景站立的位置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仙女,肤若凝脂,手如素葱,欺霜赛雪,吹弹可破。月华渐少,天色又变得暗淡一些,仿佛那月亮也不敢与之争辉。   全场安静到落针可闻,只有那偶尔被微风刮起的水波激荡之声。寇仲和徐子陵呆愣当场,齐齐脱口而出道:“婠婠!”   这一声将鲁妙子惊醒过来,急切的问道:“什么,你们说她是婠婠,当代天魔传人?”   两人又是一齐点头,说道:“不会错的。婠大姐这气质虽然变化极大,可眉眼、身形依旧天下无双;语气极为不同,可声音仍旧这般悦耳动听,我们死也不会忘记。”   鲁妙子脸色凝重中带着些许疑惑,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呢?怎么一点也不像?”寇仲问道:“不像什么?”他却也不答。   “唉!”一声轻轻叹息声,把众人从迷醉中拉了出来,就听得叮咚如同珠玉落地的女声道:“婠婠姐姐,我们两派之争尚且未到约定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如此心急呢?”   却见桥的另一头,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身形不缓不急,每一步都显得恰到好处一般。一袭淡青长衫随风微动,摆动幅度不大,却分外的飘逸。   师妃暄背上挂着一把造型典雅的古剑,耳边几缕长发飘下,轻轻勾动剑柄,似乎表明这剑就应该在此。   随着她踏上桥头,天上的月亮又重新探出身子,光辉大增,却又不敢用力落下,只是温柔的一层一层的为她披上纱衣。   她的脸庞分外的清晰,如同天地灵气聚集而成,眉眼口鼻无不精致到让人怀疑是天上神匠悉心雕琢而成,却又有着如清水般的自然,真可谓是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   这两人站在这里,就把整个洛阳的精华尽数吸纳,众人眼中只此二人,再也生不出旁的心思,只觉世间美好,不过如此。   婠婠轻轻一笑,众人立时间身陷进去。这笑容并不像是芍药般妖艳,也不和芙蕖一样清冷,若说感觉,便可能是行路途中骤然见到的一朵野花,可能是桃花,可能是杏花,可能是栀子花,也有可能是道旁杂草丛中的一朵无名野花,不依身份,不拘时节,让人见之心生欢喜。   她开口如黄鹂鸣叫般清脆,说道:“反正咱们是死敌,这二十年的约定也差不多到了,何必纠结这一天两天,一月两月呢?姐姐新进练成了一门武功,方才又被那坏人勾动了心思,手有些痒,妹妹陪我耍上一回,好不好嘛!”   这幅天真的做派,配上略有些撒娇的语气,如同邻家小妹睁大眼睛,央求人带她去往田埂捉泥鳅,便是鲁妙子都有些意动,仿佛见着一个小小女孩儿过来牵他衣角,不由得露出慈祥的笑容。   惟有师妃暄面色如同庙里的菩萨一般,仍旧是一点变化也无,可她心里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作为生死仇敌,除却阴癸派本身,慈航静斋是最了解天魔大法的势力。   她甚至比除了祝玉研与婠婠这对传人以外的阴癸派其他人,如边不负、闻采婷、旦梅等,还要熟悉天魔大法的特性和威力。可婠婠这般表现,与天魔大法哪有一点关联?她觉得事情远远脱出了掌控,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凝重。   “这绝对不是天魔功。”鲁妙子回过神来,暗道一句,又迟疑了一下,心道:“不对,或许是天魔功练到最高层,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这般猜测,吓得他起了一身白毛汗,顿时清醒过来。有心仔细朝着对方看去,一身淡黄色的衣衫,料子倒不如何名贵,只是什么样的衣服穿到婠婠身上,也变得不平凡。   五官任意一样,单独拿出来,全都是完美无瑕的宝石,放在一起,又齐齐平淡下来,化作花草树木,生于野地,天然成就,自然韵味。   她的头发并没有刻意摆弄,随意盘在脑后,只有一根普通的翠绿簪子斜插在上,还略显凌乱,看来并不是要出门会客,而是普普通通居家过活,恬适轻松的模样。   无论鲁妙子无论如何来看,也看不出婠婠身上带着任何一点的魔功魅惑,那些个致命的吸引力,似乎全都是她本身具备。   鲁妙子不由得看了师妃暄一眼,心头忧虑起来。熟知慈航剑典和天魔大法的他,明白两人从现身开始,就已然是在做着争斗,现下来看,静斋的传人,差了那么一线。   师妃暄放下心头的忧虑,轻柔的说话,声音似乎从天边飘来,道:“既然姐姐有心,妹妹自当遵命。”   说罢,她从背上解下宝剑,剑柄撩过发梢,如同微风拂过雨后的荷叶,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看得人眼神迷醉。   她左手擎剑,右手按住剑柄,脸色变得庄严肃穆,让人望过生出顶礼膜拜的心思,檀口微张道:“请!”   婠婠不慌不慌的从腰间抽出天魔斩,挽了几下,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丢了一颗石子在莲塘里头,惊起一滩鸥鹭,咯咯一笑道:“那姐姐就不客气喽。” 第81章 明暗织梦幻   婠婠脚下步伐轻快,如同带着一阵风,落到了师妃暄面前,弯刀似乎是把天上月亮拆了,一大半留在天上,剩下的小半个捉在手里。她一挥天魔斩,皎皎月光聚拢而来,带着温柔的醉意扑向对手。   “呛啷”一声,师妃暄拔出色空剑,白光灼灼,明晃晃的像是日升中天,耀得人睁不开眼,纷纷躲避。   刀剑相交,“叮”的一声,将所有人唤醒,这才明白过来,这两位个绝代佳人是过来决斗的。更有知道两人身份的,意识到这恐怕是江湖大乱的开端之一。   师妃暄第一手主动让过,第二招就毫不客气,剑上光芒内敛,如同朝霞里面刚刚升起的太阳,七分温暖之中,却还带着三分冷艳,刺向对方。   婠婠带着一声轻笑,天魔斩轻轻往前,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触及色空剑,又是叮咚一声,一触即分。她抖落一个圆弧,弯刀如月,悄然抹往师妃暄的心口、喉咙等各大要害。   师妃暄一震长剑,手腕急动,剑势如同狂风骤雨般的攻来。婠婠不甘示弱,弯刀连连斩除。两人之间爆发出一团团明暗不已的光,兵刃撞击的声音如同雨点打在窗台上,叮叮咚咚的个不停,十分悦耳。   眨眼功夫,两人就斗了二三十招,不分上下。师妃暄脸上慈悲庄严之色越显,手里的色空剑便越发急促,菩萨慈悲和金刚怒目完美无瑕的统一在了她一人身上。   而婠婠似乎有些走神,每一招都漫不经心似的,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拿着筷子,在空中胡乱的比划,完全没有章法。可对手的每一下,都逃不出天魔斩的弧线。   清风拂过,两人衣带飘飘,如同两只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姿态美好到将所有人的赞美之声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实在无法找到任何一个词语能够形容。   就连鲁妙子也不去想什么正魔之争,江湖大义,单纯的和每个人一样,欣赏这绝美的身姿,舞出如画的风情。   师妃暄一阵抢攻无果,便先慢了下来,将慈航剑典的心法催动到了极致,只见她举手投足之间带着清晨的芬芳和神秘莫测的宁静,让人迷醉。色空剑如同飞翔的鸟儿,划过一道道让人无法捉摸的轨迹,织就一层层薄薄的朦胧雾气,往对方笼罩而去。   婠婠却不反抗,化身这清晨薄雾中一个采蘑菇的小姑娘,提着篮子,天魔斩如同她采摘蘑菇小手,每一次出击,总能有所收获。她不由得发出轻快的声音,一串一串,荡漾在人耳边。   这一场争斗和上一场完全不同,两人不止在力与技上,还有意境相争,配合两人绝美的容颜和妙曼的身姿,一颦一笑甚至是一举一动,无不将人间美好散落。   众人一阵恍惚,分不清是真是假,是幻是画,是人是仙,一齐坠入了梦中,久久不愿醒来。   师妃暄越打越是心惊,对方连天魔大法都还未使出,就将自己克制住了。她所展现出来的意境,对方毫不反抗,却又自然融入。就好像自己建起来的房子,对方却比自己还熟悉其中的一梁一柱、一桌一椅,反倒更像是主人。   她心知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待到自己真气衰落,便是对方反攻之时。暗自吸了口气,猛然一提长剑,率先打破这雾气笼罩的天地。   师妃暄的剑就像是破开空谷幽林洒射大地的一抹阳光,灿烂轻盈,四周烟消云散,一切无所遁形。众人从一个长梦中恍然惊醒,怅然若失。   在一瞬间,她手里长剑又尽起锋芒,森寒的剑气连数丈之外的众人也感受得到,剑势飘摇,如同狂风回雪,辗转反侧中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   这一招来势汹汹,婠婠瞧得分明,便是以阴癸派的武功来接,也只能落得个以伤换伤的结果。倘若使出天魔大法,也不信对方没有后着。   她眉眼霎时间绽放,像是一朵蔷薇含着一抹甜蜜,如同想到情郎一般,素白中捎带一丝晕红,手里弯刀递出,将三分娇羞化作一腔绵柔,交织成网,让人无处可逃。   师妃暄陷入“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密网中,顿时有些茫然,她完全找不到出招的空隙,也瞧不出遁逃的方向,只把银牙一咬,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猛然往前刺去。   与此同时,从人群中飞出两道人影,朝着二人而来,只两三步,就落到跟前。   鲁妙子单手作掌,如同惊雷一般,冲着婠婠的背心砸来,将对祝玉妍的满腔仇恨,尽数融入其中,把对方身形锁定,毫不留情。   另一边的王通见他这般决绝,顿时停住了脚步,他本是冲着天魔斩而去,见鲁妙子如此,不好再出手。   那边伏骞和宋师道、跋锋寒等人齐齐惊呼,抬脚几欲要攻向鲁妙子,阻止他做出辣手摧花的事来,只是已经有些迟了。   婠婠面临两个不输自己的高手前后夹击,顿时陷入险境。她皱起了眉头,娇俏的“哼”了一声,袅袅清音,听得人心头荡漾,便是鲁妙子也受其影响,手上缓了一缓。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高手之争,只在一线,这一丝的破绽就给了对方逃脱的机会。   婠婠果然身形一转,可出人意料的并未完全躲开,还有左边香肩落在鲁妙子的掌风里头。她耽搁的这一刹那功夫,却是催动手中利刃,招数变化,轻轻一挑。   师妃暄措不及防,色空剑被她灌注天魔功的弯刀挑中,一股诡异的震力袭来,让她几乎握不住剑。接着弯刀绕出一道弧线,奔着手腕而来。她心底微叹,松手放开。   “砰”的一声轻响,婠婠左肩挨了鲁妙子一下,饶是她将大半的真气都聚集于此,仍旧是一阵气血沸腾。不过她也籍由这股力道,快速往前,与师妃暄错身而过,随手一捞,将色空剑抓到手上。   这一番兔起鹘落,转瞬之间,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传人就分出了胜负。   婠婠毫不在意唇边一抹让人心疼的血丝,把玩这手里的色空剑,露出欢快的笑容,说道:“沈郎是用剑的高手,我把此等宝剑赠送予他,想必他也会十分高兴、爱不释手的哩。” 第82章 梦醒袖手观   “呛啷”一声,跋锋寒抽出宝剑,遥遥指向鲁妙子,说道:“这位先生,两位佳人争斗,无论胜负,皆是由天而定,你突然偷袭,是何道理?”   边上众人也是一般模样,一齐怒视过来,尤其起见着婠婠唇边的一缕血线,顿生怜爱,恨不得把眼前这老东西大卸八块、千刀万剐。   鲁妙子冷哼一声,说道:“你这小子是非不分,这妖女乃是阴癸派当代传人,你可不要被他的美色迷惑住了。魔门中人伤天害理,坏事做尽,人人得而诛之,老夫出手,有何不妥?”   别人或许畏惧他的武功和声望,伏骞却是不怕,哈哈大笑道:“中原武林都是你这般出手阴险,嘴上冠冕堂皇之辈么?有种出手,便有种承认,偷袭就是偷袭,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   鲁妙子脸上怒色一闪,他虽然武功不是最为顶尖的那一批,可想来地位尊崇,连宁道奇见了,都要恭敬的称呼一声“鲁老师”,何如受得跋锋寒与伏骞这等小辈的责骂奚落。   他当下就要出手,师妃暄急忙挺身而出,对着众人遥遥一礼,丹唇微启道:“诸般不是,皆由妃暄而起。鲁老也是心急,为救我性命,才出手唐突,众位要怪,便怪罪妃暄一人。”   她这一派动作落落大方,既不以落败乃至宝剑被人夺走而沮丧,又不因众目睽睽之下受人指着而惶恐羞愧,眼睛里头纯净无暇,如同湖面,将一切不必要的情绪全都深埋湖底,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   跋锋寒叹息一声,收剑回鞘,说道:“既然师仙子这般说了,我还有何异议。”   伏骞眼中异彩连闪,看了师妃暄一眼,又瞧往另一边仍旧是研究着色空剑的婠婠,来回几遍,说道:“婠婠姑娘,如今群敌环绕,可要我护送你离去?”   婠婠这才抬起来头来,说道:“不用了,婠婠若是要走,这里头没有一个人能拦住。除非他们一起来攻,留下个几十条性命,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   她说起人命,那语气和神态如同在说猫狗一般,不见残忍,亦不见有何慎重,平淡天真,如此才显露出阴癸魔女的风采。   鲁妙子眼中精光闪烁,暗道:“这魔女的武功都到了这般不可思议的地步,便是我全力出手,也不见得能够胜过。妃暄还要差了一筹,若是不能借机杀死,再拖一段时间,差距拉大,等同于让阴癸派气势大盛,魔涨道消之下,江湖更是有难。不行,今天一定要留下她。”   他朝着师妃暄看去,发觉对方也同样看来,心下大定,正待开口,却见对方抢先一步,站出来朗声说道:   “妃暄还有一言,请诸位静听。为了武林平和不被魔门搅乱,为了天下众生福邸不遭魔门破坏,哪怕是各位说我卑鄙也好,不讲江湖道义也罢,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将这阴癸妖女拿下。”   说话之间,她脸上透出圣洁的光,如同菩萨下凡,满脸的慈悲和大义,却叫人从心底感觉到了她的真诚与坚持。   不说跋锋寒、宋师道、李天凡、李元吉这等小辈,就连宋鲁、欧阳希夷、王薄一些武林名宿也都要忍不住答应。   可婠婠拿起天魔斩和色空剑敲击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将众人惊醒过来。老一辈深知阴癸派的厉害,若是以大欺下与人围攻,惹得祝玉妍发狂,哪家都禁受不住,顿时心头一凉,不在言语。   魔门确实是江湖毒瘤,人人都巴不得将之诛灭,连根拔起,可动乱之世,实力才是根本,为了慈航静斋虚无缥缈的理想,就和阴癸派拼个你死我活,实在不符合各大势力的利益。   如同跋锋寒这种孤家寡人到是不畏惧争斗,可看到婠婠那副笑语盈盈,等着众人裁决的模样,他又忍不下心。他的确是和对方有仇,可那也只是在正当光明的比武败北,如何肯做出这等伙同他人一起围攻的事来。   鲁妙子脸色一黑,冷哼一声,看向刚才和自己一起出手的王通,刚要开口,岂料对方往后退了两步,重新回到人群中,开口说道:“我救妃暄,是因为她是秀心的师侄;我不能对婠婠动手,亦是要看在沈先生的薄面上。”   婠婠脸上顿时露出欢喜的笑容,说道:“王老爷果然是我家公子的知交好友,懂得怜惜他的侍女。”   众人本是弄不清楚沈元景和婠婠的关系,听她话语,一片大哗,心里头无端的对沈元景生出一股嫉妒和怨恨。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师妃暄早有预料,并不沮丧,开口道:“妃暄也知大家都有难处,不愿勉强。就由我和鲁老师出手,还请大家不要干预。”这也是她的目的,倘若别人不插手,她和鲁妙子也有把握重创乃至杀死对方。   伏骞目光闪烁,突然出面,开口道:“行了,现在已经是半夜三更,谁有闲工夫看你这老头打打杀杀,大煞风景,都散了吧。”   此言一出,鲁妙子脸色大变,这般作态,显然是要强行架起这个梁子。伏骞之用心,他岂会不知,无非是不愿慈航静斋声势大增,要中原武林继续这般乱下去,吐谷浑好从中渔利。或许还要卖阴癸派一个人情,好暗地联合,也不一定。   这一场争斗眼见这也打不起来,婠婠轻笑一声,说道:“那么,姐姐可就走了啊,妹妹保重,下次再遇到,不知会是你的幸运还是不幸。”   鲁妙子才抬步欲动,见伏骞冷笑的看来,他只得冷哼一声,停下脚步。师妃暄亦是孤掌难鸣,轻叹束手。   婠婠脚下一动,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挥动翅膀,一扑一扑的离去。众人目光流连,久久不愿收回。   除却鲁妙子外,奇怪的是,明明该是人人喊打的阴癸妖女,可大伙竟然对婠婠生不起气来,任由她这般轻松的离去。   等众人回过神来,看向桥上,却发觉师妃暄也已悄然离开。跋锋寒长叹一声,大叫道:“不虚此行!”慨然而去。   今夜的几场争斗,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余波激荡,源源不绝。 第83章 但坐论天赋   哪怕是回到落脚之处许久,鲁妙子依然是面沉如水,寇仲和徐子陵老老实实坐在对面,神情有些恍惚。   许久之后,鲁妙子才发出一声轻叹,说道:“一点也不像啊。”   寇仲问道:“到底是什么不像?”   鲁妙子又陷入回忆之中,一刻钟后,才说道:“她和祝玉妍一点也不像。仿佛就没有练过天魔大法一样。”   徐子陵不以为然的说道:“师父说过千人前面,同一样的武功,不同人使来,自然会是两种功夫,婠婠不像她师父,有什么奇怪的。”   鲁妙子嘿了一声,说道:“那是你们没有接触到阴癸派中人,我侥幸见过阴癸派上上代的宗主,她与祝玉妍二人,身形、相貌、气质、穿着、打扮没有一点相似,可两人站在一起,绝对会让人误会成是一对母女或是姐妹。那种从骨子里头渗透出的魔性一脉相承,是任何外在的东西无法隔绝的。   你们也知道我被祝玉妍那妖妇所害,曾经费尽心思钻研过天魔大法,又有体内附骨之疽的天魔真气日夜琢磨,不说对这门魔功了若指掌,可也算得精通。   这门武功的媚意,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去掉。除非婠婠没有练过那门魔功,可身为阴癸派传人,怎么可能没有练过天魔大法?”   徐子陵略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鲁老也知道我俩踏入江湖得晚,对这些事情确实没有见识。如你所说,婠婠确实是和我们上次见着的有非常大的区别。   她之前好像是一个名满天下的花魁一样,一颦一笑都带着勾人心魄的媚态,可今次见了,仿佛是一个小户人家生出来的国色天香,无忧无虑。”   寇仲却更加直接,苦笑道:“婠婠就如同是凡间精灵,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亲切。师妃暄好像天上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始终让人不敢亲近。我对她两人都生不出亵渎的心思,可一则是不忍伤害,一则是自惭形秽。”   “原来我在寇公子眼中,是这般模样。”师妃暄推门而入,径直坐到了桌边的另一个空位上。她这会换了男子衣衫,仍旧魅力不减,别有一番阳刚的韵味,说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提点妃暄的。”   寇仲不敢多看她,摇摇头道:“算上在入城酒馆那次,加上今天在曼青院,我也只见过你三次,什么都不了解。况且我这样的小人物,只能随波逐流,能提点你什么?”   “原来那时候寇公子就认出了我来?”师妃暄有些惊讶,轻声道:“寇公子过谦了,像你和徐公子这样年纪轻轻,就闯皇宫、闹瓦岗、杀任少名,诛除四大寇,偌大的名头也不少凭空而来,天下间这般年纪的,我想不到还有人能够和你们比肩。   你们能够从什么也不会,短短时间就修炼到这样的境界,已经是十分厉害的了,何必妄自菲薄?”   寇仲苦笑道:“不是我们厉害,是师父厉害。我原来也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才得垂青,天生就闯出一番名头。可事实上,我们不过是因为和师父有缘,被他撞见,随意指点了一番的幸运儿而已。他若是愿意,随意在街上挑两个小混混,也能有今天的这般成就。”   徐子陵亦是一样的颓然,似乎自信心都给磨灭了。   鲁妙子突然笑出声,说道:“你们两个小子,是不是给他那句‘随意找个人来,就能胜过王薄’的话给骗了?”   见两人诧异,他接着道:“我当时也以为是如此,没有辩驳,可后来一想,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你两个小子是万中、不,百万中挑二的人才,哪会那么好遇见。你们说自己幸运,说不定是他幸运,能够撞见这么好的徒弟。”   寇仲迟疑道:“鲁老,你莫不是在骗我们?”徐子陵轻瞥了一眼师妃暄,同样说道:“我们哪有可能像你说的那样好。”   鲁妙子却不回答,反问道:“你们觉着老夫的天分如何?”   徐子陵肃然道:“自然是天资绝顶,世所罕有。旁人能将武功练到鲁老这样,已经是百万中无一,可你还能精通园林、建筑、机关、兵器、历史、地理和术数七方面的学问。多少人穷尽一生,也难以精通其中之一,你却能兼修并顾,我从来没有听说第二人能够做到。”   鲁妙子脸上露出傲然的神色,说道:“我亦以此为荣。可要说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却也不见得。”   寇仲奇怪的问道:“还有谁能有这种本事?”   鲁妙子笑着说道:“自然是你们两个。你们且想想,用了多久的功夫,就把我那七门学问,精通了大半?给你们三十年的功夫,青出于蓝也是必然。”   寇、徐二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是鲁老你教得好。”   鲁妙子淡淡说道:“是了,遇到沈浪,你们说教得好;遇到我,你们又说教得好,你们又不是那种喜欢谦虚的人,怎么就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两人心头一震,面现惊骇,一齐陷入沉默。鲁妙子和师妃暄也不言语,静静的等候。   过得一刻,寇仲和徐子陵眼中慢慢亮了起来,绽放出耀眼的光彩,大声说道:“是,我们就是天才,不比任何人差的天才。哈哈哈哈哈!”紧接着两人又是一阵狂笑,再这屋内飘荡,久久不熄。   师妃暄温柔的说道:“恭喜二位找回自我,返还本来面目,武道大成,指日可待。”   两人脸色一红,忸怩道:“多谢师仙子称赞。”   师妃暄轻轻笑道:“不用这么见外,你们叫我妃暄便是了,我也叫你们寇仲和子陵,可好?”   两人一齐点头,面现激动,鲁妙子亦是带着慈祥的笑容,屋内顿时温馨四溢,一派祥和。   寇仲心情平复,说道:“唉,师父也真是,每次见面都打击我们,弄得我俩还真以为自己是资质普通的少年,整日战战兢兢。”   他和徐子陵都不到二十,终究还是小孩子,有乏人教养,世间许多大道理无人传授,要靠自己去领悟。   师妃暄柔声安慰道:“许是沈先生讲究严师出高徒呢?”   寇仲好奇的问道:“妃暄的师父也是这般么?”   师妃暄摇摇头,说道:“师父待我极好,和亲娘一样,从来不打不骂,总是鼓励我。山上物资短缺,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是紧着我先用。”   她脸上浮现出甜蜜神色,陷入美好回忆当中,连寇仲和徐子陵都受到感染,仿佛自己也有这样一位师父一样。   鲁妙子悠然饮酒,过得一会才说道:“所以我真不明白沈先生是怎么想的,珠玉在手,不甚珍惜,弃之如同瓦砾一般。不过你们不要伤心,老夫也算是你们第二个师父,怎么着也不会像他一样。”   寇仲和徐子陵顿觉房内温煦,如同冬去春来的阳光播撒。 第84章 闲谈道机枢   四人越聊越是投机,冲淡了今日的各种愁情杂绪,连带着寇徐二人面对师妃暄也不再拘谨,到后来寇仲甚至外出,带回了好酒好菜来。幸亏洛阳大城,通宵营业的青楼总是不缺。   话题又不自觉的转移到了今天的三场大战上头,鲁妙子问道:“你们那位红拂师姐,小小年纪,就能和王薄那老小子比肩,可知是什么来路?”   寇仲摇头道:“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听说是李世民手下大将李靖的妻子。不过师姐对我们倒是很好,从对敌大事到食宿小事,全都是她张罗得妥妥体贴。有时候就好像青璇师姐不是大师姐,反而她是一样。”   师妃暄轻柔的说道:“青璇姐姐怎么会成为沈先生的弟子呢?而且听起来还是衣钵传人。”   鲁妙子亦是有些好奇道:“我记得那时候青璇前来见我,送上岳山遗留的《换日大法》,说起你们师父,还是满心的戒备。可她去了大兴城一趟,似乎整个人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也不知中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徐子陵想到石青璇,心中荡起一阵涟漪,说道:“或许是与邪王石之轩有关,但是更多的消息,师父也从未跟我们说起。”   “难怪了。”师妃暄恍然大悟,说道:“以沈先生的武功和手段,要对付石之轩,也有几分可能。青璇倒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不但如此。”寇仲倒也坦诚,说道:“她那性子,和师父真是契合,有时候两人对坐,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听红拂师姐说起,二人还时常弹琴弄箫,这件事让师父极为高兴,说是找到了一个能够传承衣钵之人。”   鲁妙子愕然道:“音律也算传承衣钵的理由?”   “如何不算?师父自称‘华山三圣’,琴艺居首。”寇仲苦笑一声,还把当年初次拜师沈元景时候的情形说了一遍,惹得鲁妙子哈哈大笑,师妃暄也不觉莞尔。   鲁妙子笑罢之后,说道:“想不到你们师父还有这般促狭的一面,可与我们见到的高冷模样大大不同。”   徐子陵也道:“我们也从来猜不透他的真正心思,这样的行为,好像只是他思考之余,用来调节心情的一种方式,平素可不多见。不过要是有人以为他不擅言辞,那可就大错特错。”   鲁妙子点点头道:“从他一句话噎得曲傲接不上话,便能看出言辞和那只手指一样锋利。对了,那一招叫什么名字?”   寇仲和徐子陵都摇摇头,后者答道:“不知。他好像是会天下间所有的武功一样,深不见底。就算是天下五绝……”他本是迟疑了一下,可看到师妃暄明亮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看了过来,身上一热,顾不得其他,将当初沈元景对宁道奇等人的点评和自身与之对应的武功一一道来。   一份份武功,一桩桩点评道来,鲁妙子和师妃暄脸色越来越沉重,到了最后,鲁妙子忍不住说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石之轩,想不到他成长为这般厉害的高手。”   师妃暄同样叹道:“静斋内也同样以为宋缺只不过杀意坚决,真实境界不一定敌得过祝玉研。可你师父能够将几人武功特性剖析得如此透彻,想来是不会有假。看来他做天地人榜,是早有预谋,怪不得不肯出面反对王薄,说不定还正中下怀。”   寇仲和徐子陵有些颓然,想不通为何师父会生出那样的想法。从古至今,不都是江湖中人和朝廷、百姓共存么?   纵然有那些个作奸犯科、恣意妄为的败类,相对应的各种大侠也不是层出不穷?就算存在魔门这种阴暗面的,不是还有慈航静斋这等正义凛然的势力,一直与之对抗么?   他们理解不了沈元景的想法,自然心生抵触。鲁妙子察言观色,心里暗叫几声“惭愧”,却火上浇油道:“我曾经听他说起向雨田破碎虚空的事来,自言目标也是如此。后来又听闻他将个人私欲和争夺天下结合起来,想来是找到了一条独特的破碎之路。”   师妃暄当即正色道:“为一己之私置他人不顾,陷天下百姓与战火之中,妃暄不为,道不同,终究不是一路人。”   寇仲和徐子陵有些羞愧,呐呐不言。   鲁妙子随即转移话题道:“妃暄,也不要说其他的了。阴癸魔女今番表现出来的武功,还要胜出你一线,你如今又丢了色空剑,可要好好努力了。   听闻宁真人后日即将赶来,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请教一下。嗯,顺便带我这两个傻徒弟涨涨见识,认识一下中原第一人的风采。”   两人当即面现感激,脸上亦是神往,不同于沈元景这种江湖中还没有被认可的高手,宁道奇可是实打实的中原第一甚至是天下第一高手。   师妃暄点头又摇头道:“带着寇仲和子陵前往,自然是没有问题。只是和氏璧今日才入得静念禅院中,近来宁真人的大半精力,恐怕要用在此处了,妃暄不好打搅。”   “和氏璧?”寇徐二人低声惊呼,脸上很是好奇,问道:“是传闻中的那个和氏璧么?”   师妃暄轻轻一笑,说道:“正是。”她将携带和氏璧来洛阳,又放入静念禅院的消息说了出来,惹得两兄弟又是眼热,又是激动对方肯坦诚相告。   鲁妙子在一旁悠然饮酒微笑,后面才道:“如此妃暄你可就得小心了,阴癸派奸险狡诈,惯于乘人之危,现下说不得就在四处搜寻你的踪迹。”   师妃暄淡淡一笑道:“除非祝玉妍亲自出手,否则阴癸派还有何人能够在鲁老和寇仲和子陵在的时候放肆?”   “祝妖妇碍于身份和约定,自然不可能出手。休说是她,阴癸派之人或许都不会明目张胆前来。”鲁妙子摇摇头道:“我是怕她们勾结其他魔门,甚至阴癸魔女再杀回来,也未可知。”   师妃暄脸色一肃,说道:“的确,婠婠那一刀十分可怕,我当时竟然生出了无法抵挡的念头,若非心志还算坚定,恐怕就要束手就戮。”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缓缓说道:“那一刀是师父传授的。” 第85章 师徒矛盾生   “什么?”鲁妙子惊讶到连杯中酒都差点洒落,连忙追问道:“你们确定?”   师妃暄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传闻是真的。当初婠婠就是用这一招,打败塞外高手跋锋寒的吧。听说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唤做‘小楼一夜听春雨’,意境着实美妙。”   鲁妙子缓过神来,脸色凝重的道:“不可思议,魔女那一招,已经有了宁道奇这等大宗师的境界,非是一般人能够匹敌。   嘿,‘小楼一夜听春雨’,这位沈先生作诗的才华也是天下无双,寇仲你那傲寒六诀的招数名字也实在是字字珠玑。”   说到这里,他面色有些古怪,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听闻他琴技无双,亦是擅长书法,还会这么多门武功,该不会是和我一样,过于分心杂事,以至于不能和向雨田一样破碎虚空,眼见着寿元将至,有些急切了吧?”   在一连串的猜测,几人越听越觉得合理,如此师妃暄反倒是松了口气,说道:“这位前辈平素不动如山,我还担忧他年纪轻轻,性子坚定,一二十年后将无人能治。现下被鲁老窥出破绽,倒是好办一些,只要我们肯努力,总有法子可以将他带来的危害化解。”   这一聊就到天亮,寇仲和徐子陵告辞而去,返回小院眯了一上午,才在红拂的拍门声中懒洋洋的起来用过早饭。   两人心怀忐忑的往沈元景的房间而去,越走越慢,寇仲忍不住道:“小陵,你倒是快一点啊。”   徐子陵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也就比我快了半个脚印。”   寇仲哭丧着脸道:“不知怎么的,我有点怕见到师父,要不然咱们干脆回去,等酝酿好了再来说吧。”   徐子陵摇摇头道:“下次,下次你也不一定有勇气。”他深吸一口气,径直往前,一路走到沈元景的房门口,方一抬手,寇仲却抢先拍了上去,笑嘻嘻的说道:“咱们两兄弟自然是要同甘共苦。”   大门打开,两人一路低着头,小心的入到最里间,果然见着师父是在打坐。沈元景睁开双眼,说道:“说吧,有什么事?”   寇仲嘿嘿笑着道:“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和师父说一说那武林榜单的消息。”他俩依旧是心有不甘,想要做些什么来挽回对方的想法。   沈元景伸手一压,说道:“你俩不必多说,我意已决。除非我辈天榜中人被王薄扭曲了名次,否则没有干预的必要。”   寇仲仍旧是皮着脸道:“师父要争天下,徒儿们也可帮忙,甚至说动慈航静斋一起扶植李世民那小子,也不无可能。”他们已经探明慈航静斋的心思,仍旧是属意李世民,如若师父答应,那就是一举两得。   沈元景道:“我自己便可以,要他们帮忙作甚。道不同,不相与谋。”   “是是是,师父自然是可以的。”寇仲点头如小鸡啄米,说道:“不过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了大家一起努力,平定天下不是快了许多?”   见他仍旧是不为所动,徐子陵在一旁帮腔道:“况且杨公宝藏与和氏璧两者取一可得天下,师父已经有了杨公宝藏,何必再用挑动江湖纷争这等不甚光明的法子?若是师父肯松口,甚至妃暄还能将放置在静念禅院的和氏璧拱手奉上。”   说到这里,他为师妃暄的大义与慈悲所触动,仿佛这价值十五座城池的绝世宝物,与天下万民的福祉相比,完全不值一提一样。   沈元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说道:“我有兴趣,自己会取,何须人送来。”   寇仲见劝解不了,对方连和氏璧的诱惑也顶得住,又道:“过两天宁道奇就会到来洛阳,他定不会放任此事继续下去,到时候起了纠纷,师父如何自处?还望师父三思。”   沈元景眼睛一亮,说道:“如此甚好,想不到我约战几场,反倒是宁道奇来得最快。你们不必多说了,又是利诱又是威胁,哪有个徒弟的样子,去吧。”   两人无法,只得悻悻离去,穿过外堂的时候,寇仲仍旧是嘴里不停的发着无声的碎念,这时徐子陵突然拉了他一下,以至于后者都没有反应过来,被扯了一个趔趄,嘴里嘟嚷道:“干嘛?”   他茫然的顺着对方凝重的眼神看去,立时间跳了起来,惊叫道:“色空剑!”墙上挂着一把端庄典雅的无鞘宝剑,从剑柄上看,赫然就是师妃暄昨晚丢失的色空剑。   徐子陵身躯不动,脸蓦然转过来,沉声问道:“妃暄的色空剑,可是婠妖女送过来的?师父你真和阴癸派有了勾结?”   沈元景眉毛一挑,从卧榻上站了起来,往这边走。   寇仲连忙扒住徐子陵的双肩,硬扳到一边,说道:“师父,我跟你说啊,那妖女定然不怀好意,这色空剑就是她用来挑拨你和慈航静斋之间的关系,你可不要上当。”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着徐子陵使了一个眼色,往前两步,伸手去摘色空剑,说道:“师父,我替你还个慈航静斋,咱们来一出那个、那个完璧归赵,让那妖女的算盘落空。”   沈元景伸手往虚空一抓,色空剑顿时被牵引着往这边来。寇徐二人抢前一步,齐齐伸手抓向剑柄。他冷哼一声,大袖一拂,一股巨力撞到两人身上,将他们击出门外。   “我和慈航静斋立场不同,天然就有矛盾,过了今天,矛盾还要更大,有什么可挑拨的。”沈元景手里把玩着色空剑,淡淡的道:“况且,魔女尚且知道孝敬一二,自己的弟子反倒是胳膊肘往外拐。”   “这就是师父和魔门妖女勾结,暗害妃暄的理由?”寇仲气愤的道:“我还奇怪,以师父的武功,在哪都能杀得了曲傲,何必跑去什么天津桥,恐怕是方便妖女动手吧?”   沈元景竟不恼怒,说道:“我可不舍得让婠婠杀死师妃暄。倘若杀了小尼姑,老尼姑躲在深山老林,我上哪能找到?”   他随手一丢,色空剑又挂回了墙壁上,接着转身,大门也一样跟着转动,把二人关在门外。   徐子陵一扯寇仲,瞬间跑出院子,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酒楼里换盏激昂,茶馆中咿呀弹唱。拨浪鼓咚咚作响,糖葫芦走街串巷。卖花人暗送芬芳,白玉糕散发清香。高大的商船载满货物正要远航,懵懂的垂髻被爹爹鬼脸吓得找娘。   远方的远方,还是远方。   寇仲鼻头一酸,说道:“我想素素姐和贞贞姐;我想去见鲁老师。”   徐子陵忍住泪水,说道:“他要做大事,我们不要去打搅他。就在这街上……在野外找个无人庙宇,仍旧是和以前一样,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混混吧。” 第86章 禅院日光明   净念禅院坐落在洛阳城南的一座小山上,远远望去,只见着几座庙宇,看来不过是一二十个和尚的小庙。可到了近前,才察觉隐藏在深山林木之间,杂七杂八的建筑加来,怕不是有数百间之多,宛若一座小城。   寺院规模如此宏大,均以三彩琉璃瓦铺设殿顶,色泽如新,整齐划一,非是熟悉之人,难以分辨出位置,自然不适合晚上过来,否则怕是要迷路连门都摸不到,何况是去往藏有和氏璧的铜殿。   沈元景之所以选择洛阳约斗曲傲,存的另外一个心思,便是要打和氏璧的主意。徐子陵说他杨公宝藏与和氏璧已得其一,有望天下,可何如二者兼得来得痛快?   极目远眺,展开天听地视,遥遥见着这一片建筑中间有七个殿宇最为高大,应当是大雄宝殿、无量殿之类,按理说是群殿之首。其间还有两座庄严神圣的佛塔高耸,居于大殿之后。   就在七个殿宇和佛塔的后面,还有一座较其他建筑要小得多的庙宇,在阳光下闪着金黄色的光芒,分外的显眼与不同,从其坐落的方位上来看,地位可能还要胜过其他庙宇。   沈元景身形急动,快速的跃到两座佛塔间的一座大钟楼上,眼前更加开阔。这铜殿果然是禅院的正中,和钟楼之间隔着一座白石砌筑的广场。   广场阵中供奉了一座两丈高的狮子文殊铜像,彩塑金饰,颇有气魄。药师、释迦和弥陀这三世佛反倒是坐在旁边。另有五百个神态各异的罗汉铜像,摆在铜殿两侧的道路旁。   此刻白石广场上坐着许多和尚,齐齐诵经,声音带着奇怪的韵律,和文殊像前一个大香炉里面袅袅升起的烟雾相应和。   沈元景轻轻一闻,檀香的味道温暖细腻、醇厚圆润,显然是上品,只这一场法事,就可见静念禅院的豪奢。   他伸出手掌,重重的在铜钟上拍了一下,只听得“嗡”的一声,钟声如汹涌的浪花,往四面八方传去,连洛阳城内都有人听到,纷纷抬头望天,不解钟声为何是在太阳未下山时响起。   那些个和尚们陡然清醒,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往上看。四个身穿蓝色僧袍的和尚从队伍后头冲到钟楼下,其中一个提着重逾百斤的禅杖过来大声吼道:“来着何人?竟敢在净念禅院撒野。”也不知他携带兵刃拜佛是否虔诚。   沈元景不答,越过文殊铜像看向铜殿,两扇高达一丈的重铜门无风自动,往两边开启,一片黑沉沉的殿内,率先走出一个身穿黄色内袍,棕式僧服的和尚。   他身材修长潇洒,鼻子平直,下领宽厚,上唇的略带往上的弧线,下唇上翘,显得高挺俊秀,尤其是一双深邃的眼睛,让人见之难忘。   这和尚自然就是净念禅院之主了空和尚,紧随其后的,正是鲁妙子和师妃暄,见到沈元景,立刻脸上一变。   了空乃是练闭口禅武功的,便由师妃暄朗声道:“沈先生不在洛阳城里歇息,来此山野小庙有何贵干?”她看到了沈元景提在左手的色空剑,却如同未见一样。   沈元景笑道:“江湖传闻杨公宝藏和和氏璧得一可定天下,我想要试试,两者兼得,是个什么效果。”   鲁妙子脸色一变,沉声问道:“谁告诉你和氏璧在此的?”   沈元景轻轻一跃,落到了人群之中,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乖乖的给我,还是我亲自动手去拿?”   他抬步往前走去,后面那禅杖和尚大喝一声道:“找死!吃我不痴的一记降魔杖。”擎起巨大的禅杖朝他头顶打来,凶狠霸道,不留一丝余地。   “出家人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沈元景头也不回,右手作拳,往后一挥,与那禅杖硬碰了一下,一声闷响,禅杖猛然往后一扬脱出不痴的双手,飞去打在了文殊铜像的肚子上,砸了一个凹陷,露出里面黄灿灿的铜来,竟然是实心铸就。   不痴往后退了几步,喷出一口血来,半抬起的两条胳膊不停抖动,虎口迸裂,面上带着惊骇的神情。   另三个蓝衣和尚先上前将他扶住,其后一位须发皆白、六十许的老和尚走了出来,抬起禅杖横扫而来。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不长记性。”伸手一抓,就将那杖头抓在手里。老和尚往后一扯,未能扯动,鲁妙子连忙吼道:“放手,不嗔!”接着扑了下来。   不嗔正要松开,却陡然从禅杖上出一股吸力,将他的双手牢牢的吸附在杆上。沈元景扭转杖头,将之带得飞起,砸向对面。   鲁妙子脸色大变,急忙往后躲避。了空却是上前,瞅准机会往不嗔腰间一抱,渡过真气,往禅杖涌。   沈元景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沿着杖杆传来,他轻笑一声,反攻过去。不嗔双臂一震,脱落开来,一股大力顺着他的身体撞入了空胸口,他往后连退了一步,踩得白石板破碎了好几块。   鲁妙子都面带惊骇,纵然已经十分高估了对方的实力,却不曾想一个照面,了空就吃了暗亏,他人当即眼都不眨的看了过来,凝神戒备。   了空将不嗔放下,吐出一口浊气,双手合十一礼,摆开架势,师妃暄亦是抽出宝剑,遥遥指来。   沈元景将禅杖在手里挽了几圈,用力往下一插,直直的插入地板两尺有余,又迈步往前走去。最后剩下的两个蓝衣和尚不贪和不惧,也喧了声佛号,就要上前。   沈元景抢先下手,往前猛然一跃,单手成掌,往对面那三人盖去。只见得掌影一变二,二变四,刹那间整个天空都被他的右手遮盖,连阳光也照射不下来。   了空本是平静如水的脸色,微微生出了变化,这一招蕴含的禅意十分明显。如来千手,佛祖巨掌,将他三人压在了铜殿门口。   他当即往上一步,站到最前,亦是伸出手掌,往上一托,眨眼功夫,那手掌就变得极大,将对方的一道道掌影尽数收容,如同雨点落入湖中。   沈元景落下身来,感应到对方浑厚且精纯的内功,轻声笑道:“原来闭口禅就是童子功一样的武学。童子功固锁精元,你连各样情绪也一并封存,果然是要高明许多。” 第87章 了空而不空   了空脸色变幻得更加厉害,沈元景仅仅是凭借着短短一招交手,就将他武学的奥秘道出,武功和见识高明到不可思议,难怪谈及他时,连鲁妙子这等人物亦是满脸慎重。   他伸手一竖,后面攻来的不贪、不惧两个蓝衣和尚顿时止住脚步,又在了空的摆手中往后退却。这两人武功不济,还无法参与到这场高手对决中。   沈元景脚下一动,举起拳头往对面打去。拳头上带着白色的霜,四散开来,连边上那些个身强体壮的和尚都有些经受不住,齐齐打了个冷战。   直面这一拳的了空三人更加难受,非但是有这冻彻人心的寒意,还要面对对方精妙的招数,霜寒天下,无处不在,拳头似乎瞄准了每一个人的每一处要害。   了空双手合十,缓缓的打出一拳,拳势厚重如同山岳,将一切风雪都挡在身前,周身如同火炉,散发出阵阵热意,将对方的冰凉全都抵消。   沈元景当即收手,脸色也凝重了一些,眼前这和尚的武功比他想象的要高明许多,这一番试探并没有胜负,更不能摸出对方的实力深浅。   他自言自语道:“看来要多花点精力了。”单手作掌,在鲁妙子看来,巍巍然似乎泰山压顶,声势浩大,但这一章只是针对了空而发。   了空忽然像是融入了天地间,恍恍惚惚,浩瀚无垠,泰山虽大,在这天地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又算得了什么?   连续三招都被对方破解,沈元景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除却石之轩,尚还是首次有人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比之祝玉妍似乎还要高出一线。   鲁妙子心里“咯噔”一声,对方的笑容和眼神他太熟悉,自己在遇到每一项热爱的事物时候,都是这般表情,接下来不出所料,对方就会认真起来。   他眼珠一转,大声喝道:“你们打够了,也接我这招‘阴阳三合,何本何化’。”他疾扑而去,双手高举过头,相交盘旋,如同两条游鱼互相追逐首尾,猛然下压。   这招数里面虚实变化,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真假,也不知道这一击用的左手右手,到底会从哪里打来,是轻是重。   不过这一切在沈元景眼中,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论及阴阳变化,天下有谁能胜过他。当即他轻轻一掌按下,也不理哪个是本,哪个是虚,通通镇压,显得霸道而又轻描淡写。   鲁妙子哪里知道自己这招恰好是被克制,惊骇莫名,只以为是对方武功要高出自己太多,顿时心头泛起一丝惧意,凝神戒备,一边说道:“小心了,这人武功好似宁道奇一般深不可测。”   了空和师妃暄不由得动容,虽然已经高估了对手许多,没想到还要拔高,若真是宁道奇一个级数,今日可就难以应付。除非他肯牺牲寺内数百位弟子,上前消耗。   沈元景仍旧不停手,翻掌又是一记五岳神掌,朝着三人碾压而来,内蕴嵩山之峻,衡山之秀,既显山峰巍峨,又有各自风情。   鲁妙子硬着头皮往前,手法古拙且精奇,仿佛一瞬之间,化身巨人,将这山岳接住,放回原地。只是对方招法势大力沉,又无法避让,他硬接之下,不免有些双手发软。   师妃暄在一旁紧握长剑,一直寻求出手的机会,可对方动静之间毫无破绽,叫人难以琢磨。现下见着鲁妙子这般,轻叹一声,上前解救。只是她的武功较之鲁妙子还要差一些,顶多支撑了两三招的,就难以为继。   沈元景掌法一变,这一次融合了千手如来掌法奥秘,掌影化作五岳,同时搬来,从天上砸下来,攻势比之方才,要猛烈狂暴了许多。   了空不再矜持,连忙抢先一步,张开双手,分化出数道人影,虚实不明,将对方打来的掌影齐齐接住,那一座一座的山峰,如同坠入了深渊之中,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劲力的余波顺着打过来的掌法往上探寻,与沈元景在空中连续交手了几下,方才停住,回到原地,面上又重新恢复平静。   “空?”沈元景疑惑的问了句,接着轻轻一跃三丈,缓缓打出一掌,仍旧是五岳神掌的韵味,不过仔细看来,五岳齐聚,各自化身成为手掌上的一根手指,分具五行,变幻莫测。   五行相生,如同牢笼一样,将三人困在里头,无可躲避;五行相杀,金刀烈火,各逞凶威,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面肆虐。   师妃暄当即凝神,宝剑紧守自身。鲁妙子大喝一声:“九天之际,安放安属?”双手挥舞,似乎在黑夜中捕捉一丝萤火,看似杂乱,实则别有韵律。   了空是三人里头最为明白这一招的厉害,也是受到压力最大的一位。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揽,眼前似乎有水光浮动,紧接着这一片天地都似乎化作了虚无,无论什么样的攻击落到此间,也溅不起半点涟漪。   “了空了空,原来是不空之空。”沈元景轻笑一声,手掌仍旧是往下,说道:“五指山下,就算你功高齐天,又能如何?”   一股凝固空间的力量从他掌心散发,对面三人如受捆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落在案板上。   这时,一只手掌骤然出现,仿佛是从虚空中而来,迎往天上。双掌交接,了空身形一晃,俊美的脸上更加的白,地下石板炸裂开来。   他若不动,空还是空,纵然避免不了这一击,可以静待动,并不会有多大的伤害。可惜他为了保护身后二人,主动出击,空而不空,落了下乘,免不了挨了对方的一击,以至于脏腑浮动。   沈元景并不追击,而是伸指一弹,将师妃暄刺过来的长剑弹向鲁妙子,逼得两人收招,又一个翻转,落在三人身后,铜殿只在咫尺之间。   他方一进门,一股怪异的力量从铜殿中间扫来,顿时觉得真气一窒,仍旧是不迟疑,踏步而入。   鲁妙子脸上露出微笑道:“到了时候了。”与了空对视一样,却是退步往后。师妃暄却不退反进,毅然跟入铜殿中,反手关门。 第88章 受命难永昌   铜殿如同一个大罩子,将人罩在其中,四壁上密密麻麻的安放了数万尊铜铸的小佛像,无一不铸造精巧,特别是双目极其灵动。   人若睁眼望去,从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到每一位小佛投来救赎与慈悲的目光,让人不知觉的陷入忏悔或是膜拜中,显然是费尽了心思。   殿内并无火烛,光线乃是从大殿中央一物发出。一方纯白无瑕的玉玺,正安然置于一个铜几之上,宝光闪烁。   沈元景上前看去,玺上镌雕上五龙交纽的纹样,手艺巧夺天工,只是可惜一旁缺了一角,虽用黄金补上,难免也是缺憾,不禁心里叹道:“你从出世到如今,总是多灾多难,那可得永昌?”   那股怪异的力量便是从这和氏璧中发出,不受护体真气的屏蔽,直接落入体内,就像是在流水之中加入了数量庞大的泥沙,变得粘稠,不复顺畅。   沈元景伸手将和氏璧抓在手上,先是一股灼热的气息从掌心透入体内,其滚烫之意完全可以把人煮熟,接着气息变化为冰寒,简直要把人冻僵。   随着气息的变幻,他眼前现出了种种幻象,犹如进入璀璨星空,那茫茫宇宙漫无边际,一颗颗灼热的火球从身旁呼啸而过,身边还有周而复始的围绕其来回运转的小小土颗粒,紧接着一阵虚无与透彻骨髓的寒凉袭来。   这里空空荡荡,无有上下,无有往来,无有寒暑。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的酥麻之感袭来,幻象又一变化,入坠乌云里头,眼前一片黯淡,到处都是电闪阵阵,雷鸣轰轰。   之后又有金刀加身的痛觉以及窒息与压迫重重感受,每一次气息变化,都会带来幻象,和氏璧也随之闪烁光芒。   良久,他才脱身出来,轻吐一口气,拿起来看,白壁无瑕,似乎能透视过去,可实际视线止于外壁,什么也瞧不见。他翻转宝玺,细观印文,乃见大篆数就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沈元景回身望去,见着师妃暄紧皱眉头,闭起双眼,睫毛轻颤,脸上不复平和淡然神色,如同一个寻常女子,也会为睡梦中的种种而感怀或者恐惧。   剥离了慈航剑典的武功,她较之以往更加的清纯,带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的娇弱。双手紧握的宝剑,也丝毫没有利器的森寒与冷意,反倒像是被人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更添对其主人的三分心疼和不忍。   沈元景将宝玺抛了抛,右手托住,内里的异种气息往他掌心传来,在眉心处绕了一圈,又反转回来,通过五根指头导回宝玺本身。   如此循环,便绕过他丹田贮藏,檀中枢纽,将影响降低到最小。他左手挽了个剑花,轻声笑道:“亏得带了你来,否则功夫只剩了一半,说不得要阴沟翻船。”   他轻喝一声,带着安定心神的力量,传到师妃暄的脑海中。她顿时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的里头露出一丝脆弱,又迅速转化为宁静。   随着功力的恢复,紧接着她的气质也开始由人性往佛性转化,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只是和氏璧压制之力仍旧残留,身上多少还有不和谐,却正好是七分仙女三分凡人,更加打动人心。   沈元景一抬右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师妃暄轻轻说道:“和氏璧能够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于武者本身的真气而言,具有压制和扰乱的作用,一旦接触时长,重则走火入魔,轻的也要功力减弱。   只不过它的这种功效会随着时间变化,有时候有,有时候无,也是静斋琢磨了好久,才得出一点规律。现下便是它发作的时候。”   沈元景点点头,又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跟进来?以我的功力只要能够抵挡一会,你不就是任我宰割?”   师妃暄双眼宛若明珠,直直的看了过来,轻声说道:“我知道沈先生不是滥杀之人,自然是不会害怕。”   沈元景毫不躲避的看着她的双眼,径直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就尽快吧。宝玺到手,我要打开大门出去了。”   师妃暄道:“沈先生是否愿意缓和一下理想,不要完全革除江湖势力的影响,改由朝廷监督呢?妃暄这边愿意说动正道武林,一起支持李世民,如此统一天下更速,于天下万民都是福祉。”   沈元景摇摇头道:“事还未经启动,便先想着妥协,多半就是办不成的。静斋和白道武林也好,魔门与黑道势力也罢,反正都是要通通扫落,正怕你们不出面躲起来,反倒不好办。”   师妃暄叹了口气道:“先生如此决绝,却是可惜了。回去之后,妃暄定会把先生最后的决意告知师长,恐怕以后再见便不是这三两人与先生为难。只是这一场大战下来,不知多少武林同道要死于非命,白白便宜了魔门甚至塞外势力。”   “莫非你以为魔门就逃得出去?”沈元景不以为然道:“至于塞外乃至于天方、大秦之地有什么高出常人的武学人士,也一并杀去了事。”   感受到他语气之笃定,其中杀意暗藏,师妃暄不知想起什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微微带些颤抖的问道:“怕不是有百万之多,全杀了么?”   “于普通百姓自可顺昌逆亡,这些个身怀利刃之人,又不是华夏衣冠,还是谨慎点好。万事基业杀不出来,三五百年的王朝却是可行,有此一战,世间当知我堂堂中华凛凛神威。”   沈元景见她呆愣,也问不出什么,遂道:“去把门打开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我清誉有损。”   “吱呀”一阵,铜门打开,夕阳最后的余晖洒落,映衬着师妃暄脸色金黄,那残存的惊意与静斋武学糅合,竟是一副惋念尘世污秽、叹息人间疾苦、欲要以身拯救天下脱离水深火热的人间菩萨模样。   非但是那些个大和尚看得各个都饱含热泪,齐齐拜倒,就连了空面上都露出了惊容,轻轻颔首,在心底默念了一声佛号。鲁妙子脱口而出道:“妃暄,你怎么变了模样?”   师妃暄心底一动,却不及多想,闪身出来道:“那人拿了和氏璧,似乎有应对的法子,没受太大影响。”了空与鲁妙子当即凝神戒备,其余众僧也回过神来,摆开了阵势。   就见着沈元景轻轻托着和氏璧,慢慢走了出来。 第89章 欲念起色空   鲁妙子与了空往后退了一退,却在下一刻察觉和氏璧并没有散发出扰人真气的异力,又听到师妃暄的话语,不禁脸色变得凝重。   了空一脸坚毅,首次主动攻了过去,双拳捣出,夕阳斜洒在脸上、拳头上,如同金刚作降魔之怒,气势汹汹。   沈元景右手上托着宝玺,左手长剑往前一甩,长剑在空中抖出几个剑花,分别指向对方双手手腕和胸口几个大穴,带着丝丝寒意。   若是寻常刀剑,了空但接无妨,可忌惮对手功力浑厚,又有色空剑更添两分锐利。他脚步一错,换了一个角度,双拳依旧,却料想不到曾经沈元景的剑早就等待在他行进的路线上。   他又变,沈元景的剑尖依旧等在前头,如是再三,仿佛了空的后着全都被对方猜出来一样,连一旁的鲁妙子都面露惊骇,脱口而出道:“奕剑术?不,是无名剑法。”   沈元景迫退了空,说道:“了空和尚,你若是再不使出点真正的功夫,伤在我的剑下,可不要后悔。”   那些个和尚见着事情有些不对,又插手不能,便齐齐坐在石板上,开始诵经,一排排的列过去,整齐划一,如同军中兵卒一样。   了空深吸一口气,又是一拳打来,直来直往,初看平平无奇,只是这拳法一瞬凝练厚重,下一瞬又虚无缥缈,明暗交替,让人捉摸不到踪迹。这样一招自然是用来应对敌人料敌先机的剑法。   沈元景脸上露出赞叹神色,若是他的精力没有被和氏璧牵扯住,这一招自然可以以力降服,管他什么虚实,大力挥击过去一剑,通通都能破开。   现下他功力说不定连对手都不如,自然只能以招对招。长剑一抖,顿起漫天的剑影,如同朵朵梅花,素净中带着清冷,清冷里蕴含杀意。   了空的拳头无论从哪个方向而来,都逃不过一剑。他并不变招,只是将心念一转,自性虽空,因缘却在,根尘起于六入,霎时间便捕捉到了剑的方位,拳头并不变化,依旧笔直的前进,穿透剑网,几乎就要触及对方身躯。   沈元景更加赞叹,了空这一招,已然破了自己两门剑法,非是招数上的胜利,还有意境上的压制。既然性空,则无迹可寻;又有因缘妙法追本溯源,让敌无所遁形。   不过他终究是所学博且精,兼之经验丰富,当下不动不让,只把长剑摆正,立时间就看出剑长的好处来,了空不得不停住,甚至后退,若再往前,拳头没有挨着对方,恐怕自己就要挨上一剑。   兵刃乃是胳膊之延伸,沈元景这等高手,拿起剑来,自然就是有如此领悟。他虽然还有好几种躲开甚至反击对方的招数,却都没有这一招来的简单。看似吃了兵刃的便宜,实则连对手也要为之赞叹大道至简。   了空这样一退,沈元景自然往前进,长剑划过一道奇特的弧线,非但是攻向了空,还把其余两人一起罩进来。   师妃暄在左,擎起长剑毫不留情的刺去,比以往对敌要决绝得多。鲁妙子在右路攻击,出手招数奇特,带着古朴的味道。   了空此刻不再矜持着不肯围攻,趁着两个同伴进攻,他亦是又打出两拳,仍旧是虚而不实,一直都处在变化之中。   沈元景见过这门武功一次,便已然窥见其中奥妙,长剑一兜,四季轮转,但见飞絮落萍,凋叶冷花,一齐轮转。长剑带着奇异的轨迹,兜兜转转,先是将鲁妙子的“天问”招数封锁,又把师妃暄的长剑截断,锋芒尽数剥离。   最难对付的自然是了空,沈元景轻喝一声:“我来看花,花便有色。”长剑大放光明,四季幻境顿时现在了空眼前与心海,一直轮转,挥之不去。   他欲要空,可心底终究不能空,花便是由沈元景引发,从在他心底的生长起来的念。名色起,六欲生,失去了这层意境,他的拳头便只是普通功夫而已。   沈元景一剑挥退三人,欲要再接再厉,给对方一个教训。此刻夕阳一个猛子,扎入了黑夜的海洋里头,天地交感,和氏璧陡然放出光芒,异种气息再次弥漫。   了空等人体内真气顿时一乱,无法上前围攻,不得不连连后退。   这股汹涌的力量往沈元景体内钻去,各种幻想纷至沓来,险些让他心神失守。虽然他能够承受住这种灌输,甚至还可以北冥神功的法子将这股力量尽数收纳转化,但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害怕其污染自己真气的纯一性。   沈元景站在原地,运起内劲缠住从和氏璧里头传来的气息,将之压服导入眉心,又强行送回其本身,片刻功夫,就将和氏璧重新驯服,只是这样一来,他能动用的真气只有三成。   他看向对面惊疑不定又凝神戒备的三人,叹了口气道:“算你们今日走运。”说罢,往空中一跃,飞起十几丈高,如同大鸟一样越过三人、越过那些个盘坐在地的和尚,朝着钟楼奔去。   行到一半,便气力不济下落,半途在铜像上点了一下,又往前高飞,上了钟楼高台。   不顾底下和尚群情激奋,他抬肘打在铜钟上,连撞三下,“嗡嗡嗡”的直响,声音往远方一路传扬。接着他飘然往院外飞过,很快消失不见,只遥遥的递过来一句话:“师姑娘,剑不错,记得什么时候把剑鞘与我送过来。”   ……   了空拦截住了所有要追击的人,说道:“不要追了,对方轻功卓绝,我们只会越甩越开。况且他拿着长剑时候,要比空手杀意胜得多,就算截住了,不一定是件好事。”   “方丈,你……”师妃暄担忧的问道:“你怎么开口说话了?”   “唉,方才对方那一剑,非但是破解了我的招数,还勾动了我心底的欲念。情绪封锁不住,闭口禅自然也就告破。”了空叹息一声,不再解释,倘若他的武功大减,在场之人,谁能敌得过敌人三招,上前就是送死。   过得好一会,沈元景赶回洛阳,托着和氏璧,毫不遮掩的走入城内,在众人目瞪口呆和探寻目光中,回到了小院里。   仅仅是一个晚上,和氏璧落入他手中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洛阳武林。 第90章 携剑入名楼   “整个洛阳城,都陷入了一片沸腾之中,不少人都彻夜未眠,反倒是沈先生处在风浪中间,这般的平静,倒是叫人惊叹不已。”欧阳希夷来了此间,见着沈元景安坐在院子里,不动如山的背影,不由得发出一阵感叹。   沈元景转过身来,但见一方净白典雅的宝玉托在他手上,纵然光芒收敛,却依旧是透露出非同一般的气质。   以欧阳希夷的年岁和城府,依旧是看得眼睛一缩,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沈元景开口道:“原来是欧阳先生,来此有何贵干?总不能是慕名而来欣赏这方宝玺的吧?”   欧阳希夷回过神来,却不答,叹道:“这便是和氏璧吧,天下都少人都为之心醉,终究却是落到了沈先生的手上。”   经过一夜的调查,事情来龙去脉他已然尽知,不由得面色有些复杂,说道:“先生果然是艺高人胆大,谁能想到你能从了空大师手里夺取此物。不过,你为何还要返回城中,昨夜离去,恐怕要少很多事端。”   沈元景将宝玺轻轻抛了抛,看得对方心尖打颤,轻轻一笑道:“我还要等一个人。”   欧阳希夷追问,他却笑而不语,见得如此,才道出来意:“王公昨日方才前线领兵凯旋,欣闻沈先生在此处,特意在董家酒楼设下宴席,等待你的大驾光临!”说罢递上一封请柬。   沈元景拆开来看,信中道王世充将于傍晚设宴董家酒楼,盼他重回旧地,以便于领略击杀曲傲之风姿。墨迹极新,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仓促之间写就。   那天津桥就在董家酒楼对面,推窗可见,难怪对方说是重回。他轻轻点头,说道:“王公盛情美意,沈某就不推辞了,届时必定携宝玺前往。”   欧阳希夷一愣,随即点头,却是不再看和氏璧,扭身而去。   ……   马蹄声声,从洛阳的大街上缓缓传来。   沈元景谢绝了王世充派遣过来的迎接的马车,选择了骑马前往。他高坐马上,色空剑裹在一条布袋里头,斜斜的挂在腰间,右手托着和氏璧,意态悠闲,丝毫不在意满大街看过来的目光。   加上他身后跟着的两匹马,一红一青,两个即便是用面纱遮住脸庞,也掩饰不住姣好面容的女子,倒不像是刚刚击毙一个天下有数高手的武林大豪,反而是某个豪门贵公子郊游而去,兴尽而归。   红拂并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抱怨道:“师父这又是怎么了?突然就让我带上面纱,说这样显得我温柔一些。唉,我早就嫁给李靖,纵然不温柔又如何?他还敢休了我不成?”   她话音未落,就听得人群之中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哥哥快看,那两个姐姐长得真好看。”   红拂偏过头去,是个五六岁的男孩,他哥哥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两个小孩见她看来,齐齐红脸,羞涩的低下头,等她转头,才又大起胆子偷看过来。   她转头之间,又看见了道旁其他提剑带刀的江湖中人,俱都是一副贪婪与阴狠模样,眼睛直直的盯着沈元景手里那一小方宝玺,恨不能将之吞了下去。   这样的人一路行来,从头到尾,比比皆是,她不禁冷哼一声,道:“人间果然污秽。小孩子都知道美丑,普通人盯着师父夸赞。惟有这些人心怀不轨,都不肯遮掩。”   沈元景的声音从前头飘来,说道:“这有什么稀奇,我对他们的恶意也从不掩饰,不过是两看生厌罢了。”   “你也知道自己现下是个讨厌鬼?”王通骑马从后面窜了过来,先是笑骂了他一句,又回头看了一眼石青璇,叹道:“这孩子跟了你之后,言辞更加短浅,也不知是好是坏。”   “可笑容多了起来不是?”听着沈元景不以为然的接口,王通连连点头,说道:“倒也是,倒也是。”   他驱马与对方并肩而行,轻声道:“你不该赴此宴会的,更不应该留在洛阳。这满城的江湖中人,就没有几个不对你虎视眈眈。”   沈元景轻松道:“不知谁人放出风来,杨公宝藏与和氏璧二者得一,可安天下。如此两样宝物都在我手上,若是没有人觊觎,岂不是太过奇怪。况且我之志向你也知晓,这般招摇过市,正要把敌对之人一并引出,将来行事,也不用留手。”   王通叹道:“就怕你引来的敌人太过强大。”他看着沈元景镇定自若是神情,又恍然道:“是了,说不得这也是你蓄谋已久,我便不多劝了。若你活过此役,我们再把酒言欢;若是不然,我定也每年携酒祭拜。”   沈元景侧身看来,哈哈大笑道:“有友如此,今番也不算白白入世。咱们快一点,昨夜因故未曾开荤,也省得腰间的色空剑等得寂寞。”   ……   四人到了董家酒楼,王世充竟然不顾脸面,亲身相迎。他虽脸上淡定,可眼睛总是忍不了往和氏璧上瞥去,连对王通前来,都未有任何表示,显得极不合常理。   最上首的位置相对有二,沈元景方一坐下,就将和氏璧往案几上一磕,只是轻微的磕碰声,就得听所有人耳朵都竖了起来,目光齐齐聚集。   王世充哈哈大笑道:“王某今日借着董老板的宝地宴请沈先生,庆贺他战胜曲傲,荣登地榜前十。有这么多的朋友肯突然来捧场,是我料想不到的。今日群贤毕至,真是让王某倍觉荣幸。”   沈元景轻而易举就能从他的话里,得出来许多消息,既称地榜,自是与那王薄达成了协议。如此轻易的说将出来,显然不符合一方枭雄的城府,那便只可能是要替王薄的地榜助威。   众人对王世充的言语中讽刺他们不请自来,也毫不在意,若是为了一点小小的脸面,就与和氏璧这等宝物失之交臂,那就是大大的愚蠢。   站在王世充背后的一名容貌酷似其的青年有些忿忿不平,不过也不敢说话。盖因在座各位,不是独孤策、王通、王薄、宋鲁这等大豪,就是李渊、李子通、沈法兴这等地方诸侯派来之人,还有伏骞、跋锋寒等塞外势力,以及刚刚来的一对突厥男女,身份更是高贵。   这些人单独前来,王世充都要慎重,何况是一齐到来,借这青年三个胆子,也不敢造次,只得看着众人吃吃喝喝,心中愤恨溢出表面。   沈元景师徒三人共坐一桌,于众人环绕之中,神情自若,便有人看不顺眼,当即开口道:“听闻这位沈先生视我等武林中人如同蝗虫,有着远大志向,要置我们全体于死地。老夫乃‘洛阳八士‘之一的祈八州,问你一句,可有此事?” 第91章 首徒自声张   王世充却只是偏头朝着身后那个青年吩咐着什么,如同不曾听到一样。   沈元景尚未答话,石青璇就先开口道:“这位老先生还请大声一点,你坐得太后面了,听不清你说的什么?”   董家酒楼虽大,可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反倒显得洛阳本地之人声势有些弱了。连洛阳帮帮主上官龙也坐不到前列,本地大富豪荣凤祥甚至还要更远,更何况这出了洛阳城就无人知晓的所谓“八士”,只得远远坐开。   不过武林中人气息十足,祈八州声音虽苍老但十分洪亮,没理由前面之人不曾听到,显然是石青璇不喜其倚老卖老,故意如此。   这声音清脆,如清泉绕石,叮咚作响,楼内顿时安静下来。沈元景饶有兴致的看了石青璇一眼,便不言语,王薄亦是诧异看来。这时候,一声“哈”的笑声传来,却是红拂发出,她一把扯开脸上面纱,毫不掩饰轻蔑之意。   祈八州顿时涨红了脸,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年纪轻轻,就聋了耳朵,说不定还毁了容,不待在家里,还出来丢人现眼作甚。”   王通冷哼一声,总算没有发作。其余人都皱起了眉头,以他这般年纪,被人一句话就撩拨得火起,口出恶言去诅咒一个姑娘,让人不耻。   跋锋寒当即说道:“我看这位姑娘一点事也没有,倒是你这老头,恐怕是老眼昏花了吧。”   祈八州便要反驳,却见着上首几乎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顿时心里一凛,暗道:“怎么回事,这些人不都是要来争夺和氏璧的么?为何不与我站在同一边。”   他下意识的朝着王薄看去,却见着对方阴沉着脸,狠狠的瞪了自己一眼,顿时冷汗下来,心里叫着“完了完了”,却是呆愣当场,依旧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王薄见自己被暴露,只得起身说道:“沈先生诛杀曲傲,护卫了我中原武林的声望,我们在座的各位自然是佩服。不过传言你勾结阴癸派,欲要将武林各方势力尽数除去,好让你们两家、也许是一家独大,未免就有些太过骇然。   今番大家伙借着王公宴请机会,不请自来,便是要请沈公子澄清一下,你并无意与天下武林人士为敌,也与阴癸派并无瓜葛。”   他恍若不在意和氏璧一般,也似乎并未看到曾经被婠婠夺走的色空剑,就堂而皇之的挂在沈元景腰间。   这番话倒如同是为对方着想,边上中原各大势力之人,齐齐点头称是,七嘴八舌的议论,仿佛只要沈元景肯说出自己并无此等想法,便放过他。   “哈哈哈哈!”这时候有人大笑道:“中原武林尽是些虚伪之辈,便是连大名鼎鼎的‘知世郎’王薄亦是如此,叫人失望。想抢和氏璧便明说,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众人齐齐看来,却是瞧见说话之人甚是年轻,打扮的如同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模样。不过他说话虽然阴阳怪气,可大伙不敢轻忽,因他所坐的位置,还要在李元吉这等一方势力代表之人其上。   这公子哥讽刺完众人,又对沈元景说道:“这位兄台不要害怕,中原武林待不下去,可来塞外,毕玄师尊与可汗定然十分欢迎。”   众人听的“武尊”毕玄的名头,不由得心头一震,望向二人的眼神不由得慎重了许多。   “呵呵。拓跋玉,你还是这般不长进,只会仗着你师父的名头,和颜回风一个德行。”跋锋寒冷笑道:“这位沈公子轻易击杀曲傲,武功之高直追宁道奇,还用托庇在毕玄之下么?”   伏骞亦是长笑一声,道:“是极。沈先生武功高明,伏骞亦是佩服得紧,若肯来吐谷浑,定当奉国师之位以待。”   拓跋玉方自生气,要和跋锋寒计较,却被伏骞打断,不由得面色变化不定,判断了一下事情轻重缓急以及当前局势,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王通突然出声道:“中原之人,自有中原人维护,何须你等胡虏插手?沈先生,我面对中原群雄,牵扯太多,恕我无法相帮,不过这几个不怀好意的塞外之人,便交给我吧。”   伏骞几人都在冷笑,似乎觉得其不自量力。石青璇开口道:“王伯伯,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寇徐二位师弟杀了任少名,红拂师妹亦替师父教训过狗眼看人低之辈,现下也该轮到我这作为大师姐出手,省得让人说我白白占据了位置。”   她声音清远却不疏离,如同明月流光,蔓延至松林里头,一片宁静的意味却不觉冷,让人不禁生出好奇,那面纱底下,到底是如何一种模样。   “师姐这话,可教师弟无地自容了。”从远及近传来一句话,寇仲和徐子陵大踏步而来,满脸匆忙和倦怠之色,身上衣衫皱巴巴的,沾染了好几处的灰尘,有些地方黏住了蛛网和稻草,身上的酒味亦是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两人近到跟前,见着案几上的一方宝玺,双目大睁,忘记了行礼。徐子陵涩声道:“我昨日才说和氏璧在净念禅院,且宁道奇未至,师父你便要如此?”   他显然是怀疑沈元景听了自己的话语,方才知道这个消息,打了这个时间差,抢夺了和氏璧,心里甚觉对不起师妃暄的一番信任,又有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   沈元景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终于肯解释一句道:“此事蓄谋已久,非是临时起意。”   徐子陵自然不信会有这般巧合,还要追问,寇仲连忙拦住他,俯身一礼,径直问道:“师父,倘若我说我也要争霸天下,找你借这和氏璧以壮大声势,你肯是不肯?”   沈元景叹口气道:“小仲,我早就说过,当今天下年轻人一辈当中,惟有你能与李世民争雄。只是你跟我志向不合,整天和慈航妖女勾勾搭搭,图谋要坏我大计,我能容忍,已是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如何还肯借出宝物,助你与我为敌?”   寇仲神情失落,连说了几声好,退到徐子陵身边,沉默不语。一旁立刻有人接口道:“妖人,你这般无情,连徒弟都反对你,还有脸窃居宝物,不怕遭受天谴么?”   徐子陵猛然转头,双眼发着幽光,如同恶狼盯着此人,直看到对方脸色发白,才肯作罢。 第92章 无相作有形   石青璇当即起身道:“哪个徒弟反对师父?华山派门规,不可欺师灭祖为第一,谁敢不遵?”   众人目向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只是站到了一旁,却也不肯说话。   这时王薄道:“方才王某言语,还未得到回复,便被这位拓跋少侠打断,现下沈先生可是想清楚了?”   沈元景看了过去,缓缓开口道:“你所列于榜单之上的人物,尽是我要铲除之辈。”   众皆哗然,这番宣言,无疑就是承认了他有志于消灭整个武林的大小势力,大家纷纷看了过去,倒是没有多少仇恨与愤怒,反是带着嘲弄神色,仿佛在讥笑对方太过于自不量力。   红拂当即说道:“师父,要不要先把这制作榜单之人给除去?”她看向王薄,一脸轻蔑模样,仿佛对方是案板上的鱼肉。   王薄气得脸色发胀,正要说话,却又强行忍住。沈元景这番话,实际也是认可了他建立的这份天地玄黄榜单。   石青璇说道:“不用,留着他还能继续更新榜单,能省却我们很多功夫。既然王伯伯看不过这些个塞外之人,先对付他们吧。”   她缓缓走到楼的中央站定,伸出竹箫,分别点了伏骞、跋锋寒与拓跋玉,说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吧。生死有命,无须留手。”   这番动作实属大胆,若是常人做来,恐怕都要惹人怀疑哗众取宠,可听的石青璇的动作与言语,无不透露出自信,以及让别人也十分信服的力量,仿佛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都是真话真能做到一样。   拓跋玉旁边的那个女孩跳起来说道:“你这女人,话说得这般好听,为何要做出这般不聪明的事情来?看你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就算的对付跋锋寒都恐怕不够,还妄想一次对付三个,你就不怕输得很很惨么?”   石青璇扫了她一眼,说道:“你该担心他们三个大男子若是输给了我一人,又要如何自处。”   那女子一推拓跋玉,后者只得站了起来,说道:“如此就让我先和姑娘你……”他话还未说完,跋锋寒抢先道:“我对青璇仙子仰慕已久,今次就让我先来领教高招吧。”   他话音方落,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落到了场中,潇洒的行了一礼,道:“青璇仙子请!”   石青璇轻轻一挥手中的竹箫,顿时破空之声响起,道:“你擅长用刀或是剑,先拔出来吧,省得来不及动手。”   跋锋寒哈哈大笑一声道:“青璇仙子小看我了,虽然上次输给阴癸派那女子,不过是因为其招数太过完美,比拼功力,我不见得会输给他。请你放心,就算你一出招便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缠上你的。”   石青璇不再劝,脚下一动,眨眼功夫就到了跋锋寒的面前,竹箫点出,径直往对方胸口檀中穴而去,又直又快,毫无花哨,果然是能之人于死地的招数。   跋锋寒脸色大变,这一招全然不似上次遇到的婠婠那一招,完美到叫人无法防守。眼前这招,是明知道要如何去防,去无法做出动作。   他可以选择后退避让,可是对方的身法远远超过自己,恐怕退到一半,就会被赶上戳中。可他要抵挡,有发现只能够抽出刀剑才能做到。   石青璇招数最恐怖的地方就在这里,这一箫的方位完全封死了跋锋寒拔出刀剑抵挡的可能,他只能苦笑着抬头胳膊。   动作刚做完,竹箫便已经到了跟前,点在了对方的右手小臂上,劲力吐处,只听得“咔嚓”一声,跋锋寒退后了好几步,垂下手来。   他定定的看了石青璇一眼,转身就走。徐子陵在一旁面色阴沉,轻声道:“莫名剑法。”   这一番动作只在兔起鹘落之间,一位近来名声鹊起的厉害的高手,就这样被打发走了,众人如坠梦里。   拓跋玉边上那个女子“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本人亦是有些庆幸,他武功并不一定高过跋锋寒,纵然是对方有些大意,可也不至于一招都接不住,落个断臂逃走的下场,换做他去,也是一样。   许多人都看不明白,如那祈八州就嘀咕道:“找一个塞外之人过来演戏,可真是煞费苦心了。”倒是有不少人应和。   反倒那些个高手都能看出石青璇武功之高,就算跋锋寒拔出刀剑,也一样是要落到一个失败的结果。王薄又是狠狠的瞪了其一眼,直看得对方低头闭嘴,心里仍旧是后悔想道:“洛阳大城,豪杰何其之多,我为何选了如此一个蠢货?”   石青璇眼睛里头一点情绪也无,转头看向了伏骞,说道:“毕玄的弟子留到最后,到你了,先出手吧。”   伏骞长笑一声,出到场中,道:“小姐虽然武功高明得紧,不过你要是觉得我和刚才那小子一样好对付,那可就大错特错。我例不作主攻,你还是不妨先请出手,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向刚才那样,一招就能胜过在下。”   石青璇点点头,仍旧是一箫点去。这一招已经和方才全然不同,轻柔飘忽,又急又快,眨眼功夫,就到了对方的面前。   伏骞又是大笑,等对方的兵刃到了领头,才往后一仰身,如同一把弯弓,而右手如同从弓弦上发出的箭矢,斜着往石青璇的面孔抓去。   这手法轻微,像是情人之间的撩动,只是就算石青璇乃是对手,对一个陌生女子如此,也显得极为无礼。   便是石青璇心如止水,也轻皱眉头,竹箫化鞭,往其胳膊上抽去。红拂轻咦一声,心中暗道:“这不是我的白蟒鞭法么?”   以她的武功修养,以及这门鞭法一半的创始之人,也看不出石青璇用的有任何的破绽,且以硬兵刃施展软鞭功夫,纵然威力没有增加,也算得匠心独运。   伏骞也识得厉害,急忙抽手,不过也趁机站直了身体,仍旧是不放弃,右手往左一撩动,似乎非要揭开石青璇的面巾不可。   石青璇也不禁有些生气,竹箫往行一提,顺着对方手腕一磕,将其劲力磕散一半,接着往前一送,绕过对方胳膊往脸上扎,仍旧是白蟒鞭法的功夫。   伏骞又只得回手自保,握拳横撞,却听到箫声里头陡然发出“呜呜”的几声,他顿时懵了一个瞬间,再回过神来,长箫已然近脸。   他急忙扭头避过,却不料萧里面“吐”出一口真气来,擦过脸边。他再也不敢小觑对方,立刻后退一步,让出空间,往脸上一摸,一小块的胡须已然不存。 第93章 菊残犹有枝   王薄看着这和红拂同出一源的一招,亦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面色立刻阴鹜起来,显然是想到了前天晚上的一幕。   伏骞偏头往下,看了一眼前面地板上一撮胡须,深吸一口气,抱拳道:“确实是我小觑了小姐,接下来我可要认真了。”说罢,他单手握拳,往前一冲,主动攻来。   整个楼内顿时变得燥热,如同炎炎夏日正午的阳光,晒化了屋顶,直透入房间内,让人额头流下汗水,心底生出烦躁。更为恐怖的是,这一拳招数同烈阳之光一样的毒辣霸道,也是一样的不露出半点声息。   这种能够收敛风声,无声无息的一拳,比什么拳劲掌风气势铺天盖地,要来得更加让人害怕。连红拂都忍不住往前一步,瞪大眼睛来看。   石青璇面对这样强大的敌人,竟然收起了手中竹箫,轻轻一握拳头,莹莹的光从手中泛起,并不刺眼,而是那种纯净的白。   一股寒意从拳头往四面流转,她这一面的众人顿时入坠冰窟,热冷交替只在一瞬,叫人经受不住的叫唤,大部分人鬓角、眉毛、胡须上都沾满了白霜。   石青璇举起拳头,迎向了对方。在拳头交接的一刻,两边的气势升到最大,冬夏相变,时而霜满天下,时而烈日炎炎,扭曲交织,让人从心底生出世界末日般的恐惧。   那靠得近的案几,桌上的酒杯上一刻还在咕嘟嘟的冒着热气,下一刻就凝结成了冰。远处武功不济之人,被这两股气势先后扫到,也是心里难受,大叫出声。   如祈八州这等就更加倒霉,正好两人僵持对抗,他身上便是一半冷一半热。这人看到石青璇的武功,本就心里害怕,又担忧王薄怪罪,经过这两股气势一冲,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居然走火入魔。   石青璇和伏骞自然是不会关注这些小事,此刻争斗正烈,两人交换了七八招,每一拳都是硬碰硬的较量。   伏骞如同野兽一样的身躯越来越显高大,分明是太阳一路升高,气势拔高到让楼内的高手心惊,王薄、欧阳希夷与王世充、独孤峰等,算是此间明面上武功最为高明的一群,全都脸色凝重,自认不敌。   王通双手紧紧捏在一起,指节发白,几次忍不住想出去帮忙。反倒是红拂并不如何担心,有闲暇感叹道:“想不到伏骞这人的武功竟然如此高明,我不如也。这楼内除了师父,恐怕也只有大师姐出手,才能制住。”   “这里还是有其他高手的。”沈元景轻笑一声道:“况且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若非你前面走岔了路,现在也不见得不如他。你看他这脸胡须,没个三十多年也长不成,等你这般岁数,胜过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王通听得两人如此轻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瞧往场中,这才发现,任凭伏骞如何拳重势沉,石青璇就如同天边的一抹云,聚散无常,时而还能遮蔽太阳,叫其空有无穷的光和热,却挥洒不到云下的一片天地。   徐子陵满脸苦涩,石青璇用的是拳头,可招意里面分明带着排云掌的意境。他显然以为沈元景打破了“事不过三”的原则,将排云掌也一并传授给对方了。   如此说来,石青璇就真正算得上华山派钦定的传承之人。反倒是寇仲一脸轻松,似乎是去掉了一层枷锁。   红拂又看了一会,突然道:“依师父你来看,伏骞较之宁道奇武功如何?”楼里自然是以沈元景的武功为最高,边上众人纷纷看来,想听听他有何高见。   “他连状态最佳时候的曲傲都敌不过,遑论大宗师?”沈元景嗤笑一声道:“中原人总爱把宁道奇作为衡量,如‘宁道奇见了也要赞叹’、‘武功直追宁道奇’之类,连晁公错能够挨宁道奇一百招的毒打,都算得是件骄傲的事。现下恐怕你们又在心里想着‘伏骞显示出了足可向宁道奇那般级数高手挑战的惊人实力’这般想法吧?”   不少人纵然是这般想法,可面上并无变化,只有王通点头道:“我确实是这样想的,不过是拿宁真人做一个标杆而已,还请沈先生告知,这样有何不妥?”   “我现下的武功,你觉着要挑战我,需要什么样的实力?”沈元景不等对方回答,自顾说道:“就算是垂髻儿童,受我欺负,说不得也敢手拿枯枝驱赶。争斗有胜负,可争斗的勇气从来不看实力,而在于心境。”   有些人一副思索的模样,有些人脸色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只以为他是在故弄玄虚。说到底,他虽然胜过了曲傲,可显年轻,且时间尚且不够将他的名声发酵到,成为天下皆知的宗师级数高手。   “武功到了高处,已然不是看你练的如何,而是想得如何;不在你学到什么,而在你看到什么。”沈元景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说道:“你们猜猜,现下青璇要如何胜过这一局?”   众人悚然一惊,这才发觉,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面,场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热和冷全都不见,只剩下楼中间两团人影穿梭对抗。   伏骞头上雾气蒸腾,显然将内功催动到了极致,出手时候非但没有了声息,连那惊人的气势也全都不见,除了快以外,完全是平淡的一拳。   只有对面的石青璇才能感受,对方这一拳极度收束,将所有的真气、拳风和劲力都内敛,产生不可思议的吸力,如同要把人吞噬。   红拂一直关注场中,有些不解道:“大师姐的天霜拳并未落下风,为何要变招?”原来石青璇已然重新换了竹箫出来。   沈元景不答,伸手一指。只见竹箫如同长刀,使出了傲寒六诀的招数,一一往伏骞劈砍而去,如同九天之虹,凌空飞渡,瞬间而至,势头凌厉到伏骞都不敢与之硬碰,仿佛竹箫是一把破开生死之路的开天之刃一样。   好容易挨到六刀之后,他正松口气,却不料石青璇气势更加拔高,清吟一声:“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竹箫随着声音落到伏骞的身前,对方避无可避,只得匆忙之间拢手聚起一团亮到极致的黑光硬接。   “嗤”的轻响,竹箫将黑光团劈散,余下的一点势头落在伏骞脸上,削下一截胡须,留下一条血线。   石青璇当即收手,回头看了寇仲一眼,随即转身坐到了沈元景身边。 第94章 莲落藕深藏   沈元景亲自为她倒了杯酒,说道:“青璇,我着实没有想到,你能够推陈出新,以自创的傲寒六诀第七决胜过对方。”寇徐二人亦是忍不住看了过来。   方才石青璇那一瞥,众人不过以为是在向寇仲示威:“没有你俩,我也能够撑起师门。”   只有师徒五人才明白个中曲折,她分明是在说:“看看这一招,你寇仲就该知道,为何我才是大师姐!”   寇仲也不会怀疑这样一招,的的确确是石青璇自己想出来了,不自觉有些羞愧,拉着徐子陵就想要离去。   “哈哈哈哈。”伏骞猛然发出一阵大笑,一把抹去脸上的血迹,说道:“青璇小姐武功高明,在下拜服。”说罢,若无其事的坐回原处。   王薄等人对视一眼,俱都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他们当中武功最高的伏骞,连沈元景一个弟子都打不过,更遑论针对他本人。   纵然此地人多,可肯拼命的能有几个?   王世充勉强一笑,说道:“未料到青璇仙子不仅音律造诣天下无双,武功亦是这样高明,巾帼不让须眉,叫人敬佩。”   王通连连点头,心中感慨万分,说道:“你有今日的成就,不愧是碧秀心的女儿。”   石青璇抬起头来,目光炯炯,道:“我现下确实是碧秀心与石之轩的女儿,不过终有一日,他们将是石青璇的父母。”   “好!”旁人还未如何,底下宋玉致与独孤凤跳了起来,大声说好。宋鲁和宋师道脸上泛出宠溺的轻笑,而独孤峰却是满脸的不高兴。   这第三道女子的叫好声却是从外面传来,一人抱琴婷婷袅袅入到堂内。但见从黑夜中勾勒出一道匀称修长的身段,只是动静之间,便生仪态万千,叫人目不暇接。   俄而一袭素黄罗衣先飘进来,勾得人心头一荡,待得她整个面容露出,有人情不自禁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女子下巴微微翘起,露出如天鹅般优美的修长粉项,唇如丹朱,鼻若琼瑶,最上一条眉毛弯曲如同卧蚕的触须,撩拨人心。最动人的一双眼睛,炯炯如蕴有星光,勾魂夺魄。   她抬脚入到堂中,顿时光芒四射,如同旭日入庭;稍往前几步,又像是皓月一样放出光化,皎洁照人。在一片屏息声中,她走到上首,先冲着王世充等人盈盈一礼:“尚秀芳拜见诸位高贤。”   王世充等连忙抬手虚托,王通责备道:“秀芳,你今日来此作甚?如果没事,快快回去吧。”   “通老恕罪,我是听闻青璇仙子在此,才想要来一见。”尚秀芳看向石青璇,说道:“这便是闻名天下的青璇妹妹吧,一番言语,说到秀芳心坎里头去了,叫人佩服。”   石青璇眉毛轻轻一挑,道:“秀芳妹妹过奖了。”   尚秀芳较她大了两岁,愣了一下,轻笑一声,又将怀中的琴放到沈元景面前,说道:“听闻沈先生亦是琴技大家,秀芳也想请教一番。”   王世充身后那青年脸上带着妒忌神色,突然开口道:“今日高朋满座,既然秀芳小姐来了,何不舞上一曲,也让大伙开开眼界?”他这提议,顿时引得一阵叫好。   尚秀芳一怔,看向王世充。后者咳嗽一声,说道:“玄应,胡说八道什么,秀芳亦是客人,如何好这般唐突?”   王玄应尚未说话,尚秀芳露出一丝怯怯的笑容,说道:“既然众位有此雅兴,妾身就献丑了。”说罢,她起身走了下去。   董家酒楼乃是洛阳第一大楼,自然乐工齐备,等得乐曲声起,尚秀芳轻扭腰肢,变换莲步,但见袅袅兮如弱柳扶风,飘飘乎如回风流雪。   众人眼里已然没有他物,似乎连沈元景案几上的和氏璧都忘了。尚秀芳亲启丹唇,唱道:“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   她婉转诱人的嗓音当中去,众人才听得一句,便如同坠入了一个奇异的梦境里头。俄而琴声叮咚,箫声悠悠,更是让人忘却自身,将这楼内的肃杀气氛完全冲淡。   尚秀芳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如同鲜花盛开,接着道:“当初姊妹分明道,莫把真心过与他。仔细思量着,淡薄知闻解好么。”   她的唱腔透出一种慵懒而暗透凄幽的清绮味儿,配合动人的神情和妙曼的舞姿,任谁也要迷醉其间,难以自拔。   “洞房深,空悄悄……休恋狂花年少。”尚秀芳的声音仍旧飘荡在屋内:“淡匀妆……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买笑。”   唱到这首时候,沈元景眉头一皱,最后几句更是收手停了弹琴,石青璇亦是放下了竹箫,轻轻一叹。尚秀芳脸上止不住的惊愕,不过仍旧是忍住,跳完了舞蹈。   直到跳完,她顾不得其他,快步走到沈元景面前,问道:“可是秀芳有哪里不对,惹得两位大家生气?”她面上忐忑,那种担心的神情叫人心疼。   石青璇轻声道:“这曲子是你做的吧?恐怕有些太过直白,难登大雅之堂。”她未说艳曲,也算得留了几分情面,不过在座众人,不少都是读过诗书的,多少也能明白。   尚秀芳的脸色刷了一下红了,双手紧握一起,又放开,又往背后,似乎不知道往哪里放。这时王玄应冷哼一声道:“石姑娘也是一代大家,难道不知江湖儿女,心胸应当阔达,岂可拘泥高雅低俗?”   石青璇无视此人,沈元景也径直说道:“情感真挚,十分可取。只是用词与我性子不合,未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其消得人憔悴’等。你若要拜在我门下,得改一改。”   王玄应差点跳起来,尖声叫道:“什么?拜你门下?你一个将死之人……”   “啪”的一声,他脸上挨了一巴掌,王世充双目喷火,恨不得将他吃了一般。王玄应顿时打了个冷颤,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缩头回去。   王世充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沈先生不要听小儿瞎说,他……”   “沈先生肯收我为徒?”尚秀芳顾不得其他,两眼放出的光彩,直叫人难以拒接。   沈元景伸手轻抚琴弦,道:“我曾经说过,随便找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三年之内就能将王薄击败,我想天下间再也没有比你合适的了。”似乎是因其有名,天下皆知不懂武功。   王薄顿时脸色一变,怒气勃发,又发作不得,只得冷哼一声。   寇仲叹了口气,站出来道:“沈师还是不要故意激怒得众人动手了,我知你早就想要大开杀戒,可现下这么多人,你三人如何敌得过?更何苦要拉秀芳仙子下水呢?”   哪知尚秀芳并不听她所言,径直取了酒水,砰砰砰磕了三个头,拜师完毕,欧阳希夷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尚秀芳道:“我十三岁满师卖艺,所见男人多矣,何曾有愿我自立之人?也从未有如师父这般,鼓励每人都走出自己的路。如青璇师姐、红拂师姐,一直以来便是我之榜样,今日能成为两人师妹,何等荣幸?生死也不算什么大事。”   一番言语说得宋玉致和独孤凤等也有些跃跃欲试,好容易才压制住情绪。等她毅然坐到身后,沈元景才对寇仲说道:“我要杀你们就杀了,还用得着找借口么?”   王世充本因方才被尚秀芳打断言语而不悦,现下更是生气道:“沈先生这话就不对了,所谓名不正则……”   沈元景看也不看他,淡淡的道:“现在动手么?”众人纷纷按住兵刃,更有甚者,已经站了起来。   “沈兄挑个地方吧。”这时候,一道轻柔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众人这才恍然发觉那里竟然早就坐着一个人。   “宁道奇!”欧阳希夷惊得跳了起来。 第95章 江心星更明   宁道奇轻轻跃下,如同一片羽毛落在了地板。他高冠博带,五缕长须微微晃动,面容古雅朴实,飘飘然如仙。   除去沈元景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弯腰作礼。他却不理会,近前几步,仔细打量着沈元景,一双眼睛里头透露出三分好奇,宛若一个稚子一般童真。   沈元景点点头道:“宋鲁兄曾经说过,这酒楼的主人,乃是他的好友。宋兄是少有的侠义之人,我也愿意给他几分面子,便不在这里打,省得将拆了楼,主人家难过。董老板,把你这里最好的酒送来一坛,就记在宋兄的账上。”   宋鲁面色一肃,遥遥的躬身行礼。等到酒送了过来,沈元景才抚过色空剑,叹口气道:“师妃暄真是不懂事,剑鞘还是未有送来。”   他站起身来,左手按剑,右手提着酒坛,缓缓往外走去,石青璇、红拂与尚秀芳也紧随其后,那方和氏璧就端端正正的留在了案几之上。   徐子陵看着宝玺,往前踏出一步,寇仲连忙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徐子陵深吸一口气,止住心里的激荡,一起跟着出去了。   王玄应脸色一亮,在父亲耳边轻轻说了几句,王世充叹了口气,说道:“不可轻举妄动。沈先生和宁真人这一战,若战败生死也就罢了;若平局哪怕是小负,哼哼,那可就有得瞧。”   说罢,他怔怔出神道:“没想到对付沈元景,居然要出动宁真人,真是不可思议。”宁道奇这一来,只是表明了要和沈元景比斗,竟然无人敢轻举妄动。   独孤峰、王薄等人都不敢看和氏璧一眼,生怕自己起了心思,做出什么错事来,头也不回的追着沈元景等人而去。   王世充脸上阴晴不定,隔了许久,才道:“罢了,来人!与我重兵把守此处,任何人敢踏近那张案几三丈之内,弓箭伺候,格杀勿论。”   ……   沈元景和宁道奇并肩走到洛河之畔,指着一条小船道:“就在这船上,去往河心,如何?”   宁道奇一怔,点点头道:“也罢,既然沈兄带了美酒,那我舍弃一条小船,似乎也并没有吃亏。”原来这条船竟是他的。   沈元景当先走了上去,笑道:“如此却是省了一些银钱。”宁道奇跃上来,船便无风自动的往洛水中间而去。   两人各坐一头,沈元景凝水成杯,将酒分了一杯过去,悠然的喝了一口,说道:“我现下越来越喜欢这玩意了,如同我小时候所想的一样,总是把酒与江湖、侠客混在一起,似乎无酒不江湖,无酒不侠。”   宁道奇笑着道:“许是沈兄对这番天地的眷恋,天地不变,世事却变幻无常,也就生出了感慨。我如此年近百岁,却依旧喜欢望天。”   两人正说话间,一道流星坠落,他顿时兴奋起来,道:“你看,星空多么美丽,周行不怠,万世不易,流星不曾为尧舜而存,斗辰不曾因桀纣而落。我辈修道中人,正是求的如这星辰般,永世不灭。”   沈元景自后世而来,自然知道无论什么星辰,也都有消亡的一天,本欲开口,却又想道:“亿万年的岁月,不也和永恒一样了么?”遂作罢,一样抬头。   天清气朗,月光不盛,反衬得漫天的繁星格外的分明。两人这样一看就是一个时辰,岸上之人却都屏住声息,更有甚至,也随着二人一齐望天,似乎也想从漫天的星斗中窥出大宗师的奥秘。   “却是不能再看了。今晚的星空过于美丽,若是再看不免要沉醉其间,耽误了正事。”宁道奇叹了口气,拒绝了对方倒酒的动作,道:“沈兄,我初听得你之事迹,本就好奇,欲要和你坐而论道。只是今日之来,却不是时候,受人所托要带回和氏璧,难免要有一场争斗,这酒却不能再喝。”   “不喝也无妨,不过我现下实在不想动手。”沈元景淡淡说道:“等到明天清晨日出吧。近来几场争斗,不是在晚间便是日落之时,让人有些乏味。朝阳初升,是一天中最为让人高兴时刻,动起手来,心情也会愉悦一点,无论输赢,也不至于枉生怒气。”   宁道奇点点头,欣然道:“甚好。我也喜欢日出,便等到那个时候吧。”他从未出手杀过人,能够等上一夜,化解对方的戾气,自然是愿意之极。   他主动要了一杯酒,好奇的道:“传闻沈先生有两个弟子,练的是广成子的《长生诀》,那本书我亦看过,其中记载的武学道理十分玄奇,只是成型于上古之时,和当今的武学大相径庭,他们是如何练成这门武功的?”   “练习长生诀者,非得是体内未有过内功基础、本身亦有意于无意之人。”沈元景将当初如何帮助寇徐二人练成神功的过程说了一遍。   宁道奇一边啧啧称奇,一边道:“原来如此,沈公子就不怕他俩练不成,出了意外么?”   “练不成不过是做一个普通人,倒也什么好担心的。”沈元景不以为然道:“天下四大奇书,《长生诀》已算的里面最为安全的一门了。”   宁道奇本想说“战神图录”,可这门秘籍自己也没见过,说不定对方知道其中凶险,遂开口道:“我亦看过《慈航剑典》,里面武功或许广博高远之处差了些,练起来倒是没有《长生诀》这般艰难。”   “到了我们这般境界,差的这些乃是要害。”沈元景笑道:“我听闻你看那剑典吐血,是真是假?”   宁道奇点头道:“自然是真的。那秘籍的最后一层非同寻常,里面有许多奇思妙想振聋发聩,让人受益匪浅,我不禁深陷其中,却又想不到修炼之法,才吐出口血。”   沈元景轻一笑一声道:“地尼在时,也不过是闭死关,尚未知道是否触及破碎虚空的境界,料想和我们相仿,有何能力写下比《长生诀》还好的武功?”   宁道奇眉头一皱,说道:“可那最后一层确实厉害得紧?”   沈元景哈哈一笑,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天资极高,练了一门叫做《乾坤大挪移》的神功,很快就练得第六层,可到了第七层差点就走火入魔了,只得放弃。   后来让我看了那本秘籍,却发现第七层的功夫,全然是创作者胡思乱想的,看似道理非常高深,实则并未有经过验证。不说后来者能不能够练成,恐怕创始人不是自己放弃,就是走火入魔而死。”   宁道奇不语,仔细思索了好一会,才缓缓点头道:“恐怕你说的是《剑典》也是这样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有可能把我给迷糊住了。” 第96章 舟头争斗急   夜间的洛水泛起轻微的浪涛,从西往东汇去黄河,一路奔流到海。   那一艘小小的渔舟却是定在了原处,如同落在平地上一样,并不动弹,两人聊了一阵,又都陷入沉寂。   河岸两边站满了人,或是直立、或是盘坐、或是斜倚栏杆,却也各自有法子等待。数个时辰,除却偶尔小声的交谈,其余都的静悄悄的一片,凝神听着河心动静,并无人有怨言。   这或许就是这方天地的规则,或许就是天下最顶尖高手的威慑。   最黑暗的那一刻过去,天色微白,沈元景转头看了宁道奇一眼,对方顿时明了,齐齐往船中间扑去。   沈元景动作迅疾如空中翔鹰,只是眨了眼的功夫,人就到了小舟中段。   宁道奇动作慢悠悠的好似蜗牛,可速度丝毫不差,仍旧是同一时间来了中间,看得人眼与心不合,别扭的几欲发狂。   双方不约而同的出掌,在空中换了一手,只听得轻轻的“啪”的一声,远远传出,到人耳朵里面,如同清风拂过。可眼前景象却是,小舟猛然往下一沉,周遭的河水凸起三丈余高,排山倒海似的往外推去。   滔天巨浪在洛水中被扯平,余波落到了两岸,好似巨大的手掌,朝着观战之人拍去。站在最前列的自是高手,群雄各逞手段,避免湿身之祸。   石青璇往前一步,随手一拳打在浪上,这巨浪竟被击碎,化作漫天的飞雪,飘然落下,让人神迷。尚秀芳接了一片在手,眼中亮晶晶如同宝石闪耀。   只是苦了极远处天津桥上的行人,被莫名的一个浪头打翻在地,还摸不清楚头脑。   但见那小舟下沉,复又被涌回的河水顶起,抛飞在了半空中。沈元景与宁道奇拔地而起,在空中展开大战。   方才那一手,两人已然各知对方武功高明,便省却了试探的动作。沈元景长袖一展,飘飘如云,又似流水一般,朝对方淌去。   宁道奇暗赞对方飞袖流云,美不胜收,也起了心思,同样的一展衣袖靠拢,却是如同大鹏,其翼若垂天之云,负青冥而上。   “噗嗤”一下,劲力抵消,两人的手从袖子中探出。只见沈元景单掌带着劲风,如龙挟狂风而至,却是模拟降龙十八掌之震惊百里。   啸声阵阵,里面蕴含着的深厚内功,让两岸之人齐齐色变。伏骞瞬间就思量明白,自己似乎连这一招都接不下,不由得双目放出精光,紧紧的盯着场中。   宁道奇伸出掌来,行到半途掌变爪,爪变指,最后以拇指按在对方掌心,真气喷吐而出。   两人错身换了位置,沈元景抬手来看,掌心一个拇指印,微红中带着微通。这一招却是他落在了下风,开口赞叹道:“这便是宁兄的‘散手八扑’?果然是精妙绝伦,天下无双,却是我差了一些。”   听得他这样说来,王玄应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却恰好被欧阳希夷瞥见,不仅叹道:“王公尚算能慧眼识人,可这选继承人的本事真是不济。要知沈浪差的可是宁道奇,岂是你这三脚猫功夫的少年所能耻笑的。”   宁道奇摇摇头道:“沈兄过谦了,前次袖法精彩绝伦,这掌法亦非凡俗。只是这两门功夫虽冠绝天下,恐怕也都不算是你拿手的本事。我曾听说你自承有一门武功,可与‘散手八扑’比肩,未知我可否有幸见识一番?”   “哈哈哈哈,是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子说出去的吧?却是让宁兄看笑话了。”沈元景一阵大笑,摇头说道:   “慈航与阴癸弟子,能传承门派,延续道统;傅采林、毕玄授徒,可为行走,服师之劳。便是曲傲得徒,亦能在身故之后,有人收敛。惟有我这目盲之人,若非幡然醒悟,恐怕已然身被狼噬,不归尘土。”   这番话已然是表明了自己的不满,若是依照当下的规矩,寇徐二人被授业恩师一番暗讽,恐怕就得以头抢地,跪求原谅。   寇仲面不改色,迎着众人探寻的目光,站出来道:“沈师,我曾听鲁师说过,忠有忠一人与忠天下之分,义有小义与大义之别。寇仲与徐子陵虽不曾读过多少书,总也愿意效法先贤,求个大忠大义。”   “我曾经说过许多次,你与子陵非常聪明,若是得势,天地也要为你俩反复。只是为人君者,身浪荡即可,心却不能浪荡,你不肯听,是祸非福,我也懒得替你们兜住。”   沈元景这番话说的两人很不服气,欲要反驳,却住口不言。惟有红拂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王世充、独孤策等若有所思。   话已至此,寇徐二人仍旧不肯低头,师徒情分淡薄,几近决裂。沈元景却不挽留,转身道:“宁兄想要看看我这华山折梅手,沈某自无不从。”   他伸出双手,在面前摆下一个姿势,似掌非掌,似爪非爪,朗声道:“华山折梅手只有三路,不分掌拳爪指之类,除却徒手功夫,还蕴含有剑法、刀法、鞭法、枪法等诸般兵刃绝招,变化繁复。青璇,你看好了。”   沈元景左手猛然往前一挥,似风似云,姿态美好。众人看得眼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却见宁道奇眼睛一亮,伸出袖子接住,“噗”的一声,小舟往他一边微微下沉。   显然宁道奇微微落了下风,他收回长袖,赞叹道:“这是方才那流云飞袖的功夫,却叫沈兄以手化出,端是不凡。”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沈元景也不多言,右手打出,同样是一招震惊百里。宁道奇也乐得配合,仍旧是掌变爪,爪变拇指按了过去。   这一次两人的动作和方才一模一样,却是宁道奇吃了闷亏,抽回拇指,用另一手轻轻揉搓,笑道:“沈先生这一招蕴有奇妙变化,差点将我的手指都打断了,不知是什么名堂?”   “上九,亢龙有悔。”沈元景轻轻说道。宁道奇当即赞叹:“好一招亢龙有悔,打来的力道有十分,留在手中的力道却有二十分,悔得好。”   连宁道奇都要赞叹对方的武功,众人在看向沈元景时候,变得非常肃然,已是将他目为天下最为绝顶的高手之一,再也生不起半点轻忽的心思。 第97章 大日出东方   沈元景轻吟一声:“宁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单掌一握成拳,犹如菊花合抱,带着风中幽香,飘荡而去。   这样一招刀法用作拳法,其中意味竟然一点也不差,惊呆了寇仲,宁道奇曾看石青璇对阵伏骞使出,也顿感惊讶。   他单手张开,往北面一扬,接着猛然扇了过去,如同狂风一般袭去,似乎要看一看,这菊花是否真的能够在北风中长存。   沈元景察觉到了对方的凌厉气势,拳法到了跟前,又翻转手腕,五指打开,往外弹射,如同菊花非但不肯凋落,还偏偏要迎风绽放。   这一招不过是和对方平分秋色,个中意境却惊艳了宁道奇,只见他束手站在一旁,叹道:“好招数,沈兄气节可见一斑。若是你再使出青璇仙子那‘荷尽菊傲’的招法,又会有怎样的风情?”   沈元景淡淡的道:“并无区别。到了你我这等境界,就算普通一拳,和绞尽脑汁的一拳,威力一般无二。除非是境界更高的武学,否则无论何种招数,也不过是真气与心神比拼的延续罢了。”   前排围观的那些个高手心里震动,不由得生出感叹:“仅此一句,便算得不虚此行。”   宁道奇哈哈大笑道:“我非是问威力几何。不过你教授的徒弟的心思,可真真是计之深远,可惜,可惜!”   沈元景也不问有何可惜,自顾说道:“总不能叫她们手上不济,遭人欺负吧。我授徒但有保留,也从不在武功招数上,只怕是有人不懂,招数永远是只是别人招数,自己才是根本。”   此刻天色开始放亮,一抹云彩被众生看得羞怯,先红了脸,接着传染给了同伴,连带着东方一片的晕红。   两人看了会朝霞,又齐齐转头。宁道奇脸色一肃,说道:“若非是受人之托,我与沈兄就算做不成朋友,也绝不会是敌人,只是可惜。那么今番就要得罪了。”   宁道奇一改闲适自然的姿态,忽然风格大变,两手箕张,手如鸟啄,摆出架式。等对方翻掌攻来,倏然振衣起行,两手如同两只在枝头嬉戏的小鸟,在前方追逐打闹,你扑我啄,斗个不亦乐乎。   沈元景双手往起一捉,将鸟儿拢在手心,却不料一鸟扑腾,翅似铁刃,割得手指生疼,不得不放开;另一鸟啄如尖锥,疾点掌心,瞬间数十下,他松开一看,满手红印。   他心知自己的内功仍旧是差了对方一些,再多招数也无法弥补,遂起了借住外力的心思。他左手都暗到了色空剑上,可心中仍有不甘,只得叹口气放弃,两手又往前合抱,如同一张大网,笼罩下来。   宁道奇的双手左啄一下,右点一下,灵动飘忽,始终叫人捕捉不到轨迹。沈元景双手连连变化,却找不到可以对抗的方法,只得把双手也变化做鸟儿,随着对方荡来荡去。   只见小小的舟上,两道人影来回奔波,似乎有一棵无形的树生长在两人中间,双人四手化作四只小鸟儿,在树枝中间互相追逐。   沈元景渐渐落在了下风,若不是舟上位置太小,对方行动不够灵活,他还要狼狈一些。况且对方还没有使出更多绝招。   他暗道:“终究是功力和境界都差了一丝。”猛攻一招,跳了出来,左手又握了握色空剑,却还是忍住。非是不能用,而是境界比斗输了便是输了,用更高层次的武学,纵然胜过,于他又有何意义?   沈元景望着面带和煦笑意的宁道奇,便知对方也有保留仍旧未完全浸入这“散手一扑”中,便道:“宁兄,是我输了。”   宁道奇有些好奇,问道:“沈兄为何不拔剑?”   “这剑终究不是我的。”沈元景摇了摇头,说道:“我以为能胜过,可想了想,恐怕最多能够同归于尽,何必呢?”   说罢,他望望东方,盘腿坐在船头,轻声道:“我还有一招,十分有趣,就当是送给宁兄的礼物,也算是我够资格拿走和氏璧的证明。”   宁道奇也不再攻,一样的盘坐在船头,说道:“可惜好酒只有一坛,昨夜就喝光了。”   ……   随着太阳慢慢探出头,沈元景的心情也如同这天地间的温度,变得一点一点的灼热,好似整个人的情绪都沉浸在了红日当中,气势节节拔高。   两人就这般静静的看着东方,眼前一片开阔,天水一色,水天相接。天上的太阳将水中的云彩染成金灿灿的一片,水中的太阳在天空的中荡起一片涟漪。   红日挣脱黑夜,激射而出的那一瞬间,沈元景的气势也攀升到了极点。他猛然转头。双目里面燃烧着两团火焰,脱身出来,在空中一撞,化作一只三足金乌,往宁道奇扑去。   饶是宁道奇年近百岁,武功冠盖天下三十年,仍旧为对方这样恐怖且奇妙的招数所动容。以精神相斗,是他闻所未闻的的争斗方式。他当即不敢怠慢,沉着以对。   在沈元景眼里,宁道奇一个刹那间,如同消失在了原地,只见天地一转,方才还是暖阳初升,现下又倒转了时空,重返昨时之夜。   月亮悄隐,只有那漫天的一颗颗星斗高悬,带着永恒的静谧。万事万物笼罩在星光当中,哪怕在看不见的角落,也有着黑夜蔓延,无所不包。   沈元景身化的金乌,像是掉进了牢笼之中,被这看不见、摸不着却永远存在的夜色拥抱,陡然暗淡下来。   “呀”的一声响彻天地,金乌奋力一挣,周身的束缚便像是雪遇到火一样,冰消瓦解。光明从它身上腾起,如同千百万的火炬拢在一起,照彻万方,任何黑暗都无所遁形。   金乌已然是这片天地里头最明亮的光,将月亮星星都耀得消失不见,可它依旧不满足,双翅一展,猛冲而上,誓要将天也撞破。   群星急切闪动,一齐放射出最亮的光,可依旧不能掩盖金乌任何一点辉煌。   整个天空又一暗,一道灿烂的光痕划过,流星越跑光芒越盛,终于在最耀眼的时刻,撞在了金乌身上。   “轰”的一下,山川变色,海陆倒转,天地动荡。   金乌遭受重创,可仍旧奋起余力,砸在了苍穹上,“哗啦啦”的星如雨落,俄而整片天空分崩离析,日月星一起泯灭,剩得茫茫一片。   这一眼只是一瞬,两岸众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见着沈元景和宁道奇如同被什么东西砸中一样,身躯一震,各自吐出一口血来。 第98章 余波荡人心   小舟悠悠然顺着洛河的水往下,一路去到黄河,消失不见。   宁道奇离去,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沈元景,又是崇敬又是愤恨,不过再也没有人会想着与之争斗。今番一战,他已然是天下最厉害的几人之一,就算是受了伤,也无人敢捋虎须。   东溟公主单婉晶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这会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请师父收我为徒?”   沈元景眉毛一挑,说道:“你想好了?你母亲同意了?”   单婉晶摇头又点头道:“母亲远在琉球,如何知道我现下的决定,不过想来她也不会反对。”   沈元景伸手一指她出来处,那一个老者和几位青年,说道:“可你派的那几位姓尚的,似乎有不同意见?”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单婉晶斩钉截铁的道:“我便是要打破这种宿命。”   沈元景这便点头道:“好,就凭这句话,我收了,跟我走吧。”   一行人中又多了一个,正要离去,却见着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知从那个角落里头,师妃暄带着面纱,走出来说道:“恭喜沈先生,与宁真人平分秋色,从此威震天下,无人再敢轻视。”   众人大惊,心底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来,只见得她从腰间拿出色空剑鞘,手捧道:“色空剑乃是祖师传承,带着挽救时局、庇佑苍生的信念,沈先生自然也有资格使用,不过还请沈公子能够继承祖师这份慈悲心,少做杀孽。”   沈元景取了剑鞘,深深的看了她露在外面的双目一眼,轻笑一声,也不言语,径直前往董家酒楼方向而去。   师妃暄目光流连一刻,亦是拉着寇仲和徐子陵往净念禅院走,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纷纷想道:“沈先生只拿走了慈航静斋的色空剑,还好,还好。”   宋玉致看着五人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甘,宋鲁叹口气道:“玉致,我本人倒是希望你能摆在沈先生门下,只是大兄的心思,唉!”   一旁的独孤凤挣脱父亲的手腕,骂了一句:“蠢货,抱着越王王吊死吧。”在独孤峰气红的脸中,施施然的往家中走去。   ……   禅院里头六人相对而坐,鲁妙子说起洛河一战,仍旧是不可思议道:“想不到沈浪的武功如此之高,几乎都要追得上宁真人你了,难怪他如此嚣张。”   “唉!”了空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人物,确实堕入魔道,恐非苍生之福。”   寇仲和徐子陵齐齐点头,也跟着神情郁郁。那一战结束之后,两人可是饱受了各方目光的洗礼,甚至有人明言两人非但眼白,而且眼瞎,才甫一背叛师父,就发现其是天下绝顶的大宗师。   宁道奇神情淡然,师妃暄微微一礼,道:“宁真人,妃暄亦知让你出手与人争斗是有为难,不过为了天下少受战乱,这动乱的根源还是早日除去的好,若是再让此人成长起来,恐怕……”   “恐怕天下就没有人能够制住他。”鲁妙子忿忿不平的接口道:“宁真人,你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沈先生只是想法有些偏激,本人并非大奸大恶之徒,魔道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宁道奇依旧平和,说道:“况且,老道也并无胜过他的本事。”   师妃暄道:“宁真人过谦了,在场之人都分明听见,沈先生自承不敌,是真人留手,才让他有机会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招数。”   宁道奇摇摇头道:“他只是功力上差了我一丝,境界忽高忽低,我虽拿不准,想来也不会差我。况且,你应当也看见了,他两次按剑都未出手,我若搏命,恐怕现下就是一船两尸了。老道还想要追寻传说中的‘破碎虚空’,自然是不愿意轻易把命送在这上头。”   了空默然,说道:“我与之交过手,自叹不如,如宁真人不愿,恐怕天下无人是可将其制服。”   师妃暄咬咬牙道:“实在不行,我只能打搅四位圣僧的清修了,合众人之力围攻。”   宁道奇摇头道:“无有用处。老道与之交战,发现其于天下武功都十分精通。对付同样层次的敌人,会一招和会百招或许并无多大用处,可用在比他差一筹的人身上,那可就十分厉害了。他轻而易举便能窥出破绽,难怪敢放言除却大宗师高手外,天下无人可以在他手上走过三十招。”   “晁公错也不行?”寇仲问道,盖因江湖传言,宁道奇胜过晁公错也是要百招开外。   “晁公错能走上十招就不错了。”宁道奇平淡的回答道。   了空恍然大悟道:“难怪他让我先攻,其后便像是料敌先机一样,轻而易举的打败了我。想来那曲傲也是这般败在他手上的,武功根底都叫人看穿,境界又不如,怎会不输?”如此众皆颓然。   “妃暄,看在你师祖的面上,老道劝你不要盯着其人,还是想想这天下还有何人值得扶持,方为正途。和氏璧与杨公宝藏不过是两样神兵利器而已,与沈先生注定要失去民心的大志已然抵消,不用去理会。”宁道奇抽而去,走到半截,才又迟疑的说道:   “罢了,我再告知你们一事,他并非全无破绽。他所会的武功招数十分之繁杂,照理无有数十上百年苦功不可得,只是他内功却又差了一些,十分不妥,想来不是根基不稳,便是练功出了岔子,你们可自行打探。”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紧皱眉头,又一下子跳了起来,异口同声道:“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   收回和氏璧后,沈元景又在洛阳歇息了一晚,第二日离开回到襄阳,一路上也并无波折。   李世民此刻手下已然是人才济济,历史上有名的“房谋杜断”、房玄龄与杜如晦两人已经投奔而来,缓解了他内政人才缺失的窘境。   其余李靖新收的两名徒弟,其一乃是从窦建德处奔至的小校苏烈,另一人唤做侯君集,皆是日后灭国视若等闲之辈。   沈元景等众人观赏了一遍和氏璧,从容收起,说道:“是时候夺取大兴城了!” 第99章 干戈起关中   沈元景在大兴城见到此地实际掌控之人卫玄的时候,不免有些吃惊,问道:“未料到不过年余,你已然老至于此,恐怕活不了多久。”   “咳咳咳。”卫玄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咳嗽,苦笑一声道:“沈先生法眼如炬,我中毒已深,不出一月,必定命丧黄泉。”   “是权力之毒,亦或药物之毒。”沈元景坐到对面,淡淡的问道:“当初阴世师逼得你抱病在家之时,也未见你这幅模样。”   卫玄又咳嗽几声,道:“两者兼有吧。若非是被权力迷花了眼,我如何会明知与虎谋皮,依旧得意忘形,没有防备,被白清儿那女人和杨侑摆了一道。”   “哦。这倒是有趣了。”沈元景来了兴致,问道:“据我所知,这大兴城仍旧在卫兄掌控之中,到底怎么回事?”   卫玄说道:“那时候阴癸派找上门来,同我制定了诛除阴世师的计策,我依着法子送白清儿入宫,又挑拨群臣,联络党羽,兴许是成功来的太容易,我有些失了防备,被人下毒,数月有余才察觉,如今已然是深入肺腑,无可救药。   不过阴癸派毕竟是暗里头的东西,只会些阴谋诡计,哪里懂人心向背,权谋机划这些个阳谋。我只召了屈突通来潼关镇守,一切魑魅魍魉都销声匿迹。乱世之中,兵马在手,比什么不来得强?”   他又是一阵咳嗽,好一会儿,才道:“只是可惜了我儿孝则亡故,我辛苦得来的一切无人可继承。若是给杨侑得去了,我全家老少恐不得好死。屈突通那人又迂腐,托付给其余之人,不免也要沦为阴癸派的傀儡。”   沈元景一直看着他说,却并不插话。卫玄又等了一会,终究明白是自己耗不起,咳道:“沈先生,听闻你甚是不喜武林中人干预朝政,祸乱法制,欲要的涤荡天下,是也不是?”   沈元景点点头道:“是有此心。卫兄有何指教?”   “哈哈哈哈,咳咳。”卫玄笑道:“好,好,我正忧虑子孙太过废物,却又自大,将来不免要得罪于人,如果能到李二公子治下,依法惩处,虽有牢狱,总也好过满门遭灾。”   沈元景道:“如此说来,卫兄是要送我这份大礼了?”   卫玄见着沈元景仍旧是十分淡然的模样,虽有些不解,仍旧是说道:“不过我亦有条件,那便是要沈先生收我孙女为徒。”   沈元景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要让李世民纳你孙女,却是找到了我,为何?”   “沈先生大名已然传遍天下,比肩宁道奇的大宗师人物,谁能不敬重万分。”卫玄忍住咳嗽,笑道:“长孙氏亦是你徒弟,就算二公子得了天下,我女儿还能当得皇后?贵妃之名,反倒不如沈先生之徒来得尊崇。”   “我不收。”沈元景摇摇头,直接说道,卫玄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沈元景反问道:“你也知道自己子孙都是些什么货色,凭什么笃定我会收?”   卫玄一怔,旋即苦笑着说道:“你都知道了?是哪位大臣和你有了约定,还是如江湖传闻,你跟阴癸派真有联系?”   若是要拜入沈元景门下,自然就得是嫡女。他之嫡长子卫孝则亡故,所遗一女,十分要强,事事争先,以至于近来受阴癸派引诱,做出了许多不好的事来。   “屈突通。”沈元景自顾说道:“我来大兴之前,去了一趟潼关。”   “屈突通?”卫玄难以置信,猛的一下站了起来,呆呆的望着他,竟然忘记了咳嗽,重复道:“沈先生是什么时候和屈突通联络上的?”   沈元景面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说道:“他不就是我让你们召回大兴城的?”   卫玄一愣,随即想起那似乎已经是许久之前了,心里一阵发寒,颓然坐回椅子上,说道:“沈先生这般算计,可真是深远,原来阴世师也好,我也好,都是为了沈先生做嫁衣。可叹你志不在天下,白白便宜了李世民那小子。”   到了如今,他已然没了讨价还价的能力,就算是勾结阴癸派,反戈一击,也无补于事。只要屈突通宣布归降李世民,这城中之人绝无对抗的勇气。   卫玄立刻低头,抱拳说道:“如今这大兴城就交给沈先生了,敬请吩咐。咳咳咳咳!”沈元景伸手虚托,说道:“我有法子,让你死得好受一些。”   卫玄一喜,正要答应,却被好长一阵咳嗽打断,咳得涕泪横流,直如要将心和肺都咳出来。好容易恢复过来,却道:“不用了,咳咳,我府中定然也布满了阴癸派之人,恐怕我身体的状况全在她们掌控之中,反正都是要死,还不如以此残躯,促成这件大事。”   “也好。”沈元景点点头,随后与对方商议了一下细节,及对卫家的优待,便飘然离去。   ……   回到襄阳,李世民迫不及待的请沈元景过来,说道:“诸位,我刚得到消息,西秦薛举父子举兵东侵,似乎倾巢而动。照道理说大兴城厚,且上次击败李渊也未损多少实力,薛举不会如此不智。沈先生,你此去可有听到什么?”   沈元景点点头道:“卫玄遭遇阴癸派背叛,身中剧毒,恐怕活不过一旬之数。或是因为阴癸派门下的林士宏势力太远,鞭长莫及,她们才勾结薛举起兵。”   他将当初卫玄与阴癸派的一番谋划尽数道出,在座之人大惊,长孙无忌不免有些担忧的道:“魔门惯于耍弄阴谋诡计,不出意外,城中定然有人与薛举勾结,就不知屈突通会作何打算。”   这便是众人所最为担忧的,屈突通镇守潼关,手下兵丁精锐,粮草充足,在大兴城也颇有武力,若非他上在朝中根基不足,下镇压过民间起义,不得人心,难以称霸,否则也能成就一方诸侯。   现下他肯放弃独立,更是决定关中时局的一股极大的力量。不止是影响李世民与薛举,哪怕他投降李渊,也能让唐国立时间得到大兴城,势力大增。甚至于东面王世充,乃至于隔得不远的李密,都有机会。   李世民在屋内来回两步,斩钉截铁的道:“如此要兵贵神速。趁着王世充和李密又起战争,我们要抢在薛举前面,攻下大兴。如此,李靖你去西面拒敌,我引兵收拾大兴。当年我就有把握击败屈突通,现今形势好得多,也定能做到。”   李靖摇摇头道:“岂有付人主以重担而自领其轻者?二公子自去应付薛举,我取大兴即可,晾卫玄死后,城中不过一些草包。若屈突通是个聪明人,也不敢就会引兵而战。”   李世民还要再说,沈元景开口道:“便如此定了,攻大兴城也不见得有何难处,问题只在后续对付京兆联之事,让红拂陪李靖去吧。至于屈突通。”   他轻轻吐出几个词:“我早已谈妥。” 第100章 练功正襄阳   李世民即刻出兵以拒薛秦,李靖急往大兴。   襄阳便由沈元景主持,一边调教弟子。他将华山折梅手等更多的武功,也一并传给了石青璇,便开始教授尚秀芳和单婉晶武功。   面的毫无武学根基的尚秀芳,沈元景说道:“你年岁较寇仲两人更大,甚至经脉骨骼都已定型,若要习得上层武功,将来掌控自身,须得机运、神功和勤奋三者兼备。你遇到我便是机运,神功亦不会缺,却要剩下勤奋,他人帮不得。”   尚秀芳叹道:“我十三岁之前,都是由人安排,走上伶人之路,直到及笄之后,也并无多少选择权利。时人都以为我要继承母亲之业,也认为我会乐于继承母亲之业,实则并不知道,我真正喜爱的东西,从来都是高来高去的武功。”   一边的单婉晶顿起同情之心,说道:“是以姐姐便义无反顾的投向师父门下,难怪如此突兀又令人诧异,我看洛阳诸人都惊掉了下巴。”   “若不快一些,就会有人出来阻止。便是如今,说不得还要感叹我浪费了一身的才华。”尚秀芳冷笑一声道:“只因他们想看,便从来不管我是否愿意演。各个位高权重的,我甚至还得为此感恩。”   说罢,她双目如星,亮晶晶的望着沈元景道:“便是因此,我极为佩服青璇师姐和红拂姐姐,有了能够掌控自身的实力,可以做自己的喜欢做的事情。”   在一旁温柔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的长孙无垢当即抿嘴一下,沈元景也是面色古怪的看了过去,说道:“谁说我就不会强迫门下之人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君子四艺,琴棋书画,你们总得会一门吧?”   尚秀芳放下心来,并无压力,反倒是单婉晶急了,说道:“师父,不知这琴棋书画和习武有何关系?”   “和习武无有关系。”沈元景说道,待单婉晶松了口气,又道:“和教你们武功之人有关系。倘若我这做师父的一点门槛也不设立,还不知道要收多少徒弟。”   单婉晶无奈道:“我原以为投入师父门下,便无须担忧有人安排我之未来,却不料还有这样一遭。”只得从尚秀芳学了古琴。   沈元景这才满意,开始教授武功。尚秀芳毫无根基,他道:“心神俱明,其犹烛火,照彻前路,是谓神照。”便以神照经为基,集合长生诀、易筋锻骨篇与易筋经,既有移经易脉之功,又可凝聚心神。   加之以梯云纵杂糅全真金雁功等的轻功,落英神剑掌并玉箫剑法的武学,如此三门功夫,就够她习练。   换作单婉晶就十分喜爱剑法,并指明要学比肩奕剑术的无名剑法,沈元景也由得她去,并以此为基,仿照白云剑法,重新推演了一门新的内功与步法。   ……   “师父,你为何不问我兵甲之事?”单婉晶跟了沈元景一旬有余,大家明知道她是东溟公主,在李世民这方争霸势力中,却无人向她打听东溟派兵器交易之事。她心中未免有些忐忑,便主动开口。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我为何要问你东溟派之事?收你做徒,不过是因为你个人,与你出生谁家,能带来何种利益,有何干系?”   单婉晶自嘲一笑道:“许是我从小见惯了利益纠葛,交际要讲利益,婚姻要讲利益,以至于忘记自己不是一件货物,仍旧是活生生的人。”   沈元景道:“既享其福,便担其责,倒也无错。只是人心自私,若有更利于自己的选择,几人能够经受考验?不过你于与此担忧,你投入我门下,单美仙心里暗自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还是秀珣好一些,无父无母,不受约束。”一旁坐着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身形玲珑如同鬼斧神工,增减不能。   容貌秀丽,若不看一身劲装与肤色,便如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可她较之旁人,最为显著的特点便是肤色,并没有刻意保持自己的皮肤白皙,而是任凭其晒作古铜之色,反倒能增添一份野性的美感。   此刻她正用力的嚼着一块糕点,如同一个小豹子对付亲自捕猎到的食物一般的认真,说出这样令人伤感的话来,却是不带一丝悲意,洒脱自然。   沈元景眉毛一挑道:“商秀珣,你既选了击柷一科,练得如何?”   商秀珣被这突然的问题吓得一窒,险些噎住,连忙端起茶水咕嘟咕嘟的灌下去,才起身说道:“师父,你吓死我了。”   见沈元景仍旧是目光灼灼的看过来,便知道躲不过去,低声嘟嚷道:“我连这个字都不认识,哪里知道你真的会这门乐器。一个破木斗,天天梆梆梆的敲,有什么意思。”   沈元景气道:“我与你们说过多少次,一理通则百理通,我会击柷很奇怪么?你连一个木头都敲不好,还指望能够练会我的华山六阳掌,打败毕玄?痴心做梦。”   商秀珣立刻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好好,我这就去。我便去与无垢师妹交流一番九阳神功心得。”   沈元景摇摇头叹息,随后招来一人,请了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吩咐道:“算算时间,应当是时候了。无忌,你且去大兴,协助李靖处理政务。另外,将代王杨侑及一干老臣礼送至洛阳,他杨家的事,杨家自己处理吧。”   长孙无忌拍手叫好道:“妙计。杨侑既已称帝,便是与越王杨桐水火不容,若无阴癸派出手护住,恐怕自身难保。不过其手下那些臣子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投入杨桐手下,或许可以给王世充制造一点混乱。”   房玄龄补充道:“如今王世充与李密大战一触即发,你可得把握好时机,送人不宜太早,不宜太迟。嗯,有了,你可联系洛阳城里头的独孤阀。尤楚红一天不死,王世充就一天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他要是能够大胜,可就不好说了。”   长孙无忌一走,房玄龄叹道:“还是少人,无忌这一走,政务全在我头上。好在巴陵帮内乱,林士宏又被宋阀拖住,否则我们这点兵力,实在捉襟见肘。”   沈元景轻声笑道:“无妨,待攻下大兴,打退薛举,天下人都要重新评估世民的实力,纵然那些个高门大派不敢来,草莽之中,亦有人才无数。” 第101章 成败在大兴   沈元景端坐于堂中主位,对面是一位四十许的文士,身形修长,坐着也要高出常人半头,面容清瘦,两眼神采奕奕,下颌五缕长须在脸上三分笑意中飘动,显得极为潇洒。   边上有房玄龄、单婉晶与商秀珣等作陪,与之相对的便是宋阀宋师道与宋玉致等人。   这文士说道:“宋智受大兄所托,前来订立盟约。他本是要亲自来,却听闻了沈先生与宁道奇一战,又怕见面了忍不住出手,只得作罢,还望沈先生海涵。”   “现下确实不是我俩见面的时候,等他的刀意圆满,我的剑变得更加锋锐,再斗过这一场不迟。”沈元景笑道:“今次襄阳空虚,林士宏也不敢妄动,还要多谢贵阀出手相助。”   “既然是盟友,理当如此。宋阀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阴癸派的魔人做大。”宋智微笑着说道:“今番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我这侄女娇生惯养,无人能够管教,偏偏对沈先生是心服口服,不知能否有幸,拜在先生门下,端茶送水,做个丫鬟也好?”   宋玉致脸上并无太大变化,可双手置于身前,紧扣一起,显然有些紧张。   沈元景点点头道:“宋阀主的女儿,自然是人中之凤,谁能拒绝得了?玉致,你过来磕三个头,便算投入了我门下!”   宋玉致悄然吐出一口气,过来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甜甜的叫了声“师父。”又朝着一边的单婉晶与商秀珣行礼,口称“师姐”。   房玄龄也是欢喜两家结成盟友,笑道:“沈先生怕不是要把这天下最灵秀的女子,全都一网打尽,收归门下了。如此也是要传为一时之佳话。”   沈元景微微一笑,往门外看去,说道:“造化之事,难以言说。谁知道为何这般时节,会诞生出如此多的钟灵毓秀的女孩儿来,让我能传承所学,心中亦感欣慰。”   房玄龄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动静,一个气喘吁吁的兵卒进入堂中,大声道:“大兴城急报!”半跪着呈上一份信函。   沈元景伸手一招,展开扫了几眼,又递与房玄龄,说道:“由竟陵至襄阳,再由襄阳到大兴,王霸之基,终于立就。”   饶是以宋智之城府,听得此句,仍旧是一惊,见房玄龄脸上止不住的笑容,沈元景也并无解释的意思,也不好再问,便要离开,忽然又一传令兵匆匆而来,叫道:“扶风郡急报!”   沈元景收信再一看,也自绽开笑容道:“世民果然不凡,李秀宁亦是巾帼英雌,胜过其父多矣。”   房玄龄接过信函,大喜过望,道:“未意二公子竟然以少胜多,将薛举打得狼狈而走,今番大兴城已入囊中,高枕无忧矣。”   宋智此刻倒是平静许多,起身告辞道:“沈先生军务繁忙,我等就不打搅了,玉致便拜托先生好好管教,宋某告辞。”却是急匆匆离开,打探消息去了。   待其走后不久,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我这般光明正大的将此军情宣之于口,你且猜猜,此疑兵之计能拖住宋智多久?”他并不在意宋玉致还在堂中,意态悠闲。   房玄龄道:“也能有个两三日吧。今番他回去后,定要四下打探前线消息,又会因先生这些话变得疑神疑鬼,不得确切消息,岂敢轻举妄动?不过我们也需做好准备,让庞玉小心戒备,省得宋阀收手,让林士宏腾出兵力,钻了我们的空子。   宋玉致心里苦笑,暗道:“师父与这人眼光真是毒辣。智叔虽然颇具智慧,只是优柔寡断,遇事虽可想个透彻,不至行差踏错,却无有决断的魄力,多有贻误时机,以至于屡屡被父亲训斥。   唉,各方势力利益纠葛果然复杂,两边方才订立盟约,现下就要撕毁,真是尔虞我诈,叫人如何能够猜透看透?算了,不管了,管不了,我自好好学艺吧。”   她向沈元景告辞,同单婉晶、商秀珣一齐出去了。   ……   沈元景这才和房玄龄等仔细推演北面之战。李靖的信函来得急切,只道出个大略,便是他用计策攻占了大兴城,李世民亦打退了薛举,至于城中状况、兵卒伤亡却一概未写。   好在李靖同时遣了一队人马回来,让众人知道应无大碍,遂决意由一名将领前往江夏,换回庞玉来襄阳与房玄龄一起主持大局,沈元景等等即日北上,安抚大兴。   至于后面李世民的来信,就要详细得多,叙述了如何击退薛举此次进攻。原来他领兵一路急行,抢在对手之前到了扶风郡,率先在渭河岸建立起防御。   等到薛举赶来,见其营寨深深,井然有序,就知道一时半会不能攻破。因急切去往大兴城,他便听从谋士建议,并不攻击,而是仗着实力数倍于敌,分兵两路。一路自己领兵绕道,扑向大兴城,命其子薛仁杲统领另一路大军,牵制李世民。   此计十分妥当,李世民果然是没有办法追击。只是薛仁杲虽然武勇智谋均不缺,可骄横跋扈,刚愎自用,他不甚瞧得起对手,在薛举离开仅仅一日,竟然领兵主动攻击。   李世民大喜过望,与之战于渭水,一击而破。其后又命大军攻向薛举,自己与尉迟敬德亲自率几十骑衔尾而追,薛仁杲吓得竟不敢回头。   却说薛举一路急行军,眼见着要到达大兴城,却不料在武功被一队人马拦住,不敢冒进,大战半日,得闻薛仁杲兵败,追兵又至,呆愣半晌,也只得仓惶退兵。而此时他距离大兴城已然不过百里。   等与儿子回合,薛举已经打探得那在武功拦住自己的人马,乃是李秀宁统领,手下一部分是不满李渊父子的原李世民手下兵卒,另一部分却是沿途收罗的豪杰之士,遂叹息不止,道:“虎女远胜于犬子。”叫薛仁杲羞愧不已。   ……   经此一役,西路之危瓦解,等李世民汇合李秀宁去往大兴,李靖已然攻下此城,并得知了他两兄妹战果,先派遣人马回援襄阳。   三路人马合流,红拂在大庭广众之下击杀了京兆联大龙头杨文干,迫使其余人等投降,至此大兴城内的反抗势力冰消瓦解,局势再无翻转可能。   等沈元景到达此地的时候,长孙无忌已然按照既定策略,押解代王杨侑和一干冥顽不灵的隋臣,往洛阳而去。 第102章 如城理琐事   沈元景重回曾经居住过的小院,纵然陈设并无太大的变化,可屋内密布着蛛网,桌上、椅子上都是尘土,院内的青石板缝隙里头,也生出了杂草,黄叶落了满地,被雨水浸泡过,粘结在石板上。整个院子已然有些破败。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转头就走,不两步,说道:“养徒千日,用徒今朝。你们几个替我好生收拾,等我回来,再不可是这般颓败模样。”石青璇等面面相觑,无可奈何。   沈元景一路行走,大兴城内人心惶惶,街上除却几个不得不开店维持生计的,其余并无人烟。他很快到了无漏寺,入内打探,果然大德圣僧早就外出云游去了,至今未归。   那留在寺内的僧人见他一派高手模样,也不敢阻拦,任凭他在院中行走。他此行是为了探明地下的杨公宝藏,果然无漏寺地底有一巨大的空间。只是现下大兴城才落入掌中,还有许多事情未有处理,不是取出的宝藏的良机。   沈元景信步去往大营,只见李世民、李靖等都聚集一堂,前者大声说道:“先生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说起李靖兄攻占大兴一役,真是天纵英才,不让白韩。”   原来当日卫玄见过沈元景后,为家族计,强打起精神做了点“细微”的安排,他自以为是天衣无缝,却仍然没能逃过阴癸派的眼线。   阴癸派为了搅浑这摊子水,非但勾搭上了薛举,还另行通知了李渊,后者便派遣李建成带领大军来攻,却被屈突通拦截在了河东。   这样一来,屈突通远离潼关,无法及时调动大兴城中内应,以至于大权落在代王杨侑及阴癸派手里。等李靖收到消息,过来之时,城门已然四闭,难以攻取。   若是平时,大兴城内外无援,只需围而不攻,以待其粮草断绝,便能取胜。不过今次众人还要应对北面李渊、西面薛举,自己这一方两路大军在外,日久襄阳空虚,恐为人所乘。   无论是东面王世充和李密分出胜负,还是杜伏威和辅公祏争出高低,亦或是南面巴陵帮和林士宏摆脱纠葛,都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时机。   李靖当机立断,一面悄然联系屈突通,当做不相识,一面冒险分兵,将其中大半埋伏起来,自己则领着剩下的小部分兵卒,绕过大兴城,直扑屈突通后背,装作要灭杀对方。   屈突通一面分兵与之相持,一面往代王杨侑处求援。卫玄骤死,大兴城内势力四分五裂,谁人也不敢真个让这个隋室最后的“忠臣”和擎天之柱,就此失败,自然要急切出城相救。   “我让埋伏下来的大军,趁机打着沈先生的旗号猛攻大兴,领兵在外的隋室将领果然大惊,遣人让屈将军的兵马拖住我,这才放心回援,却被我掉头反戈一击,大败亏输,只得投降。”   李靖轻描淡写的说道:“如此我再配合城中内应,假冒隋室败军赚开城门。拿下了这座千古雄城,倒也没有废多少力气。只是在入城之后,受到了猛烈围攻。我吃了一惊,还以为是隋室残余的骁果军,哪里知道竟然是本地的帮会京兆联,领着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与我为难。”   他顿了一顿,冷笑道:“领头的那人唤做杨文干,武功十分了得,却不知我军中埋伏着红拂,一场大战下来,红拂将其击毙。这样也好,他这一反抗,给了我动手的借口,等大军尽数入到城内,凡是不投降的武林势力,已然是尽数诛除。”   沈元景这才知道,为何街上人烟稀少,恐是被这样一通给杀怕了。结合李世民前次来信,也不得不佩服李靖之胆大心细,用兵入神。   他仔细看过地图,又笑着道:“如你们所说,那便是阴癸派勾结了杨文干。世民你这排兵布阵也是奇怪,回攻薛举,竟然不肯亲自领兵?想来你是觉着大兴城守不住,准备隔绝薛举与其子薛仁杲之间的联系,难不成想着将对方困死大兴?”   李世民坦然道:“确实如此。薛举兵马多过我数倍,且善于用兵,若非其子自大,怎么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我低估了李兄,不知其手段高明若斯,先下此城,也算少了秀宁竟然提兵来救,否则薛举可没有这么容易逃回去。”   李靖接口道:“此间关键便是秀宁小姐,若非是她领兵来救,恐怕薛举就抢在我前头,攻入大兴城内了。”   边上李秀宁摇摇头道:“我就不信李将军没有准备,你使诈攻入城内之时,另一只伏兵可根本未动,想来就是防备着薛举。我不过锦上添花而已。”   三人一番谦虚,又齐齐向沈元景表达敬佩,若非是他先行劝降了屈突通,众人定是不能做到这般轻松。   沈元景倒是不谦虚,“挟功”点名要了几次宅院,才施施然回去,果然是被整理得干干净净,看着单婉晶、商秀珣等人表功模样,他轻声说道:   “我方才去城中转了一圈,发觉那光德坊西寄园十分不错,便向世民讨来作为寓所,你们再去那边,好好打理一番吧。”   ……   多日的功夫,城中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皇宫大殿之内吵作一团,今日议题乃是建国称制。   前隋投降过来的几位大臣高声道:“二公子虽功高德厚,可毕竟父亲在世,怎可妄自称尊?自立为帝不妥,宜缓而称王。”击败李建成、赶回此城的屈突通亦是赞同此言。   刚从洛阳折返的长孙无忌却有不同意见,率先道:“此言差矣。当日二公子已然和李渊决裂,两不相干,还拿君臣父子那套过来,岂不是笑话?”房玄龄、杜如晦等纷纷点头。   两方争执不下,众人齐齐看向朝中第一重臣李靖,其笑道:“此事有和可争?二公子不宜决策,不是还有沈先生么?”众皆恍然。   沈元景拉了李世民过来,当众问道:“你意如何?”   李世民笑道:“于我而言,区区一个名号,并无多少差别,只是众位随我出生入死,总得有个盼头,如此我就厚颜,先做一方诸侯吧。”   长孙无忌还要再劝,他道:“王世充新近战败李密,气势盛极,于我们而言,是敌非友。那些个送去的隋室忠臣还在洛阳艰难对抗,不宜过分了撩拨,且先让他们与王世充斗上一斗。”   如此计议已定,便有人问国号,那些个隋朝旧臣属意“虞”,取“唐尧虞舜”之意;长孙无忌等却一言不发,果然李世民斩钉截铁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国号为周。” 第103章 周唐不相合   不几日,李世民称王,国号为周,改大兴为长安,立都于此的消息,传遍四方。   他之势力北至河东,南往荆襄、江夏;东与王世充分于潼关、函谷关之间,西拒薛举于萧关,一跃而成天下有数的诸侯,四方之才纷纷涌来。   等到了大典之日,各方势力遣使来贺,东西南北,好不热闹。   王通找上沈元景,道:“想不到你当日的狂言,竟然真个就成功了。那李世民从晋阳仓惶奔走,一无所有,却叫你各般谋划,现下据有长安,可与北方诸侯争雄;占领荆襄,能将南方豪强压制,王者之气初具啊。”   沈元景一边看着宾客的身影,一边笑语盈盈的说道:“如此,你可愿过来,谋划我们曾经商议的科举一事?”   王通有些心动,却还是强忍住,说道:“不是时候。周王要践行你那条禁绝武林中人肆意妄为的路子,得罪了不少人。武道上如此行事,已然有些根基不稳,若是文道也贸然变革,我恐怕众人要群起而攻之。”   “确实是我心急了。”沈元景目不转睛,点点头道:“此事确实需要慎重,急切不来,那就再等等,天下太平应当只在这几年。”   王通不知他之自信从何而来,不过也从心底希望这乱世快些结束,说道:“但愿周王有汉高之能,七年成国。如若不然,天下变作春秋战国那般割据,恐怕又是塞外入侵,重现五胡之祸。”   他边说边奇怪的问道:“你在看什么?莫非又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要收归到门下做弟子?”   沈元景轻轻笑道:“看到了两个熟人,却顶着陌生的面孔,倒是有趣。”他正要继续说下去,却看到大殿里头吵了起来,一人大声道“舒王,你不敢称帝,陛下知你有悔过之意,只要你肯回去晋阳,一切过错,既往不咎。”   “啊?”王通有些茫然,问道:“这,是李渊派来的使者?怕不是疯了吧?”   满殿的宾客也是看傻子一样的看向来人,长孙无忌脸色阴沉,走出来喝道:“胡说八道。当日我们离去之时,李阀主便已说过,从此两边恩断义绝。既无瓜葛,何来过错一说。”   “你敢说此次攻下大兴城,不是靠着秀宁公主力挽狂澜,阻截薛举?那兵马何来,不都是陛下的部下?”那李渊使者一连串的反问,叫对方语塞。当年李世民出走,曾立誓除却府中之人,不带走李唐一兵一卒。   这时李秀宁挺身而出,说道:“那些兵马一部分是乃是我从关中收拢来的大哥兵败被遗弃的溃兵,另一部分乃是各地的豪杰义士,和二哥有何干系?”   那使者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又冷笑道:“那如今还不是归于舒王名下,有违誓言。舒王,你又作何解释?”   李世民色变,反问道:“依着你这意思,便是唐廷一日存在,我便一日不能收容李阀之人,哪怕一兵一卒也不行?”   使者点点头道:“是你自己立下誓言,除非你要食言而肥,亦或是洗心革面,重归大唐。”   立时间就有人站出来声援道:“是极。江湖儿女,信义为先,自己立下誓言,如何能够不遵守。”这人年约三十,是个满面麻皮的丑汉子,看着倒是身手不凡。   马上旁边就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接茬道:“那可不一定,人家不是不承认自己出身李阀、出身武林么?年轻人就知道讲什么狗屁信义,哪里晓得,这天下间还是实利来得重要,父母之恩又如何?还不是说抛弃就抛弃。”他留着一撮山羊须,眼角额际满布皱纹,加上佝偻着身体,显得很是凄苦老实,嘴上却不饶人。   “是极,是极。”麻脸汉子恍然大悟,跟着附和道:“不过以李密那般人物,不顾江湖道义,背弃翟让,亦让他身败名裂,以至于大败亏输,如今只落得个苟延残喘,就不知道这位李二公子,是不是也要步此后尘。”   这些人不过是遵照礼节来此祝贺,自然也不是诚心实意,现下瞧着热闹,纷纷起哄,巴不得两边再起纷争,否则李渊李世民父子二人合流,谁人能挡?   “谁说我是投奔二哥的?若我有此心,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兵荒马乱上路,若是他一着不慎兵败身亡,我岂不是白跑一趟?”李秀宁面不改色,说道:“我明明是仰慕沈先生大名,投奔而来,侥幸得他收容,归于门下。”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远处,沈元景正带着笑意,看往此间。大家伙无论如何,也不敢说他这个大宗师也算是李世民的手下。   “你以为这样狡辩,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么?”那麻脸汉子冷笑一声,说道:“谁人不知,那沈……”他看了一眼对面,迎上沈元景似笑非笑的脸,下意识的一低头,吞了口唾沫,继续道:“沈大宗师和舒王本是一体。投靠他,还不就是投靠舒王。”   李秀宁看了看其旁边的王世充正使,仍旧是不慌不忙的说道:“阁下来自洛阳,若是按你的说法,如今王尚书尊越王杨桐为帝,那么其手下兵马、地盘,就都可算做是越王所有喽?”   麻脸汉子语塞,那凄苦老者还要接茬,旁边王世充的正使咳嗽一声,转头说道:“莫先生,今日周王继位大典,不可生事。”同时隐晦的看了一眼殿边的沈元景。   那两人会意,不敢多谈,唯唯诺诺退回队伍里头。   “如此李唐使者还有何话说?”长孙无忌顿时理直气壮的道:“今日是王上登位大典,你若诚心而来,自可饮一杯酒水,如若不然,休怪我等不讲礼数。”   这使者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二公子是这般态度,我还有何可说?不过舒王如此数典忘祖,不知将来可有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你若继续如此冥顽不灵,不知悔改,就休怪我言之不预。”说罢,一刻也不多呆,转身离去。   这般一闹,众人议论纷纷,喜庆的气氛大打折扣,李世民脸上仍旧是带着和煦的笑容,可任谁也知道,他心底定然是不好受。   沈元景伸手一指,笑道:“若是当年汉高知道做了皇帝,仍旧是这般吵吵闹闹的,如同在土财主家请客吃饭一样,恐怕都生不出造反的念头。”   王通亦是大笑道:“无有法度,自然体现不出天子之尊。不过传闻上古三王之时,也是这般议事,沈先生以为此制如何?”   沈元景道:“好也不好,不好也好,终究是不和时宜,议之无用。” 第104章 门下足九人   转眼入夜,宴会进入了尾声,宾客们纷纷告辞,场面如同寻常人家宴请一般,李世民身为一方诸侯,还要面带笑容一一送走。   这时候却是闹出事来,只听得独孤阀席位上一名老者低吼道:“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还不跟我回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独孤凤大声道:“我要拜入沈大宗师门下,怎么,你觉得这是丢脸,拉低了独孤家的声誉?”   那老者如何敢对大宗师不敬,连忙说道:“我怎敢对沈先生不敬,只是独孤家的女儿,怎么能够拜别人为师?”   独孤凤冷笑道:“宋阀的女儿可以,李阀的女儿也可以,便只有你们独孤阀清高么?”   “一口一个你们,你便不是独孤家的人了么?”老者涨红了脸,吼道:“无论如何,你今日必须要跟我回去,这是老夫人和阀主的命令。”   独孤凤轻蔑的说道:“你这蠢货。老夫人和阀主早就知道我的心意,却还肯让我出来这趟,你以为他们是如何想的?偏偏你来多事,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我看丢独孤家脸面的人是你,要走还不快走。”   众人的目光聚集,那老者气得发抖,却也知她说的是事实,拂袖而去。   独孤凤被人一路领着到了西寄园,沈元景正召集了门下所有弟子在此。她见着一个个闻名天下的奇女子聚于一堂,想到自己也可算是其中之一,不由得有些激动,恭恭敬敬的跪倒,行三叩大礼。   宋玉致与她为善,笑着问道:“凤儿妹妹来得何其之晚。怎么,终于磨到尤老夫人同意了?独孤阀主那边呢?”   独孤凤不屑道:“四大门阀,惟有独孤阀最没有出息。宇文阀纵然百般不是,也有与天下群雄相争的勇气。惟有独孤阀内,总想着依靠这个,投靠那个。本来父亲亦是不让我拜师,只是李二公子与师父占据了长安,才有些松动。   更可笑的是,父亲明知道越王肯定是斗不过王世充的,还心存幻想,一直拖着不肯准备后手。此次好容易选了一家投靠,竟然是李渊,原因还是二公子占据了长安,父亲以为李阀势力大增,信誓旦旦的道:‘子岂能违父意?我先于二公子回归前投靠唐皇,便是元老重臣。’”   在座个女子纵然不是大势力出身,也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多少也明白这些个李渊父子之间,绝非简单可以理得清,俱都目瞪口呆。   长孙无垢忍不住道:“独孤阀主的想法确实迥异常人。不过现下还来得及,你赶紧修书一封回去,我或可替妹妹在世民面前说上一两句话。”   “唉,多谢姐姐一番好意,只是现下已然晚了,我离家之时,父亲先派了独孤策往晋阳去。”独孤凤叹口气,又面带嘲讽的道:“周王和秀宁姐姐今番的态度,若是传回阀内,定是当头一棒。他们绝想不到二公子如此决绝,割裂周唐毫不迟疑。”   望着独孤凤又是忿忿不平又是快意的神情,众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独孤凤知道这个场合,不是她抱怨的时机,接着也就安静不语。   沈元景自然不会去管门阀死活,让众人坐下,说道:“难得今日我门下都聚齐了,先定下位次,省得不好称呼。青璇为大弟子,其后依照入门之序,依次是红拂、无垢、秀芳、婉晶、秀珣、玉致、秀宁与凤儿。”   他顿了一顿,又道:“九为极数,今日已满,之后于此世我不再收徒。”独孤凤闻言,不禁长出了口气,暗自庆幸。红拂看了在座人数一眼,不由得神色有些复杂,轻叹一声,却不说话。   就听厅外传来一人道:“沈师,却是要将我俩逐出师门了么?”随着话音,进来两人,却是刚才大殿上刁难李世民兄妹的老者和麻脸汉子。   众人齐齐一愣,又恍然大悟,红拂迟疑道:“你们是,小仲与小陵?”李秀宁面无表情的听来,仿佛这两个名字是陌生人一般。   两人掀开待在头上的面具,寇仲笑道:“不错,正是我俩。”众人朝那面具看去,惟妙惟肖,放在人脸上竟看不出分毫真假,不禁有些啧啧称奇。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沈师。这般打扮,一路来无有一人认出来,却叫沈师一眼看透。”徐子陵先赞叹一番,而后说道:“是否真如仲少所说,要将我们逐出师门了?”   沈元景轻轻往后一靠,说道:“是我要逐你们出去,还是你们自己要走,喊出‘沈师’的时候,心里不就有了答案?”   寇仲笑道:“沈师误会了,这样称呼,不过是因为要和鲁妙子师父区别而已,并未有其他的想法。”   “你这番解释有何意义?”沈元景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自欺欺人。”   寇仲摇摇头道:“无论沈师如何去想,我和陵少总是要认你这个师父的。”徐子陵沉默不言,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不愿说出实话。   “哈哈哈哈。”沈元景大笑道:“倒是有了进步,不再是两个愣头青,若是换成以前说这番话的时候,脸总是要变一变的。说吧,维持尊师重道这般模样,对你俩有什么好处?想来不是看中了我手里头这些功夫吧?”   寇仲一副愕然兼委屈模样,正要辩解,独孤凤突然道:“师父容禀。我在洛阳时候,听到一个传闻,前次王世充能够胜过李密,全赖这位寇兄为其出谋划策,设下奇兵。”   沈元景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只是投靠王世充,不需我的名头。且这等利益显然还不至于让他俩出言诋毁秀宁,又不愿背负背叛师门的名声。”   独孤凤想了一想,说道:“听闻李密准备偷袭王世充,却被对方埋伏,其中一位高人出手,将其击伤,若非王薄来救,恐怕连命都没了。”   她停了一下,看向寇仲和徐子陵二人,接着说道:“至于那高手嘛,有人指认说是鲁妙子。”两人听她说来,一言不发,似乎此事于自己完全无关。   “我明白了,慈航静斋好算计。”沈元景看向寇徐二人,伸手往外一指道:“你们出了皇宫,一路径直到此,定是想要打这宅院之下埋藏的杨公宝藏的主意,鲁妙子到底是食言而肥了。你们滚吧,给他带句话,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第105章 大道各一边   寇仲正要往外走,却发觉徐子陵并不动弹,暗道一声“糟糕”,正要抢先说话,却已经迟了,就听得徐子陵道:“是沈师先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我们此来,不过是将功折罪罢了,与鲁师何干?”   沈元景轻笑道:“真是不知死活。也罢,你说说看,我如何对不起你们了?”   寇仲也自站定,说道:“若非你从我们口中套出话来,如何能知道和氏璧在净念禅院?又正好赶在宁真人之前,将和氏璧抢走?”   石青璇幽幽一叹,说道:“你们两个也是学过长生诀这等奇功,难道就没有感应出来,当日我们初入洛阳的那间酒楼里面,师妃暄身上不就是带着和氏璧么?”   寇徐二人紧皱眉头,仔细回忆,猛然一震。徐子陵苦涩的说道:“所以师姐你那日特意告诉我们那人就是师妃暄,便是这个意思?”   “若不是为了和氏璧,师父为何要选择洛阳作为决斗地点?”红拂冷笑道:“至于害怕宁道奇,真是笑话,后面洛河上的大战,你们难道没有看见?”   两人愈发的说不出话来,沈元景和宁道奇两败俱伤是不争的事实,甚至这位中原第一人还亲口承认过,就算是他,也不见得能够就能守得住和氏璧。   寇仲涩声问道:“原来宁真人的猜测是真的,沈师真的有办法掌控和氏璧的异种能量,难怪他根本不愿意来追。”   沈元景无所谓这两人有没有悔意,当初收二人,虽然是循着对原本世界的气运之子取一还一的规矩,却也未尝没有真找几个人传承自己的武学的念头。只是未曾料到,远观十分讨喜的双龙,真正亲近起来,竟然是见利忘义的模样。   他抬手止住还要斥责的红拂,说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既然你们攀上了慈航静斋的高枝,那就请便吧。”   “原来这也被沈师猜出来了。”寇仲面带惊异,又骄傲的说道:“既然沈师宁愿选择扶植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李世民,梵斋主如何不能选择出身更底层我来逐鹿天下?”   沈元景似乎没有听出他言语中的质问,点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道理。扶植一个成熟的势力,哪有找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培养,更加易于控制。”   徐子陵沉声说道:“沈师瞧不上我们二人也就罢了,为何又把鲁师、梵斋主和妃暄他们,想象成和你一般怀有肮脏的心思?”   “徐子陵!”红拂陡然站了起来,厉喝道:“你便是这样跟救你性命、传道授业的恩师说话的?”徐子陵轻轻低头,不敢辩驳,却也显得并不服气。   商秀珣和两人最为熟络,竖起眉毛说道:“师父并未对不起你们,偏偏遭受无端揣测和指责,方才还口口声声的说尊师重道,原来是这样个尊敬法,秀珣长见识了。”   寇仲见徐子陵一句话惹出众怒,连忙拉住他,说道:“既然沈师和各位师妹如此不待见我二人,我们离开便是。”李秀宁几人听得“师妹”二字,眉毛一挑,并不说话。   “慢!”沈元景站起身来,说道:“华山门下规矩有三,不滥杀无辜想来你们都能做到。其余两条,既是约束你们,也是约束做师父的我。既然你两个觉着我未能履行为人师的责任,那我索性成全大家,将你们开革出门,从此江湖争斗,不必留手。”   寇徐几次挤兑,也未尝没有这个心思,只是不愿主动叛离师门,以免如李世民离开李阀一样,遭人非议,于养望无益。   可现下得到沈元景亲口承诺,又从心底泛起茫然。便如同红拂所说一样,毕竟沈元景救了他二人性命,又教授了天下绝顶的武功。   以往他们还会以为是补偿取走长生诀之故,可洛水一战之故,让两人意识到,区区一本秘籍而已,难道就能让人练到宁道奇一般的级数么?   二人对视一眼,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感念沈师授业,只是我们的道、我们的迷惑尚须自己追寻,今番别过,来日江湖再见,双龙也不会留手。”说罢,两人便要跪下。   沈元景伸手一托,让两人跪不下去,冷笑着说道:“到了这一刻,你们两个还心怀怨。怎么,这个意思便是我只教了你们武功,并没有给你们做爹、做随身老爷爷?   到底两人是几岁开始就在乞丐窝里面厮混的人物,弱肉强食之下,已然将自私刻入了骨头里面,以后有的慈航静斋受罪。”   他不顾两人脸色剧变的神情,继续说道:“趁着你们还没有磕几个头来报答‘师恩’,我再说一个你们一直来就当耳旁风的道理。我收徒教授了你们武功,自然不会去驯服你们的野性,那岂不是连灵性一齐抹杀?如何能够攀升至更高武学境界。   我收徒不多,授业却不少,头一次觉着自己眼瞎,却是忘记了,狼性始终是狼性,你若只给肉吃,不去驯养,终究是要反噬。”   他不待寇徐二人辩驳,反手一压,两人“噗通”跪倒在地,又被按着磕了三个头,扫飞出了院子。   众人噤若寒蝉,倒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生气,都乖乖的坐好,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   沈元景尤嫌不痛快,说道:“我曾经出过一道考题,要门下弟子想办法重立华山派,你们里头,任意一个都能轻而易举的办到。青璇,此事你来负责。”   当年他教授寇徐二人武功之时,便让他们办理此事,如今几年过去,两人非是不能,而是早就抛之脑后。   等那二人面带惭色的离去,李秀宁皱起眉头,说道:“师父,你明知道慈航静斋扶植二人争霸天下,就不怕放虎归山?”等红拂和商秀珣皱着眉头看来,她仍旧神情自若。   沈元景已然心平气和,说道:“怕什么,慈航静斋还影响不了西北,只会在东面生事。她们找上寇徐二人,反倒是好事,我们也算是知己知彼,总好过找一势力已然成型的诸侯,两强结合,要难对付得多。况且,就算静斋斗赢了东面那些个诸侯,最大的敌人也不会是我们。”   李秀宁恍然大悟道:“是了,静斋阴癸数百年的死敌,如若寇仲真能成事,第一个要对付的,也只会是林士宏。”   沈元景点点头,对她说道:“静斋往常并不会这般早就下场,也算是时不我待。看来和杨公宝藏不能在藏了,你们几个,好好练功吧。” 第106章 宝藏在眼前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长安总算是稳定下来。   除却北面李渊向李世民索取长安未果,怒而兴兵,反被李靖打了个落花流水之外,周国其余地方,并无战事。   反倒是天下其他地方,事端频发。巴陵帮内乱,终于以二当家萧铣得一神秘人物相助胜出而告终,大当家陆抗手奔逃至林士宏处,两边正起摩擦。   江淮军已然是两分,杜伏威势力更为雄厚,只是孤立无援,辅公祏得魔门八大高手之一的“子午剑”左游仙相助,倒也站稳了脚跟。   如今这个天下,各方人物齐齐登场,以至于一向隐秘的魔门,都不再矜持,公然出现。众人也不以为意,毕竟和沈元景这个要灭绝武林势力的“大魔”比较起来,魔门这些个人,不过是疥藓之疾罢了。   李世民展开一幅地图,手指彭城附近,问道:“沈先生让人关注的寇仲,已然悄然取代了彭梁会大当家“鬼爪”聂敬,成为新的帮主。嘿,若非得先生提醒,如何能够得知,天下又多出一股逐鹿的势力。”   沈元景仔细看了看位置,笑道:“鲁妙子还是有几分眼光。此地虽然名义上归李子通这个吴国皇帝管辖,可深入李密与杜伏威的地盘,他也鞭长莫及。现下李密虽得王薄为辅,可那一战败得太过惨烈,势力收缩了好多,也不敢轻易与彭梁会这等大势力结下仇怨。”   长孙无忌皱着说道:“寇仲有慈航静斋这等势力帮衬,若是安心发展一段时间,恐成大患,是否要通知周围那几个势力?”   李世民摇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最好他能扫荡东南势力,到时即可一战而定,也省得东奔西走。”   沈元景说道:“我有预感,寇仲下一个目标是李子通,等他灭掉吴国,正式打出旗号,阴癸派定然也会公开身份,与之针锋相对。包括咱们邻居萧铣背后的那位,以及王世充隐藏的势力、甚至北方的几位,都要展露峥嵘,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混战的开端。”   “那咱们还是先定巴蜀?”房玄龄问道,李世民点头道:“先定巴蜀,即便不能平复,也不能让里面的势力冲出来,威胁襄阳。不过在此之前,先平南阳,里面江湖势力驳杂,正好收编来做兵卒,反正我们也无须畏惧江淮军和李密。”   沈元景突然出声,说道:“正好我要开启杨公宝藏,多少也能补益征兵带来的缺口。”   众人都不以为然,盖因周国势力全是白手起家,对这些个外来助力倒是没有那么依赖。李世民笑道:“先生将商师妹收归门下,连带着飞马牧场一起投靠,这已然是能够与东溟一派比肩的宝藏,难不成杨公宝藏还能胜过?”   沈元景想了一想,点头道:“单单计较明面财富,应当还要胜过。只劲弓已有三千张以上,甲胄上万,其余刀、枪、剑、戟各类兵器还要更多。”   “什么?”长孙无忌惊到跳了起来,大声道:“难不成杨素将兵库搬空了?”   其余几人震撼莫名,好容易才恢复过来,杜如晦摇头道:“杨玄感败得可真冤,他父亲留下如此财宝,都未能用上。”   ……   长安城内大军调动,并不能隐瞒各方势力,众人只道是有人战事发生,纷纷打探,沈元景孤身一人,拧开跃马桥头机关,又循着地图,从西寄园的井内,入到杨公宝藏里头。   他武功高明,地图又是双方没有敌意之时,鲁妙子提供的,自然无差,一路稳稳当当的走到了藏宝之内。   只见东面主室分为四个房间,每室宽广达百步,其中三座藏有兵器,一座藏有黄金为主的财宝,共计上万多个大箱子。旁边有一座八分之一大的邻库,内有一箱装扮衣物、两箱珍宝及五箱神兵利器。   沈元景巡视一遍宝库,包括真假三库,都无人动过,便返回来进入密库的桌子机关处,取出装有邪帝舍利的铜制密封小罐。   甫一接触小罐,他顿时如坠落地府一般,周围黑漆漆的的一片,却又莫名的能够视物。天空无有日月星,只是阴森森的雾气笼罩,地面一条血红的河流淌,数不清的惨白手掌伸出抓挠,耳边万千冤魂索命之声,让人遍体生凉。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你们这些个邪帝,活着都不一定是我的对手,死了就不要出来作妖。”语毕一切烟消云散,露出宝库的夜明珠之光。   杨公宝藏有四条通往外面的路,沈元景封闭了城外及永安渠的出口,只保留的另外两处,其一恰好也是自己选定的另一座府邸。他出来之后,也不通知任何人,展开身法,径直往皇宫而去。   观文殿外此刻非常热闹,周围一圈的兵卒包围之中,只见八道人影翻飞。其中七人各拿竹箫、拂尘、剑等兵刃,赫然是沈元景门下,除却长孙无垢与尚秀芳的其余七名徒弟,在围攻一名中年男子。   七人脚踩七星,进退有序。其中武功最强的石青璇占据天权位,与商秀珣、独孤凤、宋玉致居于斗魁;武功次之的红拂占据玉衡位,统领斗柄,另有李秀宁与单婉晶相辅,对敌形成包围。   随着阵式变化,七人联手往复,以静制动,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腰则首尾皆应,流转不息,更为神妙的是,七人的招数各有精微奥妙之处隐隐相合,至重至灵,攻守兼备,更添数倍威力。   这便是沈元景结合全真教天罡北斗阵与武当派真武七截阵而成的一门无上阵法。如今布阵的这七人里头,就算是武功最弱的李秀宁、单婉晶与宋玉致,放到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还有石青璇与红拂这两位被新排入地榜前列的厉害人物。   算来就是曲傲复生,与伏骞、王薄联手来攻,亦要饮恨当场,可中年男子依旧潇洒从容。他动作迅如鬼魅,武功更是变幻莫测,对敌之时犹如游鱼在水,叫人琢磨不透,即便是有人打来,他周身腾起一股诡异的劲道,也将之消除。   这般神功,看得一旁的李世民面色骇异,连连道:“今日方知大宗师之威,乃至于斯。”   此人无疑就是石之轩。 第107章 七星阻大敌   打斗虽然激烈,可一切招数威力,都被真武北斗阵给聚拢在了里面,是以外面看着风淡云轻,可里面越打越是猛烈。   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本就是在无数次生死之际的战斗中,形成的一套高深莫测的武学。能够利用阴阳相生的道理,将真气在生死之间随意转换,将敌人攻来的真气转化为生气补益自身,是以内力生生不息;又用阴阳相克的道理,将攻来的真气转化为死气,反攻往对方,自身不损分毫。   这门武功不惧群战,才是他坚持到此刻的原因,可也越打越是烦躁,这阵法对他隐隐形成克制,他能将真气转为死气,攻往对方。可对反亦是能用类同的武功,又将死气反攻回来,形成抵消,如非不死印法能够卸力,这门功夫就要废掉大半。   阵中七人真气浑然一体,难以撼动,就算是他,亦要打起百般的精神,才能从中汲取真气来借力,且随着七人默契逐渐加强,他越打越是艰难,虽不至于落败,可要胜过,希望也逐渐渺茫。   以石之轩的武学见识,自然是明白现下取胜的法子只有一个,便是以胜过对方一个层级以上的心境,制造出心灵压制,从而窥见破绽,攻一而破整体。可石青璇虽然蒙面,那眉宇之间却透露出碧秀心的模样,让他几欲发狂,根本无法发挥全部实力。   斗了好一阵,他脸上阴晴不定,退走着实不难,可又心底不甘,终于拿定主意,长啸一声,鼓动全身的功力,身形如飞鸟一般迅疾,双手舞动,演化出一个接一个的气环,分朝七人打去。   石青璇等并不慌张,前变后后变前,手里急点,那七个气环如受牵引,交织变换,四个对撞泯灭,还有三个转换方向,朝着对方而来。   石之轩理都不理,一掌打灭,反手一连串的攻势到来,化作小的七七四十九个气环,汹涌而至。石青璇立于最前,凝神静气,双手摆动,化作擎雨之盖,兜手欲接。   忽然小院里头的天空一暗,接着炸开无数让人目眩神迷的光点,未等众人从着美丽的景象中反应过来,光点化作万千的细针,往阵法的中的七人落下。   石青璇身上受到的威胁尤甚,她察觉自己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股凌厉的杀意,诡异莫测而又锋锐异常,往她背心落下。这种感觉,和当年击杀尤鸟倦等人,遇到杨虚彦刺杀时候一模一样。   前有强敌,后有暗箭,边上同伴又被石之轩惊天的魔功缠住,其余人救之不及,眼见这她就要香消玉殒。   一声轻笑陡然在院内响起,人影一闪,一只大手出现在了空中,只是轻轻往前一抓,便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扣住了杨虚彦的脖子,对方竟然连一丝闪避都来不及做出。   天空顿时恢复晴朗。石之轩脸色大变,急忙收手,防护自身。石青璇等人也不攻击,退回到人影旁边。   只见沈元景左托着铜制密封小罐,右手提着杨虚彦,朗声道:“邪王,别来无恙。你不在巴陵指点萧铣,来长安作甚?”   石之轩看了一眼不知生死的杨虚彦,又把目光扫向那个小罐,眯起了眼睛,问道:“这里头是否放着邪帝舍利?”   沈元景点点头道:“是啊,才刚从杨公宝藏里头取出来。邪王你不来拦截我,却跑到皇宫里头捣乱,有些不合身份吧?”   石之轩若无其事的道:“我只是没有把握从你手中取得邪帝舍利,想要拿李世民做人质罢了。没想到你们得罪了武林中的势力,无有高手来投,便自己培养了一堆。”   他脸色复杂的看着石青璇,这个女儿的武功之高,还要超出他的意料,远远胜过自己在这般年纪的时候。他一面满是杀意,一面又十分欣慰,矛盾至极。   沈元景道:“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没想到真的就钓上人来。”他随手将杨虚彦抛落地上,对方一点声息也未传出,显然是死了。   石之轩立时间不去看地上之人,强行将冷漠的人格切换回来,开口说道:“我承认低估了沈兄的智慧,不过下次下下次,李世民还有这般好运?”   沈元景淡然道:“若下次下下次你还能闯到这么深的地方,恐怕也就不需要邪帝舍利了。”宫中守备力量一日要完善过一日,且禁军的训练也逐渐强化,再过三五月,守卫恐怕要森严十倍。   石之轩点点头道:“沈兄有此信心便好。听闻你前次和宁道奇两败俱伤,那可真是难得,我辈中人,便是要让天下知道厉害。今日是否要和我再斗上一场?”   沈元景摇头道:“你无有多大进步,我还要事在身,现在我还留不下你,再打多少场也是一样。”方才他看了许久,就算是自己带领真武北斗阵,也一样杀不死对方。   石之轩发出一声长笑,说道:“既然如此,那石某人先走,盼望与沈兄后会有期。”往外一闪身,瞬间消失不见。   ……   沈元景与众人进到观文殿,说道:“世民,你先按照这本地图,去取了宝藏回来。”说罢,将机关秘册交出,李世民大喜,拿着去了一边。   他又询问石之轩来此经过,李秀宁答道:“我们按照师父你的计划,等在殿外,果然石之轩出现,想要突袭。好在二哥受师父指点,武功也不弱,抵挡了几下,给了我们从容布阵的时间。”   “这阵法的威力你们也见着了,可要勤加练习,将来说不定能够胜过宗师。”沈元景随口吩咐一声,又道:“你们先调息一阵,过会无垢和秀芳来了,咱们就开始。”   七人不解,但也遵照执行,纷纷盘坐地板,闭目调息,过得半个时辰,才算调息完毕,睁开眼来,这大殿里头的一切已经被清空。   沈元景开口道:“你们九个按照我教授你们的阵法,七星与左辅右弼,各自归位。”   等人都坐好,他居于北斗的位置,左托着和氏璧,右手托着一个拳头般大的黄色晶体,开口道:“今日,我便利用这两大神物,替你们移筋易髓,重归婴儿,以此奠定冲击无上武学境界的根基。” 第108章 至宝除旧弊   石青璇率先问道:“这和氏璧和邪帝舍利里面可有什么秘密,为何说能够改变我们的资质?”   沈元景抬起左手,说道:“和氏璧从天外而来,蕴含着一股奇异能量,说之不清,先让你们感受一下。”   他轻轻一动,原本有些暗淡的宝玺像是被剥开了包裹在外面的一层薄壳,露出里面纯净无暇的本体,顿时光辉闪动,明晃晃的如同太阳。   一股沉重却又正大堂皇的劲力落到九人身上,石青璇等非但觉得背负了千斤的重物,连体内的真气也是水结成了冰,运转不动。   沈元景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和氏璧的力量来源于无穷无尽的星光,又经受了不知多少年岁月的冲刷,早已变得纯净无暇,且高冷无情,如同这天地。”   他将左手放低,空中的光芒就像一池清水,往溃口出涌动,全都收敛进了和氏璧当中。压在身上重担被拿走,众人感觉一阵轻松,似乎可以飞起来一般。   沈元景又晃了一晃右手,邪帝舍利当中的晕黄似杯中水银一样流淌。他说道:“邪帝舍利是魔门至宝,不同于和氏璧之天成,完全是由人造就。历代邪帝临死之前,将元精灌注入内,本身魔性深重,又带着死亡的绝望,使之充满人之欲念。   每一个体都与众不同,哪怕是历代邪帝同出一源,都修炼的魔门至高道心种魔大法,可真气属性也有分别,是以这股元精的力量十分驳杂。”   随着他话音展开,屋内顿时暗淡,众人鼻子里面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眼前尽是断手缺脚的鬼魂飘荡,带着阴风阵阵,让人心头发冷。   沈元景一运功,黄精流动,只见黑雾立去,霎时屋内大方光明,众人脚底腾起一阵云雾,流水潺潺,路过小桥,绕行假山,瑶草奇花遍地,芝兰玉树满庭,时而白鹤飞过,遥遥可见琼楼玉宇,一片仙家景象。   他又轻轻收敛,看着还沉浸在仙界景象中的众弟子,问道:“有何想法?”   众人这才清醒过来,尚秀芳说道:“若是见到鬼怪,我心里虽然害怕,也总有警惕,可方才那副景象太过美好,让人不觉就放松了心神,现在想来,委实恐怖。”   沈元景点点头道:“魔门惯于玩弄人心,以邪极宗尤甚,只是不知为何被落到阴癸派手里,变成这幅样子。我让你们感受了一番,旨在提醒,待会练功过程中不要出了岔子。”   他缓缓将两件宝物靠拢,说道:“和氏璧里头的力量霸道,如若不懂方法,强行汲取,必定落得个经脉爆裂而亡的下场。   邪帝精元诡异莫测,擅自吸收,便会魔性深种,初时并无不妥,久而久之,就会被里头蕴含的一丝人欲侵蚀,悄然转换了性子。我怀疑当年向雨田之所以迟迟不肯破碎虚空,就是要去掉这一点隐患。”   这两件宝物慢慢接近,慢慢变得神异起来,和氏璧发出炽烈的白光,热气腾腾,靠得最近的是天枢位的独孤凤,只觉那光线像是万根细针扎来。   而邪帝舍利里头七彩光芒流转,如同梦幻,让人目眩神迷,不知不觉,身上的真气就被刮走。天权位的石青璇轻哼一声,才将师妹们惊醒。   沈元景的声音缥缈:“一为天,一为人,互相对立又能统一。我用邪帝舍利引诱你们体内滋生的后天欲念冒头,刺激和氏璧里头涤荡的力量,为你们洗髓伐毛,重返先天。如此一引一荡,根骨变得纯净,经脉拓宽,便能铸就无上根基。   再将和氏璧里头的力量和邪帝元精提炼、纯化、融合,注入体内,便能让你们功力倍增,只要耐心消化,迟早能够成为地榜前列的高手。”   两者交融产生的气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惟有石青璇武功稍高一线,还能勉强开口道:“这般神物,师父何不自用?高手不在多而在精,若是师父能够籍此更近一步,想必就能胜过宁道奇,天下谁人能挡?”   沈元景笑道:“我之身躯,经由多次武功颠倒重练,已是当世顶尖,并无多少进步的余地。况且这两股力量还要经由我体内流转,否则你们哪里经受得住?”   话音刚落,他将这两件宝物里面的力量吸入体内,和氏璧和邪帝舍利又平静下来,似乎重新休眠,只是偶尔跳动的光芒,显得有些不甘于蛰伏。   当今天下,也惟有他懂得北冥神功、乾坤大挪移这等神奇的武功,又身兼阴阳,有这种能力将宝物的力量完全利用起来。便是寇仲和徐子陵,也只是粗暴汲取,在老天爷的看管下才没有出事。   “这里头的力量我预备分为九份,一份要保留在宝物中,省得二者失去神异,维持不住形体,化作尘土,那便是我的罪过了。”沈元景继续说道:“其余八份,就予除却青璇外的你们八人吧。”   众人一惊,尚秀芳下意识的道:“师父不可,大师姐乃是门内嫡传,如同攻下华山这般大事,都要她操持。我武功低微,帮不上师父什么忙,不必浪费一份功力。”   李秀宁连忙说道:“师父,我愿意将我这份让给你老人家,好助你早日荣登天下第一。”   红拂却道:“何必如此麻烦,除去保留那份,其余十分,一人一份便是了。”   其余人等也要开口,沈元景出声道:“我如今不差功力,差的是境界的提升,上次和宁道奇一场争斗,已是摸到了一点思路。这长安城落入手中,又能让我心境往前踏上一步,你们就不必操心了。   至于青璇,传承了我这一路数的武功,自然也要承受其中不便,一点一滴的内力,全部都要由自己练来,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杂质。”   独孤凤吐吐舌头,说道:“我还道是师父偏心,看来也没多少好处嘛。我还是好好的练最适合我的回风舞柳剑法,争取早日超过大师姐。”   “就你跳脱,都坐好了。”沈元景笑骂道:“青璇,你我武功同源,正好作为媒介导入这两股力量,利用阵势将之轮转。”   他往前划过,双手递出,轻喝一声“起阵”,众弟子手掌相接,玉衡和天玑星位各出一掌,按在石青璇两肩。   石青璇伸出两手,左右食指点在沈元景的对应指头上,顿时一股吸力从左手传来,另一边一股霸道的力量灌入。 第109章 直钩钓明人   “师父也不温柔点,弄得人家疼死了,不过完事后感觉还不错。”独孤凤甩着胳膊,说道:“欸,秀芳姐姐,你怎么样?”   尚秀芳握了握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欣喜的说道:“我感觉现在能够打死一头牛。”   独孤凤立马道:“我现在就壮得如一头牛,你来打我一拳试试,看我不挠死你。”   两人嘻嘻哈哈的笑闹,边上红拂缓缓打着拳,感受新增的功力。其余几人也都说说笑笑,一脸轻松。只李秀宁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过得一会,沈元景从后院转回来,提着一个宝盒,说道:“你们且待在此处,好好适应。无垢、秀宁,陪我一同入宫。”   李秀宁站起来轻声道:“我也尚且未有婚嫁,能否和其余姐妹一样,住在师父家里?”   沈元景点点头道:“你若愿意,倒也无妨。”便只带着长孙无垢往皇宫去,路上说道:“你腹中胎儿经此一段,定然身强体壮、资质绝顶,将来成就难以估量。”   长孙无垢并无露出多少欣喜,温柔道:“其余倒是不想,只盼望他少无忧虑,壮有品行,如此也算对得起师父一番扶持。”   沈元景叹道:“生于帝王家,想要无忧无虑,着实太难。若是男子,你可就要早做打算,免得将来弄出什么事来。”长孙无垢点头应是,若有所思。   两人从宫门直入到了观文殿,沈元景将那宝盒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和氏璧,其中力量几近枯竭,剩余也被我用以加固形体,如今就只剩下传国玉玺这个功能,你拿着吧,等适合时候,以示天命所归。”   李世民并不算多意外,走过去拿起和氏璧仔细端详,那璀璨到深入人心的光芒已然不在,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也已消失,只剩下温润如玉的莹白之色,既高贵又沁人心脾。   他笑着说道:“先生不是不信天命么?怎么还让我靠这个聚拢人心。”随手将宝玺放回了盒子里面,也并没有十分看重。   沈元景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不过用一些手段倒是无妨,每次改朝换代,总有人信这些东西,否则和氏璧如何能够和杨公宝藏相提并论?”   “杨公宝藏及和氏璧,如何能够比得上‘降世真仙’?”李世民说道:“先生才是公认逐鹿天下的最大助力,得先生相助,另外两样不是手到擒来。”沈元景哈哈大笑,摇头不语。   长孙无垢微笑着拿起宝盒,去了后面,将此地留给两人。李世民便在案前展开奏折,细细查看。沈元景掏出邪帝舍利,在手里把玩,屋内顿沉寂。   忽然殿内现出一道人影,正是石之轩去而复返。他看到沈元景手里的宝物,眼中贪婪一闪而逝,径直坐到了一边,开口说道:“我依约而来,沈兄想必不会让我失望吧?”   沈元景淡然道:“你所求者,不过是邪帝舍利而已,现下这东西于我并无多少用处,只是你拿什么来交换?那些个威胁的话就不用说了,还是实际一些好。”   石之轩眉头一皱,说道:“你能创出克制我的阵法,想来不死印法已经落到你手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你看得上的,莫非你要我的天一心法?”   沈元景笑笑,并不回答,石之轩看了一眼旁边的李世民,顿时沉下脸来,说道:“怎么,你们想要巴陵帮的地盘?且不说萧铣听不听话,就算愿意,恐怕一颗邪帝舍利也是不够。”   “萧铣?不过是富家纨绔而已,擒之如同杀鸡,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我们要你对付的势力,另有其人?”   “阴癸派?”石之轩自己先否定了,道:“不对,你与那阴癸魔女勾勾搭搭,定然不至于是为她美色所惑,那便是要用他们来对付慈航静斋。   那群尼姑明面上没有几个人,可暗地里和了空还有四个老秃驴勾搭,仅仅这几个人,就是那个所谓地榜排在前面的顶尖高手,更不用说宁道奇、没死的鲁妙子、晁公错这等人物。   祝玉妍自以为能够与之匹敌,却不知梵清惠不过是在纵虎为患,否则区区阴癸派,她求求老情郎宋缺,就能收拾大半。难不成你要我帮着对付她们?”   沈元景摇头道:“我早就替她们准备好了对手,不劳邪王操心。我们所忧虑者,不过是中原动荡,会让塞外势力有机可乘。其虽然分裂,可毕玄威望隆重,登高一呼,也是麻烦。”   石之轩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南面萧铣留着隔绝阴癸派与宋阀,东面有王世充挡住其余诸侯,西面薛举和巴蜀恐怕是你们下一个目标,那么就只剩北面三家。   梁师都与刘武周虽然反目,但都出身鹰扬派,唇亡齿寒的道理还是明白的。至于李渊嘛,毕竟弑父的名头太过违背人伦,只要他在一天,晋阳的土地,你们确实无法攻取。   好算计,你们是要我去往突厥,找机会挑拨鹰扬二将,攻灭唐国?”   “石兄心中只有利益,却无华夷,真是叫人遗憾。”沈元景淡淡的道:“我们所忌惮的并非梁刘、李渊之辈,而是突厥。要你前往,非但不是灭杀唐国,反而要你联合突利,扶植于他。”   “突利向来与颉利不对付,以此来制造突厥内部对立,倒也足够。”石之轩轻易就能想明白,叹口气道:“想不到沈兄这般人物,仍旧是会坚持华夷之别这样迂腐的想法。”   沈元景嗤笑一声回应道:“你连个能够持而行之的大道理都没有,岂不更是可笑?”   石之轩怔了一下,正要思绪杂陈,却见对方突然将那邪帝舍利抛来。他下意识接住,阵阵呢喃闯入脑海,带起无边幻象,让人精神恍惚,提不起力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个激灵,骤起一身冷汗。一个不查被邪帝舍利的魔性拖住,以至于心神不宁,便是现下也要那大部分精力与魔性相抗,功力大损,对方就有了能力灭杀自己。   他顿时清醒过来,却见对方神色平静的坐在对面,并无出手的意思,便沉声问道:“沈兄这是什么意思?” 第110章 七姝下华山   沈元景淡然说道:“石兄应当听过我的志向,凡武林势力,俱要扫除,可从不分什么正道魔门、塞外中原。”   石之轩略一思索,脸色止不住的冒出赞叹的神情,说道:“原来如此。沈兄真是好大的气魄,你留着阴癸派也好,放任慈航静斋也罢,不过是要让他们聚集起来,好一次收拾了。   你并非是要与一家或是一方势力为敌,而是以这众生为棋子,向这数百年来的秩序挑战,这便是你破碎虚空的道路么?”   他越说越为之惊叹,不禁站你起来,看向手里的邪帝舍利,暗道:“与这滔天的志向相比,区区一个宝物,也不过是送与自己这枚棋子,来对抗毕玄这又一枚棋子的法宝,他有什么可惜的?”   至于里面的邪帝元精缺失,石之轩却并不介意。到了他这个境界,哪里还会需要那一份功力?不过是要借着此桩宝物,辅以秘法治好精神漏洞。   无论是利用邪帝舍利,使两份人格合二为一,还是斩出多愁善感、重回冷酷无情的邪王一面,都必定能够将心灵弥补完整,真真正正的和宁道奇、毕玄比肩。   想到此处,石之轩豪情顿生,郑重的冲着沈元景抱拳道:“既然沈兄有如此大的气魄,石如何能不成全?就看看我有无有能力反客为主,跳出棋盘来,将你的一切算计,尽数接受过来,成就我邪王之道!”   ……   等石之轩走后,李世民不无忧虑的问道:“先生,邪王是否有可能会不遵守承诺?”   沈元景淡淡的道:“无须担心。我曾在洛河,助宁道奇领悟精神之力的用法,却也将他扯入了与我争斗的棋盘上,脱身不得。如今对付石之轩亦是用的同样招数。   我这一条通天大道虽然充满艰难险阻,却是他唯一望得见的前进之路,如何能不入彀中?倘若他背弃约定,心境还要倒退,兴许都不用我出手,祝玉妍或是梵清惠都能对付得了。”   李世民苦笑一声道:“这些个武学境界,实在不是我这等心思驳杂的人能够理解的,看来我终身与武学至高境界无缘。”   “大体就类同于你出走李阀,便只有一条路走到黑,方能登顶。倘若妥协回了晋阳,也不过是李渊池中之鱼,看似自由,实则不过是案板之物而已。”   沈元景仍旧是语气平和的解释了一番,接着又道:“况且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道路,并无高低之分,何必纠结?帝王竟然羡慕起大宗师内,看来革除弊病,任重道远。”   李世民躬身道:“谨受教。如此我们便不用去担心萧铣方面,可以一心一意的攻略巴蜀了?”   沈元景点点头道:“石之轩已然知晓我们的打算,定会作出安排。萧铣也不至于蠢到有林士宏这等大敌在侧,还非要来撩拨我们。眼下江淮军内乱未歇,王世充外要消化李密地胖,内有越王杨桐掣肘,暂时也管不上咱们,确实是攻取巴蜀的最好时机。”   李世民点头,当即下令屈突通前往河东,接替李靖,后者回朝,领军分两路直往巴蜀而去,沈元景门下红拂、李秀宁和商秀珣亦随军而去。   一段时日之后,李靖传回消息来,进攻受阻。原来巴蜀在独尊堡的联络下,放弃矛盾,众志成城,将他从襄阳一路的大军挡在外面,而汉中方面,却因为薛举突然出兵,无法动弹。   “李靖要胜也有法子,不过于我们损伤也不小,并不值得。这独尊堡解晖堡主公开要见沈先生,恐怕是要谈条件,我不能做主。”李世民匆匆将信函阅完,又递与房玄龄,说道:   “速速去华山请沈先生!”   ……   华山朝阳峰顶,沈元景与宁道奇相对而坐,静等落日。   当太阳完全埋头下去时候,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幻境当中。   这是一个灰色的空间,里面无始无终,只见着两个粗糙的石头人,一白一青,相对而立。   白色石头人身形高大,粗手粗脚,面容模糊不清;青色倒是无甚不妥,却显而易见的僵硬,看不见神采。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青色石头人先动了,歪歪斜斜的朝着对面而去。他将拳头举起,仅仅是一个抬手的动作,就用了好多时间。等走到对面,拳头的高度刚好够砸到白色石头人脸上。   白色石头人等对方来到一半,才察觉其意图,匆忙举起左手对敌,动作一样缓慢,却是来不及了,只得又偏头,一样是慢了一步,脸上挨了一下,掉落许多碎屑。   不过他也没有吃亏,右手早就往前伸出,正好打在对方的肚子上。青色石头人无法躲避,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肚子上凹下一块。   沈元景和宁道奇齐齐一震,脱出幻境。沈元景叹道:“宁兄果然天纵之才,仅仅是接触了一次,短时间内便有了如此成就,还能反客为主,叫人惊叹。”   宁道奇亦是赞叹道:“沈兄能够想出这样的武学,足可称为与广成子比肩的大宗师,这才叫人佩服。今日不胜不败,老道要去了,后会有期。”   过得一会,石青璇和尚秀芳联袂而来,得知两人平手,他并无大碍,不禁松了口气。   沈元景道:“宁道奇此来,便是警告于我,倘若我不受规矩杀掉解晖,他自然也免不了要出手对付世民。不过是来订立盟约而已,如何会做生死之斗?”   尚秀芳奇道:“我听闻宁真人一向与世无争,不知为何会管起这些个俗事,还语出威胁?”   “是我将他拖进来的。”沈元景看着两个徒弟诧异的神情,便将他用精神力战法与宁道奇对敌,故意撞破对方心神,以至于对方想要超脱,便不得不镇压自己之事说明。   尚秀芳虽然聪颖,可对于这些个机谋巧算,并不熟悉,又追问道:“师父为何要将宁真人拖进来,对我们似乎并无好处吧?”   沈元景笑道:“盘中棋子纵然不受控制,可也在眼前,能够探寻轨迹。若是身在棋盘外,叫人如何揣测?”   尚秀芳还有些茫然,石青璇点点头道:“怪不得师父将宋阀主列为生平第一大敌,便是他远离中原,不入棋局吧。不过不入棋局虽得逍遥,可也只能旁观,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宋缺一直磨刀,不使自己懈怠,好随时准备进入中原。”沈元景点头应和,接着道:“我不能杀解晖,去了有何用处?便只有你们过去处理,除却青璇守护山门,无垢与世民要组成玉女素心剑法自保以外,你们其他七个,都下山锻炼去吧。” 第111章 独孤凤侍坐   “红拂师姐与解晖一战于白帝城,二战于明月山,三战于峨眉山,虽然都打平了,可也大大的震慑了巴蜀的武林势力。”独孤凤一本正经的拿着一张白纸,似模似样的念叨:   “‘枪王’范卓,川帮首领,与秀珣师姐在青城山一战,被师姐削掉枪头,变成了‘棍王’范早。师姐真厉害!”   她坐在桌子上,双腿悬空前后摇摆,抓起一把果脯塞道嘴里,眉头紧皱,嘟嚷道:“有个叫范采琪的姑娘黏上了师姐,并想拜师父为师?”   独孤凤看了一眼坐在亭中的沈元景,紧张的问道:“师父,咱可说好的,你只收九个徒弟的嘛,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怀好意,千万不要放进门内。”   “怎么,知道怕我把你逐出师门了?”沈元景没好气的说道:“叫你们下山,你六个师姐都老老实实的四处历练,你倒好,不过七天,就受不了跑了回来。”   “那也不能怪我嘛!”独孤凤嘟嚷道:“外面住店要自己找,衣服要自己洗,东西不好吃,太阳也很大。我鼓足勇气往外走了三天,力气都抽空得一干二净,回来还足足用了四天。”   长孙无垢抿嘴而笑,问道:“凤儿妹妹,你不是说要去找秀芳妹妹么?”   独孤凤用力将嘴里的果脯咽下,叹口气道:“不知道她怎么了,竟然真的信了师父那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鬼话,不肯受各地豪强的接待,执意要自食其力,连钱都没带多少,日子说不定过得比我还苦,我找她做什么。”   她低头不去接沈元景看来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连忙又轻咳一声,拿起白纸继续说道:“尚女侠一路往江南而去,半途遇见大江会‘蛇君’裴岳,‘猫君’裴炎,公平决战之下,将两人打伤。哇,这个师姐也好厉害,奖励一下。”   只见她捏起一块糕点,一把塞到自己嘴里,用力咀嚼起来。长孙无垢都被逗笑了,说道:“好了,快说其他师妹的情况如何?”   独孤凤三口两口吃完,才说道:“婉晶师姐和玉致师姐各回各家,并无音讯。不得不说秀宁师姐很了不得,一边帮着红拂姐夫领兵,一边还战胜了奉振、丝娜、角罗风和川牟寻这四个大势力的首领,逼迫他们定下盟约。”   她又喝了一口水,总结道:“总之,师姐们各个都有事做,也闯出了好大的名头,师父你可以安心了。”   沈元景抬了抬眼皮,道:“我对她们放心得很,就不劳独孤姑娘操心了。”转过头来,对长孙无垢说道:“前次世民将黄金与那密室里面的宝物尽数送来,我还道不要,看来当时没有坚持拒绝是对的,否则怎么养得起你师妹。”   独孤凤顿时委屈的说道:“师父也嫌弃小九儿么?独孤阀虚晃一枪,投靠了寇仲,都没有通知我一声,现下我就是个孤魂野鬼,无人可以依靠了,师父你不要赶我走。”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性子?”沈元景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华山派的名头,迟早要败在你身上。”   “笼中之鸟,叫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为了几颗栗米。”独孤凤泫然欲泣道:“师父不是常常说要我们解放天性,如今却开始嫌弃我,要重新关我入牢笼了么?”   沈元景以手扶额,说道:“没想到我沈某人,也有被一个小姑娘挤兑的时候。来来来,师长但凡说不过徒弟,总有一招屡试不爽,你拔剑吧,看看你这些日子,有没有偷懒!”   和他使来不同,独孤凤的回风舞柳剑法欢轻快莫名,根根柳条如同手指在琵琶上拨弄,嘈嘈切切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她本人就好像是一只鸟儿,在林间嬉戏,枝条中回旋。   沈元景两根手指夹住长剑,也不由得有些赞叹道:“还好凤儿你这天资不错,否则从小到大,不知道要因为一张嘴吃多少亏。好好练吧,将来胜过乃祖尤楚红,也不算难事。”   独孤凤抽回长剑,好奇的问道:“我总觉得这门剑法有意犹未尽之意,只是现在境界不到,还领悟不了。我问过婉晶姐姐,她的剑法就十分完整。师父你临近下山,突然让秀芳师姐换了一门剑法,是有什么讲究么?”   沈元景点点头道:“我新进思索了一门武功,集合四门剑法,练就一门诛仙剑阵,你和秀芳所学,都是四剑之一,觉着有拔高的地方,应当就在这里。”   长孙无垢好奇的问道:“诛仙剑者,名字可真霸气,和真武北斗阵比起来,威力如何?”   “自然是要胜过许多。”沈元景不假思索的道:“在我料想当中,剑阵布成,就连宁道奇见之也要退走,毕玄若、傅采林无有防备,说不定也要饮恨。比起那天台宗的智慧、三论宗的嘉祥、华严宗的帝心和禅宗的道信四人合流,还要胜出一分。”   独孤凤出自四大门阀之一,对这些个江湖顶尖高手的厉害耳熟能详,当即喜滋滋的抱起宝剑,说道:“原来这回风舞柳剑般厉害,师父把它教给我可算是找对人了,我这就去好好练功。对了,还有哪两位师姐学了另外两门剑法,秀芳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好在师父身上试试,看看是不是说的那般厉害。”   这般孝顺,真是叫沈元景无言以对,连忙将之赶去华山别业,同石青璇作伴去了。   他目送独孤凤离去,转头看向长孙无垢,说道:“你产后不过月余,还是留在皇宫的好。凭借我教授你们夫妻二人的玉女素心剑法,就算是石之轩再来,也可坚持到禁卫到来之时。”   长孙无垢温柔的笑道:“师姐与师妹都离去了,这孝敬师父的重担,自然是要我来承担,总不能让凤儿妹妹来吧。   况且石之轩依约到了塞外,如今已是突利的座上宾,正和颉利打得如火如荼,又牵制住了毕玄。南面宋阀主那里,玉致妹妹带去了师父那一门完美无瑕的剑法,想必不研究透彻,也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宁真人,师父都枯坐长安与华山半年之久了,他自然也不敢不遵守约定。唯一能够对我们构成威胁又有空闲的,好像只有傅采林,可他远在高丽,若来中原,也是师父应对,我怕什么。   其余各方诸侯,也只能在战阵上有些争端,绝无那等武功可以威胁到世民,是以我们如何不高枕无忧。”   沈元景叹道:“你足不出户,对天下大势却了若指掌,可谓聪颖;又能对政务与军事一言不发,全不干涉,实在是有大智慧之人。可惜不愿扬名,天下少一顶天立地的英雌。”   长孙无垢笑意不减,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与选择,我之志向,从来就不在什么天下闻名,便是玲珑七窍与绝顶神功不为人知,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沈元景赞赏的点点头,诵道:“暮春者,春服既成,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吾从点也。” 第112章 一发动全身   “叔宝兄、咬金兄还有士信兄,快快请起,三位不远千里过来投奔,世民铭感五内,怎敢受此大礼?”李世民上前几步,将秦叔宝、程咬金和罗士信三人一一拉起,脸上止不住的笑容,情真意切的说道:“从今往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无须太过客套。”   程咬金顺势站起来,大声道:“周王,叔宝本意是要投靠王世充,士信要奔往窦建德处,还是老程我拉着他俩来,你要封官,可要记住我的官位须得最大。嗯,虽然我们在武林中的名头不如何响亮,可你也不能随便拿几个小官打发我们。”   “哈哈哈哈。”李世民一阵大笑道:“咬金兄说笑了,三位在张须陀大人手下之时,世民就对各位名头如雷贯耳,如今肯来,满朝官位,任由你挑选。”   秦叔宝连忙道:“周王说笑了,李将军用兵如神,无忌兄能任大事,屈将军老而弥坚,加之房谋杜断,其余诸位也是赫赫有名,我们这些个末微名头,如何拿得出手。既来此间,便全凭周王调遣,不敢挑剔。”   一番吹捧一番谦虚,李世民将这三人收归军中,划为直属,三人也都满意,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而后摆开宴席,几人见到了天下闻名的沈元景,慌忙行礼。   闲谈之中,秦叔宝叹道:“我那时候想要去往洛阳,不过是因为越王杨桐仍旧在世,与杨隋宾主一场,看能不能最后送其一程,也算全了君臣之义。却不料王世充在独孤阀离开之后,动手何其之速,又十分毒辣,我连想替杨桐收敛尸骨,都无法做到。”   房玄龄说道:“王世充久久不肯尊杨桐为皇帝,只称其皇泰主,便会有今日。不过王世充竟将其斩首,抛尸荒野,倒是让人想象不到。”   “如此杨隋也算是彻底灭亡,群雄逐鹿的时代来临。”长孙无忌看向李世民,略微带着一点激动道:“只待李靖将军收服巴蜀,根基牢固,便可趁势立国。”   秦叔宝等三人面面相觑,未料到一投靠过来,就遇见这等大事,也不意李世民久久不肯称帝,原来是在等杨隋彻底消散。   李世民笑吟吟的说道:“此事倒是不急,现下三位将军过来,可否告知瓦岗寨里头出了什么事?李密都已然要建国称帝,却在这个时候传出暴病身亡,又有说是鲁妙子暗杀,乃至于沈先生出手,不一而足,叫人摸不着头脑。”   秦叔宝苦笑一声道:“你们要是问别人,恐怕真不清楚,我倒是只知道那么一点详情。李密不是病死也不是被外人暗杀,而是王薄下的手。”   “王薄?”众人有些诧异,长孙无忌问道:“他不是和李密同盟,甚至于上次李密的命都是他救下的?”   “两人可不仅仅是同盟,王薄甚至将手下的大部分势力都交给了李密。他放言出去说是要安心完成地榜,可实际上也有野心,期望能够师法太公之于文王武王一般,成就千古之名。”秦叔宝边说边看了沈元景一眼,众人便明白过来,这等说法不过是以古代今,实际学的是沈元景。   杜如晦毫不忌讳道:“现有天地榜,后有太公之事。这人对沈先生,可真亦步亦趋啊。不过他有这般打算,两人应该亲密无间才是,为何又要杀李密?”   秦叔宝说道:“王薄高傲,总爱指手画脚;李密性情狭隘阴鹜,心思深沉,怎可能尿到一个壶里。初始李密还对其恭敬有加,后来厌烦,期间已然慢慢的渗透长白势力,将王薄架空。   等到寇仲将瓦岗打得惨败,王薄指责李密不听他言,两人闹翻,这位才发现手下没剩几个人了,一气之下,回了长白山,真的就要安心鼓捣他的天地玄黄榜单来。这般志大才疏,虎头蛇尾,难怪留不住杜伏威与李子通等人。”   “啊!”罗士信叫出声来,说道:“王薄是被迫离开的?我还道他真的是淡薄名利,主动离开。”   “你就是太老实了。他走的时候,李密都没有相送,你还看不出来么?”秦叔宝哭笑不得,继续道:“算了,扯远了。李密一战输掉家底,顿时心灰意冷,耽于玩乐起来,见各地纷纷称王称霸,便也起了心思,建国号魏,准备过一过皇帝的瘾头。   他这般表现,让跟了他多年的手下十分不满,如徐世绩、沈落雁、祖君彦等纷纷疏离。李密却不自省,反将兵权归集自身与王伯当身上,对敌无大用,固守瓦岗却是绰绰有余。”   李世民推演一番,皱着眉头问道:“如将军所言,李密虽然雄心尽去,可心思依旧缜密,王薄哪会有机会翻转局势?”   “因为王伯当叛变了。”秦叔宝见着众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也叹道:“我和大家一样,也想不到忠心耿耿的王伯当会叛变李密,可事实就是如此,因为一个女人被抢走,王伯当心生不满,联络王薄,将李密杀害了。”   “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亲密无间的两人反目成仇?”李世民不由得有些惊叹,说道:“难不成是阴癸派的妖女?”   沈元景摇摇头道:“应当不是。杀掉李密,只会白白便宜王世充和慈航静斋,祝玉妍不会如此不智。”他面上带着嘲弄是神色,道:“除了阴癸派能训练出这般的女子外,也只有她们的老对头能够做到。”   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相信慈航静斋这等美名在外的江湖正道势力,能够做出这等事来。只是沈元景并无骗他们的可能,一时陷入沉寂当中。   程咬金往四下看了一眼,连忙说道:“好你个老秦,我俩几乎天天见面,这些消息怎么你就知道,我完全没有听说?”   秦叔宝没好气道:“还不是沈落雁那婆娘说与我听的,她为了拉拢我,可是吐露了不少真相。你记不记得李密死的那天,我拉着你们两个一起躲在外面喝酒?就是她提醒我们晚上有大事发生,不要乱跑。”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不提醒李密。啧啧,这女人一旦变了心,可真是决绝啊。”程咬金摇头晃脑道:“不过她告诉你这些干什么?”   “开始当然是要我们真心实意替瓦岗寨效力,后面恐怕是动了离开的心思,想让我们和她一起走吧。”秦琼说道:“她是要拉我们去投奔寇仲。”   “寇仲?沈落雁不是和寇仲他师父有仇么?”程咬金脱口而出,才发觉有些不对劲,悻悻的看了沈元景一眼,闭口不言。   李世民等人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杜如晦说道:“想不到李密身死,最大的便宜叫寇仲得去了。他先占彭梁会,又莫名其妙的攻占了李子通的地盘,引得独孤阀都要投靠,如今再得瓦岗这一大帮子人才,真个就是一飞冲天。”   程咬金连忙补救道:“就算他如何厉害,我老程也不会投靠,他手下都是些江湖大派,和我们这些个草莽之辈,不是一个路数。”   里面惟有沈元景面色不变,开口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不是早就在我们预料之中,依照计划行事,不要乱了阵脚。”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如此,等李兄攻下巴蜀,我便建立大周,正式登基为帝。” 第113章 晋阳生动乱   李世民宣布在长安称帝,分封群臣,并拜大儒王通为太傅,施行科举,开放寒门取士,不分文武,大惠天下,一时应者云集。而世家门阀由是更加忌恨,不肯与之往来。纵然他得到杨公宝藏与和氏璧,仍旧是反对的势力为多。   东面寇仲籍由彭梁会、李子通和瓦岗寨的大部分地盘,宣布建立徐国,自称寇公,徐子陵为徐公,有慈航静斋和四大圣僧,以及独孤阀、王薄、鲁妙子等一干人等为之张目,声势浩大,天下震动,甚至有许多名宿公开叫好。   另一边的阴癸派不甘示弱,帮助林士宏在豫章建立楚国。魔门中人公然出现在人们面前,还是引发了不小的波澜。   紧接着萧铣宣称继承祖宗萧衍之志,复兴梁国,定都巴陵。其余王世充建国号郑,李渊之唐、窦建德之夏,宇文化及之许、薛举之秦、李轨之凉、高开道之燕,还有东道总管杜伏威、宋公辅公祏、江南道总管沈法兴、幽州总管罗艺、定杨可汗刘武周、毗伽可汗梁师都等,以及远在岭南的宋阀势力,中原大地上挤满了十几个皇帝大王,大战一触即发。   ……   王通站在沈元景身边,看着脚下那些个年轻人熙熙攘攘,说道:“科举肯定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只是我不能给了这些年轻人希望,又让他们失望。你通过我将他们骗来,自身可得挺住,哪怕是只支撑十年,我也有把握将圣人有教无类的理念再度复兴起来。”   沈元景道:“十年都够天下一统了,那时你有的是时间来慢慢推行计划。现下先让寒门士子进来,待其后稳定,再办县学、郡学以及太学,以达‘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的目的。这种思想传播下去,等到将来某一日,国力强盛,兴许就是人人有书可读。”   王通脸上现出神往,喟然叹道:“若真有那般时候,便是亘古以来未有过的盛世了。老夫不能见,却可在现下为之添一块砖。”   “太师、太傅,北面急报,陛下请两位大人过去。”一个禁卫军将领急切的奔过来,半跪在地禀报道。   沈元景和王通对视一眼,脸色有些凝重,抬步往大殿走去。不多时就到了宣政殿,只见李靖、长孙无忌、屈突通等朝廷重臣均在此处。   见到两人,李世民等先过来行礼,王通避让一边,等他对沈元景礼毕,才行了君臣之礼,坐在右边的第一个位置,左首第一自然是沈元景。   李世民叹口气道:“唐国出事了,父亲他,唉,我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智云你进来吧,给太师和众位大人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   李智云从后面走进来,先跪在沈元景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说道:“多谢沈先生救命之恩。”接着才爬起来,面对众人开始讲述道:“李建成那个畜生,勾结外人将父亲囚禁,威逼他传位,恐怕不日就要举行大典。”   “什么,这是真的?”长孙无忌有些迟疑,说道:“李建成纵然骄横,可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再说,这李唐迟早都是他的,这是为了什么?”   李智云说道:“他本来确实没有这个想法,可是新进犯下了大错,又被李元吉怂恿,勾结了一股莫名的势力,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长孙无忌追问道:“究竟是什么大事,要闹得这般境况,不要遮遮掩掩,快点说来?”   “这?”李智云看了李世民一眼,见其痛苦的闭目点头,才轻声说道:“李建成私通了父皇的妃子,被父皇的心腹裴寂发现,欲要告发,他就先下手了,勾结禁卫军统领颜历、王君廓那几个小人,突然发难,将父皇囚禁。”   李世民睁开眼睛,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李神通和李南天两位呢?有他们在,李建成当奈何不了父亲。”   李智云气愤的道:“便是因为李南天叛变,皇宫才那么容易陷落。父皇在他们手上,神通叔父也投鼠忌器,不敢出手。不过也因他在,李建成等人也不敢太过苛责父皇。二兄,你快点发兵吧,趁着父皇还未被他们逼迫退位,还来得及,否则悔之晚矣。”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等张了张嘴,不好劝诫,李世民把牙一咬,正要说话,沈元景突然开口道:“且慢,事情有些不对。李唐与石之轩、突利乃是联盟,哪个势力有这般本事,偷偷渗透进去还不怕反噬?还有,李建成是与哪位妃子偷情?”   李智云一怔,脱口而出道:“是尹德妃。”   沈元景追问道:“尹德妃?她父亲是不尹祖文?”   李世民答道:“正是。先生可曾看出什么不妥?”   “这便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阴谋。”沈元景冷笑一声道:“尹祖文乃是魔门灭情道的高手,武功不在左游仙、安隆等人之下。便是裴寂,身份也不明朗,只是无人知道他的来历罢了。”   “又是魔门,简直无孔不入。”李世民重重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救,可能钻入圈套;不救,又失去了道义,事关重大,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处置,遂走到沈元景前面,躬身一礼道:“先生,还请教我!”   沈元景说道:“救肯定是要救,毋庸置疑。”李智云脸色现出喜色,他接着道:“不过要先弄清楚个中曲折。李建成那边木已成舟,且不去管,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石之轩在这里面是个什么态度,否则我们攻占了晋阳,就得多出李轨、梁师都、刘武周和窦建德这四个对手来,说不定还要与寇仲接壤。   后面两个暂且不论,李轨背后是吐谷浑与西突厥,梁师都与刘武周背后是颉利和赵德言,如果再加上突利和石之轩,那可就真成了众矢之的。”   李世民也冷静下来,当即说道:“我明白了。今番事关重大,我要亲自出兵,还请先生随行护持。长安城内,请皇后临朝听政,李靖与房玄龄、杜如晦三位为辅,无忌,你和屈将军陪我走这一趟。”   此番出兵,既是国事也是家事,众人不好越俎代庖,况且有沈元景跟随,众人也就稍稍放心。   且不说李世民处如何准备,沈元景只召来石青璇、尚秀芳、宋玉致与独孤凤四人,一同出发。 第114章 归乡情更乱   过得黄河之后,大军一日一日往北靠近,李世民骑在马上,有些神情恍惚,说道:“当年从晋阳出走,心中其实也是忐忑万分,哪是外人吹捧那般,因为雄心壮志得不到施展,实则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   无非是因为知道将来大哥继位之后,我与观音婢也免不了一死。与其以后在子孙满堂时候,看着一家老小遭劫却无能为力,还不如现下就放手一搏。”   他面带感激说道:“世民能有今日之成就,全赖先生成全,仅仅是救命之恩就无以言谢,其后更是一路提携。   李靖占据竟陵,以他的本事白手起家成为一方诸侯,并不是难事,至少也不会输给薛举、窦建德。屈突通纵然在朝在野人望不足,可乱世之中兵马为大,如朱粲那等杀人魔王都能称尊,他要占据长安,天下谁能奈何?   这两位都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加之王通那等天下大儒,飞马牧场等,寻常势力可望而不及,却都因为先生之故,投奔周廷。更不用说还有杨公宝藏与和氏璧这等神物,与宋阀、东溟派乃至于独孤阀都有了勾连,甚至于宫中禁卫,兵家武学,都是先生说出。   常人说先生与我,乃是太公与武王,实则在我看来,用武侯与阿斗来比拟,更为靠近一些。先生有超越武侯之智,而我却无有阿斗之根基。”   许是归乡之情乱,李世民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全都是感谢之语,沈元景等他说了一截,插言道:“我早说过,我选择你自然是有我的道理,无须想太多。”   李世民却恍若未听到一半,接着说道:“先生选中我,或是选中其他人,并无有什么不同。就拿和先生更为亲近的寇仲来说,我仔细研读过他在东海崛起的经历,也不得赞叹他真真是天纵之才。   洛阳之战,将李密的心思算到了极点,勾引其倾巢而出,然后奔袭千里,以少胜多,使之精锐尽失,雄心壮志一朝成空,乃有后面的陨身之祸。   攻打吴国李子通之战,也并不如传闻中的,全赖慈航静斋出手。而在于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作从运河、海上两面而攻,实则化整为零,趁着对方专心水路,却潜入都城,一战而定。   我常常在想,要是先生没有选择我,而是扶植寇仲,似乎也是能一样顺利的取得今天这般成就,甚至都不用受其他事情拖累。”   他一口气说完,才忍不住笑了,说道:“兴许是今天太过兴奋,有些止不住嘴,先生见谅。不过我对先生的感激真心实意,日月可鉴,先生就不必拿那套互相利用的说辞来谦虚了。”   沈元景淡淡的道:“你想太多,我并没有要谦虚的意思。”   李世民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果然如同观音婢所言,先生有时候甚是诙谐,宛若严父偶然也会露出一点顽皮。说到此处,我还要多谢先生替他调养身体,使之康健如新生,也让我儿不至于如我一般,遭受丧母之痛。”   沈元景心里充满了无奈,今日李世民不知是不是真的触景伤情,如同关了十年为说话一样,打开了话匣子就说个不停。   他说道:“我想起母亲在世时候,那时候父亲和蔼,兄长也十分照顾我,元吉整日追在我屁股后面,玩着领兵打仗的游戏。可母亲去世之后,一切都变了,父亲纵情声色,不再理会我们;兄长成人,不耐和我们玩耍;元吉大了,开始有自己的想法。”   说着他眼眶里面饱含这泪水,轻声道:“‘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榖,我独不卒’。”   西北的风带起一片轻尘,打着旋儿,往黄河而去。太阳在阴云里头时隐时现,天气有时候温暖,有时候却冷飕飕的。   ……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霍邑。”李世民又恢复了雄主模样,坐在马上指点前面的坚城,说道:“先生你看,那年我便是在此击败了宋老生,帮助父亲踏出涿鹿天下的第一步,没想到两年过去了,他还是只占了这么一点地方。”   沈元景点头说道:“兵贵神速。正好你轻车熟路,不要留手了,尽快打通去往太原的路,应该还来得及。”   那城上之守将本是当年隋军留下的,见着大军到来本就害怕,又听说的李世民领兵,当即连固守的勇气都没有了,杀掉李唐朝廷派来的监军,开城投降。   周军一路往上,并未见着什么抵抗,沈元景和李世民却越发感到事情不对,直到杀入到晋阳城外,石之轩才传来回信,约他往天龙山一叙。   天龙寺内,佛像形体方整,面相略显方圆,素面低平肉髻,袒右或内着僧衣,衣纹简洁朴拙。石之轩着袒右式偏衫,端坐在佛像前面,如同一个老僧,轻轻念着经文。   沈元景等他念完,说道:“看石兄这般模样,应当是心境圆满,且选择的是将两种情感融合,并籍此更上了一层楼,可喜可贺。”   “我以为你不回来。”石之轩睁开眼睛,转身过来,面色和煦,光芒从大殿外头照射过来,映衬得在后的佛像如同他的影子一样。   沈元景不以为然的道:“我不过来,如何知道你们弄出这么大一场戏,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想必石兄约我过来,不会有所隐瞒吧?”   石之轩点点头道:“我自然不会对沈兄隐瞒。我与阴癸派合流了。”他不管对方的诧异,仍旧自顾说道:“准确的说,是魔门两派六道,都将合流,共创大业。”   这个消息十分重大,沈元景思索一下,坦言道:“我有些弄不清里面的关键,还请石兄指点一二。”   石之轩轻笑一声道:“莫说是你这外人,便是我也弄不明白,祝玉妍为何肯放下仇恨,主动找上门来服软。她要与我联手,把八大派系整合,将《天魔策》聚集,并支持我登上首领的宝座。   而唯一的条件,便是十年之后,这魔门领袖的大权,要交由双方的弟子中更为强大的那一个。莫非她对阴癸派这代传人,就有如此把握?”   沈元景恍然般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第115章 同病却殊途   石之轩奇道:“沈兄明白了什么?可否告知小弟。”   沈元景道:“便是你所说的那样,祝玉妍对婠婠充满信心,笃定她一定就能在十年后,击败侯希白。到时候阴癸派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就能获得了魔门至高的位置,否则再给祝玉妍一辈子,也完成不成这个大业。”   “她终究是觉悟了,江湖中始终是要武力为先,否则光耍弄些阴谋诡计,凭石某的智慧,岂会弱于任何人?”石之轩眉头轻皱,不禁叹道:“若是虚彦还在,怎会叫她如此嚣张。希白终究是心慈手软了一些,对上阴癸派传人难免要吃亏。”   他话语里头说着可惜,面上却是一点可惜的神情都无,否则当初在长安皇宫离开乃至后面回返,一点也未提及杨虚彦的尸首如何处置。   沈元景问道:“如此看来,石兄便算是没有把握,十年之后弟子能够胜过,却还是答应阴后的条件了?”   石之轩轻笑道:“为什么不答应,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阴癸魔女纵然厉害,可别忘了还有慈航静斋那帮尼姑,梵清惠行事无所不用其极,上次她的传人输给了婠婠,定然会想尽办法,重新扳回局势,也指不定下次谁输谁赢。   况且,就算是婠婠赢了,我有这十年,也足够做下许多大事,到时候她继位了,还不是一样要活着我的阴影当中。”这几句话说得甚是霸道,尽显魔门两道之主的意气风发。   沈元景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们二人合流,自然能够压制住魔门其他派系,不过怎么会盯上世民那小子,莫非就以为沈某好欺负?”   他这语气不咸不淡,倒让石之轩有些诧异,心中暗生戒备,开口道:“祝玉妍对沈兄的武功和智慧忌惮非常,极力言说不可让你做大。况且石某亦觉得如不能取得关中地界,魔门旗下的林士宏、萧铣乃至于辅公祏之流,恐怕都难以和慈航静斋扶持的那个小子竞争。”   沈元景眉毛一挑,说道:“寇仲不过得了东海一隅,不至于让石兄如此忌惮,恐怕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吧,可否指点一二?”   石之轩也不隐瞒,说道:“我得到确切消息,寇仲已然与南面的宋阀勾搭上了。明面上有慈航静斋为之张罗,暗地里还有宁道奇和宋缺两位大宗师做支撑,兵精粮足,背景雄厚,谁能匹敌?恐怕也就沈兄你不在乎。”   说到这里,他面色有些古怪,问道:“有时候我实在不明白沈兄如何做想,寇仲能有今日这般成就,和沈兄可脱不开干系。他俩那一身高明的武功,悉数是你所传,我曾暗中观察,潜力惊人,将来比肩你我,也未可知。   乃至于他们展露头角之后,沈兄非但不收归己下,又毫不顾惜的将之推向慈航静斋的怀抱,这可真是有趣。里面是有什么奥秘,石某真是好奇,还请沈兄教我。”   沈元景反问道:“石兄为何不将杨虚彦与侯希白带着身旁,言传身教,并将一身所学尽数付与?”   石之轩默想一刻,说道:“虚彦头生反骨,心肺如狼狗,师恩于他,还不如一根骨头,可托大事,却不可亲近。希白生性淫荡,多愁善感,情义千斤也不敌胸脯四两,能付传承,可难为大事,亦要时刻小心成为他讨好美人的垫脚石。”   说着他便笑了起来,道:“一个暗中投身大明尊教,以为我不知道?一个竟然去讨好慈航静斋的传人,殊为可笑。”   他摇摇头,自己就明白了沈元景的意思,说道:“想不到沈兄也会有这般的苦恼,所选的两个传人,纵然比我强一些,也强不到哪里去。其余宁道奇、宋缺、毕玄与傅采林,全都后继无人。我有时候都很羡慕祝玉妍与梵清惠,能够得到这么完美的传人。”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们不一样。谁说我没有传承之人的?你到现在仍旧不敢提起青璇么?”   “青璇?”石之轩一怔,随即脸上现出温柔神色,说道:“若是她肯和我亲近,自然是极好的传人,只是为何偏偏是女子。”   他又迟疑的看了看对方,问道:“某非沈兄将她视作了接续衣钵之人?”   沈元景点头道:“是极。那日她在王通府上吹奏一曲,我便动了心。后来到长安找我,我稍加试探,便发现真是完美的种子。石兄是否能够明了,我当时心中的喜悦,差几要抛弃逐鹿的念头,带着她归隐山林,将一身所学尽数托付。”   石之轩默默不语,面上带着复杂神色道:“沈兄一身武功惊天动地,青璇得你看中,是她的福气,亦是秀心在天上保佑。这争霸的事情太过危险,我便帮着沈兄做出决定,退出这场游戏,带着她逍遥山林吧。”   大殿里头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沈元景亦不多言,默默的看着对方反过身去,对着佛祖的石像膜拜,又慢慢的站起来。   石之轩边往外走,边说道:“在佛前争斗,本就是大不敬,若是毁坏了佛祖雕像,更是罪孽无边,沈兄且随我来,这边有一处风景极佳的处所,正好一边论武,一边赏景。”   两人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高台之上,石之轩伸手一指,说道:“龙溪九曲,山林掩映,怪石嶙峋,溪流蜿蜒其间,飞珠溅玉,叮咚如同仙乐。我知沈兄素来喜欢音律,选的这处位置如何?”   沈元景叹口气道:“石兄果然如同传闻中的一样,惯于做些煮鹤焚琴的事来。如此美景,万一你我出手没个轻重,岂不是可惜?眼前之景消失,就再也找不回来。还不如在方才那座庙里头争斗,佛像毁了可以重建,和尚跑了可以再抓,”   石之轩不以为然道:“所谓自然景色之美,不在它本身如何,而是你眼里头看见,心中所想,才明快起来。倘若我现下心情不佳,这溪水便是愁肠百结,吵闹异常。   反而是佛像让人敬畏,其后面代表着佛祖的无边浩瀚。那些个和尚容易哭,容易笑,容易死,可每一个都是鲜活的个体,你左右不了他的想法,控制不了他的情绪。”   两人这一番言语也是一番争斗,碰撞出的火花不亚于一场大战,谁也不能找出对方心境里头的破绽,便又住口不言,只要在手上见高低。 第116章 虚实生七幻   上次吃了点亏,这次石之轩抢先动手,身形一闪,如同一道轻烟,既诡异莫测,又缥缈无形,径直到了沈元景面前。   他右手摊开成掌,往对手胸口印下,若有旁人看来,是明明白白堂堂正正的一招,并无多少花哨。可身处其间的沈元景才晓得厉害。   石之轩正面的一掌倒很是凌厉,只是发招之人显得有些虚无不定,不类真人。反倒是旁边晃出的几个影子里头,透露出他的气息,不知道哪一个是真。   他声音也十分飘忽:“这招‘以虚还实’,请沈兄品鉴。”声音明明是一字一字的吐露,分外清晰,实则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说完。   话尽,掌已到了跟前,沈元景轻笑着回应道:“佛门果然是一个套路,与了空之空,能有多大区别?”说话间万千个掌印从他手里发出,看起来杂乱无章,却如密网一样,遮盖一方。   石之轩也不能逃过,轻轻一晃,掌印骤然变大,大到将对方的所有手掌都挡住了。每一个手掌落入他的巨掌当中,巨掌都变小一些,直到最后恢复原样,对手的招数也只剩下一个手掌袭来。   “砰”的一声,两个手掌相对,劲力并不催发,而是极致的收敛,完全抵消,散于无形,连一颗尘埃都吹不起来。   石之轩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方才沈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空之空,难不成那个秃驴也会和我一样的武功?”   “空有不二。”沈元景说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虚是空,实也是空。那和尚精研此道,闭口数十年,却叫石兄这样半路出家的假和尚悟透了,他若知道,恐怕的羞愧死。”   石之轩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改日定当上门领教一下了空之空,是有常空,还是无常空。想不到沈兄于佛法一道,也这般精通,再试试我这招‘以偏概全’。”   他手上捏了一个怪异的印法,诸指交叠,点过来却只看到最前面的一点,偏偏又好像看到了整个手掌,乃至于整个人身,恍惚间让人觉得这一根手指,便是一个人体。   沈元景心生赞叹,叫道:“来得好。”也只伸出一根指头点出去,亦是拿出的压箱底的本事。这一指头惟精惟一,旨在破敌,故锋锐异常。   两指相接,两人齐齐一震。石之轩催动不死印法,真气流转,欲要将这一指头的力量挪移、反射回去,却发现神功落到空处。原来对方指头里面的力量,刚刚够和他第二招“以偏概全”抵消,一丝一毫的真气多余都没有。   他心里一动,退到一边,并不急着进攻,问道:“沈兄眼光高明,想必已然看出我这招的奥秘,不知你用的这招叫什么名字?”   “以点破面。”沈元景答道:“石兄这招明面上是取的‘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之意,意图蒙蔽人之五感,使之看不清招数来处与去向,从而无法作出正确的应对。   可深埋底下的意境里头,还有‘管孔窥豹可见一斑’之意,以一点为先锋,实则所有变化都在其中,倘若有人不明所以,以为指法就是指法,掌法便是掌法,那可就要吃大亏。”   石之轩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说道:“沈兄的眼光叫人佩服之极,竟然能够看出我深藏的东西。我都有点犹豫,要不要接着演练下去,让你窥出虚实。罢了,试试我这第三招‘以身试法’吧。”   他凝聚全身功力合身撞了上来,双手倏然而至,如同两柄大锤捣过。沈元景才伸出双手接住,却见着对方提膝撞来,他退半步,这膝盖下头的脚已然踢过。   面对这样怪异的招数,沈元景也不得不又退了一步,果然石之轩的进攻接踵而至,将他打得连连后退,一边招架一边赞叹道:“好招数。”   石之轩手上脚上全在攻击,肘、膝乃至于额头、腰肢、肩膀每一处都当做武器,倏然而至,从前面转到后面,无一刻不在动作,如同一个赌徒输红了眼,已然压上了所有的筹码。   倘若这招只是招数怪异,沈元景也有许多种方法应对,可对方这招数里头的每一击,蕴含的都是对方全身的功力,完全违背了武学常理,就好像是三个、五个石之轩同时打来,怎不叫人胆战心惊。   沈元景快要被逼到悬崖边,当即双脚往地上一稳,身形急速晃动,就像是左右各生出两个头来,将一切招数都看得分明;双手摆动,泛起重影,如同背上多出四只手,将对方所有招数都拢在掌中。   只听得噼里啪啦的一顿乱响,石之轩退后几步,面带惊异的看了过来。沈元景亦是收手不攻,笑着说道:“石兄这三招一招比一招威力更大,确实了得。心存以身试法之念,便要动用全部的力量,一刻也不得放松。”   石之轩点点头,这确实的此招的本意,却听对方继续说道:“不过任凭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让同时攻来的每一击,都是倾尽全力。石兄利用不死印法须臾之间转化,使得差之毫厘的招数,产生了同时发生的感觉,不得不让人赞叹奇思妙想而又神秘莫测。”   说到此处,沈元景满脸笑意,伸手往前一捏,一片花瓣从地上飘飘荡荡打着旋儿,落在他拇指和中指之间,笑道:“石兄这门武功,虽然第一招‘以虚还实’看着并无后面这般的威力,可应是后面一切的基础,‘以偏概全’也好,‘以身试法’也罢,都是在虚实之间转换,真是期待第四招是什么。”   他屈指一弹,花瓣不紧不慢、直直的飞了过去。石之轩眼前看到的是无数花瓣,从空中而降,每一片都各有姿态,全然不同。   他不敢怠慢,再用‘以虚还实’,手里传出一阵狂风,刮得那些花瓣乱飞,可这样仍旧不能找出那片是实,只得将狂风化作微风,每一丝都缠绵婉转,接着伸手一握。   石之轩摊开手一看,花瓣上面隐隐现出了一丝裂痕,他脸色一变。方才不过是两人的意境相斗,本身无有凶险,可他却输在了这一丝。   他收紧手掌,将花瓣捏碎,叹口气说道:“今日就到这里吧。这门不死七幻乃是我近来精心创出的神功,只使了三招就叫沈兄看了个透彻,其余的还是不拿出来献丑了,等将来有机会,再行领教。” 第117章 诛仙斗天神   石之轩承认和沈元景差了一线,按道理说即便对方也杀不死自己,也应该离开才是,可他往前两步,到了悬崖边上,望着谷底美景,说道:   “我原以为填补了心灵里头的破绽,纵然不能胜过沈兄,也应旗鼓相当才是。想不到你比上次,也进步了不少,是否与宁道奇一战,令你做出了进一步的突破?”   沈元景点点头道:“算是其中缘由之一吧。与宁道奇一战,确实让人受益匪浅。他仍旧是我们里面境界最高明的那一个,几乎要自成天地。只要他完成这一步,接着冲破,便有破碎虚空的资格。”   “破碎虚空。”石之轩轻声呢喃道:“这一步何其艰难,我从典籍里头得知,便是‘魔君’慕清流都没有达到这般成就,最后还是饮恨而终。若不是沈兄点出‘邪帝’向雨田有此境界,我还以为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沈元景偏过头来,奇道:“慕清流身兼花间派与补天阁之长,石兄应当也是得其传承,难道他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言说‘天师’孙恩与‘荒剑’燕飞,乃至向雨田的事迹?”   石之轩摇摇头道:“我加入魔门的时候,魔门领袖乃是向雨田,他若真是你说的那位东晋之人,想必这一切都是被他抹去。”   沈元景亦是认可这个说法,同样站在悬崖边,静静的不说话。   “我极力想挽留沈兄在此,好让另外一边顺利行事。”石之轩说道:“虽然也知道沈兄能够淡然处之,定是在李世民那边也做了布置。不过沈兄也应当猜出了和我合作之人是谁,真个就一点也不慌么。”   “除却毕玄这等蛮子,还能有谁敢在我面前这般不守规矩?所谓草原王者,死一个再换一个便是,自然不会怕我报复。”沈元景轻蔑的笑道:“不过他若是知道我曾经的手段,也断不敢如此放肆。”   石之轩心里一凛,暗道:“这老怪物从乱世而来,人命于他眼中,自是草芥一般,李世民固然重要,可也绝不是等不起第二个。   当年和他同一时代的向雨田,因为梁元帝焚书,匹夫一怒,将天子闷死,以致于江陵群龙无首,连投降都不能。好在今次我只算旁敲侧击,当不至于得罪太深。”   他想到此处,干笑一声道:“沈兄这般笃定,确实让我有些好奇。反正再打下去,也难在一时之间分出胜负,不若我们去看看吧。”   ……   两人赶到晋阳,李世民竟然已经率兵攻入城中去了,街上并无多大动乱,显然周军没有遭受到什么抵抗。   有石之轩带领,很快就到了李唐皇宫中一处巨大的广场。此刻李世民率领着周军和唐军对峙,他身边跟着李神通。奇怪的是,对面领军的并不是李建成,反而是李元吉和李南天。   此外还有一队来自突厥的草原武士,其中能见到拓跋玉和淳于薇两个毕玄的徒弟。另有很多中原武林打扮的人士,分散四周。   沈元景扫了周围一圈,笑道:“我还以为‘魔师’赵德言也会来,看来你们强行拧成的这条绳子,还很松散。”   “那又如何?”石之轩不以为然的道:“魔门本就是个松散的组织,内里也尽是些自私自利之人,我只要他表面臣服,不坏我大事即可,至于真心臣服,我不信,也不需要。”   等走到近前,从大殿的高出往下看去,周、唐两军并没有争斗,而是泾渭分明的站于两边,紧紧盯着中间的一场争斗,五个人影翻飞。   但见石青璇、尚秀芳、宋玉致和独孤凤各拿一剑,将一个大汉围着里面,举剑乱斗。四人虽然剑法各异,却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组成一个阵势,和那个大汉斗得有来有往,似乎势均力敌。   这大汉一副典型的塞外人打扮,乌黑的头发往后梳成髻,面色古铜如镜,反射太阳的光辉。双腿长而有力,走动之间踩得石板嘎吱做响;两掌粗大,握成的拳头比小儿的头都要大。   沈元景偏头问道:“那位便是毕玄吧,大宗师级数的,传闻傅采林极为丑陋,他也好不到哪去,是否域外之人皆是如此?”   石之轩啼笑皆非,万万料不到对方竟然问出这等问题,一时之间也不好回答。事实上毕玄根本不丑,高挺的鼻梁、眉眼冷峻又神采飞扬,面容刚烈硬朗,任谁见了也要道一声“奇男子”,无非是那发髻拖了后腿。   不过和宁道奇之清隽出尘、石之轩之飘逸俊朗比起来,确实要差了一筹。传闻宋缺亦是天下有名的美男子,想来他也比不过,更何况沈元景这样容颜不老,却聚集老中青三代之魅力的天降之人。   两人的到来并没有其他人发现,只因场中激斗正酣,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毕玄眉毛抖动一下,只扫过殿顶一眼,并未有其他动作,手上却立刻紧了一下。   他见攻出了许多招,仍旧不能占得上风,也不愿在新来两人面前丢脸,便以炎阳大法展开拳劲,掀起无边热浪,却又不带一点拳风,往对手打去。   沈元景点评道:“这是塞外高手的特性,不肯浪费哪怕是一点点精力在无谓的地方。当初我在吐谷浑伏骞身上也见过,不过他的手法还有瑕疵,做不到毕玄这般自然。”   剑阵里头的四人顿时觉得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沙漠当中,干涸异常,一点点水汽也感受不到,似乎连体内的血液也要蒸腾。   石青璇一震长剑,朗吟道:“‘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到处起红光。‘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   这声音带着魔力,引导阵势变化。那四人手中的剑长短不一,宽厚各异,却全都泛起艳艳金光,阵内似喷云,将天上的太阳都遮蔽住了,一时间杀气森森,寒彻人心的凉意四散开来,让边上十数丈远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脸上露出骇异的神色来。   “这是什么阵法?”石之轩亦是面沉如水的问道,心中之惊讶不下于任何人。以他犀利的眼神,如何看不出来,这四人里头,也只石青璇的武功可与四大圣僧比肩,其他三人纵然潜力无限,现下仍旧还差得远。   不过就是这样的几人,手执利剑组成阵势,便能匹敌武功高出不止一个层次的大宗师毕玄,委实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沈元景漫不经心的答道:“诛仙剑阵,没有一点压箱底的小玩意,我如何敢让世民深入北面这么远?” 第118章 胜败不易分   石之轩听出是他所创,顿时松了口气,若是四大圣僧也有这般的阵法加持,他即便是现在功行圆满的状态下见到,也要落荒而逃。   双方各拿出了看家本领,场上的争斗顿时激烈起来。毕玄的拳势不断壮大,热量持续升高,堆积在阵法当中,又更添威力,恣意张狂如同天神下凡,不可一世。   只是诛仙阵内,神鬼辟易,四女真气连作一体,却全不防备,招招直指对手要害,毕玄想要先毙杀一人,却总被其他三剑罩住不敢轻举妄动。   他当然可以不管不顾的强行杀死一人,可后果是至少也要挨上一剑,就算不死也要重伤,如何能够这般一换一。   毕玄当即冷哼一声,骤然一变,将炎阳真气完全收敛,周遭空气完全被抽干,以他为中心产生一个无形的漩涡,气流转动,欲要干涉四女的剑路,再趁机以精妙的手法克敌制胜。   尚秀芳功力最弱,不免受到影响,毕玄经验何等丰富,当即横肘撞了过去,若是打实,瞬间就能破局。却见石青璇似乎早有预料,长剑如同清风飘过,瞬间就到了他必经之路上,逼得他停顿一下,立马宋玉致和独孤凤的长剑袭来,他又不得不退回。   石之轩啧啧称奇,朗声说道:“我还奇怪邪帝舍利里头的精元给沈兄用到了哪里,原来是加固了她们的根基,真是大手笔啊。一下子多出九个绝顶的高手,难怪不用畏惧魔门和慈航静斋。”   这带着提示的话语响彻全场,众人齐齐看来,有人立刻就认出了沈元景,却对他身旁之人大感陌生,只两三个人认出说话之人便是邪王,脸色大变。   毕玄一击不成,也无喜无悲,只是连连催动炎阳大法。到底是除却石青璇外,其余三人境界和功力都不够,受到干扰以至于险状频发,诛仙剑阵岌岌可危。   石青璇以毫无烟火气的一招再次逼退毕玄,轻喝一声“凝气”,周身气息一变,其余三人也跟着鼓起真气,各相纠缠,竟然毫无阻碍的融合一体,变得牢不可破。   毕玄脸色沉了下来,他之炎阳大法再也不能撼动四人的真气分毫,威力大打折扣,想要胜过,非得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不可。只是沈元景到来,石之轩又心怀叵测,他如何肯干出这等大耗精力之事。   石之轩脸色也不好看,他的不死印法遇到这样的真气一体,同样无法借力,奇诡的能力耗去大半,就算使出不死七幻,难道还能有毕玄的拳头威力大?   他念头一转,又大声道:“不过沈兄自己不用宝物,舍得耗费这么大的精力,对这九个天下绝色的徒弟如此照顾,却不肯善待最初跟随的寇仲与徐子陵,是何道理?难不成沈兄也和我那徒弟侯希白一样,是个惜花之人?”   这句话着实用心险恶。历来桃色消息,便是人们津津乐道之事。对于大名望的人来说,一旦沾染,几乎洗刷不干净。   纵然是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清白,仍旧抵挡不了人心猎奇,往往都是冠以“知人知面不知心”、“暗中之事谁能说清”之类的言语,肆意的泼洒污秽。   沈元景冷哼一声,说道:“岂是人人都如邪王一般冷酷无情,玩弄了阴后的情爱与肉体,却弃之不顾;又辣手摧花,致使心爱之人惨死,真真正正是做大事的人物。”   石之轩脸色一变,这人群里头定然是有阴癸派的探子,传到祝玉妍耳朵里面,谁知道那个疯女人,会不会又闹腾出什么事来。况且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当着石青璇的面,述说碧秀心的往事。   “邪王石之轩?”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骚乱。有人迷惑不解,看着二人站在一起,言辞中又充满敌对,实在分不清是何关系。   沈元景又抬眼扫了人群中的某两人一眼,说道:“至于那两个叛出师门之人,有甚可说。恐怕他们蠢到现在还都没有去想过,为何错过了最佳习武的年纪,仍旧能够在武学的道路上突飞猛进,以至于邪王你那两个弟子‘多情公子’侯希白,前隋太子杨勇之子‘影子剑客’杨虚彦,都不见得能胜过。”   人群里头的两人猛然一震,念头闪过,对视一眼,不由得闪过一丝后悔,低下头去,不敢看沈元景,也不敢看向场中。   众人要么专心致志看着五人争斗,要么因石之轩以及杨虚彦关系而议论纷纷,这二人反常的举动,一下就引起了石之轩的注意,他面色未动,眼内却精光流转。   场中的打斗仍旧是分不出胜负,那突厥武士中有人急了,拓跋玉抬手举起捧在手里的一支长矛,猛然往诛仙剑阵当中掷去。长矛呼啸之声十分刺耳,显然自身重量就极为不凡。   对阵的五人自然也听见了声音,石青璇牵动另外三个师妹,往后退了一步,并不阻止。毕玄转身将长矛拿到手里,眼里闪烁着可怕的光,看向拓跋玉,吓得对方两腿战战,几乎站立不稳。   众人朝着沈元景望来,却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再看向石青璇等人,也是无所谓的模样,便知四女对毕玄用上兵器,也早有准备。   毕玄将长矛猛然下插,整个地面一阵晃动,生硬的说道:“今日以平局论。”说罢迈步往外走。石青璇四人让到一边,只见他拖动着长矛,在石板地上犁出一道深达两尺的小沟。   这般结局,是众人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的,四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和威压天下三十多年之久的“武尊”毕玄战成平手。   “这?我记得半年多前,尚大家还是完全不懂武功的啊?怎么剑法那样犀利、那样飘飘如仙?”一人茫然的叫出口,旁边立马有人附和道:   “我听人说过,好像徐国的两个皇帝寇仲和徐子陵在遇到沈先生之前,也不过是扬州的两个小混混。”   众人的目光立马热切的看完沈元景去,恨不得自己也能如寇徐二人一样,被对方看中,一跃而起。   毕玄将长矛重新抛回拓跋玉手上,转过身来,对着沈元景上下打量,说道:“你就是名满天下的‘天君’沈浪罢,确实俊俏,只是不知你的武功是否也一样的出类拔萃。” 第119章 一剑落九天   “你不是我的对手。”沈元景淡淡的话语,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众皆哗然。   毕玄眼神一凝,感应到对方无比的自信,沉声道:“胜败不在口舌,只在手上的剑与矛,你我孰强孰弱,还要打过才知道。”   沈元景仍旧是一副平淡模样,说道:“不必了,你能被我徒弟这还不甚成熟的诛仙剑阵困住,便知我所料不差,你无论是境界上还是武功上,都还差了我一线。我看过你方才的手段,我要杀你十分艰难,是以没有什么兴趣。你还是多练几年,再来找我吧。”   毕玄怒极而笑,蓦然从拓跋玉手里夺过长矛,遥遥指向对面,大声道:“来来来,你下来斗上一场,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敢说出这样的话。”   “叮!”现场忽然泛起一声清脆的剑音,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独孤凤右手横剑,左手才刚刚放下,仰头说道:“我师父说的话,还能有错?老毕你若是不服,再与我们姐妹四个打过,看我这次不削下你脑袋后面那撮毛。”   大家不觉好笑,却都忍住不敢出声,毕玄一口气憋着了心里,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对一个小姑娘发火,只得冷哼一声,冲着沈元景道:“你敢是不敢动手?”   沈元景道:“罢了,给你一个教训。”他左手噌的一下抽出色空剑,飞身而下,整个人落在空中,缓缓如同踩住台阶,一步一步而下,长剑笔直,在阳光中耀起万点寒芒,交织成一片星空,璀璨到不似人间景象。   每个看到这剑法的人,都觉得这把剑指向了自己,却又不知道如何躲避。毕玄眼睛一缩,这完美到无有缺陷的剑法,实实在在给了他巨大的压力。   他不知道要如何抵挡,也根本没有想着躲闪,擎起长矛,脚下一跺,猛冲了过去,矛尖不住的颤抖,搅动乾坤。   “叮”的一声,剑矛相交,沈元景落到地上,手上一挽,色空剑落入鞘中,径直走到了石青璇等人面前,转过身来。   “当啷”一下,长矛的尖砸落石板上,溅起几颗石子。众人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相信眼前一幕,仅仅是一招,沈元景就将三大宗师之一的毕玄的兵刃斩断了。   四周鸦雀无声,连石之轩阴沉的脸上,都有些迟疑,他看得不是那么分明。   “轰”的一下,现场顿时热闹起来,中原武林之人脸上显出激动,突厥一方却人人如丧考妣。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我斩掉你一截骄傲,好让你从过去的荣耀中脱离出来。‘武尊’,你可知时代变了。再不清醒,就要被后辈们超越了。”   毕玄脸色阴沉,收起了长矛,不理会旁边的闲言碎语,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是否真像你说的那样,存在破碎虚空的道路?”   沈元景点点头道:“当然是有这样的道路,要不然我出世有何意义?”   “然则当今天下,除却你以外,谁人往前踏出了一步?”毕玄追问道,边上之人也止了议论,纷纷竖起耳朵聆听,便是那李元吉也忘记了惶恐,投射目光过来。   “从小徒玉致带回来的消息,宋兄也早就有了明悟,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合格对手刺激,才蹉跎至今,前次终于入得门中。”沈元景说道:   “至于宁道奇虽然曾经超出了半步,可路子错了。我上次亲手将他故步自封的自然之道打破,演示了一遍破而后立,他如今已经明白过来。不过他心灵里头被我留下了一丝缝隙,非得将我击败并封印进去,才算圆满,而后再自己打破牢笼,便可超脱。   是以我将宋缺排在天榜第一,宁道奇第二,我为第三。至于你们三个,谁能迎头赶上,就看你们谁的本事高明一些。”   毕玄深吸一口气,脸上腾起无边的豪气,躬身一礼,朗声说道:“多谢沈兄解惑,毕某定不会落于人后。你今日先行一步,我不日就能迎头赶上,到时候再大战一场,以洗刷今日之耻辱。”说罢,他打头往外走。   这时候,李元吉匆忙出列,惶恐道:“武尊,你就此一走了之,那我等要怎么办?”   毕玄顿住脚步,脸色阴晴不定,他已败北,本来不该再插手,只是这样离去,李元吉几人定会殒命,未免显得突厥太过无义,断了后来之人投奔的路。   他当即抬头,一指石之轩道:“邪王乃是突利座上宾,曾与你父有守望相助的约定,大事当头,自当由他来履行盟约。”   石之轩大笑一声道:“我来便我来。”他从大殿上头一跃而下,说道:“我只要李元吉家人和手下跟着我离开,其余李渊亲属,还有财富和兵马,尽数交予沈兄,想必沈兄也会给我这个面子吧?”   沈元景点点头道:“能够不起战争是最好的结果,裴矩大人果然是惯于揣摩人心,开出的条件叫我不得不答应,此事我替世民做主,就此应允。”   “裴矩?”毕玄走到一半,猛然回头,死死的盯着石之轩,目光如同要吃人,一字一顿的说道:“原来你就是裴矩!”   石之轩脸色阴沉的看了沈元景一眼,回过身来已是十分淡定,从容说道:“不错,我便是裴矩,不知毕兄有何指教?”   毕玄嘿嘿一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对石兄的一番本领佩服得紧,他日破碎道路上,咱们总要好好斗上一场。我们走!”带着突厥武士,头也不回的离开,生怕慢上一步,就忍不出要出手。   沈元景笑道:“石兄,你身化裴矩,经略西域,几年之间连横合纵,使得突厥二分,又打击得吐谷浑至今没有缓过劲来。这般丰功伟绩,无人知晓,岂不可惜,我替你宣扬一番,你不必太过感激。”   石之轩面色不变,说道:“沈兄真是睚眦必报之人,我不过多了两句嘴,你便掀了我的老底,可真不厚道。”   沈元景不以为然的道:“这才到哪?你唆使杨广征讨高丽,致使杨隋国力耗损,一朝倾颓。又让高丽死伤无数,功莫大焉。不过高丽人的心胸,可都狭窄得很,你要小心一点傅采林的剑,也是十分了得。”   饶是石之轩城府颇深,也忍不住眼角一阵跳动,好容易压下火气,冲着李元吉道:“一个时辰后,我在城外等你,切记不要做出过火的举动,我们这位沈先生守信是不假,可心眼你方才也瞧见了。” 第120章 晋阳落手中   李世民满脸笑意的端坐在晋阳皇宫的龙椅上,抚摸了案几一遍又一遍,直到独孤凤不耐烦,上前将他扯下来,自己坐了上去,他才清醒过来,说道:“先生与众位师姐师妹,是世民太过激动,有些失态。”   他又对着石青璇等人一礼,道:“今番多亏四位维护,否则就着了李建成的道,命丧毕玄手上。”   石青璇淡然道:“无垢是我等姐妹,你亦算是师父记名弟子,自家之人,本就无须客套,况且区区小事,更是无足挂齿。”   “哈哈哈哈。”李世民爽朗的笑道:“与毕玄战成平手,无论如何也不是小事。不过师姐说得对,都是自己人,确实不应当疏离。”   这时候长孙无忌领着李神通等人进来,他还未开口,就听得李家一位你年迈的老者呵斥道:“无法无天,谁家的女子这般没有教养,我李家的龙椅岂是你能够坐的?”   独孤凤眉毛一竖,就要开骂,李世民已然冷冷的说道:“便是朕在长安的龙椅,师妹什么时候要坐,也都无碍,区区一个晋阳龙椅,有何可贵。无忌,且记下来,将这椅子送往太师别府,给师妹添件小玩具。”   那元老气得手打哆嗦,正要开口,李神通连忙递过去一个眼色,先开口道:“二公子,如今陛下尚被关在后庭,你可要亲自过去迎出?”   李世民不慌不忙的道:“此事不急,我尚且有几个疑问,为何不见李建成,却是李元吉出面?”   “太子殿下死了,被齐王杀的。”李神通叹了口气,说道:“我们都上了齐王的当,他设局令太子做出荒唐事来,又怂恿他谋反。我措手不及,叫他二人得逞,只保住陛下的性命。”   他将个中情形详细道来,原来李渊近来宠幸张妃,便冷落了尹妃,这女人不知是不甘寂寞还是受了命令,勾搭上了经常入宫的太子李建成。   李建成自认做的隐秘,却不料还没几日,便收到李元吉通风报信,说在外巡查的裴寂知晓了此事,正要上报李渊。李建成顿时慌了手脚,一会要负荆请罪,一会要学李世民仓惶逃走。   李元吉却在一旁怂恿,令李建成生出反心,联络东宫属下以及宫中禁卫,突袭皇宫,囚禁了李渊。   李神通道:“若非当日陛下召我在身边商谈要事,恐怕现下已然殒命。我奋力逃出,放下狠话,才让太子投鼠忌器,又让智云出城向你求救。后面暗中探查,才弄清事情来龙去脉,正要有所动作,李元吉突施辣手,杀了太子,言是诛杀叛逆。   他武功只差我一线,本不怕我暗杀,却仍旧囚禁陛下,既不杀也不放,我就知道事情有蹊跷,听闻二公子出兵,才明白过来。”   听到此处,长孙无忌冷笑一声道:“那你为何不向陛下禀报一声?直接让我们一头撞进陷阱里头,若不是太师早有准备,后果不堪设想。”   李神通面有惭色,那李家元老冷笑道:“若是说明了,你们还肯进城来救驾?”   在座几人怒气勃发,秦叔宝不好说话,庞玉却一声冷笑,就反驳,叫李世民抬手止住,问道:“现下情况如何?毕玄与石之轩他们走远了么?”   长孙无忌躬身答道:“陛下,我等已然将晋阳城全面控制,再无有人能够反抗。毕玄与石之轩分了两路,都往北面去了,我们是否需要追击李元吉?”   李世民摇摇头道:“不必。先生答应了的事,我们岂可反悔,害他清誉受损?”   那方才说话的元老急切道:“为何不追,不过是一臣子的虚名而已,如何抵得上我李家的奇耻大辱?世民,你怎么还是这般分不清轻重?”   众人已然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均不理会。李神通连忙出来打圆场,说道:“沈先生一战而胜毕玄,着实是轰动武林的一件大事,神通上次多有……”   李家元老却开口打断,转过身来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杀了毕玄?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年轻人连这点都不懂吗?”   沈元景懒得理会他,不过看着尚秀芳几人好奇的神情,转念一想,便还是解释道:“我只是削掉了他一截长矛而已,又不是斩断他一根胳膊,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若是再打下去,我固然能够占得上风,可要完胜乃至于杀他,几无可能。   秀芳你要记住,纵然天外飞仙是完美无瑕的招数,可斩不到人身上,一点用处也没有,你当慎之又慎。不动则已,一动就要记着剑出无悔。”   那人脸上兀自有些不服气,李世民当即呵斥道:“大宗师的境界岂是你们能够明了的,还不住嘴。无忌,随我去见父亲。”   李神通等人也要跟来,他蓦然转身,眼光冰冷的扫了众人一眼,尽显霸者威势,说道:“我自会去,你们等在这里。”   留在殿里的众人十分尴尬,沈元景心里一动,对石青璇说道:“我去去就来,你小心一些。”说罢身形一动,瞬间不见人影。   石青璇对着秦叔宝颔首,也跟着出去,独孤凤路过李家元老时候,大声说道:“老秦,好好看管我的椅子,别叫闲杂人等给碰坏了。”   程咬金抬起斧头,大声回应道:“放心吧小姑奶奶,老程在这里,谁敢动你的宝贝。”   独孤凤满意的点点头,又停下来摸了摸他的大斧,说道:“你这把斧头好,等我玩腻了那把椅子,正好找你过来帮忙劈成柴火。”   李家元老再也忍不出,大骂道:“无知蠢女,无有尊卑,不知道你师父是怎么教出来的。”   独孤凤蓦然转过头来,面如寒霜,李神通暗道一声不好,果然就见着对方身形一动,冲着李家元老而来。   他连忙闪身过去,只听得噼里啪啦几声,两人对了几招。独孤凤身形一转,李神通武功倒是不弱,只是身法远远不及对方,给她瞅准机会,越过去给了那老头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而又响亮,李家元老晕头转向,踉跄几下,扶住案几,吐出一口血来,里面还带着几颗牙齿。   李神通大怒,说道:“独孤小姐,纵然伯父言辞有些不当,可毕竟是长辈,就算是你父亲过来,也要敬上三分,你怎敢下此毒手?”他伸手一握兵刃,眼里冒着寒光。   独孤凤抬起宝剑,轻蔑的道:“你确定要动兵刃?”   李神通立刻想起她在方才,可是擎着宝剑将‘武尊’毕玄逼迫到平手,哪怕是借用了阵势之力,也十分了得,自己动手还真不一定能敌得过。况且那天下闻名的尚秀芳也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似乎还跃跃欲试?   独孤凤见其不吱声,这才作罢,抬脚往外走,临出门之际,说道:“我师父何等人物,岂是你们这些腐鼠能置喙的,小心祸从口出。”   ……   不几日,李世民留下秦叔宝与程咬金镇守晋阳,领兵回了长安,封李渊为唐国公,居于长安旧宅。   李家之人自然不会心甘情愿,纷纷喝骂李世民数典忘祖,却被独孤凤以李阀之人口无遮拦辱及师父为由,三天两头上门挑衅,打得各大高手人人带伤,于是不敢再闹。 第121章 联手御外敌   沈元景听到宁道奇的传音,从晋阳皇宫的大殿里出来,走了一截,在一座小院见到了对方,以及瘫软在地的寇仲和徐子陵两人。   他轻笑一声道:“想不到宁兄也与我一般,成了这些小儿辈的护卫。怎么,石之轩和毕玄联手了?”   宁道奇脸色也有些惨白,叹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沈兄,我们出城之后不久,就被他俩埋伏,老道拼了老命,也未能完全护住二人,一个挨了毕玄一拳,一个受了石之轩一掌,好在他们轻功卓绝,那长生真气又了得,才保住一命。现下那两个人定然还在城外守候,我不敢冒险,只能厚颜来求沈先生庇护。”   “好。”沈元景点点头,让宁道奇长舒了一口气,拱手称谢,又道:“如石之轩与毕玄这般不守规矩,以大欺小,着实难以应付。若人人都是如此,真要累得我如沈先生所说,做了人的护卫,不得逍遥。”   沈元景过去分别给了寇仲和徐子陵一脚,踢得两人齐齐吐出血来,说道:“你们两个还不合力疗伤,趴在地上成死狗样作甚?”   寇仲和徐子陵连忙挣扎着盘腿坐起来,颤抖着将双掌相对,各运长生真气,只是一会,双臂已然平稳,脸上也渐渐恢复一丝血色来。   宁道奇不由得赞叹道:“我见他二人武功进展神速,还在奇怪,长生诀似乎并无此神效,今日才知原来是沈兄学究天人,竟然想出了阴阳调和的法子。   两个小子一个火行一个水行,是另类双修的法子,水火相济,一人得两人之功,真气在体内循环,如是再三,修一日便如同常人修炼八日,难怪是在短短的时间里头,就有这般成就。”   寇仲和徐子陵显然是听到了,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脸上泛出一丝羞红。沈元景不去理会,一直等到两人收功,才带着去了晋阳皇宫。   ……   “寇兄和徐兄,别来无恙。”李世民对宁道奇行过礼,又爽朗的笑道:“当年扬州一事,还要多谢两位鼎力相助,才将我那表姐从昏君宫中救出,世民铭感五内。”   寇仲说道:“世民兄太过客气,当时你也是给足了金银,可是让我和小陵好生潇洒了一阵,后面安顿素素姐和贞贞姐,都算是你的恩惠。”   徐子陵亦点点头道:“各取所需,并无有什么恩情可言,算作两不相欠吧。”   独孤凤把果子在口中咬得咯吱作响,沈元景拍拍她的脑袋,说道:“世民,你来招待他们,我与宁兄还有些事要商议。”   李世民依言将二人引入了另外一间处所,说道:“两位放心,我军中有沈先生与四位师姐师妹,石之轩与毕玄定是不敢来骚扰,等到了关中,你们伤也能好个大半,再离去不迟。那两位大宗师总不至于追到中原来吧。”   两人称谢,安下心来,随即闲聊到了用兵之道。李世民虽是谋定而后动,却总能出奇制胜,其疾如风,一战而定;寇仲更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看似全无章法,却能在细微处见真功夫。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李世民叹息道:“想到终有一日要和寇兄在沙场相见,我又是快意,又是伤感。”   寇仲心中一动,说道:“不若我们定一个盟约,在剿灭魔门扶植的势力之前,双方不起冲突,如何?”他方才起于东海,根基未稳,要应付魔门和周国两大势力,恐怕力有未逮。   李世民大喜道:“如此甚好,我也早就看魔门之人不顺眼。”如果说寇仲还能有盟友,那周国的国策就注定他们举世皆敌,现下能够远交近攻,实在是再好不过。   徐子陵冷哼一声道:“世民兄,你这般草率的答应下来,就不怕沈师不同意么,他可是和阴癸派的渊源颇深。”   李世民哑然失笑,摇头道:“先生出自哪家,到现在仍旧是迷,不过肯定不是魔门与佛门。况且他从来都只在乎大略,可不会干预我之决策。倒是寇兄,这番回去,是否还要和梵斋主商议?”   寇仲脸上现出尴尬神情,也不好作答。   ……   双龙离开后,未等沈元景说话,独孤凤跳出来道:“宁真人,今日师父还说他算计了你,为何你看着像是一点也不生气,还很高兴的样子?换作是我,可定是要打破他的狗头不可。”   “你这小娃娃真是有趣。”宁道奇哈哈的笑了一阵,说道:“我为何要生气,若不是沈兄成全,我还钻进了死巷子而不自知,哪里可能像现在一般,非但找到了破碎的路,连如何到达都已然清晰,说来我还要感谢他才是。”   独孤凤当即点头,突然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还不赶紧过来报恩,却和寇仲那小子纠缠一起作甚,难不成他会比世民姐夫好?”   宁道奇摇摇头道:“我看不出来高低,只知道两人都会是好皇帝,谁胜胜负都是百姓之福。其实与我而言,哪边也并不会又什么差别,只是看和谁亲近一些,就要出来帮谁。我与慈航静斋的上一代斋主,乃是道侣的关系,小姑娘你说说,我应该如何行事?”   “当然是过来帮师父啊!”独孤凤不假思索的说道:“师父说过,女人只会影响拔剑的速度,你还是修道的,理应看得清才是。”   宁道奇哭笑不得,说道:“你师父说的色欲使人沉迷,不得不防,你怎会曲解成这个样子。况且依照沈兄为我指明的前路,便是要两人相斗一场,我若过来与他并肩,岂不是违背了他之本意。”   石青璇一把拉过独孤凤,说道:“原来宁真人和静斋的上代斋主是这样的关系,那是否可知,她们与魔门的上次争斗,是不是输了?”   宁道奇点头道:“上次是杨勇与杨广太子之争,的确是静斋输了。非但这次,更上一次杨坚篡位,也是魔门赢下。不过杨坚雄才大略,为了摆脱魔门控制,大兴佛道,可即便如此,静斋仍旧未将和氏璧交予他。”   说罢,他有些奇怪,问道:“这些沈兄不知么?”见沈元景沉默不语,若有所思,也未有接着说下去。   这时,从殿外过来一人呈上一封密信,沈元景看过之后,突然问道:“宁兄,你上次去草原是什么时候?”   宁道奇想了一想,答道:“三十多年前吧,与毕玄一战。”   “可曾杀过人?”沈元景追问,宁道奇回道:“未有,老道这一生都未曾杀过人。”   “君子可欺之以方,难怪毕玄一点也不害怕你报复。”沈元景说道:“你随我去趟草原,若不教他一点规矩,以后还要与他纠缠这些琐事。”   平淡的语气中却透露出杀气腾腾,宁道奇沉默一阵,说道:“我去也不会破戒,只沈兄一人,他俩也拿不下你,何必要我空跑这一趟?”   “留你在中原,我信不过。”沈元景看着对方愕然的神情,解释道:“准确的说我是信不过梵清惠,即使你不动手,她也有的是办法利用你的名头,达成许多目的。”   宁道奇叹了口气,说道:“她的确是这样的人。上代静斋斋主连续失败两次,明白过来是自己不够心狠,这才将位置传给了梵清惠,而不是心思更为纯净的碧秀心。”   石青璇眉毛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坐在一旁,久久不语。 第122章 漫卷黄沙起   沈元景漫步大草原上,听着前方羊群咩咩之声,说道:“宁兄,你看着此地,和上次有何不同?”   宁道奇摇摇头道:“并无异样,三十年过去,草地仍旧是草地,人似乎也并无不同。”   “商周之期,此地乃是东胡;秦汉年间,又是匈奴。其后鲜卑势大,乃至于今日之突厥。塞外民族总有变换,不变的是南侵之心。”   沈元景一指牧民的帐篷,说道:“在天地之淫威下苟活,居无定所,四处游荡,尊崇强者就是不变的真理。无恒产者无恒心,自然也就肆无忌惮,不怕人报复。惟有血与火,才能教他们什么是规矩。”   宁道奇苦笑道:“沈兄好大的杀性,只是你总不能对这些个无辜的牧民动手吧。”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宁兄大约是不知道他们的特性,平时牧羊,战时嘛,呵呵。不过我们此行乃是教授毕玄规矩,自然也不会找这些个牧民的麻烦。挑几个他们认为厉害的人物,一个个的杀去,打痛他们,才能叫他们害怕。”   宁道奇叹道:“我不知道这样的法子是否可行,不过既然来了,便听沈兄吩咐吧,且说说哪几人是你的目标?”   “墩欲谷、可达志与赵德言这三个颉利的人,撞见哪个就杀哪个。”沈元景说道,宁道奇有些疑问:“为何不直接杀了颉利?”   沈元景说:“杀了颉利还有突利,治标不治本。况且杀人只是手段,并非目的,我们要让毕玄懂得规矩,除却让他知晓,我等亦会抛却一切,不管不顾。除此之外,杀了这三人,颉利必定惊恐万分,自会去想办法约束毕玄,双管齐下,才可保得毕玄乖乖听话。”   “老道明白了。”宁道奇点点头道:“便如沈兄一般,你公然喊出要扫平武林,让江湖中人愤怒异常,我也曾奇怪为何没人组织人手,讨伐于你。   后面才想明白,你扶植了一方势力逐鹿,欲要在战阵上解决此事,便算是有了羁绊,依着规矩,大伙也就不怕你肆意妄为,一家一家的杀过去。后来你收徒越多,越是表明你之态度,大伙越是安心。”   沈元景笑道:“便是这个道理。以斗争方能求得和平,遵守法度才叫人心安定,我之理念便是如此,将要教给毕玄的也是如此。”   他催马向前,说道:“不知这些人分散何处,杀了第一个,毕玄定会联络石之轩,赶来阻止,就看看有没有机会杀掉第二个。”   “这点沈兄无须担心,老道叫他两人伏击了一场,心中也难免有些火气。”宁道奇淡淡的道:“以一敌二自然是没有那个本事,拖住个二三十招,想必沈兄出手,也是足够。”   沈元景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再教教宁兄如何在万军之中突袭、又如何逃走的本领。今次让他们知道,中原非是无人,非是不敢报复。”   ……   两人背着晋阳一路往西,驱马来到统万城,宁道奇以手抚摸城墙,叹道:“当年赫连勃勃凶狠残暴,铸就此城妄想‘统一天下,君临万邦’,甚至让兵士与铸城之人相互攻伐,使其坚韧异常。可今日看来,这城堡也没过多少年,已然残缺,地上岂有永恒的不灭的事物?恐怕也只有天上的日月星,日复一日的轮转不息,亘古长存。”   沈元景微微一笑,却不言语。他自后世科学昌盛的时代而来,纵然所学浅薄,也知太阳不过是一恒星,也有终结的一天。或许这般认识上的差距,便是他与此世之人最大的不同。   “两位大师大驾光临本部,大汗倍感荣幸,特意派遣本人过来,给两位接风洗尘,还请入内一叙。”二人身后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   两人转过头来,只见眼前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年约二十五六,头顶扎着与毕玄同样式的发髻,只是肤色洁白,又像是中原贵公子。双眼狭长显得气魄慑人,冲淡了脸上堆着的笑容,显得无情而又严肃。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你便是可达志?出手吧,若能在我手上走过二十招,今日便饶你不死。”   可达志闻言脸上亦露出惊容,往后退了两步,全身紧绷,问道:“沈先生何出此言?在下不过是替可汗过来接待两位,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他带来的那些个突厥武士纷纷手按剑抢,凝神戒备。边上还有许多其他势力之人,三三两两的围观,却不敢近前。   沈元景冷笑道:“毕玄不守规矩,公然以大欺小,一而再,再而三,真当我们这些个人是泥捏的么?今日我与宁兄来塞外,正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运气不好,第一个撞上,怪得谁来?”   可达志脸色沉重,心知对方明摆着是报复而来,今日绝难善了,挥退手下,从背后拔出赖以成名的狂沙刀,深吸一口气,说道:“可达志也早就想要领会天榜大宗师的实力,今日得沈先生成全,喜不自禁,便恕在下无礼。”   长刀在阳光照耀下寒光闪烁,仿佛是有灵性的神物,交织出龙卷狂沙,向着对面雷霆万钧的袭去。奇异的劲气形成攻守兼备的密网,将对方罩在里头。   可达志的狂沙刀法,分为“旋、吹、滚、卷、破”五诀,他现下使出的正是“卷沙”,等刀气临近,周遭的空气也停止了流动,空寂得像没有半丝风的茫茫大漠,空气还灼热起来。   沈元景微笑着等刀到了头上,才从容的往后退了半步,就像是一步从滚滚黄沙中落到了水草肥美的绿洲,又是一番天地,说道:“一招。”   这番动作在旁人看来缓慢至极,就是普通的一退,只是配合着看到对面迅如闪电的一刀落在空出,快慢转换得十分别扭,那些看得入神的人,不少都生出了头晕眼花,几欲呕吐的感觉。   就算是对方用一只手轻而易举的挡住,也不会令可达志这般难受,实在是躲得太过轻松,就好像他在配合对方一样。   不过他毕竟是塞外有数的高手,一声长啸,反手幻出流沙滚动般的刀浪,厚重凝实,却能将一切吞没意境,笼罩过去。   沈元景便正如他所愿,伸出右掌,往前一拍,动作依旧是缓慢至极,可对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修长的手掌落到狂沙刀面上,如同天神之掌,遮天蔽日,将一切湮灭。   连天都能遮蔽,何况这小小的黄沙堆?沈元景轻轻笑道:“第二招。” 第123章 毙敌尘土中   可达志脸色沉重得可怕,又强压下心中惊惧,连续斩出十数刀,刀势将周遭的一切化作了无生机只剩下黄沙的大漠,风卷沙动,滚滚而来,带着灼热的气息,将所有水分尽数剥离,要让人干旱欲死。   这般凌厉的刀势,远处围观的众人看得暗自心惊,有人打听他的名头,得知是塞外鼎鼎大名的可达志,不由得心里惊慌,生怕颉利盯上了这座小城。   沈元景或退或是随手拍开狂沙刀,嘴里轻轻数着数:“三……七……不错,十五刀了。”他显得游刃有余,更加让这些人心惊不已。   这是同毕玄一样级数的大宗师高手,更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反倒不知道心里的敬畏要如何表达。   每数一个数,听得那些突厥武士心惊胆战,可达志也烦躁不堪,他依次将“旋、吹、滚、卷、破”五诀尽数用了出来,这般压箱底的功夫,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挨到。   又使完四刀,他猛吸一口气,站在当场,将狂沙刀背在背后,全身功力涌动,脸上血红一片,空气中的灼热不断提升,天地之间只有黄沙,微风不起,一颗沙粒也不动弹,一切便如同静止下来,连时光也不变化。   这样一招,连宁道奇也不禁颔首赞叹,那些个突厥武士更是一退再退,经受不住他刀法中的狂暴。   等气势攀升到了极点,可达志舌绽春雷,暴喝一声,收到身后的狂沙刀骤然出现在前方,以玄奥奇异的手法,身随刀走,往前冲击。   他知道这一招,对方不会再躲,定然是要出手,长刀如同剑一样直直的刺了过去,带着一往无回的坚定,哪怕身陨,也要给对方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沈元景果然是站在原地应对,伸手往前一捉,旁人琢磨不透的刀招,在他眼中毫无秘密可言,一把就将刀抓在了手里,动弹不得,再要扭动,准备用对方的刀,送对方归西。   可达志眼睛里面迸发出精光,刀招竟然还有余势。他跃到半空之中,身形急速的旋转,连带着狂沙刀也要跟着转动。   他已然是豁出命来。这样一招威力极大,可要是沈元景稍稍躲闪,非但伤不到人,还因自己双脚离地到了空中,辗转腾挪的余地大大减少,只要对方随手一击,他难逃厄运。   周围的突厥武士看到这般变化,齐齐喝彩出声,宁道奇在心里模拟了一下对敌之策,好像也是要让到一边,才能够反败为胜,又好奇的盯着场中,看沈元景要如何应对。   沈元景自然是不可能退避,这一让就过了二十招,就算出手制住敌人,也没有意义。他脸上的笑意并未衰减,右手稍稍放松,手指在刀上疾点,如同按拿箫孔一样,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悦耳。   可达志顿时感觉从狂沙刀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怪力,时而是狂风逆吹,将沙丘抹平;时而是大雨倾盆,将沙漠化作湖泊。   他旋转的力道被尽数弹回,只在空中转了两圈,便停顿住,一往无前的气势也像是精卫之石,落在沧海之中。五脏六腑就像是被鞭子抽打,一阵阵的疼痛让他额头冒出汗水。   沈元景松开右手,狂沙刀垂落,刀背几个孔洞清晰可见。那些个突厥武士是知道这把宝刀的底细,全都惊骇莫名,大气也不敢出。   可达志落到地面,踉跄两下,才自站稳,脸上无喜无悲,说道:“原来都被你看穿了。”   沈元景笑道:“不过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小把戏,我若看不分明,为何要等到最后一招才出手?叫你骗过去,岂不是颜面尽失?”   可达志又问道:“这一招可有名堂?”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沈元景的目光越过他,射向城门口,说道:“这一招是用在毕玄身上,你只是第一个。”   扑通一声,可达志仰面倒地,几个突厥武士大叫的抢过来,扶他起来,只见他五孔止不住的涌出血,已然是生机全无。这几人面带仇恨的看来,却不敢有所动作。   沈元景的目光之下,城门口众人纷纷低头,只有一个身穿青衣,身材高瘦的男子一言不发,转身就往城内逃去,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他欣喜的对宁道奇说道:“不意有意外之喜,我先行一步,宁兄可多领略一番塞外景象,慢慢赶来便是。”说罢,如一阵轻烟飘过,追着那青衣人而去。   宁道奇看了可达志一眼,叹了一声可惜,牵起两匹马,抬步往城中慢慢走去。街道两边都是人,直愣愣的看着他来,早已让到一边,却不敢吱声。   他行了不多时,大道中央躺着几十个披头散发武士装束之人,将路挡住。旁边另一些人和他们装扮不同,却满是脸色惊惶。   宁道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脸色黝黑胡须蓬乱的老者连忙挤了过来,弯腰低头说道:“大人稍等,我问上一问。”却是方才在城门口见过沈元景神威之人,生怕惹怒了他的同伴。   老者叽里咕噜的问了一大通,才回转来,面色古怪的说道:“他们都说是有妖怪,方才一阵妖风刮过,这几十个人全都一声不吭的倒地身亡。”   宁道奇已然观察过众人死因,全是受重力击打,除却沈元景外,此地应当没有人能够做到,便开头道:“哪是什么妖风,不过是沈兄出手罢了。可他在追赶赵德言,理应没有空闲,这些人是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他?”   老者听得心尖儿一颤,可达志纵然鼎鼎大名,也离大伙太远,这些死人里面的黑水三煞穷凶极恶,才是真正让人恐惧的魔王,却叫人须臾之间打死。   他连忙又朝旁人打听几句,才支支吾吾的回应道:“这些武士,他们聚集在街道,好像、好像是在谈论刚劫掠的汉人商队的事。”   宁道奇冷哼一声,说道:“死有余辜。”抬脚一跺,街道中间的尸体便像是被拖动一般,骤然横移到了两旁,把围观之人吓得惊慌乱叫。   他牵着马行过,朗声说道:“杀人者乃是中原汉人沈元景与宁道奇,如要报复,尽管过来。”听得这两个名字,本要上前质问的几个外族汉子,连忙缩头回去。 第124章 追杀入朔方   沿着街道一直走出城去,再无什么意外。宁道奇追寻沈元景沿途留下的脚印,一追就是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已然是深入朔方,才遥遥撞见一大队人马,停在原地。   他估摸着约有上千之数,心中想着沈元景教授过的脱身之法,也足以应对,便驱马上前。走近一些才看到,这些都是突厥武士,膘肥体壮显然是精锐,围成一个圆,中间有人在打斗。   宁道奇牵着马从人群中穿过,那些个突厥士兵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路,却又如同没有看见他到来一般。   就听得沈元景清朗的声音道:“毕兄,难得有此机会痛快的斗上一场,何必要急着躲避。”就见着他主动的朝毕玄打出一拳,拳势巍巍如山岳般厚重。   以毕玄这种性子,竟然不去对攻,而是往边上一躲,沉着脸道:“毕某成名以来,从不主动和人联手,沈兄要打,要么单独来斗一场,要么去和姓石的纠缠,非要我们两个齐上,恕毕某不奉陪!”   原来此刻沈元景可不止是和毕玄一人打斗,还牵连着石之轩,在和毕玄对战的一瞬间,另一只手已经和石之轩交换了三四招。   这边的毕玄要跳出战圈,却不料沈元景仗着身法更快,往边上人群冲。石之轩却是不追,等毕玄无奈的跟过去出手拦截,他才又合身扑上,摆明了是要以二打一才肯出手。   宁道奇籍由三人方才一幕往前看,对面众星拱月式的站着一人,身形高大,穿着一件亮眼的金袍,和头顶寸草不生的秃顶一样,在阳光下反射耀眼的光。   他左手一人穿着白袍,骨瘦如柴以至于像是一只饥肠辘辘的白鹤,面容也是一般古怪,只是从双眸的精光之中,看出不平凡来。   若再想到赵德言都只能站在他的右手边,便将金袍秃汉的身份表露无疑,定然是草原王者颉利可汗。如此也难怪沈元景稍稍有要过去的动作,毕玄就不得不上前拦截。   已然如此两三次了,毕玄也腾起火气,大喝道:“既然你找死,就怪不得我。”腾起一拳,速度快到周遭之人全都无法瞧见,内里蕴含了灼热的力量,将空气一并扭曲,让人动起手来如同陷入水中。   沈元景也自擎起拳头,却又是另外一般模样,透出一片寒风呼啸,硬生生从干涸的空中抽离出了了水汽,凝结成霜,带着冻结万物的意境,与对方的拳头碰在一起。   另一边的石之轩也急速攻来,双手如同雨点,铺天盖地,轻重缓急,巧拙不一。沈元景单手连连变化,掌变拳,拳变爪,指、啄、勾不一而足,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遵循某种玄妙的轨迹,将对方的攻击全都囊括在内。   眨眼功夫,三人就斗了七八招,看来沈元景丝毫不落下风。周遭的突厥武士全都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置信,草原之神毕玄和人一起围攻,竟然还收拾不下一个年轻人。   颉利握了握拳头,这才明白为什么只要敌人一动,毕玄立马如临大敌,如此神功,确实杀他不过一两招,不禁叹口气道:“我这会才知道国师为何一招不接,便转身离开,如此武功,实在不可思议。”   旁边赵德言也是一脸庆幸模样,说道:“好在我从统万城离开之际,立马放出了信使,若不是邪王赶来纠缠此人,我恐怕早已殒命。这人身法卓绝,可汗须得小心。”   颉利闻言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步,旁边那白袍瘦汉往前稍稍将他遮住,凝神戒备。   三人说话间又过去几招,毕玄已然摒弃心中纠结,真气一变,双拳连环打来,一拳仍旧是日上中天,肆意散发着灼热,烧烤得大地一片焦枯。另一拳却不同,劲力完全收敛,像是一个张开大口的饕餮,要将一切吞噬。   两样的真气交织变化,使得这一片空间阴阳颠倒,乾坤错乱,一会压迫得人无法动弹,一会又要将人拉入深窟当中。   这门奇功映衬在沈元景的心灵,是一半不能视物,一半亮到极致的一方天地。动静之间也极为扭曲,如同有无形的之力一边推搡一边拉扯,难以使出全力。   他在心里暗赞一声果然是大宗师级数,武功到了尽头总能另辟蹊径。换做他来练习这门炎阳大法,到了尽头定然会想着阳极阴生,以此达到阴阳调和的目的。   毕玄并不知道后世黑洞之说,却不妨碍他从无穷的光芒中领悟出了黑洞无穷吸力的道理,除却他日复一日的观察太阳、观察自然之外,却也是走霸道这条路子到了极致的性子所致。   两人的领悟并无高低,武功也一样的境界。只是沈元景分心之下,难免要慢了一线,霜拳催动,也和对方大日炎炎之意抵消,又被反攻回来。   石之轩立时间抓住了这等机会,身形一动,合身压了过来,身上的气势瞬间臻至圆满,手上动作一个不落,完美无缺,叫人除了硬接,根本无从逃离。这一套的手段,就好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如同这一招的名字“以逸待劳”。   眨眼的功夫,左右两人的攻势更甚,沈元景陷入了险境,宁道奇往前踏出一步,放出气势,急切要上前相救。   毕玄和石之轩这才发觉到此人的到来,脸色微微一变,又都是久经战阵之人,无须眼神就想要抓住时机,拼出了全身功力,要赶在宁道奇到来之前,将攻击尽数倾斜在沈元景身上。   沈元景长啸一声,震动得天上盘旋的飞鹰头昏脑胀,直栽落下来,摔成了肉泥。周围人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宁道奇从这啸声里面听出了欣喜与快意,便停住脚步,只见沈元景立在当场,左右两手接住两个敌人全力一招。他并未有太多的动作,便是毕玄和石之轩各自一震,眼里射出惊骇的光。   石之轩退后两步,一掌打灭突然出现的烈日炎炎的意境,沉声说道:“这是什么武功,竟然能将毕兄的真气与境界全数调转来对付我,可真是了不起。”毕玄也是一脸沉重的看来。   沈元景轻笑道:“平素唤做乾坤挪移、移花接木、斗转星移之类均可,不过现下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125章 三人争斗忙   颉利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睛一缩。石之轩咳嗽一声,说道:“毕兄,我便说过这人小气得紧,你无论是遣墩欲谷与可达志这等高手围杀寇仲,还是派出大军拦截,都能叫他说不出话来。偏偏要扯着我,自己动手,落了口实。”   毕玄冷着脸道:“那又如何?真当我怕了他不成。”又朝着一边道:“宁兄既然来了,正好也一起来过。”   宁道奇只往前走了两步站定,说道:“不急,我观沈兄仍旧是游刃有余,也不好打搅了他的兴致。”   毕玄还要再说,石之轩叹了一声道:“毕兄,你太过骄傲了。上次都出手埋伏小辈,却不肯同我围攻宁兄,叫他窥出破绽救走两人。   现下何必又要做这无谓的坚持,须知我俩的的确确是差了沈兄和宁兄一线,有什么好遮掩的。趁着宁兄还未有掺和进来,先给沈兄一个教训不好么?”   颉利听得眼睛一亮,立马抬起胳膊打了个手势,手下这些个精兵全都抽出兵刃,戒备起来。一队人马立刻往宁道奇身边靠拢,只是为了将他挡在一边。   毕玄阴沉着脸,缓缓点头,也不说话,突然就擎起拳头,朝沈元景打去。颉利见状,脸上露出笑容,顿时松了口气。   石之轩在同一时间动了,幻魔身法更加快捷,后发先至,自身真气如同大雨倾盆落下,生死流转、阴阳变幻,让人无可琢磨。   沈元景使出华山折梅手,连着接了他“以偏概全”与“以身试法”两招,不分高低。边上毕玄的炎阳拳劲打来,劲力收敛,就像是深井平静无波,一丝一毫也不溢出。   沈元景先行架过毕玄拳劲,恍惚如撞到高山,搬之不动,另一手触及石之轩,似竹篮捞水,虚实转换,无力可依。   他挪移不动乾坤,却也不是非要硬抗,那股劲力进入体内,阴阳流转,尽数导入了地下。“轰隆隆”的声音自脚底响起,炸得群马齐齐跳动。   沈元景大笑一声道:“好。两位拿出真本事来,我亦需要奉陪到底才是。”双腿一动,急速转动,立刻一阵狂风升起,卷动枯草石子,碎土残渣飞天而起。   他双手握拳,一招“霜寒天下”,将胡天化作严冬,猛烈的向毕玄攻来。这般硬碰硬最合毕玄心思,当下也不管是和人联手夹击,同样两拳,带着太阳般的热意对撞。   “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人每一步迁移,都将脚下的草地捣得七零八落,偏偏手上斗得凶狠,却一点劲力也未有溢出,显示了极为高明的控制。   石之轩怎会放过这等好机会,催动幻魔身法,形如影子,跟随在沈元景身边,双手或快或慢,蕴含无穷变化与无穷威力,往对方要害攻去,似乎一点也不受另外两人的对攻影响。   沈元景应对两个同样级数的高手,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手上快到了极致,每一招连绵不断,非只有防御的手段,还要带着进攻的势头。他以一敌二,一旦不能保持攻击的态势,势必要落入挨打的局面。   三人都几乎用出了全力,势必不想方才,还能保持住一定的克制,现下是一人动弹,其他两人紧紧跟上,从东到西,从南到北。   那些个突厥武士一退再退,将位置留出来给这打斗的三人,赵德言与墩欲谷等能看明白的人,眼睛眨也不眨,紧紧盯住,生怕错过任意一手。   只有颉利还算清醒,一边看一边注意到周边普通骑兵沮丧的神情,心底暗恨。毕玄乃是突厥之神,如今与人联手对付一中原人,久攻不下,着实让人接受不了。   宁道奇看得连连点头,此刻才算是真正的看明白了沈元景那层出不穷的武功招数,难怪敢放言一人独斗两大宗师,也毫不畏惧。甚至他觉得就算自己上去参与围攻,合三人之力也不见得能够胜过。   又斗得数十招,依旧是势均力敌。毕玄心中叹息,若不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今日就真要以平局论,只是石之轩为人狡猾,定然不肯为突厥火中取栗,说来说去,还是得靠自己。   他脚下一动,脱出战圈,石之轩正以为他承认平局,也要跟着离开,又见他夺过拓跋玉手里长矛,挺身刺来,顿时明白毕玄这是要使出绝招。   于是他也拿出了十成的力气,绕着沈元景高速转动,瞬间像是多出了十多条手臂,劈头盖脸的朝着敌人打去,死死缠住。   虽然矛尖已被削掉,可于毕玄这种级数的高手来说,并无区别。他握住长矛,立刻浸入无喜无悲的境界中,双目不透出一丝情绪,直直的一招往对方的胸口戳去。   这一招并无有多少玄虚,只是快,比闪电还要迅捷,就像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被骤然缩短,沈元景根本躲闪不开。   他亦是认识到这样一矛,快到能够洞穿一切,真气、招数全不管用,便反手抽出色空剑,承接初升的太阳,耀出一道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金光。   “当”的一声,一道无形的声波扫荡四方,突厥战马唏律律的前蹄高抬,好几人措手不及,掉落地下。   沈元景借势退后一步,一甩长剑迫开石之轩,又回身重重一敲,落在毕玄长矛之上,举轻若重,如同大锤砸落,磕得长矛往下一晃。   石之轩便退到一旁,便不动手。毕玄哈哈大笑道:“再来!”旋动长矛,由缓而快的变成一股狂风,“嚯嚯”之声破空之声呼啸,将对方整个人罩在里头。   沈元景紧握剑柄,将色空剑当做了玄铁重剑来用,将五岳山势里头的各自的厚重一一呈现在大草原上。冲天而降的巨大山体,要将人压在山下。   毕玄打出了三十多年来最为快意的一战,哪管什么泰山压顶,通通一矛顶去,哪怕是流星坠落,也被他砸得四分五裂,又反手一搅,化作一颗颗的沙粒。   一招被破,沈元景又猛然挥动长剑,在大海里掀起滔天巨浪,遮住整个苍穹,要将一切吞噬。毕玄仍不退让,化身顶天立地的巨人,把这巨浪打散成水珠,化作大雨倾盆。 第126章 出手不空回   这一场争斗,才显示出了拿出全部本事的大宗师又多么可怕。沈元景大笑道:“在强硬这一点上,果然是天下无人能出毕兄之右,不过天下招法,都脱不得我手,这般硬碰我确实胜不过你,再吃我这招绕指柔吧。”   长剑前冲,明明是笔直的剑身,在毕玄看来,却如同蛇一般在游动扭曲。他急忙摆动长矛,一招横扫,可剑尖如青蛇吐信,迅疾毒辣,绕过他长矛往双手点去。   毕玄立刻转动长矛,去磕色空剑身。沈元景单手一抖,长剑幻化出数个剑影,分攻往对方身躯几个大穴,以及两条游蛇,向手腕攀爬。   这般无孔不入的招法,叫毕玄有点不好招架,他后退一步,色空剑却如附骨之疽,跟随而至。他横过长矛,沈元景单手往长矛一磕,身形随着长矛转动,手里的剑仍旧是贴着毕玄而去。   这样骤然从堂皇大气的剑招变到了细腻婉转,毕玄只露出一丝的措手不及,便立时落在了下风,挡也难挡,想躲也躲不开。   他正要使出两败俱伤的招数扭转局势,石之轩见状猛然往这边一扑,气势惊人,如同飞鹰捕猎野兔。这也是他补全心境之后,有闲心观察草原上的物竞天择得来的一招,弱肉强食之势尽显。   “沈兄,就在此时!”宁道奇突然大喝一声,人也如一道清风,骤然闯入了三人的争斗中间。他现下表现出来的身法,竟然一点也不比石之轩差。   宁道奇三根指头捏在一起,猛然往前一啄,却是一只火凤凰,带着光和热,将飞鹰兜在里面。   沈元景立刻不管不顾,抽身朝着颉利扑去。毕玄抽出长矛便要追击,宁道奇才截住石之轩,另一只手立刻又扇过去,如同白鹤亮翼。   毕玄被他掌风牵扯,躲闪不得,只能回身一矛,就这么一停顿,便知来不及,赶紧将全副精力转移到这边,企图缠住宁道奇,给石之轩快速救援的机会。   只是宁道奇纵然没有沈元景那种以一敌二的本事,顶多坚持三五十招不逃便会受伤,可早有准备之下,如何会让对手轻易脱身。   他拍向毕玄的手稍稍动作,打在矛上,两人都是一震。另一手上挥,带着掌风,竟然是个打耳光的招数。如今石之轩要走也难免会被掌风撩到,自然是不愿以脸接住,只得抬手一挡。   这一耽搁,沈元景已然冲到了颉利面前,墩欲谷抢前一步,把真气灌注袍袖猛然挥动,切往对方胸膛。颉利亦是瞬间拔出长马刀,化作耀眼白芒,劈往对方左颈,威猛至极。   赵德言慢了半拍,不过也总算没有退却,左手化爪,直急冲射,竟刮起尖锐风声,另一手变得屈折弯曲,悠扬深缓,后劲无穷。他一出手,便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归魂十八爪”。   沈元景右手单指隔空一点,一道锐利的剑气激射而出,如同箭矢一般狠狠的扎进赵德言的手心。   赵德言连忙运起真气抵抗,仍旧觉得掌心一痛,不由得微微一缩,本就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现下更要为弱,已然不被对方放在眼里。   沈元景左手色空剑迅疾而又精准,剑尖直直点在长马刀上,右随手外边上一抽。颉利如同遭受巨力打击,猛然倒飞回去,撞到赶来救援的突厥武士身上,半空中喷出一口血落到马刀上,竟将马刀喷得断作了两截。   可他已然没有心思去理会兵刃好坏,瞪大了眼睛,恐惧的看着边上墩欲谷,只是功力稍微差了一点,就被沈元景横切的一剑,齐腰砍作两截,脏腑和着血液落下,上半截身子却依旧还存有生命力,发出惨叫到让人心尖发颤。   沈元景回身又来攻,赵德言吓得肝胆俱裂,连忙止住招数,转身往后逃去。颉利心中更是害怕到无以复加,脚下连蹬两下后退,似乎围过来的兵卒并不保险,惟有离对方远一点,心中才能多一分安心。   石之轩已然抽出身来,一晃身形挡在了前头,瞥了一眼墩欲谷,伸手点出一道劲气送其归西,说道:“沈兄已然达成目的,还请三思,大汗之命可不能落在你手里。”   颉利死后,收益最大的自然是突利,惟有他才有资格继承突厥大汗的位置。虽然石之轩辅佐此人,可也是相互利用,并不希望此人真个做大。   无论是毕玄发疯到中原一通乱杀,还是转而扶持突利,都是迟早要进到南面,要大大损坏石之轩的利益,他如何肯罢休。   沈元景一边随手杀死涌过来的突厥武士,一边点头说道:“既然石兄求肯,我便卖你一个面子,暂且饶他一命。”   宁道奇见达到目的,便停手不攻。毕玄抽出身来,脸色阴沉的走来,看着死状奇惨脸上却带着解脱笑意的墩欲谷,又看了看眼中带着恐惧的颉利,大喝一声:“都住手!”   等突厥武士不再上前送死,他才说道:“今日之耻辱,毕某一日不敢忘。来日南下牧马,定会向沈兄讨教。”   说罢他伸手托起颉利,转身上马就走。很快那些个突厥士兵收拾好现场,也跟着离去。石之轩朝对面两人拱手作礼,去往另外一个方向。   宁道奇笑着说道:“我牢记了沈兄教授从大军中逃生的本领,却是没用派上用场。”他摇摇头,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接着说道:“我今番来草原,有了新的感悟,就此别过。”   沈元景几个世界都来过此地,甚至于许多地方的草儿,他都亲手浇灌过,此时也不过是要再重复一遍,也没有什么好流连的。   等他慢慢催马回到中原,他与宁道奇杀入草原的事迹早已经传遍了天下。细细打探,一面是从突利军中传出还解释得通,无非是要打击颉利的威望。可另外一股消息还要更早,却是从洛阳传来,倒是让人看不明白。   不过经此一役,塞外势力总算消停一段时日,如此更给中原乱局添了一把柴火。沈元景一路上就打听道了许多大事,一到长安,便被李世民请去。 第127章 局变客上门   自打沈元景从塞外回来,天下平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诸侯们都忘记了纷争,开始享受起这太平的时节。   直到一则轰动天下的消息从东面传来,人们这才明白过来,平静终究是短暂,随之而来终究会有一场争斗,此局不分出胜负,绝不会罢休。   李世民打破大殿内的沉默,说道:“谁能预料慈航静斋竟然有这么大的能力,竟然说动杜伏威投靠寇仲,如此徐国平白得了江淮之间的一大片土地,还有那些久经战阵的大军,真正成了我们的头号大敌。”   长孙无忌沉着脸说道:“杜伏威好歹是一代枭雄,只因为别人叫一声爹,就将前半生辛苦得来的成果拱手相让,实在不是做大事的料。”   他当然知道事情并不是寇仲拜杜伏威为义父这么简单,只不过是牢骚之语而已。众人也顺着他的话说了两句,又看着沈元景依旧慢腾腾的品着香茗,倒是让大家焦躁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说道:“现下再去说这些,已然是晚了。况且就算我们知道此事发生,难道还能阻止不成?江淮军良莠不齐,内里派系繁杂,真要杜伏威带着条件,一股脑丢给我们,接于不接,都十分难受。”   王通点了点头,说道:“陛下说的甚有道理。单从寇仲匆忙称帝,就可见一般,如此他才能封杜伏威做楚王。寇仲还授他太保之职,仍旧为东道总管,统领江淮军,不就是淮阴之于汉高?在我们这里,这如何能够施行?”   “即便如此,我们也需早做防备。”李靖展开地图,手指南阳道:“徐国接收了江淮军的势力,便在此地与我们接壤。当年太师曾言,寇仲迟早要成为我们最大之敌,果然是如此。”   沈元景迎着众人目光,从容道:“无妨。寇仲一口气吃下这么大一块肥肉,怎么的也得消化好一阵子。况且现下最急切的,非沈法兴与阴癸派莫属,我想以祝玉妍的手段,指不定这两边已然勾结到了一起。   咱们就不用为这个费太多神,还是依照既定方略,先灭薛举、李轨为上。这两边不约而同的兴兵侵扰,定然是突厥与吐谷浑在后面蠢蠢欲动。”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是极,灭此二贼,等同斩断了域外异族伸入中原的部分手脚,震慑梁师都与刘武周,方能使我们没有后顾之忧,能够全心全意的应付中原这些对手。等扫平其余人等,便可与寇仲一争天下,重演汉高灭楚之事。”   计议已定,李靖受命西征,庞玉、苏定方诸将皆其归节制,举兵十万,直扑薛秦的都城秦州。此时薛举病重,只得遣太子薛仁杲屯兵于圻墌抵挡,临行他叮嘱只能坚守、不可轻出。   薛仁杲开始还听从了父亲之言,不敢出兵。李靖久攻不下,打探到对方的性子,连使疲兵之计将对方撩拨得坐立不安,又假意要绕过圻墌,直扑薛秦腹地,薛仁杲果然上当,出城追击。   李靖趁机启出三路伏兵掩杀,大败秦军于泾水,阵斩薛仁杲。消息传回秦州,薛举急火攻心,一命呜呼,黄门侍郎褚亮率众投降。   未等此地安定,李靖又率领大军往西去,李轨性格多疑,又不恤民众,以至于建立的大凉朝内纷争颇多,他才打定主意出兵交战,就被部下杀死,投降周国,至此兵不血刃的尽取河西五郡。   李靖凯旋而归,李世民笑容满面的举行了盛大的迎接仪式,等众朝臣尽数散去,聚集了心腹之人,才带着苦笑说道:   “先生,你这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可很是有些厉害。我们这边方才将薛举平定,他便抢先出手,收容了宇文阀,一点功夫也不费,尽得数万骁果军与扬州之地,一跃而成天下势力最庞大的霸主。   且有慈航静斋为之张罗,现下应者云集,连关中不少世家大族,也都与之勾连,要是我败上一场,恐怕这些人立马就能倒戈。”   沈元景不以为然的说道:“正要如此。介时一战胜之,便可平定天下,无须东征西讨个没完。这些人勾结敌国,也好一并责罚,只需抑制他们二十年,等王兄的科举制度完全铺开,他们想翻身都难。”   长孙无忌道:“太师计谋深远,只是眼前这一关可不好过。我们灭掉了西面两个敌人,又新出现了西突厥、吐谷浑两个更强大的敌人。四面都是边境,兵力未免有些捉襟见肘。”   李世民见殿内众人皱紧眉头,反倒笑了起来,说道:“若是诸事皆能轻而易举的齐备,如何会有今日之乱?要是我等轻而易举就收拾了天下,将来青史之上,说不得还要给人看轻。   况且先生早就跟我说过,寇仲越强,受到的压力自然是越大,我深以为然。非但只是魔门就看其不顺眼,恐怕窦建德与王世充也不会容忍他胜得太过轻易。”   李世民这一番言语果然得到验证,在寇仲得到慈航静斋支持,先后获取李子通、李密、杜伏威与宇文阀等多块地盘之后,魔门终于有了动作,沈法兴、林士宏与辅公祏联盟起来,共同对抗静斋势力。   据悉阴癸派也与慈航静斋发生了数次冲突,倒也很是吃了些亏。连带着沿江一带双方大战,魔门联军也大败几次。直到北面突发变局,窦建德与王世充突然联军攻打彭城,才让魔门这三家诸侯喘了口气。   ……   “石兄来此,有何贵干?”沈元景面前的石桌之上,摆着一盘棋,黑白二色分明却又相互绞杀在了一起,意料之外的客人突然上门,倒让他有些惊讶。   石之轩现下的精神,比之上次见到还要饱满,显然不仅是利用邪帝舍利将心灵破绽补全,还更上了一层楼。   沈元景当日只取了九份里面的八份邪帝元精,其余一份留在里面,包含各种负面情绪,寻常人用不得,不过对石之轩这等魔门的顶尖高手来说,不定是大补之药。   “自然是来请沈兄帮忙的。”石之轩偏头看了一眼棋局,已然是争斗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他自顾自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轻轻啜饮了一杯清茶,开口说道:   “沈兄真是学究天人,随手鼓捣出的这炒茶技艺,使人能领略这茶叶原始之香,比那些个所谓的魏晋风度,更要自然。” 第128章 纵横论天下   石之轩不顾滚水之烫,饮了几口,又连连称赞了几声,才进入正题道:“当今天下的局势已然很明了,塞外之徒在沈兄的运筹帷幄之下,各有矛盾,暂时无力入侵。   中原群雄当中,本以你座下的李世民实力最为雄厚,可梵清惠那老尼姑,将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尽数押宝在了寇仲身上,势力急剧膨胀,已为天下第一,盖过他人多矣。   若再不做出反应,等他将侵略的地盘稳定下来,便如同汉高一般,大势成型,我等不免沦为淮阴、英、彭之徒,叫人一一剪除。”   “原来石兄是做纵横家来的。”沈元景轻笑一声道:“你能说出这番言语,显然是早有定计,不妨直说来。”   石之轩道:“我已挑动窦建德与王世充直逼彭城,祝玉妍那边也将勾连林士宏、辅公祏与沈法兴自南面攻历阳、丹阳,只要沈兄愿意,萧铣可派出一支兵马,与李世民一起发兵义阳。   如此三面进攻,趁着寇仲立足未稳,定可教其国灭。经此一战,沈兄也可打开往江淮的出口,无论将来是进是退,不是更加游刃有余?”   沈元景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说道:“这般下来,六方皆有所得,唯独萧铣鞭长莫及,并无一点好处,我若是他,定不肯答应,石兄觉不至于想不到这上面吧?”   “萧铣不同意又如何?自会有人替他同意,沈兄大可放心。”石之轩轻轻一笑道:“甚至于出兵之后,一应粮草,也可由梁军自己携带。”   沈元景点点头道:“我自然是相信石兄手段。不过,你不让萧铣前去防备宋阀,反而贸然行事,就不怕被他从后面袭击?”   石之轩笑道:“怕什么?宋缺现下不是被沈兄借着他女儿,送过去一本什么秘籍,听闻他已然钻入磨刀堂,几年都没有出来过。他那人我还算了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若没有作出境界上的突破,定然是不会轻易出门。”   投书宋阀一事本是极为隐秘,除却沈元景与宋玉致知晓之外,也就宋家的人清楚,这一年来,不知怎么的就传遍了天下。倒叫许多武林宿老纷纷站出来指责沈元景为人不正,靠着阴谋诡计将宋缺困在岭南。   加之他在武林中一向风评不好,很快便有人暗中使坏。他门下徒弟各个背景深厚,倒是不敢编排,不过阴癸妖女便不妨碍,于是沈元景婠婠之间的桃色消息越传越广,以至于连独孤凤都过来追问是否有其事。   这一来二去、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便把他脚踏突厥之事抵消,那些个不明真相的,还真以为事情是宁道奇孤身一人前往做下,沈元景不过是在与石之轩秘密交易途中,正好撞见。   沈元景在棋盘放下一颗黑子,凝神看了一会,才道:“石兄何必试探,我将一门《七杀刀法》的想法送与宋缺不假,不过要想困住他,可不那么容易。况且,寇仲已然在磨刀堂待了一年,以他的天资,定然已经助宋缺领悟了新的境界。”   石之轩一震,脸色立刻凝重下来,放下茶杯,问道:“寇仲在岭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沈元景拿起茶杯,悠然的喝了一口,说道:“自塞外回来,宁道奇归往彭城,寇仲应当就被秘密安排到宋阀去了。此外徐子陵也北上高丽,应当是去找了傅采林。”   石之轩站起来在小院中走了几步,说道:“非是我不信沈兄,可那两人挨了我与毕玄各自一招,即便不死,也要在床上躺上几年。前次我得到消息,两人虽然面上生龙活虎,一年多来,都是深居简出,正与我之判断吻合。”   “若不是如此,我还并不会有怀疑。”沈元景又放下一颗白子,说道:“他俩的武功我能不清楚?你那一掌固然凶猛,他们要养伤,不过月余就能痊愈,后面定然是装的。徐子陵倒真是能够静下心,可寇仲那性子,如何定得了?   只要有一丝疑惑,剥茧抽丝之下,果然就叫我发现,傅采林门内多出一客,剑法卓绝。徐子陵到了高丽,寇仲自然就是去了岭南。在彭城的那两个,不过是戴上了鲁妙子人皮面具的替身。”   逐鹿天下,除却兵马之外,情报也是关键,沈元景自然不会轻忽,早就命人潜伏在各方势力下头,从南面的宋阀到北面的高丽,凡是敌人或者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势力,一个也未放过。   石之轩沉思一阵,又坐了回来,说道:“听了沈兄这番话,我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一年多来对面如此安静,一场大点的战争都没有发起过。   也难怪沈兄看不起这些个武林势力,确实是有缘由的。慈航静斋这帮人真是肤浅可笑,连那号称学究天人的鲁妙子也是一样,只会背地里耍弄下阴谋诡计。   寇仲这小子如何能够明白,势力再扩大又如何?根基都不是自己打下来的,就算当了皇帝混一天下,不变成周王分封,也要落得个‘王与马共天下’,何苦来着。”   石之轩确实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毕竟是化身隋朝大臣,经略西域,阻止突厥合一的关键人物,在大略上,武林中能胜过他的没有几个。   “这也是后话了。”沈元景仍旧追问不放:“石兄纵横捭阖,现下要拿宋阀如何,总不能真个就要舍弃梁国,成全周国吧?”   “纵然是舍弃又如何?晾宋缺也不过是攻占零陵,还能杀到巴陵不成?”石之轩不以为然的说道:“欲取先与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我要促成与沈兄此联盟,不作出一点牺牲,如何能够取信?”说罢,他拿起一颗黑子,放到了棋盘上。   沈元景皱了皱眉,回了一手,说道:“以魔门中人的自私自利来看,石兄这番言语实在是不能说服我。你控制的梁国若是叫宋缺破灭,就算是以后灭了寇仲,也灭了周国,最后得益的仍旧是阴癸派。石兄你总不会是对祝玉妍生出愧疚了吧?”   石之轩手里拿着的棋子一顿,接着放到了棋盘里面,说道:“沈兄,我说了这般多,你当知道我此来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促成联盟。虽然慈航静斋的人眼光不够,可积累深厚,找到寇仲也是天作之合,将一切反对你的势力的勾连起来了。真要让要他们做大,到时候岂有魔门翻身的可能?   我也不遮掩,如今之思,便是要将他们先灭去,再与沈兄较个高低。我有信心在这棋盘上,胜过沈兄。”他用力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果然是一着妙棋。 第129章 万事皆齐备   趁着沈元景对着棋盘长考,石之轩语气轻松的笑道:“话又说回来,沈兄那两个弃徒可真是有趣,放着你这样武功绝顶,又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大宝藏却不自知,反去求诸他人。”   沈元景轻轻落下一子,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样不好么?若非如此,我要找出敌人来,还得一个个的上门。现下要么聚集在他们周围,要么因为要和他们对抗,集中在了魔门,不知道省下我多少功夫。”   石之轩低头看向棋盘,整个人都要陷进入,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话,说道:“沈兄杀心果然重,这一手下来,将天下都牵连进去。不过你养出两只饿狼,现在又去招惹一南一北两头猛虎,应付得过来么?”   “如何应付不来?我只怕对手不够强大。”沈元景:“看着石兄与另两位大宗师进展神速,我本发愁未能与宋缺、傅采林打交道,生怕他俩落后了一步、有人主动送过去,将我之武学境界告知二人,定能鞭策他们不会懈怠。”   石之轩捏起黑棋试了几下,落不下子,叹道:“沈兄可真是大格局,对每一位大宗师都要拔高一番,似乎非得如此,才配做你的敌人。这样看来,我也要努力一些了,免得叫其余几人超了去。”   沈元景反问道:“石兄此来,难道不也是为了此事?”   石之轩心头一震,索性将棋子放回坛中,开口道:“果然是瞒不过沈兄,我这次前来,联盟以外,的确是有事要找青璇。”   沈元景将对方抛下的黑棋拿出,摆在棋盘上,说道:“我从来不干涉徒弟们的想法,只能代你递个消息,见与不见,全凭青璇自己做主。”   石之轩道:“这便够了,青璇定然会见我。当年秀心之死,固然我是明面上的主因,可暗地里难道就没有别人一丁点错误么?”   华山西峰,幽幽的箫声响了整整一个下午,将满腔的悲伤洒落在群山之间,石青璇才回到门内,第二日见到众人,一个多余的字也未说,只是更加清冷。   ……   “如今江淮之地连番大战,慈航静斋与魔门之间争斗一起,便不会停歇。陛下拒绝了梁国联手之意,无非是想要将宋阀按在岭南,不使介入这场争斗。”李靖屯兵与荆襄之地,防备外敌,杜如晦便代替他,站在悬挂起的地图上讲解天下兵势:   “可这样一来,也让王世充生出戒备,不肯用出全力。加之幽州罗艺也被寇仲说通,牵扯了窦建德的精力,说好的七家攻徐,最终还是臣服在阴癸派之下的三家以及王世充肯出全力。   现下虽然我国并没有卷入进去,还是不能坐视不理。趁此机会,一定要再拓宽一些势力,否则叫慈航静斋这般一个个的蚕食,最后剩下我们,光耗也耗不过。”   众人等齐齐点头,又将目光放在了地图上。房玄龄看了好久,迟疑道:“若不然选取萧铣?梁国暗弱,又无盟友,较为容易拿下。”   沈元景与李世民同时摇头,后者抢先道:“我来抛砖引玉,还请先生斧正。便是因为萧铣随时可胜,现下反不好将精力耗费在他们身上。当务之急,还是要趁机拣一个难一些的,否则以后可就没有这般好的机会了。   我所想着是出兵攻打江淮,杜伏威正和辅公祏纠缠,定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占据义阳,也算一把尖刀悬在了徐国头顶。”   他曾经与寇仲订立过盟约,双方在灭掉魔门之前,互不侵犯。可慈航静斋那边久久没有传来消息,也就作罢。况且这等人物说下的承诺,大概也就比一张废纸强上一些。   沈元景摇摇头道:“杜伏威仍旧在于辅公祏纠缠,我们弄出这般大的声势,也双方都会警觉,说不得就趁机停手了。就算最终得到义阳,于时局并无多大改变。反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剪除掉最后一个变数。”   他伸手点在乐寿,说道:“将窦建德拔除,中原便只剩下我们、佛道与魔门三家,大局立刻就能明朗。”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这般计策太过大胆。房玄龄迟疑一下,说道:“窦建德之实力,也只在我们和寇仲之下,还要胜过林士宏,这般仓促之间,想要一战而定,恐是极难。况且,他现在也算是我们的潜在盟友,徐国大敌在前,贸然攻打似乎不妥。”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双龙之争,本就不需凡兽参与。就算寇仲无能,白道武林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魔门几大势力连面上相和都做不到,这一战他们必败无疑,后面只能靠我们。”   杜如晦面色凝重的说道:“窦建德也是三面环敌,我们倒也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只是这样一来,周遭的外族压力,全都到我们头上来了。”   他用手从吐蕃一直指到奚人与契丹势力,不再多说,只和众人一样,看向李世民。无论沈元景还是其余臣子,提出的都只是建议,最终还是要他来决断。   李世民脸色变幻不定,盯着地图足足有一刻钟,才站起身来,斩钉截铁的道:“就依先生所言,攻打窦建德。真要错过这个机会,我毫不怀疑窦建德也会如杜伏威、宇文阀一样,归了寇仲。我们所行之道,本就是要与天下为敌,哪会有什么盟友?也不需要盟友。”   计议已定,大殿里头便无有反对之声,众人纷纷建言献策,准备攻打夏国一事。对于谁为主帅一事,又起了争执。李靖屡立战功,众人眼红,此刻他不在,正好都毛遂自荐。   李世民索性道:“此番事大,几可决定天下走势,福祸皆由我一人而定。我决议亲征,这长安便请沈先生照顾了。”   众人均无异议,沈元景当朝之时,行事之老练,处事之稳妥较李世民尤甚几分。长孙无忌等甚至私下搜集史书传记,遍寻两晋以来帝王的痕迹。   沈元景摇摇头道:“我须跟你一起去,以防不测,现下真是最关键的时刻,容不得半点马虎。朝局仍旧由无垢秉持、诸位辅佐即可。再下令李靖往东,暗中提防王世充。”   “为何是王世充?”长孙无忌大惊,问道:“他不是在一心一意攻打寇仲么?”   沈元景说道:“石之轩行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萧铣不过是他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突厥突利那边恐怕也只是遮掩,真正要注意的还是洛阳。   王世充性子尚且不如袁本初,却能耐得住寂寞,养精蓄锐两三年了都传不出什么消息,不是有高人指点,怎么会做到这般?   我猜石之轩该是和塞外大明尊教勾结在了一起,攻打寇仲是真,算计我们同样不假。我料到还会有其他后手,就不知道敌人是从塞外,还是蜀中而来了。”   王通点点头道:“你这么一说,王世充这两年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须得多加防备。不过周国举世皆敌,从哪儿冒出敌人来都不稀奇,除却外敌,还要小心内里这些心怀叵测之辈。”   ……   趁着准备出兵的这个空档,沈元景花了一点功夫,把在外游历的众徒弟,全都招了回来,检验了所有人的武功,又叮嘱一番,才跟随大军离开。 第130章 战前思己过   周国尽起十万大军,诈称三十万,从晋阳往攻夏国。窦建德勃然大怒,命大将刘黑闼北拒罗艺,自己亲率七万大军来应对。   李世民与之三战于虖池,皆不能胜。   寇仲听闻周国起兵攻夏,大喜过望,更是使出了全身的本事,在与楚帝林士宏和越王沈法兴的交战中,连胜三场,将之挡在江都之外。   王世充稳扎稳打,一时看不清端倪。杜伏威与辅公祏仍旧是对峙之中。其余萧铣陈兵岭南一线,倒是牵制住了宋阀。   诸侯并无异常动作,只是蜀中与荆襄似乎有些不稳,接二连三有人作乱,都被平定。关中虽然无碍,可有识之士也都能明白,若是李世民不能胜过窦建德,也迟早会生出事端。   阵风猎猎,沈元景立于一处丘陵,遥遥看向对面营寨,说道:“恐怕世民你已经察觉到了,我这次的提议,较之以往,可要急切得多。”   自打出兵以来,他便有些沉默,一直到周、夏交战三次,都未出谋划策,今日突然叫了李世民出来,显然是有要事商谈。   他抛出这样的话题,倒也不出李世民意料,轻轻说道:“的确是比之前要显得紧迫得多,不过这番决定也是对的,如果不能抢在寇仲之前,拿下窦建德,就真的成了与他东、西对峙的局面。他有慈航静斋为之奔走,能得源源不断的支持,我们很难胜过。”   沈元景轻笑道:“你不必替我找借口,错便是错,我又不是真的神仙,能够算无遗策。不过我说的错并不是现下,甚至强攻窦建德都算是补救。”   李世民脸色变得凝重,仔细思索了一下,说道:“我近来也总觉得有许多事情想不明白,却总是找不见缘由,请先生明示,有哪些地方是我未能想到的。”   “寇仲并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武林盟主。手下并不是一条心,是各种势力的联合。”沈元景说道:   “我之前也没能察觉,直到寇仲和徐子陵往一南一北,两大宗师处学艺,才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终究是雾里看花,未能窥出问题。慈航静斋再有影响,也决计到了不了这般境界,能叫两位天下顶尖的高手为之效劳。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那些个累世大阀,久远门派,以及杜伏威这等有资格争雄天下的势力,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凭什么会听从慈航静斋的吩咐,投靠寇仲?”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人肯投靠寇仲,无非就是利益。   毕竟寇仲当国,承诺实行周武王分封之法,对这些个人来说,非但不会有什么损失,倘若胜过魔门、胜过我们,还有更多的封地可以立业,只需三五代,未尝不是下一个宋阀,乃至于小王国。”   沈元景点头道:“也是我太过大意,一直将目光放到了几大宗师头上,重武功而轻时局,没能早些发觉这里头藏着问题。”   李世民倒是舒了口气,又奇道:“若是如此,那些人各有算盘,对我们来说岂不是更为有利,仍旧可把他们当做如魔门一样松散的联盟。先生如此急切,总不是真就担心窦建德投了寇仲吧?”   沈元景说道:“我确实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怀疑他们和石之轩勾结上了。若是徐国一切由慈航静斋主导,碍于祖训与一直以来在正道中的声望,自然是不敢魔门勾连,可其他势力就不会有这么多顾忌。   对于王薄、杜伏威、宇文阀来说,魔门从来都是阴暗里头的东西,纵然在出头也不能把他们如何,反倒是我们这样有鼎革天下之志,才是大患。”   李世民一震,说道:“原来如此。按慈航静斋一向在白道上的声望,莫说先生了,便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想到。”   沈元景笑道:“于慈航静斋来说,反正她们也没有办法当什么诸侯,索性将一切功劳都揽在自己头上。她们得了声望,其余势力隐藏在下,合伙将寇仲高高贡起来,到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事情剖析至此,一切都已然明白。李世民叹道:“怪不得先生要发起这场大战,石之轩说是合纵抗徐,其实是联合了诸多势力围攻我们,不管我们动不动,迎来的定是多方突袭。   不对,阴癸派定然也叫他算计进去。王世充取长安,寇仲下面那些个人取江南。窦建德果然是最大的变数,他定然是与哪一方或者两方都勾结好了,介时攻往晋阳,王世充攻关中,萧铣攻荆襄。天下都叫他们瓜分了,好算计。”   沈元景补充道:“还有西面吐谷浑与北面突厥,想来也要插一手。如我所料不错,刘黑闼已经开始秘密行进。现下真和预料的一样,我们是四面受敌。”   他顿了一顿,又问道:“如此,世民可否会怪我,非要坚持扫平天下门阀与武林势力,将所有人都得罪,才让人不敢投靠?”   李世民脸色肃然,说道:“先生说哪里话?若不是你,我今日仍旧是晋阳府中一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整日担惊受怕兄长继位后,会要我的命,哪里有这般好的机运,能够参与群雄逐鹿。   更何况,就算是有慈航静斋支持,我继承了唐国皇位,也仍旧要看那些个门阀与大派的脸色,想要鼎革天下,非有生之年能为之,反不如今日白手起家,让他们在脚下颤抖来得痛快。”   沈元景脸上露出笑容,李世民亦跟着笑道:“到了这个时候,先生就不必担心我意志不坚。纵然举世皆敌,不是还有跟着我们身后的众位兄弟,我又何惧之有。   屈将军经验丰富,威压蜀中;李兄手段高明,坐镇荆襄,兼防洛阳,加之几位师姐师妹,平定了周国治下里面的武林势力,如关中剑派、南阳三派四帮等,此三地我均高枕无忧。”   他转身朝着太阳,豪气干云的道:“余下之事,只要我在此一举击破窦建德,管他什么阴谋算计,都不过是笑话而已。” 第131章 一剑从北来   此时北岳恒山的名头尚且没有移位,又名常山,仍旧归属在河北曲阳和涞源之间。   沈元景得人引导,转过几处蜿蜒的小路,入到山顶的一高台处,眼前才豁然开朗   只见一片树林中蕴含一汪小池塘,水面如镜。临池的草地上铺满厚软的纯白地毡数十张,合成一张大地毡,地毡上摆于巨型蒲团,可枕可倚。   此刻有十多名素衣女子居于其间,或坐或卧,或轻弄乐器,或低声吟唱。边上一个硕大的铜炉,里头沉香木烟气升腾,飘散开来,似在这些女子身上盖上薄纱。香雾缭绕,加上一边平静水面映衬的人影、树影,花影,以及天上的云,如同瑶池般迷幻。   “傅兄好雅致。”沈元景对着地毡另一头,挨枕而坐、长发披肩的白衣男子说道:“这般荒郊野外的地方,也被你打扮得如同天宫,真是叫人佩服你这份情调。”   这人转过头来,面容却和他潇洒背影以及营造的这番氛围全然不搭。他有一张窄长得异乎常人的脸孔,上面的五官像全挤往一堆似的,又因额头太高、鼻梁过大,而将双目和嘴巴压迫得细小,极不协调。   好在双眼里头漆黑如夜般深沉的瞳孔和散发灿烂如星的光,以及发出的声音浑厚温润,让气质鲜活起来,他道:“生命有限,而世间美好无限。纵然无时无刻追寻,仍旧不能得享其万一,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浪费每一刻的时光呢?”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沈元景点点头道:“傅兄有此情怀,难怪能脱出万物外,以旁观者的心态欣赏美景;又能入到天地,沉浸在茫茫神意中。”   带他过来的那位白衣女子脸色微变,她身为傅采林最小、最有天赋也是最得宠爱的弟子,如何听不出这番话,点出了奕剑术和九玄大法两门武功的精髓。   傅采林眼睛里面的光彩更盛,说道:“好一个莫待无花空折枝,早就听说沈浪先生乃是天降神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无一不通,随口一句就叫人回味无穷,诚哉斯言。”   他起身来,到边上的花枝上采摘下一朵白花,插在了白衣女子的发髻上,包含欣赏的说道:“君嫱,这山花虽不艳丽,却自有一番野趣,配上此时的你,更令人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傅君嫱是他弟子里头,最为美丽的一个,清丽似天人,虽然不及石青璇、婠婠这等级数,却是不差宋玉致、单婉晶,配上一副高丽人的面孔,倒也有一些异域风情。   这朵白花确实增添了其一抹淡雅,相得益彰,亦显示了傅采林对于美的追求绝非虚无缥缈,沈元景叹息一声,说道:“傅兄既然如此眷恋这世间的美好,为何要提前来此?”   傅采林身形一顿,转过身来,意兴阑珊的说道:“我也知来得早了,可又不得不来。若是等我完全明白了沈兄描述境界的美好,恐怕中原已然一统。若无半点功绩,如何能够让徐国皇帝定下盟约,不来侵扰高丽?”   早在傅君嫱来找时候,沈元景就知道傅采林定然是寇仲一方请来的援手,说道:“你若等几年,武功境界提升,定然也能让你多活二十年。现下还卡在瓶颈,贸然出手,无论胜败,最多也只两三年好活,你觉着值得么?”   傅采林轻轻笑道:“如何会不值得。世间诸般美好中,高丽能够存续,便是最大的美好。我享受了族人的供奉这么多年,区区十几年的寿命,如何舍不得?”   他伸手往边上一摊,傅君嫱双目含着泪光,将一把宝剑放在他手里。这长剑十分讲究,握柄和护手满布螺花纹,造型高雅古拙。长四尺五寸,阔两寸,泛起青光莹莹,如同正午太阳照射道树叶上的反射,自然之意昂然。   傅采林看着小徒弟又叹息一声,伸手扶了扶其发髻边有些歪斜的野花,说道:“痴儿,师父坐困高丽近乎百年,一直探寻生命的真谛,却茫茫无措。直到在沈先生的指点下,能够在有生之年,触及破碎虚空的境界,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你又何必伤心?”   傅君嫱用力点点头,忍住泪水,让开一边。傅采林抬步往前,缓缓而行,说道:“这里是北岳大帝的祭祀所在,不好侵扰。沈兄且随我来,我早已打探好了位置,西面有一幽谷,草木繁盛,鲜花似锦,若能长眠再此,也算是人生无憾。”   话里仍旧是蕴含着对美好的追求,可透露出来的意思十分之决绝,今日一战,非得留下一条或是两条命。   沈元景沉默不语,也无意去劝。他所在的周国若是得势,定然是要重现后世唐太宗、唐高宗的伟业,将周围一扫而空,甚至还要变本加厉,永绝后患。   现下中原纷争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傅采林认为寇仲王者之相已具,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帮助寇仲阻止李世民胜过窦建德等寇仲成为天下共主,在分封制下,他之功劳足以庇护高丽获得喘息之机。   幽谷深百丈,在两位大宗师脚下却算不得什么。傅采林俯身拾起一朵黄色的小野花,插在自己的耳边,笑着说道:“当年君婥带回沈兄那把断剑,我喜不自禁,终于能有人在剑道上和我一较高低,又颇为忧虑,中原果然是能人辈出。   其后你的事迹不断的传来高丽,我一直来就蠢蠢欲动,想要找你比斗一番,可惜不能成行。直到小陵到来,让我从他演练的剑法中,窥见了你的坦荡,顺着剑法又摸清了你的境界,于我大有裨益。   当时也是准备苦练个五年十年,再来找你切磋。只是造化弄人,李世民突然出兵攻打窦建德,徐国的一切计划全都被打乱了,邪王亲自上门来和我切磋一番,又邀我出手,如之奈何?”   他坦坦荡荡的将一切算计说出,又点名了石之轩来过,旨在提醒沈元景,他清楚对方的武功境界,过会的争斗,亦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较量。 第132章 奕剑如弈棋   太阳落到了西边,高大的悬崖遮盖住了其散落在地的光,留下的阴影虽大,却还是要比乌云遮盖的天来得敞亮。   傅采林拔出了剑。这剑做工极其精美,也极其好看,和他的面容一点也不相符,只是任何剑在他手里,都不过是配角而已。   沈元景也拔出了剑,这还是他首次仔细打量色空剑。这把剑完美无瑕,长度却全然不是一个女子所用,看着还要超过对面的剑三寸。   谷内静悄悄,不要说人声和鸟声,就是一旁溪水里头的鱼,也不敢冒头吐泡。   “请!”傅采林轻轻说了一句,却率先出手。   明明是没有光照射下来,剑尖却陡然明亮,划过一道萤火虫般的轨迹,朝着对面飞去。这一刻的寂静的山林,都因他这样精彩的一剑变得灿烂起来。   沈元景直直的一剑刺过去,后发而先至,停在某个地方,等着对方的手腕自己撞过来。   傅采林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忍不住说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之妙,果然是玄之又玄。”   他起手这一剑,已然是神秘莫测。叫其他任何一个大宗师来,即便能够挡住也是硬接,却都不能这般轻巧精妙的将之破解。   傅采林手上轻轻一抖,长剑兜了个圈,绕过色空剑,朝着另外一个方向,仍旧是不离开对方的要害。   沈元景只是轻轻的晃动胳膊,色空剑方位悄悄改变,始终指向对方手腕。   傅采林的每一招都像静谧夏夜,纵然天上有月的明媚,星的清朗,却总不及这小小的流萤能够抓住人的心神。只是这绝美景象掩盖之下,是无时无刻都存在着的杀意。   沈元景的每一招都平平无奇,稳定到让人烦躁,继而生出恐惧。世界上绝不该有这般,精准到一丝偏差也不存在的剑法。   眨眼之间就是三十多招过去,两人的剑碰也未碰一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下凡的仙女,向着情郎摆动优美的身姿,而负心人却不为所动。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傅采林叹息一声,他的剑扰动不了对方的心神,但他认为,对方不是纯粹的剑客。   傅采林忽然停下,问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诚!”   “诚?”   沈元景道:“惟有诚心正意,才能达到剑的巅峰。不诚的人,所学的剑法都是小道。”   傅采林脸上生出奇妙的变化:“你觉得我用剑不诚?”   沈元景轻声说道:“你不诚。你的剑到了尽头。”   傅采林沉默一会,伸手抚摸手中长剑,如同抚摸情人的脸,柔声道:“你也学剑,就该知道学剑之人只需诚于剑,而不必诚于人。”   山风吹过,衣带飘飘。两人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太阳似乎又重新出现在了两人中间,是傅采林的剑尖上的光。悬崖、树林、溪流、草地,一切在他出剑一刻,全都消失。   沈元景像是投入棋盘的棋子,精神都被这奕剑拿捏住,目不能斜视,耳不能妄听。但是他还有心,心还能牵动手。   傅采林此刻的剑如羚羊挂角,直刺中腹,突如其来,不合奕理,却又极具杀伤。   等对方的剑临头,沈元景才像是反应过来,抬剑一托,反手一靠。这一记妙手,连消带打,反将对方的局面捣得支离破碎。   你来我往,一招又一招。   傅采林将沈元景拉扯进了这局棋,却发现他胜不得。每一招绕过对方的剑尖,却又发现剑尖仍旧等在前方。   奕剑术讲究料敌先机,要以高明的眼力,掌握敌人武技的动向,从而先下手为强。他相信这世间用剑的高手中,绝对不会有比他更加懂得剑的真谛。   可沈元景太安静了。   以手段变化多端闻名是沈元景,像是初学武功的新手一样,每一剑都一板一眼,绝不肯偏离,也不肯多出一分力气。   就像是一个围棋国手,任凭你在中盘如何引诱,他都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就是要在官子阶段决胜。   傅采林知道自己拖不过去。纵然对方比自己还要老,可旺盛的生命力如同初升之朝阳,反倒他是日薄西山,命不久矣。   功力比不过对方,境界也胜不得对方,他所依仗的,只能是剑。   一切神通变化,悉自具足。   他将整个人的心神和剑融为一体,剑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散发不灭的星光。每一剑,都快到了极致,都精微到了无可更易的境界。   沈元景感觉自己的剑变慢了,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摆动手腕就能破解掉对方的招数。   他只能动了。决斗以来首次主动进攻,亦是首次动用了剑法招数。长剑如同垂在岸边的柳条,在清风拂动之下,扑打着飞过来的流萤。   傅采林脸上露出笑意,对方一动,那平静的湖面就会泛起波澜。对于瘦小的流萤来说,柳条固然是威力巨大,夹杂着清风也十分难缠,可不自由。   心驱动手,手驱动剑,沈元景的剑受此束缚,没有傅采林化身为剑那般自由,显得对方无比的灵活。   傅采林的心鲜活起来,剑也跟着灵动,绕着沈元景上下翻飞。   “叮叮咚咚”,双剑交接的声音如骤而密的雨点打在湖面,让沈元景的心湖泛起涟漪,越来越大,再也维持不住心如止水的状态。   这便是奕剑术的可怕之处,非但能够看清敌人招法上的后着,还能洞察到对方内心的破绽。傅采林将之更进一步的升华,从棋盘之外入到棋盘之内,牵引对方跟随自己的节奏。   高手之争,一丝丝的差距便能分出高下。沈元景只在一刻落入下风,立马又从容不迫。阴阳轮转,静起来如天上星辰亘古不易,动起来却是云彩一般,每一个刹那都在变化。   他用的全是剑法,可每一招都不相同。   傅采林应对了一招,接踵而至的会有另外一招,连绵不绝,让他分不出神来思考怎样反攻。   十招,五十招,一百招,五百招。   傅采林由惊叹变作怀疑,怀疑变作沮丧,又由沮丧变作赞赏,直到最后,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心里却平静得如深井。   笔直的一剑攻来,他没有躲闪,而是同样的一剑刺去。这剑凝聚了他的全部,对弟子的爱,对国家的忠,对剑的诚,对美好事物的眷恋。   掌中剑有快慢,心剑却没有,瞬息而至,无法躲闪。   这般同归于尽的打法,沈元景不闪不避,长剑稳得没有一丝变化。   “嗤”,只响了一声,傅采林胸口插着一把长剑,入了三寸,鲜血顺着剑涌出,打湿了白色衣衫。   “为什么?”傅采林吐出一句。他的剑紧紧的挨着沈元景的胸口,只是被两根手指紧紧的夹住,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你仍旧是在下棋。而我早已明白,盘内始终有限,棋盘外却是无限。”沈元景淡淡的说道:“剑法之道,诚于人,而不必诚于剑。”   一声叹息在山崖下飘荡,经久不息。 第133章 一战定北方   “咳咳!”沈元景迎着李世民担忧的目光,笑道:“无须担心,相比较傅采林去了一命,我受的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世间没有一个人能够杀掉一位大宗师而全身而退,哪怕傅采林是沈元景认定天榜六人里头最弱的一位,也一样给他带来不小的创伤。   那一剑虽然停在了胸口,大半的劲力也被沈元景用灵犀一指给截住,可还是有部分剑气深入到了脏腑之中,以至于他心肺受伤,脸上惨白无有血色,口中咳嗽不止。   李世民只得收起脸上的担忧,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如此便好,若是不然,这趟可要亏大发了。纵然我胜过了窦建德,也难抵得上先生安危之万一。”   “哈哈哈哈,咳咳咳!”沈元景笑到咳嗽,摇摇头道:“你今番做的很好。刘黑闼绕了这么大一截路,欲要偷袭,反倒被你将计就计,先趁着窦建德放松警惕,袭营而破之。同时又遣人埋伏其间,一举活捉了刘黑闼。   我离开不过短短两三日,就叫你灭掉了夏国主力,如今秦叔宝他们奋勇直追,攻下乐寿也只在旬日之间。等我们将北方连成一片,大势在我,应对起白道与魔门,也就从容得多。”   说到这个,李世民亦是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道:“这一战十分艰险,全靠先生运筹帷幄,提前察觉到石之轩的阴谋,否则我贸然发起决斗,也是自蹈死地。”   他说到这里,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石之轩既然设下这么大的圈套,连傅采林也请动,为何不见他有什么后招,甚至都没出现过?”   “你是担心他趁我受伤,突然袭击?”沈元景又咳嗽几声,摇头道:“此番你击溃窦建德,石之轩便不会来。就算他知道我受了伤,只要弄不清我伤有多重,不会贸然行事。与其赶来被我空城计吓走,还不如不来丢这个脸。”   李世民相信对方的判断,这才完全放下心,有心情探究道:“先生,我现在仍旧不明白你是如何杀死傅采林的。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现在还正面搏杀不了毕玄,也胜不过宁道奇,傅采林和他们是一个级数,难道会有这般大的差距?”   沈元景从角落里摸出一个酒瓶,喝了一口,平复下伤势,说道:“傅采林的心神全都局限在了那把剑里头,正如他的眼界,也始终与高丽国势勾连,不如毕玄来得霸气,更比不过宁道奇超越山河直达天地的博大,这便是小国之民的悲哀。   甚至到最后一刻,他都未能放开,那一抹家国存亡的压力,就算只是一根稻草,在高手相争里头,也足以要他的命。如此他不能逃,非但我能杀他,宁道奇与宋缺也能杀他。”   “原来如此。”李世民恍然大悟,想了一想,又道:“莫非这便是先生你,要把宁道奇、宋缺几人尽数拖入逐鹿这场大局的缘由?”   沈元景点头又摇头道:“宁道奇太过淡然,我之前怕他突然顿悟,不理世事,只能出此下策将他绑在尘世之中;宋缺又太过执着于家庭、民族大义,自我封闭。   等我们灭了静斋与宋阀势力,平定天下,自可叫宁道奇超脱出来,宋缺大彻大悟。如此才算得我的好对手,我才有机会借他们的手,完成破碎。”   无论什么时候听到,李世民仍旧是为沈元景这般大手笔组建的棋局而震撼,他问道:“那石之轩与毕玄又作何论?”   “石之轩综合魔门‘花间派’与‘补天道’两派秘传,又融入了佛门武学,自是十分了得。可任凭他如何变化无常,也须差我几分广博。”说到武功,沈元景倒是十分自信,又顺带点评其谋略:   “至于机谋巧算,前次不过是我把心思放在其余人身上,叫他钻了空子,事实上我并不如何担心。他只做过臣子,如何见识过一国之主的高度?终究要落入掌中。且让他去对抗静斋,钳制阴癸派那些疯子。”   沈元景说完石之轩,又谈到了最后一位大宗师,道:“至于毕玄,那是是大周的敌人,是你的敌人,我从不放在心上。他凝聚了突厥的信仰,我每打击他一次,便是在敲击突厥的脊椎。如今突利已然不迷信于他,颉利开始想办法限制他的权威,赵德言被吓跑消失无踪。只要再来一次,将这根脊椎敲断,便是我们反攻胜利之时。”   李世民脸上现出坚毅神情,说道:“自司马氏篡国以来,神州屡遭欺凌。隋文奋发一时,却不料江山所托非人。纵然有石之轩阴谋诡计,让突厥合二为一成为泡影,可也不是长久之计。终究还须我等硬朗起来,马蹄踏破塞外。”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这也是我选择你的缘由之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寇仲偏偏不明白这个道理,结交伏骞、结交突利,这几人寇边而来,苦的还不是中原百姓?其连高丽撮尔小国也让掺和进来,真是叫我失望。”   李世民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先生终于对世民又信心了,愿意说出更长远的计划来。”   “因为胜了窦建德,才有资格指摘天下。”沈元景又咳嗽几声道:“如今我等势力最为庞大,已成众矢之的,除却内患,也是时候考虑如何应对外虏。”   “无非如汉武、魏武之事尔。”李世民颇有信心的说道,却引来沈元景一声嗤笑:“我传给李靖一门刀法,你应该听说过,胆子不妨大一些。”   李世民正要做法答,突然过来一个传令兵。   “陛下,秦将军自前方发来奏报。”一个脸上白净无须的小太监,身形诡异的飘过去,从传令兵手里接过信函,拆开仔细检视一遍,才呈现上去。   李世民展开一看,大喜道:“大事定矣!”原来信中所列,窦建德遣了心腹魏徵前来,愿率众投降,只求周军饶过刘黑闼一命。   他等沈元景看过信后,才有些踌躇的问道:“他既然原来来降,虽是败军之将,我等也不可怠慢。只是如何安置,颇让人费思量。”   沈元景笑道:“以唐皇之亲,尚且只做了一个国公,凭他窦建德怎么去计较,难道还能大了过去?” 第134章 偷得一日闲   周帝凯旋而归,天下震动,关中大派人心惶惶。   长安城外的人头滚滚,表明秉政的长孙无垢亦不是迂腐手软之人。关中剑派遣首徒段志玄假意投靠,却行刺杀之事,反倒被她生擒,亦向天下之人再次证明,华山门下,并无虚士。   西寄园中,李世民见着两岁多的儿子轻而易举的将一个小石墩搬到一边,眼角一抽,说道:“先生,莫若我就封乾儿为太子,如何?”   沈元景摇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当年不就是因为自认才高,却并非嫡长子,继承不得唐公之位,才愤而出走的?怎么现下又要重蹈覆辙?”   李世民苦笑道:“他得先生灌输灵气,聪明伶俐,资质无双。我纵与观音婢再有子嗣,也恐怕超不过他了,立他原意便是要隔绝太子之争。不过先生这番话也不无道理,且等一等吧。”   他爱怜的看向一边,说道:“我从未想到无垢有这般本事,将朝中大小事务管理的井井有条。政务暂且不说,吐谷浑与西突厥犯边,你只一番诏书呵斥,有礼有节,便叫其不敢轻举妄动。   王世充勾结萧铣从两面偷袭,主功虽是李兄,可你及时调配物资予以援助,又剪除关中动乱,稳定朝局,功不可没。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长孙无垢脸色微红,嗔怪的说道:“李靖姐夫还在这里,你说什么胡话?”   “哈哈哈哈。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又何必害羞?”李世民大笑一声,然后转头问道:“红拂师姐,我说的可对?”   今日在沈元景府上,来的自然都是他弟子或相关之人。从石青璇起,一直到独孤凤,一个都不落下,全都在列。甚至红拂和长孙无垢这两个嫁人的弟子,还带来了夫婿和孩子,这屋里便十分热闹。   红拂微笑着说道:“妹夫说得不错,我亦想不到无垢妹妹能够有这样的魄力。非但是我等,敌国那些人哪个不是惊讶万分,夸赞万分。”   李世民十分得意的看向长孙无垢,说道:“我遣人打探过,连寇仲那小子都曾经说过,未料到他的这位师姐,有这样厉害的手段。当然,这都是先生教导有方,观音婢跟了我好些年,却是没有学到这样的本事。”   “这倒是。”屋内之人齐齐点头,脸上都露出赞同的神色,沈元景咳嗽一声,以手抚额道:“我叫你们过来,不是听你们过来吹捧的。今日是华山例行的考教时间,从后往前,你们将这一年来所学展露一番,让我点评。”   说到考核,自然是人人头痛。商秀珣打了个眼色,独孤凤连忙跳出来,大声道:   “若只是为了考教,其实全无必要。要知道什么玄榜、黄榜的正册上,每一个名额都争得你死我活的,现而武林里头成名的高手为之都死了一半,而我们华山派就威风了,我们姊妹九个最差也在玄榜正册里头,看来王薄那老小子排布的榜单还算公道。”   沈元景屈指一弹,一道劲风打在其额头上,没好气的说道:“他那榜单算得什么?若说以前还有几分公平,现下彻底沦为了帮助寇仲造势的工具。”   “的确如此。”李秀宁说道:“魔门之人再不堪,也不可能如他说列,除却祝玉妍,一个地榜前十都没有,如师父所言,也太不把赵德言放在眼里。   梵清惠、了空也就罢了,至于尤楚红、宇文伤、晁公错和四个老和尚之辈,与他不过伯仲之间,偏偏一定要排在前头,这般就有些用力过猛了。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鬼还在大师姐之上,殊为可笑。”   “对对对。”独孤凤点头如小鸡啄米,说道:“你这一提醒,我想起来了。大师姐领着我们力挫毕玄,如何不能排到前十?”   单婉晶也忍不出说了一句:“妹妹你还看不出来么?晁公错败给宁道奇就是他武功高明;赵德言也好,我们也罢,能抗衡毕玄就是毕玄武功差。”   几个姐妹立刻叽叽喳喳的讨论做一团,一会争论石青璇道理能够排在地榜前十哪个位置,一会讨伐王薄榜单编排得不够公正,吵得其余几人脑袋嗡嗡作响。   石青璇叹口气,突然开口道:“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那榜单前头的那些位,不正好是留给我们的?”   尚秀芳眼睛一亮,说道:“大师姐言之有理。师父在天榜上扬威,那我们就将地榜占据,让天下看看,华山一脉是何等的厉害。”   院内也陷入到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中,此刻惟有石青璇还耐得住,连红拂和长孙无垢都忍不出参与进去。   李世民和李靖对视一眼,纷纷苦笑,料想不到尚秀芳温温柔柔的一人,一旦说到武功竟然就有这般的热情,其余姑娘也是一般,如同进了首饰铺,大肆挑三拣四。   两人齐齐看向上首,沈元景连考教都不去想了,哪里还有余力阻止,当下闭目养神,魂游天外。   到了最后,尚秀芳似乎反应过来,说道:“师父你杀掉傅采林,可是震惊了整个江湖,众人纷纷称赞。可恨秀芳才学不够,不能作歌称赞师父威武之万一。”   商秀珣握起拳头比划一下,如同敲柷,气鼓鼓的道:“可即便这样,却还是有人诋毁,就如同凤儿妹妹说的那样,居然有蠢货质疑傅采林武功不强。简直笑话,几十年的三大宗师之一,就是因为一场败仗,就被说得连曲傲都不如。”   沈元景说道:“宵小之辈,无须理会。不过王薄这事做得太差。我曾经警告过他,地榜之下的随便他定,天榜之上他无有资格置喙。想不到他不肯低头,只是将宋阀主放在地榜第一,却不往上。   这般扭扭捏捏的,跪不下去,又站不起来,难怪他在寇仲朝中,只混了个虚职,越来越靠边,反倒叫宇文家后来居上。嗯,据说宇文家又掌管了禁军?”   李世民点点头,一脸古怪,实在想不通寇仲是如何想的,留一个弑君之人在左近。   宋玉致轻声说道:“父亲对此虚名并不在意,所欣喜者不过是师父对他这般重视,让他磨刀愈发的勤快。”她脸上带着些许忧虑,为不能阻止这一场注定到来的争斗而发愁。   院内之人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凶险,一下沉默下来。   这时候,长孙无忌带着一封奏报,匆忙赶来。 第135章 转眼终局至   长孙无忌在满屋的莺莺燕燕注视之下,顾不得行礼,径直上前递过信函,说道:“陛下,楚国亡了。”   “什么?”李世民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将抱着他小腿玩耍的儿子李乾摔了个屁股蹲,也顾不得去安抚,伸手接过信来。   他匆匆扫了几眼,脸上露出苦笑,将信递给沈元景,说道:“先生,寇仲真是一点也不肯相让。”   他伸手将自己爬了起来的儿子提起搂在怀里,轻声安抚两下,又感叹道:“每每我们得一大胜,寇仲总是如影随形。   我们得长安,他开始发迹与东海,起于彭梁;并巴蜀,他成功攻下李子通,吞了李密大半地盘;定唐国,他凭空得了江淮杜伏威投奔;灭薛举,他兵不血刃拿下江都,收容宇文阀;好容易攻下窦建德没几天,这林士宏也被他拿下。”   独孤凤凑在沈元景身边看了奏报,点着头说道:“偏偏他这一切得来十分容易,似乎躺在家里,这些人就争先恐后的归顺了,不像姐夫你还要辛苦的东征西讨,一点点的地方打下来。甚至还要出动我老……我师父他老人家。”   沈元景随手将信塞到独孤凤手里,说道:“这是哪一位的手段?真是好大手笔,趁着我们攻打窦建德的时机,非但让我们无法反应,连石之轩都算计了。   话又说回来,以阴癸派那些人玩弄心机的手段,沈法兴能够取得她们信任,肯定是真心诚意。现下又突然背叛,定然是受到了极大的诱惑,且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决定。”   信里面大略说了事情经过,魔门联军与寇仲激斗正酣,沈法兴突然叛变,埋伏高手击杀了林士宏,又趁机从背后攻击,致使楚军一败涂地。   这信函送来时候,沈法兴正连同徐国大军一起,沿着余杭往新安郡,一路追着楚国败军而去,虽然并未说结果如何,可众人皆知,楚国定然是完了。   李世民已然恢复过来,将儿子递给长孙无垢,坦然说道:“的确如凤姑娘所说,我有些嫉妒。不过我亦能猜测到沈法兴的想法,无非就是看到杜伏威与宇文阀投靠寇仲,权势地位仍旧如前,还能多出一重保护,心动了罢。   只是如先生所说,阴癸派不会对他没有防备,盯着这般紧的情况下仍旧能够成事,若非是他城府太深,便是他突然与徐国某个势力取得串联、又迅速做出决定,毫不拖泥带水。”   他往前走了几步,遗憾道:“好好的一场师门聚会,却又因着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中断,着实让人不爽利。李兄,咱们先回朝中准备。无忌,那楚国最新动向,以及阴癸派之事,还要你费心多做打探。”   等李世民、李靖与长孙无忌离去,沈元景提起李乾放到一旁,转身对着九个徒弟说道:“本来今日考教一事被你们吵没了,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大战愈发临近,我不能对你们松懈,这考教还是要继续下去。   凤儿,便由你开始吧。嗯,你学的是击鼓,却是有想法。取战鼓来,翌日大军出击,便由你充当击鼓之人。”   ……   林士宏身死,楚国自然是逃脱不了灭国的结果,只是出人意料,攻占楚国都城的并非是徐国与沈法兴的联军,而是辅公祏。   他不知怎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放弃和杜伏威的对峙,领兵顺着长江而上,占据九江,直达豫章,将敌人拦截在了新安郡。   长孙无忌说道:“辅公祏夺取了楚国大半地方,现在据守不出,无论是杜伏威的江淮军也好,沈法兴的越军也好,都拿其没有办法,只是陈兵以对。   他又迅速和萧铣联络上,稳定了西面局势。甚至还遣派使者到了长安,要与我朝组成联盟,共同对抗徐国。此事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决断。”   李世民皱起眉头,突然问道:“岭南宋阀有何动静?”   “并无任何动作。”长孙无忌躬身道:“我们探得宋缺本有意出关,听得太师将傅采林诛杀,又躲了回去。”   李世民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如此你且去回了那使者,辅公祏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封侯之位,否则我带甲百万,驾临豫章,他再要有所动作,可就悔之晚矣。”   之前窦建德座下降臣魏徵突然越众而出,说道:“陛下不妥。如今大周心腹大患乃是徐国伪朝,如辅公祏、萧铣等碌碌之辈,等踏平东南,容后收拾不迟,现下何必拒之于千里之外?”   他看了看坐在最上首的沈元景一眼,又道:“况且,就算我朝不便收容这些魔门势力,也不宜在此时言语过激,凭空多出一个敌人来。”   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我与不与之联合,都要对抗徐国;他为保命,亦是脱不开和杜伏威纠缠。缔结盟约不过多了个名义而已,以后背盟反要受声名拖累,并无好处。   至于他不识好歹,要与我敌对,魏卿倒是无须担忧,他岂有这个胆子?就算真敢进攻,正好一并收拾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龙行虎步到了大殿中央,朗声道:“林士宏败亡,阴癸派虽无消息,不过显然是已无力逐鹿,天下局势十分明显,不是西胜过东,便是东胜过西。   我欲要混一天下,自然举世皆是敌人。无论辅公祏也好,王世充、萧铣也罢,既是大道上的拦路石,也是在座诸位的封侯拜相的功劳。翌日云台画像,便由此始!”   一席话说得群臣心中动荡,齐齐起身呼诺。只沈元景一人端坐,面带微笑。多年谋划,终于走到这一步。   其后,李世民领心腹于后殿,商讨攻打徐国之事。一直谈到了后半夜,才将整个大略制定完毕,个中细节,却非一时能定。众臣留宿,惟沈元景趁月而归。   ……   西寄园在皇宫东南,此时月如峨眉挂在树梢,屋顶上坐着的美人儿,就像是无法在残月中栖身,从中脱身出来的嫦娥。   她双手环住小腿,微微低头,脸上挂着凄苦,说道:“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过是在利用我。只是现下我除了你,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 第136章 双姝先来探   沈元景轻轻一晃,到了屋顶,看着婠婠梨花带雨的模样,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对面,一眼不发,只是看向东边的月亮。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兴许其他地方的月华不会如此地一样的清冷,婠婠注视着对方的脸庞,幽幽的说道:“你仍旧是这般冷漠。就算我能看出你对我有一点怜悯,可还是希望你能露出哪怕是一个安慰的眼神。”   沈元景不说话,偏头看了她一眼,双目依旧平静如水,无喜无悲。即便这样,婠婠心里还是好受一些,松开了抱着两腿的胳膊,双手一撑,坐到对面,也一起看向月亮。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师尊死了。”   她像是对人说,也是对自己说:“师尊对自己的死早有预见,原本她早就想和石之轩同归于尽,不过林士宏的大楚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教她生出雄心壮志,一时有些舍不得,便忍辱负重,和石之轩合作起来。   可是后面局势慢慢变化,你们两家的势力一天天增长,楚国偏安一隅,并无发展的余地,她才死了这条心。只是仍旧相信能够与慈航静斋还有华山派三足鼎立,如此也算是光大门楣。   江都那一战之前,楚国虽有小负,并不伤筋动骨,只是不想再打,平白损耗实力,给萧铣占了便宜。恰好那时候梵清惠邀约,说战或者和,都以两家比斗为凭。师尊信了。”   婠婠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笑了几声:“哈哈哈哈,你能相信,以卑鄙无耻著称的魔门领袖,竟然天真到信以为真,反倒是白道武林之首的慈航静斋,计谋深远。哈哈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直停不下来,过了许久,突然变得冷静下来,接着说:“我们到了地头,却是了空和尚出手对付师尊,还有鲁妙子、宇文伤、尤楚红这些人,这其中任意一个,师父想要胜过都极为艰难,何况他们不讲江湖道义,一起来攻。   辟守玄长老、闻采婷长老和旦梅长老当场去世。我和师妃暄战不多时,便有王薄等人上前围攻,师尊为了救我,使出了“玉石俱焚”的招数,挡住了梵清惠他们,让我逃出生天。”   婠婠这一番叙述,不夹杂丝毫情绪,如同述说外人事迹一般,脸色平静到和远处的水面一样冷。可在沈元景眼里,她始终蜷缩着,如同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孩。   “就是说,阴癸派基本没什么人了?”沈元景问了一句,婠婠抬起头来,脸色突然带着一点笑意,说道:“对啊。其余几个长老,都不顶事,也就白清儿师妹像样一些,婠婠都不用遵守须独自修行三年的祖训,就要被迫接掌派主。小时候总想着坐上这个位置,可以像师父一样的威风,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沈元景沉默一阵,说道:“那你留在这里吧。石之轩也好,宁道奇也罢,无论哪个来,甚至一起上,我也能够庇护住你。”   婠婠直直的看过来,温柔的说道:“你才登上天榜第一,现在是实实在在的武林神话,难道就不担心坐实了勾结阴癸妖女,让你名望大减?”   “我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沈元景淡然道:“我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所谓的榜单,不过是生死簿而已,等着我挨个点名。”   ……   婠婠住到沈元景的府邸之事,也只有石青璇知道。   她什么也不说,似乎对师父做下的任何决定都会赞成。只是她从不和婠婠同时出现,又在庭院里头学琴,弹奏了三天《离骚》。   沈元景一如从前,并不往婠婠住所逗留,也不曾变化了教授弟子武功,那琴曲便化作《梅花三弄》,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转眼入得隆冬,众人在院内赏梅,独孤凤领着李乾堆雪人,时不时将冰冷的雪球砸在小童的脸上,逗得其哇哇大叫。   沈元景一边饮茶,一边悠然自得靠在一旁,看着一切和谐,如同没有烦恼。   周国朝廷十分繁忙,都在为年后大战开始准备,只是他见一切步入正轨,已然不太愿意理会政事。   忽然,他挑了挑眉毛,吩咐宋玉致好生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起身往外去了。   无漏寺仍旧和以前一样,名声不显,人所不至。何况新朝对佛道势力都不待见,是以无有钱粮修缮大殿,显得有些破败。   大雄宝殿里坐着佛像,前头立这一个白衣女子,虔诚的给佛祖上了三炷香,才转过头来。   师妃暄清丽的脸上带着三分佛性,又一闪而逝,只留下一缕灿烂的笑容,就好像是人们盼望已久的远方亲人,让人倍觉亲切。   她身上的圣洁仍有残留,那种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疏离感却消失殆尽,就是这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纯洁,也巧妙的溶于笑容中,使人见之生出如拜菩萨一样心安。   沈元景眉头一皱,对方较之过往要自然得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下到凡尘,纵然还是与众不同,可也明了了人间悲欢离合。   这般表现,只能用一件事来解释,那便是师妃暄如当年的婠婠一样,也在慈航剑典的基础上作出了突破,不再执着于那种虚假、虚无缥缈的慈悲,而变得更加贴近于人。   师妃暄现在极具诱惑,比之婠婠不遑多让,不愧是传承数百年的门派,这么快就能想到对付阴癸派的法子。   沈元景心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慈航静斋用来离间李密和王伯当的女人,便是她?”可他立刻否决了这个猜测。   师妃暄现下仍旧是处子之身,眉宇之间的诱惑,并非是妖艳的魅惑,而是那种让人愿意全身心归附和倾诉的安宁。   再者说来,即便慈航静斋如何悲天悯人,难道就肯为了他人的大业,牺牲自己精心培养多年、且在剑典基础上作出重大突破的地尼以来最杰出的弟子?   阴癸派都做不到这种程度。祝玉妍每次知道婠婠和沈元景相见,都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她重蹈自己当年覆辙,不断的述说当年旧事,以至于婠婠一直想讨要第二招刀法,都未能成行。   师妃暄静静的看了来人一会,柔声道:“沈兄,妃暄此次前来,是要和沈先生做一个交易。倘若你愿意交出阴癸魔女,妃暄愿意以身代之,侍奉在你左右!”    第137章 变乱自两道   沈元景眉头一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着对方略带红晕,却一本正经的脸,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师妃暄正色道:“当今天下局势已然非常明朗,徐国与周国两分已成定局。其余王世充、辅公祏和萧铣,徐帝厉兵秣马,只待春开,就要下手铲除。   灭掉这三方势力并无多少难处,只是他们背后有着魔门的扶持。若是铤而走险,介时苦的可都是普通百姓,妃暄如何能忍?”   听她仍旧是这般大意凛然的做派,倒是让沈元景心中放松了一些,轻笑道:“似乎与我并无太多干系,难不成我还能号令魔门不成?”   师妃暄道:“沈先生虽然并不能直接干预魔门决策,可身为天榜第一,一举一动都会对局势产生深远影响。对于魔门更是如此。   旁的不说,如今阴癸派被正道攻伐,几近破灭,只剩下婠婠一个传人。倘若你肯将她交出,这个作恶多端的魔门势力,就会传承断绝,于天下功莫大焉。”   历代魔门都会有护派尊者,专责保存派内各代传人的笔记心得和派内的经典,以确保传承和武学不失,如何就会轻易被灭绝?   沈元景如此去想,嘴上却不去揭穿,反问道:“你们说好光明正大的较量,却又暗中设下埋伏,不觉太过卑鄙?”   “不过是权宜之计。”师妃暄脸上的光耀得刺眼,庄重的说道:“能够完成灭除阴癸派这般伟业,妃暄想来,天下人也不会耻笑静斋言而无信。”   沈元景摇头说道:“我不管你们这般行径做派,是如何能够联络到那么多的势力投靠。在我看来,你们的确是言而无信,或许多少年后,也是人世间的谈资也不一定。”   师妃暄低下头,轻声念佛,答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大殿里头一片宁静。良久,师妃暄才道:“成大事者,自古就难拘小节。沈先生为天下两大霸主之师,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沈元景淡定的答道:“人无信不立!我不与焉。”   师妃暄怔怔的看着他,轻柔的叹息一声道:“大德高僧云游多年未归,这无漏寺庙便无了人祭拜。缺了香油钱,连和尚们的生计都维持不了,更不用说度过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今日他们已然闭了寺门,云游去了,此间的晚课和晚钟都无人安置。”   她一边说着,一边缓缓的走去,将大殿的门关上了,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妃暄还是懂得的。”   窸窸窣窣之声响起,是衣服划过肌肤的摩擦。   师妃暄转过身来,所见的微光之下,人踪已无,只剩下佛祖慈悲而又怜悯的目光。   一道声音遥遥传来,道:“好一个政治妓女!”   ……   沈元景离了无漏寺,径直来到西寄园的后院。   他见着在风雪中荡秋千的婠婠,问道:“你且将在江都城外,与师妃暄的争斗细细说来。”   婠婠有些奇怪,却还是依言答道:“我与师妃暄并未单打独斗。她似乎知道敌不过我,便连同徐子陵一起来攻。那对狗男女似乎懂一门合击的武功,急切之间,我也无法胜过。   正要使出你教给我的‘小楼一夜听春雨’应对,又有王薄、宇文化及过来,师尊那边也受了伤,我便先赶了过去。”   末了,她又反问一句:“怎么了?”   沈元景轻轻笑了,说道:“恐怕你使出魔刀刀法,也胜过不师妃暄。”他又像想起一事,追问道:“你有无见到她容貌的变化?”   婠婠迟疑道:“她蒙了面纱,我只能看到她的眼睛,那时候被围困,急切之间看不分明。现在想来,的确是熟悉而又陌生。难道,她的武功也作出了突破?”   沈元景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正如你领悟了自然之道,一举一动全凭心意。她好像也改变了许多,现下看来是三分自然,七分魅功,较之以前更容易让人亲近。”   婠婠一震,问道:“比之我如何?”   她从小就被灌输,未来的一生之敌便是静斋传人。直到上次在洛阳胜过对手,才超脱于外,无论心境还是武功,由此都更上了一层楼。现下骤然听到老对手又功力大进,一直以来的记忆和紧迫感又回来了。   “伯仲之间。”婠婠听得此言,立时间有些沮丧,可很快便振作起来,甚至眼睛里面的光芒更甚。   沈元景说道:“我想明白了,这里头恐怕还有我的原因。上次我去净念禅院取回和氏璧,将其异能压制,残余部分却依旧影响了师妃暄,让她身上的慈航剑典功夫只剩下七成,想来是那个时候,她便有所领悟。”   婠婠轻笑一声,说道:“还是怪郎君的魅力太大了哩。全天下最美丽的两个女子,都要为你神魂颠倒,作出改变。可冤家瞅都不瞅人家一眼,真是让人伤心。”   她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迎着沈元景看过来的目光,双颊微红,捏着衣角。似乎是长久以来,天魔大法留下的惯性,又似乎的确真心。只是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已然不愿意去分辨。   “郎君要怎么补偿我哩?”婠婠嘟起嘴吧,装作有些不开心。   沈元景笑道:“补偿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事如何能全都怪我?”   婠婠当然知道,就算是沈元景给予了一个提示,若是没有慈航静斋深厚的积累,以及宁道奇、了空等人的帮衬,聪明绝顶如师妃暄,也不可能脱出剑典藩篱。   “不怪你怪谁?”但她要的是补偿,却又不仅仅是补偿。   “你们阴癸派也逃脱不了干系。”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我发觉师妃暄的魅功里头,不仅是剑典的作用,还有一丝天魔大法的影子。”   “什么?”婠婠大惊失色,从秋千上飞扑过里来,卷起一阵风雪,急切问道:“你可是看清楚了?”   沈元景点头道:“并不是那种对阵多年而观察到的皮毛,而是实实在在天魔大法的精髓。”   婠婠脸上失去了镇定,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她呆立当场,半天也未有回过神来。   沈元景叹口气道:“你先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吧。”他一手搅动风雪,又道:“你要补偿,我便会给你补偿!” 第138章 开端起一争   春季农田正忙,本不是用兵的好时节。   周国攻萧铣,徐国攻辅公祏。两国并无一点盟约,却又心照不宣的同时出兵南下,又齐出大将,将王世充的势力围困。   纵然不是多聪明的人,也已然明白,东西二国战斗的序幕已然拉开,不过是在大战前,先扫平可能的意外。   李靖率领大军从荆襄出发,并有屈突通、苏定方等为辅。另一路则是沈元景与李世民,前往围困洛阳。   大军才刚刚开拨,便从城里传来了一声洪亮的钟声。   李世民笑道:“这是哪位在与我等送行?嗯,独孤师妹在此,又有谁这般顽皮?”   沈元景侧耳倾听一下,说道:“石之轩来了。我且去会上一会,你们先走吧?”   李秀宁并不坐车,全身盔甲,驱马过来道:“师父,他应当是一人前来,要不要叫大师姐她们四个一起?”   她之意思无非是摆出诛仙剑阵,加之沈元景从旁出手,好留下石之轩。她并非不知道沈元景的脾气,只不过击杀邪王,能够让梁国减少抵抗,也要硬着头皮提出来。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不必了,到了现在,想来他已经想明白逐鹿已无可能,梁国之事自不会去管。况且秋风未动蝉先觉,若是那么容易就被围杀,我辈拼命追求境界做什么?”   他驱马来到无漏寺,仍旧是在大雄宝殿里头,见到石之轩。   这次石之轩并未拜佛,而是与佛对面而站。无漏寺本是他隐居所在,如今却像是游客一般,背着双手仔细打量佛像。   许久,他才说道:“我以前看佛,只觉庄严神圣,无所不包。后来居于此间,众生拜佛,亦是在拜我,佛有神通,我亦有神通,并无二致。现在才又明白过来,我都在追寻,他已达彼岸,我还在苦海中泛舟。”   说着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向沈元景,说道:“沈兄是我的领路人,可否告知石某,我何时能够靠岸?”   “嗤!”沈元景笑了一声,走出门外,望了望天,说道:“你一求诸泥胎木像,二问他人,何其不智?神佛只要你膜拜,怎会愿意你和他们并肩,分了香火;我只会先想办法超脱了去,哪来的那么多闲工夫管你跟不跟得上。”   石之轩默然,俄而长叹一声道:“求人不如求己,我明白了。”   他亦走出了门,见着天地广阔,深吸口气,说道:“玉妍之亡,非我所为,亦非我所能算计。自我与青璇一见之后,心境圆满,有进军破碎虚空的希望,对魔门的控制欲望便没有那么强烈。   魔门超脱之法偏激,若不成,自然是魂归天外;若成,待我走之后,玉妍就是最好的魔门领袖,怎么会算计她?”   沈元景对这番言论倒是相信,时至今日,对方已然没有了说谎的必要。不过,不说谎不代表不隐瞒,他问道:“阴癸派固然不是因你招致这般大难,不过,你敢说这里头便没有间接的使上一份力?”   石之轩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已然惩戒了希白。虚彦死后,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传人,我不可能让花间派的传承到我手里断绝。”   “那你来此做甚?”沈元景问道:“向阴癸魔女道歉?邪王恐怕不是这样的人;让周国放过梁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裴矩不会如此愚蠢;青璇已然没有必要再见了,她过得很好,大德高僧你亦有自己的路;到这城里乱杀一气?石之轩做不出这样疯狂的事。”   每说一句,石之轩脸上的苦笑便多了一分,直到最后,才道:“沈兄何必一直掀我的底。你要对付我,无需从心灵上找我的漏洞。”   他叹口气道:“我这次来,便是要和你再下一局棋。这一局,我们不为天下,只论两人之间。我要看看,我是否还有破碎虚空的希望。”   “你没有!”沈元景毫不留情的说道:“你要以为我目标,胜我才能超脱,那就几无可能。我知你不肯死心,今日便成全你,让你看看,我不选择你作为最终的对手,到底是个什么原因。”   经过他多番引导,这几个大宗师如何会不明白,天地有桎梏,欲要超脱,只能争。   一人之力绝难成事,那便合二人之力。   与对手的争斗中升华自己,与天地的争斗中破碎虚空!   ……   沈元景屈指一弹,一道劲力落在了塔楼的铜钟上,“嗡”的一声再次响彻长安。带着慷慨激昂,远远的传到了走了不远的周国大军处。   这是铜钟铸就以来,所发出过的最为洪亮浩大的声音,也是它最后的呐喊。   咔嚓之声四起,铜钟外壳上布满了蛛网一样的裂痕,随即层层落下,如同冰雹打在地板,咚咚作响,片刻功夫,只剩下一条悬空的铁链垂下,勾着一个空荡荡的钟柄。   石之轩见状,立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此战绝不留手,当即面带感激,躬身一礼道:“多谢沈兄成全!”   求道之路艰难,途中并无几人,沈元景这般作为,是给同道最大的尊重。   石之轩走到对面,轻声说道:“前两次沈兄轻而易举过破解了‘不死七幻’中的四招,我痛定思痛,又重新将之演化了一番,还请沈兄品评。”   “以虚还实。”他一字一顿的吐出这四个字,脚下踩着飘逸的步伐,直直的像对面冲去。   若有旁人来看,石之轩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所用的招数也是一掌,再清晰不过,可作为对手,沈元景从心灵的角度看去,那就是一团影子飘来。   影子似缓似急,是什么形状,有什么动作,全然看不清楚。   石之轩显然对沈元景研究颇多,明白只要有招就有形,有形就有相,决计逃不过对方的掌控。他收敛手段,一直到了近身的一刹那,才释放出这招的全部威力。   一股软绵绵的力道在沈元景的身边炸开,像是清风一样,无孔不入。他可不敢真让这样的劲力挨到身上,双手在胸前一揽,一个太极阴阳鱼状的圆环展现,透出极强的吸力,将攻击尽数收拢过来。   无穷的牛毛真气如雨如针,每一道轻柔纤细,却又尖锐异常。圆环气墙如水面,将其尽数收纳,点点涟漪泛起。   沈元景将这劲力收敛,正要化去,突然巨变陡生,每一道如被的真气全都炸开,威力不大,却像是气泡外涌,整个水面煮沸一般动荡不已。   他催动内力,欲要凝水成冰,那些个真气忽然聚拢,然后猛烈撞击,就要沿着他的双手往体内涌去。   “好招数!”沈元景轻喝一声,阴阳气墙急切转动,收缩成了一个圆球,里头蕴含的力量让石之轩都有些心惊,连忙后退几步,回到原位。   只是轻轻的、气泡破裂般“砰”的一声,那圆球里头的真气如同洪水四下奔腾,摧古拉朽,整个庭院里头,除了两人站立的位置,青砖全都被掀开,连同三面的墙一齐倒塌。大雄宝殿也掉落许多瓦片下来,摇摇欲坠。 第139章 比彭祖之寿   石之轩叹了口气,说道:“沈兄真是厉害。我这虽只是一招,可也将后面四招尽数融入了其间,本指望就算你能挡住,也要手忙脚乱一阵,我好趁势攻击。怎知你用这般化解的法子,将之导引到外,斗转星移果然名不虚传。”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石兄难道指望一招就能将我打发了?”   “也对。”石之轩点点头道;“那就再试试我这招‘以有为无’吧。”   他在第一招里头已经用了后面四招的精髓,自然不必再使出,直接跳到了第六招。   这样一招名为有化作无,实则取法道德经里面的“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招数变化无穷。   他既在前方,也似不是在前方,正出入于有无之间,动中含静,静里生动。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风吹,似乎他会从各个地方以各种方式攻来。   这样一招似真如假,似假如真,万千繁复的手法齐齐迸发,就算沈元景能够挡住十招、百招,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后着攻来。   沈元景动用真气感应,发现这一招是幻术的巅峰,处在无穷变化当中,根本无法捕捉到攻击来自何处。   他立时就明白过来,石之轩已然将天一心法、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融为一体,“以有为无”的招法里头,有花间派的千变万化,拖得他不得不全神贯注的应对。   若是一个不注意,这招法里头又蕴含补天道的出其不意,定会如刺客一样一击必杀。   “以有为无”和“以虚还实”,这两招一有一无,走了两个极端,却都是有意针对沈元景本身无所不精的武学体系,石之轩果然是有备而来。   沈元景轻喝一声,看不穿便无须去看,一道宛若实质的真气罩出现在了体外,任凭对方的招法攻来,却都如细雨打在湖面,不过是轻起一阵涟漪,动摇不了水下半分。   石之轩顿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所出的招数都是幻招,威力虽然要胜过梵清惠、了空、尤楚红等人多矣,可用在大宗师头上,只可扰敌,想要杀伤并无可能。   此招的精髓就在于将致命一击隐藏在幻招里头,一旦对方判断失误,迎来的就是生死之局。现下对方能够以静制动,便让他有些为难,就算是拖也拖不过,只能从虚空中先发制人。   就在石之轩准备动用补天阁的刺杀之术,从无中生出有来,沈元景长笑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我‘十万火急’!”鼓动真气,猛然往外一冲。   那真气罩陡然扩张,如同像一张网,呼啸而过。大雄宝殿轰然而落,周围的建筑也一样跟着倒塌。城内守卫早就得到命令,无人上来查看。   石之轩来不及隐藏,就被网住,现出真形,却是一直站在前面没有挪动过脚步。   他那一根指头,仍旧是不动摇的戳向前方,指风将对手完全笼罩,其中气劲强弱分布又不断微妙改动,使人防不胜防,挡无可挡。   沈元景同样一指点过去,无数指影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齐齐冲向面前一点。   石之轩一指锋芒无可抵挡,如同流星坠落,固然能够刺破阴阳,可在对方劲力不停的撞击之下,渐慢渐变得圆润,等到了沈元景面前,已经毫无力量。   他收招退了回去,叹了口气,问道:“这是什么武功?”   “三分归元气。”沈元景解释道:“江湖不是传闻的我对寇仲和徐子陵居心叵测,传了限制他们的武学么?我想着索性把这门武功创出来。”   石之轩苦笑着说:“其实我一直在怀疑,你恐怕不止是两晋时候的人。我也和向雨田接触过好些次,他的境界以前我看不明白,现在想来果然是高出我们许多。   其天资也并不比你我差,年代按道理说也和你相差仿佛,可这里面又很奇怪的是,他的武学见识差你也太远,而你的武功境界和你表现出来的见识又极不相称。   你似乎掌握了天下所有武学的道理,随随便便拿出一门,就能匹敌我们花费数十年心思,殚精竭虑创出的功法。甚至,不比魔门传承如许多年的武功差。”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听到一个传闻,你掌握了一门神奇的武功,能够不断的返老还童,只是有着很大的限制。这样倒是能够解释得通,不过问题又来了,你这般才情不可能每一世都默默未闻,所以,你到底是谁?”   沈元景哭笑不得,他只是在洛阳一时高兴,给石青璇、红拂和寇仲、徐子陵四个谈论过天下的武学,随口说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用处,怎料到传出来却变了这幅模样。   他纵要解释,又如何解释得清?   表现出来的武学见识确实大大的超过了这个年纪能够拥有的,就是把天下大宗师、宗师绑在一起,也定然没有他懂得多。   这并非是武学层次的问题,而是见识的问题。他集合了数个世界的精华和高度,岂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沈元景想了想,说道:“邪王既然感兴趣,我也不妨透露一二。当年神功虽成,可寿元到来,遂存保性命之心。只是大乱方定,一人之力炼丹采药,何异于缘木求鱼,便游求于其外,得了始皇帝相助,练成不死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只在平衡耳。我这番逆天改命的动作也逃不过自然规律,一甲子时日,便需假意轮回一次,削减灾祸;三甲子后,就要重新来过,一身功力悉归天地,以欺诈天道。此类不过是小道,苟延残喘,倒是叫石兄见笑了。”   石之轩瞬间就算清楚的了时间,心里震撼莫名,喃喃道:“彭祖之寿,果然天人也。”   他躬身一礼,郑重说道:“前辈筚路蓝缕,接续前圣道路,又肯提携后进,晚辈佩服之至。”他这一礼,便是敬重先贤,从无中开辟出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石之轩顿时明白为何对方近乎于道家,却又和道家有迥异的地方,应当是徐福那类方士,甚至认为他就是徐福。   “敢问前辈,既然你能够驻世长存,又为何突然起了破碎虚空的念头?”   他忍不住问道,见沈元景笑而不语,又恍然道:“是我贪心了。前辈请接我最后一招,以生入灭!”   石之轩整个人合身扑上,不问前途,不留后路,不顾生死,这是集合了全部的精气神,以命相搏,同归于尽的招数。   “置之死地而后生?”沈元景大笑一声道:“这招傅采林使得出来,你还是算了。”极短的时间将这句话传到对方耳朵里。   石之轩顿时知道自己要败了。他以为自己能够抛开一切,真正做到视死如归,可一旦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念头,这招就并不能做到一往无前。   他果然还不够快。沈元景伸手一指,一道凝练粗壮的真气,后发先至,在一个刹那就点在他的胸口。   两人之间爆发出了巨大的真气浪涛,沿着地面往外一直平推。   石之轩转身就逃,沈元景也不去追。站在这无漏寺的废墟之上,迎着太阳,宛若天神下凡。 第140章 胜隋文之富   周军大营,李世民展开地图,说道:“先生,你说王世充作何想法,这函谷关如此险要重地,竟然没有重兵把守,轻而易举就落到了我们手里。”   沈元景道:“无非就是魔门中人觉着分兵在外,也难以抵挡两国大军,便收缩了兵力,准备固守洛阳。同时恐怕还有让我军与徐军两虎相争,好坐山观虎斗,从中渔利罢了。”   李世民点点头,亦是同意这种判断,又突发奇想,笑道:“你说有没有可能,王世充已然投降了寇仲,故意放开关卡,等我们进入他们的埋伏之地?”   “若是大明尊教势力还在,倒是不无这种可能。”沈元景顺着他的想法,解释给账内其他不明所以的将领听:   “现在洛阳只剩下魔门,不出意料,已然将王世充控制起来。他们和慈航静斋势同水火,绝无共存的可能。”   从窦建德手下投靠过来的记室参军虞世南问道:“大明尊教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解释道:“大明尊教乃是回纥的一个极为神秘的宗派,源于波斯。由大尊许开山、善母莎芳和原子杨虚彦领导,其下还有明暗五明子共十位。高手之多,不下于四大门阀。   那王世充便是大明尊教上代原子,潜入中原,巴结上了杨广,骤得高位,才脱离此教,不过也一直藕断丝连。”   众人心中一凛,四大门阀的威名,百多年来响彻整个中原,虽然现下独孤阀和宇文阀名头有些回落,可依然是徐国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   至于宋阀,在岭南几代,仍旧可以左右南方局势,就连李靖出兵灭梁,也要小心翼翼不去惹到宋家。   虞世南正要询问其现下状况,沈元景说道:“前次石之轩去往大漠,和这些域外邪教勾搭上了,通过其联络了王世充,才有前次多家诸侯攻我之劫。   后来大明尊教发现原子杨虚彦之死,双方起了龃龉。加之魔门不满足和其平分洛阳,石之轩便用了计策,引得毕玄出手,将此教高层诛杀殆尽,势力连根拔起。”   这样一个听来十分厉害的对手,竟然叫毕玄一出手就迅速消灭,众人惊叹大宗师之威之余,又多出一分心安。盖因天榜第一,能单枪匹马搏杀一位同级数高手的大人物,此刻就在自家阵中。   “那时我看了奏报,才明白过来,石之轩好厉害的手段。若非有着先生相助,恐怕我们都不定能够顶得住他的算计。”李世民笑着说道:“如今他被先生击伤,那洛阳城中的魔门高手不足为虑,唯一可担忧着,便是会不会引发和寇仲的提前决战。”   沈元景摇摇头道:“慈航静斋哪里有那个胆子,在她们不熟悉的地方和我决战?梵清惠不请动第二个宗师,或者找到抵挡诛仙剑阵的法子,是不会轻启战端的。”   众将领商讨许久,仍旧是要谨慎行事,步步为营,纵使拿不下洛阳,也不能落入敌人的圈套中。   沈元景也不坚持,由他们去。   ……   等周军慢吞吞的到达洛阳城下的时候,另一边的徐军竟然还离着有两日的路程。   周军屯兵于西城门,并占据了洛河上游,众将聚集,商讨下一步动作。   “这一路来并无埋伏,也无人阻拦,果然是我太过胆怯,又叫先生猜中了一次。”李世民大笑道:“不过比起寇仲来,我似乎还是胆大一些。”   “他是等着我们攻城,或者观望看洛阳城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沈元景问道:“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待进一步的消息。无论如何,洛阳城中也不应该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一静不如一动。只是这样干等也不是办法,总得做点防备。”   “你要不想干等,也可以找点事情做,比如赚点兵饷。”沈元景见对方颇有兴趣,解释道:“净念禅院里头,佛像金漆,还有一座极大的铜殿,怕不是可以铸钱千万。”   众将面面相觑,李世民亦是一怔,尔后大笑道:“先生当不至于因着佛门势力于我们乃是敌对,便生出报复的心思。如此说来,那净念禅院所搜刮的财富相当可观,连先生也为之咂舌。”   他这般解释给臣下听,自己也生出了好奇,说道:“诸位,谁愿意走上一遭,看看这佛门清净之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当即以刘黑闼为首的夏国降军抢先出列,愿意前去,又有薛秦投靠来的褚遂良等,长安、巴蜀,以及李世民的老部下纷纷争往。   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罢了,众位不需争抢,正好我也好奇,便一起走一遭吧。”   净念禅院十分低调,是以人所不知,等周军诸将从山上一见到其真面目,许多人都骇得说不出话来。   魏徵脸色大变,脱口而出道:“仅是这瓦片用料之讲究,就要耗费巨万,比起陛下皇宫上头的,要好上不知多少。”   手下兵卒来报,院中只有一些老僧,其余不知所踪。   众人踏步而入,一老僧上前行礼,说道:“贵客临门,喜不自禁!”   李世民朝左右打了个眼色,含笑回礼道:“老师父言重了,我等率领大军前来,见此有一佛寺,十分好奇,想要祭拜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老僧淡然的道:“禅院本不开放,只是周帝煞气十足,若能沐浴佛光,生出慈悲心思,罢去刀兵,还天下一个清宁,倒也算是一桩功德。这边请!”   众人眉毛倒竖,就要呵斥,李世民伸手止住,随着其一路往禅院中央而去。   李世民越看越是震撼,这大大小小的殿里头,供奉着大大小小的佛祖菩萨,每一尊都是金色躯体,光亮如新。悄悄使人验证,乃是实心,纵然只是外面漆金,那内里的用铜也不知有多少。   到了中央广场,但见佛像高大,陈年檀木熏香袅袅,众人已不再说话。那老僧甚是满意,说道:“本院起自文殊……”   “且慢。”李世民径直往前,伸手在菩萨的脚上摸了一把,老僧勃然色变,呵斥道:“无礼!纵然你是凡间帝王,安敢如此放肆?”   刘黑闼也不说话,上前一刀剁掉菩萨座下狮子脚趾,露出里面金黄色的质地来,惊讶的叫道:“这,这是纯金铸造?”   他问了一句,也不等回答,冲天而起,反手一刀在狮头上劈开一条缝,同样是金色闪耀。他退后几步,脸上生出由衷的赞叹道:“两丈高的菩萨像,全部用纯金浇筑,怕不是有四五万斤,大手笔啊,大手笔!”   李世民面沉如水,一指旁边的三世佛像,果不其然,也是黄金铸就,旁边七座主殿里头的佛像亦然。   那些个随其而来的臣下全都说不出话,纷纷盘算到底是多少黄金;那正中央的铜殿,以及其余百多座大殿里头的佛像,耗铜又有多少。   老僧已然看出不对,语气缓和道:“佛祖有言:‘经不可轻传,亦不可以空取。’我等以金铜铸就佛身,非是佛祖需要,而是我们需要以此来表达舍弃一切,虔诚向佛。”   李世民冷声道:“我不信佛。来人,拆了这些佛像,再做计较!”转身便要回大营。   老僧在背后破口大骂道:“无礼狂悖。李世民你毫无慈悲之心,定遭天谴。你等趁着了空主持不在,就敢放肆,算得什么好汉?”   刘黑闼不屑的道:“我本以为了空高洁,颇有敬意,现下嘛,嘿嘿。给我拆!”   一声令下,众将纷纷动手,等统计出来,吓得虞世南手都有些哆嗦,念道:“……仅佛像及寺内贮藏黄金,已近百万斤,铜过千万斤……”   他索性呈上册子,让李世民自己来看,叹道:“隋文一世积累,恐怕也不及其富。我当作文以记之。” 第141章 恨世充之愚   又过得一日,徐国大军到来,驻扎在洛阳城东。   寇仲遣使者前来,指责李世民对净念禅院做下的暴行,叫他给赶了出去,哂笑道:“听闻寇仲不知死活,竟然承诺据有天下之后,重复禅院佛像之大观。若叫他看到册子中的记载,恐怕就没有这样勇气说话来。”   哄堂大笑,虞世南摇头叹息道:“休说是他,便是我现下都没有勇气再翻开册子。每一分黄金赤铜,都是一分民脂民膏。”   帐内顿时冷场,刘黑闼见势不对,连忙哈哈笑了两声,说道:“那寇仲我也见过,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就是有些随性与天真,不似人君。这番话说出来,恐怕是为了安慰了空那个和尚。要他真知道要耗费这么多钱,多半是舍不得,顶多给那佛像木雕泥塑,外面刷一层漆。”   他这话说出来,帐内更加安静,魏徵、虞世南等夏王旧臣,一起瞪来,他顿时慌了,反应过来不当在此夸赞敌国君主,连忙告罪。   李世民大笑,转头调侃道:“无妨,算来他也从华山门中出去的,若是太过废柴,不是显得先生眼光不行么?”   沈元景淡淡的回应道:“自青璇退敌,无垢主政,两人扬名天下之后,世间无人敢说我授徒不当、眼光不行,盖因我之亲传都是千挑万选,只那些不够趟的,才落到记名弟子行列里头。”   李世民顿时语塞,他曾经几次想要正式拜入沈元景门下,都被其毫不犹豫的拒绝,直言武道天分不够,做个记名弟子都是看着其夫人面上。便是因着此事,也受过长孙无垢好多次嘲笑。   他咳嗽一声,说道:“现下徐国已来,我观他们军容不差,人数较我们为多,加之寇仲也是当世名将,如何应对,诸位请试言之。”   沈元景先一开口道:“据我判断,了空应当没有随军,否则以他的性子,定然会亲身来此,当面质问净念禅院之事。他手下那些个武僧可是劲旅,是以徐军定然没有存着与我们正面碰撞的念头,或可利用一番。”   李世民精神一振,当即说道:“却有几分可能,再去探来,徐军中可有和尚方阵。”净念禅院数百个武僧,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战力,亦是寇仲坐稳帝位的保障。   ……   两方绕着洛阳城对峙七日,文书往来不断,倒是城中毫无动静,似乎打定了主意准备硬生生的耗下去。   周国既不叫阵,也不攻城,甚至连投书都不曾有,每日安营日稳,扎寨渐深,一副要长居于此的模样。反而对面徐军有些躁动,略做调整,才安静下来。   是夜酉戌之交,洛阳城中喧哗大起,骚动不已,俄而对面徐军也动荡不安,往前行了半里,却是进也不进,退亦不退。李世民只让将领们稳坐不动,并不去理会。   子时,忽有一人奔向后军,惊扰守卫,求见沈元景。   沈元景顷刻而至,说道:“赵德言,你倒是胆子不小,敢孤身一人来见我。”   赵德言苦笑道:“我临阵脱逃,得罪了毕玄与颉利,若丧家之犬躲在洛阳城。虽蒙沈先生不追究,侥幸存留一命,可现下两王相争,洛阳如入沸鼎之中,已然是穷途末路,不敢不来。”   沈元景点点头,请他坐下。他这才松了口气,不敢耽搁说道:“请沈先生下令,速速攻城,有避尘在城中为内应,大事可成。”   “稍等片刻。”沈元景抬手止住,等李世民匆忙赶来,才道:“你从头仔细说来,不要隐瞒。”   赵德言暗中思忖两人关系,心知对方是要自己将事情讲明白,好判断他之来意,不敢怠慢,连忙道:“自邪王在塞外同大明尊教结交上,我与避尘、席应便投效了王世充,欲要助他成事。   邪王联络众方,拟定了梁、江淮、夏三国同时出兵,以及关中、巴蜀两处起义,多家攻周的计划。介时王世充便可假意与原瓦岗诸将对峙,暗中却直取长安。   待到大局定下,又一起归徐,再齐心协力清君侧,驱逐慈航静斋,便可重现上古大周王朝与诸侯共天下的盛世。”   李世民听到此处,脸色十分沉重,坦言道:“我周国纵然强盛,但要同时应对如此多的势力,确实难以抵挡。你等这个计策亦可用阳谋。是以你们并非是要瞒我方,而是不可使慈航静斋与阴癸派察觉罢?”   “周帝果然英明睿智。”赵德言脸上露出敬佩的神情,又冷笑着说道:“那两帮人,恐怕是魔怔了。慈航静斋成天叫嚣除魔卫道,若非寇徐二人对其言听计从,后面又有宁道奇、了空等为之张目,且看杜伏威、瓦岗、王薄、独孤阀、宇文阀,还有南海派、大江会之流,哪一个会理会她们。   至于阴癸派,只能说陷入疯狂的女人不可理喻。明明是我魔门崛起的大好时机,连邪王亦做出让步,立誓十年之后,将领袖的位置让予婠婠,可祝玉妍偏偏不愿,要自己争。林士宏守成之辈尔,只一岭南宋阀,就能将之钉在豫章无法动弹,拿什么和中原群雄争?”   眼见着大业功亏一篑,他越说心里越不是滋味,破口大骂道:“最离谱的是王世充,庸才、蠢货,竖子不足与谋。便是周帝未遣派李靖在潼关铸起防备,他也无有能力攻下长安。   杨公卿乃是他手下第一大将,生生被他任人唯亲逼迫得拥兵自保;欧阳希夷乃是他之挚友,威名远播,被他勾结大明尊教伏击,几乎身死,逃到杨公卿营地才保得一命。唉,这次大乱,便是他俩联络上了寇仲。”   “嗯?”李世民沉声问道“寇仲?赵先生可否详细些说,怎么又扯到寇仲了。”   赵德言叹道:“我从头来说罢。那时我们定好了计划攻打长安,本应是王世充亲自领兵,可他畏惧沈先生的威名,不敢动身,竟然找了个替身,又让他那废物儿子王玄应总领大军。   这废物一路拖拖拉拉,好容易到了潼关,听闻沈先生击杀傅采林,陛下大败窦建德,便吓得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回了洛阳,大好计策,毁于一旦。”   说着他又自嘲一笑,道:“好在他没有动手,若不然他那点末微伎俩,只需李靖一支偏军,就能击穿他那几万大军,我恐怕都活不到今日。   那时我等十分失望,欲要掌控大局,做最后一搏。于是邪王设下计策,在北面让毕玄灭了大明尊教,我等借着一场寿宴,迅速控制皇宫,软禁了王世充。可惜杨公卿早就对他失望,未能前来赴宴,留下了隐患。   杨公卿早在前次寇仲帮助王世充对付李密时候,就对其敬佩不已,更有欧阳希夷不知什么时候和那两个小子勾搭上了,于是就有今夜的反叛。”   李世民恍然大悟,正要说话,冷不丁沈元景突然道:“寇仲是叫你们埋伏了罢?” 第142章 畏沈浪之威   赵德言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沈先生怎么知道?”李世民见状,亦是有些惊疑不定。   “王世充的武功不弱,为人多疑,自己老巢不会没有防备。”沈元景却不答,反问道:“光凭你们,恐怕难以控制宫闱。嗯,韦怜香?”   赵德言更加惊骇,说道:“确实是阴癸派的韦怜香,他因当日协助王世充除掉越王杨桐,又是一副武功不高的样子,得了王世充信任,掌控禁中不小的势力。有他出手,我们才能突然袭击,将王家上下一网成擒,不露出半点风声。”   沈元景偏头对一脸雾水的李世民说道:“韦怜香便是经年潜伏在长安皇宫的韦公公,当年被无忌与代王杨侑一齐送到洛阳。阴癸派之人,干正事的本领没有,这等阴谋诡计倒是一流。”   李世民恍然大悟,赵德言心悦诚服的道:“原来沈先生当初便有布局,运筹帷幄至此,王世充焉能不败?”   他不等人追问,继续说道:“王世充被软禁之事,能够瞒住他人,如何能够瞒住杨公卿。我等亦然算计到此,借口无法同时应对两面来攻,将所有兵力收缩,欲要将他哄骗过来杀掉。   这些个久经战阵之人,果然是谨慎异常,他托病不出大营之门,如同蜷缩的刺猬,叫我们无从下口。   不过寇仲到底年轻,耐不住寂寞,偷偷来了洛阳城,联络杨公卿与欧阳希夷等人,似乎是要其充作内应开城投降。这如何逃得出我等之手,便趁他回返之时,伏击了他。”   李世民顿时来了兴趣,说道:“赵先生准备的如此周全,寇仲不死也要重伤,杨公卿又暴露出来,危机算是解了一半,再守个三五个月也是正当,为何匆忙出城?”   赵德言苦笑道:“我与辟尘还有席应三人围攻寇仲与欧阳希夷,都叫寇仲逃出生天,反倒是折损了席应兄,叫我们如何不心惊?若是不来献城求肯沈先生与陛下放过一马,就只能坐困愁城,引颈待戮了。”   他不说欧阳希夷结局如何,两人也能猜到此人是死在突围中了,如此便算是和徐国结下大仇,难怪魔门中人病急乱投医。   “席应是否走神,才招致陨身之劫?”沈元景一问,果然赵德言惊讶点头,他笑道:“寇仲在宋缺手下学了一年功夫,席应见之如鼠见猫,不死才怪!”   他边说边起身道:“如此便无疑问了。寇仲或在疗伤,或在神伤,恐怕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兵贵神速,世民速去安排,我与你走这一趟。”   李世民笑道:“早就准备好了,便请赵先生带路。”果不其然,一声令下,兵马立时间集结起来,分作两路。   他道:“为防万一,我领一路人去往东面,拦截寇仲大军;先生带着另一队兵马入城,如何?”   两路都有风险,无所谓高低,沈元景点头,领着步卒朝前;李世民亦是带着骑兵急速往东而去。   两人之间并无隔阂,令赵德言生出三分感慨,很快就到了西城门,他高声呼喊,城头有人探出头来一看,接着城门开了一条缝隙,却不见人。   赵德言便要问话,只见沈元景突然出手,一把揪住他的后颈衣衫。他骇得魂飞魄散,只以为对方要过河拆桥,就听着耳边传来呼呼风声,随着对方纵身往上一跃,三十丈高的城墙如履平地。   他落到城墙,还有些惊魂不定,苦笑一声,连忙对着过来的一人说道:“辟尘兄,是我。”他匆忙过去,轻声介绍道:“这位便是天下第一的沈浪先生!”   辟尘脸瘦身长,额角高隆,鼻梁挺直,倒是一副保养很好模样,细狭的双目透出惊疑,却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早就等待先生多时了,杨公卿正在攻打东门,还请速速入内。”   沈元景早已瞧见城门后面景象,并无多少兵卒,点点头,伸手一招,墙角火把落入手上,微微一晃便燃起来,挥动几下,地面的周军立刻明白,井然有序的涌入城门里头。   他并不随军,反是对辟尘吩咐道:“带我去杨公卿军中。”   这般不客气倒叫对方心里轻松许多,连忙答是,在前引路。不多时就到了东城门口,下面还在厮杀。沈元景站在城墙上,遥遥望去,城外不远处,李世民骑兵正与徐国兵马对峙。   赵德言摸过来,轻声问道:“沈先生,是否需要我们出手?”   沈元景摇摇头道:“不用,战阵之事便归于战阵,规矩还是要守一守的。”两人越发心安。   辟尘叹道:“沈先生有圣贤之风,叫人钦佩。若是邪王,虽然不至于让寇仲逃脱,可他太过肆无忌惮,也叫人害怕。”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我出发之前,石兄前来邀战,便在长安作过了一场。”   他看着对面两人惊骇的神情道:“可不要瞎猜,石兄没有那么容易殒命,只是被我重伤,没个两年无法出山而已。”   赵德言闻言松了口气,纵然魔门各派全然不是一条心,可现下阴癸派近乎被灭,若是石之轩再陨命,那就无人顶在前头吸引白道打击,魔门中人若不退隐山林,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他看着沈元景像是一点伤也没受,又有些惊疑不定。毕竟这位以一敌二,应对毕玄与石之轩不落下风,是他亲眼所见。   后来又单枪匹马击杀傅采林,那可真是千难万难之事。石之轩闻之,枯坐半天不言不语,后面才道:“逐大宗师易,能杀之太难。无有同等境界的三个大宗师围攻,且冒着其一重伤的危险,绝难成事。”   沈元景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说道:“石兄的武功路数与我有些交叠,偏偏每一样又都差我一些,被我克制的太过厉害,这等武学道理你等应当明白。”   辟尘苦笑道:“如何不明白?石之轩尚且能与先生日月争辉,我们不过是星辰尔,太阳一出,群星自然隐匿。你要杀我们,纵然来再多人,也是和江湖传闻一样,三十招内见分晓。”   沈元景点点头,转身道:“宁兄可听到了?你来便可,带着尤楚红、宇文伤、晁公错之流,有甚用处?杀鸡屠狗而已。” 第143章 笑寇仲之私   宁道奇迈步出来,后面还跟着两男一女三个老者。   尤楚红白发斑斑,模样百岁有余,一对眼睛被眼皮半掩着,像是已经失明,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身量极高,着黑袍,外披白绸罩衫,显得贵气十足。   另外左右两人,一个生得鹤发童颜,自然是“南海仙翁”晁公错,旁边那高瘦者就是宇文伤。   尤楚红一顿手里长约五尺的拐杖,喝道:“沈浪你辈分为小,这般说话……”从独孤凤而论,沈元景好像是低了一辈分,只是谁人敢这样认?   沈元景转头一看,冷哼一声,双眼冒出两道精光,竟然脱体激射而出。   宁道奇往前半步,却又顿住。果然这如闪电一样快速的两道目剑并未冲着人去,而是打在了尤楚红那根浑体通莹的碧玉竹枝形拐杖上。   “砰砰”的两声,目剑如锤,将拐杖砸断作三截,尤楚红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当场。   宁道奇叹道:“自从上次一见,沈兄的武功又作出了突破,可喜可贺。也难怪沈兄一直敦促我们成长,果然争斗之中,境界才会有进步。”他指的自然是沈元景击杀傅采林一事。   沈元景略微打量了他一番,却皱着眉头道:“你这段时间,武功好像毫无动静,这怎么行?”   “俗世果然不是修炼所在,不得清净。”宁道奇苦笑着说道:“我在徐国居住的这些时日,食不可谓不精美,用不可谓不能奇巧,偏偏每日只是接待来人,便让人无所适从,富贵如同软刀杀人,亦不见血。”   沈元景奇道道:“照理说来,宁兄不是这种定力不够之人,却又为何落到这般境地?”   “我不能真个就完全遵照沈兄设定的路,不去变化。”宁道奇坦言道:“我做了诸般尝试,有好有坏,旨在摆脱你替我设定的通往破碎虚空的路。”   “全都失败了?”   “全都失败了!才情不够,果然仅凭一人之力是超脱不得。”宁道奇又是深深叹息一声,说道:“我在才明白过来,沈兄掀起这么大的风浪所谓何事,亦是不再拒绝沈兄的那条道路,主动来此。”   沈元景轻笑道:“宁兄有此领悟,却是最好。不过稍稍有些落后,倒是不妨,还望能尽快赶上。”关于对方的武功境界,他显得比对方还要着急。   边上五人大气都不敢出,方才尤楚红只是做出了试探之举,便迎来了十分凌厉的一击。众人心知恐怕还有看在独孤凤的面子的缘故上,否则那目剑就要落在人身上,如何接得住。   城楼下厮杀依旧,宁道奇往前两步,说道:“沈兄,今日我们棋差一着。可否暂且罢了干戈,让杨将军出得城去?”   沈元景反问道:“若让杨公卿出城,你们便退兵么?”   宁道奇沉默一下,才道:“这个恐怕老道无法做主,不过暂息了争斗,往见寇仲,此事也不是不能商讨。”   “那便让能够做主的人来。”沈元景挥手打断,皱着眉头说道:“梵清惠、了空、鲁妙子一个不敢来,拿你出来顶在前头,又无有这份权力,你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尤楚红、宇文伤等人脸色皆有些奇怪。宁道奇却不以为然道:“太公、周工、召公秉政,并无不妥。老道才疏学浅,此道不甚精通,虽被迫卷入其间,又何必胡乱插手,对天下百姓都不是福祉。”   沈元景说道:“原来如此。以成王之幼比拟寇仲之私,倒也无差,我便说宁兄智慧,定不会被浮云遮住眼界。不过眼前之事,终须解决,我可拖得,你们能否拖得?”   晁公错正要说话,就听得一声咳嗽,寇仲从拐角处现出身来,衣衫破碎,双颊苍白,说道:“沈师果然明察秋毫,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往前两步,说道:“我同意了,只要你们放过杨公卿,我便罢兵,退回彭城。”他双目冒着火花,咬牙切齿的说下这句。   沈元景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般说话,好似我在求你一般。不过罢了,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刚才我也算是自戳双目。你们走吧。”   寇仲并不答话,等他安排周军及赵德言等,放了杨公卿军出城,却还不肯走,沙哑着说道:   “此事终了,我们再算算欧阳先生的血债。”他拔出长刀,遥遥指向魔门两人。   赵德言并辟尘脸色大变,齐齐看向沈元景。   沈元景厌恶的说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以为宁兄在此,你便可以放肆么?不妨试试,看你们四人齐上,宁兄护得几个。”   寇仲脸上红意一闪,不知是气还是羞愧,就要往前。可宇文伤从头到尾都不说话,现下和另两人也是一动不肯动。   宁道奇伸手一拦,说道:“寇仲,回去吧。沈兄手段高明,老道并没有半点护住你们的把握。”   寇仲恶狠狠的说道:“今日就算拼了这条贱命,也要报欧阳先生之仇!”   晁公错立刻站出来说道:“陛下怎可如此冲动?战中殒命,本属正常,何况你执意要孤身入敌后?若是光明正大决斗,我责无旁贷,为这般一己之私拼命,恕晁某不奉陪。”   他曾经与宁道奇切磋过一番,最能明白大宗师的厉害,既然宁道奇都对沈元景忌惮万分,他哪里还有胆子出手。   寇仲大怒,可宇文伤和尤楚红显然也是一般态度,他无可奈何,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宁道奇,后者也摇摇头。   他顿生绝望,气愤的看向沈元景,说道:“沈浪你就一定要自甘堕落,包庇这些魔门中人么?”   沈元景眉毛一挑,手往剑上一按,转头看向宁道奇,说道:“我要诛杀叛逆,宁兄是否要阻止?”   宁道奇脸色凝重至极,全身紧绷,摇头道:“徐帝一人之身,系半壁江山,我不能让你如愿。”   晁公错几人连忙退开几步,现场气氛紧张到令人窒息。   这时李世民策马扬鞭而至,大笑道:“先生,徐军无人主持,逡巡不前,洛阳入我囊中矣。”   沈元景这才松开了剑柄,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现下也还不是和宁兄决战到时候,要等你成长,我才能籍此前踏一步。你们走吧。”   宁道奇谢过,一拉寇仲。后者挣脱不得,说道:“沈浪,今日之仇,来日必有所报!”   沈元景眼中杀机一闪,说道:“叛逆之人,总觉着师门他对不起,却从不想是不是自己豺狼之性,一味索取。”   这句话说得极为大声,满城皆知。宁道奇沉默不语,晁公错等人看向寇仲,亦是露出鄙夷神色。   寇仲涨红了脸,说道:“你不过仗着武功可定人生死,迫人屈从,哪里明白人心向背的道理?”   沈元景冷笑者,朗声道:“当初你当初求我教授你武功的时候,怎么不这么硬气呢?生死不能选择,难道拜师学艺也不能吗?”   他不再去看寇仲,对宁道奇说道:“此人已废,不足为虑。宁兄你带回去罢,替我跟梵清惠、了空说一声,明年五月,我方出得此世七年,江都城外决一死战,由此而起,由此而终。”   宁道奇脸色沉重的点点头,带着其余三人离去。   李世民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一声大吼不合时宜,讪讪的笑道:“我今日才明白先生所说,寇仲难为人主是个什么意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人君。他这般随心所欲,乃是极度自私,确实不是当皇帝的料。” 第144章 旬日到江南   寇仲撤兵十分干脆,李世民亦依言没有再追。   赵德言与辟尘等魔门中人也知自己不受待见,携带了不触及李世民底线的财富,在天亮之前离去。   洛阳如此轻易落入周国掌控之中,是李世民没有预料到的,更让他意外的是,南方楚国之战也是同样轻松。   就在班师回朝的途中,他接到了朝廷送来的战报,详细叙述了这一战。   李靖制定了三路攻巴陵的策略,屈突通牵制、他率主力顺江而下,两个弟子苏定方和侯君集越过长江,深入楚国腹地侵扰。这一仗打下去,差几也要两月。   就在他和梁国对峙之际,苏定方和侯君集争功不合,后者抢先一步往南而去,一日破五城。   苏定方见争不过,不由大急,调转兵马,绕到长江对面,从巴陵城背后攻去。他本是心存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岂料一路急奔,竟然毫无阻隔,叫他轻而易举的攻到巴陵城下。   会逢萧铣开城逃走,被他兜头截住,然后杀入城中,引发大乱。李靖趁机攻城,一战而定。   李世民看罢大笑道:“苏将军真是洪福齐天。香家本是魔门埋在梁国朝堂,牵制萧铣的棋子,危急时刻久不见石之轩现身,遂起了别样心思,欲要诛杀萧铣,独揽大权。想是他家料定木已成舟,石之轩也会退让。   那邪王弟子侯希白也真是幼稚,这等时候还被香家子弟香玉山诓骗去看什么美人,对此事一无所知,政变之后,差几身亡。听闻他与寇仲相善,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巴陵城破,萧铣伏诛,香家见除。   侯君集不服,趁着辅公祏在九江与徐国大军对峙,出奇兵攻占了豫章。此举倒是帮了杜伏威一个大忙,使之迅速拿下了辅公祏。   南方两国倾覆,虽然还有岭南宋阀,以及北面梁师都、刘武周、罗艺、高开道四个势力,可东西对峙的大势已然奠定,除非其中一方犯下大错,否则这局面定要持续很多年。   周军已然占据主动,从南到北形成一个半圆将敌人包围。虽然徐国明显处在颓势当中,其内的大小势力反倒了更加的团结。   若是叫沈元景与李世民夺得天下,他们一个个失去都要失去滔天权势与荣华富贵,岂不是比失去性命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会翌年暮春,周军分三路攻徐。北面屈突通为帅,领导秦叔宝、程咬金、罗士信等,攻彭城;南面李靖为帅,领苏定方、侯君集,从江夏、豫章出兵攻九江,以一只偏师攻余杭。   ……   李世民亲率大军,领刘黑闼等,出洛阳,直扑江都,一场统一天下的大战由此开启。   周国中路大军行进路线多为杜伏威势力范围,其将主要精力放在九江,徐国救援者乃是宇文家骁果军,不肯用心。   周军长驱植入,一路攻到了寿春,杨公卿赶来驻相助,扎在庐州,才形成对峙。   李世民扎营在淮水边,设下大宴,笑道:“后汉之时,汝南袁家四世三公,不可谓不显赫。袁公路割据淮扬,甫一得到和氏璧,便以为天命所在,旋即称帝,显耀于一时,却在旦夕之间灭亡,何也?   倚家势成事而不能得士爱民,以至众叛亲离。如今我才明白过来,先生为何敢抑制世家,罢黜门阀,驱逐武林势力,这些纵然能够左右一时之局势,终究是要风流云散。”   身边的臣子和将军齐齐称赞,一时间君臣尽欢,气势高昂。宴后分兵两路攻庐州和寿春,虽未能攻下,却极大的震慑了两城的守军。   杨公卿军背井离乡,人心浮动,一时士气低落;另一边骁果军屡战屡败,早就没有杨隋精锐时候的气势,见周国军势强盛,畏畏缩缩。   李世民并不多做停留,从两者之间穿过,直扑金陵,两军竟不敢出战,让其顺利抵达。   这一动作如同尖刀,插入了徐国腹地,彻底打乱了寇仲与鲁妙子制定的计划,也打破了两方之间的平衡。   周军气势大盛,以等量兵马围困独孤阀和大江会等势力镇守的金陵之时,还敢出兵滋扰江淮军都城历阳。   远在九江的对抗李靖的杜伏威大为震恐,多番请求徐国朝中出兵援助。可北面原瓦岗寨一众人马对抗屈突通,南面林士宏被侯君集偷袭,自顾不暇。   寇仲要尽起跟随他的精锐之士援助,可慈航静斋与鲁妙子皆以为不可,强令他重兵囤积在江州,以逸待劳。同时勾连塞外,又有梵清惠亲往岭南,劝说宋阀出兵。   李世民闻之大笑,安抚手下道:“先生与我早有预料,已然安排大军陈兵边境。况且徐国纸上谈兵之辈太多,难道不知胡虏冬休以利于人马繁衍,得到春季人困马乏,怎会有出兵的能力?想来也不过是小战不断,大战不起,不足为虑。”   边关奏报,果是如此。另有岭南传来讯息,宋缺因徐国勾结外虏,不愿出兵。寇仲无奈,只能下令请杜伏威放弃九江,回转历阳。   杜伏威勃然大怒,又是无奈,只能放弃九江,乘船顺江而下,等到了历阳,尚未通报友军,突然只身一人,入到周营,求见沈元景和李世民。   他说道:“杜某不自量力,只以为能够在这乱世逐鹿,却是到了后来,大业未成,荣华未就,先和生死兄弟生分,反目成仇。现下更是狼狈,落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不若早降,请陛下给江淮军的兄弟们一条活路。”   李世民喜道:“杜公愿来归顺,自是天大的好事。过往种种,皆不追究,只要从今而后,遵纪守法便可。”   杜伏威也知道周国一直以来,对武林势力限制颇多,若非万不得已,也不会来此,心中叹息一声,道:“谨受命!”   沈元景问徐国之事,他忿忿不平的道:“是我眼瞎,错信了寇仲那小子,行事太过随心所欲,不似人主。我屡次劝他不要对信任慈航静斋与鲁妙子言听计从,多多收拢势力,加强集权。   可他不听,反倒以为我是离间他和那帮尼姑和鲁妙子的关系。虽名为父子,实则路人,亏得我有大军在手,才不致被他身边那帮小人所伤。   现下果不其然。他早时冲动,屡屡孤身犯险,犯下大错;现下正该亲征,以涨士气,又畏畏缩缩,留在江都。   不是我小觑陛下,他若肯出兵到前线,则彭城、寿春、合肥、九江与余杭连成一体,莫说到五月决战江都,便是再过三年,也不定能下。可偏偏这时候矜持,如之奈何?”   沈元景摇摇头道:“你等追求不已,本就不是一体,绝无可能一心。纵我不以五月决战的言辞相惑,破败也只在今年。”   杜伏威仔细一想,却是如此,不禁颓然。俄而又道:“我还有一事求肯。今番肯来,实则辅公祏念及旧情,不忍我玉石俱焚,劝我归周。我愿以陛下赏赐的荣华富贵,抵消掉他之罪孽。”   李世民沉吟一番,说道:“既然杜公担保,那只要他不再作奸犯科,朝廷绝不下令追讨。”   杜伏威心悦诚服,当夜献城,受封历阳郡公。   不一日,李靖顺江紧追而来,得知历阳归附消息尚未传出,遂献计将城中的江淮军船只弄得破破烂烂,顺水流到金陵。   独孤峰以为历阳城破,惊慌失措,也不打探便连夜逃走,金陵不战而定。   又五日,周国大军围困江都。 第145章 转眼至江都   李世民与沈元景坐在马上,身后就是周国数万大军。   他一指对面,笑道:“近来行军太速,以至于我有些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几乎分辨不出自己怎么来此的。   先生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光头和尚,青袍道人,儒服士人,贵家公子,唯独没有身着铠甲的将军。   徐国上下这幅模样,不像是两军对垒,反倒如同庙会,什么人都出来了。寇仲果然是一副江湖做派,把军国大事,当做了儿戏。”   沈元景冷哼一声,说道:“你还有脸说别人,你夫妻二人不也是如此。一个不好好在长安临朝听政,偷摸前来;一个束袖跨剑,一副武林中人打扮,难不成你是要去跟寇仲刀剑定天下?”   李世民讪讪笑道:“他摆明是要用江湖的方式来决斗,我若是不照着他的的意思来办,那就只能是一场大战。他若固守江都,城坚兵精,想要攻下,旷日持久,不知要牺牲多少士卒性命,多少百姓遭殃。   况且边陲之地,外虏虎视眈眈,拖到秋日又是他们膘肥马壮的时候,颉利、突利、统叶护与伏允等狼子野心,恐怕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到时候首尾能以相顾,恐怕更为艰难。”   沈元景淡淡的道:“那也不需你亲自出马,但坐中军帐,看我破敌就是了。”   “既然御驾亲征,岂有看着将士们浴血奋战,而自己缩在后面的道理?”李世民大义凛然,见对方看过来,咳嗽一声道:“我身为华山弟子,师姐师妹们都在前方拼命,我哪里能够躲在后面,坐享其成?那不是要为天下耻笑么?”   “为人君者,无时无刻不被人嘲弄与贬低,若非如此,怎么显得说话者高明呢?无人人前不说人,无人人后不被说,从来如此,万世不移。”沈元景依旧不肯让他出面,说道:“你如今不算作江湖人士,并且将要涤荡江湖,还怕他们说什么?”   话到此处,李世民才不得不说出最后的想法道:“我生之于四大门阀,从小听闻的都是武功与江湖,耳闻目染,直以为天下最厉害的人是宁道奇,想不明白为何坐在皇帝位置上的不是他。   及至到了懂事时候,才明白过来江山社稷与江湖,朝廷与武林这些个事务之间的区分,开始有了策马塞外,驱逐鞑虏之思。不过江湖之梦,仍旧埋藏心底。   今日,寇仲为徐君,仍旧能够挺身而出,以一身之力替代兵卒对抗,我身为大周皇帝,也都是在先生手下学过艺的人,如何会输他?   等我出马,堂堂正正的胜过他,武林中人见之,哪还能够有胆魄对抗朝廷大军?”   他从公而私,又私而公,沈元景便知他主意已定,纵然现下能够强令他退回,可自己与宁道奇大战之后,恐怕也分不出精力来管他,遂道:   “你既有此志,我也拦截不住。不过武林争斗,稍有不慎就会身陨,你可要想明白了。倘若你死,天下又将动荡,为求稳定,李乾太过年幼,这皇帝位置轮不到他。   我会择人登上至尊之位,甚至自己来也不一定。介时李阀定会相争,未免留下后患,我会一并送去陪你。如此种种,你可清楚?”   李世民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道:“生死有命,成事在天。我与寇仲一战势在必行,至于后事,全凭先生做主,这江山要真说来,都是你拱手相让的,取走何妨。   况且,我就一定会输给寇仲?华山派这些外门弟子里面,我当仁不让,就是第一!”他脸上现出慷慨昂然的神情,显得信心十足。   “好!”沈元景点点头道:“不过你须听我安排,不得轻举妄动,兴许我既能让你过足这江湖高手的瘾头,又能全身而退。”既然阻止不了,他便要将事情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   寇仲策马出来,大声道:“请周国皇帝李世民出来答话?”   李世民看了看沈元景,低声道:“如何?我便知是躲不掉的。”   他驱马奔到前头,高声说道:“寇兄,如今沈法兴已然伏诛,寿春与庐州两地之兵民不愿与你同流合污,拨乱反正,驱逐了杨公卿与宇文化及。   现在天下只你一座江都,困守孤城,破灭只在旬日之间。未免生灵涂炭,你何不早早投降,如此可保黎民百姓不受侵害,你仍旧不失封侯之位,岂不美哉?”   寇仲似乎对沈法兴、杨公卿和宇文化及并没有了期盼,大笑道:“时至今日,再惩口舌之利毫无用处。江都上下一心,死便死耳,想要我们不占而降,绝无可能。”   一言既出,身后江都城墙上兵卒果然三呼道:“死战!死战!死战!”   寇仲待声音止歇,说道:“不过现下,你倒是有一个机会。你我二人在这阵中决斗一场,以定下江都未来。若你胜,万事皆休,我束手就擒,一切随你处置;若你败,那要得江都就没那么容易。   我也不要你放过我,只要你善待江都百姓,发誓周国在一日,便对我手下这些个势力,既往不咎。你敢是不敢应战?”   李世民正要说话,从周国阵中冲出一骑,众人定睛一看,乃是一身形纤柔美好的女子。周军认出乃是皇后长孙无垢,未免有些骚动。   她驱马来到李世民身边,大声道:“堂堂华山派亲传弟子,岂会怕你这叛门之人?今日我大胆一次,代夫君应下这赌约,也是替师父清理门户。   徐子陵那缩头乌龟呢?你二人最早入门,得师父照顾不可谓不深厚,却忘恩负义,屡次冒犯师父在前,弃师门规矩于后。你二人的罪孽,就由我夫妻二人终结吧。”   “好一个奇女子!好一个周国皇后!”宁道奇由衷赞叹道:“沈兄教授弟子的本事,我算是服啦。他这个徒弟在武林中几乎没有传闻,却也有此智慧和勇气,着实让人钦佩。”   寇仲不好与她计较,要置之不理又不能,尴尬间,徐子陵来到阵前,说道:“沈师因一己之私欲,假借以鼎革天下之名,不惜挑起纷争,不知害了多少武林豪杰。从出山至今,江湖上一半的面孔荡然无存,生灵亦为之涂炭。   前有傅采林大师德高望重,一遭丧命,以至于高丽敌视,迟早生出祸端;后来毁灭净念禅院,只因贪图寺内钱财。   若论私,徐某确实忘恩负义,可于公而言,何尝不是大义灭亲?师妹既然要动手,自当奉陪!” 第146章 何有跪泥夷   徐子陵一番话说得边上的师妃暄与了空等人齐齐点头,其中一个中年女尼姑,轻暄佛号,分外引人注目。   从她站在众人中央,与宁道奇比肩而立,了空、尤楚红等都要落到一边的模样来看,无疑就是慈航静斋之主梵清惠。   她清丽温婉,望之如三十许,如今虽然身着女尼冠袍,从样貌上看,年轻时候定然是单婉晶、独孤凤这一级数的美人,倒也不负宋缺当年一番苦恋。   李世民正要呵斥,只见独孤凤按捺不住,从姐妹里面跃马而出,大声念道: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   她声音清脆,抑扬顿挫,将虞世南所做一篇文章里头,净念禅院的豪奢与生民供佛之丑状大声念来。   商秀珣不知如何作想,掏出柷来,用力击打,声音清扬,虽有些单调,却也是分外合拍。   另一边了空脸皮抖动,双手合十,强自忍耐。可他手下不痴和尚大喝一声,举起丈高的实心铁杵,越众奔出,径直照着独孤凤的头顶砸落。   尤楚红方才踏出半步,就听了空轻声念道:“阿弥陀佛。”不得已止住,重重咳嗽了好几声。   那和尚身形如山,黑影重重压至;独孤凤身形娇小,如寻不见路的羔羊,被饿狼捕猎,惊吓得动也不知道动,令不少人闭上眼睛,不忍卒视。   只见得铁杵从天而降,临头之际,独孤凤往边上轻轻一晃,瞬间挪移出了一个身位。   不痴心里咯噔一声,却收束不住,砰的一下,在地上砸出于一个大坑,泥土四溅。他正要抡起铁杖横扫,转头却见眼前一个黑影越来越大,快到他反应不过来。   独孤凤剑也不用,跳将起来,一拳砸在不痴的脸上。这拳头看起来白白嫩嫩,力气却丝毫不亚于对方的铁杖,直将其打得倒飞而回,空中洒落一口鲜血和几颗牙齿。   “师弟!”后面不嗔和尚连忙将其接住,只见不痴气若游丝,半边脸颊被打得凹陷下去,右边一口牙齿尽没,可见用拳之狠。   他将师弟交予不贪不惧,转身恨道:“女施主武功高出师弟多矣,明明可以稍微教训即可,偏偏要将之重伤,出手未免太过狠辣。”   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语,让宁道奇皱起眉头,看了看旁边的了空。后者沉默不语,似乎从得知净念禅院被毁之后,脸色就阴鹜至今,一直细细研究沈元景,总琢磨其武功路数与弱点。   独孤凤一脚踢飞铁杵,砸在一边轰然作响,骂道:“不毒不秃,不秃不毒。你们可以下死手,别人反抗就不行,果然舌绽莲花的品行,是一脉相承。”   “胡说八道。”站着后面的独孤策突然出来,大声呵斥道:“独孤凤,你离家出走,拜了师父之后,怎么一点长进也不见,反倒把我家教导的礼数给丢尽了。”   “和尚无儿孝子多。”独孤凤轻蔑的说了一句,气得对方七窍生烟,她又大声的念道:   “由妖胡虚说造寺之福,庸人信之,争营寺塔。小寺百僧,大寺二百,以兵率之,五寺强成一旅。总计诸寺,兵多六军,侵食生民,国家大患……贱此明珠,贵彼鱼目,违离严父,而敬他人。何有跪十个泥夷而为卿相?置一盆残饭得作帝王?……”   “住口!”不嗔大怒,一握手里禅杖,后面两三百个身强体壮的僧人顿时鼓噪起来,齐齐大喝一声“住口”,声音直冲霄汉,又列阵往前,发出千军万马才能有的气势来。   众人听得独孤凤所念言辞,再看去之时,脸色更加古怪。李靖把手一抬,两千弓箭手立刻站了出来,齐将弓拉作半满。   那黑压压的箭头,让徐国所有人脸色大变,有人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几步。这些弓箭真个要放出来,三轮之下,不知有几人存活。   不嗔连忙抬手示意,净念禅院的僧兵顿住,困在原地,进退不得。只能听着独孤凤饱含内劲的声音,配和又起来的击柷声,将一整篇文章诵完:   “……乞付天下寺庙之有司,责世间僧众返常人,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   一篇文章,几声柷击,酣畅淋漓,荡漾在两军之间。   独孤凤看了沈元景与长孙无垢一眼,略仰下巴,露出天鹅般的颈项,回到阵中。李靖这才把手一压,众弓箭手整齐划一,放下弓箭,回到阵中。   梵清惠与了空只是闭目念佛,不言不语。不嗔叹息一声,带着僧兵退了回去。   徐子陵亦无话可说,似乎因一番言辞被独孤凤击得粉碎,而受了打击。边上寇仲脸上露出尴尬笑容。   这两人的样子让单婉晶心里一动,秀眉一挑,当即大声道:“独孤妹妹,你平素自诩天下第二聪明的人,今番可做了大傻事,叫我逮到把柄了吧。”   独孤凤柳眉倒竖,嚷道:“怎么可能?我今次阵前赢下骂仗,使天下人皆知,华山一凤,非止武功高强,亦是博古通今之人。非我,谁能将虞世南文章读得抑扬顿挫、发人深省?”   单婉晶嘻嘻一笑道:“可你忘记了,对面那两个小子半路叛出师门,哪里学过这么多字?你这番做派可是对牛弹琴咯。”   寇仲与徐子陵脸色大窘,低头不敢反驳,他们确实听得支离破碎,似懂非懂。鲁妙子脸上露出惭愧神色。   “啊呀!”独孤凤气得连连跺脚,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还是我这门乐器好。”商秀珣却哈哈说道:“你看他两方才聚精会神,显然是听懂了我的击柷声。”   众师姐妹齐齐发笑,如同百花一齐开放,美不胜收。   看得两面人马眼睛都发直了。连那些个净念禅院的和尚都呆愣起来,不嗔不贪不惧不由多看了好几眼,才急切念动佛祖大名。   不少草莽之辈,一面羡慕的看着沈元景,一面在心底唾弃寇仲与徐子陵,暗笑二人愚蠢,有美人若此,还叛出师门,莫非是两人同时做了师妃暄的入幕之宾? 第147章 自秀传芬芳   师妃暄面上露出一丝淡然神色,丹唇动了动,寇仲和徐子陵齐齐侧耳,脸上羞意顿去。   那些个草莽之辈看得分明,知是传音入密,齐齐在心底暗骂寇徐二人,又羡慕不已。再看向师妃暄时,却不忍偏离目光,惊艳到无以复加。   师妃暄圣洁与悲天悯人里头,带着一丝疲倦与执着,佛祖大爱之中,亦透露出凡人的无奈与坚持。神与人合,兼具两者之妙。   寇仲立时振作起来,大声道:“这徐国之徐,乃是徐子陵之徐。陵少与我,不分彼此,他所言便是我要说的话。世民兄以为如何?”   “原来是如此由来。我还以为的伯益之子若木开国,嬴徐之徐。”李世民脸色古怪,开口道:“我与无垢也是夫妻一体,并无彼此。她之言,亦是我之意,这个赌约我应下了,请天地共鉴之!”   他说罢,就要驱马上前,却听到一声“且慢”,尚秀芳从姐妹群中冲出来,说道:“两军对垒,岂有主帅打头阵的?就让秀芳替姐姐和姐夫做个先锋如何?”   英姿飒爽,清雅不凡。方才在美人群里头还不觉得,现下出来,有熟识之人认出,不禁叹道:“脱去舞装换得武装,更显出三分洒脱,尚大家可谓尽得风流矣。”   独孤凤在一旁看得眼直,喃喃道:“可恶,给她抢先了。”宋玉致轻拍了她一下,抿嘴而笑。   尚秀芳来到阵前,声音轻柔,泛起在每人耳边,道:“秀芳此来是履行当年赌约。前番师父在洛阳收我入门时候,曾说几年之间,便可将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女子,调教成可比肩知世郎的高手。我来便是验证此事。”   众皆哗然,就算尚秀芳这几年在江湖上名声鹊起,所胜的也不过是玄榜或者黄榜之人,最有名者不过是大江会的裴岳裴炎兄弟。   这两人所在势力不小,武功却不如何高明。就算今时今日,诸侯混战及榜单排位争夺,致使武林中人减少一半,他们依然连玄榜正册都进不得,功夫可见一斑。   是以尚秀芳言外之意是要挑战王薄,不自量力到叫人无所适从。王薄本人亦阴沉着脸,闷不做声。   鲁妙子不禁露出喜色,若尚秀芳身死,那令人忌惮的诛仙剑阵就不攻自破了。他才要开口,却被梵清惠以眼神止住,恍然大悟,轻动嘴唇。   尚秀芳诚恳的道:“我知今日两方大战,决定天下归属之时,本不应该为此小事而任性。可此小事,却是秀芳耿耿于怀、心心念念的东西。我亦要向人证明,尚秀芳无须靠任何人,亦能自立,亦能活得精彩!”   声音一变为慷慨激昂,令人为之动容与心折。   王薄脸色一肃,挺身而出,说道:“既然尚大家有此豪情,我不答应,显得太过惜名与小气了。回首过往,当年提着脑袋反隋,何等意气风发,现今反倒是耽溺于虚名,做出许多蝇营狗苟的事来。   今时今日,我能不能逃得一命还难说,不若成全尚大家一番。我们不必留手,你胜,径直取我性命;我胜,阵斩美人这等煞风景的事,也能让王某‘万古流芳’。哈哈哈哈哈!”   他越众而出,一抖长鞭,大声喝道:“来!”   商秀珣等尽数面带忧色,看向沈元景,却见他伸手一压,这才好过一些。见尚秀芳从马上落下,轻移莲步到了阵前,刚落下些的心又揪起来。   尚秀芳在王薄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抽出宝剑,说道:“承蒙师父厚爱,秀芳所学神照经,明见内外,乃是不输慈航剑典与长生诀的心法。又有白云剑法,我师仗之以两败毕玄,天下无……天下绝顶,乃是极为厉害的武功,知世郎可不要大意。”   她本欲说天下无双,可诛仙剑阵便有其余三门同等威力的剑法,加之徐子陵的莫名剑法,还有师父说过弟子中无人有天资能练的太极剑法、五岳神剑等,倒不好过分夸耀。   这番言辞本是要提醒王薄,实实在在的不必留手,可其余人等听得嫉妒欲狂。华山派武学之繁盛、之高妙绝伦,叫人叹为观止。   沈元景座下弟子,每人一身武功皆不相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绝技,层出不穷,叫人如何不向往?   江湖,醇酒美人,神功绝技。   华山派一样不缺,只可恨寇徐二人做下无数蠢事,致使这老贼再不肯收男弟子。   王薄点头,又道:“请!”他乃是前辈,自然不会先出手。   尚秀芳双脚一踮,如同悠悠白云,轻飘飘的落往对面,天女下凡,霎时好看。只是长剑在手,虽显轻盈,却又弱柳扶风,似全无力道,只叫人捉摸不定。   王薄身处其间,才晓得厉害。这剑法高冷清绝,如云在上,虽只一片,却能遮住阳光。   他不敢大意,从袖子里抖出定世鞭,往前一甩,后端笔直似蛇尾,前端弯曲像蛇首。鞭尖斜刺,灵蛇吐信,绕了一大圈,点向对方的手腕。   尚秀芳手腕一转,剑尖倏忽而至,点在灵蛇七寸上,劲力透过,定世鞭顿时一软,一招落空。   这一番交手,王薄便知道,对方果然是有和自己争斗的实力,当下凝神,又一抖长鞭,重新昂扬起头,往攻尚秀芳全身各处要害。   这样的鞭法可难不倒尚秀芳,只见她长剑并没有大的动作,只是一点一切一抹,就将鞭势尽数兜住。   王薄嘴上说得郑重,实则心里并不将对方当做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他使出浑身解数,几十招过去,拿对方一点办法也没有,心里未免有些着急,心道:   “若是今日输给了这个小姑娘,那可真就一世威名扫地。罢了,就算胜之不武,也好过不胜。”   他如此想着,另一只手一抖,定心鞭滑落,反手一鞭抽出,在风中呼呼作响,气势惊人。   尚秀芳长剑一转,点在上面,却被带得身形微动,仗着身法及时调整,才躲过悄然而至的定世鞭一击。   华山众弟子不免又泛起忧心,红拂却松了口气,说道:“王薄的武功多年没有长进,还是老一套的东西,不足为患,尚师妹定可胜之。”众姐妹于她十分信服,这才安心。   定世鞭长而灵巧,定心鞭壮而强劲,一急一缓,一暗一明,泛起漫天鞭影,织成密网,将对方罩在里面。尚秀芳如同狂风巨浪中的小舟,每每要倾覆,却又奇迹般的挺过来。   又过得几十招,她亲启丹唇道:“知世郎若是只有这样的本事,秀芳可要反击了。”重压层层之下,她吐字清晰,淡然自若,令王薄惊疑不定。   却见她话音方落,长剑陡然放出莹莹白光、斜撩横切,纵横捭阖,就像乌云当中的闪电一样亮眼。叮叮当当,狂风骤雨,急打芭蕉,落得满地颓然。   俄而轰隆一声,迅雷如戟,划过天空,砸散乌云,太阳重现,一片清明。只见地上两截鞭梢,王薄立在一旁,面若死灰。   尚秀芳轻喝一声:“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收剑傲然挺立,浑身似耀金光,晃得人不敢直视。   独孤凤跺脚,大声道:“可恶,师父给你写的诗,你为什么要自己念?该是我来念出才对!” 第148章 凤凰舞晴空   除却独孤凤的呼喊,场上就只有风声,以及边上江水激起浪涛碰撞之声。   休说是那些个普通的江湖中人,便是梵清惠、鲁妙子等,都满脸不敢置信,唯独宁道奇神色不变,早有预料一般,只轻叹了口气。   王薄神情落寞,将两条长鞭弃之于地,方才对方还是留手了,否则就不是两条鞭梢断裂,而是他的双腕。他转过身来,恨恨的看了鲁妙子一眼,归入阵中。   尚秀芳绽开笑容,一时将天上太阳的光芒都夺来,纵然是师妃暄,也比不过她如今的光彩。   以美色事他人,只得一时之好,久之也会厌倦。终究不如这种独立的女子,从心灵泛出的高洁,像是空谷幽兰,使人迷醉。   她看向沈元景,师父露出欣赏的笑容,就是对她最大的褒奖。尚秀芳环顾一周,只觉天更宽,地更阔,人世间更加美好。   独孤凤兀自不悦,撅起嘴巴,数落对方的不是。   尚秀芳连连告饶,实在摆脱不得,灵机一动,一指对面,说道:“你看,那边胜过王薄的高手还很多,你选一个挑战,定然比我还要瞩目。”   独孤凤眼睛一亮,抬头望去。先是略过宁道奇,往梵清惠看去,蠢蠢欲动,却又按捺下心思;鲁妙子也有商秀珣师姐预订,其余了空、晁公错、宇文伤从眼中闪过,直落到了尤楚红身上。   正好尤楚红也看了过来,目光中毫无责备,蕴含的只有欣慰。   独孤凤顿时笑了,飞身而出,大声道:“姥姥,你曾说我四十岁时,就能有你现在这般的功力,可那时你早已驾鹤西去,不能亲见,殊为遗憾。   为此我夜以继日,勤练武功,终究是进展缓慢,无能为力。但是,世上就有师父这种神人,能够点石成金,化不能为可能。”   她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就像一朵大红牡丹,说道:“如今,我终于有这样的自信,站到姥姥面前,和你一较高低。尤楚红,出来一战!”   独孤峰怒骂道:“死丫头,你怎敢直呼……”   “咚”的一声,尤楚红玉杖顿地,将其打断,咳嗽两下,亦大声道:“尤楚红出来应战,独孤凤小姐,你接招罢。”   她从阵中跃出,只两三步,就来到独孤凤的面前,兜头就打。这一棒劈下,内含千钧之力,带起旋风,把对方捆在原地,直欲灭杀,竟然毫不留手。   比起方才不痴那一棒,威力可谓是天差地别,独孤凤自然不敢用拳头还击。第一时间抽出长剑,迎着拐杖击了过去。   “啪”的一声,拐杖和剑两相交接,双方齐齐一震,尤楚红眼里显出惊骇,接着欣喜莫名。对方的内劲竟然可以和她分庭抗礼,甚至尤有胜出。   独孤凤小心翼翼的试了一招之后,立刻胆大了起来,长剑横着一切,就像是柳絮随在轻风中的翩翩起舞,剑尖抖动,看不分明来向与去路。   就算是以尤楚红的目光,仍旧是琢磨不透。她轻声道:“这就是名传天下的回风舞柳剑?果然厉害得紧,看老身的这一招。”   爆起碧光莹莹的杖影,每挥一杖都带着狂风呼啸,生出像利刃般的劲气,撞向对方。   独孤凤先以轻盈之态对抗,后面打的兴起,长剑就像狂风中的柳条,张牙舞爪似的抽打。一团火红上下翻飞,凤凰一样的灼热。   看着两人虽然打得热闹,可更多是在切磋,华山派其余弟子也就放下心来。   商秀珣先一步越众而出,大叫道:“鲁妙子,你给我出来。我们之间的账,该算一算了。”   鲁妙子一怔,随即脸上现出哀伤的神情,站出来道:“秀珣,你今日这般助纣为虐,青雅知道了,定会伤心的。想当年,她……”   “老贼,住嘴!娘的名字岂是你能随便叫的?”商秀珣冷声道:“如今飞马牧场以然归附朝廷,场内之人过得很好,我早已经卸下了这副重担,你以为的今日来,是为了你口中的狗屁天下?”   她大声道:“商秀珣一辈子为了别人而奔波,现今我早已学会了活得自私。   我与你无有公仇,只有私怨。你成天将娘的名字挂在嘴边,口里不干不净,坏她名节,对得起她,对得起我父亲么?”   鲁妙子急切解释道:“我和青雅只是知己,没有做出什么逾越之事,秀珣你不可误会。”   “我当然不会误会。”商秀珣冷笑一声,说道:“你鲁妙子什么货色,我娘会不清楚你的本性?不过是看着你被人重伤,又花言巧语说自己活不了几年,娘可怜你收留你罢了,你反倒不知恩,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恬不知耻!   你曾经答应过,不出小院,你以为是保护你么?实则不过是要你管住一张臭嘴,不要乱说话。”   一番话说得鲁妙子呆在了当场,脑袋里乱成浆糊,完全不知如何去反应。他自负才高,本性风流,自然而然就会以为凡是和他接触过的女人,都会为之倾倒。   是以他在祝玉妍手上吃亏,非但是身受重创,更是心里受到打击,以至于自怨自艾,并没有积极想法子治疗,落得个苟延残喘的下场。   现下被商秀珣一番话戳破,叫鲁妙子如何接受得了。他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不出来,”商秀珣有些不耐,说道:“你平生最引以为豪之事,不是成天挂在嘴边的‘连宁道奇亦要叫你一声鲁老师么’?便让我看看,鲁老师你有什么本事?”   寇仲与徐子陵气急,如何能让如师如父之人受这么大的委屈,当即喝道:   “商秀珣,你胡说八道。若不是鲁师庇佑,当日四大寇来袭,飞马牧场就将不存。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出口伤人,实在过分之极。”   商秀珣反问道:“我确实十分感念你们两个的援助之恩,不过你们为何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牧场?”   两人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沈元景,默不作声。   她哼了一声,道:“怎么?不说话,现下明白过来了吧,搭救牧场的是师父的神机妙算,而不是什么鲁妙子。”   沈元景的谋略天下闻名,谁敢说他不是事先计算好的?   鲁妙子缓过劲来,朗声说道:“想不到秀珣对我误会如此之深,也不知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我与青雅真的就只是知己而已,两人之间清清白白。”   他看了一眼沈元景道:“若说才高,你那师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更是风流,我想天下女子倾心的不知凡几,难不成也是下流造作?”   “鲁老贼你可不要放屁!”蓦的从边上传来一声长笑,独孤凤跳出战圈,先对着前方说道:   “尤楚红,你虽有重疾在身,可我也没有使出绝招。就算你伤势痊愈,全力以赴,也赢不了我,你承不承认?”   尤楚红重重点头,一丝一毫落败的颓然也看不出,反而是郑重其事的道:“独孤凤女侠武功高明,尤楚红甘拜下风!”   独孤凤仰天哈哈大笑,其中惊喜和爽朗似乎能够传染,让每个听到笑声的人不觉心中畅快。   又见她转过头来,不屑的对着鲁妙子说道:“葵花向阳乃是尊崇,岂是你这孔雀开屏能够攀附的?” 第149章 百花迎风笑   不知怎么的,独孤凤说出来的话分外让人信服,或许是她爽朗从不造作的性子,又有小儿女之天真,纵与之为敌,也不见疑。   众人神情鄙夷,鲁妙子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对方反对,一直亲昵的称呼商秀珣母亲芳名,确实无礼至极。   所谓风流,若不知收敛,便是下流。   鲁妙子还欲争辩,商秀珣自觉已说了太多,十分不耐,斥责道:“婆婆妈妈,我也未见你口齿有多了不得,打是不打?”   徐子陵忍不住站了出来,说道:“鲁师何等身份,岂能与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我替他和你打?”   商秀珣轻蔑一笑,转头就走。鲁妙子见连己方阵中都有不少人“倒戈”,不禁叹了口气,知道无论如何和不能让她退回去,否则今日一过,他就声名扫地,后续无论如何辩解,也再难挽回。   他缓缓走了出来,痛苦的说道:“秀珣,你对我误会甚深,我实在不是那样的人。”   商秀珣却不愿与之多说,转过身来,抬手就是一掌,大叫道:“吃我一招‘皮里阳秋’。”掌风大盛,往对方脸上扇过去,极具羞辱。   鲁妙子面色一变,正要躲避,却因对方掌势将自己锁定,退后不得,只能伸出手来,使出浸淫多年的武功“天问手”,欲要以一招“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将对方制住。   只是甫一接触,两人齐齐一震,商秀珣胳膊被弹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而鲁妙子猝不及防,一连往侧边走了六七步才站定。   他惊骇莫名,自认十分清楚对方的武功,纵然再有变化,也不至于短时间内有这样大的进步,莫非那邪帝舍利真能脱胎换骨?   商秀珣一招占得上风,即不停手,嘴里不停的念着招数“阳奉阴违”、“阴阳怪气”、“空花阳焰”、“借尸还阳”、“阳解阴毒”。   这样一套过去,众人总算是听明白了,非只是招数,而是讽刺言语,脸上都似笑非笑。   事到如今,徐国一方中下层那些江湖汉子,早就失去了当初刚加入时候的雄心壮志,现下只想活命而已,那里还管得上谁敌谁友。   华山派里头笑得最大声的自然是独孤凤,大声道:“师父你好偏心,明着说只教授师姐华山六阳掌,怎么又偷偷的传了徐国六阳掌?”   商秀珣这一声声的,如同利刃一样插进鲁妙子的胸膛,使他悲愤莫名,只觉多少年来的默默关心,尽数化作流水。   他欲要辩驳,可仔细想来,除却叫寇仲与徐子陵帮助牧场解了次围,还有做过什么对得起牧场的事么?反倒多年以来,一直是飞马牧场给他提供了容身之所。   鲁妙子越想越是觉着羞愧,一着不慎,就被商秀珣打在左肩,踉跄着后退几步。   徐子陵连忙飞身而来,挡在前头,说道:“商场主,你做得太过了,无论如何,鲁师总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也对你一直忍让,为何咄咄逼人?”   商秀珣反问道:“你有什么借口插手我和他之间的事?”   徐子陵道:“鲁师学究天人,非但帮助我们立国,亦是真心实意的教授了我们许多东西,子陵深敬佩之,怎能容许你肆意污蔑?”   “肆意污蔑?”商秀珣嗤笑道:“那他教了你们什么?做人的道理教了么?武功教了么?亦或是教授了你们什么正经学问?”   徐子陵不服气道:“园林、建筑、机关、兵器、历史、地理和术数,鲁师于此七道登峰造极,可说天下无人能比,我与寇仲得其衣钵,受益良多。”   “果然就是这些东西。也是,除却这些,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商秀珣道:“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这些都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可你们偏偏是逐鹿天下的诸侯,急缺的是治国道理与征战兵法,可曾从他这边学得到?我看你们只学了一肚子阴谋诡计罢。”   徐子陵与寇仲面面相觑,说不出话。霎时如同一桶冰水浇在鲁妙子头上,他踉跄几步,脸色惨白,大汗淋淋,喃喃自语道:“是了,我为什么想不到教他们这些?”   此刻叫人说起,他好像才明白以往行事的不妥来,似乎从来没有将所学的帝王术传授,道:“难不成是祝妖妇所伤还有残留,魔性深潜而不自知?”   商秀珣不屑的道:“师父神功盖世,替你疗伤岂能不治愈?分明是你极度自私,在不甘和悔恨中过了三十年,性情都扭曲了。后面骤得生机,又将全服心思用在了报仇上,还容得下其他?   你于他们,不过是利用罢了,可笑这两个小子还不自知,听你花言巧语,便三番五次的维护,从来不去想,你所传授给他们的那点末微之技,值不值得如此掏心掏肺。”   鲁妙子竟不能答。寇仲和徐子陵见之,胸口如遭重击,脸色发白,完全不能相信此事是真,瞬间感觉自己又经受了一次背叛,心情痛苦到无以复加。   商秀珣看着这三人的模样,也懒得动手,径直转身回到阵中。   宋玉致说道:“姐姐,你连真实的武功都未有展露,就这样放过他,半途而废,岂不可惜?”   商秀珣摇摇头道:“没什么可惜的。我志在报复,伤人何若伤心?现下他这模样,更让我神清气爽。至于其他,他连我自己胡乱琢磨出来的掌法都经受不住,何况师父教的绝学?再动手没什么意思。”   这番话语并未背着众人来说,不少都听得分明。鲁妙子双手掩面,蹲在一旁,老泪纵横。   徐国阵营里头那些大人物脸上都不好看,宁道奇神情特别肃穆,忍不住往边上看了几眼,今日不知第几次发出叹息。   却听宋玉致说道:“你不动手,那可就别怪妹妹不客气了。我先来抛砖引玉,余下几位姐妹不妨跟上,我华山派扬名立万,就在今朝。”   她站出来大声道:“晁公错,你不是总不服气我父亲么?来,无须他老人家,今日我便让你等明白,‘天刀’不出手,是因为你们这些宵小,还远远不配他动手。”   晁公错气得脸色发红,一言不发的站了出来。他不敢争辩,怕落入和鲁妙子一样的窘境,又不得不出来斗这一场。   尚秀芳、独孤凤与商秀珣都证明了一件事:华山门下,不弱于人。   他今日不与宋玉致决斗,明日就有人敢编排他畏惧对方高明的武功,不敢应战。南海派进军中原的梦想如今是破灭了,若再维持不住名头,就算退回海南,也要受一番波折。   这边又有红拂站出来,挥动一下拂尘,大喝道:“谁来!”   她之武功天下人早在洛阳就曾见识过,现今过去几年,更是让人不敢小觑。宇文伤看了一眼梵清惠和了空,叹了口气,站了出来,一言不发,就攻过去。   其余又有李秀宁对独孤峰,也算给了独孤凤几分面子,胜得不如何明显。   单婉晶遍寻对手,了空不应战,就只得找上跋锋寒,轻易胜过,一点风头也不显,不免郁郁。 第150章 灵犀一点通   李世民苦笑这对长孙无垢说道:“本拟这场大战,我俩才是正主,可师姐师妹们各擅胜场,到显得我们黯淡无光,这如何行?”   他大喝一声道:“寇仲,徐子陵,来战!”见两人颓废,骂道:   “你二人设下赌约,又不自量力将一干人等性命担在肩上,如何临阵做了缩头乌龟,是要他们束手就戮么?那快快自己抹了脖子,省得浪费我的弓箭。”   寇徐二人受此激将,又是羞愧又是气愤,但也振作起来,各抽刀剑出来。寇仲大声道:“我兄弟二人说出的话来,何时言而无信过?   你这般急切的寻求一败,我便成全你。只是你要记着自己立下的誓言,不可加害在场各位,亦要放过城中无辜的将士和百姓。”   “也要你能胜过我夫妻二人再论。”李世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偏过头对长孙无垢说:“今次为夫可就完全指望你啦,无垢仙子,请尽情绽放出你收敛的光彩来。以后我也好说于乾儿他们的媳妇听,才能叫她们知道你这做婆婆的威势。”   长孙无垢白了他一眼,流露出的风情叫李世民心中一荡,一颗心全系在眼前之人身上,弯曲的嘴角里都露出温柔。   夫妻二人齐齐落下马,抽出长剑,这剑比寻常宝剑厚了不少,样子有些怪异。两人各捏了一个剑诀,一则横,一为直,正是玉女素心剑法的“抚琴按萧”。   长孙无垢说道:“两位公子,请指教!”   寇仲看了徐子陵一眼,抽刀猛烈的劈砍,横跨虚空,瞬间而至,刀气充盈,杀气腾腾。这一招显然不是沈元景教授的刀法,而是从宋缺处学来的天刀。   李世民往前一步,宝剑急点,叮叮当当的几下,将对方的锐气卸掉一半,长孙无垢长剑接踵而至,直刺寇仲胸膛。   两人一守一攻,相得益彰。更妙的是深得兵法三味,先以滋扰将寇仲的无匹的刀锋化解,又趁着其势头被抑制,猛烈一击。   果然那如同闪电一般的长剑,倏然而至,让寇仲手忙脚乱,急切运转风神腿,才避开一劫,只是胸口衣衫也被划开一个小口子,幸运的是并未伤及皮肉。   他苦笑一声,兀自嘴硬道:“李兄和师妹好眼力,看出了寇仲刀中的犹豫。”他欲要保全所有人,自然不敢对李世民夫妻下杀手,出手难免有些窒碍。   李世民笑笑,并不说话,长剑在空中虚点两下,示意对方再攻。   寇仲深吸一口气,将心神澄净下来,如观赏井中之月,一波不兴,一念不起,接引天地的生机死气聚集于刀锋处,双脚用力一蹬,整个人如同狂风,气势汹汹的杀过去。   长刀破空,强夺天地之造化,在旁的众人见了,亦为之心惊。   红拂等均想:“这两人未有经历和氏璧与邪帝舍利之力灌体,却仍旧有这样的武学成就,难怪师父一见之下,收做了徒弟,精心挑选武学相授。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养出两条白眼狼来。”   长孙无垢与李世民脚下轻动,一左一右而立,这一招乃是“松下对弈”,入神之时,物我两忘,外界的造化生死,尽数湮灭。   二人抬起双剑往中间一搁,交叠成十字,向上一送,正将寇仲长刀牵制在内,如同棋子落入棋盘,身被四面围攻。   两把长剑挡住寇仲,长孙无垢以左剑压住对方长刀,李世民持右剑急切往前一削,直奔其手腕而去,正是“池边调鹤”。   寇仲急切抽手,这时从刀剑相接之处,传来一股黏劲,叫他抽不回兵刃。无奈之下,他只得以风神腿之“风卷楼残”,在须臾之间攻出一招,迫使长孙无垢松开压制,才得避让开来,却也留下半截衣袖。   徐子陵叹了口气,只此两招,便知寇仲一人之力,只能赢下功力稍差的李世民,连胜过长孙无垢都做不到,遑论对付这夫妻二人联手。   他朗声道:“我也来。”抽出长剑,和寇仲也是一左一右的攻去。   李世民二人眼神相接,两只空余的左手在空中一握,一边长剑自上而下搏击,如冰轮横空、清光铺地的光景;另一边是单剑颤动,如鲜花招展风中,来回挥削。   这般“花前月下”是景象,让人目不暇接。夫妻两人心意相通,剑法相合,左剑飘忽则右剑柔和,左剑沉稳则右剑轻盈,让人无可琢磨,打得寇徐二人手忙脚乱。   任谁也看得出,这是一套极为高明的双剑合璧武学,又有李世民和长孙无垢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叫人找不见破绽。   寇仲和徐子陵已然是使出了宋缺和傅采林传授的全部技艺,仍旧是无可奈何,甚至处在下风。两人联手作战,非但不能互相帮助,反倒有些束手束脚,十分憋屈,   倘若如此下去,要不了多少招,就要败北,那身后的武林中人,以及一城将士,又要何去何从?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泛起苦涩与无奈,手里招数齐齐变化。   寇仲当即使出傲寒六决,却又比傲寒六绝对出了一成杀伐之气;徐子陵用了莫名剑法,还比原版更添了三分玄奥。这是一南一北两位大宗师的成就。   风云合璧,无常无相,立时间就止住了颓势,甚至犹有余力反攻。   刀刀杀伐,如同惊涛骇浪,狂卷而至;剑剑玄奥,似乎白衣苍狗,变化无方。   只是这样令人赞叹叫绝的武功,仍旧不能压过李世民二人。“西窗夜话”、“柳荫联句”,一招招的素心剑法使来,如同述说一个爱情传奇,娓娓道来。   便有独孤峰左手按住肩膀伤势,忍不住担忧,问道:“真人,你看陛……寇仲可有胜算?”   宁道奇叹口气道:“难。周帝夫妻二人感情深厚若斯,竟然达到心意相通的境界,与沈兄创造的这门武功完美契合。两人既不冒进,也不保守,配合得天衣无缝,如同一张网在慢慢收紧。恐怕寇仲和徐子陵抵挡不了多久。”   独孤峰脸色忐忑,问道:“那寇徐二人,可有办法应对?”   宁道奇沉默一阵,这才朗声说道:“我观寇徐二人的真气和武功招法,也似乎也是一套合击的武学,只是两人之间并不如对面默契,才致败退。现下再练自然来不及,若是能够紧守灵台,观想同一事物,或可有一些转机。”   寇仲和徐子陵听在耳里,齐齐一震,对视一眼,又齐点头,将心神同时浸入井中之月的意象中,果然再出手时候,多出了几分默契。   他二人的内功本是同源,无论招法还是身法,也全都是沈元景精心准备过的,自然要胜过只有招数相合的对手。   短短功夫,局势翻转,李世民和长孙无垢就落了下风。只是两人心意如一,急切之间想要胜过,也是不能。   不过寇仲和徐子陵此刻心思澄清,也并无速胜的打算,只把刀剑狂舞。   独孤凤立时看出了不妥,杏眼圆瞪,就要开口喝骂,却被沈元景抢先屈指一弹,一道劲力打在额头上,哎哟一声,嘟嚷道:“每次都打这里,迟早被你打成寿星公。”   她已然明白师父的意思,便止住呼喝,往阵中看去。如宁道奇这等大宗师,自然是周围一切尽在掌控,脸色微红,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瞧往决斗之处。   但见长孙无垢脸上现出坚毅神色,轻喝一声:“左右互搏。”双手握住剑柄往左右一扯。   李世民如同她手下兵卒,依令作出同样动作,左手顿时多出一把剑来。仔细看去,原来之前那剑,竟然是两把薄剑贴合。   两人四剑,精彩纷呈,“彩笔画眉”、“锦笔生花”等玉女素心剑法的招数尽数倾泻而出,形势立刻颠倒。   双剑之时,劲力充沛,已与寇徐二人只在伯仲之间;现下单人手握两剑,速度尤甚,威力尤强,又能完美嵌入剑阵中。   寇仲和徐子陵的井中月心境顿时告破,被打得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宁道奇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剧变。   现场亦然是鸦雀无声,只留风声呜咽,如同绝路之人,失声哭泣。 第151章 断前路辉煌   “当啷”两声,寇仲和徐子陵的兵器几乎同时落地,身上衣衫也破烂不堪。   更令二人惶恐与畏惧的是,这一战败北,一身所系的众人安危,全然不在自己掌控当中,罪莫大焉。   寇仲心头发冷,两眼发直,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李世民抢先高声道:   “无垢,你胜了这局,便由你来决定,当要如何处置徐国这些叛逆?”   长孙无垢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柔声说道:“自然是遵照陛下一贯的宗旨,以周国之法判定,无有作奸犯科者,如周人故。”施以内力,传遍四方。   那些个身世清明的徐国武林中人顿时放下心来,高声欢呼,周国素来以信义为本,皇后当众说下的话,自是不会违背。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如皇后言。”伸手一把搂过长孙无垢,说道:“今日夫人可威风了,平素里人们都说你比不过你那些个姐妹,与先生弟子的名头极为不衬,今次如何?”   他顾盼之间,满是骄傲,长孙无垢脸色微红,却是挣脱不得,小声道:“大庭广众之下,陛下不可过于放浪形骸。”   她往左右看去,却见众人齐刷刷的看来,独孤凤脸上又是嫌弃,又是贼兮兮的笑容,不由得脸色透红,埋头入李世民怀内,不敢出来。   沈元景轻笑道:“琴之一道,青璇、秀芳可传;剑法一门,诸位弟子皆能;惟有书法一路,惟无垢承之,哪个敢置喙华山派的弟子够不够资格?”   “经过今天这一战,谁还敢说这样的话?”众人想着:“恐怕是大宗师也不能够说,周国皇后不过是因着地位够高,滥竽充数。”   宁道奇思及方才之事,有些理亏,开口道:“周帝周后仁慈,今番天下混一在即,未尝不是万民之福。沈兄,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便随你处置吧。”   梵清惠和了空脸色大变,齐齐说道:“宁道兄,这是何意?我们不是事先说好的么?依着推理,我们并不会输。”   宁道奇叹道:“垂死挣扎,何苦来着?就算我赢下此局,也于事无补。况且你二人难道未见着方才周帝与周后的武学?我们未必是对手。”   梵清惠一怔,瞬间明白对方所指的双手剑法,沉默一阵,才又道:“无论如何,也要做一番尝试,还请宁道兄不要轻言放弃。”   宁道奇并不答话,陷入沉默,似是不愿。   沈元景似笑非笑的待他们说完,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梵清惠,你与了空不过是担忧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能否保存。这样,我再给三战的机会,只要你们胜过前面两场,或者胜过最后一场,我便答应,留下你们两家。”   了空脸上露出喜色,说道:“沈施主所言当真?”梵清惠却面色一肃,问道:“有何条件?”   沈元景道:“前两战要梵斋主、师妃暄你师徒二人出战,最后一场嘛,想必宁兄不会让我失望。”   梵清惠与了空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宁道奇,后者沉吟一番,试探道:“可否保留在场所有的武林势力?”   “请勿要得陇望蜀,你辈还承担不起这个罪孽。”沈元景斩钉截铁的道:“应是不应,一言而决。”   宁道奇闭了闭眼,点头答应,了空和梵清惠顿时松了口气,江湖中人如丧考妣,如同烈日下的禾苗,垂头了无生气。   沈元景偏过头来,说道:“青璇,你先出手罢?”   石青璇一愣,问道:“为何是我先?”   “过去种种,烟消云散。”沈元景淡淡的道:“最狠的报复,从来不是肉体。这一战,先抹去前尘,再断了来世,如何?”   石青璇点点头,越众而出,朗声道:“碧秀心与石之轩之女石青璇,向慈航静斋之主梵清惠,讨教一番。”   梵清惠脸色复杂,缓步走出,说道:“我没想到,最后和我决战的竟然是你。青璇,这些年确实苦了你了。我这做师妹的,着实有些对不起秀心师姐。”   石青璇面纱下面看不清表情,可双眼之中无喜无悲,说道:“踏出静斋的一刻,碧秀心便与静斋渐去渐远,后面亦是想方设法还了养育和教导之恩,甚至为此搭上了一条命。无论谁对不起谁,就在今日一战之中了结。”   梵清惠深吸一口气,还要说话。沈元景突然把手一扬,色空剑激射而出,到了她面前,缓缓落入手中,说道:“不要说废话,也不须你找借口。”   这一着出乎大家的预料,只石青璇依旧沉着,手按玉箫,以迅猛之势向敌头顶击去。   “啊呀,是‘棒打狗头’!”却是独孤凤惊呼出声,从旁解释道:“师姐果然心里不静,竟然使出的打狗棒法。”   梵清惠脸上怒气一闪,抽出色空剑,灌注内力往玉箫上一削,妄图借助神兵本身的锋利,将玉箫断作两截。   “叮”的一声轻响,玉箫上附着了石青璇的内功,一点损伤也没有,反倒是色空剑上的力道不如,被弹开一尺。   玉箫去势不变,接着砸落。梵清惠一招试出了对方内功不弱,不敢怠慢,以气御剑,绽出两寸浓烈而收敛的剑气来,往对方手腕斩去。剑身要长过玉箫,借此后发先至。   石青璇不慌不慌,转动手腕,使出一招“拨狗朝天”,玉箫在瞬间贴靠在剑刃上,将对方长剑前半截挑甩往上。又一招“斜打狗背”,萧身晃动,以绵绵不绝的方式,击敌面颊。   她一边打,独孤凤就在一旁念出棒招,末了兴奋的说道:“我终于明白好些人为何在打斗之间,还要说出招数,生怕人不知道。此番若非我讲解,你们如何能知晓这一门武功里头深藏的秘密?”   寇仲听了,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当年沈元景教授他傲寒六诀时候,他嫌弃刀招名字太长,恨不得能与徐子陵换一门武功。   当时沈元景就反问道:“比斗之时?谁人是一边下手,一边还念着刀招?”   现下看来,似乎沈师当年又骗了他们。   梵清惠听了如许多,反倒是静下心来,不理不顾,只是一意催动色空剑。   大成若缺,大巧若拙。如果说师妃暄的剑法是夺天地之造化,精妙无比,那么梵清惠的每一剑都如同千锤百练一样,稳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也不露出。   这剑法非但将对方的招数尽数挡在身外,同时还蕴含着凌厉的攻势。剑锋发出的剑气,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顺着自己每一次的隔档,探入对方身前,教人防不胜防。   独孤凤看得有些不高兴,撅起嘴巴道:“这一套打狗棒法都用完了,大师姐果然是胜不过,看来是要变招了。” 第152章 扫旧时恩怨   石青璇自然明白,仅仅凭借一门打狗棒法,肯定胜不过梵清惠,眼见对方攻势渐烈,她也不是迂腐之人,没有非要在招法上不仅胜过还要侮辱对方一番的意思。   她如独孤凤所言,果然是变换了招数。玉箫一转,磕开色空剑,直直一刺。这一招有些古怪,是剑法却又如同掌法,齐具尖锐与浑厚。   宁道奇惊叹道:“别出枢机,竟然又是一门比肩诛仙四剑的剑法,难怪沈兄将剑法脱出招法,单独罗列,许以为三大绝技之一。”   尚秀芳更是美目光彩连闪,这门剑法自然是落英神剑,她改练白云剑法之前所用武学。   梵清惠没有见过这等奇特的武学,将长剑往前一截,却感到玉箫上传来浑厚的内劲,打得她胸口一闷。她换招横切,玉箫上的剑气激射而出,若非她反应及时,就不是只掉落鬓角几根头发那么简单。   不过她毕竟是武学宗师,很快反应过来,既然一时半会摸不清对方的剑法套路,索性不攻,将色空剑略略回收,瞬间变成守势。   这一变化,除却沈元景和宁道奇外,所有人都震撼莫名。盖因慈航静斋的名头太过响亮,虽然数十年没有传人行走江湖,可在前辈名宿的口口相传之中,声望越来越大。   以至于到了后来,众人连其所在、派内有何人都不甚了解,便许以为白道第一圣地,连宁道奇的名头都要压过。甚至世人连梵清惠的样貌和武功都未见过,王薄将之列在地榜第一,也无人置喙。   其后静斋传人师妃暄出世,让人生出果然名不虚传的感慨,更借这等声望扶植一无所有的寇徐二人,一度成为天下势力最大的诸侯。   可现下这位静斋之主,竟无须华山派主亲自出手,只座下大弟子就将其打得节节败退,又让众人生出梵清惠也不过如此的念头。   只是看着场上两人争斗,招数精妙,劲力四溢,绝非等闲可视之,更让人觉得诡异,这才想明白过来,不是慈航静斋不够好,而是沈元景太过逆天。   有人小声嘀咕道:“尚大家并不会武功,人尽皆知,现在却能胜过知世郎;青璇仙子以前武功虽然不凡,可照着梵斋主差了太远,这才短短几年就能分庭抗礼,委实恐怖。”   这些话语嘈杂,以梵清惠的功力,特别是现在用尽全力,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时候,如何会听不见。可她心神清明,慈航剑典又是天下四大奇书之一,一心自保,纵然石青璇将落英神剑使到了极致,仍旧不能占到半点便宜。   僵持下去乃至于平手,对石青璇来说自是最为有利,下期地榜定会是前五甚至前三有望,可她来此,怎是只为了名望?   经由沈元景改良的落英神剑不行,清风十三式多半也不能攻破前面这层乌龟壳,她心中转念,手里玉箫立刻有了动作,往色空剑上一搭,那长剑立刻不受梵清惠控制,往自己胸口刺去。   梵清惠吓了一跳,连忙催动内劲,用力稳住,才松了口气,那玉箫又是一转,色空剑不由自主的朝前攻去,顿时空门大开。   石青璇反手一挑,梵清惠回剑不及,只得勉强后仰让过,却被对方玉箫打在尼姑帽上。帽子直飞而上几丈高,露出一头青丝。   这一击险象环生,迎来众人齐齐惊呼。师妃暄也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见梵清惠果断的退后几步脱出险境,才放下心来。   石青璇一招得手,并不追击,她料定对方并不会这般好对付,定有后招。   果不其然,梵清惠双手紧握长剑,顿时稳住了阵脚。她已然接触到了剑典“剑心通明”的境界,当下凝神窥探出对方招法几分奥秘,又因势利导,将招数尽数化为攻守。   石青璇这斗转星移的招数纵然还有作用,也微乎其微。   这决斗一波三折,看得人是目不暇接。梵清惠虽又扳回成平手,可她心知仅仅做到这样可不够,前两次落入颓势,已然将慈航静斋的名望消耗大半。   大周一统之后,武林势力的日子定是更加艰难,倘若不能反败为胜,说不得慈航静斋真要从此衰败下去。   梵清惠拿定主意,借着石青璇一挑之力,顺着往外一挥,一道森然的剑气破空,往对方胸口划去。石青璇玉箫一横一托,她并不动摇,双手紧握,长剑似刀,连连挥砍。   这番动作就完全摒弃了慈航静斋天女下凡的形象,化作怒目金刚。   石青璇玉箫横动,即便将这些招数全都迫开,也不得不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脚步时,却见对方并不停歇,合身扑上。   色空剑上骤然亮起光芒,往前疾刺,梵清惠松开左手剑柄,一掌打去,双管齐下,却有较之前更要快上三分。   她披散的头发下面,面色狰狞,显然已经用出了全力,果然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石青璇立刻便陷入到危机的境况。   宁道奇感到不对,欲要阻止,可看着沈元景脸上毫无表情,也只得停了下来。   色空剑倏然而至,石青璇怡然不惧,玉箫回撤对着色空剑顶去,另一手立刻出击,虽然仓促,也对上了梵清惠的手掌。   一股巨力从对方的手中传来,石青璇下意识运气斗转星移,将那真气吸入。等到慈航真气入体,她眉毛紧皱,闷哼一声。原来对方在掌力之中,隐藏着极为锋锐的慈航剑气。   梵清惠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可她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就凝固在了脸色,急切要往后退,却已经晚了,玉箫上光芒一闪,森森剑气猛然爆发。   细微的咔嚓之声传来,玉箫上布满了裂痕。石青璇退后两步,咳嗽一声,一朵梅花绽放在了素白的纱巾上。   梵清惠握剑的右手垂了下去,踉跄几步,往后倒去。师妃暄凄厉的呼喊一声:“师父!”猛扑到面前,将她扶住。   只见她右手的衣袖唤做丝丝缕缕,飘落尘埃,胳膊上满是剑痕,血流如注,顺着色空剑成一条线,落到土里。   “你这不是不死印法!”梵清惠声音沙哑,吐出一句。   石青璇轻笑道:“娘早就将石之轩的不死印法送去了静斋,以供深研。我非大宗师,岂敢在斋主面前班门弄斧?这是师父教授的乾坤挪移,我境界不够,功力不纯,只能勉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梵清惠仍旧瞪着双眼,似不相信。   “你以为我娘只看过一次慈航剑典,就发现不了其中掌发剑气的奥秘?娘的资质岂是你能揣度的。只是可惜!”石青璇语气有些黯然,说道:   “斋主能够想到办法应对不死印法,也验证了我一个猜想,若是母亲被允许学慈航剑典,怎会因为区区一本不死印法的秘籍,就苦思冥想,伤神而亡。”   这一桩秘密还是她结合母亲遗言、宁道奇前番话语以及石之轩的吐露的真相推断而出。倘若碧秀心真的深恨石之轩,为何女儿会姓“石”?   “不过,慈航剑典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石青璇一把扯下罩在脸上的面纱,顿时天色明亮了许多,周围一切的气息都鲜活起来,沉默到令人窒息的气氛如同彩虹前的暴雨,烟消云散。   无人会去挑剔她的眼耳口鼻是否合适,正如无人能够挣脱她的喜怒哀乐。   箫声悠悠,那些裂纹非但不损韵律,反倒多出一些喜悦新生的意味。   揽尽世间美好,天下只此一人! 第153章 见晨里秋风   师妃暄将梵清惠扶到阵中,宁道奇探查过后,摇摇头轻声道:“右臂经脉俱断,已经无法挽回;武道根基受损,终身无望‘剑心通明’之境。”   梵清惠满脸惨笑,说道:“师姐终究是忘记不了当年师父的决定,将这种仇恨延续到了下一代。唉,静斋之人,若没有为天下苍生牺牲自我的觉悟,就算是练了慈航剑典,又能到什么境界?”   她抓住师妃暄的胳膊,喘着粗气道:“妃暄,师父的武功废了,这静斋的重担就要交到你手上,切记要以天下苍生为重。   去吧,你已经青出于蓝,替师父去领教一下,你秀心师伯传人的武功。”   师妃暄含泪点头,从她手里拿过色空剑,也不擦拭血迹,走到场中,冷声道:“青璇师姐,妃暄来领教华山派的高招!”   石青璇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与你对阵的另有其人。”   只见从周军阵中飘来一人,脸上带着笑意道:“妃暄妹妹,好久不见了,婠婠可是无时无刻不想念你们这对师徒啊。”   婠婠手上提着天魔双刃,缓缓走到阵中,众人顿时屏住了呼吸。   此刻聚集了石青璇、婠婠与师妃暄三个人间绝色,天地江山一时坠入梦中。纵然此时两军还在对垒,前刻还剑拔弩张,可到了现下,杀气全都消散。除却寥寥几人还自清醒,就连独孤凤等女子都缥缈恍惚,看得如痴如醉。   单只一人的一份魅力,已然要人鼓起莫大的勇气才能挣脱,三人叠加,如直入九天帝苑之中,其象无双,其美无极,近之既姣,远之有望,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   婠婠越过师妃暄看向梵清惠,笑语盈盈说道:“这不是人人敬仰的慈航苑梵斋主么,怎么闹成这幅模样?让人心疼。你那些个入幕之宾可真是没用,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师妃暄脸色一变,呵斥道:“妖女,胡说八道。”她素手紧抓色空剑,指节发白,却还是强行忍住,转过头对石青璇说道:“青璇师姐,莫非华山派和魔门勾结上了,你真要让她代替你我之间的决斗?”   “我本就是魔门邪王石之轩的女儿,何须勾结?”石青璇眉毛轻动,说道:“再者我不过是代替娘亲与梵斋主一战,了结旧事而已。那时你尚且未出生,何来约定?   不过慈航静斋若真想让传承在我手里终结,我也乐于效劳。婠婠妹妹,你且退开,这一局我便成全她师徒二人。”   “青璇妹妹何须动怒,她们不过是想趁你受伤,轮番上阵而已。”婠婠轻笑道:“这一局还是姐姐来吧,阴癸派和静斋是延绵百年的世仇,才应当有个了结。”   “我不过是受了点轻伤而已,她真就以为能够占到便宜么?”石青璇十分霸气的说道:“休说是她,就让了空来试试,看大宗师之下,谁能奈我何?”   虽然她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自信的神色,可她话语里头,有一种令人折服的力量,就连宁道奇也不得不看向沈元景,面带羡慕。   于他这等大宗师而言,除却境界上的追求,就只剩下对传承的执着。沈元景似乎找到了许多可承接衣钵之人,而他一个也无,不禁让人黯然神伤。   师妃暄也恢复过来,平静的说道:“青璇姐姐误会了,静斋从来不是乘人之危的人。”她突然想起什么,又转冷淡的道:“罢了,和你说这么多作甚,你待如何,妃暄奉陪。”   说完她直起长剑,道:“非是魔门从中作祟,如何能到今时今日?你既自甘堕落,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你们哪个先来?”   “哎呀,妹妹莫不是将失败归罪于寇仲那小子手下的诸侯,全都与石之轩有牵连?”婠婠笑嘻嘻的的道:“不过说到勾引人一道,谁能比得过你们静斋,连我派的白清儿都叛变过去了?”   师妃暄眉毛微微一抖,又若无其事,说道:“妖女你又要胡言乱语什么?”   婠婠仔细盯着对方的脸,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哈哈大笑,直弯下了腰,最后眼角带着一丝泪水莹莹,似喜似哭道:   “我们真傻,真的,竟然看不出,原来白清儿从小开始,就一直是你们安插在派内的卧底。   难怪她什么都做不成,控制代王杨侑,却留下了屈突通这个隐患;   难怪离间李密和王伯当反目,却让瓦岗所有人都投了寇仲。   难怪师父行事如此隐秘,却又落入你们的圈套。   难怪师妃暄你,竟然会天魔大法!”   她最后的话语一字一顿,掀起轩然大波,现场一片大哗,满脸不敢置信,白道圣地,怎会去习练魔门的武学?   师妃暄却依旧脸色平静,说道:“看来是祝玉妍的死,让你疯魔了。祖师地尼留下的慈航剑典何等博大精深,岂是魔门小道能够比拟的。也罢,就让我今日就超度了你,祝你早登极乐。”   纵然梵清惠惨败,但是慈航静斋的声望犹在。她既不如何辩解,也不指责对方,如此坦荡,倒是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信任。   “你要证据么?”婠婠妩媚一笑,神情慢慢变化,众人惊讶的看着她从一个凡间惹人无限爱恋的精灵,一步一步的“成神”。   似乎有无穷的金光在她身边环绕,等蜕变到了七分,她看起来与师妃暄还是两种面貌,可气质已经一模一样,说不是姐妹都无人相信。   婠婠神情和对方有着相同的淡然,说道:“妃暄妹妹,现下你还有何可说?”   师妃暄却再也保持不能镇定,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梵清惠尖叫道:“不可能,你这么可能将气质转换到如此模样?”   婠婠转动手里天魔刃,脸上露出和师妃暄一样的正色,说道:“魔门中人自私,为了活命,将门内典籍尽数贡献,让郎君得以一窥天魔苍璩所做《天魔策》的风采。   《慈航剑典》本就源自邪极宗《道心种魔大法》,以他的手段,还原这部分魅功,有何难处?”   说话间,她又恢复原貌,提起天魔刃,说道:“来吧,当年祖师谢眺和地尼的恩怨情仇,就由我这后辈终结吧。”   阴癸慈航两派,仇恨源远流长,婠婠和师妃暄也对阵了两次,出手便无试探。她猛然往前一扑,右手天魔刃使出“小楼一夜听春雨”,把眼前的一切转化作空山灵雨的胜境,如真似幻,动人至极点。   师妃暄瞬间浸入剑心通明的心境中,眼里映照大千,心里平静如湖,并不为眼前完美无缺的一招所惑。   她翩翩起舞,在剑光中若隐若现,似被淡云轻盖的明月,色空剑搅动阴阳,无所不包,自然也将这一魔刀幻化出的一切兜在里面。   这是极致之招的碰撞,平分秋色。   婠婠却并不为刀招被破而沮丧,倘若慈航静斋集合宁道奇与了空,都没有办法想出破解之法,那才是怪事。   欢快的笑声如同风铃声叮叮咚咚,婠婠左手又是一刀,吟道:“洛阳晨里见秋风!”弯刀划破天空,如同一抹阳光照射到深谷幽林,灿烂轻盈。   金光照耀之下,师妃暄的剑招像是雾气一样散开,闭起了眼睛,往后倒飞而去,一口鲜血吐出,在空中绽放点点落英缤纷。 第154章 大鹏同风起   了空飞身而出,接住师妃暄,落到地上。   他伸手一探其手腕,脸色大变,连掉在地上的色空剑都忘记了捡,颤抖着回到阵中。梵清惠连忙过来,伸出左手,抚开师妃暄脸上的青丝,急切的喊道:“妃暄,你怎么了?”   了空张了张嘴,涩声道:“妃暄只是昏迷过去,不过她的武功,叫那妖女给废了。”   “什么?”梵清惠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伸手抓住师妃暄的胳膊,运起残余的真气一探,这具躯体的气海如同四处都是孔洞的水桶,真气飞快的消散,任凭她如何去捂,也捂不过来。   她面带哀求的看着宁道奇,后者早就移步过来,捉住了师妃暄的另一只手,低垂着眼皮,摇了摇头。   桶穿尚可补,气海破碎如何补救?   梵清惠的左手开始抖动,紧接着是胳膊、肩膀,一直带动着全身颤抖。白霜从发根处往外蔓延,不多时就浸染了满头青丝。   众人偏过头去,不忍相看。寇仲和徐子陵跪在师妃暄身边,垂头低泣。   寇仲喃喃的道:“难道真像师父说的那样,我天生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徐子陵恍惚道:“这天下有什么好争的,谁爱要就给谁,我们为何如此糊涂?”   婠婠却还不肯放过,脸上带着笑意,大声道:“梵斋主,妃暄妹妹回归平凡,你是否后悔曾经所作所为?不过报应还不止于此,你收归了白清儿入门,以她的手段,我毫不怀疑她能鸠占鹊巢。”   她收起天魔双斩,将师妃暄遗落的色空剑拿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温柔的念道:“我般涅槃七百岁后,是魔波旬渐当坏乱我之正法。譬如猎师身服法衣,魔王波旬亦复如是……”   梵清惠如何听不出这经文的意味,却双目圆瞪,久久不应。了空再看之时,她眼角淌下血泪,已然气绝,不由神伤,念起往生咒。   在场众人均自不安,已觉佛门之人不可靠,略过了空,齐齐看向宁道奇。除却尤楚红外,连宇文伤、晁公错等,也自觉不能承受这一番压力。   宁道奇看了眼满头白发、死不瞑目的梵清惠,从人群中缓缓走出,肃然道:“按着前番赌约,梵斋主师徒二人已然败北,我本不应该出手,只是沈兄行事,未免太过毒辣。   老道也不找什么借口,就是看不惯你这番做法,就请你和我在此间斗上一场,遂了你的愿,顺了我的气。”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我击杀傅采林后,境界自然有所升华,宁兄当知现下并非我的对手,既敢应战,想来是有所准备,不妨将人一起请出来罢。”   只听得四声佛号从众人背后响起,走出天台宗智慧大师、三论宗嘉祥大师、华严宗帝心尊者与禅宗四祖道信大师,先朝着梵清惠遗体一礼,又齐齐走到场中。   宁道奇说道:“沈兄武功太过高明,我只得求诸外人相帮。四位圣僧是我请来的援助。未免胜之不武,还请沈兄也让青璇四人,布下诛仙剑者,如此公平一些,老道也心安一些。”   沈元景笑道:“原来你也想到了阵法,倒是让我有了兴趣。可否让我先试上一试,若我不成,再叫青璇她们过来起阵,如何?”   宁道奇点点头,就见他飞身而来,打出一掌,继而化而做漫天的掌影,遮蔽了太阳,回到黑夜。天空中的闪亮的一颗颗星辰坠落,将场中五人圈在里头。   这只是试探的一招,威力却依旧如此巨大。宁道奇在心底暗叹一声,果然对方境界有了十分明显的进步,举手投足之间,蕴含着浓郁的自然之力,叫人沛然难挡。   可毕竟五人都是当今天下,最为绝顶的那一批高手,化解起来也十分从容。宁道奇捏拳徐徐往前一推,就将星空撑住,四大圣僧各出一掌,顿时星雨避让,黑化为白,重现一片朗朗晴空。   沈元景已然借机落在了五人中间,右手一拳捣出,巍巍然如泰山之壮丽,宁道奇伸出双手,往前一架,将飞来之峰拿捏在手。   四方僧人一起动作,各出一拳,整齐划一。这些拳头如金刚捣杵,直来直往并无特殊,只是力大无穷,又隐隐连成一片,将四面封锁,叫人逃脱不得。   沈元景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自己普普通通的一招,竟惹得宁道奇双手来挡,果然往回抽出右手不能。   他也不惊慌,轻笑一声,索性右手往下一压,借着反弹之力,往空中一跃,倒立而起,左手五指成爪往对方头顶抓去。   四大圣僧合围岂是这般容易破解,他们对此早有预料,拳劲齐齐收敛,脚下不停转动,只待敌人落地,便是雷霆一击。   宁道奇却不可不撒手,他抬起左手,化作鸟啄,往对方爪上点去。   沈元景右拳顺势打开,指梢往前一拂,扫向对方手腕。宁道奇一缩,他便完全脱身而出,左手化拳,砸在鸟啄之上,“砰”的一声,扶摇而上数丈之高。   他双袖一摆,轻喝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又拔高十几丈,这才缓缓下落,低头看去,犹如天神站在云端,俯瞰人间。   沈元景并不借此机会落往旁边,而是依旧冲着包围圈而去。身躯虽然轻盈,动作虽然缓慢,可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五人中间。   他在尝试了五人合击之后,还敢如此托大,定然是石破天惊的一招。宁道奇居中,四大圣僧各领一方,都严阵以待。   果然但沈元景落到丈余地方,又朗声道:“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整个人又倒立过来,双手往下一压,犹如整个天空低矮了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宁道奇双手托举,却见对方整个人旋转起来,双手抖落无穷的掌影,叫人分不清真假,或者每一掌都是真。真才是真正的星如雨落,每一道都是陨石天降,打往五人头上。   “噼里啪啦”,如同雨点大作,众人只见空中数道白影翻飞,惊道道闪电劈落。   宁道奇倒是能够站在原地和沈元景对招,可另外四人棋差一着,只得绕着他俩奔走,疲于奔命。   仅是一会,四大圣僧就有些招架不住,宁道奇无奈,双手一展,便要使出真功夫,却见白影往边上一飘,落到了原先站立的地方。   沈元景皱着眉头说道:“你们此阵不全,缺了至关重要的中央不动明王,如何胜我?且叫了空过来!” 第155章 狂风摧阵乱   宁道奇张了张嘴,本欲拒绝,就听得了空一声佛号,从后面走来,加入到阵中,且说道:“我辈身担降妖除魔重任,自当用尽所有手段,岂能碍于名声,就有所顾忌,道兄着相了。”   他站于四个高僧中央,朗声道:“沈施主生出乱世,见过世道崩坏,人心险恶,却不思匡扶正义,反而心生邪祟,虽手段高明,智计深沉,却以此祸乱天下,以至人心不定,江山动荡,百姓遭殃。   一则挑动天下纷乱,隔绝真龙天子与正道联系,离间忠臣良将,叫上下不合,左右失本,只为满足你独揽大权的野心,与超脱世间的一己之私。   二则悖逆人伦,叫子不认父、女不认母,只许以你一人为念为尊,喜你之所喜,善你之所善,沉沦不起,你得一家欢喜而致几家忧愁。若此魔道传之天下,何人肯侍奉父母、孝敬尊长?   三则以杀戮为喜好,不许人归顺,乐见刀兵干戈,两军厮杀,让本可快速平定的天下反复动荡,多少生灵命归黄泉,其罪大焉!   四则将己之妄心蒙蔽天心,只为你华山小派千秋万古,便动辄破庙伐山,欲以灭佛去武,叫我华夏正朔失了魂与魄。如幼儿露于野,遭逢群狼环伺,长此以往,如何自处?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将来定会遭受佛祖降罪,难免要落入无边阿鼻地狱,受永世沉沦之苦。”   华山派众弟子气得不轻,几次要打断,却被沈元景伸手止住。   等了空说完,独孤凤再也忍不出,站出来破口大骂道:“住口!无耻之徒,既知天命在我,难道分不清人心向背,安敢在此饶舌?   师父与姐夫夙兴夜寐,混一天下,安定只在咫尺之间,中原万民无不拍手称赞。你既为胡教之徒,只会贪图虚名,暴敛财货,怎敢在我师父面前大放厥词!   秃首匹夫,白面老贼,你即将命归九泉之下,届时自有时间去轮回百世,化猪做狗,领略我中原大好光景!”   了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喝道:“无知妇孺,见识短浅,怎敢……”   独孤凤娇喝道:“断脊之犬,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话一说完,她即转身,轻哼一声,回到阵中。迎接她的是姐妹们的一阵吹捧,当即飘飘欲仙。   那和尚气得伸出手指,颤抖着“你、你”个不停,却又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沈元景竟也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笑道:“好和尚,闭口禅修行了如此多年,竟然给你练出唇枪舌剑来,倒也别出枢机。”   他也不待对方反驳,纵身往阵中一跃,大喝道:“东方之降三世明王、南方之军荼利明王、西方之大威德明王、北方之金刚夜叉明王,又多了你这中央不动明王,我倒要看看,密教之法能有何等威力!”   这急促的话语尚未说完,就见着了空猛然一拳打来,宛若天崩地裂,山河倒转,让人见之心神畏惧。   沈元景却只是随意一掌,“啪”的如拍苍蝇一样的打开,说道:“以你一人之力,便是再厉害一倍,在我面前也是徒劳,还是好好利用这阵势,来点像样的花样吧。”   了空退回原地,宁道奇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道:“道友稍安勿躁,起阵吧。”说罢他后退一步,将最中央的位置让给了对方,自己站在后面,如同影子一般。   五僧人同念佛号,声如洪钟,震荡虚空,四周一片静寂,连江水也为之停顿。   居于阵中,只觉五人气息合一,外围如同起了一幢幢千仞的悬崖陡壁,不可通行;俄而天空一暗,如同乌云落盖,将四面八方全都封锁。   上天无路,人地无门!   沈元景脸上浮现起一丝笑容,说道:“这才像话。”抬手一往前猛然一推,无匹的真气化作一股狂风,陡然在这平静到纤尘不动的空间里刮起,一道道的疾风似刀,切割天地。   宁道奇周身青光一闪,任凭风声如何,到了近前,全都止息。   那五个和尚被风吹得一晃,脸色一变,又自站稳脚跟,低头各念佛经,一声声的经文像是无形的锁链,将风捆住降服,狂风渐止,化为轻风。   沈元景双手往前一搅,轻风如流水游走,弯曲聚拢,形成一个个漩涡,充塞六人之间。初始并无威力,单人只手,尽可摧毁。   只是被拍散去的真气,汇入其余的漩涡之中,助其壮大,最终合成一股,威力之大,可吸尽万物。   了空早有准备,朗声道:“稳!”阵势之力加持于身,五人不动如山。他方要还击,就感应到漩涡急转,化作旋风,在阵中来回激荡,直叫天地色变。   狂风漫卷如刀,切割在各人身上。宁道奇面色一凛,双手下压,止住周身疾风;那五个和尚却是功力不够,僧衣嗤嗤作响,被割出许多个口子。   这阵势将一切劲力尽数锁在牢笼,一丝一毫也不外溢,是以旁人看来,沈元景只是做了几个动作,五大高僧便要“衣衫尽解”。   石青璇叹息一声道:“我原以为苦心追赶,和师父也只差了一筹,可现下竟然连他所用的武学都看不分明,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了空勃然色变,大吼一声:“凝!”   四周悬崖峭壁如同巨佛,齐齐低头看来,如山岳重的压力倾泻而下,连绵不绝,连旋风都抵挡不住,越转越慢,越转越小,终究被镇压在下,连细微的动静也闹腾不起。   “倒也不错。”沈元景脸上似笑非笑,说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那被镇压、死气沉沉的真气顿时活动起来,如流水缓缓流淌,越来越快。明王大阵拼命镇压,只是水无常形,重压之下随意变换,任其揉捏而不改本质。   越是压迫,越要活跃;越是禁锢,越要活泼。   宁道奇满心赞叹,忍不住双手反向一推,真气掺入,随水而走。水一动,真气便一静,抵消其力;水一静,真气一冲,勿使凝结。   他这一手如同神来之笔,将沈元景这一妙招尽数化解,显示出比了空等高出不止一筹的境界来。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原来宁兄才是这阵法里头的精髓。这几个小和尚堪破不了五蕴皆空的道理,休说渡人,连自己亦不可渡,岂能化虚为真实?确实要宁兄做这最后一击。”   宁道奇微微欠身道:“沈兄学究天人,能于一二之间,窥破空有不二的道理,于佛门经典可谓熟悉;又能御真气若水,柔韧万方,若身在道门,定是一方真君。   只是这阵法才展露出不到一成的威力,沈兄可不要小觑,一经展开,连绵不绝,真如明王降世,沛然难挡,至少老道是抵挡不住的。”   他神情严肃,语气诚恳,加之一向以来的名声,自然不是谎言。见沈元景点头表示信服,心里一喜便又道:“未免伤了和气,我们双方若能罢手,另择他处,坐而论道,岂不更好?”   或许他方才有些生气,只是经此一战,明了双方都是当世绝顶,争斗起来,难免会有损伤,心里又生出慈悲,便来说和。 第156章 五帝镇五佛   了空急切道:“宁道兄,大敌当前,岂可未战先怯。正要这魔头识得佛门降魔手段,才知佛法广大,不敢生出亵渎之心,方能保全天下佛子,不受侵扰。”   宁道奇叹息一声道:“此事却是沈兄太过,若你能放下屠刀……”   话未说完,沈元景出言打断道:“不事生产,却要穿金戴银,无依民心,却要占据高位。若信佛如此,佛与魔何异?”   他双手化拳,猛往地面一砸,真气之海立刻沸腾,狂风又起,漫卷巨浪扑向六人。   了空凝神道:“击!”阵势之力如锤,将巨浪撞得粉碎,化作一点一滴的水珠,复又一碾,磨成细雾。   沈元景震荡周身,一招“霜寒天下”使出,但见那一丝丝的雾气迅速膨胀,化作梅花大小的雪,纷纷扬扬,整个世界一片素白。   这雪并不伤人,可里头带着的奇寒,要将一切冻结。便以五大高僧的深厚内功,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了空心知不是藏拙的时候,大叫一声:“化!”   五人气机合成一股滔天气势,落了下来,化身成网,将一朵朵雪花尽数罩在里头。宁道奇真气如箭,射入网中,又散成万箭,一箭一花,齐齐湮灭。   那网仍不停歇,翻转过来,朝着沈元景兜头而去,将之罩在里面。五大高僧齐齐出手,各有一招打来。   “网得住池塘,岂网得住江山?”沈元景轻喝一声,旋转身躯,几乎同时打出五拳。   东面如泰山巍巍,气势磅礴;南面如衡山叠叠,铺天盖地;西面如华山重重,浩瀚缥缈;北面如恒山迭迭,连绵不绝;中间如嵩山累累,雄伟壮阔。   这一动手,外围众人便知道争斗进入了最为激烈的关头,纷纷伸长了颈脖,仿佛这样才能看得清楚一些。   了空笑道:“江山亦在佛祖掌中。”五人气势一转,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云彩,往前虚托,将这五方五岳尽数承载。   宁道奇骤然出手,按在了空背后,真气往阵中一合,这云彩顿时化作一掌遮天巨掌,五指如山,从天而降,充塞世间,使人躲闪不开,不得不接。   众人只见沈元景双掌前推,和了空两手相对,无声无息,却往后退出三步,才自站稳,便立刻明白,他这一招是落了下风。   华山弟子面露担忧,石青璇、尚秀芳、宋玉致与独孤凤各按剑柄,随时准备布下诛仙剑阵;婠婠一手握拳,一手几次晃荡色空剑,欲要将之抛入阵中。   沈元景抬起双手,叹道:“这天下名山,都叫你们占去做了道场,也难怪我这五岳神掌无有作用。也罢,再试试我这五帝拳,让你们明白,区区外道,如何敌得过华夏正宗。”   他轻晃双肩,多出四道人影,分别攻向四方。每道人影连同本体,都只出一拳,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砸落。   宁道奇已然看出对方这一击使出了全力,便知决战提前到来,轻声道:“小心了!”催动全身真气渡入阵势当中。   了空打起十二分精神,驱动阵法,使每一人都有六人合力,爆喝一声:“出手,灭!”五位高僧齐齐动手。   嘉祥大师居于东方,念道:“南无阿閦如来!”   干枯的两手猛然探出,右手正竖居上,左手平托在下,在对方的滔天气势中,全身纹丝不动,连衣袂亦没有扬起分毫。   东面攻来的青帝一拳化作漫天拳影,拳拳似繁花盛开,生机昂然,弥漫开来,使人眼花缭乱,勾动人心花怒放。   嘉祥略起躁动,等到对方拳头临近,他的右手又从上变为平伸,身体则像一根木柱般前后左右的摇晃,左手在胸前比划,掌形逐渐变化,拇指外弯,其他手指靠贴伸直,到手掌推进至尽,拇指刚好一分不差的按在开放得最盛的花拳上。   诸般花朵如倦鸟投林,齐齐而至。初始嘉祥还能勉力抵挡,却逃不过青帝连绵不绝、无穷无尽的攻势,很快淹没其中。   道信大师居于南方,念道:“南无宝生如来!”   冲出一掌,劲道中产生出庞大无匹的压力,可将人的感官完全笼罩其中,连肌肤也如被针刺,失去往常的灵锐。   道信脸色慈悲之色却愈发的浓郁,掌法也愈发威猛,镇压之意愈发明显,一掌之下,可使一切归于虚无。   赤帝一拳带起炎炎之灼热,仿似夏天之沙漠,干涸到让人几欲发狂。那火精聚散无常,散则漫天,聚拢成炉,连虚空都可炼化,将道信包裹,亦能化作飞灰。   帝心尊者居于西方,念道:“南无无量寿如来!”   一拳如杖,讲求的是“随处作主,立处皆真”自由圆满的境界,从无而来,归往无处,无论对方招法如何严密,仍旧可像溪水过密竹林般流过。   帝心已然将大圆满杖法化作拳头,内劲深正淳和,有若从山巅高处倾泻的的洪水,洒到广漠无边的大地,化桑田为沧海。   来袭的白帝却如金人,亦锋锐凌厉得如同利刃一样,切割万事万物,划破阴阳,将天地残破。纵使他意境如何高远,圆满不存,人心失衡,境界告破。   智慧大师居于北方,念道:“南无不空成就如来”   一对巨掌迎面推来,近百年的佛门正宗玄功立如长江大河般倾泻过去,气势滚滚如潮,沛然难挡。   看似没有任何招式花巧,甚至没带起半分劲气狂风,却是已到大巧若拙的至境,无论作何闪躲退避,仍逃不出佛掌的笼罩。   可黑帝拳如北冥浩瀚,将其所来之招数收尽,也不起一点涟漪。亘古而来的寒冷意,将任何攻势冻结,归于沉寂。   了空和尚居于中央,念道:“南无大日如来!”   两拳如钟,滚落空中,发出震荡之声,沉闷到使人发狂。双手上气流环绕,感应之下,急切旋转,锋利异常。   等到对方将他双手气流击溃,又一变为朦胧,虚虚实实,让人看不真切,无论劲气还是招数,俱归于空。   沈元景毫不动摇,只是鼓动全身内力,喷涌而出,蕴含大地之德,可平山岳,可填大海,可托星辰,可撑日月。   了空不过区区世间一尘,如何翻得起大浪。   仅仅是短短一瞬,沈元景攻出五招,先天五帝展露凛凛神威,将五方如来镇压得动弹不得。   他正要一鼓作气击破阵势之时,陡生变化。宁道奇脚下一点,来到沈元景背后,朗声道:“沈兄小心,恕宁某得罪!”   他双手掌拳不定,好似将整个世界囊括在手中,山岳江河亘古不变,日月星辰各行其是,却也能生出无穷变化。这招正是应对黄帝之拳而来。   面对宁道奇一招,沈元景只得放弃灭杀五个和尚,将心神与功力收归一处,倏然转身,大喝道:“番天之印”。五道人影合一,双手交叠成拳,高举过头,猛然往下锤击。   无可抵挡的劲力从两人对招之处四散,吹动得五个和尚差几无法站立,好容易稳住,却也维持不住大阵。   “砰”的一声传遍四方,如同旱地惊雷,震得众人耳朵发麻。狂风刮过,带起沙尘阵阵,迷得人睁不开眼。   这一番倾尽了全力,还是打成了平手。   沈元景束手立在原处,叹息一声道:“不惧外敌,只怕内贼,如之奈何!” 第157章 久在樊笼里   一番剧变,众人或许看不分明,却也大受震撼。   特别是沈元景身化五人,各攻五方,还能战而胜之,简直神乎其神。   有眼力高明者,如尤楚红,咳嗽一声,问道:“凤儿,你师父使的,可是那左右互搏术之术?”   独孤凤高傲的抬起头,答道:“正是此神功。非天资绝顶、聪明灵慧、心思纯净、眼疾手快者不能习练之。除却师父与大师姐、无垢师姐与姐夫外,也只秀芳师姐与我,能窥见门径。”   习练此功,一人之力可作两人,如何叫人不心生羡慕?   那左右互搏之术,非只是两手使出不同的招数。倘若如此,在列不少人澄静心思,也能做到左拳右掌,左刀右剑。   此功难就难在,两门迥然各异的武功,首先要有身法与之配合,在这一步就拦住了无数人,遑论内劲更要同时御使两样,才可发挥威力。   武学之理,无不是精纯唯一,有多少人会去练两门不同,而又并驾齐驱的内功心法,互相冲突尚且不说,也绝难练到高层。   便是石之轩惊才艳艳,身兼补天道与花间派两家之长,也要苦心孤诣,合二者为一门天一心法,又熔炼出不死印法,才能称雄世间。   方才长孙无垢与李世民,只是将同一门双人合练的武学分开左右,一人来使,已经惊艳了世人。而如同沈元景这般每变化一次招数,内劲跟着一转,简直是匪夷所思。   ……   烟尘散尽,宁道奇沉着脸,不悦道:“沈兄这番言辞,是何道理?”   沈元景不咸不淡的应道:“有感而发而已。”   “佛本是道。老子与佛,无为志也二同上。”宁道奇忍不住道:“况且凡间五百年一更迭,佛门入华夏已历五百载余,以与国中之神无异,何分彼此?”   “自欺欺人,愚蠢!”沈元景冷笑道:“若你心向释教,倒也罢了;若为道家,以后有得你们后悔的时候。”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宁道奇未免有些奇怪,以他所知,对方并非那种输不起之人。他思忖其中或有他不知道的秘密,心中一凛,连忙问道:“此话作何解?”   沈元景却不答,说道:“既然两方平手,我便网开一面,诸多僧尼,凡无作奸犯科者,可为周国之平民。”   宁道奇道:“且慢,沈兄好人做到底,只勒令全国僧人交出田产钱财,自食其力,无需行二武灭佛之事,何如?”   “得陇望蜀,我退一尺,彼辈便进一丈,罢了,非以铁血,不能止贪欲。”沈元景转过身来,朗声道:“剑来!”   婠婠喜滋滋的将色空剑一抛,落入沈元景掌中。   宁道奇连忙说道:“此战无须动手。”言毕他便要牵引了沈元景,以做心灵之斗。   只见他双目如真似幻,一眼之间便有万物汇聚,世事沧桑。   可沈元景却是两眼澄净,如同天上之月,清冷得让人难以触碰,并不与之争斗。   宁道奇皱起眉头,问道:“沈兄为何不应?”   沈元景摇头道:“我原以为你等还有什么奇招绝技,能让我见识一番,孰料是要兵行险着。   你之心境虽有进步,可毕竟没有突破到破碎层次,与我相斗,不过是将心中世界的裂痕扩大,并不能为难住我。倘若不能于我有所增益,我又何必陪你玩耍?”   他历经数次大战,终于初窥破碎门径,天下又混一在即,诸般事了,仅靠远攻塞外的难度,已然无法推动心境提升。   偏偏此世可堪对手者惟有宁道奇与宋缺两人,若不能借着与宁道奇一战,更上一层楼,便只能提前找到宋缺决斗,将境界推到破碎极致。可那样的话,最后打破虚空就要靠时日堆积,遥遥无期。   宁道奇自是有备而来,说道:“此番非我一人与沈兄争斗,那明王大阵用之于心境,也有奇效,请沈兄一试之。”   沈元景这才明白过来,也起了兴趣,正要答应,见四僧倒是无妨,了空却有些萎靡不振,郁郁之气越发浓厚。   他皱着眉头,突然念道:“修般若波罗蜜时,不见法是应住是不应住,亦不见境界可取舍相。……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复如是。善知识,莫闻吾说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   宁道奇一怔,正要询问,就见着了空和四大圣僧齐齐侧目,聚精会神,不由得心里一动,闭口不言。   沈元景接着道:“谓何等名慈氏能答?为色耶?为受、想、行、识耶?为色空耶?为受、想、行、识空耶?且色不能答,受、想、行、识亦不能答,色空不能答,受、想、行、识空亦不能答……”   这番佛经颠三倒四,里头既有前朝经文,亦有后来论述。沈元景仔细观察,见得后世禅宗六祖慧能之言,对其触动最大,便一路念来:   “……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脱知见,无一法可得,方能建立万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脱知见……”   他所念越多,了空眼睛越亮,盘坐在地,双手合十,闭目聆听,面上也越来越清明,直到最后,眉眼之间的郁郁之气,已荡然无存。   他睁开双眼,就要致谢,却见着沈元景抓起色空剑,“嘣嘣”几下,便将这慈航静斋的象征、天下无双的宝剑,折断成数截,随手弃之尘土。   了空勃然大怒,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正要喝骂,却听得对方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佛偈如同黄钟大吕,震荡在了空耳边,透入心灵。他呆坐当场,如同失了魂魄,良久过去,才起身郑重一礼,说道:“经年沉沦苦海,执着名相不空,一朝顿开金锁,才觉今是昨非。多谢沈施主开悟!”   他双目湛然,开阖之间神采奕奕,如同睡了一个饱觉,精神爽朗。令宁道奇想起他将要突破宗师之前那段岁月,每日也是这般鲜活。   这时道信也恢复过来,跟过来行礼。他本就是禅宗,受益颇深,经此一着,他之境界已由原来的四大圣僧之末,一跃居首。   沈元景这才笑道:“如此甚好,可堪一战。宁兄,请布阵吧。” 第158章 复得返虚无   宁道奇盘坐于前,了空与之相对,周围各坐其余四僧。   沈元景将心神凝结在双目之中,对视过去,一下便从场中脱离,入到了宁道奇开辟的精神天地中。   天地如同初开,清升浊降,天上日隐月现,星斗漫空;地上山岳隆起,江河纵横。   须臾之间,艳阳高照,万物生发。俄而乌云弥漫,暴雨阵阵,顷刻又云销雨霁,彩虹西挂。   春花秋叶,夏雨冬雪,时节轮转,周而复始。   沈元景依旧处在原地,可景象大改,城池全无,江河不在。草地茵茵,树木郁郁,溪流蜿蜒,黄鹂婉转,此是人间至乐,令人陶然忘神。   “此小道尔。”他轻轻一笑,念一声:“长!”   便见他化身巨人,身形骤然高大起来,随手一抓,将脚边一座千丈高峰抓在手里拔出,用力朝着天空一甩,砸向太阳。   乌云复来,轰隆隆洒落阵阵雷霆,劈在山峦之上,将之击得粉碎,又起一道粗大的闪电,往他脸上而来。   巨人又喝一声“大”, 八 零 电 子 书 t x t 8 0 。CoM 身形更高了十倍,双手捉住乌云一扯,四散开来。   接着大日炎炎,散发出热灼之气,往他笼罩,如同炙烤肥羊。   他伸手一捞,那太阳往后一躲,天空更高了十倍。他再变大,天空也随之变高。纵然他捞得满手星辰,可依旧不能触及太阳分毫。   巨人摇摇头,笑道:“如此便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了么?”抬脚猛然往地上一跺,大地东南面顿时往下倾覆,河流之水汹涌而下。   “果然是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纵一时之杰,也逃不过乾坤方圆之识。”沈元景立时明了,宁道奇受限于认知,依旧无法超脱古人对天地的描述。   他并不以此为破绽相攻,化身的巨人反其道而行之,更为用力的一脚踩在西北。宁道奇心神一震,正欲补救,却见大地已经四分五裂,海水倒灌,一片末日景象。   巨人索性弯腰,双手扣住一块大地,用力往上掀开。宁道奇并不清楚这大地之下的景象是个什么样子,如何能够自曝其短,只得拼命遮掩。   任凭他催动风雨雷电侵扰,亦或是水淹火烧,可对手都不为所动。对方境界虽只高出他一线,可便是榜上与榜下之别。   宁道奇眼皮开始剧烈抖动,了空忙朝着他双眼看去,也投身天地内,随即四僧人各念本家经文,融入这方天地之中。   东西南北各现出一梵地样貌之佛,齐齐点头微笑,又一变为撑天金柱,立于四方,天地顿时稳固下来。   巨人丢下手里的一小个土块,笑道:“原来如此,这四人便能让四维稳固,确实与我有一拼之力。”   他双脚一点,猛然往天空冲去。那天空也在后退,可他一边冲,一边飞快的长大,让太阳也躲闪不及,越来越大。   一声佛号响彻此方世界,一尊金佛从大日里面钻出来,仔细看来,竟然是了空本来模样,随身一晃,化作三足金乌,往下抓来。   那红日也化作一道流光,钻入金乌体内,于是它三爪愈发的凌厉,带着天地的压迫,和沈元景的拳头撞到一起。   轰的一声,乾坤动荡,却又在四根金柱的支撑下,平稳下来。   巨人从天空掉落下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佛门重精神,这五个和尚到了此间,果然还要厉害三分,真是令人苦恼。   四柱与天地融为一体,难以摧折;若是继续与头顶大日争斗,似乎一时半会也分不出高下。让我想想,要如何行事才好。”   那金乌见他不攻,也只在天空盘旋。良久它势头蓄够,鸣叫一声,俯冲而来,石破天惊。   了空将一身所学,尽数注入到这一击里头。宁道奇本身之念全在创造天地,心死而神活,亦将精神和合于此,任由支配。   是以金乌攻击虽烈,却又无声无息,沿途所致,一片空虚,极致收敛,在单纯的明亮和灼热之火中,生出更为霸道三分的焚烧虚空之力。   这一击是真真正正的生死之战,无有退回的余地。心灵之争只在须臾,纵然沈元景想要脱身出此世界,也来不及。   倘若宁道奇胜了,便能将他关在牢笼,得以圆满天地,晋升而去。而他只能枯坐此方,停滞不前,直到对方进入虚空,重开世界,或才有一线超脱的机会。   这是沈元景首次让自己陷入这般境地,他非但不沮丧,反倒升起无穷的斗志,亦有无穷的信心。所化巨人仰天长啸,并指作剑,猛然划过天地。   一剑之下,地水火风涌动,化作无边混沌,正和金乌撞到一起,那火连混沌也烧作虚空,明灭不定,亦无常势。   巨人也不理会,反倒搅动风云,将周边一切打碎,任由那虚无之火,将所有事物都烧成空寂。   宁道奇闷哼一声,了空亦是脸色大变,两人所化金乌冲天而起,目光游移不定的看着巨人,但见他并不停歇,朗声道:“知一切法,皆悉寂灭。空是寂灭,有也是寂灭。”   他一锤胸口,身躯猛然散去,无形无相,带给世间万物自行泯灭的力量。金乌怪叫一声,抖落出一个太阳,瞬间炸裂成万千火团,坠落人间,将山河大地化作一片火海。   一点黑影浸染月中,急速扩大,整个月亮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下,完全找不到踪迹。星星成片坠落,化作雨点,撞击而下,山崩地裂。   整片天地落入一片漆黑,金乌奋力发出光芒,也无济于事,透不出周身三尺之外。即便是合了空之力,四个撑天金柱也再压制不住天地崩坏。   东南西北的天空同时砸落,俄而中央之天也重重压来,金乌奋力背负,却也越来越低,终于天地和一,清浊不分,一切重归永恒宁静。   四大圣僧和了空停止了念经,双目齐齐黯淡下来。这一场战斗本就是豪赌,奢望借助宁道奇与沈元景的争斗,窥见更高境界。   倘若宁道奇胜出,他们也能随之水涨船高,有望进军破碎的无上境界;可一旦败北,所受反噬,也让他们前路断绝,再无提升可能。   宁道奇噗的吐出一口血来,苦笑道:“纵然我集合了五大明王之力,弥补心灵漏洞,仍旧叫沈兄胜过了去,这破碎之秘,果然与我无缘么?”   他已近百岁,纵然还能多活三十年用以恢复,可要找下一个这样契合的对手,越过卡住的一线,也不能够。   沈元景赢下此战,双目里头透出精光,整个人更加飘然出尘,似乎只要往前踏出一步,就能飞升而去。   可就是这一步之隔,便如天涯之远,将他挡在了虚空的门外,拼尽全力也过不去。   他也不恼,反而平静的说道:“宁兄三次助我,我便不杀武僧,给你一点念想罢。” 第159章 十五年来客   大江湖里永远离不开酒馆,酒馆就是小江湖。   有抽着旱烟的老者,感叹人心不古,世道越发的艰难;也有刚背起行囊的少年,认为这是最好的时代,憧憬灿烂无比的前程。   “爷爷,你说大宗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境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双眼饱含期待,看着桌子对面的一名年过七旬的老者。   老者给少年夹了一筷子肉,说道:“这谁说得清。当年这个境界还叫天榜,世人得知的天榜之战,也不过六次罢了。”   “天榜?就是那逆贼王薄设下的榜单?”少年不屑的道:“传闻低估了武圣门下九大仙子的武功不说,连宋缺大宗师也能看错,有何权威可言。”   老者呵呵笑着,满脸慈爱,说道:“那时候武圣有个绰号,唤做‘荡世真仙’,谁能揣度他之武学境界?他横空出世以来,世间所有的大宗师之战都与之有关。   第一战在洛水,与宁道奇真人乘船在江心,第二战与武尊毕玄战于晋阳,第三战与毕玄战于草原,本就是浅尝辄止,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况且,当年看过那三场决斗的人,大半已不在世间。   第四战与奕剑大师傅采林、第五战与邪王石之轩,都是两人择地独斗,无人知晓。   只有第六战在大庭广众之下,可当年那些人不是身居高位,就是远赴西方,偶尔露出个一鳞半爪来,也叫人摸不着头脑。”   少年嘀咕道:“那也不能差得太多啊。”老者笑道:“九位仙子里头,要么不已武功显于江湖,要么默默无名,甚至还有那么两三位,根本就是毫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谁能够料到有后来那般成就?   至于宋阀主,毕竟岭南偏僻,数十年不履中原,初始能排在前五之列,已经是知世郎高看一眼。若非武圣一再推崇,后来也决计到不了地榜第一。”   少年若有所思,问道:“这么说来,那天地玄黄榜,还很有几分公正了?”   “自然。”老者点点头道:“若非如此,怎会引起轰动。数年之间,为了榜上排名而争斗的江湖好汉,死了不知道有多少。   我记得大周一统天下之前的那一期,上榜人数,已然由巅峰时候的千五百人,剩下到六百余人,这还是后面有补充过的。   虽然死的那些,有许多是卷入诸侯逐鹿纷争里头,可就拿一半人数而论,此榜引发的灾祸也十分惨烈。”   老者说着,脸上现出一些惊恐神色,显然是对那段江湖争斗心有余悸。   少年察言观色,吞回准备询问对方当年排名的想法,连忙说道:“都过去啦。陛下一统天下,这榜单就形同废纸一般。十二年前,宋大宗师随李太保北征突厥,刀劈毕玄,更令榜单权威落地,无人问津。   六年前,王薄贼心不死,于辽东长白山聚拢江湖败类,相助高丽反抗朝廷,以至于陛下震怒亲征。高丽国除,王薄自己也落得个身死族灭,天下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天榜地榜的了。”   老者如何猜不到少年的安慰之意,笑着附和道:“是了,都过去了,人老就喜欢啰嗦些以前的事。”   少年笑道:“爷爷哪里算老?王太傅八十余,设立国学、州学、郡学与县学后,仍旧孜孜不倦的推行乡学,据称要让天下稚龄儿童都有书可读。   屈太尉端坐巴蜀,镇压不臣之余,还逼迫得吐蕃诸部上表向陛下哭诉求情,若非北面大患甚于南面,恐怕吐蕃早就荡然无存了吧。”   他说到这里,眼睛里头冒出星星,说道:“不过我最佩服的,还是沈太师,非但武功了得,为天下第一,文也足称圣人,据王太傅作文澄清,科举之法便是出自其手。   陛下以文庙祭祀孔圣,太师也立在六圣之列。嗯,据传太师本是先秦之人,如此说来,或可是儒家弟子也不一定。”   老者笑笑,一点他的额头,说道:“你恐怕更为佩服另外一点吧。武庙里头,太公望居左,沈大宗师居右。呵呵,倒也都是大周之太师。”   “隋炀未亡,太师已然明见天下局势,比肩武侯之隆中对;其后从天下数十股势力里头,挑选出并不如何出彩的陛下,授之以武功兵法,使之如荆山之玉,脱石而出。”少年抢答道:   “李太保亦是他从江淮军中一小卒里头提拔,抢先一步占据竟陵,大周才获得争天下的资本。屈太尉早就归心,北拒唐公,南定巴蜀。   包括大周现下的兵制与兵法,无不出于太师之手,武圣之名,名副其实!”   说道激动处,少年站起身来,漫吟道:“功名但凭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我辈男儿,习文练武,不正是为了博取功名,报效朝廷么?现下北虏未定,南蛮尤在,正是我辈奋起的大好时候。”   “说得好!”那屋内但凡是三十往下的青年与少年,齐齐附和,愈发热烈的讨论起来。   老者与同龄之人对视一眼,一边苦笑一边欣慰,神色复杂。   ……   墙角传来幽幽一叹,一位二十多的俊逸青年对边上说道:“义父,想不到短短十五年过去,中原子弟,已然不以武林称尊为幸,而是以侵略无辜异族、博取功名为荣。”   边上一个高冠博带的老者摇头道:“我原以为徐子陵你和寇仲两个,在西方地界闯下偌大一片基业,应当成熟一些,不料还是这般天真幼稚。两国之间,怎可简单的以好坏区分?”   寇仲已然三十许的模样,倒是稳重许多,笑道:“义父恕罪,子陵不过是有感而发。我们带着一大帮子人,在异国他乡开创基业,可也艰难得很。”   “哦?”这高冠老者自然就是杜伏威,他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来了兴趣,且说说西面都有什么?”   寇仲道:“那遥远的西面,除去沿途的波斯、大食之外,还有什么罗马、法兰甚至还有匈奴遗民,制度如同古周王分封一般,大小诸侯林立,互相敌视。   还有五位圣僧斥之为邪教的夷人教派,只信奉一神,与诸侯之间关系古怪,若即若离。   不过若非其矛盾重重,纷乱如战国,我们也拿不到现今那样偌大的地盘,有陆地,有海岛,较之原本的徐国,还要大出数倍。   其人也修武功,唤做‘斗气’,只有贵族与教派高层方可习练;武技大开大合,虽威力强劲,却也有些粗糙。仅净念禅院去的那二三百僧兵,便是能横扫诸多领地的无敌强兵。我与陵少、鲁师、五位圣僧,更可称雄世间,何况还有宁真人在,以成真神。”   徐国当年惨败,沈元景将所有人交给李世民处置,后者网开一面,让寇仲和徐子陵,带上不肯归顺的前徐遗民,所有愿意跟着他们走的武林中人,和天下不想还俗的武僧,一起往西面而去。   他们不敢待着西域,再往前又遇到波斯与大食对峙,无法停留,遂一路西行,到得最西靠海之地,扎根下来。   寇仲口才了得,将沿途风情人物说得绘声绘色,又把创业艰辛道得分分明明,最后感叹道:“沈师果然慧眼如炬,看出我就是个不成器的东西。   如世民兄,短短十五年,尽取北面突厥、高丽、靺鞨、契丹、奚之地,甚至侯君集已然将倭国纳入掌控。又有刘黑闼往西逼得统叶护牙帐后退三百里。   我上次见到吐谷浑伏骞兄,年不到五十,满脸疲倦,虬髯已然花白,可见李靖那位弟子苏定方,给他的压力之大。倒是义父,得封公侯之位,颐养天年,当无忧虑。”   杜伏威喝了杯酒,轻轻一笑道:“养不了多少时候啦。”他见对方有些诧异,十分得意的说道:“当年宋阀归顺,南海派俯首之后,南面再无内患。我便奏请陛下建立海军,这一来二去,也十二年了。   前次侯君集攻略倭国,不过是海军牛刀小试而已。等太师与曲周侯、也就是以祖籍之地封侯的宋阀主,一战之后,我便要领着大军开赴南方海域,征讨不臣。   若是灭上三五个小国,说不得我这历阳郡公也能晋升为一小国公,绘图凌烟甚至进入武庙,也未可知。”   寇仲有些欣慰对方现在的状态,又有些伤感,当初他若能混一中原,义父岂止一个小国之公,楚王之位亦是固若金汤。   只是他行事放浪,并未听从对方真心劝诫,关键时刻还见死不救,逼得对方孤身一人深入敌营投降。   他想了想,一句道歉的话也终究未说出口,只是在心底暗下决定,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于西面新生徐国,再不可有妇人之仁,徒令跟随者失望。   寇仲笑了笑,说道:“恭喜义父得此良机,孩儿借着一杯薄酒,祝义父大展宏图!”徐子陵连忙端起酒杯,齐声恭贺。   杜伏威哈哈大笑,尽显踌躇满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南海撮尔小国,不值一提。迟早要如太师所言,叫这大周之地,日永不落,星永不易。”   “好!”楼内众人听得他豪言壮语,纷纷喝彩,有认出他的,慌忙过来行礼,他也一一应答。   其中也有见过寇仲与徐子陵者,面色踌躇,杜伏威笑着说道:“无妨,二人此来,已经递交国书,陛下因太师与曲周侯决战在即,无暇顾及,命我先行接待。”   众人这才恍然,纷纷上前见礼,又打听西面之事,当知晓两人又建一徐国,且与夷人争执不下之时,前番那少年大声道:   “徐王勿慌,等我跟随刘将军、苏将军灭掉西突厥与吐谷浑,打通西域之路,便奏请陛下,率领一只兵马前往徐国,助大王征讨夷人,使天下尽归炎黄统领,何人不着华夏衣冠!”   “同去!”“同去!” 第160章 曲中人已散   华山之巅,本是人迹罕至。   若非帝王祭祀,士子出游,平素也无人烟。   只是大周立国之后,封禅西岳华山,在此重修西岳庙,一时游人纷纷。   又有沈元景所在的华山派立派于此,江都城外一战后,此地成为天下武林的圣地。   今次宋缺南来,邀战沈元景于此,更是轰动江湖,乃至于朝野都有些震动。   或有上书言说大臣私斗,损伤朝廷声誉,请皇帝阻止。李世民道:“太师静候此战已二十余年,岂能因一时之议论而废止?况大周传承先儒,尚文亦尚武,太师为天下表率,正是要以此激发臣民向上之心。”   言论乃止。   此刻大周皇帝李世民静坐华山派内,说道:“无垢,先生仍旧不肯见我?”   长孙无垢摇摇头,轻叹道:“师父说天下已然为你打下,他也算完成了承诺,就不见你了。况且他一向反对武林势力干预朝政,如今华山派便是最大的武林势力,他更不应当出现在朝堂上。”   “唉!”李世民叹息一声,似乎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又问道:“然则乾儿渐大,其余几个孩子也都出类拔萃,未来我怕重蹈李阀覆辙,该如何处置,先生可有对策?”   长孙无垢迟疑一下,还是说道:“师父说,无论立谁为太子都无妨,只要你肯功成身退,早早做个太上皇,先扶持新皇三五年,等朝局稳固,再彻底退下,不理政务,安享晚年,一切可解。”   李世民闻言一震,沉默许久,才缓过劲来,坚定的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去培养乾儿如何秉国。等我完成‘十方俱灭’,就传位给他。到时候和你、婉晶、玉致他们一起,隐居到华山上来,再生十个八个孩子,天天去烦先生。”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道:“先生这样一提议,我连自己的庙号谥号都想好了,到时候就暗示李乾那小子,给我上‘太祖高皇帝’的尊号,你呢,至少也是个‘文德皇后’,哈哈哈哈!”   长孙无垢知道他骤然听闻这等惊世骇俗的言辞,心中激荡,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她既不附和,也不劝慰,只上前搂住他。   良久,李世民恢复过来,平静道:“先生还有何吩咐?”   长孙无垢道:“师父要你善待百姓,牢记君舟民水之论;亦要时刻警惕外敌,不要忘记居安思危。还有,我们这些个姐妹都是他的徒弟,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若有不当,还望你网开一面。”   “我也算是他徒弟啊!”李世民心里泛起酸楚,又苦笑着说道:“罢了罢了,先生连秀宁也没见几次,我这捡来的徒弟如何还能有奢求?便依他老人家所言吧。”   长孙无垢“噗嗤”一笑,举起粉拳锤了他一下,说道:“说得这么委屈,就好像你是野孩子一样。我再去求求师父吧,他老人家面冷心热,软磨硬泡一番,兴许就会答应。”   李世民摇摇头道:“不必了。破碎虚空是先生多年来的心愿,大战在即,我还是不要为了这点小事打搅他,免得乱了他的心神。”   他站起身来,又道:“天色将亮,我们也快快赶过去吧。今天来的人太多,早点去还能抢个好位置,这等千年难得一见的大事,可不能错过了。”   长孙无垢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是皇帝,还用得着和人抢位置,不嫌挤得慌?”   “哈哈哈哈。”李世民大笑道:“当年我与你贪看花灯,不也是这般景象?走走走。”牵着对方的手,慢悠悠的往外走去。   ……   月明星稀,清风悠悠,古松如同老渔夫,坐在悬崖边上,垂钓春秋。   宋缺面向山崖,悠然说道:“当年你透过玉致,给我送来了七杀刀,‘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这是杀戮之刀,灭绝之刀。   后来你又让人给我带来了魔刀第一式“小楼一夜听春雨”,美妙的名字,情意绵绵,充满美好的回忆,可用出来的刀招,却又孤寂清冷,绝情绝性。   你第三次给我送刀法,是寇仲奉上的傲寒六诀。每一件事物都寒,每一句诗都傲,凛凛有生气。我那时候还在奇怪,这一门刀法明明不符合那小子的性子,你为何要教他。后来才明白,原来你还是对他有所期许,可惜他非但无有傲骨,连傲气也无。   接下来便是魔刀第二式“洛阳晨里见秋风”,我从刀法里面看出了思念与怀想,洛阳繁华,终究不是吾乡。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最后收到的是一门名字怪异的刀法,我不知道为何要唤做‘飞刀’,却明白是救赎之刀,仁德之刀。只是这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真让人感慨万千。”   两人第一次见面,他却如同见到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将陈年往事酿成了酒,一杯一杯复一杯。一番感叹过后,转过身来,说道:   “这四门刀法,每一门都精彩绝伦。你对于刀法的理解,比我还要精深,也就是超过了天下所有人。可我依然知道,你用的是剑!”   沈元景说道:“我自然用的是剑。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也对所有人说过。”   宋缺赞同的点点头,说道:“我听过玉致演奏的笛曲,所以音律代表着内功?”   沈元景道:“是。”   宋缺道:“我看过你的书法,那是武功招法?”   沈元景道:“是。”   宋缺道:“然而你把剑法单独拿出来了。”   沈元景笑道:“所以我把剑法单独拿出来了。”   宋缺侧身看去,对方的左手右手露在暗淡的月光下,依旧如玉一般丰润白皙,一根根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散发着莹莹的光,果然是用剑的好手。   他心知今日一战的艰难,却也越来越兴奋和无奈,说道:“你送过来的每一门刀法,对我都是一次磨练,我能有今日,全赖沈兄成全,应当感谢你才是。   可这刀法,同时又是一种束缚,我想不到超越的法子,便不敢来见你,生怕会在从前影响到今日的决斗。五年时间,眼睁睁看着李世民一步步的将天下收入囊中,我却困在岭南不敢动弹。”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因为宋兄是不出世的天才,自然能够将局势看得分明,岭南偏僻,参合不到群雄逐鹿里头去,连为王前驱甚至偏安一隅都做不到。   纵然你从岭南出兵,能往哪里走?且不说挡在前头的两股魔门势力,就算你顺利与寇仲汇合,又能如何?   等我们占据长安,天下大势就注定了。况且你在见过寇仲后,不是已然明白他非真龙?否则寇仲三番五次邀约,梵清惠亲自上门求肯,你全都置之不理。”   宋缺脸上露出痛苦是神情,说道:“我不后悔却又后悔,常常在想,若是那日我也在江都城外,是否清惠就不会殒命。”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或可得免吧。不过是江都城外河水染红,天下庙宇佛像前人头滚滚,岭南宋家付之一炬罢了。”   宋缺默然,半晌才叹息一声,又问道:“我听说清惠唯一的徒弟师妃暄,现下真的出家做了尼姑,从此青灯古佛,是也不是?”   沈元景眉毛一挑,偏头看去,突然明白了什么,轻笑道:“是吧,她已成一个废人,不入寺庙,就只能嫁人。”   宋缺微微泛怒,追问道:“我听说周帝已然探明慈航静斋所在,勒令吐蕃交出,是也不是?”   “当然。”沈元景舒展一下身体,答道:“吐蕃若给,先除一小患;不给,就除一大患,何乐而不为呢?”   宋缺怒气越盛,说道:“宋家虽是客岭南,可从广平郡南渡,扎根于此历三百年。我生于斯长于斯,临到老了,却要宋家搬赴祖籍。   纵然我躲去西方极地,心心念念的,仍旧只是番禺故地。曲周侯,现下听来,殊为可笑。”   沈元景接着撩拨,点头道:“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宋缺一震,闭上眼睛,所有情绪在心中酝酿,发酵成酒,一口饮尽,终于将爱人之情,家族之谊尽数抛开,惟余武道。   他睁开眼睛,从身上解下刀来,细细打量,说道:“十二年前,我磨刀结束,北上杀毕玄,试刀天下;又三年,费尽心思打听到石之轩去处,九招将其击败,进军破碎之境界。   其后千辛万苦奔赴西方,替寇仲连破十八国,才换得宁道奇与那五个和尚出手,斩破了他所谓的神国,臻至大圆满境界。”   他每说一句,气势愈盛,人却越来越平静,直到最后,红日初升,天下大白,才道:   “我知道在刀法变化上,永远比不过你。为此删繁就简,凝练出了这一刀,就唤做‘天刀’,请沈兄笑纳!”   此刻远处都站满了人,见这宋缺拔出刀来,闭住呼吸不敢说话,生怕错过每一个瞬间。   沈元景笑道:“却是巧合,我也有一剑,初创而成,要拿人试剑。宋兄知道诛仙剑阵吧?青璇用的清风十三式,秀芳学的白云剑法,玉致使的万梅剑法,凤儿练的回风舞柳剑。”   他不管对方如何反应,自顾说下去道:“我曾经挖到一个宝藏,习练到了一门神奇的剑法,分开来是四门剑法,分别代表飞絮、浮萍、落叶和飘雪四种不同意象,威力也是一流。组合而成,又是一门四季轮转的剑法,威力陡增百倍。   虽然那时候我境界不够,却也在想,别人能够做到的,我一样可以,正好手里有四门合用的剑法,便稍作尝试。可惜又庆幸的是,那时候大敌当前,便搁置下来。宋兄应该明白是为何?”   宋缺点点头,大敌当前,能胜过的,无须用到这种武功;胜不过的,境界不够,也捏合不出能够反败为胜的绝技。   他问道:“所以,沈兄这门剑法,现下是练成了?”   “嗯,侥幸有所得。”沈元景笑道:“前次逐鹿,我一人要应对宁兄和宋兄两位大宗师,已是有些吃力,况且有邪王这种高手在暗中窥视,又与突厥结怨,可谓四面皆敌。   真武北斗阵固然守御天下无双,可人数难以齐备,杀伐上面应对大宗师稍显不够,我便又回忆起了当初的这个念头。   稍作尝试,四门剑法合一,果然厉害得紧。这十五年枯坐,除却将心境打磨的圆满,其余精力,大半耗在这上头了。”   他用右手缓缓抽出长剑,左手轻轻一弹剑身,发出“叮”的一声清鸣。   这时,玉箫悠悠,古琴潺潺,间或有琵琶轻语、横笛雀跃、箜篌低笑,以及柷、笙、筝,继而鼓声响起。   沈元景面色肃然,说道:“我这一剑,取‘风’、‘花’、‘雪’、‘月’之意,唤做‘人欲’,请宋兄品鉴!”   ……   刀光泛起,如同还没有落下去的明月,圆弧中带着清冷无情,像是要将天上的太阳样切落,独占世间所有的光辉。   他是上代武林最著名的美男子,孤芳自赏,连慈航静斋之主梵清惠,亦要为他的魅力说倾倒。   他出身名门,宋阀乃是天下四大门阀之一,身为嫡长子,天生高贵。   他是世间少有的名将,以隋文帝之雄,统领十万精兵,也让他十战十胜,裂土为侯。   他是中原武林百年难遇的奇才,少年成名,自踏入江湖以来,未尝一败。   只是,宋缺有憾。   一憾少年不能与爱人结合,天各一方。   二憾中年不能保全家族,屈从强权。   三憾老年不能武道称雄,仍旧要做挑战之人。   是以这一刀,融入了他所有的精气神,拼尽一切,只为斩断所有的缺憾,也斩断人心里的一切。   沈元景微微一笑,这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就那样普普通通的递出,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可在宋缺眼里,这把剑消失了。   不是融入了光里,更不是在影子里,而是真真切切的消失了。   等再出现时,已经点在了他的心口,一触即收。   一个刹那,宋缺就败了,也明白了这是一门什么样的剑法。   剑并不是消失,而是融入了人心之中。   “风”、“花”、“雪”、“月”如何就不是“喜”、“怒”、“哀”、“乐”?   “人欲”在每个人心里永远存在,到死方能摆脱。   再猛烈的太阳,底下仍旧是有影子,这世上哪会有绝情绝性的人?   宋缺以为斩断了一切,实际上只是斩断的他以为的一切。   ……   沈元景胜过宋缺,心里响起“咔嚓”的声音,如同雏鸟从蛋壳中钻出。   天空也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嚓“声,似乎有一扇门轻轻打开,等待着他进入。   门里面全是未知,有大恐怖也有大欢喜,他全不理会,转头遮掩住太阳的光辉,对着弟子们一笑,纵身一跃,落到空,陡然消失。   大周太祖皇帝十八年,华山之顶,帝师沈浪白日飞升而去。    天下英雄自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第1章 惊天消息   迎日河浩浩汤汤,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迎日山脉出发,东流入海。   沈元景甫一从虚空中展露身形,便开启了天听地视,将周围仔细探查了一番,方圆十多里并无人迹,这才稍稍放心。   只是在察看周围环境时候,发现边上的草丛和离开时候相比,多出了两个脚印,他不禁心中一凛。   仔细来看,这两个脚印分属两人,看着都有些浅淡,若非此地人迹罕至,都无法暴露出来。   大一点的脚印只有半截,痕迹轻微,可瞧来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而小一点的那个脚印,要明显一些,决计是不到一月内,另一个人留下的。   他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此地如此偏僻,常理来说,不会有人过来,可两月之间接连来了两人,定是在寻找什么,除了找他还能找谁?   敌人搜寻得如此急切,定然是有大事发生。沈元景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屈指一算,白羽世界里头,过去还不到一年,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他循着记忆,找到几里远的一处高耸入云的悬崖,往上百丈多高,从一个人头大小的洞穴里面,取出贴身的长剑等物。   此处无有人发觉,说明搜寻的人并不够多,倒是让他又镇定了一些,寻了一处更为隐蔽的位置,才探查起自身实力。   果不其然,在大唐双龙世界没有选择踏出破碎虚空的最后一步,以至于他现在的实力,仍旧距离大宗师差了一筹。   沈元景默默估量,应当比地榜第四的栖霞谷主戚原平要厉害一些。这种实力在白羽世界,也是最为顶尖的那一批,用以应对中州李家家主李持这种程度的大宗师,想来也足够了。   至于武学境界上面,可就要远远超出自身实力,甚至比地榜第一的真武派掌教虚数道人还要强上一分。   沈元景现下已然算得将上半个身躯,探入了大宗师的厅堂之内,只待迈动脚步,就能一步登天。   他有自信,苦修个三五月,将短板补齐,从而踏入白羽世界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天榜境界。   依照以往的经验,自然应当埋头苦练,等到了大宗师再出来纵横,可方才那找到脚印的一幕,让他心头蒙上阴影。   舅族平州的王家,与中州李家接壤,又因争夺丰州,结下死仇。倘若李家蓄意报复,他在之时,自可保全无虞,他要是不在,仅凭大舅王耀奇一个地榜宗师,绝难抵挡。   沈元景心中思忖道:“若是王家破败,纵然我练成无敌神功报复回来,也不过是落得和黄裳一样,有甚意思。”   遂顺水而下,寻了一处酒馆,也不遮掩面容。那掌柜的脸色大变,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安置在三楼雅间。   不久之后,一只鸽子从后院飞出,直上云霄。   沈元景笑笑并不阻止,本意就是要人知道,消失许久之后,他又重出江湖,要打王家主意的,赶紧收手。   ……   沈元景坐在三楼雅间,静听二楼酒客们谈论江湖上的消息。   西边一桌说起四年前在中州皇城的那一场争斗,李家家主一跃而成大宗师,诛杀苏家家主,折服金台派长老,打伤沈元景,威震天下。   东边一桌说泰州沈家剧变,旁支沈逸云火并了嫡系的家主沈流舒,又投靠了中州李家,献上了半个泰州。   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些旧闻,沈元景十分不耐,恨不得下去亲自询问。   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这才有人讲述一些新近发生的事情。   栖霞谷依旧维持中立,李家忌惮其背后的大宗师“天涯狂客”赵无涯,也不敢逼迫,这也是应有之义。不过依云山庄宁死不屈,将势力全面收缩,让李家无从下嘴,倒是让人有些惊奇。   北面雍州萧家与清水帮结盟以自保,五个地榜宗师联手,无人敢小觑。   只是苦了承平王家,孤立无援,现下非但将丰州大半地盘吐出,连本家所在的平州都差点保不住,好在新晋升了一位地榜宗师王光起,勉强维持。   不过李家也多出一位隐藏多年的地榜中段高手陈王李演,联合吴王李炔逼迫王家。若无强援,王家迟早连立身的平州都保不住。   沈元景听到此处,才长舒了一口气,出来的不算太晚,只要他现下赶回去,甚至在北方遥遥呼应,王家还有维持的机会。   接下来这些人说了其余几件不大不小事,都无天下大势无甚相关,他便有些好奇,为何他们说来说去,半点也听不到大宗师的消息,这叫人分外的不安。   到了后来,沈元景实在按捺不住,从三楼下到二楼,在众人的一片呆滞中,朗声问道:“哪位方便告知一声,如今李家那位大宗师,是个什么光景?”   众人一愣,思及此人过往,也大体明白这位又是闭关去了,现下指不定从哪片深山老林里头钻出。只是他们面面相觑,却谁都不肯说话。   沈元景明白这里面必有蹊跷,又沉着脸问了一遍,依旧是无人应答,他的心底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犹记得更前次,从真武派做客回来,路过中州,那时候客栈里头的掌柜和伙计,并不如何尊敬或者害怕李家。   现下这些江湖客却噤若寒蝉,显然是李持做下了什么大事,还非得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吓得这些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粗汉,连提都不敢提及。   沈元景有些不耐,伸手指了一人,说道:“你方才谈及王家被迫丢了丰州,幸灾乐祸,笑得最大声,现下也不准遮掩,快快将你知道的说来,那李持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人满脸凶相,哭丧起脸更显滑稽,说道:“沈公子饶命啊,我方才不是故意的。你老人家大人大量,饶了我这粗胚吧。”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梆梆梆的磕了几个头。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你无非是害怕李家报复而已,可要想想清楚,就算报复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现下能不能过得我这一关,还是另一回事。”   粗汉抖若筛糠,眼前这人的杀心也是极重,他若不答,也逃不过去,只得咬牙道:“星州顾家那位天榜大宗师顾拙言,被李持和天理教主司云帆,联手打死了。” 第2章 歪门邪道   “什么?”沈元景惊叫出声,饶是他想了会发生许多大事,甚至想到真武派掌教虚数道人会殒命,可大宗师之死,是他实实在在意料不到的。   他见楼内众人神色,便明白此事为真,脸色沉得可怕,空气如同凝结,许多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他才恢复一些,冷声道:“从实说来,一点半点也不许遗漏。”语气中的寒意能将人冻毙。   那粗汉自然不敢隐瞒,吞了口口水,说道:   “约莫七个多月前,李家突然开始扩张势力,连我们这等小城都不放过,派来县令,纳入掌控,大有将整个中州都收入囊中的意思。   就算如此,李持还不肯罢手,几次顺着乘州的地盘,连星州的边角都给占据了。那星州顾家何等嚣张高傲之人,吃不得这种亏,派了一位宗师过来,将那一小块地方强夺了回去。   岂料李家不讲武德,出动地榜宗师吴王李炔来偷袭,将顾家那宗师活活打死。这就有些不守规矩了,顾家如何能忍,也让地榜第二十四位的顾松言动手。   只是一战之下,李家又多出来一位隐藏的地榜宗师李演,和李炔一起围攻,反倒将顾松言打伤,若非他跑得快,命恐怕都要丢了。   这口气顾家如何能忍,正要请地榜第五的长老顾堪何出手,星州西面就出了问题。”   沈元景眉头一皱,问道:“可是天理教出手了?”   粗汉摇摇头道:“是普渡庙先出手了。也不知道那怀月老尼姑是被李家喂饱了还是怎么的,竟然在关键时候约战顾堪何,说是要论道。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上顾家面临危机的时候下手,谁不知道这老尼姑的意图?偏偏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真不要脸。”   这人打开了话匣就索性豁了出去,对地榜宗师也不如何尊敬。他是打定了主意,等此番事了,就远远躲去真武派的地盘,纵然李家势大,难不成还敢对天下第一派动手?   沈元景皱起眉头,想了一想,冷笑道:“果然李家那个老鬼死了,除了一个大宗师李持,其余之人也上不得台面。”   楼内众人得听咂舌,他这番话语,似乎连李家的另两位地榜宗师都不放在眼里。可大伙思及他过往的战绩,又觉得其确实有这个实力说出这样的话。   还是有人忍不住问道:“可那李家老祖,仍旧在新一期的地榜上头,排在第二。另外那一位陈王李演,也排在地榜十五。”   “李老鬼不死,以李持那自傲的性子,用得着去勾搭一帮尼姑来办事?”沈元景说道:“再者,现下大宗师都出手了,地榜十五,能有多少用处,左右得多大的局势。   行了,也不扯太远了,你接着说,后面还牵扯到了谁家?为何顾大宗师会身陨。”   粗汉不敢怠慢,接着说道:“北面的真武派本就和顾家不甚对付,又要应对大觉寺的蠢蠢欲动,以及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的天理教,抽不出身。   顾堪何被人拖住,就像是沈公子说的,其余那些个普通宗师顶不住,而且就算比人数,也比不过李家。一时半会,顾家竟无人可用。   这般乱持续了两月,直到四个月前。顾大宗师都不得不亲自出手,约战李持于迎日山脉。那一场大战无人清楚,只知道最后走出的是李持。顾大宗师陨落,是否留有尸骨都不好说。”   沈元景皱起眉头,问道:“既然无人清楚,怎么知道是司云帆出了手,难不成他自己或者李持说出来的?”   粗汉支支吾吾,急得满头大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边上就有一老者补充道:“那消息是从真武派传出来的。乘法真人寻到了决战的地方,通过痕迹发现,除了这两人,还有天理教主司云帆出手。唉,以二打一,也难怪顾大宗师没有顶住。”   沈元景心底默然,正面对决之下,除非高出一个境界或是一方有极其厉害的杀招,否则大宗师几乎不可能被杀死。   他料想顾拙言不可能不对李持的杀招有所防备,更不可能傻到以一敌二,那就是只会是司云帆偷袭。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接下来如何?”   粗汉见自己还有用,脸上现出一点古怪笑意,连忙答道:“顾家跑了。顾拙言之死,吓坏了顾家子弟。一部分如顾松言主张坚守,另外一边是顾堪何主张离开,两边闹得不可开交。   岂料这些个读圣人书的家族里面的,有那么一小撮,竟然先投降了,让李家长驱直入。两边都没什么好争执的了,愿意降的留下,剩下的一溜烟去了真武派的地盘,托庇在乘法真人下面。”   沈元景便问乘法真人是何等态度,那粗汉又变得支支吾吾,他便知道,这人不过是知道些大众都清楚的消息,真正到了武林上层,就一问三不知。   也不用他转问,方才答话的那老者自觉道:“据说乘法真人很是不满,探查回来后,指责司云帆和李持不守规矩,要约两人再战。”   “嗯?”沈元景有些诧异,说道:“乘法真人纵然是天下第一,也绝无可以对付得了两个同样级数的高手,是有何依仗?”   他从真武派出来不过一年,自然是算得清楚,真武派也只虚数道人有望天榜,可也不在这三五年内。   老者说道:“只因为天涯狂客赵无涯的弟子,突然从栖霞山庄消失,便有人猜测他是去请赵大宗师回来,那天理教主和李家主如何敢应战?”   “原来如此。”沈元景恍然,说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干出龌龊的事来,就总以为别人和他一样。李持也就这点度量,能成就天榜,定然是走了歪门邪道的路子。”   他又问了些其余势力,只李家、天理教和普渡庙瓜分了星州,其余北面东面到无甚大事,连王家都只是节节败退,元气未损。   “那你们为何又畏李家如虎?只是陨落一位大宗师,不至于此吧?”沈元景最后问道。   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李家酝酿多年的以文制武,派了文官来做县令,我们这些小门小派和江湖散客,不是老老实实的做顺民,就要投靠他家做狗。   否则他家设下有凶悍的亲卫军,将所有反抗之人通通镇压。又钳制言论,不准人随意议论他家,传递消息,是以方才我们都不敢说话。”   沈元景说道:“那你现下说了如许多,岂不是要招致祸端?”   老者不以为然道:“我本就是在逃离中州,不过是不想到了快逃出生天的这关键时刻,节外生枝罢了。   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有你这样的大人物在,那些个鹰犬岂会把目光放在我们这等小人物身上。   索性等沈公子你的重新出山的消息再传播得远一下,我逃走的把握就会更大。” 第3章 自吐秘辛   “哈哈哈哈!”沈元景大笑道:“你这人说话倒是坦诚,那我也不留你们了。   我现身于此的消息,已然被酒楼掌柜飞鸽传书出去,照着你这说法,别家传递消息已被禁绝,那他定是汇报给李家,你们赶紧走吧,晚了可就不要怪被我连累了。”   众人大骇,不少人慌忙起身,回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沈公子高义。”那老者说道:“我听闻这是一间老字号酒楼,才住到里头,想不到也是李家的暗哨,嘿嘿,布局可真久啊。如此我也须做不得了,告辞!”   沈元景点头笑道:“无妨,我会在这个小城待上两三日,足够你脱出中州。”   老者一喜,说道:“然则沈公子有何吩咐?”   沈元景道:“无他,等到了地头,替我向天下昭告一下:沈某又回来了!”   “应有之义,我自省得。”老者点点头,又试探性的说道:“沈公子此次出山,武功自然是该更上一层楼了。不过那李持阴险,还请多加注意。”   沈元景点点头道:“我理会得。某虽自大,也从不敢有小觑大宗师之意。不过这报信的飞鸽去往中州皇城,那边得到消息至少也需一日一夜,返回亦然。李持总不能坐着飞鸽过来追杀我吧?”   老者心下了然,对方的武功定然是有了长足的进步,甚至于有自信从李持手里逃走,不由得心下骇然,也不多言,匆忙离去。   转眼之间,偌大的酒楼里头,就只剩下两三桌客人,要不就是扎根在此,一时半会无法逃走的,要不就是探子。   沈元景也懒得出手,真个就在这迎日河边的酒楼,坐了三日,吸引到了足够的目光,这才返身,往迎日山脉中走去。   他确实要返回平州,却自然不会傻到非得要走中州去撩拨李持,预备的路线是绕路乘州,然后下靖州,走云州山脉返回。   ……   沈元景甫一落到山林之中,就感觉到了异样。周围寂静得让他以为自己耳聋,四面八方来了一根根细针,扎得浑身密密麻麻的刺痛。   天地间如同凝固了一般,将他挤压在里面,直叫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不仅“咯噔”一声,他暗道:“坏了!”   果不其然,一道高大的人影从巨石后面转出,带着猖狂肆意的笑容,震得树木簌簌而响,激荡得人血液沸腾,全身发麻。   沈元景心念一转,暗道:“奇怪,这笑声有些不对。”当下不敢多想,朗声道:“原来是李家主,来得何其之速,莫非真是以鸽子为坐骑?”   李持一怔,道:“鸽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朕在此地等候多时了。”   沈元景轻皱眉头,好奇的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会来此的?”   “你每每消失或是出现都十分突兀,朕思来想去,总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或是地底钻出,那便只有深山老林可做容身之所。”李持笑得十分自傲,接着说道:   “你离开真武派,行进到了中州与耀州交汇之处消失,这迎日山脉不是天然的庇护所在么?前次你和那萧奉先,也是从这里突然钻出,获取了陆云霄的宝藏。今次再躲在这里,有甚稀奇。朕就守着你这只兔子,等你自投罗网。”   “我从未隐藏过这些,谁人不知?”沈元景嗤笑一声道:“李兄还是说点实在的,那也不可能正好知道我要行进的具体路线吧?”   李持傲然道:“这有何难。朕为天下之主,只需发动民夫,将这周边探查几招,绘制一幅地图,不就清楚从此地往乘州去,该走哪条路径?   你这人也称得上一句艺高胆大,总不至于放着这条好路不走,要去钻山林越高岭吧?”   沈元景面色古怪的说道:“我若是说,我不过是随意选了一条路往前,李兄恐怕不会信。”   “信与不信又何如?”李持不以为然道:“反正此地幽静,做你的葬身之地绰绰有余。你是束手就擒,少受点苦,还是要反抗一下,取悦于朕?”   沈元景淡然道:“李兄就如此有把握,能够留下我?”   李持哈哈大笑道:“你不要以为又有了进步,便生出妄自尊大的念头来,大宗师的实力,岂是你能够揣度的?怎么,上次那一拳的滋味,你还没有尝够么?”   他不待沈元景答话,又自顾自的说道:“况且,你以为就你能有进步,朕如何不能?李家千年世家,千年积累,岂是你有一点点聪慧,一点点运气就能赶得上的?   况且,朕才是这五十年来,天下间最为天才的人物,你那点末微道行,在朕眼中不值一提。   纵然你入得人榜的年纪比朕小,入得地榜的时间比朕短,那又如何?朕只在天榜之上等你,可你却没有机会了,哈哈哈哈!”   他疯狂的大笑,声音如雷霆般在密林震动,却又一点也穿不到外面去。沈元景入此多时,连一点鸟叫和虫鸣也未听到,显然是被他外显的气势惊走了。   沈元景面色不变,心底却暗暗想道:“按道理来说,大宗师心境定当圆满,纵然受伤,也不至如此浮躁。怕不是被我猜中了,这李持的的境界真有问题。   不过,境界有问题,不代表战力不够,我且试探一下,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于是他道:“哦?李兄如此笃定能够杀我?难不成司云帆又埋伏在一边?”   李持果然怒气冲天,冷笑道:“杀你还用得着两个大宗师出手?你也不必绕弯子,我便告诉你又如何?   顾拙言的确是被司教主偷袭而死。那日司教主便和今天一样,隐藏在我的气势当中。离乱刀是真正的绝世武学,纵然顾拙言春秋策大成,也免不了一死。”   他边说边陷入回忆,显然这一战给他带来的影响也不小。   沈元景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变得冷酷,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果不其然,李持平静下来,说道:“今日你必葬身于此,不用指望有谁来救你,朕给你个机会,说出遗言来吧!”   沈元景心里一动,随意问道:“看来你和司云帆交情不浅,他如缩头乌龟一样躲了乘法真人这么多年,现在竟然肯为了你,与之对峙。”   李持淡淡的说道:“他是我师父,你说呢?” 第4章 独夫三拳   “什么?”这是沈元景今天第二次震惊莫名。   天下各大势力中,若哪一家能够称一声“魔”,也只天理教而已,公然宣称州内百姓皆为牛羊,生来就要被他们教众所奴役。   两边非止如此去说,亦是如此行事。   李家自诩正统,当然高举爱民大旗,与其有着正道、魔道之争。   非止如此,两家之间还有血海深仇。传闻初代天理教主便是中州一门派之人,因得罪李家,门派被灭。   而李家老祖之父,也是李家的某一代的皇帝,就丧命在与天理教的争斗中。   是以沈元景听闻天理教主司云帆,竟然是中州皇帝、李家家主的师父,惊讶得难以置信。两家有合作到不稀奇,但是关系这般亲密,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对方也没有骗人的理由,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们两家,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   李持冷笑道:“我已经满足你的遗愿,答了你一个问题,其余的等你下去了,再慢慢打探吧。”   他缓步往前,那外放的惊天气势,也全都收敛了回来,整个人变得一下子普通起来。   天上的太阳也爬出云朵,似乎阴天已然过去。沈元景又能够听到远处的鸟叫声,他非但不喜,反而心里越发的警惕起来。   李持走到对方面前,轻轻的抬起手,缓缓的一拳打去。犹记得前次在中州皇城大殿上,同样的一拳头光华流转,气势无可阻挡,撼动天下。   而现下这一拳却是普普通通,既看不出有什么力道,也不快,甚至连一点风也带不起来。就是老朋友见面,伸手打招呼一样。   只有沈元景身处其间,才明白这招的厉害。这拳头里面也没有加额外的东西,只有力量,无可匹敌的力量。若有山阻挡,则断山,若海拦路,则分海。   更为可怕的是,李持使出这一招非常自然。寻常人若想出拳伤人,非得运使劲力,急切打去。纵然是有武功在身的,也无非是功力更加深厚一些、速度快一些罢了,都是要主动去搬运力量。   大宗师则不然,这等威力的招数,如同喝水一样,随随便便就使了出来。   沈元景当然可以硬撞上去,或可看看自己和天榜高手还有多大的差距,可是他傻了才会那么做。   前次他倾尽了全力,仍旧被初入大宗师境界的对方打得濒死;现下回忆起来,那一招他现在要硬接,恐怕也要吃点亏,何况现在并不疯癫的李持,打出的这一拳威力更甚。   沈元景只有躲。他脚下一动,瞬间退出三十丈远,仍旧不敢大意,脚下一点,往边上悬崖边晃动。   李持果然跟了过来,三十丈对大宗师来说,如同咫尺,拳头如影随行,又随意一摆,又迫近到对方只有三尺的距离。   沈元景一躲,拳头又来,他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拳头进到了两尺之内,连忙往空中一跃,欲要脱出身来。   可到了半空中,拳头反而愈发的近,眨眼就间就突入一尺。   这时候,沈元景身形就那么在空中停了一下,在拳头临身之际,陡然一折一退,瞬间摆脱了李持的第一回攻势。   拳头落到了他背后的石壁之上,无声无息。   沈元景却觉得有两座山对撞一样,快速的落到一颗大树上头,回头来看,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窟,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原本还算平整的悬崖上,就好像一直以来都有一般。   李持嗤笑一声道:“以前你知道我是大宗师,仍旧敢主动出手,现下连这么一招都不敢硬接,莫不是被我那一拳给打怕了?”   沈元景不答,皱起了眉头。四年前对方的拳头还是五行合一,纵然威力巨大,却有脉络可寻。而方才那一拳,整个就是混沌,莫说属于那一行,连五帝龙拳的霸道都见不着,显然是返璞归真了。   他算上穿越世界,足足修炼了二十五年之久,也不见得能有对方的进步那么大。也不知是大宗师境界就是这般神奇,还是此人天资就真的这般了不起,亦或李家和天理教是有什么秘法。   李持又抬步往这边走,似缓实急,说道:“你要是害怕了,那就束手就擒吧,我会给你一个痛快。”他连招降的话语都不说,恐怕是心里有许多怨恨的。   沈元景当即凝神静气,候着对方的第二拳又来。   李持这一拳威势展露无疑,如同皇帝一路打下江山,君临天下,能将一切镇压。   更为恐怖的是,劲力将沈元景锁定,如同牛筋捆绑的禁锢一样,叫人无法脱身,似乎帝王训斥宫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沈元景没法再像方才那样从而身退,便也不去多想,催动全身功力,迎着李持的拳头对攻。   拳现阴阳,先将对方那摄人心魄的气势搅碎,接着又刚强起来,如一块坚盾,非但不等着矛戳来,反倒做了兵器,主动朝敌人撞去。   “砰”的一声,李持纹丝不动,沈元景退后了七八步远,每一步都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非是将对方打来的劲力尽数导入地下,他就不只是气血浮动那么简单。   这般景象,强弱分明已然很明显,只是沈元景脸上带着笑意,反倒是李持脸色难看,沉声道:“好小子,难怪你不肯逃,果然是有两下子。”   他心里的惊讶更甚于面上,依照他算来,沈元景此刻的实力绝对在地榜前五之列,甚至还可能胜过第四的戚原平。   四年前对方还是不需花费多少力气就能打发的后起之秀,现下已经成长到了这般地步。这个速度太快了,快到让他李持心里发寒。   现在无人去怀疑沈元景有什么秘密,因为无论什么神功秘籍,亦或是哪种天材地宝、丹药,都不可能让一个人在三十五岁就攀升到地榜前十的境界。这可是能够与大宗师赵无涯相比肩的成就。   这般来看,那就只能有一个解释,便是沈元景是远超一般人的天才。   李持越想越是心惊,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烦躁来,恶狠狠的说道:“小子,你值得我尽全力,受死吧!”   说罢,第三拳打出。 第5章 变化无常   李持的情绪波动有些大,特别是在打斗之中,极为明显。这三招是一招比一招要显得暴躁,出手也是一招比一招动静要大。   这一拳的拳势还在刚刚萌芽,沈元景就知道更加不好对付,因为周围的一切都由静变得躁动。   空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着、拉扯着他,撞向前方;地面像是奔涌的东流水,咆哮着裹挟他投往大海;密林里的一棵棵树木,如同一个个手执长枪的兵卒,催促着他往对面朝见至尊。   重重力量集合与压迫,让他恍然以为非是对方的拳头打来,而是自己要主动撞上一座山一样,颇有些以卵击石的意味。   李持这一拳比之前还要霸道得多,将五帝龙拳的意境展露无疑。   沈元景避不开、躲不掉,手按在剑柄上,等着拳头临近,才骤然出手。   长剑上闪过耀眼的光芒,明晃晃的在剑身上汇聚,最终又齐齐的奔向最前,集中在了剑尖上,那一点光,还要亮光天上的太阳。   自从达到了将破碎而未破碎的这种状态后,沈元景举手投足之间的动静,较之过往更要厉害三分,信手拈来的一招就比以前更具威力。   这三日来,他都在琢磨如何用招,这一剑上也凝聚了他大半心神。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若是共工,又当如何?   此一剑就是共工怒触不周。   沈元景摒弃了任何其他的情绪,只取了决绝之意;也未用繁复华丽的技巧,纯粹就是用力,使出全身力气,附着在这一剑上。   剑法简单,可却蕴含着大道至简的意味,厉害至极。个中反抗的意思,李持也读得明明白白,不禁怒气又盛一分,在拳头上也加了一分力,拳势愈发浓烈。   长剑刺中拳头,两股巨大的力量碰撞,却一点声息也没有传出来。   沈元景对招之前就明白不可能胜过,在长剑触碰到对方拳头的一刹那,更是判断仅是对方超出的两分劲力,就够能让他脏腑移位。   于是他在将所有力量都投射出去之后的那一个瞬间,阳极阴生,化至刚为至柔,将对方超过自己的那份力量,尽数吸纳进来,又借着后退的力量,全部导出体外。   沈元景每往后退一步,身后的树林就倒塌一片。他只退后的五步,密林就好像是中年人前额的发际,凹陷进去好大一块,光秃秃的很是难看。   李持比预想中的多往前走出了半步,脸上落得十分难看。大宗师境界圆满,真气圆润,对付一个比自己差一个层次的对手,是绝不会出现这这种意外状况。   这并不是他计算错误,而是受到了对方功力的牵引。这让他更加难以接受,因为这样表明,对方是真正具备和自己抗衡一番的实力。   李持现在就好像是一个心胸狭隘的落榜举子,见到高中的进士,不会是羡慕甚至祝福,而是恨对方不和自己一样落榜。   沈元景的天资,实在让他嫉妒得无以复加。   周遭的空气又在瞬间凝结起来,令人窒息的气势从李持身上散发,远处的鸟鸣和河水流淌的声音齐齐消失不见。   风虽然停止,可不远处的那些树叶却在沙沙作响,就好像是看到皇帝发怒的士兵,心里害怕到无以复加,以至于身体打起了摆。   李持说道:“小辈,你竟敢违逆于朕,是不想活了么?”   沈元景不动声色的观察对方的状态,说道:“李兄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我与你本就是敌对,不反抗难道要我坐以待毙?”   “朕要杀人,哪个奴才胆敢反抗?也就是你们这些个边境之贼,不识王道。”李持心情稍稍平复,说道:“不过朕已然是大宗师,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你们尽数杀绝,夺回你们窃取我李家的土地。”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五百年前,李家一样是大郑的贼子,偏安幽州,不过是翻身奴隶而已,还真以为是天下共主了?”   李持果然又暴躁起来,喝道:“住嘴!我李家已迈千五百年,前郑不在之时,就是天下有名的世家,他郑家何德何能,敢说是我家之主?”   沈元景大笑道:“如此说来,王家、萧家、顾家,也不也是如此?更有沈家还在齐郑之前,凭什么就要将世代居住的土地拱手相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持眼睛恶狠狠的瞪过来,说道:“朕做了皇帝,自当君临天下,那些个乱臣贼子,朕迟早要一一扫平。”   他周身弥漫出去的气势躁动不安,让人如同置身大海之中,不停的遭受挤压。且波涛愈发的汹涌,浪花打在身上,尚有些许疼痛。   沈元景看着对方越来越疯狂的样子,继续撩拨道:“哦?这么说来,耀州也是陛下的领土了,然则真武派收留了顾家,陛下见了乘法真人,不是一样得摇尾逃窜?”   李持双手握拳,在空中虚晃一下,怒道:“我迟早要杀了此人,将玄灵山推倒,把真武派连根拔起,派中之人一个不留。”   “啪啪啪”,沈元景拍手道:“陛下果然是有大志向。不过还有西面幽州,龙兴之地,不过现下被天理教占据,陛下又是司云帆的弟子,要如何处置?”   他不等对方答话,又说道:“陛下和司云帆乃是师徒,可又是君臣,这要如何来论?是徒弟跪师父,还是师父跪徒弟?”   “师父本是……”李持只吐露几个字,却陡然又停住,脸色变化不定,周遭的气势也跟着起伏,动荡之间,又突然停止。   他跟着恢复平静,说道:“沈公子可真是给了朕莫大的惊喜,朕在你这个年纪,确实差你太多。”   沈元景顾不得去想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立刻明白过来,对方又恢复到那种冷静的状态,不由得心中一凛。   对方疯狂,他才有可乘之机,若是一直这样冷静,他想要脱身,就变得极难。   李持身形骤然一动,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飞身扑了上来。两拳一前一后,都带着十分恐怖的劲力。   前拳如大河滔滔,漫卷天下,却又带着缠绕的意味,如同漩涡将沈元景往面前拉扯;后拳引而不发,如同山岳矗立,高大巍峨,能随时化作陨石砸落,撕裂大地。   沈元景想也不想,脚下如同冒出了轻烟一样,身形一转,飞快的朝着迎日河方向奔去。   李持还在思考对方会用什么招式来抵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这才明白过来,对方竟然是逃走了! 第6章 你追我赶   “小辈尔敢!”李持有一种被人戏弄了的感觉,心底冒出的火气完全压制不住,好在头脑还算清醒,立刻跟了上去,紧追不舍。   三招已过,他对沈元景的境界或许还有些迷惑,可实力已经是完全探明,纵然增长之快大出意料,却还是完全在掌控之中。   对方确实是有地榜前五的实力,若是让其返回东南,王家在顶尖战力上,就一跃而超过萧家,只排在真武派和栖霞山庄之下。   李家面临的对手,无论是西南的栖霞山庄,西北的真武派,还是东北的萧家、清水帮联合,都有盟友可以帮上忙。唯独只有东南面的盟友通明教,只有帮主马波上得地榜,还在末尾,让王家一家独大。   李持边追边想,心里未尝没有后悔,不应该过早的对王家势力动手,否则留他们在丰州和通明教、沈家争斗,也足够形成牵制。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时候谁能知道,王家的王光起会突然成为地榜宗师,而且沈元景的实力又增长如此之快。   他才三十五岁的年纪就有资格去冲击大宗师的境界,这还是在养了三年伤的情况下。   要知道哪怕是五十五岁就名列天榜的赵无涯,这个年纪也还在地榜前十外徘徊。而李持自己,从进入地榜到登上天榜,更是用了四十多年。   这怎么叫人不心生寒意,怎么叫人不诛之而后快?   沈元景在前面极速窜逃,心里却要镇定得多。三招之前还多少有些忐忑,三招之后,他就不怕李持了,因为对方的境界和武功,在刚才的争斗里面显露无疑。   这让他无奈又欣喜,无奈是因为明明白白的实力差距败摆在眼前,确实打不过。欣喜在于,他能够看清对方的境界。   武功高到了一定的程度如地榜宗师,心思变得极为敏锐,所谓秋风未动蝉先觉,互相之间想要隐瞒实力或有可能,隐瞒境界却变得极难。除非是不动手,或者如沈元景这样练了遮掩的功法。   还有一种方法隐藏境界的方法就十分直接了,比对手高出许多即可。   沈元景能够看透李持的境界,就说明对方并没有高出自己多少,也许是半筹,也许是仅仅一线,不是根本性的差距。   只是一点点差距,让沈元景心里有了一些计较,打或不打,都不要紧。动手他定然会输,可也不致命;不愿动手逃走便是,便是现在这样,他跑出了十里,发现纵然自己不能很快摆脱敌人,对方好像也没有办法追上自己。   李持当然这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除了恼怒,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因为真的追不上。   沈元景逃跑时机选得刚刚好,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开始就慢了一步;接着对方逃走路线选得十分巧妙,多有山石屏障,树木为桩,溪流为壑,将身法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李持都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这小子怎对逃跑如此驾轻就熟,莫非专门练习过不成?”   眼见着距离一步步的拉开,他不禁急了,大喝道:“小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再不束手就擒,朕就算被人在背后指摘,也要去往承平,将王家诛绝。”   沈元景并不停顿,大声回答道:“便请李兄往南,我自向东,咱们看看谁的动作更快一些,在下正有向李家老祖请教一番的念头。”说着他转过身去,竟然真的就往东面行进。   李持心火越来越旺,却也只能在咬牙切齿的跟在后面追赶。皇宫守备森严,他固然不信沈元景能够一人攻破,不过这种事情,如何敢去赌?   真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算他把王家之人杀绝又何如?还能挽回李家的损失不成。玉石不与瓦砾相争。   只是他不敢往平州去,却也不愿就此放过沈元景,好容易埋伏了一手,下次还能不能再有这等机会还未可知。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心底已经埋藏了一丝忧虑,生怕错过这次,下次再见,对方突然成就了天榜。   李持心中焦急,沈元景也一样不敢赌。对方如同疯子一样的表现,若是把自己追丢了,说不定脑袋一热,就真去平州杀人去了。   他只得放弃绕路,只直行往前,如此倒也和对方跑了个旗鼓相当,既没有叫对方追上一步,也没有再拉开距离。   一路向东,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一悬崖处,深浅不知。李持十分高兴,正要说话,就见着沈元景并不停歇,径直冲了出去,往前面猛然一跃,足有五十丈之远。   他大吃一惊,止步在了悬崖边,往下看去,崖虽高百丈,可底下正好就是迎日河。   沈元景似乎一块巨石,落下的势头甚是急切,转眼就要到河面。   河心里头,正有几个渔夫驾船捕鱼,其中一个正用力往外撒网,陡然看到天降白衣之人,呆愣当场,手上一偏,却把另一条船的同伴网在了里头。   同伴仰面倒地,正要喝骂,却也瞧见了空中景象,惊呼出声:“神仙下凡了!”欲要爬起跪拜,却是忘记在网里面,挣扎一下越网越紧,又扑在船中。   在落入河中的一刹那,沈元景运起真气,将下坠的力道籍由双脚,尽数导入河水中。方圆丈许的河面顿时下凹进入数尺,又迅速的隆起,将水面往边上推去。   沈元景脚下一动,落在被网住那人的渔船之上,伸脚一踢,这人就径直飞落到了旁边的渔船。他回过身来,果然李持也从悬崖上跳了下来。   “起!”沈元景大喝一声,双手猛抬,一道扑来的大浪连同一大个水团,被他运功从大河中抽离,里面还有数十条鱼扑腾。   他哈哈一笑,双手往前一推,河水化作无数的水箭,朝着半空激射而去。又随手一挥,那些鱼落到两边,带着其余的渔船飞速的往两岸靠去,眨眼不见。   李持在半空中遇到阻截,冷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破!”他一拳捣出,一道火龙卷住水箭,顿时白雾升腾。   拳势不减,径直往河心的渔船打去,他紧随其后,并不停歇,如苍鹰一样扑来。   沈元景双手往前一推,对方的劲力正好打在其中,反倒让船更加迅捷的往前滑去。   他大笑道:“多谢李兄相送!” 第7章 巨浪滔天   李持今天是第二次火冒三丈了。这等小动作,并不能阻止他追击,只是对方每占得一点便宜,就如同在他心火里头加了一把柴火。   他落到迎日河里头,和沈元景动静结合不同的样子不同,而是凶猛异常,将脚下的水全都蒸干,然后大踏步往前而去。   他奔跑在江中,却如同平地一样,一步跃出十多丈远,只是并不如何潇洒,特别是和沈元景悠然自得的站在船上顺流而下相比,更显粗鲁。   况且对方时不时还射出一阵水箭,不说连一点点伤害也造不成,就算扰敌也做不到,却叫他心底烦闷。   若不是李持踏水的速度比对方坐船要快,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缩减,他早就放弃一脚一脚的踏水而行,换成双脚随波追流。   仗着之前拉开的距离,沈元景依旧持续了很长时间的领先,一直到临近第一个城镇,李持才追到二十丈内。这个距离,足够李持发起攻击了,只是对方并不动作。   沈元景明白过来,对方还是害怕打草惊蛇,将他惊扰走了,意图要靠近一些,一劳永逸,便索性停船相待。   李持脸上带着诧异,又很快转化为喜意,急切的落到船上,却还是不敢动手,生怕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试探问道:“小辈,你现下束手就擒,朕还能给你留一个全尸体。”   沈元景笑了笑,一言不发,握拳打了过去。他没有用什么花哨是招数,仅仅是浑厚的内力喷涌而出,将天地化作萧瑟的秋天,凛冽的秋风如刀,锋锐之意凝练。   李持这才稍稍放心,同样一拳打了过去,一边说道:“五帝龙拳占据五行,天地万物尽在掌控,你这小小的霜拳,如何逃得出我手。”   他的拳头上同样带着的冷意,却似大如席的雪花,带着冬日之风透彻人心的凉意,往人的头顶砸落。   两只拳头撞到一起,寒意四散开来,周围的水面瞬间冻结,寒冰深入底下三尺,延展到了十丈之外。   出乎李持意料,沈元景这一招竟然和他平分秋色。在内劲不如自己雄厚的情况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方对于寒之一道的理解,竟然比他要深厚。   沈元景确实是有算计,特意挑选了这河面作为战场。此等地形他极为熟识,曾和苏珏、沈逸云以及宁道奇等多次战斗,经验十分丰富。且他算到对于李持来说,这里定然是其陌生领域。   五帝龙拳本就是起源于大五行拳,中州李家嫡系子弟也以金木水火土为名,初始也习练与之相对应的一门拳法。皇帝名字除外,是取跳出五行之意。   不过李持又不是一出生就当上皇帝,自然也要遵照这个规矩。他原名李峙,最为纯熟的必然是黄帝龙拳,其五帝龙拳也是以此为基运转。   土虽然能克水,可也要看这水势够不够大,起码在此间敌人无法借力,而沈元景有无穷无尽的河水为依凭。   ……   李持一招竟然没能胜过对方,心火越旺,脸色却越发的阴沉,这次抢先攻去,果然换成了他最为熟识的黄帝龙拳,土之厚重之意,尽展无疑。   沈元景不敢怠慢,凝霜为拳,以一招“霜满大地”对攻而去,扑面的寒意将空中的细微水珠尽数凝结,化作一根根牛毛针,扎往对方的气墙之上,一丝一丝的消耗对方的真气。   当然这只是辅助的招数,他也不指望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最终的决战还在两人拳力对抗之上。   沈元景用尽力气化解掉对方打来的浑厚真气,又运起北冥之意与斗转星移结合,一吸一引,将其余部分尽数导入脚下。   船陡然往他这边一沉,陷入冰面中。另一头高高翘起,李持紧紧的贴在船上,既不高飞,也不敢用力踩踏,生怕弄坏了渔船,他又要奔走水面,大失皇帝的风度。   这一番交手,沈元景又将对方的拳头从容接住,也算是平手之局,一切尽在掌握,他已然十分满意。   可李持并不开心。换做真武派虚数道人,来轻易的接住他这两拳,倒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可偏偏是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冷哼一声,就要接着攻过去,却是沈元景将脚下一轻,整个人漂浮起来,船自然而然的要恢复平衡。   李持只得运用内劲,吸住渔船,不使其重重砸落冰面,以致损坏。可河面之冰饱受沈元景导入的劲力侵扰,已经十分脆弱,只是轻轻一磕,就四分五裂。   沈元景早有预料,在船落地的一刹那,拳头又出,仍旧是天霜拳,也并无多少新意。   李持复起一拳还了回去,这一招他虽用出了十成的劲力,可并没有夹杂意境或是特殊的法门,是打定主意,要将对方的底细尽数套出来,才方便他一击必杀。   李持拳厚,沈元景拳巧,兼职他导气的功法异常神奇,数招之下,竟也不落一点下风。   那江面的冰早就破碎的不成整体,四散开来。两人的拳头已经不收敛,溢出的劲力就如同山石从天而降,撞入河面,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涛,又在劲力作用下,只往下游而去。   前浪在后浪的推动之下,跃起更高。这样一浪推动一浪,三五里之外,巨浪已经能够腾起数十丈高,汹涌澎湃,漫卷天下,将两岸的树木摧折,裹挟进来,更添三分凶悍。   最先是下游的渔民发现了大浪,吓得连忙逃窜,连船都顾不得要。接着两岸陆陆续续有居民看见,骇得腿脚发软。   初始河岸并无人烟,尚且无碍。到了镇里,便是有码头、酒楼这等地方势力的几个产业,挨在河边,纵然楼高出见面十多丈,仍旧敌不过巨浪的蹂躏,荡然无存。   人们纷纷躲得很远,看着过境的巨浪,心里震撼莫名。有老人看看天色,晴空万里,一无云彩,这浪来得全无道理,不禁脱口而出道:“莫非是龙王爷翻身了?”   只是这绵延数里的浪涌过后,却在某处戛然而止,前面十多丈高的大浪,后面却是极为平静。   这等诡异的情形引起了镇中武林人士的好奇,有胆大的架船追来,遥遥可见一舟二人,在逐浪而行,似乎敦促巨浪不准偷懒停歇。   这几人立刻就明白过来,是有两个武林高人在河心决斗。他们不敢上前,又不舍得离开,瞪大了眼睛看去。   里面只有一个先天高手,才看得真切一些。等他看清楚了争斗中两人的脸,不禁脸色剧变,大叫道:“那不是沈元景吗?”   另外一人的身份更加使他震撼,却不敢说出口。只是那一身明晃晃、黄亮亮的五龙衣衫和头戴的金冠,如何隐瞒得住?   不几天后,沈元景和李持决战于迎日河上的消息,传遍天下。 第8章 短暂默契   “来了,来了!”眼见着浪涛渐近,站在岸边的众人一片轰然,纷纷激动的叫嚷。   一个锦衣中年人惊叹道:“这两位是打了整整一个月了吧,从迎日河上游至此,快两千里地了,听说中间这浪涛起了又灭,灭了又起,已经十次了。”   又有一儒冠老者叹道:“浪涛如此之大,也不知两岸有多少百姓遭受横祸。唉,侠以武犯禁,古人诚不我欺!”   锦衣中年劝道:“罗老多虑了。迎日河岸堤本就修筑得很高,也并无多少人烟,早就转移开去。所受影响者,不过是各方势力的码头楼船,以及那过往商客的生意无法做了罢了,百姓能受多少委屈?”   儒冠老者不悦道:“怎么,我们这些个世家就不是百姓了?罗家诗书传家三百年,全靠这江中花船供养,现在歇业多日,族内奴仆饭都吃不上了。”   锦衣中年笑笑,并不理会。旁边忙有人说道:“真是令人无法想象,两位怎么能够坚持如此之久。而且那沈公子也太匪夷所思了吧。每每隐身一次,回归之后就能掀起惊天的波涛。现下能够匹敌陛下,难不成是成就大宗师了?”   “这……不能够吧,大宗师经天纬地,哪里是那么容易成就的?”有人迟疑着反驳。   这人立刻回应道:“若非如此,怎能与陛下僵持一月有余?换你上去,甭说大宗师了,就是遇到一个先天高手,你能挨过一根指头么?”   众人闻言,再无疑虑,齐齐惊叹起来。又有人担忧道:“这位沈公子历来专横,睚眦必报,也不知有此成就,于我中州是福是祸。”那儒冠老者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不敢多说话。   “众位不必担忧,沈公子较之陛下,还有许多差距,不过是仗着身法卓绝,才屡次逃出追杀。”锦衣中年朗声说道,见大部分人都安静的看着这边,又跟着解释道:   “前番有宗师高手前往探查,勉力跟在后面,见到过两人争斗的情形,大多数时候,都是陛下在攻,沈公子狼狈防守。不出一会,沈公子经受不住,便踩着浮冰,快速离去,而陛下驾船而追。”   便有人“恍然大悟”道:“啊,你们看着浪才不到十丈,并没用传说中的几十丈高,定然是那沈元景支持不住,快要败北了。”   “蠢货!”这人身边的一个老人骂道:“那几十丈高的浪是在迎日河上游,河岸狭窄之处不过一两里地,你睁眼看看,现今的河面有多宽。”   人群中也有和开始那人一样不明白的,顿时缩着头庆幸自己没有先开口,再往河心看去,却发现平素并不关注的水面,此刻显得十分辽阔,一望无际,怕不是有二三十里之宽,比之许多大湖都不遑多让。   ……   巨浪过境,后面果然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平静的像是湖面一样。   已有数个宗师,乘舟往江心而去,追赶这两人。   沈元景和李持争斗的那一片区域,已非人间之境。雷鸣电闪,火光弥漫江上,纵然以宗师的眼力,也看不分明。至于地榜高手,却是各个受到牵制,一个也没有过来。   李持脸色十分平静,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动起手来,武功自然还要厉害一分。五帝龙拳在此刻真正的发挥出了全部的威势。   金木水火土轮转,攻势就好像的河水中的的巨浪一样,连绵不绝;又能二三组合,招数里面分具水火,亦或金木,乃至五行皆备,威力绝伦。   不过他出手虽然霸道,但那些个压箱底的功夫,一个也没有使出,这也是两人打的现在的一种默契。   从落到迎日河开始,两人足足打了十次。开始李持怒火中烧,往往一出手就像要对方的命,可沈元景似乎能够预测或感应到危险一般,立马就会逃走。   李持在后面穷追不舍,却又因为轻功差了对方一筹,根本就追赶不上。   只是沈元景在遁逃一会,又会返身回来,接着撩拨,似乎是担忧对方真能做出攻打王家这等不要脸面的事。   这样一紧一松,李持在暴怒之后又无可奈何,让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几次之后,才发现一直以来纠缠他的心境的问题,慢慢的好转起来。   他堂堂一个大宗师,何会不明白自己身上的问题,只是苦于没有好的办法解决。现下无意从争斗中找到了缓和的办法,不禁大喜过望,生怕对方要逃走,哪里还敢下死手。   从第六次争斗开始,李持似乎完全忘记了最初要诛杀对手的念头,只用普通的招数,且一旦沈元景表明要逃走的意思,立刻就停手不攻。   敌人的性命如何比得上他自己是实力增长?何况眼前这种机会太过难得,哪里能够再找到这样一位地榜前五的高手作磨刀石,和自己做生死之斗,一点一点的帮助自己心境得到圆满。   不过就算是他手下留了一分力,沈元景应对起来,也极为艰难,花哨的招数完全无用,只有那些个奇思妙想,才能有所帮助,便如斗转星移、乾坤挪移之类。   他之所以不遁逃,也是因为能够从争斗中收获很多。直面大宗师的手段和境界,并从对手的转变当中,他能够窥见一些有用的东西,以此弥补本身境界和武学上的一些缺陷。   等到了真正突破的时候,境界才能够更加圆满,也能够和之前突破先天及宗师一样,初入境界就能盖压群雄。   只是他将这样一个想法隐藏得极深,甚至做了伪装,让境界看起和本身的实力一致,才能迷惑住李持,没有拼尽全力过来诛杀。   ……   小小渔舟江中游,李持元景坐两头。   从迎日河上游来的那条渔船,到现在仍旧完好,算做了两人战斗间休息的所在。   沈元景伸手从水中捞起一条鱼,熟练的去鳞炙熟,就那样寡淡的吃了下去。而李持却是将生鱼切成一片一片,又恢复了帝王做派,细嚼慢咽,颇具风度。   两人吃饱喝足,便各往南北两岸安歇,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又聚拢了一起,开始下一场争斗。   很快船就划入了皇城郡,沈元景心知最危险的时刻就要来临,不过他也需要一场生死之间的磨炼,将最后的灵性聚拢,一步登天。 第9章 立威之始   今日大雾,江面一片朦胧,承接了满满一船雾气的小渔舟,缓缓的在河面漂流。   越是接近皇城,李持的情绪变得越是冷静,似乎也懒得动手了。   太阳升起,在雾中也不过是个红彤彤的蛋黄一般,他立在船头,朗声道:   “此番顺水而下,不禁让朕想起了当年,先祖亦是乘巨舟,破开风浪,一路杀到了皇城,覆灭前郑。可惜有小人从中作祟,空落下个名头,只占据一州之地,未能混一天下。”   李家本是幽州大族,趁着前朝末年天下大乱,突然起兵灭掉了星州的几大家族,占据了这里的大半地盘,又抢在沈家等几大世家观望的时候,抢先攻下皇城。   那时候他们就起了统一天下的念头,可其他家族及一些武林势力如何肯低头。一场大战下来,大小势力破灭了无数。   沈家退回了泰州,其余各方势力也纷纷退走,只留下个满目疮痍的中州与李家,其余幽州和星州也被迫让了出来,元气大伤,至今也未完全恢复过来。   当然这些个败兴的事,李持自然是不会说的。现在他又为李家将星州收入囊中,天理教也成盟友,幽州几为一体,还额外多出了泰州与乘州,胜祖强宗,当然是踌躇满志。   他说道:“小辈,一路行来,你可是见到了这中州地界,在朕的治理下,何等的繁华。我等高门大阀端坐居上,享有天下;世家门派各司其职,各有其得;便是寒门子弟亦有科考之路,不失上升之通道。上下和谐,人民安居。   朕也不是霸道之人,只要你们肯俯首称臣,承认我李家的地位,其余一切不变,领地之内,各行自治,你们为何要负隅顽抗?”   沈元景笑道:“李兄莫非以为我是三岁儿童不成,会相信你这些鬼话?你现下这番做派,不过是力量不够的权宜之计,我可不信,你是心甘情愿的行那封建之事。”   “天下广大,便以信鸽全力传递,消息从南到北,也要六七日之久,仅凭我李家一族,如何管控得来?周、齐、郑皆行封建,李唐如何不能?”李持大笑道:   “若非如此,那天理教、大觉寺等,如何就肯与我合作?还不是我立下了承诺,天子居于中央,诸侯拱卫四方,此事既是雨露共沾,又合乎正道,于天下万民更是善举,谁会不愿意?”   沈元景不以为然的道:“李兄又来诓我,我走过如许多地方,何曾见过哪个阀主、派主为了座下草民思量过?诸侯交战,本无善恶,不过是利益使然。   今番天下大势力二分,也无非是合纵连横。譬若大觉寺之流肯与李兄合作,不过是真武派大敌在前,有利可图罢了,你不会真以为他们甘心臣服?这也不过是他们的权宜之计罢了。”   李持悠然道:“那你与王家,为何就不肯行权宜之计?”渔舟越是靠近皇城,他越是显得淡定。   “因为李家并没有让人臣服的实力。”沈元景答道:“若是李家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鲸吞四海】囊括八方,何须你费如此多的唇舌?我早就远遁,王家也早就俯首称臣了。”   在李家的敌人里面,真武派、栖霞山庄比他们强出许多,若不是使了阴谋诡计,顾家也要胜出一筹。就算是盟友当中,天理教也不是李家能够匹敌的,还有那大觉寺,单说明面上的高手,也不虚李家,若轮起关联的势力,那更是要强上不少。   李持强行辩解道:“争天下本就是力与智的结合,单论一面,那乘法道人就是皇帝了,岂不偏颇?”   沈元景淡淡的道:“周、齐、郑立国,都是凭借自身实力,盖压天下。诸侯如众星拱月,无敢不服。只你李家,诈取中州,且从未掌控过超过两州之地,允称皇朝,不过是各方势力互相牵制、互相妥协的结果,你们还当真了?   我闻李家开国之帝,亦是非常谦逊,只当自己是一世家之主。后来子弟反倒骄横起来,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这等实力,就想要号令天下?”   在他感应中,两岸围过来了几艘大船,显然他已经进入到李家的埋伏圈中。这个位置还比预料的提前了许多,想来是要避过各方观战之人,倒也符合李家喜欢剑走偏锋的习性。   被沈元景这样刺激了几句,李持不气反笑道:“说的也是。妥协而求来王朝,纵然长存,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现在朕不就是在补上先祖的缺失的那一环么?”   他脸上的神色十分的平和,似乎一点也不为之恼怒,如此来看,自身境界问题已经大大缓和,又补了一句道:   “河水浩浩汤汤,往东流去,永世不移,我李家威严也要如此。小辈,此番立威,就从你开始吧!”   沈元景不复再言,深吸一口气,澄净心神,先一步动手。   这几日的争斗下来,他试探出纯粹比拼气势与力量的武功,如五岳神掌这等,在对方面前肯定是讨不到便宜,自是无须使出。其余灵动轻盈的,也像是撞在石壁上,动摇不了对面分毫,只那些特殊的功法,能叫对方不敢小觑。   只见万千雾气,随着沈元景的手掌拨动,化作一根根晶莹洁白的丝线,往对面缠绕而去。他一只手化作莹莹素白,捏成坚硬的玉拳,奋力打去。   李持嘴角含笑,也轻轻的回应一拳,却带着如山岳般重的劲力砸落下来。丝线被劲风吹得四面飘荡,偶尔撞到他手中,也不弹开。   他轻咦一声,丝线毫不受力,反而附着到了拳头和手腕上,数量多了,就愈发缠绕的紧,将他的力量慢慢消磨。   不等他有所反应,沈元景的拳头撞了上来,同时带着透彻骨髓的寒凉,又似乎给丝线注入了力量,狠狠的往肉里面勒去。   李持感到胳膊一麻,一股怪力涌了过来。他笑容不变,只轻轻的催动内力,一股火热的真气顺着胳膊从拳头里面涌出。   那些丝线就像是遇到了明火一样,卷缩起来,一条条的燃烧殆尽,消失无形。沈元景的拳头也逐渐褪色,显露出了正常的肤色。   雾气如同被灼出了一个大洞,方圆十丈的空间顿时清明起来。 第10章 自然之理   沈元景反而是对方劲力的余波震得手臂发麻,只得收回拳头。这一招也并不出乎他之意料,毕竟从功力上来说,两人确实差得有些远。   那几艘大船渐渐靠近,李持不着急着反击,说道:“你倒是胆大,这个时候不逃,还要拿朕做磨刀石。你想成就大宗师,先让朕看看你真正的本事吧。”   沈元景伸手虚托,一丝丝的水汽从河中升起,迅速的化作雾气,将这一方天地重新填充起来,且变得更加浓郁,隔着船舱的两人,都见不到对方。   他猛然往前一扑,掌风压得那雾气齐齐往对方涌动,又骤然分出了七八个人影,不分先后,从四面围攻而来。   李持顿时觉着身躯有些僵硬,原来那浓郁的雾气相互勾连成网,将他兜住,一丝丝的细线竟然比拇指粗的麻绳还要坚韧。   “小道,不值一提。”他索性站立不动,身上黄光一腾,猛然一挣,如丝般的雾气节节断裂,被排开出了体外三尺。掌法砸落,也不过如雨点掉在身上,没什么劲道。   沈元景未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抢攻得手,遇到对方的真气罩,也只得退回原地。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若无另一位大宗师做遮掩,对方认真起来,他连先手都做不到,何况偷袭。   前番不过是撩拨得对方火气失了理智,才占得一些便宜,现在可就没有那么好运。   和大宗师的比斗就是这般无趣,各种奇思妙想招数营造出来的优势,很快在对方浑厚的真气和高深的境界下荡然无存,这些对常人如同仙术一样的手段全然派不上用场。   沈元景索性将这一套招数使完,雾气涌动,像是被什么牵引而来,聚集在李持旁边,慢慢凝结成冰,将对方整个人都包裹在里头。   他酝酿了半天的一指头点在透明的冰块上,一阵剧烈的震荡透过厚厚的冰往对方传递,冰块瞬间碎裂成了一粒粒的雪籽。   若是普通在里面,也一样要跟着碎裂成渣,可那个黄色光罩却纹丝不动。   耳边传来李家几艘大船破开水面的声音,沈元景收手站立,叹道:“果然这些个普通的招数,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就算是对付地榜宗师也足够了,可大宗师的力量,岂是你能够理解的?”李持大笑一声,光罩由黄转红,灼热异常。   那些雾气纷纷逃离,浅白色的世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他还犹嫌不够,身躯轻轻一抖,红光更深,天上的太阳似乎也更加清晰起来。   上下呼应,阳光洒落下来,将雾气尽数驱逐,片刻之间,河面鲜活明亮,近前的人,远处的四条大船,全都清晰可见。   这前后数里长的一段江面,像是从这天地截出的一段世界。   阳光愈盛,李持身上的红光愈发耀眼,射入河水之中,只短短的功夫,就听得“咕嘟咕嘟”的声音,整个河面都沸腾起来。   热意涌动,如在蒸笼。   一条条的鱼浮出水面,散发着香味,死去的鱼目还在仰望天空的太阳。   李持笑道:“小辈,朕已为你准备好了最后一餐,不必客气。”   沈元景皱起眉头,伸手一引,沸腾起来的白气加速的往天上冲去,聚拢成一层厚厚的白雾如云。他握拳往上一冲,一股寒冷的真气涌入云层当中,雾气凝结成片片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河面。   紧接着他通过双脚导入冰寒的真气到水中,双管齐下,倒也止住了河面的沸腾。   “奇思妙想,前面是化天地万物为己用,现下又用的自然之理。”李持赞叹道:“你表现出来的武功,已经有了一些大宗师的影子,果然是了不起。”   沈元景叹道:“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我乃是变化自身的真气,融入自然之中,远不如李兄这样,无论由内生发热意,还有从外牵引阳光,都是意念行事,天地元气尽在掌控。”   两者看似结果一致,却区别甚大。就是这一线,便是大宗师与常人的分野。   前番穿越世界里头的宋缺等人,单单论起武功招数的杀伤,或许还在李持之上,可对于天地的理解,实在落后许多。   李持看了一眼停在周围的大船,笑道:“你有这个自知之明,看来也是大宗师有望。只是可惜,今日要命丧此地。你也不要指望有人会来相救,乖乖的束手就戮吧。”   拳头伴随着话音砸落,五色光华流转,让人目眩神迷,引来边上大船里头的几声惊叹。   对方如今也用起这些花哨的动作,显然是经过这些天的磨炼,对于心境的把握更上一层,难怪是不需要沈元景作为磨刀石了。   沈元景真只能将全身的功力聚拢,左掌接住拳头,右掌猛击打在左掌上,“阳关三叠”的力道一重接着一重,这才将对方一拳之力抵消掉。   非但四面的大船上鸦雀无声,连李持也是相当惊讶,说道:“若落武功招数之精妙,技巧之玄奇,算上大宗师,天下也无人出于你右。只是没有实力支撑,都不过是镜花水月而已。”   他第二拳打出,气势似乎之前一样,一丝一毫的劲风也未带起。只是在极度内敛当中,暗暗蕴含着更甚于前一拳三分的力道。   沈元景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稍稍往后退出一步,稍稍酝酿,又接了过去。   李持心中冷笑,暗道:“不过是又要用那转移力量的法门罢了,哪有那么容易,叫你次次得手。”   拳掌相接,他手上的劲力毫无阻拦的倾泻而出,对方一点硬挡的意思都没有,正要催动二重劲力,却见对方双手猛然往后一收,同时双脚下压。   那渔舟往沈元景这边一倾,另一边又被李持站定,只听得“咔嚓”一声,从中间断成两截。   李持从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恼怒,果然是沈元景借着他打出的劲力钻入水中,眨眼功夫就淹没不见。   旁边船上传来一人惊呼:“小心,不要让他从河底跑了。”却是李炔这个地榜宗师的声音。   李持瞬间感应到了对方的位置,冷哼一声道:“往哪里逃!”又是一拳击打在河面。劲力透出河水,径往对方攻去。   沈元景早有预料,不慌不忙的将头顶一片河水冻结,消磨对方拳劲,余势透入水底,已无多少力量。   他猛然往下游出十多丈,气息慢慢的微弱下来,叫李炔这等地榜宗师也失了感应。   李持道:“早就看出来你这小辈的不妥,如何我心境愈发的圆满,反而会看你不透?我每每要使出杀招,你都能提前逃窜,已然有了大宗师的雏形。不过不管你今日在隐藏什么,也要把命留在这里。起阵!” 第11章 夔震犼嘶   李炔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柄鼓槌,用力敲击在旁边的一面样貌古拙的大鼓上。那鼓皮不知是什么做的,历久弥新,隆隆之声如若雷霆,传出三十里之远。   鼓声倾泻入了水中,满河尽是,无处不在。   沈元景在水中的速度,也只比在岸上稍慢一点,那些水流到了他身边,受其劲力影响,自动让到一边,眼看着就要脱出包围,却在听到鼓声后,猛然停顿。   李持的真气竟然能够顺着鼓声直达水中,又能和鼓声配合,形成特殊的攻击,似乎能够透过躯体,直达人的内心。   沈元景运起内力,那带着真气的鼓声,却正好打在节点上,震荡得真气在体内胡乱窜动,犹如走火入魔一般。   他精通诸多乐器,一下就辨识出这门诡异的武功,并非是单纯的音律功夫,而是近乎于上古巫道,叫人防不胜防。虽然很快调整过来抵抗住了鼓声,却也没了开始的那般潇洒,在水中的速度慢了下来。   李持大笑一声道:“找到你了,看你往哪里逃。”也弃了半截渔船,追了过来,用力往脚下一踩,真气借着鼓声,透过水的阻隔,往河底落去。   沈元景不想硬接,又躲不开,只得将双手一摆,旋动河水,片刻之间一个巨大的漩涡成型,将河面的一切拖动过来。   李持倒是稳稳的站在水面,丝毫不受影响,可李家那四只船却摆脱不了,任凭桨手如何用力,还是不受控制的一直往这边滑落。   “哼!”李持抬起胳膊,在空中一握拳,如同握住了雾中的朦胧太阳,拳头闪耀的光芒由红转白,越来越炽烈,猛然往漩涡中砸落。   一股灼热的气息沉到河底,沈元景脸色大变,匆忙从水底一冲而上,露出水面还不停歇,直直冲上半空二三十丈高。   往下看来,一团白光缓缓下沉,越深越是耀眼,河水也跟着沸腾。等落到漩涡底部,光芒已经亮到刺痛人眼,又迅速膨胀。   漩涡每次一旋动,都冲光团中刮出一缕,揉碎成了各样颜色,抛洒渗透入水中,整个河底映衬得五光十色,如同天宫。   “轰隆”,随着这一下鼓声敲响,光团炸裂开来,里面的灼热完全释放,水火不容,剧烈的躁动从光与漩涡交接处传递出去,将整个河底搅了个天翻地覆,那还有漩涡生存的余地。   河面上掀起巨大的波涛,李炔等忙着稳定大船,鼓声戛然而止。   ……   皇城边上,众人算定的最佳埋伏点,此刻两岸是人头攒动,便是大雾也未能打消武林中人的热情。   听到鼓声,人们便很是疑惑,过得片刻浪涛打来,如何还不明白等错了地方。   有人叹道:“这声音听来是在上游一些,果然李家不出意料,又干出这等小人之事。便是这般大雾,又是以大宗师对付一个地榜,还如此的小心谨慎,未免近乎胆怯了。”   边上有那李家朝臣就要开口大骂,却见着说话的人一身真武派的道袍,把话吞了回去,说道:“所谓兵不厌诈,陛下这般也是智谋深远。”   “就怕他只会使诈,懂什么兵法?”另有人嗤笑一声道:“堂堂一个天榜,一个月拿不下低一层次的对手,还要请自己族内的地榜宗师帮忙,可真是有谋略。”   “我道是谁,原来是萧家之人,难怪带着一股酸劲。”李家朝臣本是怒火中烧,见到来人装扮,又化为冷笑道:“怎么,抵御不了东胡,跑这边是来摇尾乞怜的么?”   萧家子弟勃然大怒道:“果然是你们这些个孬种使坏,引了东胡攻打雍州。上梁不正下梁歪,骨子里头透着阴谋,还妄想君临天下,做你的春秋大梦。”   人群分作几派,大吵起来,不过都互有忌惮,不敢动手。   “唉!”真武派的道人叹口气道:“果然李家都计较好了,先让大觉寺与天理教拖住我派,又勾结东胡北夷之流,让其他人不得动作,今日沈公子危矣。”   ……   人力之威可至于斯,沈元景也不禁变了便脸色,他落到水面,看向身旁的两条大船,左右各有一面大鼓。   李炔所槌大鼓在北,鼓身雕刻着一只单脚无角青牛,乃是夔牛;南面一艘船上同样架着一只鼓,上面雕刻着一只类犬的动物,应是犼兽。   旁边站着那人四五十岁,白白净净,气势柔和,手提一柄鼓槌,凝神将大船稳稳的压在河面。这人武功尤要胜过李炔,想来就是李家隐藏多年的地榜宗师李演。   沈元景看着前面站在浪涛中、纹丝不动的李持,说道:“看来沈家和通明教铁了心要站在你们这边,要不然东南面谁能与王家对峙,让这两个地榜宗师脱身出来。”   李持笑道:“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家主与马教主,都是聪明人,如何看不出李家统一天下乃是大势所趋。反倒是王家,还在冥顽不灵。等朕今日送你命归黄泉,再去平州找他们算账。”   鼓声又起,除却夔鼓雷霆之震外,又响起了犼鼓,凶厉之气四溢。   “小辈接招!”李持大喝一声,声音穿透层层雾气,传到了迎日河两岸:“天地尽在朕掌控之中,你如何逃得出去。”   他腾空高高跃起十多丈,如苍鹰扑落,又有鼓声相助,却将精神牢牢的锁定对方,再也不虞对方逃脱。   沈元景的心头挂上了沉重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身躯也如同到了天寒地冻的荒野,还有劲风如刀,动一动便要鲜血淋漓。   重压之下,他每移一步,都像是要拼尽全身的力气,无论如何躲闪,也逃脱不了李持那遮天蔽日的一拳。   这是两人决战以来,他遭受的最大的危机。   生死之间,纵千百种战斗画面轮转,却无有一丝应对的头绪。直到心思澄净唯一,这些画面全都消散,一个念头骤然升起。   浮现在脑海中的是当日与宁道奇、五个和尚在明王阵法里一战,那六人合一的一招五指山,也带着眼前这拳头中镇压一切的意味。   同样的招数对于他而言,起不到同样的作用。吃了一次亏,便能有了应对之法。   沈元景的双目变得格外明亮起来,尖啸一声,正好卡在鼓声的节拍之间,李炔一个恍惚,敲错了鼓,错乱到了旁的节奏。   他一下变得急躁,想要改正过来,正要再敲,却又被紧随的而来的啸声打断,一错再错。反倒是李演敲击的犼鼓之停顿一下,又接续起来。   不过少了夔鼓的作用,沈元景心神活泼起来,“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将全部的真气聚集成剑尖上最锋锐的一点,点在了从天而降的拳头上。   便是一只蚂蚁叮人掌心一口,虽然不痛,人亦免不了要缩一缩手。趁着李持刹那间的停顿,沈元景又是一声断喝,连犼鼓也被打断,脱身而出,飞快的转身往后退去。 第12章 遁逃而出   “截住他!”李持脸色沉得滴出水来,拳势不减,追着沈元景的后背而去。   李演早就抛弃了鼓槌,飞身拦截。李炔虽慢了一拍,也立刻赶来。两人距离沈元景不过三十丈,也只一步的距离。   若是平时,沈元景凭借手中的剑,全力之下,不出三招就能将两人杀死,可现在是一刻也耽搁不得。   他只能赌对方面对生死危机会躲避,手中的剑闪着刺眼的光芒,将所有的力量和心神灌入,无边无际的荒凉与寂灭,融为一招,刺入对面两人的眼中。   李炔果然是心神动荡,把持不住,下意识的散掉拳势,往边上逃窜。   可李演双目一片清明,看不出任何害怕的情绪,拳头上缠绕聚集起来的厚重水气,凝而不发,不露一丝破绽,不给对手一点机会。   沈元景暗叹一声,眼前只是小患,而背后才是大敌。他蓦然转身,长剑一兜,剑法在一刹由死寂尽数化作生机盎然,落叶飞雪尽去,显出柳枝飘摇,鱼跃水面。   剑尖顶在李持的拳头上,力量本就不如,意境也叫对方捣碎,劲力沿着胳膊直入肺腑,他噗的喷出一口血来。   这一拳之力还只是方才被阻挡了一下的余势,就叫他难以承受。   李持此刻化身神祗,心境接近于圆满,哪怕只要击杀沈元景,就再无破绽,他眼中仍旧是无喜无悲,又是一拳捣出。   这一拳便是杀招,极为纯粹,一点不显露五行,只有收敛到了极致的力量,心神又如同天地一般的浩大,将对手牢牢的禁锢其中。   沈元景无限接近大宗师的境界,哪怕被人锁定住,也要遵从内心浮现的的想法,那就是逃。他毫不迟疑,转身就走,化作一只从弓弦射出的箭,不肯回头。   李演立刻收掉拳势,退让到了一边,不再阻拦。他犹嫌不够,只保留一点真气立在水面,散却其余所有内劲,屏蔽任何气息,如同死掉一样,如此便是为了不对李持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另一边的李炔却和方才恰好相反,似乎是为了弥补刚才的逃开的错误,全身火光沸腾,不退反进,冲着沈元景逃走的路拦截而来。   李演平静的脸上顿时现出错愕的神色,心里大骂一声:“蠢货!”一度怀疑对方是把全部的智慧化作了进步的燃料,境界愈深,人愈愚蠢。   李持本来极为纯粹的五帝龙拳,受到同源而来的赤帝龙拳干扰,也现出了一丝不和谐,重新展露出五行气息,扰动他的心境,随之露出一丝破绽。   沈元景大喜,立刻挣脱了对方的锁定,心道:“怪不得自己不往水中逃窜,下意识就朝着这边而来,原来是在动手的刹那间感应到了李炔的动作。”   他心态放松一些,速度似乎也快了那么一线,合身撞向前方。李炔拼尽了全力腾起赤帝真气,双拳一前一后,咬着牙冲了过来。   两人先接触到了一起,沈元景不避不让,任凭对方一拳砸在胸口,却在对方的惊骇中,一手抖着长剑斩断李炔这条胳膊,另一迎着使出乾坤大挪移,将赤帝真气与其人倒转,往身后的李持打去。   李持拍开李炔,拳势又是一荡,余势落在了沈元景的后背,却因无法固锁,反叫对方利用这股劲道,又往前窜动了一截,飞速逃离。   李演本已经往前追了两步,见身法差距太大,只得停住接下李炔。后者抱着胳膊痛嚎道:“陛下,不要放过他,替我报仇!”   十拿九稳之事,因为自己人而功败垂成,李持再也维持不住本要圆满的境界,迅速倒退回初入大宗师之时,心火腾起,烧遍全身。   他双眼赤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喝一声:“蠢货!”竟然反手一拳打在李炔头上,如同砸烂一个西瓜,红白浆汁四散,才又转身,朝着沈元景追去。   李演满脸沾满鲜血,吓得维持不住脚下的真气,扑通一声落入河中,猛灌了几口水,才冷静一些,苦涩着脸捞起李炔的尸体,回到船上,长吁短叹。   ……   此刻日渐中天,浓雾消散,河面也渐渐清明。   皇城边上那些武林人士,正往这边赶来,途中为李持那一句“天地尽在掌控”所震撼,又被鼓声催促得心头发慌,也不管离着河心那么远,能不能够看见,自顾着赶路。   片刻之后,几声尖啸,鼓声中断,众人纷纷停步岸边,揣测这一场争斗进行到了何种地步,又是何等的精彩。   却见着河面上传来隆隆之声,遥遥可见一个白衫人形在前面飞奔,迅若雷霆,后面百多丈远跟着一个明黄色的人影。   声音便是从那穿明黄色衣衫之人脚下发出,他姿态远不如前面那人潇洒,每一步踏在水面,就像是一块巨石落入水中,腾起好大的浪花。   仔细看来,这人每一步都能前进三十多丈,那些个“脚印”留下的水坑,迅速扩散,前后连成一条白线,就像是一条匹练把迎日河切割成了两半。   这些人光顾着看两人你追我赶,却没防备其他。李持脚步荡起的波涛,一个个大浪在他身后成型,片刻才涌来扑到岸上。   真武派道人被水一浇,立刻清醒过来,迟疑道:“前面那位姿态美好,似乎就是沈公子,后面追击的莫非就是李大宗师?”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李家朝臣,他点点头,得意洋洋的说道:“自然是陛下,那沈贼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是要丧命于此了。”   萧家之人冷笑道:“乐个屁,难道你没看到,沈公子这是逃出了包围圈了么?李家难不成还能再准备两个地榜宗师拦截?”   李家那人脸色刷白,呐呐说不出话,众人一哄而散,见实在追之不上两人,才纷纷散去,各往各家飞鸽传书。   ……   沈元景脚下功夫带着凌波微波的意味,一踏一步从水中汲取灵气,伤势渐渐痊愈。这番逃出生天,他反而还有些遗憾,心道:“还是差了一点,未能突破。”   李持心火一直沸腾不肯熄灭,唯一的念头便是对方受了三次拳伤,定然不能持久,紧紧跟在后面,不肯让对方停歇,誓要将对方诛杀。   两人就这样一逃一追,不分白天黑夜,不眠不休,顺着迎日河,从中州路过雍州,又从雍州进入泰州。   大海近在眼前,一艘大船要行驶近三个月的航程,被两人十天跑完。 第13章 月缺月圆   迎日河虽是陆上第一大河,可河水注入到这无边无际的海里,却像是山间溪流落到大湖中一样,只溅起几个水花就消失不见。   海有没有尽头?如果有,那对岸是什么?这些个问题一直困扰着这片大陆的的许多人。   乘法真人告诉沈元景,他在成就大宗师后,乘船往东面一直探索,行了三个月,却从未见过哪怕一个小点的岛屿,连头顶的星空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只得无奈返航。   赵无涯这位最喜欢游戏人间的大宗师,也做过同样的事,不过是在西边面的海域,行驶的路程还要更加遥远,达到一年之久,同样是一无所获。   这片大陆到底是天神的予人们的恩赐,还是被仙人遗忘的所在,谁也说不明白。   ……   “小子,沿途都没有人出面拦截,你应当心知肚明,你的那些个朋友,不是做了缩头乌龟躲起来,就是被李家的盟友牵绊住了,不要指望有人来救。”   两人已经在大海里面跑出了三天三夜,李持隔着三里远,遥遥的朝着沈元景喊道:“你这样逃,难道还能跨过无边大海不成,快快束手就擒,还能落个全尸!”   自从路过清水帮的领地,那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头攒动,却没有一人站出来阻拦的时候,沈元景就明白过来,为了杀他,李家已经调动了所有盟友的力量。   想要插手两人之间的争斗,非地榜宗师不可,更何况是帮助沈元景对付李持这等大宗师,那非地榜前十不能做到。   如今的地榜前十,算上沈元景自己,两大势力刚好左右各半,再拿掉早已死掉却占据第二位的李家老祖,一对一刚好形成牵制,无人能来倒也正常。   至于排在第十一位的萧家家主萧朝阳,休说是有东胡牵制,便是没有,以他的性子,也断不肯为外人行此险事。   沈元景本也不指望外人帮忙,不来人来帮助李持追杀他,已经算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还能跑,大概再跑出个二十来天不成问题,再远就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活生生的饿死。   虽说地榜宗师真气自成循环,生生不息,可毕竟不是仙人,做不到餐风饮露,更不能辟谷。   他估摸的李持也差不多,或许还不如他,但并不打算借着这个机会脱身。他此行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逃走。   ……   沈元景突然就停在海面,脚下如踩轻舟,一晃一晃,仰望天空。或许是从海上看的缘故,今晚的月亮哪怕缺了大半,仍旧是分外的明亮,星星也一颗颗的大如斗。   李持不管对方是什么打算,来不及多想,冲来先打出一拳。这几日的追逐,倒是让他清醒一些,拳头里面又恢复了那种五行合一的意味。   沈元景早有预料,转过身,不慌不忙的一掌迎上。   轻轻的一声响动,落到周围立刻无声无息,拳掌交接之处,并未如预料一样溢出汹涌的劲力。   一股吸力从沈元景的手掌中传来,拉扯着对方的真气往自己身上涌去。   李持一惊,下意识的抽手,却扯不回来,便只得抽动真气,往回牵引,却又不能。   “原来你那门转移劲力的功夫中,还有这种古怪的用法。”他脸上带着讽刺,说道:“你若是想靠着这种邪道手段翻盘,那就尽管吸个够,看你能不能承受住朕这身功力。”   他见过不少吸人功力的邪道功夫,并没有多大的威胁,索性放开了限制,任由对方施为。   到了宗师境界便能真气自生,如同迎日河一样,发源迎日山脉,沿途有多条溪流、小河汇入,永无休止。可大宗师真气如海,永远不能去度量其宽阔深厚,也指不定在看不见的另一端,有无数条大江大河汇入。   迎日河水冲入大海倒是无妨,可大海之水倒灌,轻则摧堤毁坝,重则将河水流经的州县化作一片汪洋。   沈元景并不停歇,淡淡的说道:“我在玄灵山上见过乘法道人,只以为大宗师都是圆满无缺,隐时深不见底,显则如黑云压城,不战能屈人。直到见到李兄这般收束不住情绪,也只以为的功法或是心境缺陷,不敢过多怀疑是境界出了问题。   现下终于明白,大宗师境界如日,或照耀万千,或深藏云后,不改本质;而李兄现在的模样,只是一轮月亮,虽有圆满,可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一片残缺。”   他低头轻声说道:“原来世上真有“半步”境界这种说法。”门之状态无非进出,可具体到人,也有前脚在内,后脚在外。   “看!”沈元景伸手一直天上,说道:“那一湾月牙,是不是你现在这幅模样?”   李持也从未想到这上面去,被他说得心神有些不宁,下意识的往天空一看,那一轮月亮,明明该是圆满,现在只剩下一小半,越看越觉不对,心里也越发的动摇,几乎要控制不住真气。   他连忙稳定心神,冷笑一声道:“月亮哪怕再残缺,也要亮过最耀眼的星辰。”   “星辰每天都在,月亮却有时候会完全消失。”每逢初一,月亮就彻底消失不见,此世界亦是如此。   这番话又重重的敲击在李持心底,让他有些心浮气躁,双眼瞪向对面,正要说话,却见着沈元景眼睛泛起点点星光,如同将夜空倒映下来,一下将他拉扯进去。   “我一直碍于境界,不敢和你做意境之斗,却未想过你为何也不敢。”沈元景的声音缥缈如在天际,从四面八方闯入李持的脑海内,道:“现下我明白过来,你或许还不如我懂这样技巧,那我先谢过李兄成全!”   李持还不知道对方要自己成全什么,就觉得海水上涌,凝结成坚冰包裹住两人,身上一重,另一头先往海底掉落,也带着他一起。   他正要反抗,却从对方身上返回了一股奇特的凉意,镇压住自己躁动的心神,顿时恢复了一些清明。   这是诱饵,李持却不得不吃下,伸出另一拳抵住对方的空余手掌,当即说道:“好,朕成全你,看看到底谁能先一步圆满!”   一齐用劲,坚冰化作巨石,往无穷深的海底下沉,头顶星月渐淡,周遭越来越黑。一直到再也沉不下去,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早已闭眼,在心灵深处做起了另一番争斗。 第14章 斩人斩我   李持察觉自己进入到一片神奇的所在,周围有三百多颗明亮的光团,呈现一种玄奥的规律排布,另有几万个小一些的光点,生生灭灭,飘忽不定。   沈元景端坐在一颗熊熊燃烧着的火团之上,一手托着一弯月牙,好像是从刚才那片星空摘下,朗声道:“我在此地布有一阵,唤做周天星斗大阵,请李兄受死!”   李持并不驳斥,只想要抢先动手,破开此局,便往前踏步,冲起一拳,却见着对方越拉越远,瞬间到了天上。   火团高悬,化作太阳,月牙闪动一下,又悄悄隐去。四方各个光团,越变越大,看着极远又极近,十分矛盾。眨眼之间,沈元景已经不见。   他冷笑一声,说道:“故弄玄虚,有何神奇?”他只是不擅长做此争斗,又不是真个不能。当即把身躯一摇,顷刻化成万丈高的巨人。料定太阳便是阵眼,伸手捉去。   天空迅速拉高,那太阳却也不躲闪,只变得更大,从天上径直撞下来,急切如同流星,厚重胜过山岳。   “虚张声势!”李持不屑的说道,如何也不肯信,只是换了个地方,对方就敢正面和自己相抗,当即收回右手,又握做拳头,猛然往上挥舞。   四周的那三百六十五颗星辰齐齐明亮起来,连带其余八万四千个小光点也一起放出光彩,太阳却将外围的火焰内敛,整个变成黑色,直直和李持的拳头撞到一起。   轰隆一声,李持甫一接触到这火球,顿时脸色剧烈变换,一股他料想不到的巨力透过拳头传来,一声“咔嚓”,竟然将他右胳膊打得折断,又砸在胸口,将他整个人打飞出去。   他咳出一口血来,好在是虚空,也不用起身,算是战斗经验丰富,立刻伸出左手,忍住灼热往外一拨,将那太阳拨开,又凝神防护。   果然周边的星辰如雹,不分前后左右的撞击而来,如雨一样密不透风。   内里有太阳遗留的真火灼烧,外边还有各种打击,他单手难以遮掩,脸上、身上又添了几处伤痕。苦捱一阵,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身躯再涨一倍,身上腾起黄光,又挥拳将所有星辰全部赶开。   只见李持伸出左手,握住右手猛然一扯,将整个右胳膊扯落下来,脸上汗水淋漓,大喝一声:“长!”竟然生出了一只新的胳膊,只是没有衣袖遮掩,显得稚嫩。   这番作为显然也是大损元气,他脸色都为之苍白了许多,却总比单手要好得多。   沈元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说道:“李兄果然好决断,断臂求生,那再吃我这招,看你能不能顶住。”   天空突然变得更加高远,星辰将他笼罩在内,齐齐震荡,又急速旋转,刮起阵风。   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薰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唤做“赑风”。若从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则令人骨肉消疏,其身自解。   李持虽只算得半步大宗师,却也有着预知危险的能力,如何敢直面此风。慌忙把身躯一晃,一直缩小,变成一个芝麻粒。   周天星斗大阵并不如何变化,那风只是更加强劲,往其身上刮过,带动李持在空中飞舞。他任凭盘弄,却将自身凝练一体,赑风无论如何也透不过去。   风灾一解,他又重新化作普通人大小,朗声道:“不要玩弄这些个玄虚,来和朕堂堂正正的一战!”   “哈哈哈哈!”天空降下一阵大笑,沈元景说道:“李兄的右胳膊无有遮掩,凉否?”   李持脸色发红,刚才那一下,如何也不能说不是正面碰撞。他恼羞成怒,又化作撑天巨人,猛然伸手往前一捞,将一颗转动的星辰拿在手里,猛然一捏。   “嗯?”他捏了个空,惊讶的展开手掌一看,什么也没有,于此同时,阵法原地又诞生了一颗同样的星辰。   李持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假的?”可思及方才那太阳猛烈撞击的味道,又摇摇头,说道:“虚实相生,你这大阵倒是有些门道。”   他抬头仰望,很快就将一颗颗的星辰看个明白,问道:“你这是哪方天空的星图?朕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千年传承的世家,自然也会有人研究星空。他作为皇帝,天文地理是必学科目,虽然不大记得星辰的详细分布,可大体的位置总能明白。眼前这个阵势,不是按照任何一方天空排布。   “非止是星空,亦是心空。”沈元景淡然的声音从太阳星中飘落,说道:“李兄不攻,那可不要怪我先下手为强。”   太阳慢慢的暗淡,月亮显现,星辰停滞,齐齐发亮。李持全身紧绷,静待这一次的攻击。   直到太阳完全不见,星辰一颗颗的灭却,太阴大放光彩,跟着一点一点的变化,直到所有星辰全都消失,月亮已经补全到完美无瑕。   李持看得呆住,这一过程将他点醒,立刻懂得了如何跨过门槛,真正踏上大宗师境界。他有些懊恼不该妄想一步登天,也应该是这样一点一点的将境界补全。   “李兄有没有想起,我们这一路斗来,你似乎都是这样在磨炼心境,好像还差最后的一点。”沈元景的话语将对方惊醒,继续说道:“你走上了我替你选的这条精进之路,便不能更改,只能从我身上得到圆满。”   李持脸色大变,的确如对方所说,若不是在对方的刻意引导下,选择这一场生死之斗作晋升的唯一的路径,他大可去想其他办法,慢慢磨练自己的境界。   现在除非他原意退回宗师境界,重新攀升到大宗师,否则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将沈元景杀死,才能圆满。   如此想来,他有一种被人玩弄于掌心的感受,怒火又从心底涌动,几乎收束不住,正要提醒自己,却陡然发现怒火自行平息,非但如此,身躯也完全动弹不得。   李持这才这才察觉,那月亮并不是只会发光,还有能够冻结人思维的寒冷,让人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沈元景悠然说道:“李兄是霸道惯了吧,怎么如此天真的相信,敌人会帮你圆满境界?”言罢月光更放光明,一道清辉直直洒落在其身上。   “兴兵众,立约盟,以信义矫代,谓之霸。”李持不敢再有保留,大声念出一句话,随着一个个字吐露,身上的气势逐渐拔高,逐渐扩散到空中。   太阴星止不住的摇晃,众多星辰一颗颗的显现出来,寒冷之意境瓦解,清辉重新化作柔纱。   他并不满足,双拳往外一撞,青红白黑四色腾空而起,冲向四方,化作大手摇动,星如雨坠,一时阵法残缺不全。   沈元景连连驱动大阵,周星在列,却因对方五气搅动,运转艰难。太阳太阴齐亮,星光似箭,落入李持身躯之外百多丈,便东倒西歪,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形。   李持哈哈大笑道:“这阵法也不过如此。纵然受你算计又如何,朕还要感谢你,只需将你诛杀,境界自然可以圆满,无须朕浪费时间,一点点的苦修。”   “顾家《春秋策》的功夫?”沈元景又现出身形来,幽幽说道:“若非我神气不足,不能将这大阵的精妙之处展现,你已经死不能再死了。不过现在图穷匕见,只在力上见高低,似乎确实不需要过多计较。”   他猛然拉高身形,一直脱出大阵,双手一动,太阳星和太阴星落入阵中,化作两阵眼。大阵沿着阴阳鱼旋转,又聚拢凝结,往中间坍塌。   李持大喝一声,撑天而起,可任凭他霸道之气充塞整个虚空,却也逃不开阵法束缚,因为这片天空本就不是他做主。   他被日月星笼罩,压迫的身躯不断变小,又牢牢锁住,动弹不得,最后和大阵一起,化作一个黑漆漆瞧不见的原点。   天外沈元景猛扑下来,化作一柄长剑,带着破开一切的锋芒,刺在原点上,漫吟道:“一剑起自心海中,也斩他人也斩我!”   “砰”,似乎是气泡破灭般轻微,又似乎天崩地裂样浩大。   那一剑如同给原点注入了活力,它开始发亮,白光炽烈,将整个空间耀得白茫茫如黑,什么也看不见。   “咔嚓”两声,分别响起在两人脑海,似乎各有什么东西破裂。   周身寒冰尽解,李持“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睁开眼睛,瞧见沈元景双目中黑白分明,阴阳轮转,哪里还不知道对方已经证得圆满。   他顾不得伤势,边吐血边连忙往上猛冲,头也不敢回。   沈元景并不追击,深吸一口气,海中的灵气如飞蛾扑火,朝着他不停的涌来,钻入体内,涤荡身躯和心灵的污秽,又凝结成雨,进化为冰,将最精华的部分填充到空荡荡的气海中。   神与力相合,大宗师境界在此刻成就,一步登天!   沈元景睁开双眼,视这黑漆漆的海底如昼,一手捏起旁边随着浪涌而来的八爪鱼,笑了笑,说道:“怎地潜得如此之深,偶尔也是要见见阳光才是,我带你上去吧。” 第15章 倒追而回   沈元景钻出海面,此刻仍旧是弯月在天。   他看着那永恒不变的星辰,说道:“你若总是这般不变,那可真叫人惆怅。”转过头看了看海的另一边,叹了口气,往来时的路追去。   ……   迎日河入海口聚满了人,各方势力都在焦急等待那惊天一战的结果。   “自从那个姓沈的出道江湖,二十年以来,天下就没有一天平静过。从最南面的云州、越州,再到北面的北夷,全都被他祸害了,整个人就是江湖的动乱之源。”中州李家之人抱怨道:   “现今终于能将这祸害拔除,重还天下一个太平,累得陛下亲自动手,也算是他的荣幸。”   旁边又是有一个萧家之人,冷笑道:“收起你这幅令人作呕的忠君爱国来,你们的皇帝陛下又听不到,赏赐不了你一个五品七品的官帽子。   若是李大宗师真有本事杀得了沈公子,早在迎日河就追上了,何至于要闹到海里。也不知两人要深入多远,我看大伙也不必等,说不定沈公子已经顺着海岸,从另外的地方登陆,逃出升天。”   “胡说八道,陛下怎么杀不了区区一个地榜宗师?”李家之人大声道:“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否则叫陛下知道,就算萧家家主躲在雍州,也免不了变成下一个沈元景。”   众皆默然,不敢胡乱说话,轻易得罪一位大宗师,也确实认为沈元景逃不脱。   萧家之人脸上变了颜色,又自强辩道:“区区地榜?好大的口气!若不是阁下污浊之气尽显,连先天境界都不到,我还以为你是赵无涯大宗师呢?”   “栖霞山庄已然再次宣布中立,赵大宗师是不会出来的。”边上一人接口道。   萧家之人不服,便要驳斥,看清来人模样,顿时惊慌失措,脱口而出道:“沈逸云?”又连忙跪地磕头,称罪不已。   “沈家主好大的威风,吓得这小辈话都说不囫囵,头也磕出血来。”边上站着王耀奇,冷冷的说话,又一挥袖,将萧家之人扇到一边,道:“起来吧,萧家之人也就这点出息。”   “哈哈哈哈!”沈逸云摇摇头道:“我看是王兄好大的威风。无论怎么说,我都放了你过来,你该感谢我才是。”   王耀奇沉默,对方肯在互为敌对的情况下,不阻拦自己来此,已经算得上是巨大的恩情。   沈逸云也叹息一声,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苦笑道:“当年我和沈公子在泰丰交接之地相遇,互相试探了一番,尚且在伯仲之间。哪里知道短短十年过去,他已经一飞冲天,几能和大宗师比肩。”   “也不是好事。”王耀奇喃喃的道:“若非如此,李持哪里会不顾身份追杀他,从迎日河头追到河尾,不肯罢休。元景为何不和从前一样,躲上几年,练到大宗师再出来。”   “他现下不出来,王家哪里还存在得了?”沈逸云摇了摇头,正要接着说,却脸色一变,和王耀奇陡然抬头,看向海面。   其余人察觉异样,连忙跟着二人看去,只见海面上现出一道人影。李家之人虽看不真切,却大声呼喊道:“是陛下,肯定是陛下回来了!”   王耀奇眯起眼睛看去,那人穿着明晃晃的皇袍,只是金冠有些歪斜,略显狼狈。他脸色发白,两人出海决战,现在只回来一人,结果不言而喻。   沈逸云叹了口气,说道:“王兄,陛下回归,那我只能得罪了。”手上正要有所动作,却见着对方并不答话,眼睛陡然明亮,脸色也十分激动。   他转头看去,只见在李持身后,跟着一道白色的人影,要从容许多,看似不紧不慢,却更要迅捷一些。   ……   沈元景追了三夜三天,调整了几次方位,才在这近海处追上了李持。   两人之间的关系倒了个个,猎物变作了猎人。   李持心中憋屈,却一句话也不敢说,闷着头自顾赶路。在经过岸上众人之时,连多看一眼也做不到,只带起无边风浪洒落众人头顶。   李家之人目瞪口呆的望着紧随其而来的沈元景,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没看、没看错吧?前面那个是陛下,后面是姓、姓沈的?”   萧家之人罕见的没有讽刺,使劲擦着眼睛,自语道:“应该是看错了,或许我磕头磕得有些眼花。”   沈元景犹有余力,冲着王耀奇一点头,传音过来一句话道:“大舅快些赶回平州,天下即将大变,准备好将李家赶出平州丰州。”   他往前急追两步,将水面尽数平定,大喝一声道:“李持不要逃,留下命来!”故意将声音说得极洪亮,传遍全场。   这样一句话,真叫现场鸦雀无声,如此结果,是人们预料不到的。那萧家之人小心翼翼的问向王耀奇道:“王家主,沈公子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晋升天榜了?”   他吞了口口水,似乎问出的话,自己也觉得荒谬。   事实上王耀奇也有些精神恍惚,他看不穿沈元景的境界,只能含糊道:“你看他现在比李家主还要厉害一分,追得对方逃窜,还不明白么?”   李持如何能够不逃?对方境界尚且不如他的时候,都能几番将他算计,反败为胜,现在境界反倒超出一线,他连上岸都不敢,只是因为对方的身法,在岸上似乎比水中还要更加高明。   不过他这样躲避,也没有多拖延出多少时间,一日之后,还是被对方追上。   这时候沈元景先用出了长剑,迅捷如同天外流星,杀意沸腾,径直往李持后背扎去。这一剑若戳实了,对方不死也要重伤,一样保不住一条命。   李持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立马转过身来,将全部的精气神融入到拳头里面,仅存的一丝霸气化作杀气,不管不顾的合身扑上,就是要一招既分胜负,也分生死。   沈元景才晋升不久,尚且有些关窍不知,如今虽有把握杀死对方,却无把握自己不遭受重创。若只是大伤还好,无非多养一些时日;就怕是伤残,那就无论如何也补不回来。   他只得用剑往对方拳头上一点,借着对方的劲头飘然落到一边,躲开对方状似疯魔、同归于尽的招数。   李持也不多话,转身又往前奔走,仿佛刚才的招数并不是他打出一样。沈元景再追,他再反抗,始终是一副搏命的打法,如是再三。   如此形成了一个平衡,沈元景倒也不急,安心缀在后面,一边慢慢思考大宗师的境界的延展,一边等消息传出,看看这一路会有什么重大变化。   两人仍旧沿着迎日河奔走,从下游往上游逆行,泰州境内并无大事,直到入了雍州,又近了清水帮总舵处。   李持感应到前方横着两艘十丈多长的船,无有旁人,只三个地榜宗师分别在列,且武功全都不低。   他顿时明白过来,逃生之路上的第一次生死危机已经来临。 第16章 人力难至   “哈哈哈哈!”右边大船上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萧朝阳的声音传来道:“李兄,长途奔波劳累,不妨来船上暂歇,喝一杯茶水!”   左边船上立刻有人说道:“这是我等盟友才应当做的事,不劳萧贤弟操心。陛下,还是来我船中休息一阵吧。”   这不大的船头打着硕大的两面旗帜,一面上书一个大大的“陈”字,一面是“金台派”三字,生怕人看不见。金台派长老陈均就站在旗帜下,早就做好了准备。   李持想也不想,先一步落在金台派大船上,到了陈均旁边,狠狠的瞪了对面的萧朝阳和清水帮主姜大卫一眼,又转身往后看去,沈元景已经追上。   萧朝阳自然知道不可能邀约成,又朝着前面大声道:“沈公子,诛杀恶贼不急于一时。清水帮驾船之技天下无双,也不虞他们跑了,何妨过来歇息一下。”   沈元景长笑一声,说道:“既是追杀,岂有让他有停歇之时的道理。李兄,逃了这么久,先尝尝我这一掌。”   他扑到空中,往金台派的大船飞跃,使出了惯用的千手如来掌,一双肉掌在空中渐渐变大,化作百八十道掌影,将整艘大船都罩在里面。   现下有无数双眼睛盯来,李持大喝一声:“怕你不成!”双手握拳,连弩似的往前挥出十几拳,真气化作青赤白黑黄五色龙形,撞上了漫天的掌影。   沈元景不觉有些好笑,前番两人对战,李持几乎从不显出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现下却弄得有声有色,显然是针对他露的一手,也做给周围那些个外人来看。   他顺势落到船上,“咚”的一声,大船往下又吃了三尺水,摇晃的像地震般,叫人站立不稳,朗声道:“陈长老,此乃我和李兄之事,你非要横插一手么?”   陈均心里本是有些忐忑,见李持轻而易举化解了对方一招,又觉沈元景言语似乎有些示弱,便镇定下来,答道:“金台派与李家本是盟友,自是应当共同进退。沈公子一上来就喊打喊杀,如此咄咄逼人,老夫也是不得不出面。”   自从四年前李持晋升大宗师,金台派便投靠了李家,也借助其势力和大觉寺、东胡等盟友的帮忙,将从前的地盘拿了回来。   特别是顾拙言死后,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又将势力扩了许多,和李家是利益绑定颇深,就算沈元景也成就了大宗师,他们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萧朝阳大声驳斥道:“陈长老果然是惯于颠倒黑白,前番李家主从迎日河上游一直追杀沈公子到了海里,人所尽知,现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倒被你说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原来萧家主知道此事?”陈均有些诧异的道:“那为何你不来相帮沈公子脱身,反把我堵在门内。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比姜帮主还要厉害三分。”   姜大卫冷哼一声,却不答话,自觉有些对不起沈元景。船上其余清水帮弟子,也都面有惭色。王家嫡子娶了姜大卫孙女,算来两家还是姻亲。   面对这样一番挖苦,萧朝阳仍旧是笑语盈盈,说道:“若非我等截住你这老鬼,岂不是让你赶来和李家主同流合污,坏了沈公子的大事?”   四周隐隐传出嘘声,似乎有人不耐他说了如许多废话,仍旧是推脱不救盟友的责任,又一副全为对方打算的模样。   李持伸手止住陈均的话头,整了整头上金冠,说道:“小辈,朕一时不查,落入你的圈套中,叫你钻空子侥幸证得大宗师。你便真以为能够无法无天了么?来,接朕这一招!”   他此刻又恢复到了冷静状态,自觉有了帮手,信心满满,抢先一拳打了过来。这招倒是不如何花哨,只掀起一阵狂风,推入河中,泛起巨大的波澜,往岸边涌动。   沈元景笑着一掌接过,劲力四溢,卷向四周,将那河水卷到半空,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暴雨。   陈均从传闻中听过大宗师通天彻地的本事,又因上一次李持一招击杀苏炔而有些害怕,现下从这几招来看,似乎也是他可以插手进去,顿时安下心来。   浪涛带着清水帮的大船往边上荡了几十丈远,萧朝阳和姜大卫也面面相觑,虽然无言,却也似乎在说:“大宗师也不过如此。”   “李兄,如果不拿出点真本事来,倒要叫其他人小瞧了。”沈元景抽出长剑,说道:“陈长老一起来吧,这招仅凭李兄一人,可接不住。”   李持自觉状态极好,大手一挥道:“不必,一两月的追逐,你有什么本事,朕是一清二楚。让朕瞧瞧,你晋升之后,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吧。”   陈均依言退到一边,沈元景脸色古怪的说道:“看来前次迎日山脉一战,李兄不过是替司云帆的做了遮掩,似乎并没有真正参与到大宗师的决战中。”   李持脸色微变,不明白对方是如何猜出事情的真相,心底却也多出一分戒备。   “也罢,四年前面对李兄使出这剑,可叫你打得我好狼狈,今日再请你品鉴。”沈元景说罢,心神浸入剑法中,长剑往前一刺。   李持眼中,这两仪剑法仍旧和上次一样,一边是无忧无虑,自由奔放,天地往复,四季流转的岁月沉淀;一边是无思无想,荒凉凄清,寂灭永恒,万物归空的破碎结局。   哪有什么不同?   他和从前一样,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一拳捣出,五道光华在手上流转,凝结出一股十分霸道的气势,冲着前方撞击而来。   李持等待着沈元景将岁景剑和碎景剑二者合一,再用他粉碎一切的拳头,将对方的这招瓦解。   可拳头碰到剑尖,就好像是滔天巨浪扑打在千丈悬崖上,一样的徒劳无功。   剑意仍旧是原来的剑意,只是多了一股不朽的意味。二气往拳头上一搅,合在一起,那管他什么霸道、拳势,通通瓦解。   李持闷哼一声,已然受了些伤,连忙往后退去,匆忙之间还不忘拉住陈均,眨眼的功夫退出了二十多丈远,落在大船外。   沈元景的剑势不减,落在船上。那大船好像蜃景,“噗”的一声如同泡沫破灭,消失在空中。   河面平静,微风轻起涟漪。   不知多少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几乎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毁掉一条船容易,可叫它这样无声无息消失,一点痕迹不留,岂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事?   李持抬起双拳,放在眼前,喃喃说道:“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宗师?” 第17章 金性不朽   “金性不朽。练到大宗师境界的,恍若躯壳里生出了一粒金丹,举手投足便有无穷威力,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沈元景是真的有些好奇,问道:   “难道你就没有和司云帆切磋过,或者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个道理?”   李持愕然,紧握着拳头,指甲深入肉中,一字一顿的说道:“皇家私事,无须你管!”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一边说道:“陈长老,敌人势大,你随朕一起应对。”   陈均心中一颤,却不敢表现出慌乱来,只是点头答应。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从背后抽出两把金色短戟,脚踏水面,一前一后的摆好动作。   “陈老鬼连断岳戟都拿了出来,是要拼命。”姜大卫眼睛一缩,说道:“萧家主,我们替沈公子拦住他。”   萧朝阳摇摇头道:“正是沈公子大发神威、一战扬名的好时候,你上去打搅作甚?”   姜大卫错愕,却见对方似乎真是这般想的,还有意无意的拦着自己前头,不禁有些气结。   都是一派之主,智慧如何能差?萧朝阳无非是想坐收渔人之利罢了,他不肯帮手,也不让别人帮忙,未免有些下作。   沈元景根本不在意有没有人帮忙,逆着风飞身过去,长剑如同金虹,横跨两边,眨眼就来到李持眼前。   陈均有心试一试自己的和大宗师的差距,左手执戟进前两步步,向左方用戟援横刺,比肩略低,取敌人上路;右手注全力于戟胡,转手使胡向右,以右刃略带下斜势猛砍,取来敌之中下二盘。   这一刺一砍,本是寻常的戟法,却叫他练得千锤百炼,技近乎道。沈元景也忍不住暗赞一声,不过手上却没有其他针锋相对的动作,只是催动真气附着剑上,往前一挑一压。   陈均立刻觉得剑上传来一股巨力,短戟几乎要脱手而出。好在他还算谨慎,一开始便使出了全部功力,匆忙一稳,勉强将兵刃留在了手上。不过已然是双手发麻,一时也无力再战。   那些个境界不够的,自然莫名其妙的看着两人对了一招,陈均如同醉酒似的摇晃一下,然后匆忙退开,如同台上唱戏。   姜大卫见状,顿住了要上前的脚步,与萧朝阳对视一眼,苦涩的说道:“真有这般大的差距?”地榜第六位的,连天榜随意一招都敌不过,他这第九那是差得更远。   萧朝阳目光闪烁,又强自按捺住了冲动,准备在一旁多看两招,再择机行事。   沈元景才赶开陈均,见李持的捏着拳头到来,有意要实验一番,也展开长剑,催动内劲,硬碰硬的对攻。   两人打斗的场面让人看得十分难受,一举一动都慢悠悠的,就好像是同门师兄弟切磋喂招,偏偏动作断断续续,往往上一刻剑直刺头顶,下一刻已然跳跃到了提剑上撩。   这些个动作像是被切开了,又重新组合一起,只能从极其频繁的“叮叮当当”声音中,判断出丢失的这一霎那,到底交手了几招。   李持的脸色越来越白,身上的衣衫多出几条破口,两边的袖子也没了半截。陈均眼见着同伴不敌,只能硬着头皮,又举起双戟,上前帮忙。   这一下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沈元景陡然变换剑法,森然之气四溢,带着阵阵杀气,化作风刃,往两人割去。   陈均运气护住身躯,气势拉扯之下,脸上竟然传出刀刃划过的声音,叫人又是忧惧,又是恼怒。   李持也是这般脸上挨打的待遇,可他并无动怒,与之前判若两人。似乎这一番压力,叫他清醒过来。   他越清醒,境界越接近大宗师,武功自然是水涨船高,把沈元景给予的压力承接了大半,稍稍拉回了一些局势。   陈均正松口气,沈元景长啸一声,剑法变得更加迅捷,在空中划出朵朵梅花,又搅动风生水起,水珠飘得老高,落下之时,已变作雪花,纷纷扬扬。   三人脚下立刻现出厚厚的冰层,将他们托住,已不需费心脚下踩水。   得了这个便宜,陈均却神色慌张,站在冰面上,从脚底涌来奇寒之气,几乎要把人冻僵。   沈元景长剑破空,撞在戟上,他退一步,吐一口血;长剑摆开李持的拳头,又砸落,他再退一步,又吐一口血。   第三剑攻去之时,前有陈均拼死反抗,李持奋力阻拦,而身后是萧朝阳不知什么时候到来,微微放出气势,也不知是要帮忙还是在阻止。   沈元景微微皱眉,立刻明白了萧朝阳的打算,无非是不希望李持丧命,变得王家在东面独大。   反正萧家无法问鼎,李家拿不下王家,王家吞不了李家,两强相争,形成平衡,对其最为有利。   沈元景冷哼一声,也不停手,晾萧朝阳不敢真从出手。他长剑隔开李持,劈在陈均短戟上,萧朝阳脸上阴晴不定,果然是不敢有丝毫动作。   陈均又吐了口血,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丧命,耳朵里传来了敌人的几句传音,脸色一变,又无奈的看了李持一眼,果断脱身而出,绕到了萧朝阳面前。   这一番变化只在片刻之间,围观的众人实在有些摸不清头脑。本来李持这边两人对一,也落在下风,为何还要分出一人。   惟有姜大卫心里清楚,恐怕沈元景给了陈均什么许诺,或许就是饶他不死,留着给萧家上眼药。萧朝阳果然挤出一丝笑容看来,似乎请他一起出手。   姜大卫偏过头去,不做理会,心中暗道:   “还是底蕴不够。未能和大宗师交手,便永远也不明白这等境界有何可怕之处。还按着之前的经验行事,难免进退失据。清水帮当要警醒,不能白白浪费了和王家的这段姻亲。”   好在陈均只是拦在前头,并未动手,倒叫萧朝阳松了口气。不过他这一番动作倒是提醒了沈元景,应当尽快了结敌人,省得再生意外。   沈元景决定不再拖沓,长剑闪亮,化作满天虚影,将对手团团笼罩,暴攻三十六剑,剑剑都是无上绝学,杀得李持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死亡的威胁,反倒让他的心神越来越宁静,一点一点的靠近最为圆满的大宗师境界。等他一矮身,只让沈元景削掉半截金冠之后,精神反而一震,首次还击了一拳。   拳势雄浑,慷慨激昂,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沈元景也要暂避,退后三丈,用剑遥指,说道:“李兄领悟的太迟了,差一线始终是差。下一剑,就送李兄归天!”   四围轰动,众人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有不慎着,“扑通”一声摔落水中。陈均也忍不住转过身,看向这边,不肯错过。 第18章 王不见王   光明在沈元景的剑中轮转,带着风花雪月的闲情适意,远远的将李持拉入无边胜景,世间美好皆在此间,如同无形枷锁,将人绑住,无法挣脱。   李持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心里却恐惧无比,若不能挣脱这一片欲海,下一刻就是他殒命之时。   从来就没有侥幸而能成就的宗师。每一位宗师无不是从一招一式磨砺出精进,一点一滴中积累出顿悟,再加上灵光一闪,才有成功,心志坚定无比。   就算李持只是所谓的“半步大宗师”,也是天下前五的人物,胜过白羽世界亿万之众。   生死一刻,他将胆怯、怀疑、后悔、不甘等所有情绪全都抛在脑后,只剩下纯粹的一个念头,就是接下这一招。   这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练武的时候,只是对于武学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这种热爱被后来的挫折、吹捧、责任、阴谋和虚荣遮盖,让他迟迟踏不出最后一步。   只有在这个时候,罩在外面的这一层层污垢才完全被剥离,重归最初的那份纯粹。   李持又见到了悬在头顶那一轮圆圆的月亮,一如他静坐三年,只为和顾拙言一场决战时候见到的那样,美丽、迷人,值得他用终身去追寻。   “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权统由一,政不二门,赏罚必信,法令着明,百官修理,威令必行。”隆隆的声音响彻大河两岸,其中威严霸道,迫得不少人两股战战,更有甚至跪倒在地,战战兢兢,汗如雨下。   拳者,权也!   李持此刻又踏足在大宗师境界内,顿时感觉到茫茫天地,只有对面一人。沈元景的眼中也同样看不见其他人,眼前全都被李持的气势给遮蔽住。   两人就像是被关进同一个笼子的斗兽,只有获胜的一方,才能重得自由。   李持早就没有了选择,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薄命而已。拳势之中,将他一身所学的精华推演到了极致,尽数展露。   四龙低首,一人站立中央黄龙头顶,头戴十二旒冕冠,延、旒、缨、紞、纩、纮皆备,身着金黄色的衮服,上绣九条五爪金龙,双目神光炯炯,脸色肃然,不怒自威。   这位君临天下的帝王,带着天神般的威仪和与身俱来的高贵,透过时空看向沈元景,流露出一种唯我独尊的霸道,伸出一只拳头,遥遥打来,镇压不臣。   李持举拳的身影,和帝王合二为一,这拳头顿时带着从古至今的皇权威严,越近显得越大,占据了沈元景的整个眼眶,如同心灵中的天空坍塌,地动山摇,星如雨落。   这股气势冲着沈元景而来,并无意针对陈均、萧朝阳与姜大卫,可这三人只是站的近了一些,就觉得天威凛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沈元景并不言语,只是用剑回应。   这一剑从欢歌笑语、人间逍遥中抽离,越升越高,如同红日高悬,明月在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行不改。   这不是“人欲”。   风花雪月本也是天地的馈赠,这一招是“天理”!   剑与拳之争,不是天与人之争,而是高高在上的天道,目视凡间一个个王朝从兴起,又匆匆忙忙的走向灭亡。   短暂和永恒之间的计较,倘若不能擦亮火花,化作绚烂无比的流星闪耀夜空,终究是不如只散发微弱光亮的星辰引人注目。   ……   李持的拳头打在沈元景的胸口。   沈元景的剑也折断了,吐着血倒飞落到冰面,踉跄几步才站稳,咳嗽着说道:“我终于明白,顾拙言面对你们为何不能逃。”   李持叹了口气,说道:“我也明白了,师父为何要陪我静坐三年,只在和顾拙言决斗的前一刻,才助我短暂的达到大宗师之境。   王若见王,必有死斗。这一方天地太小,哪里容得两位至尊?想来赵无涯也不是怕了我们,而是怕了老天爷。”   一股寒意从插在胸口的断剑上散发,胸口伤口处结出一朵霜花,紧接着往外面扩散。他喃喃的说道:“还不如一开始就死在葬身海中,在永恒黑暗的海底,和海兽作伴,要潇洒一些。”   李持化作冰雕,立在河面上,最后多少不甘和无奈,荡漾在人世间。   河面被坚冰冻结住,一点响动也没有。两边是清水帮搭建的木台子,占满了人,鸦雀无声。   谁也不能发声,谁也不敢发声,连风到了此地,都要绕开。   沈元景以手抚住胸口,将断骨一一归位,说道:“按说我不该如此着急,应当一路上溯,追杀你到迎日山脉,再取你命,这一番复仇之旅,才算是完整。   只是这样大费周章,不合我意,也难免有些夜长梦多。兴致尽到了,哪管长短。李兄好走,我最后送你一程。”   说罢,他伸手招,那截短剑从他胸口飞出,掉在冰层,接着一拳打过,混沌之气涌动,扑倒冰雕之上,李持瞬间消失,连灰也没有落下。   厚厚的冰层瞬间瓦解,河水从牢笼中脱身而出,兴奋得无以复加,咆哮着往东奔走。   浪涛铺天盖地,将人们从震撼中惊醒,放眼望去,沈元景已不见了踪迹。   ……   李持被杀的消息,就像是一缕清风,抚过河流,吹过平原,越过高山,遍及白羽世界各个角落。   皇帝陨落,帝国崩塌。   五个月之前,李家及其盟友,已经占据了天下七州以上,统一有望;五年之后,李家已经只剩下中州中央的几郡。   东面泰州叫沈家拿回去了,平州与丰州退让给了王家;西面顾家重新占据星州,天理教沉默不语;乘州已是依云山庄的地盘,金台派并没有占据中州多少地盘,可李家自己放弃了一大片的领地。   李演苦苦支撑,连榜单也不再排布,却始终不肯去了李家的皇朝的尊号。   直到沈元景出关后一个月,才有新的消息传来。   地榜重现,昔年三十三大宗师,现今只余下二十七,新进除名的除却早就死去的李家老祖,还有顾家顾堪何与顾松言两人。   杀人者,天理教司云帆!   天榜又立,兜兜转转,大宗师仍旧是四个。天理教主司云帆排在第二,其后面介绍赫然写着:李唐皇帝! 第19章 惊天秘闻   司云帆称帝的消息,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算是他自称武林盟主,亦或是在幽州自立王国,也不会让人这般震惊。实在是这位是做了别家的皇帝,让人大感惊讶,摸不清其中关窍。   王耀奇正自遣人外出打探,却接连来了好几封信函。真武派、清水帮等来件询问应对之法自不必说,惟有从李家传来的观礼邀请,让人颇有些踌躇,不知是否应当前去,只得来问询。   沈元景接过信函,里面言辞极为客气,邀约王家家主前往中州皇城,其中隐约透露出有要事相互商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   “可与真武派虚数道人商议,他若去,大舅但去无妨;他若不去,大舅还是不要冒这个险。我不好去见司云帆,也未有见过其人,不知什么秉性。”   王耀奇不懂他为何不肯同去中州,料想这中间有什么特殊缘故,事关大宗师之秘,对方不直说,他也不便多问,便与真武派往来书信,很快约定共同进退,这才出发。   自打沈元景晋升大宗师以来,承平郡便成为了武林圣地,王家虽然根基不厚,仍旧是一跃而成为天下最顶尖的世家,便如当年顾拙言带挈顾家一般,说不得历经三十年,便能崛起。   尽管王家一再求肯,要替沈元景再建一座宅院,匹配其地位,他却一直都不应允,仍旧住在当年王耀奇赠送的疏雨轩里头。   王家既为他恋旧而感到高兴,又有深深的忧虑,对方毕竟不是同姓。   王耀奇三番五次,想要让自己的孙儿孙女,拜入沈元景门下,他只应承教授武功,却不肯收徒,使得这种忧虑更添了三分。   ……   转眼三月过去,王耀奇返回了承平郡,见着沈元景在指导自己的孙子练武,一时之间,脸上的忧愁都冲淡了一些,笑道:“元景,你既暂时不肯成婚,又对间珲与疏桐这两个孩儿这般喜爱,何不干脆收做徒儿?”   王间珲与王疏桐是王世恒的一双儿女,分别是七岁与五岁,颇得父母二人的传承,生得粉雕玉琢,也不顽劣,颇得人喜爱。   沈元景将他俩赶去一边玩耍,叹口气道:“收做徒弟又如何?我最根本的功夫,他们一点也学不会,只能学些旁的,威力虽然也一般不差,毕竟不能传承衣钵,大弟子轮不到他们,记名弟子的名头也交待不过去,等等吧。”   王耀奇有些无奈,虽有良师,却学不了最好的,也是无法,只得安慰自己,总算是学了些东西,不至于入宝山而空回。   沈元景不愿多说,又问道:“我观大舅来时,面上带着些忧色,难不成今次前往中州,遇到什么不顺利的事?”   他收了收神,说道:“倒也没有其他,只是事情出乎人之预料,难免有些措手不及。唉,一时半会我也不知如何道来,便从开始来说罢。”   他叹息一声,接着说道:“那时我到得皇城外头,找到了等候的虚数真人与姜帮主几位,才敢一起入城。李家又将我们放到了原来那个院子歇息。   等第二日,有人引着前往,一路都是将军武士,勋贵文臣,比上次可要隆重得多。仍旧是上次那个大殿,李演等李家之人都在此,脸上似乎一点不甘心都无。   我等正感叹他等好城府,却见钟响之后,皇位上蓦然多出一位身穿明黄衮服之人,等看清楚脸,可真是让我们惊讶万分。原来这人竟然和李持模样甚是相似,若非他看起来更加年轻,我都要以为李持死而复生回来。   从那大殿上天理教上代圣子徐宇、日光法王恭敬的行李动作来看,这人无疑就是司教主。他和李持这般相像,很难不让人起怀疑,也难怪他几十年不履江湖,显然是怕人有籍由此处猜到些什么。”   沈元景皱着眉头问道:“如此说来,司云帆也是李家之人?他和李持又是什么关系?”   王耀奇接着说道:“你所料不错,司云帆是李持的亲叔叔,乃是那李家老鬼的亲儿子。据他自述,当年李家衰败,群敌环伺,他生恐家族不能延续,便绞尽脑汁,想了这样一个办法,便是将族内的许多直系子弟,送入各大门派,也算留一条后路。”   司云帆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从小便归到天理教某个小头目的名下,渐渐长大,天资也渐渐显露,被上代教主收为弟子,直到做了圣子,李家老祖才找上门,陈说厉害,又兼威逼,他不得不妥协,做了李家内应。   他也是争气,利用天理教和李家两边的资源,扶摇直上,承接了天理教主的大位。其后更是一飞冲天,竟然证得大宗师,令李家老鬼都悔恨不已。   别人家多了一个大宗师,本就十分可气,跟让人难受的是,这个大宗师的种子还是自己送出去的。   李家老祖别无他法,只得用许多资源,才缓和两边的关系。四十年前,又让李持拜入其门下,其后更是想尽办法,要造出第二个神话。   沈元景皱着眉头问道:“这些都是司云帆说与你们听的?”见王耀奇点头,又道:“算了,大舅先往下说罢。”   王耀奇也想到了一些不妥,先放在一边,接着叙述道:“后来李家老祖将死,便想了个法子,将一身的功力尽数封印入李持的体内,又请司云帆帮助调理,历经三十年,才有了前番李持成就大宗师的一着。”   “这就对了。”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不过这个过程应当不是一蹴而就,还要往前推个十年,到李持成就地榜时候。司云帆隐身不出,就是帮李家老鬼将体内功力渡入李持体内。   后面恐怕是李老鬼命不久矣,才一股脑的传输进去。否则李持的境界问题也不会大到这般程度,连武功也出现破绽。   可惜了,以其天资,若不是这般揠苗助长,自己来练,说不得能够自行踏入天榜,而不是死前这般,胜过地榜宗师多矣,但在又够不到天榜大宗师。”   王耀奇有些好奇,说道:“这样也可以么?宗师和大宗师都能够走捷径,那大宗门与大世家,岂不是可以一直这般传承下去?”   沈元景笑道:“那有这般容易,地榜顶尖高手一位,有望天榜的种子一颗,还要两人武功同源,加之大宗师从旁协助,历经三五十年谋划,哪一个是容易的事?   最后得出来,也不过是个半成品罢了,非是万不得已,李家定然不会如此行事。大舅你若是想要这般,我也可以成全一番。   不过请你先练到当年李家老祖的境界,想来就算要不了现今虚数道人的级数,也总不至于差过戚谷主。”   他伸手一指一旁玩耍的王间珲,补充道:“哦,对了,还要这辈小子肯努力,不到地榜,连接受这份功力的资格都没有。” 第20章 千秋万代   王耀奇不禁苦笑,成就地榜都难如登天,王家数代积累,到他才厚积薄发,出了这么一位。王光起若不是有丹药相助,还得他小心护持,险死还生,也到不了现今榜末的位置。   沈元景又问道:“司云帆肯将这些事说与你们听,手段倒是不凡。如此便可牵制几位大宗师,若我们也生出这种想法,要造就一位后辈,说不得也是三五十年的沉寂,方便他家行事。”   王耀奇下意识点点头,忽然心底生出了一个特别的想法,脱口而出道:“大宗师能够走这般捷径,地榜宗师是否也可用这种法子?”   “当然可行。”沈元景笑道:“非但地榜宗师可以,宗师、先天,哪个不行?这才是司云帆的阳谋,以此来动摇天下门派、世家之心。   若长辈不肯传功之余晚辈,晚辈生出怨恨?传谁与不传谁,也是一番考量,如此派内宗族岂能和睦。就算长辈愿意牺牲,那便是数十年禁锢一地,叫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家伙们,真就心甘?”   王耀奇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说道:“这,岂不是要让族内长老,成为替后代繁衍的资粮而已?况且长此以往,人人都不肯练功,等待着长辈喂食,家族岂得延续?”   沈元景点头道:“正是如此,也非止如此。功法出自同源,便要绝了许多天资纵横的人物,选择别的武学,将其禁锢在自家的小圈子里头,故步自封,哪还有余力超拔?几代之后,天下想再出一个天榜甚至地榜,难之又难。   况且十次尝试,能有个一两次,子孙后代能够全盘接受馈赠,到达和自己一般境界,就很了不起了。其余失败的,不是变相削弱了家族门派的实力?   这天下若是都如此,一代不如一代,过个一两百年,说不定还真的就要给李家统一。”   听到此处,王耀奇突然站起身,说道:“不行,不能让李家的阴谋得逞,我要给各方去信,提醒他们一句。”   “这是阳谋,阻止不了的,其他家族怎会不知。”沈元景不以为然的说道:“哪个大家族不愿意自家永在顶端,千秋万代?大舅不也动心了么?   大舅你又不是笨人,如何会看不透这其中的道理,不过是自我蒙蔽罢了。你现下清醒,不代表着族老也是这般理智。   远的不说,我那外公,一直耿耿于怀子孙后代不肖,说不得过些年头,等局势稳定了,便要上门求我,想办法将他一身功力,传给我那不争气的表哥。”   王耀奇又颓然坐下,他骤闻此事的时候,也不是想过等老了后,将功力传给哪个孙子,好保得王家永远都有地榜的战力。他现下能克制,无非是还不够老。   他想了又想,明知道这种法子不对,可却是没有办法拒绝其中诱惑,半晌才勉强打起精神,嘶哑着问道:“元景,你说我该不该这般行事?”   沈元景淡淡的道:“该或不该,大舅自己决定,我终究是外人,管不了王家之事。我只能承诺,能让你近乎完整的将一身功力,尽数传入另一人体内。只是要切记,得功之人,不可再次传功,否则后患无穷。”   王耀奇心底暗叹,对方一直都带着一分疏离,却又明白这种事说不得,强笑着问道:“这是为何?”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大舅当局者迷,这个法子,和那吸人功力的邪道功法,有什么区别?若非如此,李持本是土性之人,偏偏那么大的火气,还不是因为李老鬼残留的精神作祟。”   这种吸人功力的法子,诸多世界都有,笑傲江湖里面的吸星大法,吸收了别人的内功,会产生异种真气,以至于真气不能调和,反噬自身。   天龙里头的北冥神功,受功者功力不可低于吸功者,否则有胡海倒灌之忧。   大唐里头的邪帝舍利,保存的都是历代邪帝的元精,后代汲取之人,也会连其精神一并汲取,向雨田都逃脱不得。   这种传功的法子,本就是带着诸多的问题,若非有人用尽心思调和,十个里面,有十个都不正常。   这些个道理和个中的疑难关窍,沈元景一一向王耀奇阐明,对方听得十分认真,看来是真个动了心思,他也不好再劝。   末了,王耀奇说道:“我家的御水真诀,不过是地榜层次,支撑不起一个顶尖世家。元景若有闲暇,可否帮忙参详一二?”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此事易尔,你拿来便是,到时候还你一本直指大宗师境界的武功秘籍。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说哪个大宗师,是走的前人的路子。”   王耀奇苦笑道:“我哪敢指望有人能够攀上大宗师的境界,无非取法乎上仅得乎中,能够出几个地榜宗师,也够支撑王沈两家三州半之地。”   沈元景皱起眉头,奇道:“如何大舅这一趟过去,反倒少了半个州的地盘?”   王耀奇道:“司云帆传了这等让大势力长盛不衰的法子,接着便是分割天下,将所有地方尽付给在场势力。   他自言当年李唐祖宗立国,便是以幽州、星州、中州三州始,如今要拿回来。这三州本就在他控制之下,我们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应有之意。”沈元景点点头,说道:“然后呢?按着他的说法,平州、丰州与云越二州,也当是如此,何故又分出半个来?莫非他以为通明教敢占据半个丰州?”   王耀奇苦着脸说道:“后面的分配就有些让人震惊了。东胡与北夷的四位地榜宗师全都来了,将北夷改商州,东胡改东州,对李家俯首称臣。   这两州将来会衍生出四个大世家,且愿意各自奉献半个州的地盘,让与大觉寺。”   沈元景暗道一声“厉害”,又听得余下消息,商山派势力不变,栖霞山庄却莫名其妙多出一个海外诸国。   “司云帆提议大伙联军,剿灭西戎,拿出地方来,分给轮台宗和普渡庙。他李家也占一点,再将半个星州让与真武派,这真是我没有想到的路数。”   王耀奇接着说道:“至于东面,清水帮多得了一截河道,金台派、萧家却是地盘不变。”   他笑容有些古怪,显然是知道为何有三个地榜宗师的萧家,反倒吃了亏。   得罪两个大宗师,还能屹立不倒,萧家也算是实力雄厚。   到了这里,王耀奇坐直了,说道:“下面的形势变化,我就看不明白了。   司云帆以真武派天下第一,却只据有一州半,于理不合,先是将半个泰州送出,又让通明教内迁入乘州,并要我再拿出丰州几郡,一并给真武派做礼物。   我当时震惊莫名,本要拒绝,又忍住看了虚数道人一眼,对方竟然是默认同意,难道他看不出这是挑拨离间的计谋?”   “司云帆说的是送给真武派,还是虚数道人?”沈元景脸色稍有凝重,问道:“还有,司云帆难道没有什么解释?”   “我想起来了,确实说的是送与虚数道人。”王耀奇迟疑道:“司云帆别无解释,只让我回来说与你听,你便会明白。元景,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沈元景笑道:“哪有什么问题,不过是虚数道人也要晋升大宗师,司云帆做个人情而已。” 第21章 天下安定   “虚数要晋升了?”王耀奇惊得站了起来,说道:“怎么我和他接触了这么些天,一点也没有感受到?”   沈元景笑道:“那日李持卡在升不升境界,我等还不是察觉不到其境界?虚数道人有着师门前辈的经验,又不急功近利,每一步都走得稳当,自然不会叫人轻易瞧出了境界。”   王耀奇脸色变幻,多是羡慕,不过也知道自己底蕴不够,积累不足,定然没有希望,也只能期望下下一代能够有所突破。   良久,他才恢复过来,又好奇道:“就算虚数道人要晋升,也不至于要分家把?合两个大宗师之力,推平大觉寺,岂不更好?”   “推平又如何?真武派也占不去。”沈元景摇头道:“你前次也去过玄灵山,偌大的地方,才多少弟子?他们的功夫特殊,非资质极好的,连入门都做不到,只能求精而不在多。”   王耀奇仔细回想,似乎正是如此。真武派几百年下来,连耀州这一州之地,都未有完全占据过,极不符合其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头。   他早该想到此处,只是王家从前许多年,都不过平州地界一郡的一个中等家族而已,他能布局全州已经非常吃力,哪里会想到有占据三、四州这样的一天。   “那便将半块丰州予他。”王耀奇说道:“左右司云帆舍得将到口的肥肉吐出,我等如何舍不得还不算到手的地盘,平白恶了真武派。”   沈元景点头道:“真武派素来与我相善,虚数道人也是冲淡的性子,就算晋升大宗师,也不会与我等为敌。若他一人,恐怕只会要丰山做道场,这次走应当要带些人离开,确实不能缺了供奉。”   王耀奇这才松了口气,最大的忧虑尽去。终究是真武派威压天下百多年,便有沈元景做后盾,他心里也难免有些慌张。   他又笑道:“真武派有了两个大宗师,左右一分,威胁更大,司云帆这般热心,恐怕不止是结个善缘这般简单,到底图个什么?”   沈元景不以为然的道:“相比较于世家来说,宗门的威胁并没有多少。何况真武派两分,西面的有大觉寺及北夷牵制,东面有王家、沈家环绕,威胁更轻才是,李家自可高枕无忧。   不过大舅你也无需担心,司云帆已年迈百岁,在他死前,我等有大宗师在列的势力,都不会有太大变化,几十年太平可享,大舅还是想想如何经营这三州半的地盘吧。”   王耀奇心中还有很多疑点,但见对方不想说,也不再问。随后便去信真武派,言说已然将丰州平江北面的地盘尽数让出,只待虚数真人入主丰山云云。   ……   司云帆也是个有能力的帝王,在其上位后三年,联合天理教,将两州半地方掌控牢固,听往来商客介绍,已经是皇朝一般,天子居中,上下尊卑有序。   西边李演和日光法王领着李家、天理教、普渡庙、轮台宗四派联合队伍,已经打得西戎节节败退,胜利在望。   这时,又一个地榜宗师去世的消息传来,现地榜第五位的金台派长老陈均,寿元终结。王耀奇不便前往,便派了王光起前去。   归后,王光起匆匆来见沈元景,说道:“陈兄去后,前往吊唁之人络绎不绝,可惜除了我与萧家、清水帮及李家外,并无其他地榜宗师,甚至去的宗师都少。   他身前高居地榜前列,风光无限,死后却乏人问津,无非就是子孙后代不济罢了,若得有一二地榜宗师出头,谁敢这样轻慢?”   王耀奇已知对方心思,恐怕是想要照着李家老祖对李持那套,将一身功力渡给孙辈,只是王光起如今境界本就得来侥幸,殊无把握完成此事,是以想要请沈元景帮忙。   他张了张嘴,却不好说话,于公于私来说,对方能有此念,都是极好,只是沈元景一向颇有主意,他也不能擅自做主。   王光起见沈元景不说话,暗自叹气,实在是之前自己爷孙三代,做得有些过了,以至于是正牌的舅家,却一点也不亲近。   他现下有求于人,又不得不放下脸皮,接着说道:“陈兄大丧之日,还有萧家地榜宗师萧朝苍挑衅。我看不过,本要出手,却不料其被陈均的一名弟子接住。   让人大吃一惊的是,这位并不起眼的弟子,竟然也是一位地榜宗师。原来陈均自三年前,便日夜不停的将一身功力渡给这位弟子。其人也算争气,真个就成功的晋级了地榜宗师境界。”   王耀奇虽早已通过飞鸽传书得到了消息,心中仍旧有些激荡,说道:“陈兄此着,也算是为我们趟出一条路来。元景,司教主的一番谋划,终于要显现出威力来。”   沈元景点头,有了前例,就再难挡住那些个家族或是门派,依葫芦画瓢。除非中间一连串的失败者,才能叫人清醒一些。   果然此事传出后,天下轰动,暗中效仿者不知凡几。   ……   沈元景便是在此时,将一本秘籍交予了王耀奇,说道:“这功法经我修订,直指大宗师境界,王家后辈若有出类拔萃者,专心无二,勤加修炼,可保代代地榜传承不绝。”   王耀奇大喜,选拔族中天才,无论嫡系旁支,一齐练习。两月之后,进步神速者有三,让他十分欣慰,暂缓了传功王世恒的打算。   可王光起心心念念传功,求到沈元景头上,又有王耀奇与王耀宇在一旁相劝,沈元景也只得应承下来。   尔后王光起却不理会族中议论,执意要将一身功力,慢慢过渡到亲孙子王世德身上,而不是选择资质优秀者。   沈元景暗中叹口气,私下对王耀奇说道:“他这样自私,此番作为难以成事。若非大舅二舅你们都动了心思,我要实验一番,定不会相帮。”   王耀奇称谢不已,由是前去布置不提。   过得二年,李家联军一举平定了西戎,其两大地榜宗师级数的高手先后战死,不过也带走了台宗长老古勇。   至此,普天之下再无大规模的争斗。 第22章 时节如流   这一年还有一件大事,虚数道人晋升大宗师境界了!   在搬到丰山的第四年,虚数终于晋级,此事如同巨石投入小池塘中,掀起好大的喧嚣。真武派东西二宗并举,声势无人可及。   更让人感到震惊的是,这位真人成道之前,约战地榜第二的大觉寺戒律堂首座真醇,轻松将其击杀。   大觉寺迎来当头沉重的一棒,因真武派分家而蠢蠢欲动的心思,也沉寂下去。   丰山也因沈元景在此晋级地榜宗师在前,虚数成就大宗师在后,成为新的武林圣地。   他的晋升,给了天下武林莫大的信心,连带着江湖也热闹了好一阵子,人人奋发向上,仿佛只要自己努力,也能和虚数道人一样。   直到又两度春秋后,星如雨落,将这一阵热情浇灭。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叫人目不暇接,仅仅是地榜宗师,就接连陨落了五个。   在沈元景的相助下,利用清玄经里头的北冥神功特性,王光起将功力涓流似的渡入长孙王世德体内,可其本身地榜宗师的境界就并不是太稳,此过程只持续了四年,就经受不住岁月的冲刷,寿元终结。   甚至王世德不堪大用,竟然连普通宗师的境界也未能踏足,使其祖父死不瞑目。   这一事件如同一盆冷水,浇到了天下各大势力的老一辈头上,那传功的热势稍稍有些停顿。王家恢复成只有一个地榜宗师,李家倒是因此长出了一口气。   另一边萧家三个地榜宗师,却只占据者半州之地,心有不甘,屡次挑衅金台派。对方忍无可忍,引来天理教上代圣子徐宇助拳,战斗中突施辣手,将萧家宗师萧朝苍杀死。   第二位地榜宗师陨落。   ……   “萧朝苍被杀之时,萧家另外一位地榜高手萧奉先,明明有机会拯救,却无动于衷,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王耀奇说道:   “多年前的一桩旧闻,又被提起。那便是李家老鬼既然能够在天理教中安插内应,也未尝不能在其他势力中如此行事。”   他在沈元景给王家后辈讲授武学道理的时候,突然说起这一茬,显然是想要借着对方的口,平息这个让人人心浮动的谣言。   沈元景也索性成全他,问道:“所以有人怀疑萧奉先是李家安排在萧家的内应?”   “谁说不是呢?”王耀奇笑着说道:“甚至有传闻,连乘法道人也是李家预先埋伏在真武派的。从中州皇宫里头,还流出了一些证据,却有那么一个孩子,很小就被送到真武派,和乘法道人年岁相仿。”   “往自己脸色贴金而已。”沈元景不以为然的说道:“李家放出去的弟子,若是都能这般成材,那李老祖就不是因为传功而死,而是活活气死。”   王耀奇附和道:“却是如此,若是真的,李家老鬼不早就像联系司云帆一样,联系乘法真人,天下还有其余势力的藏身之地?   不过还真有内应存在,乘法真人说那人是他师兄乘积,只比他大了一天,因为不喜欢乘法这个道号,两者互换了一下,才引起这般误会。”   沈元景笑道:“以乘法真人的地位,原本就无需回应此事。他破例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向虚数道人解释,此事不真。   在外人看来,就难免有些画蛇添足,模棱两可,无端端的加深了怀疑。加之萧奉先一事,不知道多少势力会落入圈套,更会有不少俊杰,被其同胞借机除去。   李家老祖这计谋真是一环扣一环,可惜心思全用在这上头了,若不然成就天榜,谁敢不服?”   王耀奇点点头,欲言又止。   “大舅是否因为江湖传言,说我之父沈浪,亦是李家流落在外的后裔?”沈元景立刻明白过来,说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沈逸云哪年不来函,极力证明我父便是沈家旁支,现今请我去崇州认祖归宗,并愿意让出嫡系地位。可我父亲,确实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无。”   沈元景见王耀奇有些迟疑,说道:“大舅不信么?亦或是觉的我只是要和这两家撇开关系?   那年我击杀李持之后,便潜入了中州皇城,循着十几年前打探来的一条线索找去,并没有费多少功夫,就将父亲的身世打探出来。   让天下人失望了,他并不是什么沈家的旁支,更不是李家遗留的王孙贵胄,实实在在是酒楼里面一个跑堂的小伙计。来历也清清白白,就是酒楼掌柜的远方亲戚。   我甚至追到父亲出生的小山村里头去查了,我祖父母在父亲年幼的时候已然不在,也别无近亲。往上溯十几代人,都是土生土长之农户,靠着几亩薄田度日。到父亲时候,田自然没了。”   沈元景说到这里,才略略有些情绪的起伏,对着满屋听故事的王家子弟说道:“我父能够出头,只因为跑堂之时,勤奋好学,平素客人打赏的钱,无不攒来买书,才有后来游历天下的资本,才有了我。”   王耀奇趁机说道:“听见了没,不要以为你们出身大家族,便可高枕无忧。诸般成就,不看出身,只在勤奋中得来,你等好自为之!”   众子弟唯唯诺诺,亦是满脸兴奋。不过其中也有不屑沈元景出身贫贱者,倒是隐藏颇深,总算还有城府,未当面表露。   等他们走后,王耀奇叹道:“为了教育这帮不懂事的小子,可委屈元景了,毕竟你这出身,在天下人看来,不算多好。”   “总比胡乱攀亲戚要好。”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我堂堂正正得来这身成就,亦是天下最顶尖的高手,反叫几个稚子嘲笑,才是奇闻。   不过倒也正常,毕竟祖先筚路蓝缕,从诸多乱局脱颖而出的故事,只在书本中。天下趋于稳定,像我这样出身的越难出头,而他们一出生就什么都有,自然是有资格俯视贫贱,一辈子努力,说不定还抵不上他们从指头缝里面漏出的一点。”   王耀奇悻悻,沈元景仍旧不肯放过,说道:“我原以为他们中间能有一两个有出息的,现在就难说了。看来自世恒表哥之后,王家已然是废了,看不到一个有望地榜之人。”   对方默然,今日之局,岂非他之大过?只是还有最后补救的办法,心下稍安。   ……   栖霞谷太上长老付聪并未传功任何人,依旧年限到站去世,让天下人又纷纷惋惜。   有人甚至说:“这般老死何其不值得,还不如给子孙后代留下点好处,日夜有人怀念。哪怕是尝试失败,也比这无声无息的离去要好。”   于是被王光起打击的热情,又渐渐抬头。   这年最后死掉的两个地榜宗师,是依云山庄的葛老夫人和通明教主马波。   葛老夫人一样的渡过功力多时,后辈却无望晋升。伤心之余,又生怕后辈受到欺负,便找上了同在一州的马波,一场大战,同归于尽。   地榜渐凋零。直到第十年,真武派向量道人与王家王世恒双双晋升,才算是稍稍将地榜补齐到了二十五人。   其前面都是垂垂老矣之辈,其后面多不见有潜力者,不复当年前赴后继盛世多矣。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十载之年,忽焉而过。   动荡之后,便是天下大定,其后足足十年,江湖再无地榜宗师出手,连宗师也罕有出现在人前。   这日,年过一百一岁的突然找上了沈元景,说道:“元景,你觉着我与你二舅孙辈五人之中,谁可得我这一身功力的传承?”   沈元景叹道:“二舅给他孙儿渡去功力,未及一半,便撑不住前去了,大舅何苦要重蹈覆辙?”   王耀奇答道:“正是因为看着二弟未及早做打算,以至于功行一半,便已失败,我才兴起这个念头。   世恒已然能够支撑家族,我也就没有什么好牵挂。若再不出手,恐怕真个要老死了,带着这一身功力有何意义?”   “那便王间泉吧。”沈元景说道:“大表哥之子,算得功力最为深厚的一个,又无望突破地榜,最是合适。”   如此又五年,王家新得一地榜,却又即将失去一地榜。   王耀奇盘坐榻上,大笑道:“短短三十年,江湖风起云涌。昔年三十多地榜宗师,现今只余下二十人,除却真武派、大觉寺、栖霞谷与萧家,惟有我家得二人。   我料定其余老怪,十年之内定会来陪我,如此王家更要势大。历百十五年岁月,我于王家无愧矣。”   旁人或默然,或偷偷抽泣,并不敢插言。他双眼望天,继续说道:“王家我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对不起元景你。你向来不喜俗事,我却拖累你数十年,今日我去,你也不必再理会王家之事,终于能够安享自由。”   堂下所跪王间泉乃新晋家主,脸色大变,忍不住叫道:“祖父。”却不敢多说,只拿眼睛看向沈元景。   王耀奇似乎清醒了过来,嘿然一笑道:“元景,此时此刻,你这侄儿还想要利用我羁绊你,你是否后悔当初选了他?”   沈元景淡淡的道:“便是如此才好。”   王耀奇一声长笑,说道:“是极,是极!”溘然长逝。   ……   王耀奇去世的当天,就再也没有人见过沈元景。   一个月后,司云帆也消失在了中州皇宫,从此杳无音讯。 第23章 皇宫夜探   “你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   “可我已经来了。”   若不是时候和地点不对,沈元景恐怕过去就是一剑,哪里会和司云帆这般啰嗦。   皇宫御书房的案几后面,坐着一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中年人,书卷气浓郁,手上拿着一册竹简,看得十分认真,等到沈元景到了跟前,才有察觉。   两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可司云帆对于来人似乎并不陌生,如同遇到老友一般问候。他抬头温和的笑着,双目之中却是带着迷幻的色彩,勾人心魄。   好在沈元景早有准备,心神如同古井,波澜不兴,就好像是没有看到对方的攻击一样,自顾自的坐在了案几的对面。   案上摆着一个黑色的精致小炉,上面放着一把紫砂壶,正微微吐着白气,壶下一只晶莹剔透的茶杯,琥珀色的茶汤正浓,冒着热气。   司云帆的面容果然与李持极为相似,只是脸上线条要柔和一些,看着要年轻一些。从他身上感应不到任何的气息,常人见了,恐怕会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我在想,如果你明白的话,你不应该是会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主动来找我,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司云帆并不以攻击失败而沮丧,随意将竹简搁在案上,露出“春秋策》”三个大篆字,往后一仰,意态闲适。   御书房里面镶嵌着许多夜明珠,莹莹白光亮照在他玄色的衣服上,光华流动。他说话间,脸上带着三分惊讶,三分笑意,让人分不清到底哪种情绪是真,哪种是假。   沈元景不客气的取了另一只茶杯,提着茶壶往外面倒,从壶口中出来一根水线,细如发丝,缓缓的落入杯中。水线旁边的烟雾倒是不少,在空中交叠出一个仙境,却是此刻的皇宫的模样。   司云帆微微立起身子,显得颇有兴趣。忽然那夜明珠的光亮大增,照耀到氤氲之中,天宫热闹非凡,天帝宴请诸方,群仙推杯换盏,仙子翩翩起舞。   他看得正入迷,忽然烟雾一阵摇晃,像是遭逢了地震,天帝仙人顷刻消失,只留下一地的败瓦残垣。   司云帆眼神晃动,脸上也跟着一阵伤感,似乎也在为这盛景破败而神伤不已,可双目深处,分明冷漠无比,一点也不为之所动。   两人的见面以来,各自试探了一招。沈元景本不愿意玩这些小把戏,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番也算对其一番回应。   烟雾腾腾,又一齐涌动,裹挟皇宫剩余残景,一齐注入杯中,他终于倒满这一盏茶,说道:“我为何要躲?只是因为要担心你寿元不够,会来找我同归于尽么?”   司云帆脸上泛出笑意,忽然开心的说道:“原来你是真的猜出了我的心思,可这真叫人喜悦。我原本准备还等十年,再决定去找你或者该找虚数道人,没想你竟然先来。”   他是王耀奇上一代之人,虽然众人都不知晓他的真实年纪,但算来绝对是超过一百四十岁,即使还能活,也不过一二十年。临死之前,拉个垫背的,倒也正常。   沈元景闻了闻茶香,又轻饮了一口,神情更加舒缓,说道:“道家冲淡,乘法真人更是道法高深。你想熬死他,可太难了。依着我对他的认识,他之寿元,恐怕能够轻松超过两百。”   “两百?那岂不是还有四十年往上。”司云帆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感叹道:“别说我的,恐怕虚数道人也活不过他吧,我记得他只比我要小三十岁,成就大宗师太晚,寿元根本不够。”   “若非如此,你以为出走的为什么是虚数道人?”沈元景自问自答道:“还不是怕他死得太早,叫大觉寺钻了空子。”   司云帆立刻显出懊恼的神色,拍了拍额头,说道:“我早该想到的。”又叹口气道:“唉,这样看来,我的敌人还真只能是你。”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就算他俩中间只剩下一个,司兄真的会找上门去决斗么?门派与世家终究不同,李家一直忌惮的,从来都不是什么门派。现在顾家消散,沈家没落,也只有王家,也只有我,才能引起司兄忌惮。”   “何况你还这般年轻,你可不能忘记,这才是最重要的。”司云帆在一旁提醒道:“要是你垂垂老矣,行将朽木,谁还怕你不成?”   “哈哈哈哈!”沈元景大笑道:“的确,我太年轻了。莫说你如鲠在喉,便是真武派那两位,栖霞谷的赵无涯,又何尝不害怕。这么多年,两方势力没有派一个够分量的使者来拜见我。”   司云帆一副很明白的模样,点头道:“高出不胜寒。我做教主时候,手下人见到我,战战兢兢。现今当了皇帝,诸位臣子大气也不敢出。我其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只是人生寂寞如雪,无意散发寒冷罢了。”   他将杯中茶饮尽,又给沈元景和自己分别到了一杯,又自顾说道:“我不是个喜欢受束缚之人,生平最大的爱好便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的游玩,只可惜被迫坐上了现在的位置,身不由己。”   沈元景心中暗道:“莫非李家的人,武功练到高深处,脑袋都不正常?”对方这通对白,弄得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随意拿起竹简看了看,果然真是顾家的《春秋策》,里头的内容玄奥,不在他留给王家的武功之下。   司云帆主动介绍道:“顾家这门武学的确不凡,真是可惜,我练的不是五帝龙拳,否则加上这本秘籍,定然能够更厉害一分,再多活几年也不在话下,哪里还要累得你这么仓促上门。”   沈元景点点头道:“我曾经见过李持将这两门武功结合,确实威力非凡。若是司兄调制得当,说不得后面李家又会出一个大宗师。”   司云帆摇摇头道:“那帮废物,连五帝拳其一都练不好,遑论五行兼备?况且我用不上,凭什么替他们操这个心。”   沈元景心下了然,对方就是那种自私自利之人。不过还有些好奇,问道:“就算我不前来,你好像也没有将一身功力传下去的打算,却是为何?”   “因为没人可得我这身传承。天理教中没有,李家更没有。”司云帆幸灾乐祸的说道:   “我曾经劝说过徐宇改练我的启灵心法,可他师父当年和我争位失败,一直耿耿于怀,背后不知道诅咒了我多少次,怎会让得意弟子学敌人的武功?”   徐宇是天理教上代圣子,天理教的既定教主,却不是司云帆的徒弟,这倒是人尽皆知。   他接着说道:“所以就算他现在十分想要我的这一身积累,可路子不合,也只能徒呼奈何。至于日光法王,蠢到连学我一招离乱刀,使出都要受到反噬,启灵心法更加看不懂。   李演练的一直都是大五行心法改良的五帝龙拳,更加不可能传承我之功力。其余李家后辈,都是废物。所以,我的传承断啦!”   他似乎有些遗憾,更多的是开心,如果靠着他的遗泽才能有所成就之辈,根本就不配获得他之所学。   司云帆边说边看向对面,料想沈元景也一样会有这般遗憾。只是看着对方面色不变的脸,止不住的惊愕,叫道:“啊,你有了传人是不是?谁?总不可能是王家那些个更加废物的货色吧?”   沈元景笑而不答,默默喝茶,司云帆脸上变换不定,嘴里喃喃自语,最后全都化作嫉妒。   等一壶茶很快喝完,耳听着宫外打更声,沈元景这才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司兄是要在哪里动手?”   司云帆已然平静下来,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道:“恐怕还要等几天,不然你先去迎日山脉上等我,我处理一些事情就到。”   沈元景点点头道:“好。杀萧朝阳也用不了几天,我还等得起。”   司云帆定定的看着沈元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越来越显真诚,说道:“这世界上能懂我的人太少,我本来还遗憾你来得太早,占据了我剩余十几年逍遥的日子,现在却迫不及待,想要和你同归于尽。如此这般,我们死后同地为鬼,还可长谈。”   沈元景理也不理,起身出得门去,淹没在黑暗中。 第24章 山谷争雄   沈元景坐在一座山谷里头,飞瀑流泉,珠玉漫天,晶莹剔透,又在阳光之下闪耀五彩斑斓。   繁花杂树生机盎然,鸟叫虫鸣此起彼伏,宁静而又神秘。   边上的石壁上,纵横三道巨大的裂痕,如同刀切;并排两个车轮的窟窿,深达一丈成洞,似乎曾经有两个巨人在此鏖战,平添增添了几分神秘。   这谷底便是李持约战顾拙言的地方,昔日决战遗留的痕迹依旧,却不见了两个大宗师的身影。只有那两个窟窿如同双目,诉说着顾拙言的不甘。   沈元景盘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迎着东方。太阳温和而不显炽烈,洒落阳光照耀在他脸上,将这一张清俊的脸衬托得越发的光彩照人,渐渐的也和这山谷、遗迹一起,融为一体。   忽然,他的人影模糊了一下,等再清晰时候,石头上的白衣人已经换了一身黑衣,面孔也变成了司云帆的模样。   他盘坐在大石头上的位置、姿势,和沈元景一般无二,似乎是完全替代。而对面二十多丈远的一块稍矮稍小的石头上,沈元景遥遥看来。   司云帆叹口气道:“果然是偷袭不成。虽然也是因为没有李持那小子挡在前头,可你的武功,确实要胜过顾拙言许多。你才六十多岁,真是年轻得叫人嫉妒。”   方才沈元景正在无思无想、调理心神的阶段,突然感应到背后一点点极为微弱的锋芒,便立刻挪移了出去,果然是有人在背后偷袭。   只是司云帆的手段真是高妙,以他如今的功力和耳聪目明程度,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对方是如何来到此间。   听得对方的感叹,沈元景眉毛一挑,说道:“果然你不过是拿李持当一枚棋子罢了,用完就扔。我见他之时,状态极为不对,一些个大宗师的忌讳和常识,似乎还没有我这个野路子出身的人明白。”   “那老东西为了李家兴衰,任何人都能是棋子。我为李家保驾护航,秉承他的理念,也将李持作为棋子,这不是挺好么?”司云帆笑道:   “你看,我这一番动作,既稳固了李家皇权,又削弱了天下各方势力。只是牺牲了一个李持而已,想必老东西在地狱里头,也不会怪我。”   若李持将李家统一天下视做毕生奋斗的目标,则司云帆不过是将皇朝当成一个玩具。他看似做了那么多事,只不过是不许有人在他生前,破坏自己的兴致而已。   李家老祖那般机关算尽,却也没能看出他的真面目,或者是看明白了,也无可奈何。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任由李持半疯甚至死去。   若两人真能在地狱相逢,不管打不打得过,李家老祖恐怕都要上前狠狠咬司云帆一口。   沈元景点头,轻轻说道:“既然司兄你的理想达成,那我此刻送你上路,想必你也不会有遗憾了。”   说罢,身形一晃,整个人好像一道闪电,骤然出现在了司云帆面前。   长剑已经出鞘,剑势就好像挂在半空的彩虹,绚烂无比,从天边垂到人的面前,又直接透入心里。   司云帆并不还手,只是闪动了一下身躯,一点黑影在沈元景的双目中一晃,两人错身而过,互换了位置。   沈元景这才看明白,对方轻身功夫诡异,竟然化作了影子,难怪这么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声响。若是沿着背阳之处行来,更加叫人无法察觉。   司云帆眉头皱起,责备道:“沈兄何必这般着急求死?我可是难得找到一个知己,想和你多说几句话来着。要知道我往后十年多的岁月,可是会寂寞得紧。”   “无妨,这山谷幽静,又有顾拙言作伴,今日事了,司兄可以和他热闹上一辈子。”沈元景懒得再和这人废话,又是直直一剑刺过去。   剑上映衬着扎眼的阳光,又将之捣碎四散开来,山谷被照耀得更加明亮,一切阴影躲避得远远的,绝不敢出现在两人中间。   司云帆脸上改换了笑容,从他右手处猛然爆发一道白光,撞在对方的剑尖上,将剑势止住,说道:“你又何必用这般无礼的手段试探,我向来堂堂正正,又不是生活在阴影下的人。”   沈元景仍不答话,剑气生冷,寒意凝练成一点,径直往对方喉咙刺去,似乎冻结了这喉咙,就能省掉对方的聒噪。   司云帆见他似乎动了真格,也不敢怠慢,抽出一柄极薄的短刀,小心翼翼的迎了上去。   转眼就是几十招,“叮叮当当”之声连续不断,清脆悦耳,在山谷间来回飘荡。   沈元景的剑势好像是江水滔滔,连绵不绝,一招衔接一招,永无休止。司云帆的刀法却极度怪异,每一招之间,全无关联,都是对敌人来剑的应对,一点主动攻击也没有尝试过。   可他这样子,竟然一点不显狼狈,反倒像是前辈师长,在指点后进。一手打在背后,只单手对敌,左一下,右一下,分毫不差的将沈元景打来的剑招隔档,甚至于将剑上的寒意一点一点的劈散,落在四周。   从两人打斗之处,一股冰霜慢慢的往外延展,石头上也染成素白,更何况那些娇花,在最美一刹那凋落,再也挽不回枯萎。   沈元景的剑法快慢不定,对方的刀法也跟着起伏,真的就像是两人计算好的一样,你来我挡,一丝多余的招数也没有。   他本就是要试探自己武功高低,司云帆有这般能力,更加令他欣喜。如若对方深不见底,自己一直探寻,岂不是也能将所学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场争斗,可比对付李持三招两式要来得持久许多,足足斗了半个时辰,两人一点倦意也无。   沈元景渐渐觉得有些不对,此刻正是上午,天上的太阳渐渐炽烈实属正常,可为何会往东方行进,离人越来越近?   他再留心观察,随着霜气蔓延至了悬崖上,白茫茫的天空和雪漫漫的地表,一时之间模糊了边界,融为一体。   剑随意动,沈元景不愿被对方牵着鼻子走,长剑顿时由光亮变得漆黑一片,却又发出灼热,烫得地面白霜尽去,烧出一个大窟窿来。   “哈哈哈哈!”司云帆一阵大笑,说道:“却是晚了点。”   话音刚落,沈元景眼前一阵模糊,地上重回洁白,只是那白不是霜,分明是天上的云,一轮红日正在脚下,发着耀眼的光。   而头顶,黑漆漆的一个大窟窿,连带着倒立着的杂花乱树,高耸的山崖成囚笼,将他扣在里面。   沈元景收剑挺立,看了一阵,赞叹道:“离乱刀果然名不虚传!” 第25章 颠倒天地   沈元景曾经见过“离乱刀”这门绝学。   当年他初成地榜宗师,在挖掘前代大宗师陆云霄宝藏时候,天理教的日光法王,便是用这招迷惑住了同级数的高手沈平安,将之击杀。   而苏家长老苏玺的目光也被这招吸引,从而给沈元景窥见破绽,用天外飞仙杀死。   如今又见此刀,那威力和当初见来,实在是皓月与萤火之别,完全就是两门武学。   日光法王用那刀法,还要行诡诈手段;司云帆使来,却连沈元景也着了道,在不知不觉中,脑海中的记忆像是被偷换一般,只以为天地发生反复,万物颠倒生长,竟也严丝合缝。   纵然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若不能将源头击垮,也无法撼动这虚假分毫。   沈元景递出长剑,才发觉这招的厉害,本来意想中是快若流星的一剑,变得慢慢悠悠,比蜗牛快不了多少,像端着滚烫开水似的,战战兢兢到了对方面前。   司云帆应对起来自然是毫不费劲,连刀也不肯用,只伸出指头。   沈元景如何肯让他弹着,连忙挥动长剑,往一边偏转,可结果并不如他意,长剑绕了好大一个弧线,竟然还是回到原处。   司云帆的指头就等着这里,轻轻一弹,沈元景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剑上传来,几乎把持不住,长剑要脱手而出。   “厉害!”沈元景收剑,由衷的感叹一声,看了看四周,说道:“就算我明知道周围的一切都是假象,可也看不出丝毫的破绽,技近乎道。”   司云帆并没有主动出手,笑着说道:“沈兄弟果然有眼光,我也认为自创的这门功夫,非常了得,不输天理教留下的任何绝学。”   这方颠倒的天地,随着他说话间,更加的紧凑,太阳离着脚越来越近,头顶的窟窿变得更大,占据了小半个“天空”。   沈元景心里有种感觉,太阳到达脚下之时,头顶窟窿也会在同一时间完全吞没天空,那时他再想挣脱,就变得极难。   这个时间约莫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样子,他深吸口气,长剑又化作灼热,朝着对方连续攻出七七四十九剑。   司云帆却只是站在原地,不住的赞叹对方剑法之奇,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沈元景的剑招便像是喝多了酒的醉汉舞动一样,明明瞄准了地方,可一下都落不到实处。   等这一波攻势完毕,司云帆才不慌不忙的展露薄刀,缓步向前一步,猛然往前一斩。   沈元景眼睁睁的看着刀往胸口来,却感应不到丝毫的气息,他也不敢随意动弹,以免是被对方迷惑了视线。直到刀刃临身之际,才激起身体的自然反应,急切往后一退,躲了过去。   司云帆眼睛一亮,赞了一声,短刀一偏,复往对方喉咙割去。沈元景仍旧只能是用同样的法子,躲避开来。   这般近身搏斗,险之又险,特别是沈元景丢失了五感,全靠身体的自然反应来应对,虽然动作潇洒,可个中狼狈,只他自己知道。   “五、六……十三……三十七……”司云帆一边出刀,一边记数,说道:“这是第四十九刀了,沈兄弟果然是厉害,顾拙言在第三十七招,就抵挡不住,被我割开了衣衫。   第四十四招,指头受伤;第五十二招,肩膀染血;第七十七招,胸口开了好大一个口子;第九十九招,就把首级自动送上门来。”   他后面的话语越说越急促,伴随的刀法也更加的快捷,如同狂风掠过,一刻也不停歇,沈元景将心神催动到了极致,双眼茫然无神,只一心感应来的刀势,半点放松也无。   司云帆啧啧称奇,说道:“顾拙言百多年时光有一半时间都踏足在天榜,这般厉害了,还是一辈子没出手几次,都在勤勤恳恳的修炼,却抵不上沈兄这短短一甲子春秋。你说这是为何?”   他一边说着赞扬对方的话,一边下手绝不留情,一刀还要快过一刀,转眼第七十招到来,刀已经快到只剩下发动时候的一丝光亮。   “才之不可强便如是。”沈元景突然开口,长啸一声,让过第七十二招,终于开始反击。   长剑那么一抖,漫天的星光卒然绽放在他身体的四周,每一点星光明明灭灭,起伏不定。   司云帆立刻退出了几丈远,在他的感应中,这些剑气太过古怪,并不遵循任何规律,反倒像是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甚至和别的一缕剑气撞上,互相湮灭。   正是如此乱七八糟的模样,才叫他无法判定出对方的剑招到底攻往何方,自然也躲不了。那一丝的剑气落到身上倒不打紧,可这分明是对方投石问路的先导。   只要给沈元景探明他的身躯所在,其后定然是铺天盖地的攻势。   毕竟司云帆的离乱刀法只是搅乱对方感官、制造幻想的武学,不是真的就将天地规则修改,更加也不能随心所欲的控制。   沈元景的应对自然不止如此,一招迫开对手,第二招就接踵而至,冲着司云帆站立的位置,一剑上抖落出七八个剑花,分列其眉间、咽喉和心口三个致命处,另外几点指向其周身。   司云帆再退,脸色已然有了变化,开口问道:“沈兄弟是如何瞧出我这招的弱点?”他固然可以迷惑对方招数,使之偏离,却也只是上下左右颠倒而已,暂且还做不到东南西北混淆。   “你一开口,我如何探查不到?”这种秘密,本不应当就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但沈元景十分坦诚的回答。   因为他明白,对方也能够猜出缘由,说话的声音总和所见的视线一致,加之招数临近,刀势也是顺着目光而来,那眼见尚且有几分是真,能为凭据。   “原来如此。”司云帆恍然大悟,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几句话的声音已经变得飘忽不定,也不攻击,只是人的躯体无法隐藏。   他又懊恼的补充道:“这全怪顾拙言,让我胜得太过轻松,还以为大宗师不过如此。要是能多来几场争斗,必不止于此。”   沈元景轻笑道:“大宗师才几人,你要和谁斗?我听闻乘法真人和赵无涯荣登天榜后,似乎都没有出过手。”   “不!”司云帆摇头道:“他们两人打过一场,要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来,赵无涯为什么一直不履中原?还不是那老道太过厉害,他撞见了就会忍不住要出手,可又打不过,弄不好就要殒命。”   他一边躲过沈元景如梅花散落的一剑,脸上现出向往神色道:“真想和真武老道试试手,看看这天下第一人到底是我还是他?”   不待沈元景回答,便又突然兴奋起来,说道:“沈兄弟,不如我们罢手,联合起来,将这世界上其他的地榜宗师都先杀了,再分别找真武派的两个天榜决斗,如何?”   话虽如此,可天地异像变化犹在加深,一点停顿的意思也没有。   沈元景竟也收剑点点头,说道:“好主意。等我杀了虚数道人,会先去替你报仇,再去杀了赵无涯。” 第26章 前路有门   司云帆哑然失笑道:“我算是很有自信,想不到沈兄弟比我还要有信心。你能杀虚数道人我是相信,可乘法老道,可不是你能对付的。”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司兄怎敢如此笃定?你没有见过乘法真人出手,我可是领教过好些次。”   司云帆仔细一想,说道:“是了,你两上玄灵山,第二次更是待了三年,确实有可能与他论道多次。”   他说着眼睛明亮了起来,饱含期待的问道:“纵然那时候你境界不够,但我还是相信你的眼光,说说看,我胜过乘法老道多少?”   “他和你之间,起码隔着一个李持。”沈元景说完,又解释道:“你和大宗师状态下的李持联手,或可与之对抗。”   司云帆皱起眉头,虽然他也没有见过完全状态下的李持出手,可一名大宗师,绝对是不容忽视的。毕竟连沈元景击杀对方,也要付出重伤的代价。   他迟疑道:“真是如此?”他一面十分相信自己是实力,一面也却又明白,对方不至于在这上面说谎。   沈元景不答,又出手,剑法变得十分飘忽,以至于司云帆要扭曲对方感官,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只得避让开来。   三五招后,他才回过神来,问道:“这么说来,沈兄弟是觉得你比我还要厉害?”   沈元景点头道:“当然。怎么,你不信?还真以为我会被你这点小把戏困住,先试试这招吧。”   说罢,他周身的气势已然完全变化,锋芒全都收敛,就像是一座山峰,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   司云帆强攻了一招,短刀还未及身,就被对方一剑截断。一招如此,招招如此,他这才明白过来,果然是无法扭曲对方的感官。   好在脚底下的太阳越来越近,将要冒出地面;头顶的大窟窿就是一只天狗的嘴,将天空吞得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亮。   沈元景的剑势如海面一般,虽然小风吹起微浪,一刻不停歇,予人的感受却是平静。只是这平静的底下,蕴含着无穷的威势。   他招招能够落到实处,天下无双的剑法尽数展露,便将司云帆压制的异常狼狈,局势正是之前的颠倒。   司云帆一边挡,一边退;一边躲,一边笑。   终于脚下的太阳从两人中间的地面冒出了头,将整个山谷灼得如同火海,让人有置身岩浆之感。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噬,整个被埋进地底。   “正在此时!”司云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分辨不出位置。短刀明明是奔着胸口,刀气却从头顶、后背、左右两侧,甚至脚底二三十个地方传来。   这一刻,非止是乾坤倒转,连东南西北也一并混乱。   “却是此时!”沈元景轻喝一声,长剑灼灼,白光耀眼,在空中划出玄奥莫测的弧线,交织成一个圆球。   “叮叮当当”连续响了二十三下,每一剑正好将司云帆的短刃拦截。原来对方的那从上下前后左右攻来的一招,全都是实招,连攻了二十三下。   沈元景迫退对方,也不追击,低头看地,无穷的黑暗从他脚下升起,一脚踏在太阳上头,那黑暗如同饿狼,狠狠的扑了过去,不过片刻的功夫,火光熄灭,四周暗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短刀临近,无声无息。   沈元景仍旧只是随意的一剑将之隔离,轻吐一词:“紫薇!”长剑划过夜空,一颗极为明亮的星辰,落在了头顶的夜空正中。   司云帆虽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却也不会容许他这般轻易的成事。轻抚短刀,整个人随之消失,又往沈元景的周身攻去。   只是这一动,他自己都震撼莫名,刀气只剩下东南西北的变化,不能穿透上下。不等沈元景的长剑抵挡,他先自后退回了原处。   天空中唯一的一点光亮,就像是一柄锚,将司云帆构建的这片天地,牢牢的固定死,再也不能翻覆。   沈元景并不停歇,又叫道:“北斗拱辰!”七点星光从他剑上升起,落入北方,化作一个勺子模样。   司云帆试了试,果然东西南北业已定死,再也无法任意切换。他脸色阴沉,说道:“沈兄是如何知道,天地变化完成的最后一刻,就是我这招最薄弱的时候?”   “阴阳变化,尽在心中。”沈元景傲然道:“我尚在宗师境界时候,就算是乘法真人,也不敢说在此道上就一定胜过我,你这招从一开始,就逃不出我的掌心。”   司云帆摇摇头,说道:“无论先天后天,莫不在阴阳中,沈兄弟的口气比我还大。罢了,不靠这些,让你领略一下,我的真正实力吧。”   刀光一闪,他整个人出现在了沈元景的前面,刀气只透出出些许,就已经让人觉得异常的锋利。   沈元景剑抬到一半,司云帆立刻察觉,变化了进攻方向。   方才他还要经历七十刀,才能将刀势收敛到只有一丝刀光,现在却一出手就是。纵使这番天地被沈元景固定了,对他的增益仍旧无穷。   之后刀光越来越快,司云帆人随刀走,漫天都是他的虚影,不停的攻击和试探,只等对方坚持不住,露出一丝破绽。   沈元景抬起长剑往上一挑,短刀上传来与轻薄刀身极为不符的巨力,压得剑身微曲。他皱了皱眉头,下一剑加大了力量,可对方的刀也更加沉重。   第二刀比第一刀重了一倍,第三刀力量是前一刀双数。   沈元景连忙运起乾坤大挪移,将对方上一刀的力道,转移对付其下一刀,只是中间相差的力量,便要他自己补齐。   刀势只会越来越重,迟早有补不上来的一刻。只是不知道是司云帆先发挥不了这样的力道,还是沈元景先承受不住。   两边都不想这样被动的僵持,司云帆见对方已经接到第九刀,只能叹口气,率先变招,忽然周围的刀光一齐消失,他隐在刀后,跟着化为无形。   刀招不再加重,可速度更快一截,且声色全无,一切难以捉摸。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沈元景也叹了口气,说道:“果然还是不够。”他舞动长剑,每挡住司云帆的一招攻击,那一剑溅起的光点并不停歇,扶摇直上,落入天空中,化作一颗星辰。   两人交手极快,极短的时间内就对了百八十招,“太微”、“天市”与“二十八宿”,被一一补齐,整个天空渐渐明亮。   每亮起一颗星,沈元景对于这片天空的掌控就加深了一层,星光垂落下来,像是一根根柔韧的丝线,捆绑在司云帆的手脚上。   刀不重了,也不快了。   司云帆被迫从刀光中退出,身形重现,他明白自己是败了,而且败得是一塌糊涂。   沈元景任由他随意发挥,完全建立起了有利的环境,仍旧轻易攫取掉控制权,这境界起码高出一筹。   司云帆想明白了这点,却又想不明白对方年纪轻轻,为何能够练成这般恐怕的功力。叹了口气道:“果然是才之不可强也如是。难怪你不愿意候着我过十年再上门,就算提早十年,你一样能够杀我,确实没必要等。”   话虽如此,要他坐以待毙,却也不能。反正两个大宗师一见,展露根底后,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既然敌人不可能放过自己,自己反倒是要绽放最后的光彩。   “听说李持死的时候,你用了一招十分了得的招数,我也想见识一下。”这是两人相见以来,司云帆脸上最为平静的时候,眼里的光彩渐渐收敛,刀仍旧稳稳当当,一点也不颤抖。   沈元景已经掌控了局势,要杀对方,也不算太难,不过他仍旧觉得应该成全司云帆,退后两步,长剑遥指,说道:“那一招唤做‘天理’,今日请司兄品鉴的,是‘人欲’。”   长剑变化如岁月轮转,化作一缕清风,拂过亲人的脸庞,撩起美人的发丝,摇晃幼儿的衣角。   湖面的波纹、柳枝的轻摆、花儿的低语,乃至于天上明月,与世间微尘,一切悲欢离合尽数兜入,冲撞到人的心田。   “离!”司云帆轻喝一声,放开了心境,四周一片恍惚,山崖重新耸立,繁花仍旧鲜艳栽种在大地;太阳高挂,虚假的星星全都消失不见。   一切颠倒离乱的幻象回归平静,尽数从沈元景的掌控中剥离。   趁着这变化的一刹那,他的刀也到了对方的眼前。   沈元景看得见短刀,却又觉得那不仅仅是一把刀,轻薄的刀身带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锋锐的刀刃划过阴阳,从有中往无奔驰。   人心似剑,天意如刀。   司云帆这短暂的清醒,终究抵不过尘世的碾压,落入滚滚红尘,一个浪花打来,就消失不见。   沈元景收剑赞叹道:“司兄这一刀真是厉害,已经超过我之前遇到一位大师的境界,当排在第一,可惜刀意太短。”   “生命本就短暂,就算是大宗师,勉强活过两百岁,也终究要化作尘土。”司云帆不停的咳嗽,说道:“能得一时之璀璨,便也不虚此生。沈兄弟的剑意中透露百劫不磨的意味,可谁能驻世长存?”   他摊开手掌,才可见那把短刀的全貌。没有刀柄,也没有本应该存在的长长刀身,从外形看来只是一把长刀最尖锐锋利的一截。这只是一把断刀。   沈元景脸色微变,却只能沉默不语。   司云帆缓缓走到最开始的那块大石头上面,盘膝坐下,微笑着说道:“沈兄弟,你胜过我了,接下来该去找乘法老道决斗了吧?胜他杀他,你就是天下第一!”   “不会去的。”沈元景摇摇头,说道:“赵无涯那混蛋,躲在海外大岛游戏风尘,扮做普通人,叫人难以查出,想杀都难。索性让他和乘法真人同在,互相耗死对方算了。”   “啊!”司云帆有些惊愕,眼中的光彩渐渐消失,说道:“也是,就算天下第一又如何?终究这天地是牢笼,我们这些个大宗师,都没有出路。”   ……   沈元景一掌将对方的身躯打灭,连同断刃一起,省得叫人糟蹋。   他自己坐了上去,吹着悠悠清风,良久才轻笑着说道:“谁说我没有前路的?”   天空中又现出了一扇无形的门,无声无息,亘古长存。门微微开启,容得一人进入,仿佛在那里等待了他很久。   里面全是未知,有大恐怖也有大欢喜,是危险也是超脱。   “我没那个能耐横渡大海,还不能破碎虚空?”沈元景这次不再躲避,毫不犹豫的踏入门中。    蜀山攒黛留晴雪,簝笋蕨芽萦九折 第1章 遇怪   沈元景踏入门中,忽然觉得怀里一重,多了个什么东西,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接踵而至,砸落到胸口。   以他的武功,都忍不住眼前一黑,被这股巨力撞得飞起,在空中止不住喷了口血。亏得他还有几分清醒,勉强提起一口真气,在空中打了转,瞅准一处凸起的岩石,落在上面。   沈元景转身看去,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吓了一跳。却见对面是一处山崖,底下的石头缝里露出一个女人的脑袋,有栲栳般大小,披散着一头黄发,杂乱无章,有好些还结在一起,看样子像很久没有打理。   非但这女子头大,下面一截身子也不是人所有,约莫从石头缝里面蹿出有五六尺长,扁圆如壮汉身躯般粗壮,周身俱是蓝鳞,此刻太阳不小,照射上去,晶光耀目。   便是沈元景素来淡定,也忍不住心中暗骂,脱口而出道:“这是从武侠飞升到了仙侠么?”   山间野地,人首蛇身,分明就是妖怪一属。   沈元景离着它有十几丈远,凝神戒备,好一会才见着蛇妖似乎被山压住了,脱不得身,这才略略放心,暗自运功,调理了下伤势,又咳出一口淤血来,自语道:“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他从衣衫上,捏下几根黄毛,对这蛇妖能够以一颗脑袋,撞出千万斤的巨力,感到十几分惊奇,连胸口的东西都顾不得检查,仔细瞧了过去。   这蛇妖面孔倒是不差,可脸色惨白,毫无血色,类死人一般。一双眼睛狭长,闪动之间透出暗蓝色的光,张嘴“呱呱”乱叫之时,露出尖锐的两颗牙齿,愈发的诡异,白日里看来都瘆得慌。   它盯着沈元景,像是看生死大仇,嘴里一直大叫,又尖又厉,就像是市井里头的妇人骂街,能把人的魂魄都气到冒烟。   “论起被压在山下的妖怪,最出名的一位,自然是那只猴子。被压在塔下的蛇妖我倒是知道,这压在山下的,还得费一番思量。”   沈元景看着对方龇牙咧嘴、凶狠异常的模样,眉头皱起,说道:“难不成这里是葫芦山,你是葫芦娃里头那条蛇精?”   他四处打量,此地乃是和来时一样的山谷,两片高崖将谷底环住,只余一面是弯弯曲曲的狭道。   这时节应当是秋天,石头缝隙里的草色沉碧,时而有几朵野花点缀,两崖上各有几株老松,松针密密垂下,在微风微微晃动。可惜此时无鹤,否则更能添三分秋高气爽。   沈元景一时也分辨不出这是哪个世界,更不知道眼前这妖孽有甚本事,便要先行离开,只暗暗记下所在,等以后再来报仇。   蛇妖忽然着急起来,叫声愈发的高亢,除了呱呱之声,还附带了“咿咿啊啊”呼喊。   沈元景才小心翼翼的走一段,突然脑袋一蒙,情不自禁往对面山崖走了几步,好在心神感应到自身危险,刺激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不禁吓出了一声冷汗。   以他如此深厚的功力,平素也十分注重锻炼神志,都难逃蛇妖的摄魂魔音,这世界果然是危险至极,不由得庆幸刚才没有冲动到要降妖除魔。   他正要离去,却又觉着不对,往另一边看去,只见自己这边的一块大石头后面,跑出一匹小马,才一尺多长,驮着一个七八寸的小人,摇摇晃晃的朝着蛇妖走去。   蛇妖脸上喜形于色,竟全不理会沈元景的动作,只专注的盯着这小骑士,眼睛里面露出贪婪的光,身躯左右扭动,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看这幅模样,沈元景哪里还不晓得,它的目标正是这小马和小人,刚才自己误入其间,兴许是坏了它的好事,也怪不得对方如此愤怒。   眼见那小马驮着小人越走越远,沈元景心里一动,脸色瞬间呆板,双眼现出迷茫,也跟着往蛇妖走去,似乎刚才泛起的抵抗意识,也已经被摧毁。   那蛇妖果然上当,身躯不在扭动,轻轻的伏在地上,声音也变得轻柔,没有了攻击的意味,只剩下引诱的呢喃,令人从心底泛起对美好的向往。   片刻功夫,沈元景和小马、小人在距离山崖前一丈处汇聚,那蛇妖就等不及了,口里喷出一股十分腥臭的气息。   沈元景只是闻到了一点,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好在他为了防备敌人的叫声,心神十分集中,准备也够充分,在第一时间闭气。   奇怪的是,那小人与小马竟然也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因为尖啸声停下,清醒过来。   蛇妖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身躯激射而出,把个五六尺的身躯拉长到八尺,这还不够,又从口中吐出一条长长的信子,竟也长达三尺,往前卷来。   那小人与小马呆立当场,眼见就要被蛇信卷到。沈元景忽然探手一捞,接着脚下猛然往后一退,眨眼功夫退出一二十丈远,又落到开始那凸出的石台上。   蛇妖见着到嘴的肥肉消失,疯了一般,摆动着长长的身躯乱舞,嘴里的尖叫声几乎可能震破人的耳膜,里头不再有诱惑,全是攻击。   沈元景面色带笑,一边将真气渡入小人与小马的体内,安抚它们颤抖的身躯,一边说道:“你这般想要这两个天地精灵,肯定是得了能有莫大的好处。我们已经结下大仇,如何能让你如愿?”   蛇妖似乎听得明白,挣扎得更加厉害,奋力往外抽动身躯,石头簌簌而下,其中一两块尤为巨大的,砸得蓝色鳞片凹下,渗出几股鲜红的血。   沈元景看它竟然真的挣脱出了半尺的身躯,不免有些心惊,正在盘算是走是留时候,山崖下压着蛇妖的大石头上,突然泛起了黄色的光,笼罩住它。   黄光覆盖之下,几个像蚯蚓般的图案很是显眼,他定睛一看,却是梵文书就的“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只是看着历经太多风雨,有些黯淡。   沈元景不由得大喜,这分明就是传说的佛家神通,能镇压妖邪,凭借的自然是法力,岂不是说此世果然是有修仙之法的存在?   蛇妖显然愤怒到了极致,哪怕有黄光镇压,仍旧不肯罢休,扭动得更加疯狂,身躯被巨石镇压之处,血液飞溅,山崖似乎都有些晃动。   六字真言加速黯淡下去,连带着黄光渐渐不稳,让那蛇妖又蹿出半截。   沈元景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人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让你逃脱,残害生灵,也不知道这罪孽会不会算我头上,可不能一来就让你污了仙途。”   他轻轻放下小人与小马,说道:“快些走,过会打起来,我可顾不得你们。”   说罢,伸出双手成爪,左右各插入一块大石中,猛然往前甩出,左手一招彗星袭月先动,右手一招流星赶月,反而后发先至。 第2章 激斗   蛇妖见着巨石袭击来,只得暂停了挣扎,拿头往先发出的那块石头上撞去,却不料另一边的石头先到,砸在它的身躯上。   “砰”的一声,它身躯便带得往后一晃,掉下一两块鳞片,洒落一捧鲜血。沈元景面露微笑,心道:“果然你也是肉体凡胎,那还有得打,若是铜皮铁骨,那才真的难办。”   蛇妖疼得扭动一下,尖啸刚发出一半,另一块石头接踵而至,撞在它额头上,四分五裂。它也一阵发懵。   沈元景趁机又捞起几块小些石头,运其特殊的手法,一一打出。那蛇妖动作倒也迅捷,让过好几块。只是它大半个身躯被镇压在山崖下,无法完全躲避,身躯上又溅起几朵血花。   不过这样一来,反倒了激发了其凶性,竟然完全不管这等攻击,只一心一意的要挣脱出来。   沈元景又激射出了好几下石头,哪怕打落对方好几块鳞片,露出斑斑点点,血肉模糊,蛇妖都不理会,再挣脱出了半尺身躯。   终究是妖怪的躯体和人的身体大大不同,若人伤成这样,就是不死,也定然痛不欲生,哪里还有扑腾的劲头。   黄光不停抖动,六字真言愈发的黯淡,似乎已经镇压不住。沈元景叹了口气,又甩出手里的最后的一块小石头,合身扑了上去。   他已经看得明白,要灭掉敌人,终究只能近身搏斗。   那一对小人与小马竟没有离开,躲在远处望见这一幕,吓得“咿呀咿呀”的大叫,似要劝阻于他。   人才奔到面前,那蛇妖已经张大了血盆大口咬过,锈黄牙齿森然,一股更加浓郁的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沈元景哪里敢让对方咬到,连忙屏住呼吸、偏过头去,又侧身一让,反手一肘撞在蛇妖的头上。   梆的一声,比打在石头上还要坚硬。果然是能够化形之所在,便有特殊的神妙,做不得攻击的方向。   沈元景右手捏拳,重重的砸去,蛇躯果然要柔软得多,拳头落在上面,如同打到树木上,那强度和脑袋相比,可要差得太多,只是那蛇鳞坚硬非常,隔档了大部分的劲力。   不过就算是这样,蛇妖也发出了一声惊天的嘶吼,它料不到一只小小的拳头,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道,痛的翻滚扭曲,撼动黄光阵阵抖动。那对小人与小马吓得战战兢兢,还不肯离去。   沈元景看了眼黄光,正犹豫第二拳要不要打出,蛇妖却先行扭动身躯躲闪,又匆忙把硕大的脑袋撞来。它已经顾不得脱身,先要除掉眼前这个大敌。   美人蛇头的力道和坚硬,沈元景也是领教过的,哪里敢硬接,急忙闪身往边上一跳,却料不到其速度也十分的快,被半截黄发扫到胳膊,一阵发麻。   他往边上连退三步,落到悬崖根部。蛇妖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突然把身躯一绕,竟向他盘来,倘若被缠住了,恐怕连命也要交代在这里。   沈元景身手一按石壁,冲天而起,那黄光果然不禁止人类通行。他虽不敢用力,也冲起了三丈高,远远躲过蛇妖的攻击范围。   蛇妖跟着扑来,一头撞在黄光上,脑袋稍稍发晕,裂开牙齿,两眼发出仇恨的光芒,直瞪着他。   “你这般记仇,更是不能放过。”沈元景身形在空中一折,落到蛇妖前头。   还未站稳,蛇头迅速出击,似老鸡啄米,又准又快,扑面而来。   沈元景早有预料,脚下就没有踩实,借着方才的劲头,欺身而上,不退反进,五指成爪,一爪抓在蛇躯上。   蛇妖被巨石镇压,终究躲闪不及,躯体上破开五个指头大小的窟窿,血水碌碌往外流。爪中更带着几分真气,深入其中,纵然是蛇躯这般庞大,也痒麻难耐。   蛇头急忙兜转回来,几个晃动,就将沈元景赶走,又缩回到山崖下,紧紧防护,让对方一时也找不到攻击的空隙。只是痒麻止不住,蛇躯不停扭动,最后又要往山壁上蹭。   可等它靠近,那大石头上六字真言陡然亮起,流出浓郁的黄雾,如一盆热水浇到蛇鳞上,吱吱作响。蛇妖痛的拿头拼命的撞击黄雾,纵然头破血流,也不肯停歇。   沈元景看到六字真言字迹笔画里头,已经露出的丝丝裂纹,暗道一声“不好”,不敢怠慢,连忙抢步上去,重重一拳砸在蛇躯上,打出一个窟窿,蛇肉糜烂,血哗啦啦的流淌,连鳞片也断裂不成样子。   就算这样,那蛇妖也不管不顾,仍旧是和黄雾较劲,每撞击一下,雾气都要往外溢出一些,渐渐稀薄,眼见不存。   沈元景那里能让它继续放肆,对方大半截身子都在石壁之中,都如此难对付,等整个出来,还不知道多出什么本事来,纵然他能逃,可与一开始的目标背道而驰。   他深吸一口气,并起两指,往前一点,指尖现出一点星芒,既十分迷幻,又让人望之生寒。   只是可惜能震慑人心的意境,对蛇妖一点用处也无,好在招数本身威力不凡。指头戳到蛇躯里面,透过整个内腑,从另一面窜出,溅起好几块鳞片。   蛇躯里间已血肉模糊,两边的伤口的血像壶中倒出的茶水,咕嘟往外涌,落到地上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蛇妖,它眼眶变作血红,长啸一声,把口一张,吐出鲜红一个火球,如闪电似的打来,四面俱是烟雾。   沈元景大吃一惊,料不到蛇妖隐忍至今,才用出法术。他站得太近,那招数又太快,仓促之间无从躲避,只得运起全身真气硬扛。   这可不是幻象,里面蕴含的法力,是他从没有接触过的力量,炽热里头带着阴毒,巨力中夹杂尖锐,渗透入脏腑之中。   沈元景被打飞出一丈远,那蛇妖还要继续攻击,可头顶的黄光落下,如网一样,将之困在里面,滋滋之声如油煎豚肉。   看来那六字真言对于蛇妖使用法术,更加不能容忍。   沈元景吐出一口血,说道:“想不到我前番在白羽世界没有受的伤,都在这里补上了来。”   他摆手将那对小人与小马赶回,大喝一声道:“今日惹得我也火起,正是你应劫的时候!” 第3章 灭杀   沈元景动了真火,飞身上前,展开霹雳手段,也不是一味和那蛇妖缠斗,半数都是硬碰硬的去攻。若不能趁着六字真言还剩下一点威力,抢先将其杀死,那还不如现下就逃。   他真个是拳拳到肉,几乎不去躲闪,只有当那蛇妖拿头撞来时候,才会让到一旁。实在是对方脑袋太过坚硬,无论他用硬功还是透入真气,都无法给对方伤害。反而若是自己不慎,挨上一下,恐怕轻则骨折,重则要丢下半条命。   蛇妖更加愤怒,若不是橫骨未有炼化,口不能言,怕是早就大骂不停,现下也是“呱呱”之声不绝于耳。   若非沈元景一直阻拦,它早就能脱身而出,说不定连那一对小马与小人都吃到嘴了,哪里还像现在这般狼狈,被动挨打。   这般滋扰之下,蛇妖根本不能全心全意的脱困,愈发的暴躁,蛇头频频出击,想要赶走眼前这烦人的敌手。   沈元景见引蛇出洞成功,长出了口气,时不时捏着拳头往蛇头上硬碰一下,或是不顾手掌震痛,反手照着蛇脸抽一巴掌。   蛇妖虽然不懂这些个是侮辱的动作,可动物天性,本就是会护卫要害,纵然蛇头是它身上最为强大的武器,被攻击多了,也一样会下意识的躲避。   这会又是一招,手爪抓在脸上,嘎吱作响,蛇妖往前一扑,偏头张口就咬。沈元景错身而过,到了蛇躯上,二指一戳,在方才那指洞的边上,又添了一道伤口。   “呱!”蛇妖痛嚎,转过头来,又要吐火,总算是想起头顶的黄光,生生忍住,只把头往前撞来。   沈元景便趁着对方停顿的那一刹那,急往后退逃出几步。他看向那六字真言,字形均已断成一截一截,只靠一点玄光还在维持。   黄雾已经淡了太多,几和黄光相近。蛇妖也已经察觉到了,脸上焦急中带着兴奋,猛然往前一挣,又给它抽出三四尺的身躯,露在外面的已过丈二。   正当它准备一鼓作气,把另一截蛇躯拔出来时,沈元景双指化勾,朝着它眼睛勾去。   蛇妖匆忙闭眼,头往后一仰,随之身躯往起一冲,撞上薄薄的黄雾。固然它撞了个头晕眼花,可那黄雾也完全消散。   它脸上止不住的狂喜,得意的“咿咿”直叫唤。这时一股剧痛从身躯传来,方才那受伤的位置旁边,又叫敌人偷袭洞穿。   快活声化作惨叫,蛇妖想也不想,脑袋径直下砸。沈元景飞快的跳开,只见乱石飞溅,地上现出一个径约八尺的小坑。   “还差一指。”沈元景看着蛇妖身躯上的六个指洞,又见着黄光淡得不能再淡,心中暗暗计较道:“看来是得拼命试一试。”   六字真言几要分崩离析,留给的时间不多,他不由得有些焦急,不能走远,停在原地等着蛇头再攻过来。   果然蛇妖又猛抬头往上撞在黄光上,将之撞得只剩最后薄薄的一层,又冲着沈元景砸落。   沈元景早有准备,轻喝一声,并不躲避,双手往上一托,奋力使出斗转星移的功夫。那蛇头落下来的劲力,一大半导入脚下,踩得石头“砰砰”碎裂,另一小半他自己消受,震得气血一阵浮动。   蛇妖却料不到会有这般变化,正自奇怪,就见着头颅被人扭动,往外偏转。它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就往反方向别过。   沈元景正是借着这一扭之力,弹射而出,并指一戳,在那扁扁的蛇躯上,落下第四指。   蛇妖已然痛麻木了,并不理会,又往上一撞,黄光完全消散,六字真言一时暗淡下来,只余最后一点法力,也在缓缓消散。   “轰隆隆”的声音从山崖底下传出,巨石破成几块,蛇妖往前一蹿,整个尾部脱离山崖,躯体完全展露,总长约有两丈四五。   它得意的仰天大吼一声,又低下头,面上止不住的狞笑,目光中透出残忍,直直的盯着沈元景。   沈元景似乎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一步。蛇妖立刻激射而出,如同闪电一样迅捷,眨眼到了对方面前,张开大口,露出的两颗尖牙上,闪烁蓝色的光。   几番谋划,成败在此一举,沈元景不避不让,凝聚了全身的功力,凝神等着蛇头撞来的一刹那,整个人猛然往后一仰,贴近地面,险之又险的避过。   他瞅准位置,手指点在前番布置的位置,剑气激射而出,又急切转身,躲过随之而来的蛇躯。   蛇头撞到石壁上,轰的一下,地动山摇,从天上掉落许多石块,沈元景连忙往崖底躲去,同时双手不住的拨弄。   蛇妖却并不躲避,往这边冲。忽然,蛇躯那八个孔洞处透出白光,一股撕扯之感传来,让它痛不欲生,忍不住张开大口,厉声尖啸。   远传那对小人与小马头脑发晕,摇晃着滚落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沈元景只觉耳中像灌了水,外界传来的声音都朦朦胧胧,恍恍惚惚。   白光最后一闪,蛇妖突然觉得身躯一轻,似乎也不那么疼了,脸上放松下来,又记起敌人之可恨,把眼睛一眯,转头往这边一冲。   “砰”的一声,蛇头才冲出五六寸,就无力附着,掉落在地。蛇妖昂起头,满脸迷惑,转身往后一看,叫声更加凄厉,原来从头往下四尺处,已经与下半截身躯分离。   正是沈元景的谋划。他见那蛇躯坚韧,绝非一两招能切断,便取了个巧,先开了八个孔,再灌注锋利的剑气,这样只需将两孔之间的勾连一一斩断。   只是估算偏差,蛇躯还要更有韧性一些,剑气切割得不彻底,还如同锯木一样,拉扯了一个回合,才让蛇妖多受了一次折磨。好在尽了全功,只是切口不那么光滑而已。   后面半截蛇躯失了首脑,一动也不动;前面半截满地打滚,撞得石块乱飞。那蛇妖虽还在折腾,口中叫声却是断断续续,倒让沈元景松了口气。   不一会,崖底安静下来,那对小人与小马微微探出头来,脸上又是害怕又是期待。   沈元景运功探去,蛇妖果然是没了声息,便从旁抓了块大石头,才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又站定不动。   忽然,那蛇妖猛的抬头,飞起六七尺高,眼睛里面通红欲滴,张开大嘴,一个白色火球酝酿待发。   “早等着你!”沈元景单手一挥,手里的大石块正好砸在它头顶,黄光一闪,又有“噗”的一声,石头竟然没有碎裂,还将那蛇妖的嘴巴打的闭合下去。   危险气息如针刺肌肤,沈元景连忙丢掉石块,急退出十几丈远,果然从蛇妖头颅七窍中透出白光,接着“轰”的一声炸开,把它一个坚硬如铁的脑袋炸了个稀烂。 第4章 洞窟   沈元景这些才完全放下心来,快步走到了那一个阔约两丈的大坑前,蛇妖的前半截身躯已完全消失不见。倘若这样对方还能活过来,那他也只能自认倒霉。   他擦了把额头的细汗,庆幸的道:“亏得这蛇妖不似葫芦娃里头那位那般聪明,否则只它缩回脑袋谨守自身,身躯慢慢往外腾挪,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是可惜,那印有六字真言的石头也炸没了,还想好好研究一番。”   蛇妖装死时候,沈元景上前探查,灵机一动,取了那块印有六字真言的石头在手,把上面还剩下的最后一点力量,盖在蛇妖脑袋上,将其法术封印,才一举奏效。   “咿咿呀呀”那两个小人与小马也赶到坑边,手舞足蹈,兴奋异常。   沈元景这才有闲暇仔细来看,小人儿通体与人无异,浑身如玉一般,只是白里透青,没有一丝血色,头发只有几十根,稀稀落落,也是白的,却没有眉毛,面目非常美秀。   那小马肌肤与小人也是一般无二,只身上光滑圆润,不见毛发,只尾巴处还有剩有那么十几根。面孔也不那么灵动,显然功行不够。   这两个小东西倒是挺有趣,沈元景心知定是什么天材地宝幻化,吃了有极大的好处,否则蛇妖也不至于欲得方才甘心。   只是他很少依赖外物,连和氏璧里头的天外能量都瞧不上,何况这种仙药无非灵丹一属,不能让他动心。便是这般心境,才叫这两个小东西生出亲切之感。   沈元景笑了笑,抬头望天,日已西斜,这一场大战下来,耗费了大半个时辰。再看看那蛇妖原来栖身的孔洞,已随着它挣扎扩大许多,露出的全貌,只余一恰好容纳蛇躯的孔洞,并无特殊。   他巡察周围,果然是没有别的神异,不免有些失望,就要抬步离开,忽觉左脚一重。   小人见沈元景要走,连忙上前扯住他裤脚不动,短手比划半天,见言语不通,又驱动小马一起,冲到坑中,从乱石中翻出一件物事,递到眼前。   沈元景接过一看,却是一颗龙眼大小的圆珠子,蕴含一丝热意,红中带黄褐,色彩有些驳杂暗淡,圆得也不那么规整。   他迟疑道:“这难道是蛇妖的内丹?”   小人一连点了几下头,又兴奋的比划好几下。   他哑然失笑,抛了抛内丹,放入怀中,触及到穿越时候随之而来的一件东西,心里一动,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带路,我们寻一处安静的位置。”   沈元景一把捞起小人和小马,在对方的指挥下,三五步就冲上对面的悬崖。   此时秋日已深,满山枫林尽染,柿子如同火一样又鲜又红,映着晚山余霞,美不胜收。   几经周转,小人引着他来到另一处更加偏僻的悬崖,便停步不前,往下探了探头,又缩回来,招了招手。   沈元景过去一看,脚下是几颗老松,透过树枝仔细瞧去,崖下三十丈地方,还有两颗并排生长的怪松,其上隐隐现出一条缝隙,正要查探,那小人又拖住他,咿呀的比划。   他见其脸上有些迟疑还有些焦急,问道:“这是你的藏身之所,你不愿我下去?”   小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元景思索一番,又问道:“你的意思是下面有危险?”   小人点点头,又咿呀几句。   “天生灵药,必有奇物守护,这我是明白的。”沈元景再问:“那守护兽比之蛇妖如何?”   小人儿歪头一想,立刻松开了手,意味不言而喻,里头的守护兽较之蛇妖,可差得有些多。   如此沈元景也不迟疑,兜起两个小东西,纵身跃下,到了半空左脚往右脚一踩,落在石缝中。   这是一个小小石洞,从洞内透出清香阵阵。他迈步进去,地面光秃秃的并无他物,只一旁的石缝中有些动静。   那小人和小马从手中一跃而下,没入土中,等了一会,只见由洞中地面上涌现两株灵芝仙草,五色缤纷,奇香袭人。   其形如鲜香菌一般,大的约有一尺方圆,小的只八寸,当中是芝,旁边各有四片芝叶。   “原来是灵芝化形,真是神异。”沈元景细细观赏,啧啧称奇。从那大的上头现出一个虚影,却是那小人儿,小的自然就是小马。   他看了一阵,说道:“你两个还是先缩回土里,等我收拾了旁边这畜生,再来叙话。”果然小人连忙缩头回真身,连带这边上小马,一齐入到土中。   这时忽然一道光芒从石缝中激射而出,朝着沈元景袭来,迅捷异常,带着一丝腥味。   沈元景早有准备,避开怪兽头上泛着寒光的一个白点,反手一掌,将之拍落在石壁上,比想象中的,还要弱一些。   “砰”的一下,石泥簌簌而落,那怪兽似乎撞得有些头晕,晃了晃脑袋,才重新站起来。只见它生得狮首龙身,六足一角,鼻长尺许,两个金牙露出外面,长有三尺。   沈元景认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只从其双目中带着的凶厉,便清楚这定然不是什么神兽、仙兽。又一声不出便突然袭击,可知也是无有主人。   那怪兽龇牙低吼,又猛扑过来,行到半空,独角一亮,射出一道青光,同时张大嘴巴,两颗露在外面的牙齿狠狠咬来。   沈元景不敢接那青光,侧身一让,单手作刀,狠狠的劈砍在怪兽的躯体上。   “嗤”的一声,青光落在身后的石壁上,钻出拇指大小的一个孔,直入三尺有余。又是“砰”的一下,怪兽也被抽飞出去,落到地上。   “厉害!”沈元景转头看向石壁,再看着只是有些晕眩,身躯上一点痕迹也没有的怪兽,由衷的感叹。他这手刀,较之神兵利器亦不遑多让。   他伸手往石壁一点,剑气激射而出,落到小孔旁边,也是一个圆半寸深入三尺的洞。这番试验,倒吓了那怪兽一跳,往后缩了缩。   这样的小怪,沈元景倒也除得,主动上前就是一拳。怪兽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却比方才挨刀还还要痛苦,躲到角落,“啉啉”的惨叫。   沈元景见拳头里的震荡之力起了作用,又往前一步。那本缩成一团的怪兽忽然弹起,往洞外逃去。   “呀!”芝人从地面冒出,急得大叫。   “放心,它逃不脱。”话音未落,沈元景已经落到怪兽身前,当头就是一拳。   怪兽后退两步,踉踉跄跄,不住的摆头。   沈元景也不停歇,赶将上去,拳如雨点,“砰砰砰砰”的七八下,收手站立,怪兽口鼻溢出血液,伏在地上,已死得不能再死。   等了一会,芝人才又探出头来,冲到怪兽身边,又踢又踩,一边还止不住的摸着自己的头发,从咿呀的乱叫声中,也能听出气愤。   “哈哈哈哈!”沈元景大笑道:“原来你的头发是被这怪兽当零嘴儿吞了,我还以为生来就这般稀疏。” 第5章 奇书   这些个灵草旁边的所谓守护兽,便是用心呵护,也不是真个有多爱怜,不过是等着灵药成熟的一日,才好吞服。   沈元景估摸着这怪兽只是因为另一株灵芝还未化形,故而一直等待。期间还忍不住贪嘴,也不知吃了几次芝人的头发、芝马的尾毛,才让芝人有这般大的怨气。   怪兽既去,两株灵芝又回到从土里,重新涌现出地面,回归原本形态,那叶子都比前次看得要鲜艳一截,似乎去了蒙尘。   片刻的打斗,太阳已然西下,只余最后一丝红霞,留存了一点光亮,和明月做交接。   沈元景站在洞口朝外看去,星星齐齐点亮,都是熟悉的方位,不仅长出了一口气,只要还在神州,无论古今什么时候,也坏不哪去。   只是眼前崇山峻岭,绵延起伏,如卧龙酣眠,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座名山。他略一思索,倒先笑起来,吟诵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纵然他曾经走遍华夏各大名山盛景,可也不能将每座山的任何一个角落踏遍,有所偏差也是理所应当。   树木郁郁苍苍,又逢秋季,自然多枯枝败叶。沈元景拾掇了不少,于洞口点燃火堆。   这处山洞许多年都无人发觉,显然是隐蔽异常,倒也不虞有人发觉。   一番较量,沈元景耗费精力颇多,倒也有些饿了,吃了两个浆果,又将目光投向那怪兽,心道:“此兽只有野腥,并无毒臭,却不知滋味如何?”   心里想着,手上已然行动,拖来怪兽尸体,仔细按压,骨架颇大,肉也有不少,那皮上是细细的鳞片,摸上去十分光滑。   他怕怪兽皮厚,凝结出一把冰刀,特意挑了肚皮,用力一刀划下。   “咦?”冰刀划动倒是顺利,只是此兽外皮不破,也不留一丝痕迹,沈元景用手摸去,颇为惊喜的想道:“原来这坚韧是外皮自带,并非怪兽有什么神通。如能完整剥下来,倒是一件好宝贝。”   只是他穿越之时,宝剑没带过来,冰刀也不堪大用。正欲用手作刀时候,突然瞧见怪兽那独角,伸手用力一扳,却出乎他意料的轻松折断。   拿在手里一捏,即成粉末状。看来是随着怪兽死去,这里头的神异全都消失,变作朽木一般。   沈元景倒不懊恼,反是颇觉有趣。今日见到的每一桩生灵,都是从前未有见过的奇异事务,这个世界较之以往,更有无穷奥秘,让人沉醉。   他拿冰刀一敲怪兽那两颗大牙,笑着说道:“你们总也不是外强中干吧?”   话音刚落,冰刀落在大牙上,立时断成两截,“叮”的一下掉落地面。   沈元景脸色一凝,倒是不担忧此兽还活着,只是奇怪大牙的锋利。于是手上灌注真气,去捉那大牙,等握在手里,便感受到一股锋锐之气传来。   看来并非是有什么内力法力灌注导致的神异,而是牙齿本身就是这般。   这又是一件好材料,他脸上露出微笑,心道:“没道理这弱上许多的怪兽,会比那蛇妖留下的宝贝还要多,看来那蛇丹应当有很大效用,后面当仔细研究一番才是。”   他把怪兽反过来,肚皮朝上,真气灌注在手上,用力一划,竟也没有破开,只留了点浅浅的痕迹,如此三次,方才将此兽肚皮划开,露出里头白花花的肉来。   剥皮的时候反倒不用如何费力,沈元景只凝出冰刀,沿着皮肉之间,就轻而易举的将兽皮分离出来,倒也省下了许多事。只那两颗牙齿费了些功夫,要将旁边普通骨骼敲落,才见真身。   大牙长有一尺二三,净白如玉,成剪刀状,而表面无磨研的痕迹,后端乃一圆柱状,正合适手握。   沈元景洗净之后,拿在手里随意挥舞两下,一点声音也无有,十分神异。他略略涌入一点真气,牙刃上竟然现出尺余长的剑气来,往边上石壁一插,如入腐土。   他再一用劲,“嗤”的一声,剑气脱体而出,射入对面石壁中,没入足有一尺之深。   沈元景反复测试,透过这牙刃,激射而出的真气可刺入石壁六尺,增幅一倍,不禁欢喜异常,收在袖中,作为压箱底的手段。   他翻了一阵,没有看到兽丹,也无遗憾,取了兽肉,炙烤熟了,饱餐一顿,才从怀中取出那随着穿越而来的物事,是一本书。   初见这书,沈元景也不禁呆了一下,原来是大唐里头得来的《长生诀》。此书玄金丝线铸成,入水不湿、遇火不焚,坚韧异常,难怪能够替他挡一挡蛇妖那坚硬头颅的撞击。   只是此书和这方世界又什么联系,怎么会隔着两个世界钻出来?要知道除却贴身衣物,沈元景进出穿越世界,都带不了任何东西。   他检视脑海里头那圆盘,十颗星辰二亮八暗淡,寻到代表大唐双龙世界那颗,一样的死沉沉,无法进入。   沈元景摩挲着封面,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回过神来,打开一瞧,更加吃惊。这书里头的内容他本是记得牢牢实实,现下却全都变化了模样。   他急忙翻到后面几页,那七幅图倒是还在,只是上头的行气线路有了些变化。他不敢乱尝试,又翻回最前,幸运的是,里头内容仍旧是用甲骨文书就,无须他再做学习。   字数约莫千五百余,头三百粗略介绍广成子飞升之前,别传了一门道书,正册三卷练法,副册一卷练术。而此书乃是入门之基石,又兼有提纲挈领之功效,能升华道法,统筹术法。   后八百字配合七幅行气线路图,是筑基之法,别有神效。余下四百字,却是连接正册三卷,兼领副册一卷的关键。   通篇读下来,沈元景心中欢喜不能自已,起身立于崖边,清风悠悠,吹动衣摆。   今晚乃是满月,已渐近中天,清辉洒落,为眼前山脉披上一层薄纱,微风吹动树梢,仿佛浪涛涌动,竟也有波光粼粼之貌,涤荡人心。   山中本就清静,此刻更甚,只远处细微的虫鸣如人呢喃,又眼前柴火哔剥之声,似乎偶尔泛起一两声欢笑。   天阔,山幽,夜深,人静!   李白有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二三百载,沈元景却已无人可思念,凡尘俗世尽了却,从今而后,再无羁绊,只一心求个超脱。 第6章 剑仙   沈元景努力翻出前世的记忆,探寻出于蛇妖、芝人芝马相关的讯息,意图弄清楚这是哪个世界。如此方才好立足,更兼去寻找那广成子的三卷道法和一卷术法。   只是年代久远,记忆零碎,只一条若有若无的线,却始终无法连起,直到火堆熄灭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揉了揉眉角,正要回转洞内,打坐练气,验证一番《长生诀》里头的法门,却无意中发觉此刻似乎凉了许多,天空也似有异样。抬头一看,那月亮变得特别的大。   尚且还未来得及思考,沈元景便发觉周身亮堂起来,月亮似乎特别青睐此处,将月华如覆水般倾泻下来,又齐齐往洞内涌动。   他转头一看,满室生辉,明明之光还要亮过白昼。只见那两株灵芝周围,莹莹月华特别浓郁,已然聚集成雾。   沈元景顿时恍然大悟,心道:“难不成这就是采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真是神奇非常。只是看这两小都这样大了,不说千年,五百年总是有的。动静闹得这样大,竟然一直也没有被发现,可真是幸运。”   这般奇景持续了一刻钟,光华渐渐散去,月华带来的寒意也跟着消失。两株灵芝的叶片上面,仍旧有荧光闪动,如美玉雕琢而成。   沈元景见得此景,也就息了此刻就修炼长生诀的心思,盘坐洞前默默疗伤,直到第二日红日初升,又见两株灵芝吸收了照耀过来的第一缕霞光,心里很是热切。   他吃了昨日遗留的几个果子,收拾了洞内杂乱,将野兽尸体抛得远远。把轻软的兽皮折叠提在手上,又对两个小东西说道:“我要走了,此地虽僻静,可以后你俩也要注意一些。”   那大的灵芝缓缓沉入土中,接着钻出一个小人来,拉住他的衣摆,咿咿呀呀的叫嚷,无疑是舍不得。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咱们也是萍水相逢,今番已是缘散别离时刻,等将来若有缘聚一天,再行相会。”沈元景弯下腰,抚摸芝人的脑袋,怕它听不懂,又轻轻说道:   “你们乃是天地精灵,尚未成熟,一时半会不能离开此地。我要去寻几件重要东西,多少要在外头浪荡好一阵。将来或许会回来此间闭关修炼,只是现在不得不走。”   那芝人这才放开衣摆,依依不舍,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沈元景往崖底一跳,三下两下落下百丈,再运功往上,透过怪松看时,隐隐可见小人儿仍旧伏在崖边往下。   他心中一动,暗道:“从此地往上看,这洞窟还有稍有显眼,现下没了守护兽,难保就没有些个鸟兽觊觎侵扰,我须想个办法。”思忖片刻,左右看了看,又飞奔上去。   那小人高兴到手舞足蹈,他只能安慰道:“我来是怕你们遭了难,等我布置一番。”   沈元景从旁边挪移过来了几块大石,将山洞完全遮盖,又在外修饰一番,若不亲临此间,绝难看出有这么一个所在。   他又掐算一番,照着每天日出时刻以及月圆之夜的方位,在石头上斜斜戳出七个大孔,呈北斗七星状,如此也不耽搁两小修炼。   做完这一切,正要离开之时,又灵机一动,弄了两个石凳一个石台,上有纵横十九路。并将旁边的石壁削平,以手指刻了四个大篆“清玄别府”,又有一行小字,“元景练气之所”。   ……   这山之大,远超沈元景想象,他在山中兜兜转转了一日一夜,才得以出去。   幸得山下不算太远就是一桩城镇,入到里面,看着倒是太平时节景象。街上人烟虽然不算很多,可各人面色或有闲适、或有愁苦,或有焦急、或有平静,却都没有乱世那种惶恐。   且其人无论男女老少、富贵贫贱,都是正常人打扮,并无金钱鼠尾,叫他心情愉悦。随意找了个饭铺,把逮来的两只野兔换了几钱银子,与几十个铜钱。   那铜钱上刻的是“崇祯通宝”,让他更加安心了许多。只是从街上听来消息,这巨大的山脉竟然是九华山,不免叫人疑惑。   依照沈元景之前的游览经历,九华山绝不至于是这般模样,也不能困住他一日一夜之久。   他在街上逛了一圈,好容易在偏僻之处寻到一个书铺,入到里间,随意挑挑捡捡一番。   除却《三字经》、《朱子千字文》之类启蒙,还有即空观主人与冯梦龙的《三言二拍》,以及《辽海丹忠录》等。   明英宗往后的历史,沈元景虽记得不是太清楚,可也能从前世记忆里头翻出些片段,这些个无不是明末时候才出现。   他看了看柜台后的那个老者,轻声问道:“掌柜的,现下是崇祯多少年?”   “崇祯?”掌柜诧异的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才又恍然大悟,连忙从柜台里头出来,弯腰作揖道:“原来是仙人在上,请恕老朽眼拙。”   沈元景顿时明白对方是误会了什么,摇头道:“我并不是什么仙人,只不过是在山中隐居了些时日,不知年岁而已。”   掌柜连声道:“是是是!”脸上却不如何相信,仍旧恭敬的作答道:“仙长至少在山中待了有五年以上了吧。崇祯十年冬月,京城就叫那发迹于江西的杨天王攻破,先帝已经驾崩了有五六个年头。”   沈元景眉头皱起,问道:“杨天王攻破京城?那李自成呢?”正史中可没有这段经历,难不成又同笑傲一样,在中间出了意外。   掌柜答道:“杨天王据有直隶、山东、河南、湖广与江西;李自成占领了陕西、山西、四川,正与杨天王对峙。可怜我煌煌大明,只剩下南直隶、浙江、福建与广东四地,连贵州、广西与云南也被各处的叛逆分裂出去。”   这局势大出沈元景预料,一时有些无言,过得片刻才又问道:“还有北面的蛮族,有何动向?”   “那些个清妖好像发生了内乱,短短一季之间,尽数灭绝。”掌柜脸上也有探究,说道:“可惜隔得太远,小人也不清楚个种详细。”   沈元景心中一震,这可真真是一件大事,只是他仔细询问,这老者却知道不多,未免叫人遗憾。   店外路过有三个江湖客,提刀带剑,似乎听到了两人对话,来了兴趣,也不入内,只在门外驻足静听。   沈元景不去理会,仍旧问了掌柜几句,见实在问不出更多东西来,才说了些别的,又道:“怎么,这天下的仙人很多么,否则你是如何知晓有仙人存在?”   “唉,先帝在时,灾害连连,天下大乱,我等小民朝不保夕,不怕仙人笑话,那时候连小人的孙子都饿死了一个。”掌柜有些伤感,却不敢再往外多说,接着道:   “自古大乱必有妖邪,各路魔王也纷纷现世。其中最为残忍的一位,乃是那做张献忠的贼寇,传闻他身高两丈,青面獠牙,性情暴虐,动辄杀人不算,还要吃人。   他不仅自己喜欢吃人,手下也养了一帮吃人的魔兵,所过之处,非但鸡犬不留,连人也剩不下几个,遗留残垣断瓦间,尽是白骨累累。   这等残暴的行径,却是惹怒了一位山中仙人,于白日从天上降下一柄飞剑,将这魔王一剑枭首。其后那些个残暴的叛逆,如‘曹操’罗汝才等,也一一被出山的仙人杀死,还了天下一个清宁。   果然这些个魔王灭绝以后,天灾渐熄,短短两三年,日子又恢复到张太岳秉政时候,大伙总算好过了一些。饮水思源,咱们这些百姓自然对仙人是家家供奉,不敢有所怠慢。”   沈元景骤然听到果然是有仙人存在,心里有些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怪不得你对仙人如此尊敬。只是可惜,我的确只是这九华山中躲避乱局的普通人而已。”   “原来如此。”见他一再否认,掌柜这才相信,脸上有些失望,却还是说道:“不过公子风姿俊朗,仪态不凡,即便不是仙人,想来也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未来前途自不可限量。”   沈元景还未答话,身后有人轻声说道:“看来这个也不是剑仙。”   另一人跟着说道:“剑仙那是那般好撞见的,说不得我们真要去往李自成那叛贼所在的峨眉一带,碰一碰运气。”   “等办完这件大事吧,咱们一起去。”三人带着一点失望,一齐离开。   “峨眉?”沈元景心中一个灵机闪动,将前番的一连串思绪全都串联起来,心内翻腾:“是了,这里是蜀山剑侠世界。广成子遗留的道法,不正是那三卷天书?”   他前世并没有看过还珠楼主那四百多万字的煌煌巨作,只是靠着网文,从中得了蜀山世界里头一鳞半爪的信息。   青螺谷里头的那《广成天书》下卷与副册,以及其中的九天元阳尺,是大多数穿越众都不会放过的神功秘籍和至宝。   想到此节,沈元景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沉重。欣喜自然是因为道书有了线索;忧愁的是天书上册在那怪叫花凌浑手里,中册更在嵩山二老的朱梅与白谷逸手中,都是不好相与的角色。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揉揉额头,从老者手里买了本时下最流行的志怪,离开了此地。 第7章 探路   沈元景在野外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努力挖掘前世关于蜀山世界的记忆,越想越是让他感到一阵的无奈。   说书人所作的同人文,都带着自己的角度和理解,以至于被部分有不同意见的看官指责,乃至破口大骂,倒也不稀奇。   只是大部分说书人与看官,都众口一词的指向一个细节,蜀山的世界里头,充满了各种算计,那他就真的要格外谨慎和注意。   每一处宝藏,每一次事件,乃至于每一个人物,似乎全在那些个飞升灵空仙界,以及驻世的前辈高人算计当中。   因果更是织成了密密麻麻的网,如道门高人李静虚这般存在落入其中,便不得圆满飞升。佛门尊胜、白眉这等威震宇内的神僧,魔教第一人尸毗老人,全都逃脱不了,更遑论那些个旁门,更加身不由己。   蜀山世界唯一的主旨便是峨眉大兴!   “难不成真个要我投靠峨眉?”沈元景综合前世所看的网文,勉强捏合成出了一个大概,心中已知最正确的道路在何方,只是不愿意去走,实在是太过艰难。   “想那位韩老魔的练武资质放在江湖中,那是天下绝顶,可到了修仙界,勉强只能算个五六七八流,非有神物伴生不得出头。”沈元景自嘲一笑,想道:“我这等资质习武尚可,也谈不上最顶尖,不知放在修仙界算得什么。上赶着去求人家,也不定被看得上。”   山风悠悠,撩过心弦。许久没有过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让他倍觉新鲜,放任思绪天马行空,又想道:   “且不说峨眉瞧不得上我,单单只是来历不明这条,便解释不清,纵然肯收归门下,少不了各样的试探磨炼,折腾个欲仙欲死。   我历这么多劫难,哪里还能放下身段,卑躬屈膝去求所谓的仙缘,甚至要给峨眉三代、四代弟子当徒弟。罢了,罢了,大不了回那清玄别府,练练《长生诀》,也能得五百年寿元。”   沈元景差几有了冲动,再回山顶,和那芝人芝马作伴,如此似乎也挺快活。只是他历经了诸多世界,心志早已十分坚定,躲避或是未战先降,可不符合其一贯以来的作风。   这般的发散也只在一刻,毕竟他之天资,也没办籍此能有顿悟成神,便又收束思绪,苦苦回忆,终于从前世的记忆中,翻出一些十分有用的信息。   蜀山世界虽然严密,但也不是全无出路,还是有些个无主的宝物、福地,或是不需太高条件的前辈馈赠,可以谋划。   例如说那风洞山白阳崖花雨洞,白阳真人昔日学道之所,内洞壁上有其遗留的《白阳图解》,模仿鸟兽虫鱼之形,飞潜动跃之态。   全壁共是三百六十四个图形,飞潜动静,无一雷同,外具百物之形,内藏先後天无穷变化,是极为上乘的筑基功法。更为重要的是,白阳真人并未指定予谁,只说留待有缘,期望后辈能够继承他的道统。   虽说峨眉霸道,但其所作所为,也的的确确的正道行径,只要站住一个理字,又不触动对方根本利益,倒是不虞被人降妖除魔。   只是沈元景手上已有了《长生诀》,并不比《白阳图解》来得差,现下功力不济,也就没有必要冒着被峨眉提前发现之忧,去趟那浑水。   如此他记忆中的另外一处所在,就更加契合所需。此地非蜀山正传所传,却也被神通广大的看官挖出,乃是另外一书中记载的“涵虚仙府”。   唐德宗时,纯阳真人吕洞宾于太行山三折崖开辟涵虚仙府,藏有两部丹书、一函剑诀,并有纯阳金丹一瓶、飞剑两口、丹炉一座、药铲一柄,修炼要素几乎全都齐备。   若得此处,甚至都不需再寻别的宝藏与府邸,安心修炼飞升也都足够。这般发现,让沈元景心中顿时去了一块大石头,浑身轻松。   ……   沈元景往北赶路不久,倒先让他吃了一惊,只这九华山地界,他便走了足足有一天,才堪堪脱离。   胯下宝马乃是他从山中挖去的一株珍贵药材换来的,纵然没有放开了跑,一日走上个百八十里路,也不在话下。如此足见此山之广大,绝非前番诸多世界可比拟。   他寻了两处村镇询问,皆是些未有出过远门之人,不知太行山之远,便又随人指路,去往附近最大的青阳城。   及远遥遥望去,城墙高达四丈,差几是笑傲世界南北两座京城的高度。   这种情形,沈元景在大唐世界倒也见过,不觉有异,只是青阳一小小县城,能有这般,也属罕见。   城门口并没有多热闹,和这等规模的高城并不相衬。入内又见得多处破败的房屋,露出横梁与烂瓦,显然此地是经过一场大难。   越往内人烟越多,大街上首饰铺、绸缎铺、米铺、杂货铺、饭铺应有尽有,沈元景仍旧寻了处酒楼,叫来店里伙计,温一壶酒,点些干果,问了些本地大事。   那伙计城里的家长里短倒是能说个头头是道,另外也只知道兵灾凶狠、当今皇帝是崇祯朝太子等事,其余连杨天王姓甚名谁也不清楚,更不用说什么峨眉剑仙,九华神圣。   只是沈元景风采照人,便有个姓陆名骏的酒楼少东家上前攀谈,他见对方正直,随意指点了几句武功,引得对方心头震撼,以为是武林大派一流人物,更加不敢怠慢,知无不言。   如此沈元景才不动声色的套出消息,太行山却在山西,过那王屋山,出了河南便是。   这方位倒是和前世所知一致,只是那边世界两地之间不过两千里地,按着飞遁的剑光只等同音速计较,这一截距离不到半个时辰。   而那陆骏说来,太行山离此地怕不是有六七千里甚至万里之遥,倒更是符合沈元景记忆中,那些个剑仙赶路,动辄要飞好几个时辰,甚至于几天几夜。   他在心中默默计较一番,轻易能够得出,这方世界的地域宽广,至少在前世的三倍朝上,单单只是赶路,便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不由得对于修炼的心思,更加的迫切。   “朝游北越暮苍梧”,况且乘风御剑,逍遥天地间,乃是人生乐事,怎不让人心向往之。 第8章 巧遇   陆骏见沈元景感慨天地遥远,也自叹道:“我家住在那九华山脚下的快活村,据祖父说起,约莫百年前我一位直系先祖,也是剑仙一流,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只是后辈无缘,没能得沾到他老人家的仙气。不过也承蒙先祖保佑,传下了几门剑法武功,方能在当今这乱世存活,使陆家延绵至今。”   沈元景记忆里头的东西有限,倒是不清楚什么蜀山里头有什么陆姓剑仙,只以为是那些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并未深究。   陆骏得他几句指点,便省却了好几年的苦功,心头十分佩服,起了拜师的念头,试探道:“不知沈先生此番往北,作何打算?”   沈元景故作高深道:“我本是于华山上修炼,后来发生了些变故,故才迁往九华山躲灾。这如许多年过去,灾祸已解,自是要回去见见故人。”   陆骏出身乡豪,常在这酒楼听些南来北往的江湖客说故事,可谓见多识广,反倒不像那些个小地方的人,见着出众一点的人物,就胡乱揣测。   他也曾见过那些个朝廷的大人物,都是高高在上,料想神仙更加清高,自不会纡尊降贵和他这般小人物同饮,自然就不将沈元景往仙人处想。   这方世界仙人传说颇多,前番自万历到崇祯以来,天灾频发,便多有心善的修仙客出山,做法降雨;亦或取藩王、贪官污吏、豪富之粮,赈济灾民。   后又有人冒着天道怪罪之风险,诛杀张献忠等制造人祸的魔王,可谓救万民出水火,是以人人尊崇,心向往之,倒也正常。   陆骏只以为沈元景也是这般心思,得了什么线索去往北面寻仙,又不便明说。他倒是不好再劝,反而有些羡慕,若非割舍不了家人亲情,也不定便跟随了去。   ……   沈元景别过陆骏,继续向北,一路森林遍地,野兽成群结队,只一小小丘陵,都能见猛虎出没,十分之危险。   荒地颇多,却极少有人敢冒着凶险前来开垦。只那些个城镇周围,人烟聚集,能保平安,才有良田可供耕作,这倒是和白羽世界类似。   池州府城墙较之青阳县城,自然是要更高,已达十丈,夜间望去,如同巨兽伏在地面,十分雄壮。   白日那三丈高的城门开启,也要左右各两个赤膊的壮汉,喊着号子推动。门上还有几处铜环,战时关城门,尚要用到战马拖拽。   依着他曾经的战场经验来看,要强攻下这等高大的城池,若不出动剑仙,几无可能,真不知普通人是如何做到。   要知这方世界仙法高明,武学却并不如何发达,沈元景见过所谓天下闻名的高手,也不过和白羽世界的三四流人物相仿佛,与攻城而言,帮助不大。   不过他又不是要争霸,便未深想,只路过此城,观察一番,未免节外生枝,也不入内,停留片刻,就赶到了长江边上。   但见江面宽阔,江水浩瀚,运功看去,对面码头距此,怕不是有二十里之远。这般距离,就算是走也要走上许久,便感叹行路之难。   直到看到了长三十多丈的楼船,又明白过来。自然之力虽无穷,人类也在一步步的征服。   ……   如此行了有十几日,沈元景在路上打发了几个毛贼,杀了两伙剪径的强盗,才顺利到达巢湖。   这湖原本就宽广,现下更大了数倍,一望无际,类于海面之辽阔。傍晚霞光映射,湖面绯红,倦鸟纷纷归于林中。更有芦苇成片,沙沙奏响轻曲,让人闻之神爽。   沈元景贪恋美景,也不往周边村镇,只在此歇息。等到明月高悬,云淡星疏,湖面蒙纱,波涛轻轻摇曳,更添三分朦胧,叫他大叫不虚此行。   只是如此良辰美景,总有意外。从不远处传来出来些许嘈杂,前头乃是三人呼吸,却只二人脚步,一轻一重。   后面拐角几里之外紧追有五人,呼喝着:“姓杨的受了仙师法术,定然逃不了多远,快追!”   说话间,先头来人便到了沈元景面前,一人身着白衣,面色焦急,身上背着一个黑色衣衫的汉子,耷拉着脑袋,气息微弱。   一个青色衣衫的壮汉提着宝剑断后,时不时回头往上一眼,察觉前面同伴停住脚步,连忙问道:“三弟,怎么了?”   他转身看来,脸色一变,蹿前两步,举剑戒备,又见沈元景模样年轻,稍稍放心,低声喝道:“那少年,后面有强人赶来,你速速离去,省得遭殃。”   沈元景还未答话,白衣人往上托了托黑衣人,轻声道:“大哥,有马。”   青衣人脸色一喜,往前两步,却又停住,摇摇头道:“本身连累了人家,怎好再害人。”   他一扯白衣人,说道:“小兄弟,那些个叛贼凶残,可不是良善之辈,你快快上马往北离去,我们自往南面。”   两人就要顺着湖边钻入芦苇荡离开,沈元景忽然说道:“原来是你们三个,倒真是有缘。”   青衣人立刻转身站定,沉声道:“阁下是哪位好汉?认识我们‘齐鲁三英’?”   他本就疑心,这荒郊野外的,只此孤身一人,定是有几分本事。却见对方似乎认识自己三人,心里头防备更深,朝着旁边的同伴打了个眼色。   好在月色明亮,白衣人功力不俗,倒也能够对上眼神,也一手放在了剑柄上,另一手下垂,从袖中抖落一柄铁镖到了手心。   沈元景心中一震,“齐鲁三英”在蜀山世界,可真是鼎鼎有名。非是他们功行深厚,或是剧情中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而是别有缘由。   “三英二云,峨眉大兴”乃是峨眉开派祖师、修成天仙位业飞升的长眉真人留下的预言,指的是李英琼、严人英、余英男与齐灵云、周轻云五个三代弟子。   其中最核心的人物李英琼,便是齐鲁三英之首李宁的女儿。另外排在三英之末的周琅,后来改名的周淳,其女周轻云,也是另一位关乎峨眉大兴的极重要人物。   旁的不多说,只要知道两女一执紫青双剑之紫郢剑,另一人得青索剑,便明白两人的地位与重要。   由此来看,二人之父岂非也是蜀山世界中的关键人物?   “记得眼前这李周二人,也分别拜在了两个大人物座下,结局十分之美好。”沈元景暗道:“倒是三人之中,排在中间的杨达,好像早早身亡。莫不是应在此时?” 第9章 来敌   李宁与周琅凝神戒备,心中却暗暗叫苦,不知前面这个淡定的少年,是敌是友。   沈元景轻笑道:“原来你们便是齐鲁三英,久仰久仰。”他嘴里说着“久仰”,手上连抱拳都不肯,显得十分敷衍,又漫不经心的道:“你们忘记了,那日在九华山脚下的书铺里头,我们可是见过一面。”   李宁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对方,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心中微有懊恼,对方风采照人,若非现下事急,应当一眼就认出来才对。   周琅急切道:“大哥,这位公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敌人凶残,还是逃命要紧。”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几十丈外的脚步声,脸上现出无奈。   他匆忙往前一步,将背上黑衣人托到前面,弯腰恭敬的道:“我见公子正气凛然,必是慷慨好义的侠客。请公子帮个忙,把我义兄送往南京卢升象尚书的府上,他必定会有重谢。非但如此,等我兄弟二人脱身,也会粉身碎骨已报。”   两人本就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迫不得已来到湖边,准备一捱事有不谐,便跳湖逃窜。只是杨达伤重,受秋日凉水一激,定会丧命。   眼前这人前番却有一面之缘,神色清傲,虽不知出身,以周琅历练江湖多年的一双招子来看,定不是那龌龊小人,才无奈托付。   李宁一听,当即跟过来跪在地上,梆梆梆的磕了三个头,说道:“还望少侠施以援手,齐鲁三英铭感五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扯开一看,露出几片金叶子并碎银若干,双手恭敬奉上。   沈元景倒是料不到二人会做这般举动,想来真是走投无路。心思一动,便已将个中厉害剖析清楚,无非是救了杨达及另外两人,便要改变历史,不知会对后续情节产生什么影响。   他又念头一转,暗道:“我来此世便是最大的变数,还用得着怕这一点小小的麻烦?况且也可趁机试探一番,修仙世界里头的因果变化,会不会予以修正。”   李、周二人正自忐忑,沈元景上前一把托住杨达,又顺手取了金银。两人大喜,正待说话,后面脚步临近,追兵已至,便连忙起身,各擎长剑应敌。   甫一接触杨达,沈元景运起真气探入,察觉这人是中了毒。毒性阴狠,以人之真气为食,又似跗骨之蛆,难以拔出,不怪得周琅奔跑许久,是一点办法也无。   只是这手段虽然高明,也难不住沈元景,他并不强逼,只以北冥之法,便轻而易举的将毒性抽离。毒气入到他自己体内,竟还有生机似的,又要吞噬他的真气。   幸亏他早有准备,真气接连变换了三四种属性,直到冰一般的冷冻,才让毒气蛰伏,又导出在手掌中,脸色凝重,暗道:“若断肠草、曼陀罗之精,蛇、蝎之囊液,也不至于此,这恐怕不是普通的毒药。”   这般救人只在片刻,连身边两人都未有半点察觉,只知杨达已经被送到了马上,顿时心神大定,又打起精神,朝向来犯之敌。   沈元景借着月光看去,对面五人中,有四人身着黑衣劲装,身形矫健,从方才脚步声与呼吸听来,都不算差,最高明者袖口有一银边,身法甚至不输李宁。   另有一人衣着华丽,锦衫上绣着飞鸟之态,栩栩如生。其人眉细、眼狭、唇薄,一望便知是个尖刻的人。又脸色浮白,眼圈肿黑,一副酒色过渡模样。   奇怪的是,这人身形单薄,轻功最差,反倒是五人中的头领,展开一柄折扇,上头堂而皇之的绘着几个赤条条的女子画像,很是淫邪。   他摇一摇折扇,嘴角抽出一丝冷笑,说道:“我看你们三个还能跑到哪里去。那姓杨的中了我的仙法,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要万蚁噬心,受尽折磨而死。   识相的,赶紧跪地领死,本公子还能大发慈悲,给你们一个痛快,否则姓杨的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声音尖细,有些中气不足。   他话刚说完,又瞧见了一旁的沈元景,补充道:“原来还有个同党,也不要紧,正好一并料理了,斩草除根。”   那周琅暗中着急,左后放在背后,不住的打着手势,示意沈元景赶紧离开,一边口中回骂道:“你这妖人,不过是仗着邪法,暗中偷袭了我杨二哥,有何脸来聒噪?真个有种,便与我战上一百回合,看看我六合剑利落否?”   锦衣人大怒,却又不敢一人孤身上前,拿眼看向一边,那银边黑衣人便往前两步,站到场中,叹道:   “李兄、周兄,请听我一言。须知天启、崇祯二帝无德,亲小人,远贤臣,类于后汉之桓、灵,获罪于天。是以天降刑罚,以诛无道,却是累得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便有杨天王起于草莽,立志拯救万民于倒悬,如今齐鲁之地尽皆归顺,算来你等三人,也是天王治下之民,何以不识好歹,不肯归附,反去助那朽朝?”   李宁“呸”了一声,义正言辞的道:“先帝即位之初,便能大力铲除阉党,平反冤狱,又勤于政事,厉行节俭,志向远大,分明是古之明君风范。   只是终究年轻,受你们族中那些个在朝奸佞的蛊惑,乃自后面犯下种种错事,将大好江山,折腾得一塌糊涂。君王死了社稷,你们家里头那些个食君之禄的大臣倒好,摇身一变成为叛逆的走狗。”   黑衣人首领虽身在武林,却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脸上青白变化,又有羞愧又有恼怒,正要辩解,李宁不给其机会,厉喝道:   “至于将天灾归结于先帝头上,更是笑话。你旁边那妖人也会两手法术,难道不知上天震怒,全因清妖作乱,否则为何清妖受了天谴尽数死绝之后,江山立刻恢复清宁?”   “哈哈哈哈!”那锦衣人一阵大笑,说道:“屁的天谴,你们这些个无知凡蠢,不知从哪里听来些小道消息,便如获至宝,简直笑死人。清妖灭绝,全赖我道高人陈教主的大法力,说了你们也不懂,还是老老实实受死吧!”   他狠狠的瞪了还要劝说的黑人首领一眼,接着大手一挥,说道:“给我上,拖住他们,等我施法!” 第10章 法术   沈元景听到说有人会法术,便来了兴趣,站在原地等待,又听得陈教主之名,心里惊讶,更加不肯走。   及至到了此时,那四个黑衣人中,有一个老迈的见他年轻,要捡便宜,挥刀冲来。   那李宁与周琅二人,虽然在心底埋怨沈元景不知好歹,还敢在一旁看热闹,未有早早的骑马离开,却也到底是心地善良,将那攻去的老者一并截住。   刀光剑影腾起,六人在场中厮杀,两个围攻周琅,那首领及老者同战李宁。只见四个黑衣人虽然装束打扮一样,也都使刀,手里武功却大相径庭。   围着周琅的两人系同出一门,两柄柳叶弯刀同样制式,刀法也如秋风中的枝条一样,嗤嗤的狂舞,又似拉锯一样,你来我往,你攻我守,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一点也无遗漏。   周琅身形矫健轻盈,于轻功上更是在场诸人之冠,手上功夫也是相当不凡,剑法森森,带着明月清冷,又如水银泻地,自然圆润。   只是他之武功虽明显要胜过敌方两人一筹,可对方默契十足,不露破绽,轻功也不差,便将他困在其中,一时半会是脱身不得。   李宁的武功更为了得,手里长剑舞动,剑光如长河纵横,大开大合,把对面那黑衣人首领压制得出不得手,只能挥刀自保。   旁边那个黑衣老者却只是握住一柄细刀,刀身上泛着蓝光,欲出手不出手的,也牵制了李宁一分精力。   光只看场面上的局势,这四个黑人单单只对付眼前李、周二人,时间一长,也要溃败,哪里还有余力再多对战一人。   如此便可得知,迫使杨达受伤、三人落荒而逃的关键,定然是在那锦衣人身上。   果然此人收起了折扇,脸上不再轻浮,嘴上却念念有词,随即用那扇子往前一指,窜出一道黑光,似闪电一般,冲向李宁。   李宁本也有防备,却不料那黑光太快,瞬间到了面前,根本来不及反应,心里大叫一声:“我命休矣!”只能等死。   忽然眼角瞥见金光一闪,嗤的一声,那黑光被什么东西打中,抵消了去,又有什么东西跌落地上。他定睛一看,却是一片金叶子,只落了小半边在外。   却是沈元景早就凝神戒备,暗中取出一枚金叶子捏着手上,见势不对,一指头弹出,附着真气,正好将那黑光截住,救下李宁。   他既已出手,便不留情,又摸出一枚金叶子,使了个拈花指的手法,往外一放,但听得噗噗两声,和周琅激战了半天的两个黑衣人,叫也未叫一声,便被割破了喉咙,扑倒在地。   这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周琅吓得跳出了战圈,李宁才如梦初醒,两人都偏头看来,满眼的不敢置信。   黑衣人首领也吓得不轻,匆忙收手退回到另一边,老者更加害怕,直缩到一边,借着阴影躲避。   锦衣人脸上得意的神情还有来不及收拾,便化作了惊愕。场上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风拨弄芦苇荡,里面几声“呱呱”的鸟叫,显得诡异。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沉声问道,自己那两个同伴的武功他熟悉得很,一对一情况下都很难对付,若一起上,他也挡不过百招,竟被人杀于无形,实在叫人胆寒。   想到此处,他声音都有些颤抖,又追问道:“阁下莫非是剑仙?”   “不是。”旁边锦衣人伸手一指地上,开口道:“不过是个练家子,会几手暗器功夫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看清了地上的金叶子,脸色好看许多。   黑衣人心中依旧沉重,暗道:“你是自是不怕,我可经受不起人家一指头。这般神乎其神的手段,和剑仙有甚区别?”当即也不再说话,乐得对方顶在前头。   沈元景慢慢走了出来,脸上虽然平静,其实心中惊讶也不少。刚才对方那攻击无声无息,让他也无法察觉到任何真气波动,若非他早有准备,定然是无法阻止。   况且地面上掉落的那片金叶子,状态诡异,一大半真个就消失了,完全找不到痕迹,剩下那一小截,月光照耀之下,也反射不出光彩,颜色暗淡,如同中毒一样。   锦衣人见他容颜,脸上现出妒忌,只把扇子一捏,嘴里念叨几句咒语,又道:“小辈,胆子不小,仗着点末微道行,就敢管本公子的事。今番不让你尝尝厉害,倒叫人小看了我们华山派。”   华山,又见华山!   沈元景经历的世界里头,只要是华山派,似乎都不是作为完全正面形象出现,从笑傲、倚天到大唐,都是如此,现下进入蜀山,竟然沦落为邪道一流。   他即凝神以待,说道:“是烈火祖师教下的哪个华山派?”   这一番对话,也叫李宁与周琅心头微凛,烈火祖师魔焰滔天,就算是武林中人,也有耳闻。   “小辈还算有几分见识,不过现在害怕,已经晚了。”锦衣人狞笑着伸出折扇一伸,又一道黑光激射过来。   沈元景不敢怠慢,运起真气,顺着手指往外一点,闪出一道白光,撞了上去,正好两相抵消。他心中微微一动,对方法术威力似乎不怎么样。   固然有自己真气厉害,亦或对方功力不够的原因,但法力与内力,似乎也并没有到泾渭分明的地步。   “剑气!”周琅大叫出声,脸上又是惊骇又是羡慕,于练武之人而言,能够练成剑气,非得功力深厚,兼之功法十分高明不可,但那也只是一两寸,如这样伸出至少一尺,真是匪夷所思。   锦衣人却是一点也不慌,冷笑一声,道:“果然是有几分道行,难怪敢架这个梁子。”他已然看出,沈元景和李宁不是一路人。   “不过终究是凡俗,哪知我仙法的厉害。”不等对面答话,他又伸出折扇连点,黑光一道一道,像是连弩一般射来。   沈元景早已试探出了这招的威力所在,见对方也没有别的本事,不再保守,身上腾起一层青色的真气罩,往前一冲。   那黑光打在真气罩上,像是雨点打在伞上,一点也透不过去,惊得李宁、周琅以及那黑衣人头领目瞪口呆。   见着敌人攻来,锦衣人也不着慌,啪的一下打开折扇,周身腾起一股绿色的光膜。   沈元景一拳打在上头,那光膜震荡得厉害,复又一拳,绿光如水一样荡漾,却始终不破。   锦衣人先是慌了一下,后又松了一口气,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无知!我这美人扇法宝的防御,岂是凡间武学可破的?”   后面那黑衣首领满脸羡慕,对方不过是连华山派门都没有摸到的一个学徒,得了一点法术皮毛,就比自己这个武林有名的人物要厉害几分。可惜他几番恳求朝中那几位仙师,谁也不肯收他入门。   锦衣人又倒转折扇,发出一道绿光,覆盖在沈元景的真气罩上,滋滋作响。那真气罩肉眼可见的消散,绿光仍旧接二连三的射来。   李宁与周琅忍不住往前两步,那黑衣首领方才动步,黑衣老者却率先冲了出来,挡在二人前头,大声道:“小的先挡住他们,仙师请快大展神威!”   锦衣人大笑,又一催折扇,射出的绿光更厉害,很快就要将真气罩侵蚀殆尽。沈元景眉头一皱,便要撤走,再施以其他招法,忽然又灵机一动。   从他袖中滑落一枚牙刃,抬手往前一戳,锦衣人轻蔑的道:“没用的……”   话未说完,从牙刃中透出一股锋利的剑气,刺穿绿色光膜,这人大骇,脱口而出道:“饶命!”却已来不及,剑气轻而易举的扎入咽喉,将其了账。 第11章 拜师   沈元景杀了锦衣人,顺手一挥,黑衣人首领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跟着头颅落地,眼睛里面还带着几许迷惑。   “扑通”一声,黑衣老者跪倒在地,又忙不迭的抛掉了手中兵刃,大声嚎道:“仙人饶命啊,我是被这妖人逼迫过来的。我上有百岁老母,下有周岁曾孙,都靠我一个人养活,望仙人……”   “砰”,沈元景收了牙刃,反手隔空一掌打在其额头,淡淡的说道:“那便留你一个全尸,省得化作孤魂野鬼回去探访,他们认不出来。”   这时李宁和周琅才反应过来,连忙磕头跪谢,面色变得极为恭敬,齐声道:“不知仙人在上,方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见对方不甚在意,李宁又道:“今番若不是你老人家出手,我们兄弟三个,俱要命丧这妖人手中,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今后但有驱使,我等肝脑涂地、莫敢不从。”   沈元景伸手一招,将那折扇拿在手中,漫不经心的说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受你们金银,便是接下这单买卖,如今钱货两讫,你我自是两不相欠,无须计较什么恩德。”   李宁与周琅面面相觑,后者又试探的说道:“仙人说笑了,我兄弟三人虽只是江湖草莽,贱命一条,可也自知救命之恩,绝不是这点金银所能抵消的,岂敢因仙人大度而沾沾自喜?   仙人嫌弃我等本事低微,也是应当,我们不敢承诺能帮上仙人什么忙,只请你老人家能够赐予尊号,我等好日夜供奉,聊表寸心。”   沈元景摆摆手,说道:“我说是交易便是交易,两边扯平,勿需多言。”两人摸不准他脾气,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趁着他研究法宝的空挡,一人上前收拾了地上的几具尸体,清除首尾,另一人抱了杨达下马,细细查看,发觉其内毒已清,大喜过望。   两人心底虽千恩万谢,却不敢打搅,各自去寻了柴火,又打了几只野鸟之类,架起火堆,熬汤烤肉。   沈元景翻来覆去的研究那锦衣人留下的法宝,扇骨非金非铁,乃是兽骨做成,却不知是什么品类。扇面一样不是寻常绢布或是笺纸,应某种动物的皮,光滑异常。   上面画着的那几个女子全身像虽不雅观,却也栩栩如生,定是名家手笔,只不过墨迹寻常,并无特殊用处。   他将灌注真气到里面,却见那扇子也能发出青光,足见内力与法力,或有互通之处。只是青光比那锦衣人的绿光来的淡薄,坚韧程度倒是相仿佛。   沈元景也尝试激射出光线,但又不能。如此来看,这扇子的护体功效或是随意可发,那攻击之力,却要祭炼或用特殊咒语,已然非是他所能为。   过得一会,那杨达已然清醒过来,却又不敢打搅,等到沈元景收起了扇子,才过来跪在地上,大声道:“仙人大恩,杨达铭感五内。知仙人不喜人打搅,不敢多言,只今后但有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这三人一个慷慨豪迈,不拘小节;一个憨厚正直,性情执拗;一个温润潇洒,聪明机警,却都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好汉。   金银于仙人而言,有甚价值?三人只当对方不肯居功乃是高风亮节,也不复多言,却将其恩情牢牢记在心里。   这一番争斗,沈元景只觉是寻常,平生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除却这法宝叫他有些惊喜外,其余乏善可陈。几个武林人士更是不堪,武功真叫低微,招数惨不忍睹。   而另外三人生平只遇到此危险一次,跟遑论有传说中的仙人参与,险死还生之余,更有些兴奋,小声探讨那法术与武功的区别。   李宁说道兴起,手舞足蹈,说道:“贤弟当时还在昏睡,却没有见到仙人风采,只随手一指,剑气从手指激射而出,和那黑光齐齐湮灭。又此可见,武道亦可通神,只是不知,我们是否有那一日。”   杨达虽未见沈元景剑气纵横,眼中同样露出向往,周琅却无奈说道:“我听闻那妖人本身并非出自华山派,不过是姓杨的那叛逆建的仙师馆里头的一个小厮,因嘴甜手勤,得了华山派一位长老青睐,随意教了几手法术。   可这等小喽啰,学仙法不过五、六年,就能杀得我等抱头鼠窜,可见仙凡之别,确实极大。”另两人闻言,俱都默然。   “呵呵。”沈元景轻轻一笑,说道:“那人连门径都未窥见,有甚本事?所依仗的,不过是此物。”说着,便把折扇抛了过去。   李宁慌忙接到手中,左看右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余两人也自然是同他一样。周琅便双手捧来递还,趁机问道:“仙人的意思,其实这人本身并无多少本事?”   沈元景取回宝扇,点点头道:“若无此物,就凭你们几个三脚猫的功夫,杀他十回八回也足够。”   这话让三人不知如何去接,周琅听之如清风拂面,并不在意,杨达感念他救命之恩,不敢多说。倒是李宁直爽,开口道:   “末微伎俩,确实难入方家法眼。只是仙人虽法术高妙,可于武道未必精通,这般否定我等二三十年苦功,也叫人心里不服。”   沈元景便叫他演练得意武功。只见李宁长剑在手,乍起寒光,只三招两式,舞动皎皎月华,散做一地轻纱,杨达和周琅都忍不出叫好。   李宁也有些得意,又接着使来。沈元景微微一笑,摸出几枚铜钱,待他长剑一动,就是一铜钱飞过,带着往右一偏。   初始李宁并不明白,只一动,铜钱便来,两三招后,神情骇然,因他骤然发觉,若按照对方指引,只是稍稍转换了一点方位,剑招就会更加圆润,威力也平添了三分。   他不禁汗水淋漓,立刻收了剑势,翻身跪倒,又是苦涩又是喜悦的道:“井底之蛙,得窥井外一角,已倍觉震撼,实在不知如何来说。”   周琅聪慧,将沈元景那铜钱一一捡起,双手捧上,说道:“不意仙人于武学一道,也是这般本领高强,真让我等叹为观止。”   沈元景本就是有意成全,取回铜钱,又会挥手,将李宁拂起,将他剑法里头的不足一一点评。接着又换了另外二人来演练,同样提点了一番。   好一通折腾,三人喜不自禁。他手里仍旧把玩那折扇,已然渐渐适应如何催动真气,化作防护屏障,便又有了新的猜测,开口道:   “俗话说:‘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你们剑法差劲也就罢了,内功也是惨不忍睹,我这里有一门用不上的心法,便教你们罢。”   三人大喜,对视一眼,齐齐跪倒磕头,口称“师父”,求他收归门下。 第12章 记名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指点你们一二,倒是无妨,收徒却是不必。你们无非是见了剑仙手段,心内羡慕,只是仙法我不能教。   你们三个中间,两个有大福缘,将来总有前辈高人带挈,引入仙门,我若横插一手,岂不是平白坏你们缘法,又得你们将来师父责怪?”   三人先喜后惊,喜的是仙途有望,惊的确是三兄弟里头,还有一人要落空。不过三人向来和睦,另外两人成道,再来提携,也无不妥。   周琅想道:“常言道:‘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将来的事谁有说得清楚?”   须知金银易得,大道难求,自小便听得剑仙之名,心中无不憧憬,现下机会只在眼前,何必去等什么虚无缥缈的仙缘?   他正待再苦苦哀求,李宁却还是有些好奇道:“仙人说我三人中只二人有仙缘,却是为何?”   沈元景一点跪在中间的杨达,说道:“你眉间煞气浓郁,是早死之相。纵然我今夜救了你一命,翌日免不了又要遭逢大难,还说什么仙缘?”   杨达才大难不死,未见后福,便又听到将来难逃厄运,不由得脑袋里嗡的一下,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边上两人大吃一惊,齐声道:“怎会如此?”对视一眼,又膝行两步,叩头道:“求仙人大发慈悲,解救我二弟(二哥)!”   沈元景摇摇头道:“因果往复,本就注定,我本事低微,就算是壮着胆子去沾染,也难以解开此结。”   两人不答话,只是磕头。眼前之人乃是他们见过的唯一剑仙,错过了这趟,还能再去寻谁帮忙?真等到以后拜师,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杨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拉两人,想要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你们先起来。”沈元景叹口气,三人大喜,直起身躯,李宁与周琅已是血流满面,双眼却带着希冀。   见他们不愿站起,沈元景也不勉强,说道:“我也只一线把握,能救他性命。而且,杨达若活过来,说不得就要耗费掉你俩的仙缘,将来恐怕是一同堕入苦海。”   三人俱都一愣,李宁却立刻说道:“只要能够救得二弟一命,便是落入十八层地狱,也在所不辞。”周琅咬咬牙,豪迈的道:“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仙缘,何能与二哥的性命相提并论?”   杨达泪流满面,正待说话,却吃左右两人一点,被迫把话吞回了嘴里。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如此,你们磕头吧,我收你们做个记名弟子,也算是师出有名。”   等三人磕过头后,他将本门“不可欺师灭祖,不可同门相残,不可奸淫掳掠、滥杀无辜”三戒,说与三个听。又道:   “杨达之厄,乃是人祸,解救的法子只在自身强大。我想了一想,还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只教授你们武功,如此练到高深,只要不遇到有手段或法宝的仙人,寻常武林之人,也奈何不得你们三个。   且不授仙法,那便没有那么的因果涌动,将来未必不能接续仙缘。若是遇到其他正道高人青眼有加,你们也不必忌讳,尽可自行投归其门下,我绝不阻拦。”   李宁与周琅十分惊喜,感动莫名,又叩头谢过,口称“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才齐齐起身,恭听教诲。   沈元景径直开始将那神照经的秘籍口述,三人顾不得其他,连忙凝神静气,默默诵记。他说了三遍,才住口不言。   三人互相对照,李宁与周琅都已记得分明,只杨达还有欠缺了一层,也在两位兄弟的帮助下补齐。他们静下心来稍稍一探究,这门神功果然是博大精深,远超从前所学那些个视若珍宝的武学。   等徒弟们平复心情,沈元景又捡了几门拳脚、轻身功夫,并三门剑法,分传了个人,才又说起闲话,问他们因何而来,又惹得修仙之人追杀。   周琅口齿清晰,说道:“那日在九华山脚下见得师父神采照人,本是要上前结交。不过我们得了卢尚书请托,去北面杀一个知悉南京军防、又投靠了敌人的逆贼。   不料才出南直隶不远,就被人那姓杨叛贼手下的密探查到,派了一队人来拦截。我们三个自傲,因一照面就杀了对方二人,心中有些轻敌。   却没有察觉到那妖人会法术,吃了大亏,拼命逃窜,被那妖人领着人衔尾直追,到了此间。唉,传闻叛逆杨贼建了一座仙师宫,收容了许多仙人,我等总觉得仙人不沾尘埃,以为是假,没想到却真有其事。”   沈元景轻笑道:“修仙者也分正魔,不乏贪恋红尘之人,倒不稀奇。我有些琢磨不透的,反倒是北面那些个清妖,气焰滔天,为何短短的时日,被人连根拔起。”   李宁说道:“这件事情,弟子倒是有些了解。当年清妖咄咄逼人,朝廷又一再败北,我气愤不过,便想要偷入敌营,杀几个领头的泄恨。   不料到了边关,才听说敌方阵营出现了分裂,代善联合阿济格、多尔衮与多铎,趁着大雪偷袭了黄台吉。开始只是两边混战,后面又将整个草原卷到里头,到处都是战争。   只是不知为何,那些个清妖宁可互相攻伐,葬身在对方的手上,却也不肯逃走。我因见那边关守将胆小,不敢派人打探,便自己前去。到了敌人腹地,果见斗争惨烈,死尸成片。   我在远处潜伏了一个月,那些清妖就厮杀了一月多,更为可疑之处,在其无论贼酋还是底下兵卒,白天不见人影,只晚上出没。往往一斗起来,全都不眠不休,直到另一方完全倒下。   后面我又壮着胆子走近两处战场查看,才见那些个清妖,活着的俱都身形消瘦,青面獠牙,如同传说中的僵尸一样。而死去的无不是头颅破碎,或是心脏缺失。”   说到此处,他打了个冷噤,显然还是心有余悸。沈元景也能理解,月夜下有成百上千的僵尸出没,分外恐怖,若是胆小的,恐怕都要吓死。   李宁停了一下,才发觉失礼,告了个罪,说道:“我原本以为他们是遭了天谴,心中大喜,暗道天佑大明。直到今天,听那妖人说起,才明白有高人暗中做法,只是不知是谁。”   沈元景暗暗思忖,若他所记不错,蜀山世界可是最重因果,便是天仙一流,也不敢恣意妄为,便是取个宝、杀个人,都要算计一番,如何有胆做出这般干涉王朝变更的大事,怕不是嫌弃没雷劈头皮痒得慌。   只他要维持高人做派,也不说话,只点点头,似乎是已经明白。李宁也不好多问,又叹息道:“纵有高人相帮,无奈朝中奸佞太多,还是在当年冬月,叫杨贼攻破了京城。   亏得先帝在兵临城下之时,听了一个道家高人陈先生的劝,着秉笔太监王承恩送了太子朱慈烺到了南京,这才保住了大明的一点香火。”   “怎么又来了一个姓陈的?”沈元景心中疑惑,却不好发问,只随意应付了几句,便各自安歇。   等到第二天清晨,他拒绝了三人跟在身边的请求,让他们回南边自行修炼,将来有缘再见。三人无奈,只得饱含热泪磕头送别。   临近分开,沈元景想了一想,索性掏出一把牙刃,递与杨达,说道:“我再予你们一桩防身的宝贝,记得要时常用内力温养熟悉。不过切记,非关键时候,不得轻易用处。” 第13章 撞鬼   此方世界的大陆被拉长了距离,较之前经历过的世界,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那山河大地空余地名,再无熟悉之处。又变化得尤为高俊秀美,引人贪看。   一路过来的风土人情,自然随之变化。只那些个史籍所载王朝与人名依旧如故,也不知是哪方神圣仙佛能有此大法力,令人啧啧称奇。   沈元景别过李宁三人,一路向北,马不停蹄,终于到了嵩山地界。山势巍巍,如同平地拔起,怕不是有两千多丈,果然是中天一柱,令人神往。   换做以往,他必然是要上去游览一番,不过在此神魔世界,却又担忧山中有那邪派修士居住,不敢轻易入内。   要说蜀山里头的仙人尤多,各处胜地不乏其人,尤其南方名山,似乎都叫人占尽,往往一座山上,还有好几个神仙比邻而居。   倒是北面的名山,要显得空旷一些,连那东岳泰山、西岳恒山,都未传出有剑仙入驻的消息。中岳嵩山地处中原腹地,最为出名的仍旧是那武林大派少林寺,却未有听到有什么高僧、罗汉,法力无边。   只是五岳自古独尊,岂有被仙人放过的道理,无非是不显于世罢了。譬若正道有名的三仙二老,里头有追云叟白谷逸和矮叟朱梅,不正是有着嵩山二老的名头?   沈元景本拟以此二人的名头,此地当十分太平才是,却不料白日也能撞到鬼。   行走在山路之间,忽然一阵旋沙起处,岭头上平空现出两个面容惨白、瘦骨磷峋的妖人,都是身着麻衣,鬓垂两挂纸钱。   这二鬼体态不一,身子凌虚而立,若隐若现。高的一位长七尺,手执着一柄上面黑烟缭绕的铁叉,矮的那个身高不足三尺,拿着一面麻幡,长约二尺,上绘妖符,血污狼藉。   此时太阳隐蔽不出,天上阴云密布,压得林间如入黑夜,平添几分阴森恐怖。   二鬼见着生人,俱都神情欢喜,矮鬼声音尖细说道:“想不到这趟去往嵩山送信,还能遇着这等好处,真是造化来了。”   高鬼附和道:“冥圣因和那几教主有约,不让咱们去城里村镇吃血食,平素这山间野外也无人敢来,我嘴里都淡出个鸟了。这小子细皮嫩肉,口感一定上佳。”   沈元景听了对话,立刻明白这两鬼是北邙山冥圣徐完座下,要去嵩山送什么信,现下盯上了自己。   矮鬼阴恻恻的笑,本拟眼前那小子要吓个半死,岂料对方神情淡定,不由得心中发虚,暗道:“莫不是什么名门弟子下山试炼,亦或是哪个老怪物游戏风尘?”   它不敢造次,只把纯黑的眼珠一转,说道:“老哥上个月不是才吃了个迷路的樵夫么?这才多久,又犯了肉瘾?也罢,让你先来,只是需留我半截,不可一人独吞。”   高鬼大喜,说道:“承蒙兄弟谦让,那心肝是我最爱,须让不得,其余肺腑肠肚、脑花嫩舌,由你先挑。”言罢生怕对方反悔,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   沈元景听得这些恶词,胸中便有怒火,骤然抽出路途中买的宝剑,等那鬼近到前头,猛的一剑刺去。   他尚且是首次见到这种阴森玩意,另一边早已将得来的那柄宝扇暗藏,若真有意外,便可立时间激发出青色光罩。   高鬼并不把沈元景放在眼里,狞笑道:“还敢反抗?”它平素也见过不少武林中人,只是臂膀有力、拳脚利索而已,任是什么高人名宿,一捱使出法术,俱都经受不住。   它怕用铁叉伤了对方,肉不好吃,便只抖了个法术,从口里喷出一股黑烟,一阵风似的朝对面迅速飘落。   沈元景连忙屏住呼吸,又从嘴里吹出一口真气,要将之吹散。却不料那黑烟并不是实体,径直透过,钻入脑中。   他暗道一声“不好”,果然脑袋发晕,连忙又将真气一转,一股凉意涌上头顶,顿时清醒。只见那高鬼的一只枯瘦黑黝如同乌鸡爪子一般的手,已快到了胸口。   沈元景一剑洞穿了对方的胸膛,却发觉如刺水中一样,对方脸上也殊无感觉。他心中暗叹,好在反应及时,舍了长剑,将真气在体内一转,化作至刚至阳的劲力,一掌顺势出击。   “砰”的一声,正中高鬼的胸口。对方脸色先是诧异,又转为不屑,最后全都化作惊骇,惨叫着飞出了六七丈远。   矮鬼吓了一跳,只见同伴胸口一个清晰的掌印,嵌入半寸,上头还有青焰跳动,整个鬼躯都变得模糊了一些。   它怪叫一声:“正派剑仙?”吓得两股战战,便要逃走。   忽然那高鬼咳嗽一声,不理会胸口的伤势,大叫道:“我杀了你。”冲了过去,擎着铁叉就是一刺。力道虽然不小,只是招数简陋得不成样子。   沈元景轻松避过,反手又是一拳,换了位置,往高鬼头上打去。那高鬼吓了一跳,直蹦起三尺高,宁可用那有旧伤的胸口再接,也不敢让脑袋挨打。   这一拳直接将它胸口打了个对穿,炎阳真气不要钱似的涌出,烧的它惨烈的大叫道:“痛煞我也!”勉强把身形一散,化作一股黑烟,飘回原地,又聚拢成形,只是鬼躯更加飘忽。   矮鬼瞅着沈元景的“法术”似乎并不能致命,这才松了口气,又见得同伴惨状,不禁在心中暗呼侥幸。   那高鬼用来逃脱的法术,乃是冥圣徐完传下,以鬼躯化作真阴元灵,炼就形体,可分可合,能聚能散,又善玄功变化,不畏暗算。   只是它们两个送信的小喽啰,哪里有这般本事,只练了个皮毛,关键时刻能聚散一次,保得一命。用过之后,又要重新修炼三十年。   这高鬼不过因为区区疼痛,就将压箱底的绝招用了出来,让矮鬼有些鄙夷。它并没有动手,而是问道:“小子,你这招数是什么来路?可有师承?”   沈元景不答,反问道:“你们是北邙山的鬼?光天化日竟敢行凶,就不怕被人收拾么?”   矮鬼顿时松了口气,哈哈大笑道:“我还怕有甚师承,原来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凡人。便让你死个明白,这一片区域,都是冥圣徐教主的治下,哪个敢管我们的闲事?” 第14章 闻秘   “哦,徐教主能有这般厉害?”沈元景一脸好奇道:“竟连嵩山二老都不放在眼里。”   矮鬼一窒,又强辩道:“那两个矮子孤家寡人,有什么本事跟冥圣统领亿万鬼兵相提并论?就算是抱上了峨眉派的大腿,我们也不惧。现下几家联合,共同扶持杨家王朝,迟早是要和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做过一场。”   沈元景听出了许多隐秘消息,脸上却不动声色,仍旧是冷笑,说道:“就你们北邙、华山几家教主联合,就敢如此大胆,公然违背天数,不怕罪孽深重,一旦四九天劫降下,化作飞灰么?”   “哈哈哈哈!”边上那高鬼听到这话,大笑道:“无知小儿,难道不知那位陈教主早就看穿了这点,心头不忿天道不公,偏私正道,专意残害魔教,这才百般算计,出手灭掉清妖,把那天机搅得一团混乱。   现下休说峨眉那一帮子,就算是魔教前辈教主,以及那些个自称高人的牛鼻子和秃驴,哪个能将天机演算明白?   你看我在嵩山脚下将你截杀,又骂几句妙一小儿、白谷逸老不死、朱梅矮冬瓜,诅咒他峨眉十八代祖宗,你看他有没有办法算到。   这点小事都不行,何况天劫那等大事,早就是稀里糊涂的一笔乱账,自清妖灭亡以后,我们修行之人,无论行善还是作恶,老天须管不得。”   它嘴里像是开了闸门放水,一股脑的把话都说了出来,末了还意犹未尽的道:   “北邙山冥圣早就和华山烈火祖师等高人联合起来,只要杨天王坐稳京师,伺机称帝,便能彻底改变天下大势,以前正道那些老不死的算计,全都要作废,往后只凭本事来过。”   沈元景心里是惊骇莫名,如真如这鬼所说,那真真就如同是乾坤再造,陈教主至少也是能够比肩长眉真人的厉害人物,一番作为甚至犹有过之。   他最为关心的一面,是那因果是否真个就混杂一片,世事再无法算计。若得如此,他脑海里头那些个记忆,可岂不是天下最大的宝藏?   矮鬼本要阻止同伴啰嗦,转念一想,这些个事情在修行界已是人尽皆知,对方又只是凡人,听过之后再杀了便是,也就不劝。   等高鬼说完,他骤然将手里麻幡一摇,飞起两团碧萤般的鬼火,快速往前。   鬼火上各托着一个畸形的小鬼,头颅有栲栳大,青面獠牙,下身却似树根干枯,两只胳膊绿油油的,手指尖锐似鹰爪,朝着敌人抓去。   沈元景反应倒是迅速,只是这东西邪异,他哪敢沾上,挥手打了一记劈空掌。“梆梆”两声,两个小鬼额头各挨一下,却只停顿一瞬,又扑面而来。   他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展开脚步,错身让过,回手并指又是一点,这一下倒是有了点效果,在那小鬼头上戳了个洞。   正要再接再厉,矮鬼冷笑一声道:“原来是些江湖把式。凭你功夫在外头如何了得,也不过是凡俗之人,休想敌得过我的法宝。”   它又一摇麻幡,飘过一道黑烟,那两个小鬼吞了,立时恢复原样,甚至比之前还有更厉害一分,张开大嘴,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牙,十分可怖。   沈元景识得厉害,一边躲闪,一边思忖,逃肯定是不能逃,这周围都是徐完的势力范围,能躲到哪去?为今之计,只有破敌。   算来这鬼头还没有前番那华山派喽啰借着法宝使出的绿光厉害,料想也禁不住袖头里的牙刃一斩。   只是矮鬼这句话倒是个提醒,单单伤了鬼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还得想办法破了对方那个御鬼的法宝才是。   况且此处有两个北邙山的喽啰,若不能同时击杀,任意放走一个,后面都难善了。不说冥圣徐完法力高强,神通广大,单单只是北邙山百万鬼兵,随便来上一队,他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那高鬼借着说话机会,缓过劲来,将铁叉往前一举,嘴里念念有词,铁叉立刻朝着对面飞去,往沈元景背后一扎。   矮鬼本就因敌人一味躲闪有些烦躁,见同伴来帮,立刻驱使两个小鬼,把嘴张得老大,一左一右的夹攻。   见着铁叉攻来的势头,沈元景反倒松了口气,本都准备启用的宝扇又收了回去。这铁叉还比不过他用剑的速度,躲避起来,也不如何费劲。   不过他有意算计,便悄然将脚步放慢,左右躲闪,又捡了地上长剑对敌。只一合长剑便被铁叉断做两截,他立刻露出狼狈的模样,左支右绌,几次都差点被扫中。   两鬼愈发的快意,指挥法宝攻个不停。沈元景斗了一会,装作不支,把牙一咬,不管不顾的朝着敌人奔来,似要同归于尽。   “找死!”高鬼轻蔑说道,伸手一指,铁叉如虹直奔对方背心而来。矮鬼倒是谨慎,放了一鬼头滋扰,另一个却挡在前头。   眼见着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旁边还有牵制,除非沈元景能遁地,否则便能上天也难逃。   高鬼正自快意,忽见对方身上腾起一阵青光,铁叉落到上头,像是撞到墙壁一样,停滞不前。那小鬼把嘴张得老大,却咬不下去。   不等二鬼反应,沈元景右手持着牙刃,催出三尺长的剑气,一击钉在高鬼的脑袋上。这鬼叫都未叫一声,便砰的一声烟消云散。   “飞剑!”那矮鬼吓得一个激灵,眼见着剑气即将落到自己头上,连忙散掉身形,又在二十丈外聚拢身形,头也不回往外逃去,连两个鬼头都顾不得召回。   沈元景见牙刃果然能够制敌,心中欢喜,手上却不慢,顺势斩往矮鬼。见它逃走,也不着急,只随手一扬,牙刃化作一道白光闪过。   那矮鬼已经用麻幡罩住了自身,还是没能躲过,白光穿过麻幡,刺入脑袋,砰的一声,似个烟花炸开,也消散无形。   连杀二鬼,沈元景这才松了口气,收起折扇,检查一番,两鬼果然死的不能再死。他收回了牙刃,又把那失去麻幡控制、在原地打转的两个小鬼斩杀,才将铁叉和麻幡拢在一起。   那幡上破了个洞,阴森之气大减。边角有个布兜,里头果然是有一封信函,他先收在怀里,又把目光投向两件鬼宝。   仔细一思索,这两件东西他用不上,且无法洗练,带在身上叫人认出,定会惹出麻烦。索性手起剑落,将铁叉与麻幡俱都断成几截,找了个深潭,抛落下去。 第15章 纯阳   沈元景杀了二鬼,便不敢在河南境内多做停歇,省得被北邙山之人察觉。他将马儿送与了一户贫苦人家,展开轻功一场狂奔,终于渡过黄河,到了山西境内,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也用了好几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北邙山的人没能追来,或许正如那高鬼所说,天机混乱,一切都无法算计。   只是这个世界可是危险得很,自是由不得他肆意妄为,去探明真相,只可谨慎的去试探,也不能因片面之词,就深信不疑。   沈元景一口气走到太行山,又是一阵哀叹,此地之广大,远超他所想象。那三折崖若未给人捷足先登,定是地处偏僻,寻常人决计不可能知道。   只得苦了两条老腿,陪他从东到西,把这个山脉翻了个遍。其中还担忧又撞见什么剑仙魔修,不敢大张旗鼓,是以费时更多。   如此在山中耗了近两个月,终于在一异常偏僻处,寻见了这处位置。   群峰峥嵘,此崖藏身其间,壁立千五百丈之高,极目望去,独中腰一石突出。山崖仿佛是一匹绸缎,被折成了三段。   石侧两条飞瀑,如玉龙倒挂,直下数百丈,真个如李太白所言:“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沈元景费劲心思攀爬上去,那石块广约亩许,面对群山,下临绝涧,台壁交错,苍溪水湍,松涛泉声,流瀑四挂。所见峰、恋、台、壁、峡、瀑、嶂、泉、姿态万千,交相掩映。   石上更是繁花如绣,碧苔浓肥,将石包没,仿佛崖上挂着一个锦墩。风物幽绝,气候清嘉,只是这处,便有不少灵药异草,欣欣向荣。   他仔细打量,壁上离石两丈藤蔓中藏有大如栲栳的四个字,乃是“涵虚仙府”。且观洞口藤蔓杂生,地上绿苔浓厚,便知并无有人来此。   沈元景顿时松了口气,千辛万苦,总算寻觅到了此处。他拨开藤蔓,果然是一座洞府。入内一看,石室宽广,布置井井有条,四壁珠璎翠珞,莹流晶明,顿呈奇观。   行到后洞深处,便见有药田一片,边上是间炼丹房,里面见有一座丹鼎,上有纯阳题志,果然是吕祖旧宅。   他寻寻觅觅,却见除此之外,别无其他遗留,便知是前辈考验,也不着急,只是细心从头来寻觅过。   这洞府高宏,丹炉药灶,玉几云床,设备井然,净无纤尘,也不像有哪个地方是能藏宝的。沈元景在洞里找了三天,每一处石壁与地板,全都探查过,无一遗漏,这才确定宝物不在此处。   到了外面,可那石坪虽然自崖腰突出,孤悬天半,却是其平若镜,一览无余,不是藏物的所在。他却也耐住性子,一一探寻,果然无踪。   如此只有那石壁可琢磨,他一路敲击,果不其然,厚苔之下,又一处咚咚作响,似有空洞。他小心揭下绿苔,敲破石壁,里头光华耀眼,现出一个苍玉匣子。   沈元景取出匣子,上现有四个朱文篆字,光华法灿。其玉质晶莹,仙书册页隐隐可见,只是外观一体浑成,宛如一方整块美玉,仅四角有一圈长方形的丝纹。   若是寻常人,见得此物,定然欣喜若狂,急不可耐的回洞府去开匣取宝,只是他分明记得,纯阳遗宝不止如此,便又往缝隙里头深挖了一截,果然还有一玉瓶丹药、一柄药铲和两口炼魔宝剑。   等到确实无有他物,这才心满意足,又取了周边一块大石,用牙刃削平、嵌入,并附回绿苔掩盖。   沈元景回转洞中,先将丹药收好,又取了药铲来看,虽是玉质,可坚固异常,寻了块石头来一磕,立时分裂几块。又灌注真气,发出莹莹白光,甚是温和。   那两把宝剑却不知是什么材质,似金非金,似钢非钢,锋利异常,只往石头上一搁,便如切豆腐一样,把石头切下一截来。剑身上各有两个篆体大字,一为“青蛇”,一为“星奔”。   收好这些个宝物,最后便是那玉匣,沈元景左看右看,浑然一体,并无一丝痕迹,他又不愿用剑划开,将匣损毁,便试着输入真气。   果然玉匣好似一个无底洞,如渊海般的真气都能吞下,一点也不外泄。他心中喜悦,外出寻了许多果子,又打来了水,抱着玉匣枯坐七天,忽然流光溢彩,照彻洞府。   沈元景心中默祝,手扶匣盖,轻轻往上一举,盖起匣开,彩华耀眼。他从匣中取出两册丹书,两册剑诀,均分上、下两卷。   打开首卷丹书,却见此处另附有一张绢条,朱书狂草,如舞龙蛇。里头竟然注明仙册出现年月,叫他异常吃惊。原本以为此处仙府无主,谁知近千年前,就被吕祖算出时辰。   他默算时日,所述仙册出世年岁乃是几十年后,心中一阵欢喜。吕祖神通广大,自不会算错,只能说明,现下这方世界,真个就是天机混乱。   接着往下瞧,说洞外危石坪中,还藏有纯阳真人一玉瓶丹药、一柄药铲、两口炼魔宝剑。但这三桩宝物均另有人借用,惟铲、剑将来尚可珠还。   宝藏已然尽数到手,沈元景仍旧是一阵唏嘘,仅是这一封绢条,便可见蜀山世界因果之森严,前辈高人算计之深切,隔着近千年,还能历数后世发生之事如昨日。   若非陈教主神通广大,把这世界搅了个天翻地覆,便是他这样的穿越者,都难有出头之日。   这绢不过是寻常之物,只是在玉匣中才得以保存许久,如今见风渐渐腐朽,沈元景索性丙去,又取了丹书、剑诀细细看来。   丹书第一册 上卷谈及药性与种植,他匆匆看过,只在那芝人芝马上停顿片刻,又看下卷,说丹方十数与炼制法门,皆是世间罕有。   此册还好,到了丹书第二册 ,语义极为晦涩,且有“黄婆匹配得团圆,时刻无差口付传”、“三车搬运珍珠宝,送归宝藏自通灵”这等隐语,非是精通道家典故,绝难明了个中真义。   便是精通古文之士,勉强看懂,也只以为上卷记载的一种特殊的丹药,唤做为龙虎金丹,而下卷却是炼丹烧火之法。   只沈元景这种受过丹鼎派嫡系传承的弟子,才懂得这分明是一套极为高明的修炼功法,直达天仙境界。   这可是意外之得,他大喜过望,好容易压下习练探寻的心思,又取来剑诀来瞧。第一册 是御剑的法门,他浅浅的读了第二册,不禁以手抚膺长叹道:“吕祖真吾师也!”   原来这册虽讲炼剑,实则也是一门练气的法门,说是练气便如炼剑,挑拣一副好的功法,反复火烧锤打,一面打出杂质,一面锻打成型,再淬火、回火,得宝剑一柄,便是功成之时。   丹名龙虎,剑为天遁,是为纯阳大道! 第16章 出山   得到了两门高深的功法,沈元景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他每日揣摩《长生诀》,前古道书言简意赅,以天地自然着手,化人身为一宇宙,博大精深,自然是筑基的无上法门。   若能透彻之、勤修之,也未尝不能得列仙位,长生驻世、逍遥凡间。   只是时移世易,此时再也不是前古天意淡薄,灵机四显的时候,若真个只练此法,非天资绝顶、毅力坚决及气运无匹者,难以得天仙道果。   沈元景自认自己难有这等机运,又苦于天书其余三卷一时无法收集齐整,不过幸得《长生诀》此书成就之时,万法尚且不显,自然合于一切源头,后来诸多道书皆可包容。   于今得吕祖传承,无论《龙虎金丹秘传》还是《大道天遁剑法》,都可在习练广成道书之后,无缝相契。   ……   如此七年时光,沈元景平时闭门阖户,静坐诵黄庭,参悟道法,闲暇则攀萝扪葛。上至崖顶,掇拾芳华,采果搜药,下至危崖,沿溪访胜,入谷探幽。   这洞府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药田已被迁移而来的灵药占据了一半,且开炉炼了几服灵丹出来。最令人欣喜的是在山中寻觅到老茶树一株,他如获至宝,费劲心思另行开辟了种植所在,又挑了黄李树、红杏树各一棵,以待将来。   这日功成,沈元景已然将一身的清玄真气尽数化为广成道法,又演练为天遁剑诀,实力不知涨了几个档次。   如此修为,放在剑仙里面也是非常不俗的人物,便生出了外出打探消息、谋划广成天书的念头。   他一身素白,风姿飘飘出尘,一入到镇中,便引得老幼侧目,少女贪看。及至到了道旁一间大茶铺,开口问向售茶老叟道:“老丈,敢问今时是何年月?”   老叟尚且未答,一旁那几个江湖打扮的少男少女中,便有一蓝衣青年抢答道:“此时乃是大顺三年五月。”   旁边立刻有别的一桌之人怒吼道:“胡说八道,明明是大吴三年五月。”此言论一出,人人侧目,更有些江湖豪客手按刀剑,蠢蠢欲动。   沈元景微微发怔,问道:“大顺国可是李自成所立?那大吴又是何来,某非杨天王之属?”   众皆对视,剑拔弩张之氛围顿时消解。见他确实不知道如今的岁月,人人面上露出喜意,猜出他是剑仙,都动了拜师的念头。   自有方才那蓝衣青年又抢在前头,恭敬道:“禀仙人,确实如此。   三年前南明发生巨变,前朝崇祯帝太子暴毙于南京城,子嗣也都早夭,诸王相争,南直隶、浙江与福建为一国,两广又是一国,如今明朝实亡,才有两位大王登基称帝。”   沈元景这才恍然,更叹如今这个局势,较他前世所知已大不同。所喜仙人之争不以红尘为基,任是山河变化、世事沧桑,也可坐看风云。   他又开口问道:“听闻秉笔太监王承恩素来忠义,且有位陈先生为辅,手段高明,为何叫朱慈烺离奇去世?”   “王承恩先于其一年,便失足落马而死。至于那位陈先生,自京师被攻破,就再也未有听到过消息。”蓝衣青年且答且喜,这都是些烂大街的消息,武林中无人不晓,眼前这位竟然不知,更是山中仙人无疑。   他正要上前求个仙缘,忽然青天白日现出一团黑碧交杂的光,撞向茶铺,众人惊惧,纷纷躲避。惟有沈元景目光如炬,早已看出光团乃是有人御使。   果然临到铺前,现出一个灰袍丑汉,生得肥鼻阔嘴,偏偏脸又极小极瘦,十分滑稽。他大大咧咧的坐到桌前,高声嚷道:“那老头,给爷爷摆上一碗茶,再弄点吃食过来。”   方才那些人这才知道来着是仙人,双眼放光。只老叟战战兢兢,知来人不好惹,不敢怠慢,忙不迭倒出一碗热茶,又吩咐边上一个八九岁的小童,去捡些果子洗好端来。   那茶汤热气腾腾,丑汉也不怕烫,端起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呸了一声,说道:“什么玩意,跟馊水似的。”   蓝衣青年连忙过来殷勤道:“仙师,山野地方,能有什么好茶水?若是你老人家不弃,可来我府上,茶水酒菜,俱是上品,可供仙师享用。”   丑汉挥手一道劲风,将其打了跟头,不屑的道:“凭你一副臭模样,也想巴结爷爷?”又转头道:“老头,再给爷爷上一碗茶。”   老叟赶紧将茶满上,又有那小童把洗净的果子放上。岂料丑汉大怒,指着果子大骂道:“你是来消遣我么?爷爷又不是那些秃驴,恁地拿这些东西糊弄?”   他一手把果盘扫落,吓得那老叟慌忙跪倒,磕头不止,还不解气,见那小童泫然欲泣,心头火气,端起茶碗泼去。   碗中乃是滚烫的开水,小童业已惊呆,如何能避?眼见着就要伤在其中,便见清光一闪,现出一道薄膜,把水兜住,反过来一转,尽数落到丑汉脸上。   “哎哟”一声,丑汉痛得哇哇大叫,跳将起来,大喝道:“哪来的泼才,敢管你爷爷的事?”他脸皮厚,倒未受伤,只是气愤异常,偏头正要出手,却见是沈元景冷着脸站在一边。   一看来人面相,丑汉先矮了三分,这般神采,实在不是普通人所有,又忽然记起那清光纯正,散而不杂,心里暗暗叫苦:“怕不是撞到哪个正派的剑仙。”   丑汉脸上堆起笑,点头哈腰道:“前辈见谅,请恕小人瞎眼,没看到你老人家在边上,打扰了雅兴。”也是平素嚣张惯了,不把凡人当一回事,偌大个人站着一边,他连眼皮都为抬一下,视而不见。   又生怕对方怪罪,接着道:“小人是妙化真人漆章老祖的弟子赖浑,奉了老祖吩咐,往南面办一件大事。”   沈元景冷笑一声,这人法力如此不济,能办得什么大事,无非是惧怕自己,扯了虎皮而已,反正他不认识什么漆章,伸手一指镇外,说道:“我先去那边树林等你。”   说罢,从怀中取出几个铜钱,放在桌上,身子一动,化为一道清光,径直投往西面,眨眼不见。   赖浑见果然是手段高明,连法力深浅也瞧不出,心里忐忑不安,挎着个脸,却也不敢逃脱,只得驾起驳杂的碧光,跟了过去。 第17章 问询   甫一落下,赖浑便跪倒在地,口称死罪,求饶道:“上仙,小人一时糊涂,肆意妄为,求您老人家责罚!”   沈元景冷着脸,说道:“果然是邪性不改,便以为天机混乱,就敢出来浑水摸鱼了么?烈火祖师与冥圣徐完尚且知道约束属下,就你那位师父胆大,真以为没了天罚,就不会有人罚么?”   赖浑吓得抖如筛糠,连连磕头。他道法不高,连靠自身法力飞行都做不到,只依靠手头一个破破烂烂的碧云兜,勉强能够御空。   在凡人眼中自是神仙一流,放到一干魔人里头,也不算差,只是眼前之人连飞剑也不用,凭借法力轻松飞遁,实在不是他能够企及。   他哆哆嗦嗦的道:“其实漆章老祖也与烈火祖师相约不得作恶,故而小人只是吓唬那老叟小童,并不敢真个将他们杀害。”   沈元景心道:“那一碗滚烫的开水泼到幼童脸上,轻则破相,重则要了人命,丑鬼还说只是吓唬,这些个邪道中人是作恶成习惯了,真真该死。”   他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我来问你,这十个年头里,修行界中可有什么大事?”   赖浑也知天机混乱,前辈高人都无法卜算,也不奇怪,忙不迭的道:“头一桩自然是陈教主出手斗败老天,还了我们魔门中人一个公道。   我师说过,自三年前朱明王朝正朔消亡,经过几年演变,天下大势已定,就算正道如何挽回,也是徒劳无功。现今正是我辈崛起的时候,这才动了心思,先结交烈火祖师,又叫我去往北邙山,探听一番冥圣的想法。”   沈元景点点头,这是应有之义,魔门中人本就不是安分的人,如此大好局面,怎会放过出来闹事的机会。   漆章法力如何,他并未听说过,仍旧是最为关心那位陈教主的事迹。只是这丑汉虽然有些地位,却并非那些老怪,修道年限也只三五十年,尚且进不到核心,却是一问三不知。   沈元景也就只能作罢,又问道:“还有甚么大事?从速道来。”   赖浑想都不想,回答道:“第二桩自然是我魔道和正道因为宝藏之争,已然起了好多次的冲突。”   “宝藏?”沈元景皱起了眉头,问道:“哪一处的宝藏?”   赖浑老实的回答道:“这两三年,各地陆续出来了好几处藏宝之地,里头有飞剑、法宝、道书、丹药,不一而足。   不过都在没有我等同道驻留,或是正派剑仙开府的地方,因此引发了好几次争斗,有被正道拿走的,有魔门同道得利的,事后传出来,都是些前辈仙人遗留,其中道法高深,法宝犀利。”   他言语之中,颇有羡慕,恨不能身在现场,得宝之人就是自己,如此也能名传天下,甚至将来称尊道祖也未可知。   沈元景心里“咯噔”一下,虽然这几个地方中,并没有自己的熟悉的几处地名,可能留下宝贝的前辈高人,也定不同凡响,怎会没有算计?   如此这般轻易的叫无关之人得去,自然是天机真个就失了严密,那些个前辈的布置不能作用,叫人找出来。   他判断这还是开始,等后面更多的宝物也要如此,甚至那大雄宝藏、轩辕坟与元江金船也不定能逃脱。   这等变化于他有好有坏,好则是以前不能出手的宝地或许有了那么一点机会,坏处就在谋划多时的广成天书下册,兴许要跟着提前出世。   不过另外有一个更为迫切之事,自然是留在九华山的芝人与芝马,也不知有没有被人发现。若是正道,或许还能侥幸留得一命,遇到魔门左道,怕是劫数难逃。   沈元景心中有些焦急,面上一点声色也不露,仍旧是仔细盘问赖浑。除却刚才那些个大事之外,便只有鸡毛蒜皮的一点小道消息,不值一提。   只是个中露出的一鳞半爪,叫他心惊不已。自崇祯十年,清妖被灭、前明破灭之后,短短七年,魔门渐渐胆大,做起事来愈发的肆无忌惮。   如徐完与烈火祖师结成联盟,命手下弟子大举投靠了杨天王,据说还有远在云南的滇西教主毒龙尊者,以及一些个五台派的弟子参与其间。   只是这般大胆的干涉人间王朝兴衰,便是这几个自称教主,弟子无数,也实在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住。沈元景猜测其背后,定有更厉害的魔门大能布局,只是如尸毗老人、红莲老魔、沙神童子这等老魔罕有人知。   这一番盘问,又费去许多时候,赖浑跪得膝盖生疼,也只能忍住,眼巴巴的望来,手中却也暗扣碧云兜,做了万全的打算。   沈元景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又思索了一阵,忽然问道:“你方才吃茶可付了茶资?”   把个丑汉问道两眼迷茫,不知为何跳转如此之大,愣了一下,正待作答。   岂料沈元景嘿然道:“果然是没有。主人家主动招揽也便罢了,那是你情我愿。若你这种强盗了一碗,不肯闷声闭嘴,反来聒噪,那便去死吧。”   言罢袖里飞出一道玄光,其疾如电,直叫对方反应不及,往颈项一绕,赖浑一颗落到地上,脸上还带着诧异的神情,似乎不解这正道剑仙,怎就为了几枚大钱杀人。   那玄光飞回手中,只是一枚兽牙而已,沈元景自是不愿意用污了新得来的飞剑,便把牙刃也重新祭炼一番,平时用来,也已足够。   他又一招,将那碧云兜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一遍,只是一个布袋子,颜色惨绿,十分难看,不过较之前次遇到那北邙山两鬼手里的法器,自然是要好上许多。   他不喜其邪气,本要毁去,又想到多少也是件法宝,不好随意浪费,便把真火一催,噼里啪啦一阵,布袋渐渐缩小,又变得灰蒙蒙的,上头绿意与邪气全无,倒是顺眼许多。   略一试探,只是用来防御与飞遁之物,并无多少大用,幸亏前次纯阳真人遗留那玉匣,竟是储物法宝,更兼妙用无穷,倒也不虞没地方放。   此间事了,沈元景把剑光一催,转了方向,径直朝着九华山而去。 第18章 初斗   来时千难万难,回去倒是容易。   天遁剑诀其快无比,加之沈元景于剑道天资卓绝,短短时日便领悟个七七八八,已有了吕祖“朝游北越暮苍梧”的几分风采,不过数个时辰,到了九华山脚下。   当初从芝人芝马那山洞出来,乃是步行,再往空中,一则找不见路,二来又因九华山上定有高人,不欲撞见,便落到地面。   山脚下那集镇,较之前似乎兴盛了一些,显然这些年诸侯虽在混战,与凡人却是无扰。书店也还在,只不过从前那老者已经去世有三四年,现今是他儿子继承家业。   沈元景于凡间之事,已然提不起太多兴趣,只在酒楼上随意听了几人聊了些时政,骂了下朝廷无能,叫叛贼做大,便起身离去。   出镇行了几里,入到林深处,他才顿住脚步,朗声道:“出来吧,都跟了一路了,阁下有何贵干,还请明言。”   转过身来,眼前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其衣衫有些褴褛,眉间带着七分疲惫,又有一丝愁苦,面上却满是希冀,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把剑,上前两步,“扑通”跪倒,大声道:   “仙人在上,请恕小子司徒平冒犯。我本是河南地界之人,因心慕仙道,听闻九华山与黄山多又神仙出没,便来求仙。今日在镇中徘徊,得见仙颜,喜不自禁,这才壮着胆子一路跟来。”   他先是将自己的来路说了个明白,看着对方冷峻的面容,心头忐忑,又磕头道:“求仙人大发慈悲,纵使不能收归门下,也情愿做个看门童子,打扫仆役。”   沈元景对于司徒平的名字倒是有些熟悉,依稀记得还珠楼主都给他定了个外号叫做“苦孩儿”,想来身世遭遇都带有三分凄惨。   其后虽然是娶了天狐宝相夫人的两个女儿,似乎攀上高枝,却也受了牵连,吃了不少苦头。   只是他不应该是峨眉派的弟子么,为何会沦落到此?沈元景略一思忖,便知应当是司徒平此时还没有拜师,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收徒倒是无所谓,他穿越了许多次,哪一个世界没有招个弟子?便是碧血剑那样枯坐皇宫十几年,也都教了王承恩一套葵花大法,算是留下个印记。   只是徒弟易得,有个传承的却难。这么多世界里头,也惟有大唐中能有石青璇继承衣钵,让他老怀大慰了一回,其余林平之、郭靖、张无忌之流,或忠义、或勤奋、或聪慧,都不足承道。   眼前之人终究是一个有名有姓的原著人物,多加培养,也不指望能帮上多大忙,能够处理些杂务,也是一大助力。   如此思量,沈元景便说道:“你要拜在我门下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收徒虽全看眼缘,却也不能滥收,自然还是要有一番考验,其中艰难自不必说,或许还有丢掉性命,你可愿意?”   司徒平大喜,忙不迭说道:“弟子能得青睐,已是邀天之幸,漫说一番考验,便是十番、百番,也全凭仙人做主。”   他眼中喜意掩藏不住,还带着一分不自信,似乎料不到这么轻易就能成功。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那我先收你做个记名弟子。”便叫其先磕头,又将门内三条戒律说了一遍,之后花了两个时辰,传授了一门内功和剑法。   事毕,他又说道:“我有仙门传承,得自吕祖,只是法不可轻传,你若想学,非得正式入到我门下不可。现下考验来了,便要你在正式拜师之前,熟识道家经典,再到山西太行山三折崖见我。   路途艰险,这些年时有妖人出没;太行山中亦非善地,说不得就有哪个大魔拿生人炼剑,你可要想清楚了。就算你现在离去,凭借我教你的这几手功夫,也能称雄武林,做个富家翁绰绰有余。”   司徒平连忙又跪倒在地,磕头道:“既得仙缘,弟子岂敢畏难,不说只是行路而已,便是刀山火海,也定要闯一闯。”   他小小年纪,从河南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赶来此处,便知是个心志坚定的孩子。   沈元景也不多说,放他去了,其后又悄然在后面跟了一程。   司徒平骤得神功,自然是勤练不辍,又听师父吩咐,买了道经来读。只是囊中羞涩,并无余钱,也不仗势欺人,仍旧是和从前一样,做些力所能及的苦力活计,亦或到山中狩猎来换取银钱。   沈元景不由点头,其虽然未有做出诸如扶老奶奶过街这等善事,却也不肯作恶,足见品行。只是撞见欺负他幼小短了银钱、或是故意找茬的,也不敢起冲突,显得有些懦弱。   ……   人皆道秋日枫林似火,娇艳还要红过二月繁花,乃一年之中最佳的赏景时节。   却不知五月枫林,新蕊初吐,满树点缀黄花,幽香飘送,虽不是雁啼红叶之天,却也可人醉黄花于地,自起一枕夏梦。   沈元景绕着山林寻觅了一阵,方才找到了此处,又见此番美景,心中喜悦,降落身形,漫步其间,一面赏景,一面探寻左右。   忽然他顿住脚步,往一旁的树上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童,惊叫一声道:“哎呀,被发现了!”从树上“噗”的一声跳下,又急匆匆窜出林中,一溜烟的跑远。   沈元景见其动静之间,身上浮现清光,显然是正道一流,便也未有阻止,免得引起误会。只是担忧那藏有芝人芝马的洞府被人发觉,连忙快步往前。   等到了崖边,见着上下两丛古松仍在,从前留下的巨石依旧,这才松了口气,正准备落下,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娇喝:“好贼子,竟敢来九华山锁云洞撒野!”   耳听得飞剑之声传来,沈元景恼怒对方不问缘由就出手,正待给其一个教训,却又察觉这飞剑只是冲着头顶发髻而来,心中怒气稍歇。   他也不硬抗,只把身躯一晃,那飞剑便扑了个空,落到身前,金光缭绕。身后那人也不迟疑,反手一招,飞剑又兜了个圈,再扑回来。   沈元景这次可不躲闪,又见剑光凝练,显然不是凡品,自然不敢用那牙刃对敌,袖里青光一闪,“青蛇”倏然而出,往对面剑上一磕。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就交手了七八下次,不分高低。似乎那人也知道急切之间胜不得,金剑脱身出来,回了主人身边。 第19章 破绽   沈元景这才转身过来,只见面前是一个清丽绝人的女子,面容上看,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模样,只是一点也不显稚气,反有一股不符其年纪的成熟。   她身穿着一袭紫衣,腰悬剑鞘,宝剑在身前沉浮不定,脸上带着一丝怒容,还有一点点的诧异。   沈元景皱起眉头,问道:“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一言不发便暗中偷袭,非是正道所为。”   少女本也察觉到了不对,眼前这人剑光凝而不散、正而不邪,又见他风姿俊朗,仪表不凡,眼神中更是如深潭一般清澈,绝不是那些个邪派魔门能够有的。   她心知自己连声招呼也未打,就冒然出手,定是有些莽撞。不过虽微微有些后悔,却还出于谨慎,开口道:“锁云洞乃是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齐漱溟的别府,阁下来此,并不拜见,直接闯入,未免有些无礼。”   沈元景眉头一挑,齐漱溟乃是峨眉派掌教,眼前这女子自然是“三英二云”之一的齐灵云,只是峨眉虽然势大,他又不求着,自然由着性子,硬气的说道:   “九华山如此之广大,此地距离你们锁云洞颇远,隔着有好几个山头,若也算做是你家地盘,这别府也忒大了,怕不是要把整座山脉都圈了进去。”   从那小童离去报信至现在,已过去好一会,齐灵云才赶来此地,依照对方剑光的遁速,只需略略计算,便可知两地的距离。   他恼怒对方不分青红皂白的出手,语气中暗讽对方霸道。   岂料他这几句话,倒叫少女误会了,柳眉倒竖,喝道:“无耻贼子,连锁云洞的位置都打探清楚了,果然是觊觎山中宝物。”   话音一落,身子轻轻一动,宝剑上金光更甚,眨眼飞出已经飞出了几十丈远,带着浓烈的金光,直欲将人融化。   沈元景尚且是第一次与人斗剑,谨慎了许多,只小心翼翼的放出青蛇剑,将对方的飞剑缠住,不敢太过肆意。   飞剑之斗,果然不同于寻常招数,单看那剑光腾空,上下翻飞,就似两条矫龙,互不相让。一金一青,光耀里许,将天地化作两色,连太阳的明亮都掩盖了去。   其疾还要胜过风,若是一方不能压制对方飞剑,完全无法摆脱。可要一个不慎,让敌手剑光超脱,那只在瞬息之间,就能至于人身前,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六阳魁首不存。   侵掠又强似火,剑气腾腾四溢,凌厉非常,便是虚空也能切割得七零八落,何况人体之脆弱,真是挨着伤,碰着亡。   沈元景暗暗在心中把斗剑与江湖决斗相比较,前者自是力与速都要强过后者百倍,如同皓月之胜于萤火,哪能同日而语?   如此又过了好几十招,他渐渐洞彻了用飞剑斗法的门道,心里又是欣喜,又是疑惑。   齐灵云本是天之骄女,修道年岁不算多长,但境界不低。沈元景本拟自己才学道七年,须胜不过对方,孰料也能在法力上斗个旗鼓相当。   他略一思索,便想明白过来,自己两三百年的练武生涯,内力积累本就雄厚无匹,纵然是质地上比不过法力,可量上要大大超出一般修士。   就如同未得吕祖传承以前,一样能够凭借着一身功力,驱动牙刃,破除法宝法器,将两拨敌人杀死。   之后修炼道法,那些个内力也并不是消失,而是尽数化作法力,就如同是炼精化气,省去了他好多年的苦功。   法力不输倒还好解释,招法上能强过对方不少,才是沈元景感到疑惑的地方。按理说对方出生峨眉大派,最是正宗不过,可剑法上并不出奇,甚至在他看来,有些简陋。   齐灵云那飞剑品质极高,法力浑厚,所学剑诀自也是不同凡响,但见金光似电,迅捷无比,快得叫人看不分明;又如陆上虎豹,翻转腾挪,极其灵动。   只是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变化,用得多了,也很显僵硬。这样一板一眼,让沈元景很快就熟悉了其中的套路。   他伸手一点,空中的局势多出了一层变化,每每对方飞剑要往下一步,青蛇剑便提前截住,不过七八合,已将对方招数衔接打得一团乱,明显占得上风。   齐灵云十分吃惊,暗道:“各派飞剑以金光为上,白光次之,青光又次之,黄光还要差些。异派剑光颜色大都斑驳不纯,离不了青、黄、灰、绿、红诸色。   就算眼前这人剑光凝练,却也不过是区区青色,怎及得上我的金色?且其法力也不比我强多少,能压过我的飞剑,全在剑招厉害。如此善于斗剑,非旁门积年老怪不可,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却不知,沈元景这飞剑名为“青蛇”,正是“袖里青蛇胆气粗”此句所说的那柄神剑,其色本青,无论何种法力催动,皆是如此。   若是原主人吕洞宾使来,也是这个颜色,可真个就有“摧却终南第一峰”是威力,岂能以一般的飞剑目之。   就算是如今在沈元景手里,功力虽然差了太多,可招数变化奇巧尤要胜过。这些年里头,他一面练习飞剑御使之法,一面将数个世界积累、往日所学的招数尽数融入其中,以技巧弥补法力不足。   这些剑法里的万般变化和奇思妙想,让人眼花缭乱,就算是吕祖见了,也要甘拜下风。   纵然齐灵云是峨眉掌教的女儿,又修炼了数十年,可哪里见过这般精妙的飞剑变化。她心中又是惊讶又是不服,伸手一指,往飞剑中更涌入了三分法力。   只是沈元景的剑法如同水涨船高,若她多出一分力气,就多了一重变化,依旧将对手飞剑压得死死的,翻不了身。   齐灵云这才明白,对方刚才还是留了手,意识到这中间恐怕有许多误会,不禁有些羞愧,便要停剑开口讲和,忽然身侧飞出一道金光,夹着风雷之声劈空而去。   她大吃一惊,却抽不回飞剑,阻止不及,就听着沈元景冷哼一声道:“我见你是小辈,再三相让,真以为我怕你们峨眉不成?”话语虽长,却在极短的时间传入对面耳朵中。   这类修仙人之间的对话,看似句子颇长,实则全是用法力道出,不过一个瞬间的功夫,便能灌到对方耳朵里头。否则如寻常那般吐字的速度,面对飞剑之速,哪里等得了一句话说完,早把项上人头斩落了个十次八次。   他催动法力,青蛇剑顿时大放光芒,剑光浓而不散,青翠欲滴,先分出了一道细线,往边上一绕一兜,将那金光截住,送到手中,却是一枚金丸。   这般从剑光分出一道,却不如何稀奇,会的人颇多。只是分出的剑光,还能像真正的飞剑一般御使,已叫齐灵云大吃一惊。   又见那青蛇剑凭空快了一截,连续三下点在金剑上,震得她身躯微颤,接着青光绕着金光一转,立刻把她和飞剑之间的联系切断。   金色飞剑直往地上落去,齐灵云脸色一白,尚来不及反应,又见青光并不停歇,往自己这边奔来,心中暗道:“吾命休矣!”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住手!”破空之声传来,却是一道白光,瞬间而至,去拦截青光。   沈元景只是冷笑,就见着青蛇剑往白光上一撞,像是被白色飞剑切开了一般,骤然分成了两半,上下各一,分射左右。   齐灵云脸上的庆幸还未消失,青光已经到了眼前,围着她脖子一绕,像把一道寒气箍在脖子上,又落到身前,汇合旁边另一道青光,飞了回去。   那来援之客却是一个中年道姑,骇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云姑、金蝉!”降下云头,匆忙奔了过去,飞剑也不敢收。   齐灵云得对方这样一喊,才回过神来,往脖子上一抹,并无异样,只手上多出几根头发。她顾不得再仔细检查,匆忙往边上看去,却见旁边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已经吓得呆愣当场。   这小童自是齐金蝉,同样是齐漱溟的儿子,生得面白如玉,头上梳了两个丫髻,穿了一件粉红色对襟短衫,胸前微敞,戴着一个金项圈,穿了一条白色的短裤,赤脚穿一双多耳蒲鞋。齿白唇红,眉清目秀,好似天上金童下凡。   齐灵云扯过他仔细检查,发觉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按在他脑袋上,正待说话,忽然觉得手中软软,连忙往下一抓,抬起手来,只见手上是一个发髻,却是齐金蝉右边的发髻被飞剑贴着头皮削断,露出一个圆圆的白孔。   她连忙伸手往左边一揪,左髻倒是无恙,只是这样一来,左右不对称,看着异常别扭。   这时候那道姑过来,察觉到两人并未受伤,才庆幸道:“吓了我了,还好你们两个没事。”又朝对面看去。   齐灵云连忙放下齐金蝉,也跟着转身,却见着沈元景早就不知把飞剑收到哪里去了,也不说话,只是冷笑着看过来。   她伸手一招,地上飞剑又泛起金光,一溜烟的飞了回来,守在胸前,她这才长出一口气。 第20章 挖宝   齐灵云先谢过道姑的帮忙,又收起飞剑,脸色微红,冲着对面说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沈元景能切断她的头发,自然也能切断脖子,并不会多费功夫。   飞剑本是天下攻伐最甚的法宝,又迅捷无比,相斗时无有不凶险的,只要一个不慎,兴许就要丧命。   道姑出来唱了个喏,说道:“在下许飞娘,道友手段高明,叫人佩服,未知尊姓大名?又在哪座仙山上修行?”   沈元景手里把玩着一枚金丸,答道:“原来是万妙仙姑,我乃太行山清玄子沈元景。”收起金丸,回了个礼。   从记忆中搜寻,这许飞娘也是原著里头一个著名人物,其师父兼情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五台派教主太乙混元祖师,因与峨眉有了矛盾,被对方斩杀,却不知她为何会与仇人搅合在一起。   那齐灵云也匆忙回礼,说道:“在下是妙一真人的女儿齐灵云,这是我弟弟齐金蝉。”一把拖出那小童,又道:“我本在洞中打坐,因他匆忙而来,说见着有人过来醉仙崖挖宝,这才出手莽撞,还请恕罪!”   沈元景有些不解,问道:“何谓挖宝?怎令你等这般痛恨?”   许飞娘连忙接过话头,笑着解释道:“前番各地宝藏频出,不少同道得了前人仙缘,实力大增。便有那些个眼热的,动了歪心思,专挑各处名山中无人居住的山头,探寻所谓的宝藏。   这本是大海捞针的法子,却真给其中一人寻到了一处宝藏,虽只是一本普通道书、几颗快失效的丹药与一件破烂法宝,也引得一阵轰动。不少人有样学样,此谓之‘挖宝’。”   齐灵云愤愤不平的道:“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那些前辈遗留,本有定数,留待有缘,只是如今天机混乱,才出了岔子。   这些挖宝人若是好生探寻,也自无碍,偏生他们如蝗虫过境一样,手段极为暴力,不拘什么飞剑法术,照直了往山崖上轰去,已经毁了不少胜景,令人惋惜。   连我峨眉山也不能得免,今番母亲不在,便是接到消息,有一伙人要打峨眉山某个山头的主意,这才匆匆而去,嘱托我好好看护周围。   是以我听了金蝉报讯,便以为是挖宝的来了,有些着慌,忙给黄山餐霞大师发了消息,又先赶来此地。阁下若不着急,可否等待片刻?”   沈元景皱起眉头听完,对这些个“挖宝人”也十分不满,他们听风就是雨的一阵闹腾后,拍拍屁股就走了,留给原地的是满目疮痍。   只是齐灵云最后一句,隐含威胁,令人不爽,他也就不客气的说道:“早说过了这醉仙崖又不是你家的,我待如何,还需向你峨眉派请示不成?”   这时候齐金蝉突然跳了出来,恼恨沈元景收了他的金丸,大声道:“无耻贼子,难不成醉仙崖便是你家的么?明明也是过来挖宝,敢做为何不敢当?”   沈元景却懒得和一小童一般见识,只朝齐灵云说道:“我曾经在此崖中居住了好些时日,因名山盛景,天生地养,不敢专于一人,好心开放,却叫你们误会,欺上门来,真是可笑。   我也不与你们多说,接下来行事,不便外人观看,你们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剑下再不留情!”   他本不欲和峨眉为敌,只是对方太过霸道,不分青红皂白的动手,又有人暗中偷袭,若是他本是不济,岂不是要落入个不死也重伤的境地。   现下对方又随意乱扣帽子,他再不表现得强硬一些,取回芝人芝马之事定要生出波澜,说不得那两个神物就成了峨眉自养之物。   场上气氛顿时紧张,连许飞娘也不敢怠慢,暗扣飞剑。那齐金蝉还要再说,却吃姐姐一把扯回,见齐灵云脸色沉重,已把飞剑取出,也懂得轻重,只把手深入兜内,摸出两颗金丸,分别捏在左右手心。   沈元景轻蔑一笑,转身便走,敌不动他也不先出手,若是哪个敢动,定是雷霆一击。   却是齐金蝉按捺不住,鼓着腮帮子,两只小手齐齐一挥,两颗金丸破空而出。   沈元景正待还手,却察觉遥遥一道金光掠过,眨眼就到了眼前,又听得一声轻喝道:“金蝉住手!”来人伸手一指,两颗金丸转了个弯,落到其手中,滴溜溜的打转。   但见一位五十许的道姑落在地上,手持一柄拂尘,气质冲淡,一身仙气。齐灵云脸上露出轻松神色,连忙与许飞娘上前拜见,口称“餐霞大师”。   齐金蝉也奔了过去,却被餐霞大师揪住剩下的那个发髻,责备道:“你怎地如此淘气,拿了我予你的金丸背后伤人?”   说罢,又摸了摸他另外一边脑袋,心疼的道:“却是怎么回事,闹到这般田地,叫人把你这小角都给割去?”   这时齐金蝉才察觉不对,伸手一摸,顿时哇哇大叫。齐灵云便将个中曲折,小声的说了出来。   餐霞责备了她几句,又转过身来,行礼之后,说道:“这姑娘虽然办错了事,可本心总是好的,生怕这处盛景也遭了劫难。沈道友要稍稍教训,自无不可,只是为何出手不留情面,欺负一个小小顽童?”   这老道姑看似仙风道骨,一副讲理模样,谁料也是这样护短,沈元景嗤笑道:   “错便是错了,出于好心便可不担责任么?你家的孩子不好好管教,在外自然有别人替你管教。再说我若真不留情面,你现在看到了就不是断发,而是断头。”   餐霞脸上怒气一闪而过,淡声道:“凭你如何去说,也是你先擅闯他人领地,不对在先。”   沈元景诧异道:“怎地?你峨眉派在这九华山上钻了个洞,整座九华山就都是你们家的了?你自己来说,那个锁云洞与这醉仙崖隔着多远?”   齐灵云站出来道:“锁云洞只是家父家母的别府,放我们姐弟娱乐而已,自不敢将醉仙崖也圈进去。只是如道友所说,名山盛景,天生地养,我等既然取用了九华山之地,自然也需用心维护。”   “只许你家在此开府,便不准别人来么?”沈元景倒也不觉得两株灵芝有何见不得人,只是对方这样咄咄逼人,让他不甚服气,立时摆开架势,说道:“算了,说了这般多,你们始终不信,要与我为难,那便在剑上见个高低。” 第21章 验证   齐灵云的法力与剑术不济,许飞娘又是心思叵测之辈,俱都不是好对手,倒是这老道姑,一看就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倒也能让沈元景检验一番,这许多年来苦修,能到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餐霞大师性情虽不莽撞,可仍旧有些生气,暗道:“有人欺到门边叫阵,若不予以回击,岂不是白白丢了峨眉的脸面,叫人看轻?”   她把拂尘一摇,轻喝一声,一道金色剑光从旁窜出,落到两方中间的上空停住,并不往前攻击。   沈元景便知其意只在切磋,不做生死之斗,当下也不说话,把青蛇剑往外一放,落在半空,点点剑尖示意,随后如灵蛇出洞,一击而发。   饶是餐霞早有防备,及时催动金剑往边上一绕,却还是叫对方的青光扫到,剑光微微晃动,虽然不碍什么事,可也心底暗暗吃惊。   她可不是齐灵云那种养在深闺、未有经历什么大战的小辈,自然看得出沈元景的飞剑,绝不是寻常货色,如要胜过,也须得拿出全副心神。   单单只看她同样是金色剑光,尚且不能和齐灵云分出高低,但要和她飞剑在空中相斗,才知厉害。御剑轻松写意,剑法又轻盈矫健。   即便是同样的一招反复来用,也能在细微之处有了动作,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的变化,但在对敌之时,便能相机而动,随着对方的攻势,做出合理的应对。   齐灵云看得目不转睛,美目眨也不眨,手上还在悄然比划,大有所得。   许飞娘却是更为关注对面的动向,餐霞大师的厉害,她做了多年的邻居,自是深知,可沈元景非但不落下风,甚至还要强上一筹,任凭那金光如何动作,青光始终像是一张网,将之笼罩里头。   转眼斗了小半个时辰,沈元景暗道:“果然如我所想,这飞剑之术,与武功招法并无实质上的区别,仍旧是力、速、技的较量。   前两者自不必说,惟有技巧,现今已无须肢体来做支撑,叫之拿在手上,变化更加无穷无尽。”   悟透此节,他心中豪情顿生,想道:“此世法力在我之上的,不知凡几,若是单单只论剑术,这天下谁人是我敌手?”   青蛇剑立刻起了变化,气势大盛,如飞鹰一样往下俯冲,便要把那金剑像小白兔一样擒拿。餐霞急切之间,哪里想得到应对的招数,下意识的催动法力,飞剑上金光大盛,将青光隔绝在外。   那青光并不强攻,只往回一转,落入沈元景袖中,不见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只微微一笑。   餐霞叹息一声,若是生死之斗,自然是各种手段一齐用上,可是她先摆出要切磋的阵势,后面又妄动了法力,这番较量,确实是输。   她伸手摸着齐金蝉那处秃了的脑袋,每一根全贴着头皮截断,不多伤一层,也不少一丝,又围成一个极圆的圈,显露出对方高深的剑术。   餐霞仔细衡量一番,自己也决计做不到这般精细,况且听齐灵云说,对方用的还是一门神奇的剑术,能一分为二,那就更是不如。   虽不知对方的法力如何,但见他有恃无恐,也知是胜负难料,若现下强行出手,又留之不下,岂不是在此多事之秋,为峨眉增一大敌,便朗声道:   “非是我等要与你为难,实在是道友你并不占理,说破天去,也是你的不对。”   旁边三人俱都大吃一惊,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岂不是承认了不是对方的对手?再看向对面那人,眼睛里面带着惊骇,连齐金蝉也不敢吱声。   许飞娘更是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元景顿时明白,对方不愿再动手,心道:“听这老道姑的意思,就算是现在肯退去,以后找到机会,也会上门为难。来一人我也不惧,只是怕峨眉一群人来围攻。   而传说中的峨眉斗剑,什么时候单打独斗过?若是那三折崖我也待不了,就算迁移了芝人芝马过去,又有何用?”   他想透此节,当即冷笑一声道:“你们峨眉果然是霸道,无理也要强占道理。也罢,我虽不惧你们三个,却也难以一齐灭杀,真叫其中一个逃了出去,指不定又是无休止的报复围攻。   我今日便服一个软,叫你们看个真切。不过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若我真是站住了道理,定要怀恨今番你们这般的不客气,翌日再见峨眉弟子,手下绝不留情。”   餐霞心中一凛,暗道:“坏了,对方这般高明的剑术,性子也高傲,却愿意受此威胁,显然不是怕了峨眉的,难不成他真在此处开了别府,只是为何我从来不知?”   事到如今,她却又骑虎难下,只得含糊道:“若是道友有理,我自当道歉。”   沈元景也不答话,往山崖底下一跳,悬到半空那两个老松上头,也不说话。   餐霞连忙抱住齐金蝉,与另两人跟了过来,甫一见到那石壁上的七个大孔,心里“咯噔”一下,便知不好。这孔呈北斗七星状,方位不差分毫,自不是天生。   沈元景径直落到边上一块凸起的石台,伸手顶住边上的大石,也不用法力,纯以力气往另一边推动,伴随着隆隆之声响起,一阵异香从里面透出。   几人一闻,顿时头脑清醒,胜过修炼几日的苦功。餐霞已知不对,却也得硬着头皮往里面看去,只见到两朵硕大的灵芝,飞快的钻入了地下。   等洞门完全打开,沈元景率先入内,站在一旁,一眼不发。随后三人一童跟进,先见着那石桌石凳,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餐霞正要开口,忽然地上冒出一个白灵灵的小人头来,带着几分惊恐,见到沈元景时,又化作欣喜,飞快的钻出来,几步到了他脚下,扯住衣摆,咿咿呀呀的直叫唤。   沈元景轻笑一声,将这不足一尺的芝人提起,又摸摸它脑袋,说道:“却是又长出了几根头发,不错不错。”   他又轻声在芝人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小人儿立刻跳下手掌,落入土中不见,而后两株灵芝缓缓升起,像是雨后冒出的伞菌,清新灵洁,又好似天尊手上那美玉雕琢的灵宝,发出莹莹白光。   一时之间,满室生辉,直叫这四个未见过此等奇景的看得目瞪口呆。这两株灵草的功效,众人皆知,连餐霞这等高人,都微动了一点贪恋,何况齐灵云与许飞娘。   到了此时,餐霞等人哪里还不明白,此地虽小,可确实是对方的一处重要的布置,否则谁能舍得将这等天地灵物放在此地?   齐金蝉倒还是小孩心性,只是贪它们美丽。那许飞娘心思尤重,恨不能立刻上去挖了生吞,再打坐练功,凭空可得百年法力。   她心内算计,下意识的看向沈元景,只见对方眼睛里头似笑非笑,顿时心头发颤,自忖不是其对手,连忙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原来此地真是道友别府,却是我们孟浪。”   这声把其余三人拉回现实,纷纷看来。沈元景也不答话,伸手往边上石壁一指。   只见四个大篆书曰“清玄别府”,旁又有一行小字道:“元景练气之所!”。字迹分明,却又因为此壁常年不见阳光,看不出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只是少说也有十几年以上。那时候天机还清明着呢。   齐灵云羞红了脸,餐霞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却是我们不对,还请沈先生海涵。”说罢就要行礼。   沈元景一挥手道:“不必多说,道歉若是有用,还需手中的剑做什么?今日之事,翌日自有计较。请出去吧,在下要办事了,恕不招待。”   几人无奈,只得离开。回到锁云洞,餐霞嘱咐了几句,叫齐灵云等荀兰英回来再商议此事,便回转黄山。许飞娘也借口有事,也先行离开。   ……   等餐霞大师与许飞娘离开锁云洞后,齐灵云把齐金蝉叫到跟前,伸手一揪他的小脸,责备道:   “今日之错,全都在你。一回来就嚷嚷有人过来挖宝,什么红光漫天,什么把醉仙崖都毁了大半,害得我出手没了轻重。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撒谎,可真是有出息,等母亲回来,我定要把这一切都说与她听,看她如何责罚你!”   只是齐金蝉哪里还顾得这些,捧了一面镜子,歪着头不停的瞅,像只断了耳朵的狸奴,分外滑稽。   “噗嗤”,齐灵云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连忙止住,却也把个小小金童委屈得眼泪都掉了出来,自顾到一边生起闷气。   直到几个时辰后,荀兰英归来,好一阵安慰,又喂了丹药,施法让发髻重新结出,齐金蝉这才破涕为笑。   过后她又听过齐灵云的一番讲解,脸上不免有些忧虑。她夫妇二人在此开辟别府许多年了,却从来没有发觉醉仙崖下,竟然还藏着一个别家的洞府。   她以为是对方道法高深,又行事严密之故,却不知实则是从前天机严密,芝人芝马尚且未到出世的时候,那处地方,如何能被发现?   “也不怪金蝉杯弓蛇影,几年前这山里另外一边,本不该出世的一条美人蟒,也不知被谁杀掉夺了妖丹。”荀兰英说道:“如今天机混乱,这些个经年不出的老怪物,都冒出头来,你们下次注意一些,不可莽撞便是。” 第22章 推脱   沈元景取出药铲,小心将地面一大块土地慢慢震开,一连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见一丝根须也未损伤,松了口气,对小人说道:“暂且委屈你两个一下,到这玉匣中。等到了新地方,便不用整日担惊受怕。”   芝人点头,又钻入芝体内。他用丹书里头的收药法决,将两株灵草收入纯阳玉匣,又移来石头填下窟窿,这才出得洞府。   飞不过几时,便见一人拦在前头,心神一动,降下剑光,缓缓靠拢,冷声道:“许道友有何指教?”   却是许飞娘,上前盈盈一礼,说道:“方才叫奸人蒙蔽,与道友为难,实在是飞娘的过错。回转洞府之后,几番思索,终究是心中愧疚,便大着胆子来见道友,求个原谅。”   沈元景当然不信,先前这人一言不发,现下才偷偷过来,看她模样,又不像是真个害怕事后遭到报复,定有别有所图。   他也不答话,只冷冷的看过去。许飞娘心里打了个突,面上笑容却愈发的柔和,说道:“高处人多眼杂,不若请沈道友跟我来,我好将一切缘由告知。”   沈元景略一思忖,听说这人交游广阔,也正好套些消息,便按下云头,随其落入到一处密林当中。   许飞娘默默运功,确定周围无人,这才说道:“看道友修道时日也不短,定是知道我的来历,或许还要像别的道友一样,不耻我无情无义,与仇人为伍。”   她重重叹了口气,脸色现出凄苦的神色,说道:“实则这个种苦衷,旁人哪里知晓,我与峨眉亲善,实则是卧薪尝胆,预备从中找出其破绽,终有一日能报大仇。”   见沈元景似乎不信,许飞娘便打起精神,将当年仇怨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五台派弟子屡次犯戒,被峨眉几个剑仙出手教训,两派便有了仇怨。五台教主太乙混元祖师乃是护短之人,便相约齐漱溟于峨眉山玉女峰斗剑。   这次决斗,混元祖师技不如人,被齐漱溟砍断了一臂,心中不忿,怒而在茅山闭关十年,练成五毒仙剑,又约了对方在黄山比斗。   仗着仙剑之利,这次是混元祖师占得上风,眼见着要赢,不料峨眉派早在一旁埋伏了玄真子、苦行头陀与追云叟白谷逸几人,齐齐出现,假作要为两人调解,却行偏帮,一味指责五台派不守清规,活该被打被杀。   混元祖师如何肯认,一言不合,两边又动起手来。只是他一人之力,如何斗得过四人?先给玄真子将五毒仙剑收去,又挨了苦行头陀一记无形剑,勉力逃回五台山,七天之后便行坐化。   “那些个师叔师兄师弟,又互相不服,偌大一个五台派,一夕之间风流云散。”许飞娘说到伤心处,落下泪来,咬牙切齿道:   “师父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这等大仇,叫飞娘如何不恨。我一人势弱,便只能装作无事人一样,绝口不谈报仇之事,这才取信了峨眉一干人等。”   沈元景和记忆比对一番,这才恍然,果然是这女人是心怀异志,其为了师父复仇,费尽心思,矢志不渝,倒也叫人佩服。   只是手段有些不高明,以峨眉之精明,怎会看不出来她之想法。料想不过是借着她的手,将那四散在外的群魔召集,好一网打尽罢了。   许飞娘将这一番话说完,又道:“峨眉之霸道,想来沈道友也是领教了。你今日放下狠话,依我对他们的了解,便是你不去寻仇,他们也要想方设法引诱你出手,再借机将你这隐患除掉。   我如今已取得了荀兰英、齐灵云与餐霞等人的信任,以后若有个风吹草动,便可提醒道友一声。只是翌日我与峨眉对上,还请道友念在这份交情上,出手相助一二。”   沈元景顿时有些不耐,说到底他与峨眉之间,不过是个小矛盾,今番吃了点亏,下次寻个机会找补回来,想来对方也不会说什么。   如许飞娘这般,却是两边有深仇大恨,不死不休。若是搅合进去,纵使现今不会加在天劫上,定也会有人祸侵扰。循环往复,何时能得清静?   他刚要拒绝,却又陡然想道:“我只是担心峨眉纠缠,难道就不怕旁门和魔教侵扰了么?过往他们散沙一盘,又忧虑天劫加重,倒是不足为虑,只是现下这个情形,这些人可都是互相勾结在了一起。   这女人这般能揽事,定然会千方百计把我算计,牵扯到这一堆矛盾里头,真想给她一飞剑。只是现下才从九华山离开,杀了她定会被怀疑,岂不是给峨眉找到攻打我的借口。   若是直接拒绝,许飞娘定然会怀恨在心,她又眼热我手里这两个灵芝,说不定就会勾结其他邪道来动手。   真是一着不慎,后面就乱成一团麻。罢了,急切之间也找不到另外的府邸。我先想个主意,将她搪塞过去,等过些年头,我实力再高一截,也不用担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许飞娘见他神色变化,似乎不愿,心里有些悔恨,不该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前,便把话说得这般明白,若是得他告密,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心中这样想,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把戚容收了一收,眼巴巴的望去,开口问道:“我都说得这般清楚了,沈道友意下如何?”   沈元景如何不知对方起了怀疑,答道:“许道友想法不错,只是以我这般驽钝之人,一听你这法子,便知极不靠谱。”   许飞娘不知他是推脱之语,脸色一变,连忙郑重的问道:“愿闻其详!”   “问题便出在你说取得峨眉派信任这点上头。”沈元景只是心念一转,便能找出好几个漏洞,侃侃而谈道:   “以峨眉派之高傲,怎会看得上你这旁门出身、身上又有许多问题之人。便是你曲意奉承,他们也应不屑一顾才对,听你来说,似乎刻意接纳,十分热情,你难道不觉奇怪?   如今天机变化,当年长眉真人一番谋划,已泰半成空,峨眉上下为挽回此局,本就焦头烂额,有怎么会容忍一个敌人参与到核心的事务中来,你说能够获取他们的动向,就是一个笑话,多半是蒋干盗书一样的故事。”   许飞娘脸色刷的一下变白,心中似乎信了,可嘴上还不承认,说道:“可那玉清师太,同样是魔门滇西教派出身,不也被峨眉接纳。甚至峨眉和滇西教派交起手来,她绝对中立,都不见疑。”   沈元景冷笑道:“幼稚!你也不瞧瞧她是何人徒弟,峨眉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优昙大师头上?只这身份,是你这种自己凑上门去的,能够相比的吗?   你要不相信,我也不多说。倘若你以后要来太行山交友做客,我欢迎之至。只是有什么峨眉动向,可千万不要来找我,我怕别人正是借你的手,来一个引蛇出洞。”   言罢,他身形一动,化作一道虹光,眨眼就消失不见。只余许飞娘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出声喊住。 第23章 救治   不多时,沈元景回到涵虚仙府,将芝人芝马放出,落到药田中。两小见到地方大了许多,自然是欢喜异常。   他又安慰道:“此地比那九华山醉仙崖还要隐蔽,这涵虚仙府更是前代金仙吕纯阳炼丹的府邸,内里自有大阵,就算是前番你洞里那个守护兽,乃至山崖底下那条妖蛇,到此地的连门都摸不到。”   但凡灵药,迁移一次,自会有些损伤,芝人芝马闹了一阵,便昏昏沉沉,重新化出身形自去休息。   沈元景盘坐在静室,回忆今日一番遭遇,心里忽生感慨:“我这般的独行客,想要明哲保身,左右逢源或是两不相帮,都不长久,惟有展露高人一等的实力,才是能叫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得罪。   实力不济,却又妄图清静,哪有这种好事?便是灵峤宫赤杖真人,在远离中土的东海天蓬山上深居,也不能真正脱出尘世。我比起他可要差得多,如何能够?   况且我谋划广成天书,本就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少不了要与凌浑、嵩山二矮打交道,这三人都是峨眉的亲戚,我若不能明抢,那还不是要暗中谋划?”   这般自省了一番,才又振作起精神,化作一道飞虹,投向滇西去。   ……   青螺峪不像九华山、太行山之类的其他地方那样有名,是以沈元景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打探,以免打草惊蛇。   只寻了一张面具,混迹酒楼几日,才得到一点消息,此地在川边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那里有座高山,唤做青螺山,要出名一些,是入藏的必经之路。   他便化身一位江湖侠客,混入到一个商队里头,跟着走了半个多月,到了距离青螺山三十余里地方的番嘴子。   此地有一座出名的佛寺清远寺,沈元景随人进去闲逛,却又中听到庙里的和尚说,青螺峪里头的确有一座寺庙,里头做主的两个老爷,一个是梵拿伽音二,另一个是喀音沙布。   他不免有些奇怪,夜间过去打探,确实是两个番僧,并没有多大的神通。再到镇子里面多了解了一番,那有名的西川八魔,现下还是在别处作恶,也没有听说过新进拜了有什么师父。   沈元景这才知道恐怕是来得太早,魏枫娘还没有占据此处,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趁机将寺庙里面都探查了一遍,找到了那通宝座底下的石洞,布置了一番,若是天机不在此处变化,等将来有缘,自是有了益处。   抱着不能被动等待的心思,沈元景又往上寻,沿路打探魏枫娘的下落,看看能不能先下手为强。   这一日,他走至昆明附近万山之中,眼看夕阳已薄,晚霞灿烂,山光凝紫,柳叶摇金,景物十分绚丽,叫人流连忘返。索性他也懒得再往前行,便准备寻一个避风之所,打坐练功。   好容易找到一处半空中的悬崖,却忽然听着下面有声音传出,似野兽嘶吼,又似人在哭泣,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倒是有些恐怖。   沈元景眼睛已练得视夜如昼,瞧见山石旁边,有一个低矮的洞穴。他艺高人胆大,抬步进到里间,却见一个火把挂在墙壁上,稍稍给洞内添了点光亮。   地方不大,近门处一块大青石上,这么热的天,还是乱置许多衣被,上面躺着一个妇人,气若游丝。边上跪着一位满头长发,身披豹皮的十来岁小孩子,方才那声音便是他发出的。   沈元景咳嗽一声,那孩子像是被惊吓的野兽,猛的一下弹起,手里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来的铁锏,回身就打。   这铁锏里头气势汹汹,力道不凡,便是寻常的江湖好汉遇到,也定是经受不住。只是沈元景何等人物,便是不用法力,也是震古烁今的武学大宗师。   他只脚下一动,就让到了一边。这孩子更不停歇,铁锏一横切,又被避过,如是再三,气得他哇哇直叫唤,却不肯收手,把个兵器舞得呼呼作响,那火光都在摇曳,随时都有熄灭之虞。   孩子正自着急,却见对手忽然停住脚步,伸手捉住铁锏。他不假思索,往回一抽,铁锏纹丝不动,顿时颈红脸涨,运劲又要使出全身力气。   “你再这样打下去,你母亲可就没救了。”沈元景突然开口,那孩子一愣,立时松开铁锏,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头,大声道:“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娘。”   沈元景叹了口气,说道:“却是个孝子。”他随手将铁锏抛在地上,迈步过去,伸手往那妇人手腕一搭,渡过一缕温润的真气,在她肺腑转了一圈。   “咳咳!”妇人立刻清醒过来,半睁开了眼。孩子在一旁看得分明,脸上露出狂喜,大声道:“娘,有仙人来救你了,你肯定会好起来的。”   那妇人眼睛变得明亮,便要起身。沈元景伸手虚压,说道:“愁肠郁结、操劳过度、亏损严重,几近油尽灯枯,你还是先不要动弹。”   孩子听不太懂,只拿眼睛看来,满是希冀,妇人又咳嗽一声,说道:“小妇人知道命不长久了,不敢奢望还能恢复,只是放不下这个孩儿。   他性子憨厚又蠢笨,不懂营生,我怕这一去后,他生活没了着落,或是被坏人利用一身蛮力,为非作歹。恳请仙人慈悲收留,做个看家护院的仆役,给他一条活路。”   说罢还要起身,却见那孩子听得泪流满面,又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口里叫着:“求仙人救救我娘!求仙人救救我娘!”   沈元景伸手一点那快要熄灭的火把,骤然火光大盛,洞里头亮堂起来,他道:“你快起来,去取一碗水过来。”   孩子不敢怠慢,手脚并用,忙不迭的到角落里,从一个烂陶罐里倒出一碗水,又小心翼翼捧着破碗过来。   沈元景早从玉匣中取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一颗丹药,接过这缺了一个大口子的碗,真气催动,那水咕嘟咕嘟的沸腾起来。   他将丹药投入里面,瞬间融入水中,化作无形,那沸水也跟着平息,便将往递给眼巴巴看着这边的孩子,说道:“喂你娘喝下去!”   这一晚药水下去,妇人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污痰,脸上立刻露出红润,翻身起来,要拉着那孩子磕头。 第24章 发现   沈元景伸手一托,不让下跪,让他们近前叙话,问询缘何到这山中,这孩子武力不俗,为何又会过得如此困苦。   听那妇人娓娓道来,原来她本是乌龙山中山村的人,当年入到山里头采摘野菜,被一头成精的黑熊玷污。三年之后,黑熊被一个路过的剑仙杀死,妇人才得以逃脱。   只是家中唯一的老母思念女儿成疾,早已离世。她归来时候已有了身孕,便只得在家住下,一年零八个月后,生下这孩子,随她姓叫做商风子。   沈元景一听这名字,便有所触动,仔细思索,原来这位也是峨眉派以后的弟子,只是不如何出名,许多细节已然散逸。   商风子这才明了自己身世,呆愣一下,大声哭号道:“难怪有人说我无父,是个畜生!”   商母亦是伤心落泪,伸手抚摸其背,良久哭声止歇,才又朝沈元景致歉,脸上亦惴惴不安,怕他嫌弃商风子出身,只是要隐瞒又不敢。   沈元景心头虽然有些惊讶,但也不觉有异,蜀山里头这等情况好像不少,譬若大名鼎鼎的金须奴,便是一个鲛人。   还有那天狐宝相夫人生下两个女儿,自然是人妖结合。更有离奇的峨眉七矮之一的石生,顾名便可知道来路。   他见两人一个不安,一个悲伤,便温言安慰道:“这孩子的出身,却不是什么大事。你继续讲来,后面又如何到了这山上?”   商母见他说的轻描淡写,心里放松不少,接着说来:“这孩子见风就长,三四岁上,便长得十来岁人一般。加以力大无穷,五六岁时,便能追擒虎豹,手掠飞鸟。   我怕他出手每个轻重,打死人惹出官司,便严加管教。却不料那些人见我不护短,便欺他力气大,想法子支使磨折,不当人待。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风子被这些人欺负,才搬到这天蚕岭东山脚下居住。幸得风子能打些野兽,足以裹腹,其余的送到山下,还可换些破衣粗盐,勉强度日。   那些人还不放过,有一个员外给他打了一把铁锏,要他定期交些野兽,还不准伤了兽皮,才肯给我们一些日用。   如此苦捱了两年,我这一把老骨头受不得潮,得病要死,风子背我下山求医,可他没钱,那些人只是糊弄,煮了点树根树叶水给我。风子不知,以为治不好,便又把我背回来等死。”   商风子已然从悲伤中清醒过来,气得咬牙。沈元景叹息一声,说道:“你这教授孩子的法子不对,退让可的不来尊重,该出手时就要出手,将人打服了,才换得来平和。”   商母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她少年失父,与母亲相依为命时候就多受欺凌,生就一副软弱的性子,哪里强硬得起来。   沈元景也不多说,吩咐道:“罢了,一时半会你也领悟不了,后面我再好好教这个孩子。”   商母听出他有意收留,大喜过望,便要跪倒,见对方面色不悦,这才不敢,又四处搜寻些物事,想要招待,无奈她这一病,商风子哪里还有心思打猎,洞内什么都没了,急得她满头冒汗,连连道歉,又要儿子趁夜去打猎。   沈元景伸手止住,说道:“我已经辟谷,嗯,就是不用吃饭,你不用忙活。今日天色已晚,你重病刚去,不宜过多操劳,且歇息吧。”   商母这才作罢,只是如何也不肯让他坐在地上,非要请他到青石上,推脱两次,也就顺从。   且不说商母搂着商风子,在角落轻声说着小话,沈元景甫一盘坐青石上运功,便察觉不对。   这洞穴落在山脚,较外面量凉爽,本不足为奇,可这青石的位置分明照不见阳光,却带着一丝温热。他伸手一摸,石身平滑光洁,不似这洞穴天然就能有的。   他连忙起身下来,摆手止住两人询问,仔细打量青石块,却是一个方形,通体整齐,有六尺见方,四面端正,出土约有三尺,下截埋在地里。这洞口太小,风子纵有天生神力,也运不进来。   这下沈元景更有兴趣,叫商家母子让到一边,双手抱住青石,用力搬开。等那石头完全出现在地面,果然是上下四方,高低如一,端端正正。   他运起法力,手中现出一个光球,但见石坑底下,粗如人臂的黄精,似无数黑蟒般,纠缠盘结做一堆,也不知有多少。   “咦?”沈元景折了一截来尝,入口甘芳,又把剩余部分分给商家母子,却皱起眉头,暗道:“这些个黄精定不是异变的由来。”   他伸手一摸青石,仍旧是温热,便知古怪还在巨石中,就要动手取宝,又想到此处也不合适,才将之收入玉匣。   那坑中的黄精他自然也不会放过,拿出药铲,一一收起,准备移植回洞府。等黄精收尽,下面并无有什么特殊之处。   沈元景思忖半天,又问道:“你这附近,有什么传说没有?”   商母苦苦思索,讲了好几个故事,都与这青石无关,直到她说起附近有一个怪兽,能发人声,似乎亲人呼喊,倘若人一答应,便呆立当场,动弹不得,由那怪物寻来吃掉。   这一故事沈元景倒是有所印象,仔细回忆,才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是文蛛。”又明白过来,这青石里头,应当就是万载空青。只是他记忆不如何明显,不知这等灵物,原来是和商风子联系在一起。   第二日清晨,沈元景又取了一截黄精,叫二人吃了,便把剑光一摇,裹住两人,一飞冲天。   等经过山村时候,又突然降下剑光,说道:“商风子,你且说哪几家欺负你们母子最狠?”   商风子本就是个小孩,初次上天,正是兴奋时候,虽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也老老实实照着吩咐,一家一家的指。这一圈下来,村里有半数都在其中。   沈元景冷笑一声,伸手一招,狂风呼啸,把那些个村民房屋上的瓦片吹得飞起,绕着村子打了个转,才聚拢起来,齐齐砸落到那员外家里。   他抖手一个霹雳,炸响在村子上头,抖落一道金光直直射下,把那谷场的一个石碾子劈得粉碎,这才离去。   各家各户都涌出人来,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祈求老天息怒。许久之后,才有人壮着胆子去那谷场,只见原来放石碾子的地方,插着一把铁锏,正是商风子所用。   后来又传说员外与他独子一起在房中白日宣淫,被那雷声惊吓,从此不能人道,众人皆说是报应。 第25章 偿愿   沈元景将商家母子安置在山脚下的一个镇子上,又传了一些武功给商风子,嘱咐商母找个私塾先生,好好教那孩子读书,等学有所成,将来自会过来渡入门中。   等回到洞府,将那些黄精栽种在药园里头,他看了看芝人芝马,倒是恢复过来一点精神,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启开石中藏宝。   他取出牙刃,从石块的外围开始切割,一点一点消磨,直到大石被削得只剩八九寸粗细,忽见金色光影里,似有银霞。   沈元景伸手抚摸,上下长约一尺的地方,已然如玉一般,只中心处有银色从石里透出,估量大小,也不过六七寸之间。   他小心翼翼的贴着玉质切割打磨,终于显出一个根长三尺,径约八寸的圆柱,里面银光跳跃,十分明显。他再要往下,却不知从何处动手。   这时,那两株灵芝突然有了动作,齐齐缩入土中,又化作芝人芝马,蹦跶过来,抱着石柱不肯放手。   沈元景哈哈一笑,说道:“你若喜欢,予你便是。”虽知万载空青乃是增添功力的良药,且绝无隐患,也一点不吝惜。   芝人咿咿呀呀,在石柱上不停比划,他看了一会,才恍然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中间这六七寸,上下都归我?”   对方点点头,他轻笑一声道:“也不知这里头是什么,让你这样欣喜。”伸手发出一缕剑气,在石柱上头开了个空,一缕清香飘出,绿意荡然。   他立时就知道这就是万载空青,连忙张口一吸,将里头的仙乳吸得涓滴不剩。甫一入口,便觉着甘芳凉滑,瞬间又散入五脏六腑,沁人心脾,身心轻爽,头脑一阵空灵。   沈元景连忙打坐,将记在脑海中的一些奇思妙想一一归拢,衍生出许多感悟。几个时辰之后,才收了功,就见着那小人和小马躺在石柱上,一动也不肯动。   他轻轻敲了敲地面,那芝人才惊醒过来,又把石柱递上,指了指另一端。   沈元景摇摇头,笑道:“你且先拿去,剩下的一截我暂时不需,留着等以后再来取用。”那小人便央他把石柱贴着它们埋入了地下。   ……   转眼两三个月过去,沈元景已经将从石柱中汲取来的万载空青,尽数转化为圆润无瑕法力,又将前次得来的顿悟尽数消化,只觉实力增长了一截,这才稍觉轻松。   这日,他又去探望商家母子归来,路过深山时候,听到一声兽吼,便收剑降下云头,落到林中,却是两人与一野兽搏斗。   “怎么这两人凑到一起了?”沈元景有些疑惑,等这二人将野兽杀死,才现身出来。   这两人杀得野兽也费了一番功夫,本有些狼狈,忽然天下落下一道身影,吓了一跳,正待出手,忽然见着来人模样,齐齐抢步上前,跪倒磕头道:“弟子杨达(司徒平)拜见师父!”   沈元景点点头,也不说话,遁光一闪,将二人卷起,直直飞到了洞府中。等两人晕头转向的落在地上,才开口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司徒平往前一步,说道:“那日弟子得了师父吩咐,便启程往太行山而来。行到巢湖边上,正好撞见杨师兄与人对敌。   我本要避开,却见他使出的招法十分熟悉,这才上前相助,打败了敌人。一问之下,果然是师父之前收的弟子。”   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杨达开口接续道:“几年前,弟子等三人得了师父传承和指点,匆忙往南京城赶去向卢尚书报讯,孰料回到城中,就被人埋伏,对方甚至还动用了军中弓箭。若不是师父传的武功高明,我们就要命丧当场。   即便我们逃出生天,也受了不轻的伤势,只得躲起来边养伤边打探消息,原来当日我们得了卢尚书求肯,去杀一名逆贼,其实早就被他在朝中的一名政敌知道,悄悄透露给了逆贼。   虽然我们北去后无功而返,可那政敌也怕我们事后报复,这才先下手为强。我等十分气愤,找到卢尚书,可他也无法在朝中撼动对方,又不许我们报仇。两边闹了个不愉快。   从那以后,大哥似乎有些心灰意冷,便带着我们一起浪迹江湖,寻找仙缘。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非但有朝廷中人追来,还有前番杀的那几个黑衣人的亲朋好友,也都不肯放过我们。   几次险象环生,差点把命送掉,还是多亏了师父赐予的那件法宝,我们才逃出升天,找了一地隐居。大哥三弟先后娶妻,倒也是因祸得福。   三年前陛下驾崩,大哥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带着那件法宝,去前次害我们那政敌府上,将他头颅割去。   回来后大哥怕连累我们,就此散伙。正好弟妹刚产下一个孩子,三弟便改了名字叫做周淳,领着一家人往九华山、黄山一带而去。大哥也去了四川。唯独我无处可去,便在巢湖附近流连,期望还能再见师父一面。   那日师弟过来,正是一些个之前的仇人找上门来,我措不及防,差点丧命,幸亏他救援。”   沈元景轻叹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们混到一起。”   司徒平面上有些忐忑,说道:“我未能完成师父的考验,终究还是靠了别人,才找到这里,请师父责罚!”   沈元景挥挥手,说道:“无妨,我门中不去计较那些小事,肯带你上来,便是同意收你。”   司徒平大喜,又磕了个头。杨达连忙跟着跪下,说道:“求师父收留!”   沈元景略一思索,门中确实冷清,两个弟子既定的司徒平和商风子,都还是小孩,懂得不多,什么都要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操持,便道:“你既然能找到这里,也是有缘,便也收了你吧。”   言罢,他让二人重新行了拜师礼,正是收归门下,又道:“你二人既然不分先后来到,那就以年齿论,杨达你的大弟子,司徒平居次。   只是要同你们说个明白,我向来对徒弟都是一般心思,只看个人资质,因材施教。将来谁能继承衣钵,全在能得到我几分真传,不论其他。   杨达不可以为是大弟子,便得意忘形;司徒平你不能因为天资高,就不把师兄放在眼里。”   两人连称不敢,又互相磕头见礼,才算是真正成了师兄弟,相视一笑,多年求道艰辛,一朝释怀。 第26章 后台   等二人平复下精神来,沈元景开口道:“杨达,我当年与你的那件法宝呢?”   杨达一听,立刻又跪地道:“禀师父,那日我们三兄弟分开,因大哥得罪的人最多,生怕他有所闪失,便把那法宝偷偷塞到了他行礼中。”他有些不安,怕师父怪罪。   “不许动不动就下跪,我门中不兴这套。”沈元景皱起眉头,用目光逼得对方起身,才说道:“那物本是一枚兽牙,并未经过祭炼,威力不大。   我本是要用这枚经打磨过的,和你换回来,不过你给了李宁,那也就算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这个先予你防身。”   他把手中的牙刃往前一推,落到杨达手上,又掏出一枚金丸、一把折扇和一个布兜,对司徒平说道:“我原想把另外一枚兽牙祭炼了给你,现下落空。”   沈元景止住杨达到嘴的话,接着自嘲道:“谁叫我这做师父的太穷,身上无有太多宝贝。”   他倒是知道一些宝藏的埋藏位置,不过此次青螺峪之行空手而归,叫他有些担忧,怕取宝之后,引发的动荡太大,失了广成天书的下落,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若是将来把最为重要了道法拿到手,倒是可以谋划从这些宝藏中取一些,不为自己,总也要为门人考虑。   “这布兜是上次我诛杀一名恶人得来,功效只有防御和飞遁。”   沈元景稍微放出一点法力,布兜立刻现出灰蒙蒙的光,伸手一拳打上去,灰光一阵颤动,拳头却穿不透。又拿起折扇展开,上面是一副山水图。   他洗掉了原来的美人图,换了白羽世界的一处大山,说道:“这件法宝杨达也见过,经我洗练过后,品质比布兜要好一些,能防御也能出光线伤人。”   两样说完,轮到金丸,他踌躇一下,却又收起,说道:“这金丸乃是我前次到九华山别府,和人发生一些摩擦,从峨眉掌教之子齐金蝉那里收来的,也是经过黄山餐霞大师祭炼,威力不凡。   只是我前番有一个奇思妙想,欲要结合吕祖传下的金丹与剑诀法门,重新整理出一门纯粹的剑修道法。如此正要试验将这金丸化作剑丸,却不好给你。”   他把布兜和折扇推到司徒平前面,说道:“你挑一件。”   司徒平连忙说道:“我有家传的一把聚奎飞剑,已经足够,无须师父再赐予什么宝物,多了也用不过来。”   沈元景笑道:“给你就接着,不要推辞。”   司徒平犹豫一下,才小心翼翼的取了布兜,又谢过赏赐。   “你就是太过谨慎和谦让。”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有时候该争,还是要争的。”   司徒平答道:“飞剑杀伐已经足够,这布兜能够飞遁,才是我现下急需之物。”   “也由得你。”沈元景不再劝说,先教授了他们一些练气的基础,又因这半山腰不便出入,在此山头上另寻了一处福地,安置二人。   ……   转眼一年过去,沈元景正在洞府中打坐,忽然觉着洞府禁制被人触动,点开一看,一道声音传来道:“黄山五云步许飞娘,前来拜见清玄真人。”   他径直去到外头,见着许飞娘立于石台上,正四处张望,含笑叹道:“此地清丽雄奇,形胜独绝,群山环绕之中,阳刚劲露,真是福地,也只沈道友这等高仙,才能居之。”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许道友过奖,占了前辈的便宜而已。”将她往里面引。   许飞娘跟着往前,忽见那洞口“涵虚仙府”四个大字,眼睛一缩,脚步顿了一顿,才若无其事的进了洞府。   及至到了里面,更是一阵夸赞,等吃了沈元景送上的香茗和几个杏子,见得无一不精,又发感叹道:“真是神仙居所,令人沉醉不愿醒,难怪我在五台派这么多年,都没有听过道友这样一个邻居。”   “本领低微,岂敢外出惹是生非。”沈元景,轻啜了一口茶,也自满意的点点头,这茶树总算没有浪费自己的一片苦功。   “沈道友说笑了。”许飞娘试探的问道:“吕祖嫡传,天仙正宗。若你都叫本领低微,那我这样的旁门出身,岂不是孤魂野鬼?”   沈元景笑而不答,她也适可而止,神情一肃,说道:“还没谢过道友前次点醒,我仔细观察,果然是峨眉中人对我早有防备。若非有你提示,我几要误了大事。   那荀兰英城府极深,倒看不出是何想法;其女齐灵云,与我接触多时,却把我当笑话来看。还有那餐霞贼婆,亏我曲意奉承,只把我当做仆役,三日一告诫,五日一训斥。   若不是为了报仇大计,我岂会和他们虚与委蛇?等我一柄天魔诛仙剑练成,第一个就拿她祭剑。”   她忿忿不平,又发了一通牢骚,才恢复平静,带着歉意说道:“一时心火上来,收束不住,还请沈道友原谅。”   沈元景由得她去装,也不拆穿,微笑道:“峨眉霸道,我亦是知晓。”当下也顺着对方的话头,聊了一些,少数时候附和,多数听对方在说,倒是得了不少讯息。   忽而许飞娘话头一转,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许道友在这北方,可听过烈火祖师他们近来的一些动作?”   “是说的烈火祖师、冥圣徐完、还有滇西教主毒龙尊者等人组的一个联合么?”沈元景明知故问,说道:“我平素关在洞府,谁也不理,只是偶尔下山,能听到只言片语。   果然是好大的手笔,共同扶植那位杨天王从南打到北,还真就给他们做成了,也算是推动了天地变革,功德无量。”   许飞娘笑道:“果然道友也是知情的,听到你这般评价,我也就放心了。现下还有一桩大事,成功之后,足以和峨眉派抗衡,却不知道友有没有兴趣?”   沈元景立刻摇头,说道:“我这点微末道行,可不敢插手你们两家的争斗,一个不慎,恐怕要落个形神俱灭的境地。”   “道友说哪里话?”许飞娘怎肯放过,说道:“我观道友法力无边,较之峨眉三仙二老,亦不遑多让,何必谦虚?”   “三仙二老我自是不惧,只是他们后面的三僧二尼,可就不是我能抵挡的。”沈元景轻笑道:“便是烈火祖师他们,难道后面就没有人?   只是不知给他们撑腰的,是尸毗老人,沙神童子,还是红莲老魔?亦或他们联合起来,一起试探?”   “什么?”许飞娘大惊,手中的茶杯都落在石台上,急切问道:“烈火后面是这些人?”   “哈哈哈哈,原来你也不知道。”沈元景有些诧异,大笑几声,又说道:“要烈火他们几个与峨眉对抗,倒是不会惧,可岂敢行改朝换代这种大事?纵使没有天谴,就不怕道家佛家那几个大佬,出手灭了他们吗?” 第27章 再探   听得沈元景说出许多“秘密”,许飞娘心神不宁,深忧若成为那几位的棋子,恐怕下场难以预料。她又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之人,对魔门所知如此之深,果然不是那种无意得了前辈遗留的幸运徒。   这座涵虚仙府,所知者少,沈元景又无旁的交际,清静之余,便是调教两个弟子。等杨达二人道法入了门,又各赏了一枚纯阳金丹,叫他们慢慢的消化。   司徒平真是修道的种子,性子冲淡,每日不是打坐练功,便来仙府里头打理草药,很快便与那芝人芝马混熟。   沈元景怜他小小年纪,怕他寂寞,也叫他随杨达多下山走动,他只是去见见商家母子,就很快回转,从来不在外面逗留。   问他为何,只恭敬答道:“我从小就就吃了许多苦,自从记事起,一日好时光也未不成有过,如今能有这般安乐,那是做梦也想不到。   师父收在门下,教授仙法,更是我无穷的造化,怎能不珍惜?况且我本就喜静,又对炼丹颇有兴趣,打理药园,兼有两小作伴,也能是乐在其中,何必去外面受那些喧嚣?”   杨达虽然资质差了一些,可老成持重,江湖经验丰富,能够任事。便如那商家母子,便是他帮着在山脚下的镇上立足。   如此司徒平处理仙府内琐事,杨达在外帮衬,沈元景自然脱身出来,更加逍遥快活,方才知道那些个前辈高人,为何总要收些不能传承衣钵的徒弟。   转眼一年多过去,杨达照着他的吩咐,真个就打听到远在西川的消息,那神手比丘魏枫娘,已然占据了青螺谷,收了西川八魔做徒弟。   沈元景再次动身,来到青螺山不远处的集镇番嘴子,探到原来去过的那座清远寺,果然已然换了方丈,来的是原本盘踞在青螺山寺庙两个和尚,梵拿伽音二和喀音沙布。   看来他们被人鸠占鹊巢后,又抢了其他和尚的饭碗。   是夜,沈元景循着上次探查明白的路,悄然的落在了青螺峪边上的树林里头。此刻已是丑时,大殿里头依旧灯火通明,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他正要摸过去,忽然心头一跳,连忙闪到一边,只见天边划过一道红火的光,眨眼到了近前,而他方才站立的地方,有一只巨手搅动,似乎要将他擒拿。   “咦,果然是有几分道行!”四五十丈远的空中传来一道女声,笑道:“只是这样,可逃不出我的手心。”又是以元气化手,一把抓来。   挡在前头的几棵大树,像是杂草一样被扫开,同时一股法力袭来,化作绳索,要将沈元景缠绕,意在活捉,又似乎不愿意伤他。   他冷着脸,袖里飞闪出一道青光,往那巨掌上一点,如同戳在泡沫上,巨掌立刻消失不见。   眼前来敌是一个二十许的女子,一身道袍,面容不差,行走之间,身躯如水蛇般扭动,极具成熟韵味,明明无风,衣衫却是乱飞,上襟开合之间,隐隐透露出几许白腻。   沈元景皱起眉头,开口问道:“阁下何人?为何突然偷袭于我?”   这女人吃吃一笑,只把一双桃花眼勾来,里头汪汪腾起一点水气,从上到下,把他看了个够,亮着眼睛道:“我乃是青螺峪的主人,人称神手比丘魏枫娘。   小郎君深更半夜,在我家门外窥探,是打了什么坏心思?难道也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原来你就是魏枫娘?”沈元景心里一喜,暗道杨达得来的消息不虚,此人果是盘踞在此。只是对方的法力,出乎意料的高,完全不像是一个死的无声无息的小喽啰。   他却不知,照着原著来看,此人从广明师太手里学了剑术后作恶多端,被追上门,反过来将师父打伤。最后之死,也是妙一夫人荀兰英和餐霞大师联手,已然算得不凡。   魏枫娘不知对方的所想,越看那俊朗的容颜越是喜欢,往前走了两步,仍旧是娇滴滴的道:“原来小郎君是找我来的,却不知这么晚了,还有什么指教?”   她边说边转动桃花眼,又运功将一双脸颊染出红晕,像成熟的蜜桃,诱得人恨不得上去咬一口。   沈元景却视作不见,脸上仍旧是冷色,问道:“如此那广成天书下卷也在你手里了?”   “嗯?”魏枫娘大吃一惊,脸上笑意全无,沉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在你手上便好。”沈元景至此彻底放下担忧,暗想好在没有又白跑一趟,说道:“你若自己交出来,我还能留你一命。”   “呵呵呵。”魏枫娘也不恼怒,笑得花枝乱颤,胸口衣襟开得更大,又把媚眼一勾,说道:“小郎君好大的口气,只是不知道你的本事,是不是也一般大?”   沈元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还是要动手。”   魏枫娘咯咯一笑道:“小郎君若是不愿动手,只需答应姐姐,与我到庙里共修欢喜禅法,如此你若想看天书地书,姐姐还能不依你么?”   沈元景也不生气,淡淡的说道:“看来是留你不得。”说罢一摆长袖,青蛇剑已是脱袖而出,径直往对方脖颈而去,是一点也不留情。   魏枫娘勃然色变,顿时脸上笑意全无,喝道:“好一个小白脸,敬酒不吃吃罚酒,看老娘擒住你后,如何收拾你。”   伴随着话音,也是一道飞剑激射而出,往空中一截。沈元景本是试探,并未用出真正实力,就叫她轻易把青蛇剑拦住。   魏枫娘一见,顿时松了口气,暗道:“我还道有什么本事,原来也是个使青光的剑客,看来不是那峨眉、昆仑这些大教的弟子。”   念及于此,她心里又泛起波澜,动了淫心,吃吃一笑,调戏道:“怎地这般凑巧,小郎君你看,咱们两个的飞剑都是青光,岂不是上天成全,你快快停手,陪姐姐去庙里头吃盏茶,化敌为友。”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无知蠢妇,既然急着寻死,我便成全你。”青蛇剑陡然变快,围着对方的飞剑上下而攻,不过几合,就明显占得上风。   魏枫娘脸色大变,慌忙把手一指,飞剑一稳,青光大盛,将对方的剑包裹进来。   沈元景立刻就察觉飞剑变缓,操控起来有些窒碍,像是进入了粘稠的淤泥,非但快不过对方,反倒是自己想慢了下来。   这类手法,已然比齐灵云要高出不少,他正待细细研究,增加几分斗剑经验,却见着远处寺庙起了嘈杂,便知事情不可拖延。   他立刻潜运法力,青蛇剑陡然一分为二,一个继续压制对方飞剑,另一个急速往敌人攻去。 第28章 连杀   魏枫娘冷笑道:“小把戏而已,有何可惧。”她以为对方这剑术和旁的剑仙一样,只是多分出一道剑气而已,也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于是身上腾起一阵红光来防御,只是沈元景的飞剑撞上去,一阵抖动,竟直直的刺入了一半,离着脑袋还有不到一尺,如此也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大意。   见得这红光总算把敌人的攻击挡住了,魏枫娘这才松了口气,暗道:“广成天书果然厉害,只是副册上的法术就能有如此功效,要是我学了正册,那还得了。   这小郎君如此咄咄逼人,难不成懂得开启玉匣的法子?不若顺从了他,将东西送出,只求他将正册里头的文字拓印一份予我。”   主意已定,便要开口,却见那红光里头的青色飞剑陡然光芒大盛,她忽然醒悟过来,奇道:“这青色怎地如此浓郁,好似要滴出来?”   这便是魏枫娘最后的念头,青蛇剑得了法力相助,立刻泛起锋芒,突破防御,往她颈项一点,一颗硕大的头颅,就掉落地上。   沈元景伸手一捞,把对方的飞剑捏在手里,又挥剑一卷,带着对方的尸首,径直投往了别处。   不过是片刻功夫,就有四五个人落到两人决斗的地方,一个高大的汉子疑惑的道:“刚才明明有人在这里斗剑,为何不见了踪影?”   他左瞧右瞧,见着了几颗断树,冷笑一声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们青螺峪撒野,兄弟们,给我搜,等知道谁在捣乱,我定要抓来放在火上烤三天三夜。”   几人架起剑光,分了四周寻去。   沈元景却是带着魏枫娘的头颅与躯体,往寺庙飞过一阵,寻了个僻静的位置落下。   他先将对方飞剑收入玉匣,又轻轻一掌,把对方的头颅和身躯打个粉碎,用树枝挑去衣衫,只落个储物的绣囊,里面又多了一口飞剑,还有几样法宝,也无广成天书的踪迹。   沈元景便将一切销毁,落入到庙中,循着上次留下的暗记,很快的到了大殿,要往通宝座底下的一个石洞之内去,果见石门上隐隐有法力的痕迹。   他微微一笑,念动几句咒语,那石门上冒了一阵火花,“呀”的一声大开。入到里面,满洞俱是金光,洞中央石案上供着一个七八寸长、三寸来宽、寸许来高的玉匣。   沈元景过去取到手里,将长生诀上的术法一催,玉匣上的光芒尽收回,变得灰白,成了一个不起眼的石盒,被他收到纯阳玉匣内。   出得石洞,他心里想道:“既然来了一场,也不能只诛首恶,放过余凶,便做上一件善事,索性杀了八魔,把这魔寺一把火烧了。”   正要行动,忽然抬头望向东边,一道金光疾如流星,直直往这边来,气势很是不凡,法力似不在他之下。   沈元景暗道:“剑光纯而不邪,似乎正道中人,法力甚至比我要高。且来势汹汹,不知是做什么打算。只是我现下还不暴露,若叫人知道我得了广成天书,怕是没有宁日了,今次就先便宜这帮魔人。”   他从袖中抖落青蛇剑,与身一合,此刻却无有任何光芒透露,只是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吕祖传承的“天遁剑法”,自然是神妙无方。   片刻之后,金光落到庙中,现出一个相貌奇丑的叫花子来,他甫一落下,便展开神识,寻到了大殿里头的石洞,急匆匆的赶去。   等入到里面,看见空空如也的案几,跺了跺脚,恼怒道:“左赶右赶,还是晚了一步。”   他飞身出动,往天空一纵,操持飞剑,围着这寺庙一圈一圈的绕,好一会儿,见实在找不到人,才叹了口气,径直往东方飞去。   前番那几个魔人,早吓得伏在林中,不敢动弹,直到天上剑光离去,候了好一会,才慢慢摸回庙中。等了好些时日,不见魏枫娘回来,估摸已经遇害。   本要弃庙而逃,又舍不得这这风水宝地,便寻思再找一个靠山。   ……   沈元景并未有见到那丑丐,早在对方剑光到来之前,就籍由天遁剑法,往北飞出老远,因怕对方有同伴在天上拦截,随意找了个山峰的半山腰,躲避起来。   打坐了一个多时辰,忽然山底下传来一些个动静,将他惊醒,心中有些奇怪,如此荒凉的地方,怎会有人来此?便出得密林,往下落去。   只见山下面是一块盆地,四面峰峦环绕,平地上搭在一个没有篷的高台,设着香案,上面供着一个葫芦,前头是一对如儿臂的绿蜡,阴森森地发出绿光。   满台竖着大小长短各式各样的幡,台前一排竖着大小十根柏木桩,上面绑着十来个老少男女,大都没了生息,惟有最后一个老者及一个约莫三岁多、衣衫破烂的小姑娘,还有呼吸。   案前站着一个妖道,装束非常奇异,披头散发,赤着双足踏着莫名的步伐,口中喃喃念咒,后来越念越急,在暗淡的烛光下面,越显得相貌狰狞。   忽然他大喝一声,台前柏木桩上绑着的那个老者,魂灵竟自行脱体而出,飞上神台,化成一股黑烟,钻入案上葫芦中。   看到此处,沈元景如何还不明白,这妖道是在拿活人祭炼那邪恶的葫芦法宝,不禁心头火气,轻喝一声,俯冲而下,飞剑自然比人更加迅捷,瞬间到了此人面前。   妖道大吃一惊,才刚一抬头,只见青光一闪,顿时感觉天晕地转,就再也没有了知觉,连带这元神,都被这一剑斩杀。   沈元景落到台上,伸手一点,飞剑掠过柏木桩,将那仅存的小姑娘解救,又带到了面前。他伸手一托,却是太过轻了,且其身体无有温热,便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喂了下去。   小姑娘得了丹药之助,身体很快暖了起来,咳嗽一声,睁开眼睛,见着沈元景的面孔,似不敢相信,又闭上摇了摇头,再次睁开。如是再三,才确定得救,脸上露出激动。   沈元景轻轻把她放在地上,拍了拍脑袋,这才伸手一指,青蛇剑往四周一绕,嗤嗤几声,那些个幡杆尽数斩断,又往回一兜,葫芦裂成两半,里面阴魂化作十数道黑烟四散。   他依照习惯,鼓动法力一掌打在妖道身上,本是把对方打成粉末,却不料其身上腾起五道彩色云烟,将这一掌挡住。   沈元景十分奇怪,上前搜出一宝,呈云雾状,五色流转,略一思索,不禁面色古怪,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太乙五烟罗?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29章 验宝   除却太乙五烟罗,沈元景又在这人身上搜出个法宝袋,除却一把飞剑,几样其他法器外,还有一本道书,展开一看,触目惊心,里头尽是些恶毒的法术以及法宝的炼制方法。   他对照前次那许飞娘来洞府的闲谈,顿时知道死掉这人唤做朱洪,乃是太乙混元祖师的得意门徒。据说当年就倚仗法术,无恶不作,后面又闯出一桩大祸,以至于本门都容不下他,躲藏至今。   原来当年在五台派与峨眉派二次斗剑之前,这人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忽然偷走了太乙五烟罗与一部天书。   偏偏这桩法宝是混元祖师祭炼多年的护身之宝,追寻无果,只得匆忙应战,乃至于被苦行头陀用无形剑偷袭成功,落个兵解的下场。   此贼犯下这等大错,五台派上下无不恨之入骨,发誓找到其人后,要将之碎尸万段,元神丢入魔火中灼烧千年。只是朱洪也深知正邪两道都不能相容,这才逃到四门山地底洞中潜藏,一躲几十年。   近来见着五台派已然风流云散,混元祖师弟子各自为政多时,才敢冒头。又因对头太多,他便打定主意炼一桩厉害的魔宝,便从道书上选了六六真元葫芦。   这桩法宝炼制起来,须用到三十六个有根基的童男童女的阴魂,分五阳十二生肖,十二个为主,二十四个为宾。   主要的这十二个按照年龄日月时辰,少男、少女限定十二岁,中男、中女限定是二十四岁,长男、长女限定是三十六岁。祭炼的日子还要与这主要的十二个的生命八字相合。   尤其难的是既要生肖对,又要年龄相符,还要与祭炼的日时相生,差一点便不行。所以每年只能炼一次,另外还取三个生魂加上增添威力。最末一次,再取一个禀赋极厚、生俱仙根的童男作为全魂之主,与自己元神合一。   这种妖法六六相生,深合先天造化,阴阳两极迭为消长,共用阴魂四十九个,加上本人真阳,暗符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所需阴魂要根基深厚,条件又如此苛刻,这六六真元葫芦自然是威力极大,只不过太过狠辣恶毒,连混元祖师都下不定决心祭炼。   朱洪也是这两年才动了心思,今日还是头一遭试着来炼,果然是太干天和,立刻就丢了性命。   沈元景将太乙五烟罗收在玉匣,再点起一把大火,将这番高台破幡一齐烧个精光,那道书本是要毁去,又思忖自己见识太少,观摩一番,将来遇到了类似的魔法,也好有个应对。   做这一切之时,那小姑娘落在旁边,一声不吭,十分乖觉。等他说要走之时,这才双手紧紧握拳,眼睛里头冒出一些害怕。   沈元景见状,询问道:“你家人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年纪如此之幼,却极为聪慧,又颇懂事,已能如常人般言语,答道:“年前我家遭逢大难,父母俱都亡故,世上已无有亲人。”   “却是个苦命的孩儿。也罢,我且带你回去,再行安排。”他将这小姑娘一把揽在怀里,冲天而起,一口气飞回到了三折崖。   落到洞府之中,已快到了日出时分,正巧司徒平出来做早课,他将小姑娘推过去,说道:“这是我在路上救下的女孩,你带她去吃点东西,休息一阵,再送去商风子那里,由他母亲带着。”   那小姑娘也真懂事,一眼不发跟着司徒平,去了另一处府邸。   沈元景一路疾行入静室,这才掏出广成玉匣,依照《长生诀》里头所载,涌动法力,玉匣自开。   只见里面原是三层,上层藏着天书的副卷,中层藏着六粒丹药同一根玉尺,下层才是天书下册。光华闪闪,照耀得满室亮堂堂。   沈元景先将自己最看重的天书下册取来一观,脸色顿时露出苦笑,原来这天书下册竟是蝌蚪文写成,他只懂甲骨文,蝌蚪文又未学过,如何识得?   他只得叹息一声,将下册放到一旁,又取了天书副册来看。   幸亏这副册上的文字还是大篆,粗粗看了一遍,其中法术果然神妙,难怪魏枫娘只学了个皮毛,就有偌大的本事。这也算是补全了门中的一些缺憾,省得收来弟子,只有剑法可学。   到得最后,自然是查验那中层的两样宝物。丹药乃是聚魄炼形丹,能助人恢复形体,有夺天地造化之功效。沈元景思忖除了将来做个人情之外,门下另有人可用得上,不过现下为时尚早,暂且搁置,只放入早就准备好的玉瓶中。   最后是这九天元阳尺,乃广成子修道炼魔之宝,威力无穷。若无天书上卷的九字真符驱使,这物也只是寻常一桩法宝,并无太多神效。   不过广成子既然要留《长生诀》做天书总纲,如何会不记录用途。只见沈元景用法力一催动此宝,尺头上立刻飞起九朵金花,一道紫气,满是生辉,还要盖过天书上的宝光。   他以青蛇剑试验了一番,纵是剑术如何犀利与变化多端,若不使出绝招,也攻不破金花的防御,心中喜悦万分,收入怀内,准备时时祭炼,争取早日炼化,充作底牌。   “果然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沈元景收好了广成玉匣的宝物,又开始整理昨夜的收获,这里头单单只是品质不错的飞剑,就有三口,两把得自魏枫娘,一把是朱洪惯用。   其余又有修炼的道书、防御的衣袍、困人的法宝、储物的囊袋、布阵的阵旗,一应俱全。望着一堆的零零碎碎,他也要生出感叹道:“降妖除魔,果然是发财致富的好门路。”   ……   等到中午,杨达与司徒平一齐过来请安,并带了那小姑娘来,说是要道别。   沈元景先招过杨达,说道:“前番我这做师父的实在囊中羞涩,亏待了你,今次外出一趟,得了些好处,也分润你一点。”   他取出朱洪那把飞剑,递了过去,说道:“这剑得自一名妖道,我已经洗练过,你勤加祭炼,应是很快便能上手。”   杨达大喜,连忙上前接过,先谢了师父,又翻来覆去的看了个来回,才从怀里掏出借用至司徒平的那布兜,递还回去。后者含笑接过,又恭喜一声。   沈元景不去管二人,看向那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小姑娘,只见她穿着一件大人的衣衫,虽然改过,也并不合身,面黄肌瘦,像一根豆芽菜。如此懂事,显然吃了不少苦。   只这一看,却让沈元景瞧出一点不同来,小姑娘神色虽不佳,可双目炯炯有神韵,透露出聪慧灵性,三庭五眼合乎天然,身形娇小但十分匀称,骨瘦嶙峋却又精神抖擞,资质是好得出奇。   面对如此一块璞玉,连他也起了爱才的心思,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拖着长衫出来,规规矩矩的答道:“禀仙人,我叫余英男。”   “嗯?”沈元景一怔,面上虽未露出什么惊色,心中却掀起滔天大浪,余英男岂不正是“三英二云,峨眉大兴”里头的关键人物之一? 第30章 剑修   沈元景又仔细把余英男看了一遍,愈发察觉其天资之高,实在生平仅见,若说只是重名,不是“三英”之一,他都不能相信。   余英男把牙一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求仙人收我做个弟子。”   若是刚才还不知道其身份,沈元景自然是愿意至极,只是这小姑娘是峨眉派的天定之人,倒叫人有些踌躇。   “三英二云,峨眉大兴”也不是峨眉当家这代人提出来的,而是长眉飞升之前,就定好的大势,不说峨眉中人,就算是与之有些瓜葛的,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现下正邪之间如此对立,齐漱溟等这些核心人物动静都不大,恐怕就是在等这几人归位。   余英男可不同于司徒平这等地位低微、无关紧要的弟子,倘若让峨眉派知道沈元景将其关键的一个截了胡,那还不得一窝蜂的涌过来拼命。   他有心拒绝,忽然见着余英男一个小小的身板跪在地下,似乎和这满天下的苦难和冷漠作斗争,脸上显露出的也不是愁苦与认命,而是不屈与倔强。   沈元景心头震动,暗道道:“沈元景啊沈元景,你何时这般畏首畏尾了?便是当年初入笑傲世界,武功低微几乎冻死,也没见得这样惧怕。难道就因为仙路茫茫,连前进的勇气也没有了吗?   从前在各个世界,纵然取得的成就里头,有一部分要归功于知道剧情,可其中最大的助力,难道不是你个人的奋斗么?   白羽世界无穷岁月,惊才艳艳者不知凡几,只你有这种机缘,连和峨眉作对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能与天地争一个永恒?”   他历来很少对自己产生怀疑,自然也很少对自己这样一连串的心灵拷问,修行大道就在眼前,现下正当其时。   他立刻振奋起精神,郑重其事的开口道:“好,我便收你余英男做一个正式弟子。”   余英男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连忙磕头,又规规矩矩的听沈元景解说三大门规。   司徒平心思细腻,暗道:“奇怪,当初大师兄他们三兄弟,以及我初拜师都只能算做记名弟子,经得考验后才正式入门。商风子师弟甚至到现在也还不被师父认可,为何小师妹一来,就能正式入门?”   只是他宅心仁厚,并不往坏处想,只以为沈元景是看着余英男可怜,才多有照顾,又想到,便是自己见着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不也心生爱怜么?   “飞剑你现在御使不动,我便不给你。有一张独角神琳的皮,我当年在九华山杀死,这几年才认出来,便送你做个衣裳。”   沈元景让余英男起身,又轻声道:“你年纪还小,且先去山下,我替你安排了一户人家,也是我弟子。只因他家中有一老母,尚且不能正式入门。   等你长大到个十几岁,生活能够自理,再到这山上来,同你两个师兄一起学习道法,也不算晚。”   岂料余英男并不答话,只是站在一旁,低头不语,似乎是有自己的主意。   沈元景皱了皱眉头,这般年纪懂得太多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便又问道:“你好像不愿,那且说来,欲要做什么打算?”   余英男抬起头,大声说道:“我自己能够照顾自己,师父,就让我在山上陪你一起修道吧。”   沈元景想了一想,天机虽然混乱,可她干系太大,若放到山下,指不定会出点什么事来,便点点头道:“也好,那你就留在这仙府中,只是辛苦你大师兄、二师兄,要经常送些日用过来。”   余英男连忙谢过二人,此事便这样确定下来。   之后一年多,她在两个师兄的照顾下,每日衣食不缺,又有各种灵药补益,很快把从前亏空的身体调养过来,肤色重现白皙,脸上也有红润,身量也往上窜了一截,连带着性子也跟着活泼许多。   这日清晨,那芝人芝马又吸取了日间的第一缕紫霞,便跑来找余英男玩耍,只是她远远坐在一旁,脸上十分羡慕,趁着沈元景打坐结束,鼓起勇气说道:   “师父,我来门下已经好些时日,平素只学些打坐练气,舞剑练招,枯燥得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师兄、二师兄一样,御剑飞行?”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沈元景板起脸,说道:“看来是司徒平懈怠了,没有好好教你读书。”   余英男连忙上前,心知师父素来不喜人跪拜,只脸上带着焦急,说道:“二师兄待我极好,那些个《论语》、《易经》的,都讲得勤奋,只是我资质驽钝,听不太明白,辜负了他一片心血。”   沈元景只是见她心浮气躁,吓她一吓,不到六岁的孩童,能够将这些书籍背诵,已经极为厉害,还要让她理解,就太过强人所难。   他当下语气转为温和,说道:“我门中传承的功法,一则源于前古金仙广成子,一则得益于纯阳真人吕洞宾,俱都是道家一脉,各中关窍虽不是旁门左道功法那样,一着不慎就落个走火入魔的下场,可也晦涩难懂。   你若不能好好读书习字,学个文章也一知半解,就算我把道书放在你手上,你也只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只得一个热闹。”   沈元景边说边把那广场天书下册展示出来,里头的蝌蚪文他自己都看不明白,何况这才蒙学的懵懂儿童,自然是两眼发直,不敢吱声。   他轻抚余英男的头顶,叹道:“你要是个笨丫头也便罢了,像你两位师兄那样,一个学天遁剑诀,一个学龙虎金丹秘法,就算成不了天仙,也有望地仙逍遥。   只是我这人心大,欲要结合广成子和吕洞宾两位老祖的道法,自创一门纯粹剑修的法门,专一于剑,不求外物,如此方不负来此世走一遭。”   他把手张开,里头露出一个圆坨坨的青丸,虽是从齐金蝉手里得来,可现今已然大有不同,颜色已变,形体更是小上许多,不复旧观。   看着质朴并不出奇,可法力催动,立时看出威力。剑丸忽然从手中消失不见,眨眼到了半空中,化作一柄无有前后的飞剑,左右摇摆,把余英男学过的各样招式一一展现。   只是沈元景用来,岂可同日而语,招法更是极尽妍丽,耀得满室五光十色。百花纷散,华彩荡漾如龙宫浮现;一虹独轻,气氛氤氲似仙境重出。   把余英男与芝人芝马看得目眩神迷,沉醉不能自拔。   又见剑光散作几只飞鸟,追逐打闹,相戏林间,俄而奋身一合,闪电一道,惊雷阵阵,回荡室内。   龙宫崩塌,仙境渐隐,泡影既解,一切又化作枚青丸,落到沈元景手中。   余英男福临心至,跪倒在地,郑重其事的道:“师父,我想学这个!” 第31章 解救   沈元景借着余英男发问,将新道法演练,果然小徒弟一见之下,倾心不已,欲要跟随自己开创一片新天地。   他心中畅快,琢磨起将来如何,这个世界自然不同于过往穿越,还能回得白羽世界去,不出意外,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都要耗在蜀山,这时间恐怕是要以百年计较,甚至于千年也未可知。   漫长的岁月里头,自然是要学长眉真人那般,传承一个道统,他便召来司徒平看管洞府,又一剑飞遁而出。   不几个时辰,便来到了贵州边界,前面有好几座高山,不同中原地界那般拔地而起,而是连绵起伏,望不到进尽头。   沈元景估摸已然到了位置,便降落剑光,低低寻去。这一带山势险恶,林莽纵横,瘴气浓厚,本看得不是很真切,忽然前头波翻浪滚,云如奔马也似往四外散去,似乎有人施法。   等他落下,云雾已全散尽,下面现出一条山谷,四外均是密压压的森林布满,那山谷便藏在方圆数百里的森林中间。   沈元景已知这里藏着一个厉害的女仙,唤做俞峦,是前代有名的女仙,与那飞升天界的幻波池圣姑伽因及现已转世改名易静的白幽女,乃是至交。   他本不欲与之交集,若是撞见对方,倒也无须躲藏。径直往前。   这谷外是一片平地,广约百亩。当中危崖突起,约有五六十丈高下,却有两条瀑布,由崖顶两头相隔里许的丛树中奔腾而出,齐往崖前交合,化成一条宽约二十多丈的大瀑布,凌空飞堕。   若不是由高处看来,决计想不到这瀑布后面,还隐藏这一个高大的石门。沈元景往前两步,瀑布里头立刻出现了一座朱栏长桥过来,直达瀑后。   “贫道俞峦,因见道友在空中盘旋,触动先师禁制,使我声音能够外达,以为脱困之机已来临,这才莽撞用了接引神符,还请道友进来一叙!”这声音轻柔,语气竭力带着诚恳,似乎怕人误会,转身离去。   沈元景略一思索,抬步站到了长桥,顿时一道红光闪过,人已经到了门后,是一座不深的洞府。往里面走不几步,拐了个弯,便见着洞中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道姑影子,倩影娉婷,似颇秀丽,只身上笼着一片红雾,看不真切。   只是这般幻象维持了一刻,便突然散去,这女子露出的真容,竟是披头散发,满脸鲜血,身上绑着六条火链,灵蛇似的缠绕,将其困在此处。   俞峦见着沈元景,面有惊容,虽喜他肯来搭救,却又生出担忧,暗道:“这人面容风姿虽然极其不凡,可看着不似有大法力之人,我那接引神符,只此一道,可千万不要托付错了人。”   她定了定神,开口道:“贫道被困此处多年,苦苦推算,仍旧算不出禁制贫道的枢纽,眼见着下面火山就要爆发,心急如焚,还请道友慈悲,救我一救。”   说话间,便起身行礼,只这轻轻一动,便有火焰从链条上腾起,烧的滋滋作响,俞峦脸上现出痛苦神色,又只得静止不动,脸上仍旧是挤出一点笑。   沈元景道了声“好”,伸手一指,一道白光从手中蹿出,钉在链条上,细看来是一条梭子似的小剑,只是那锁链纹丝不动,甚至反弹起火焰。   俞峦倒不怪罪对方突然出手,苦笑着说道:“也怪我没有说清楚。若是先师设下的宝链有这般好去除,贫道也不至于被困了这许多年。我请道友来,是想你在这洞中寻找一番,看看那禁制枢纽在何处。”   她似乎怕沈元景误会,又解释道:“先师当年留下文字,曾说若得四甲子后,有人飞过上空,触动禁制,便是我脱困之时。她老人家神通广大,所料无有不中,人又慈悲,想必不会将道友也困在其中。”   沈元景眉头一皱,说道:“阵法之道,我懂的不过是皮毛,要在这里找出什么枢纽,恐也力有未逮,不若道友脱身后,自己寻吧。”   他说话间,已将飞剑召回手中,化作一枚圆溜溜的剑丸,催动法力,剑丸陡发白光,耀得满室已不能视物,锋锐之气似针,扎得俞峦脸上、胳膊上,像蚂蚁啃噬。   她忍住到嘴的话,就听着对方一声轻喝,光芒骤然收敛,尽数落在沈元景手上,只此一点光明,又一下不见,穿透空间,点在火链上。   极其轻微的“叮”的一声,俞峦亲眼见着光点化作一柄小小的飞剑,斩在锁链上,却连一点火星也未溅起,便连带着整个剑身一齐湮灭。   她叹了口气,说道:“道友这是何必,白白浪费了一把宝剑。”正要运功抵抗锁链反噬,忽然觉得身上一轻,低头看时,只红光一闪,那链条腾起的火焰,竟自烧了个干净,枷锁顿除。   俞峦先是一呆,随后大喜,道一声:“见谅!”身形一动,化作一道红光往外窜去。   沈元景并不理会,只低头看向手掌中黯淡无光的剑丸,静静思索。方才那一击,乃是将剑丸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得西方庚辛之利,果然一举奏效。只是代价颇大,整个剑丸也随即毁损。   终究是材质太差,不足以承受这般厉害剑招的威力,这也是在他预料之中。   沈元景所创立的这条剑修之路,本就是追求一剑在手,别无他求。以身养剑,剑与人和,逐至达到剑心通明的境界;以剑护道,将一身的功夫全寄托在一把飞剑上。   飞剑既为护道之神器,自然要随着个人境界与修为的增长而成长,如此初始品质不可太差,否则后续还要多次重炼,费时费力。就算能换一柄剑,那也是多年养剑的功夫白费。   这还尚且是他有所保留,未有激进到以剑丸代替金丹、元婴,以为本命神器的地步,否则那是飞剑与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为极端。   余英男这般良才美玉,既然愿意走这条路子,那自然不能给其准备一把普通飞剑或是材料,让她持之与紫郢剑、青索剑等争雄。漫说对方并不会有怨,自己也没有这个脸面。   “都说财侣法地,果然如此。”沈元景心中叹道:“便只是我弄出了这样简便修炼的手法,依然免不了为那些炼剑的材料所困。”   忽地一道红光闪过,显出俞峦身影,换了一身白衣道装,镐衣如雪,霞披霓裳,已不似先前狼狈神态。人本绝艳,遁光又是红色,互相映照,越显得朱颜玉貌,仪态万方。   她朝着沈元景一礼,郑重说道:“多谢道友相助,累得道友毁损了一件法宝,俞峦心中不安,等到出去之后,若有召唤,无敢不从。” 第32章 得宝   沈元景轻笑道:“无妨,我也是在做一番试验罢了,区区一枚剑丸,算不得什么。”   俞峦心中默念“剑丸”二字,听说是昆仑前辈剑仙喜用,又见对方本领高强,虽未见得法力如何,料想也是玄门正宗,自不敢怠慢,攀谈起来。   沈元景将姓名说出,又道:“道友被困二百余载,还能如此淡定,令人钦佩。只是我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搁,还是先破了此地禁制,外出详谈,如何?”   俞峦知其必然看出了自己的急切,却不明言,心中愈发感激。   洞窟本不大,却耗费了她半个时辰,一无所得。她师父乃是有名前辈女散仙潘六婆,厉害非常,练就禁制本是针对她而来,自然是寻不见,只得求助似的看向一边。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且站近一些。”等俞峦过来,他身上泛起五彩光华,却是将那太乙五烟罗使了出来,顷刻散开,弥散整个洞窟。   忽然洞口白光一闪,一道厚重却又锐利的刀光撞入彩云;又有风雷之声激荡,隐隐落在刀光之后。   俞峦叫道:“不好,是师父的玉龙铡与风雷针,沈道友快快收了法宝,省得毁损。”说罢,手里已凝了剑光,便要上前抵御。   沈元景却是不理,说道:“找到了,只此处无有变化。”那五彩光华非但不往身边收敛,反像是寻到出口的水流,迅速涌了过去,重新聚拢一团,将那刀光与风雷包裹在内。   俞峦见着太乙五烟罗将师父的两桩杀伐至宝笼在里头,刀光电光闪烁不断,心中惊疑不定,又见从沈元景袖中飞出一道青光,撞在右边石壁上,大片金花火星暴雨一般纷飞四射。   她察觉到浑身一阵轻松,顿时明白已然脱困,大喜道:“禁制枢纽原来在此,道友果然是神通广大。且等我收服先师遗留二宝,再来致谢!”   说罢,她飞身出了洞口,一边施法,一边嘴中连连有词,过得片刻,那刀光不在挣扎,风雷之声也渐渐消散,两样法宝化作一道流光,入到法宝囊中。   俞峦面带喜色,整了整衣冠,又是郑重一礼,说道:“道友大恩,无以为报,还是前番言语,将来但有驱使,自当尽心竭力。”   沈元景笑笑,并不回绝,只问道:“如此便后会有期吧,我还有要事去办。对了,未知那金石峡在何地,请道友给我指条路。”   俞峦伸手一指前方,说道:“就在不远处的云雾山脚下,不过百多里。道友既是有事,不敢耽搁你的时间,我还会在此坐镇十数年,梳理此地火山,免得地火上涌,波及方圆千里生灵,你若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沈元景把头一点,随即架起剑光,顷刻远去。不过多时,到了云雾山落下,果然见着景物灵秀。   那石洞口并不难找,一入里间,石室虽多,内中门户甬道俱都相连,只有后洞孤悬,与前面不相连续。他露出笑意,果然本是通往溪边的空地,突兀的多出一座小石山,石色也与前洞不同。   他把太乙五烟罗放出,往洞中一罩,又使出青蛇剑,往洞内一搅,内里顿时金霞紫焰乱飞乱闪,还有两道形如龙蛇云水的各色奇光,带着风火雷声,也在里面往来冲突,隐闻石壁碎裂崩塌之声。   沈元景立刻走了进去,当先是三团其大如碗的紫色火焰,不停冲撞五彩光华,太乙五烟罗似丝线遇到明火,急切后退。   他见状连忙从袖中抖落一把玉尺,甫一飞到半空,便现出九朵金花,一道紫气。那三团火焰吃这紫气一照,顿时被困在原处,却仍旧挣扎。   沈元景伸手一指,又有三朵金花落在火焰上,这才将之牢牢定住。另有五朵金花也径直飞出,带着五样法宝过来。   这火焰名唤兜率火,乃紫清玉府太虚宫中乾灵灯上所结灯花,被几位谪降的天仙带临凡世,仗以御邪防身,先后共是七朵,威力也各有大小不同。   留在此地的三朵,单在此山地穴已藏一二千年,威力之大,更是惊人。若能得到前古神油,加以补益,还要增添三分威势。   此宝是他此行必得之物,如今顺利到手,心中欢喜,又看向另外五宝。   先是一枚心形玉环,光芒温暖,照在人身,具有一种阳和之气,通体生春。这乃是天心环之阳环,阴环似乎在大荒山枯竹老人手中,此人修道已千年,却不是沈元景现下惹得起的,不过用来交易,应当无碍。   第二桩是一枚龙形玉尺,白光莹莹,在这洞中就如同有月华落下,冰而不凉,冷而不冽,使人心神一宁,不愧其玄阴之名。   最后三宝却是一套,三寸圆径的宝环,非金非玉,上刻古篆和天风海涛、云雷龙虎之形,各具青、红、黄三色,精光外映,时幻异彩,每圈上还有古篆,一名天象,一名地灵,一名物神,合起来是三才清宁圈。   除却这些个宝物之外,另一张青纨仙柬,落到手里。拆开一看,乃是秦时修士艾真子所留,记叙除去兜率火外,下余三宝均归持有天心环阴环的人随意领受,任其转赠,或是自用。   “这些个前辈算计的可真是深,隔着一两千年,还要把后辈当做木偶,提线遥控。”沈元景冷笑一声,记忆了柬上附有的口诀用法,对“如以太清仙法炼上六十四日,威力更大”之语置之不理,随手一拍。   柬上字迹忽隐,紧跟着银光乱窜,如走龙蛇,现好些符篆,猛从手中微震而出,化作一片银霞,飞向前去,只闪得一闪,一声雷震,由眼前宝穴中爆发。   那数十丈高大的一座小山石室,忽然拔地而起,在一蓬银光笼罩之下,电也似急往前山飞去。   同时地面上陷落了一片广约数十亩的大坑,随着数十股清泉由内涌出,高出地面好几丈,化为好些水柱,向上喷射不已,转眼便成了一片湖泊。   恰好这湖泊侧面有一缺口,与此地原有的溪水相连,水顺缺口往溪中直泻,宛如一道两丈来宽的匹练,银光闪闪,横卷而下。   水声浩浩,与那数十根水柱喷溅之声相应,如奏官商;又似数十株玉树琼林,森列湖心。下面珠飞玉滚,翠浪奔腾;上面灵雨飘空,银花四射,飞舞而下。   “端的又好听又好看,耳目为之一新。”沈元景叹道,只是这等名山盛景,早被峨眉惦记,却不合他所用。   他心中一动,出得洞府,又回了俞峦处。 第33章 除妖   沈元景还未飞到近前,便见着下面石缝中青烟缕缕,心头一凛,地底乃是火穴,看此情形,大约日内火山就要爆发。   他忙一催剑光,落入山谷,果见俞峦烟盘坐一边,尽力镇压,见他来此,脸上现出喜色,大声道:“道友快来助我,这地底伏有怪物,出手扰乱我法力。我一边分心镇压,一边又要防备这怪物捣乱,恐力有未逮。”   说话间,青烟越来越多,先只一处缕缕上升,眨眼多出十来处,烟势渐急,忽地又有两处更是呈青黑二色,止不住的往上激射。   沈元景往上略升起,朗声道:“俞道友只管镇压火势,那妖孽交给我便是。”青蛇剑早从袖中飞出,浮在半空,青色剑气洒落,将这方圆百亩的地界尽数笼罩。   约有半盏茶时,耳听俞峦大喝:“道友留神!”伴着话音,接踵而来是的一声怒啸,接着天崩地裂大震,整座山谷连地表突然爆裂崩塌,无数大小山石向空激射。   沈元景把法力一催,青蛇剑上光芒大盛,剑光分化,又缕缕如丝线,照着每一块石头一绕,便把这一阵石雨尽数化解。   一股十来丈粗细的烈火浓烟,由火山裂口冲霄而起,飞出一个猴形怪物,周身通红如血,头和前后心约有数十只怪眼,金光闪闪,奇亮如电,直似一条血影,带着一蓬金星,破空直上。   这怪见着生人,也不躲避,竟是直直的撞击而来,势极猛恶,神速无比。紧跟着火里又冲出一幢红艳艳的光,正是俞峦。   她大喝一声“小心”,先把飞剑放出,一道赤芒追着怪物杀来。不愧是积年地仙,纵然被困了如许多年,依旧是法力雄厚。   那怪被红剑追得急了,顾不得再找沈元景,把身一转,贴地而行,所过之处,不论山石林木齐成焦炭。   俞峦大惊,若等它到了城镇,再掀起这般大火,其中生灵尽要化灰灰,自己岂不是才脱牢笼,又犯下无边劫数?   她才动身去追,火口“轰隆”一声,涌出数十丈的烟火来,要是不理,这方圆千里,都要化作火海,纵使此处没什么人烟,可山势变化,也是罪过。   俞峦只得返身回去镇压火势,同时大叫道:“道友请快快出手,诛杀此怪!”   话还未说话,便见着沈元景早把青蛇剑收在胸前,轻喝一声:“斩神!”青光猛然一耀眼,如光一般瞬息而至,落在那怪物身上。   俞峦也是见过这招的威力,长出一口气,只是可惜那一柄神剑又要毁损,正要开口致谢,却见那怪物如同没事一样,仍旧往前急奔。   她要往镇压火口的脚步不由得一顿,转过头来,却见那青蛇剑依旧在沈元景的面前,丝毫无损,不由得心里一沉,以为这招没能奏效,忙又转身,朝火怪追去。   终究这是荒郊野岭只是死物,哪怕山崩地裂,树木尽数化为灰烬,也不及损害一村一镇之人来得罪过大。   俞峦方自动步去追,就见着那怪物越飞越慢,且往地面落去。沈元景只把手一指,青蛇剑倏然飞出,往那怪物身躯一绕,将其兜住带了回来。   她如何还不明白,这怪物业已被对方击杀,又顾不得多想,慌忙转身要镇压火势,却见那火口上一把玉尺散紫光,将那要奔涌而出的岩浆、烟火尽数压在地底。   她大喜过望,忙飞过去。沈元景道:“这火势已然被我制住,可我不擅禁制,还请道友施法。”   俞峦立刻道:“还请道友放开一些。”入到紫光内,手里掐诀,法力喷涌而出,那岩浆缓缓落下几百丈,火光顿消,大地渐渐愈合。   沈元景收了九天元阳尺,赞道:“道友手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若我遇着这等麻烦事,恐怕只能用法宝与法力硬抗,亦做不到这般完美。”   俞峦一笑,又见周遭火势蔓延,伸手一招,那挂在山崖的瀑布像是被人抽出,化作一条又粗又大的白虹,停在火势上头百丈多高。   她一掐诀,瀑布全数爆散,百十里长一大段寒云冷雾往下飞坠,望去真是整条银河漏底,离地二三十丈,方化为倾盆大雨,往下暴降。   下面水雾朦胧,怒涛起伏;上空却是红霞经霄,长空万里,引得沈元景抚掌赞叹。他只有寥寥几次争斗,不是斗法宝就是斗飞剑,何曾见过如这般雄奇壮阔的法术。   火势顿消,俞峦这才走来,朝他又是一礼,说道:“前番得蒙道友解救脱困,现今又将我从无边业海中拉出,贫道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她心有余悸的看着沈元景手上提着的那个火怪,道:“若是叫这怪逃到城镇,犯下无边杀孽,这一切都要返到我身上,将来天劫之下,难免死无全尸。”   沈元景将火怪收入玉匣,说道:“道友被困的年数太多,恐怕是不清楚,现今早就变了天数,行善是否有赏,作恶可曾有罚,尚且不得而知。”   他把陈教主所作所为,略略说了一遍,俞峦自然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去答,欲要详问,沈元景却一拱手道:   “我因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便不多留了。如道友有闲暇,可来太行山三折崖涵虚仙府做客,沈某定是扫榻以迎。”语罢青光一闪,人到了里许之外。   俞峦虽出身旁门,可鼎鼎大名的纯阳遗府,如何不知,心中暗道:“原来是玄门正宗,难怪有这样的本领,只是那剑法似不像纯阳门下所有,恐是后来学成。”   这时,一道声音落入耳边:“那云雾山金石峡下有一处仙府,乃是前辈天仙艾真子所留,道友若不嫌弃,可在此静修。翌日有峨眉之人找上门,推到我身上便是。”   俞峦依言找到洞窟,见得里头构架与那处盛景,心头大喜。她本有些忧心山谷被毁,无处容身,准备去寻好友圣姑伽因的幻波池,却又觉得拉不下脸,现下得了这处胜地,如何还管得沈元景所说的峨眉。   当下便运起法术,里外里打扫一遍,还不满足,取了一些个阵旗,布置成阵,又拢来一片云雾笼罩,才心满意足调养起来。 第34章 论宝   沈元景得了艾真子的留宝,并不回府,而是往终南山去。近到左侧山拗,低低把剑光落下。不多时寻见一极晦暗的深谷,但见两面阴崖低覆,不见天日,谷径窄险,又无出路。   按说此地埋藏着汉代仙人张免留下的天府奇珍,青蜃瓶与一套三阳一气剑,可他走到路的尽头,寻来寻去,并未见得宝光。   只是现场遗留了一处大坑,旁边山崖崩塌,落石将山谷堵住,石头缝里青草离离,间或小朵黄花随风招摇,望之成此模样,已有好些年。   沈元景如何还猜不到此地经历了一场大战,那宝物定然已经被人取走。三阳一气剑倒是无妨,只是可惜了青蜃瓶,是他一直想要的一件宝物,没奈何叫人捷足先登。   事已至此,已然无法,只得架起剑光,打道回府。非是他不愿再继续探宝,只是所知那些个藏宝之地,俱都不是他此刻所能想。   如峨嵋山凝碧崖、紫云宫金母遗珍,已然有人占据,不得轻入;月儿岛连山宝藏、东北海黑刀峡盘荦宝库、幻波池圣姑伽因宝藏又是早在峨眉眼中,决计做不到无声无息取宝。   那元江金船不到时候不会出世,自不用去想。其余惟有崆峒山大雄禅师宝藏、轩辕陵宝藏,尚且无主,只是都有凶人盘踞,他一人之力,也不见得能胜过。   沈元景一路直飞回洞府,见三个徒弟都在,索性一齐叫来丹房,取出火怪,说道:“此乃火山之中精灵所化,被我一剑斩掉了神魂,肉身尚且不死,只要连通地脉,自会生生不息,永不熄灭。   司徒平,你喜爱炼丹,又擅长弄火,我将这怪封印在此,可如那兰花草慢慢拆分,将来能多得几份。你平素记得看管,翌日自然少不了你的一份。”   司徒平喜不自禁,连忙答应下来。   沈元景想了一想,取出玄阴简,递给杨达,说道:“你是大师兄,手里太过寒碜,丢的是清玄派的脸面,这件法宝具备太阴之力,有稳定心神之功效,一经催动,能将周遭尽数化为霜地,威力无穷。你劳苦功高,拿去吧。”   杨达已知师父性情,不敢推辞,躬身接了过来,心中自然欢喜,又想起一事,说道:“师父,商师弟多次同弟子说,希望早日拜在师父门下。那商母也是一般,因觉着耽搁了孩子,忧心忡忡。”   沈元景点头道:“我已知此事,你去同他说,两三年内,自然会收他入门。你可先将本门的筑基心法传授给他,叫他不要着急,天下哪有不忠不孝的神仙,安心奉养母亲为大。”   杨达诺诺,他接着取出紫清兜率火,将威力说了,又分了一朵出来,送到司徒平面前,说道:“这一样天府奇珍,正好合适你用。”   司徒平却不收,说道:“既然此物如此厉害,徒儿何敢领受?自是应当留在师父手中,方能发挥奇效。”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此物能善用则威力无穷,一朵与三朵并无差别,你且收了吧。我还要放一朵到纯阳丹炉里头,将这二者合一,以后好炼出些丹来,也算得门中特产,可换些灵草、炼器材料之类。”   司徒平不敢再拒,只得收了。余英男眼巴巴的看来,沈元景却不理会,将最后一朵把玩,叹口气道:“可惜光有神焰,却无明灯,无法照彻洞府。”   余英男见确实没有自己的份,也便放弃,开口问道:“师父,这天下最厉害的灯形法宝是哪一盏?”   “自然是寒月禅师谢山手上的散花檠,又名心灯……”沈元景略略提了这桩法宝,又索性将记忆中厉害的法宝,都一一点出,末了嘱托道:   “今后遇到这些个法宝,可得小心,特别要是拿在峨眉那帮小孩子手中,尤要注意。长辈尚且知道留手,他们可是毫无顾忌,出手就想要人命,反正闹出事来,自有那些个长辈在后面护短。”   他又将印象中峨眉齐漱溟、玄真子等,及与峨眉相关的几个“前辈”,如嵩山二老、凌浑、乙休之类,脾气与作为点出来。   司徒平有些为难的问道:“若是弟子反击伤了峨眉门下的弟子呢,是否要赔礼道歉?”   沈元景淡淡的说道:“谁要伤你、杀你,你还顾忌伤他、杀他做什么?偏他们有师长,你便没有么?”   余英男眼中光芒大盛,未得法宝的一丢丢遗憾,抛飞到了九霄云外,又往师父身边靠近了一些。   沈元景伸手抚了她的头顶,取出从魏枫娘那里得来的一柄飞剑,说道:“你尚且年幼,还需好好打下根基,将来方能继承我之道统。   给你这把飞剑,且拿去玩,再叫你师兄帮你做个剑匣。不过切记,不到能够自保时候,不得随意用之练剑,免得一个不慎,伤到自己。更加不可用剑修之法随意祭炼。”   余英男开心的接过,重重的点头道:“师父,我明白的,这剑品质一般,自然是配不上师父创立的玄功,等我将来寻到了紫郢剑、青索剑一样厉害的飞剑,才会当做本命飞剑。”   沈元景一点她的额头,说道:“你心气可真大,要知能与紫青双剑相提并论着,恐怕只有达摩遗留的炼魔之宝南明离火剑。只是他乃是佛教中人,自然会留给自家后人的。怎么,你要投入尼姑庵中,做个姑子不曾?”   司徒平却突然接过话头,说道:“师父此言,徒儿不如何认同。这些灵材仙宝,无不是当年天降予这些前辈,以助其降妖除魔。后来这些前辈高人已得享天地赠予的无穷寿元,何以还要占据神器,传之后人,以图世世代代?   所谓‘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若其后辈若无寸功于天地,自然就无德据有天地赐予的神器,当由有能者居之才是。”   沈元景闻言脸上现出惊讶,仔细把司徒平一看,却见他年岁渐长,嘴边绒毛已然开始消退,更为难得的是,曾经那眉间那一抹忐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从面相上看,端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好少年。   他心中喜悦,笑道:“你真是长大了,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我也驳斥你不得。”司徒平脸色微红,行过一礼又退到一旁。   余英男凑到面前,说道:“师父,那你什么时候去取那南明离火剑?”   沈元景摇摇头道:“我虽知道此剑下落,只是那剑早被人发现,守在一旁,日夜祭炼。其人又不是魔教之徒或是作恶之人,我怎好动手去抢?” 第35章 大事   自从前番沈元景在洞府中以剑丸演练了一番剑术之后,余英男便不再觉得每日练习的招法有什么枯燥,又兼之上月新得了一把飞剑,更是动力十足。   现下还将弃置一旁的书本都捡起来,好好研读,以期能够读懂放在书架上的那些道经,能得传道法,早日御剑飞行,畅游天地,去寻一柄属于自己的绝顶飞剑。   这日她正在洞府外的石台上演练剑法,忽然两道剑光由远而近,到了近前,才缓慢落到崖边,是一个中年道姑与一个不僧不道的男子。   那道姑倒是面色和善,脸上带笑,看着是个正派人物,而男子却二目深陷,枯瘦如柴,穿了一件半截禅衣,头发披散,也未用发箍束住,满面的病容。   余英男收住剑势,略做戒备状,说道:“这里是太行山三折崖清玄真人的洞府,两位前来,有何贵干?”   “却是个机灵的孩子。”道姑笑道:“我乃是万妙仙姑许飞娘,这位是晓月禅师的大弟子病维摩朱洪,前来寻沈道友,有要事相商,还请小妹妹去通报一声。”   余英男抱拳喏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才转身往洞府里去。   朱洪咳嗽一声,说道:“仙姑也太过小心,不过是个小小的看门童子,连法力也没有,只会两下花架子,值得如此客气?”   许飞娘轻声道:“这家主人喜欢清静,平素连个鸟兽也不养,怎会随意在洞里安置一个小姑娘?我观她神光清灵,定然是预备收下做弟子的。   此人神通广大,又与峨眉有些不对付,你师父要做下大事,正要好生拉拢,你待会可不要胡乱说话,惹得他不快。”   朱洪脸上似有不屑,只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却也未有多说些什么。   片刻功夫,沈元景从里头出来,后面还跟着余英男。其实这洞里洞外,早就有纯阳真人遗留阵法,只端坐中央,外头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   他本是不愿出来,便想要悄然传声给余英男推脱掉,又想到这许飞娘素来能惹事,这次找不见自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一见着沈元景的模样,朱洪顿时有些惊讶,暗道:“许飞娘将此人说的那般厉害,可瞧这模样,修道顶多不过三五十年,能有什么本事?难不成这荡妇见着其容颜俊美,故意要把他抬高?”   这人本就性子高傲,心里头这般想法,也都显露在脸上,动作自然是更加的不屑,连稽首都十分潦草。   沈元景也就懒得理会,只问许飞娘道:“道友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还未等答话,就听着朱洪在一旁怒道:“你这人好不晓事,我等远来是客,到了你家跟前,连门也不让进,是何道理?”   许飞娘暗叫糟糕,正待劝解,就听沈元景冷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哪个要你来的?”   朱洪怒气勃发,冷笑一声,说道:“无知小儿,我病维摩朱洪肯上门,是瞧得起你,还敢在此装老充大?今日不给你个教训,须晓不得黄山紫金泷晓月禅师门下的厉害。”   说罢,他把手一抬,青光顿起,眨眼到了沈元景面前。毕竟他师父晓月禅师也是出自峨眉,还是长眉真人的嫡传弟子,剑光倒是有几分正派。   许飞娘来不及劝,见他出言无状,早退到一边,心中也含恨道:“若非看在你师父谋划的这件大事份上,凭你一个病痨鬼,末微伎俩,也敢一路对我不客气?今次非让你吃个大亏,才晓得我的厉害。”   果然朱洪那飞剑到了沈元景前头两丈,便再也前进不了,被对方袖子里飞出来的一柄宝剑截住。剑光白茫茫,浓而不艳,剑身奇特,并无剑柄,两头都是剑尖,似乎专只为飞剑而设。   “哼,弄些玄虚。”朱洪脸上冷笑更盛,把手一指,飞剑青光大盛,想要一鼓作气,压倒对方。只是凭他如何用力,对方的飞剑稳若泰山,一板一眼,也让他不得寸进。   斗不一刻,他已脸色涨红,也不是气的还是羞的,却已经频繁目视一旁。许飞娘心中快意,暗道:“这一路不是挺嚣张的,现下还不是要求到老娘头上。”   不过毕竟人是她带来的,不好不理,便要开口说和。忽然空中白光大亮,沈元景那飞剑猛往前一动,只三两下,就把青色飞剑打得节节败退,似传来哀鸣。   许飞娘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开口道:“沈道友,还请……”话只说到一半,只见白光破开青光,又往前急速一冲,在朱洪头上一绕,这才飞回到沈元景的袖中。   她大惊失色,连忙往一边走了两步,仔细瞧着同伴。这一看,却是面色古怪,连忙把头转到一边,肩膀耸动。   原来,那朱洪满头披散的头发,已经一根不剩,都洒落下来,只余下一个光溜溜的脑袋,对方还不罢休,又将其眉毛也一并剃了,偏偏他双目深陷,看着就是个杵在一边的含洞木桩,十分滑稽。   “你师父是个和尚,这做徒弟的迟早也要剃度,我便先帮你去了这烦恼丝。”沈元景说道:“只是那香疤,要你自己努力挣得。”   余英男捂着嘴巴,却止不住咯咯的笑声,羞得朱洪大叫一声,架起剑光,转身就往外飞走。许飞娘叫了他两声,却如同未闻,不愿回头。   沈元景打发了这人,才请了许飞娘入内,随口提了余英男一句,又叫她去一边玩耍,才开口道:“道友应知我喜爱清静,今次却又带了陌生人过来,定是有什么大事。”   许飞娘笑道:“道友果然是心思缜密,见微知著。”她赞了一句,才接着说道:“前些年我来道友府上拜访,就曾说过,我联络了其余几位道友在谋划如何对抗峨眉。   思来想去,总是觉着是他们人多势众,又肯团结,才日渐势大。便如前次我师,若不是三仙二老里头来了几个围攻,凭他齐漱溟一人,如何是祖师对手。   后来我会同晓月禅师,以及五台派的几位师兄弟,几番商议,决定把游离在外的各位道友聚拢,重立五台派。” 第36章 邀请   沈元景心头震撼,这可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五台派本就势力庞大,太乙混元祖师虽然坐化,可留下的弟子也有十几个,玄都羽士林渊、日月僧千晓、七手夜叉龙飞等,虽然不及峨眉齐漱溟那辈,东海三仙这等佼佼者,但与髯仙李元化、风火道人吴元智想必,也不一定会差。   若是这些人手聚集起来,立时又成了天下第二的大势力,还有胜过昆仑与武当,实实在在称得上改变了当今修行界的势力对比。   “五台派重开,和晓月禅师有甚关联?”沈元景放平心情,又有些猜测,却拿不住,便问道:“方才他那病鬼徒弟如此嚣张,莫非他师父乃是你们议定的派主?”   许飞娘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自从师父坐化以后,惟有大师兄脱脱能续道统,只是他急火攻心,不几年也走火入魔而去。于是群龙无首,众多师兄弟们,谁也不能服谁,门派就此颓废。   前些年,我得了晓月禅师提示,找到了从前的许多师兄弟与师侄商议此事,若说要重建五台派,都是一口答应,可论及谁做这个教主,却都不肯退步。   惟有岳琴滨还算谦让,其余七手夜叉龙飞、玄都羽士林渊、日月僧千晓、蕉衫道人、金身罗汉法元这几位师兄弟争执得最为厉害。   漫说这几人,便是脱脱大师兄那弟子,慈云寺的智通和尚,心里都有算盘,许是辈分太低,不能与二代相争,却要做三代首席,争未来的教主。”   说起这些事,许飞娘现在还觉得伤神。那些个师兄弟们只顾着争权夺利,却罕有人说一句替师父报仇。也是她不肯放弃,费尽心思调和,才有些成效。这便也是这些年来,没有时间找到三折崖来拉关系的缘由。   “那你们又是如何会想到找晓月禅师来做派主?”沈元景奇道:“他已然叛出峨眉,拜在云南长狄洞哈哈老祖座下,倒是和你们没有仇怨,但是与五台派之间,似乎也无瓜葛才是,其余人如何能服?”   许飞娘苦笑道:“说来也是丢脸,大伙聚在一起,连日争论不休,其中蕉衫道人势力最弱,争不过其他人,一气之下,跑到外面准备寻些快活。   却不知怎么惹到了那嵩山二矮之一的白谷逸,把他打个半死,几乎形神俱灭,幸得有晓月禅师撞见,救了回来,也差点坐化。   后来其余几人不服,找白谷逸报仇,却不料其来了帮手,另个一矮子朱梅也赶了过来,他们好些人一起围攻对方两人,也弄了个铩羽而归。   既然实力不济,这下是谁都不敢说话,连对立派之事都有些心灰意冷。是我连忙推出晓月禅师,因此事就是他提醒,又本领高强,并不畏惧峨眉任何一人,才算是得了公允。   兼之他又明言,只是看峨眉不过眼,才愿意担任这个位子,等将来三次斗剑胜过峨眉,一样要把大位辞去。至于以后谁来坐这个位置,我再提议,谁能杀了那叛师偷走太乙五烟罗的朱洪,就谁来担当。”   沈元景暗道:“那个朱洪已经命丧九泉,还能再活过来让你们杀一次不成?”却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许飞娘有些误会,心里想着:“莫不是这人也动了心思?是了,漫说杀了那叛贼就能做五台派的教主,风光无限,便是那太乙五烟罗,也是一等一的防身至宝,哪个会不觊觎?”   她反倒有些欣喜,比起那些个师兄师弟,这位的本事可要高上许多,不管将来如何安置,现下先拉拢到门中,也是对付峨眉的一大助力。   想到此处,许飞娘笑语盈盈,说道:“这些年我费劲心思,也终于打探到那贼子一点消息。他叛出师门后,与那追魂娘子倪兰心搅合到了一起,躲在川中某处。   只因我忙于和峨眉那帮人虚与委蛇,又要祭炼天魔诛仙剑,抽不出空来寻访,否则哪里能让他活到今日。不过这个消息,旁人都不知晓,还都以为贼人还在北面。”   她目光灼灼的看来,沈元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打算,心底暗笑,却装作听不懂,说道:“那可要恭喜道友了,若能一招擒灭恶徒,非但能报混元祖师之仇,更能继承五台大位,领袖群雄。”   这般说来,许飞娘便知自己误会了,对方并没有要去投入五台派的意思,是以才会不在意朱洪的所在。她不免有些失望,又一正神色,说道:   “道友说笑了,我今生所愿,只是替师父报仇而已,别无他图。不要说晓月禅师做五台教主,就算是刚才那与那叛徒同名的病鬼登上大位,又有何不可?”   沈元景心中微叹,这女人对混元祖师这一点上,算得上重情重义,只是所作所为不分善恶,手段又不高明,连“臣不密则失身”这点道理都不懂,根本就不值得称道。   况且她邀请助拳之人结局之差,堪比中了封神申公豹之“道友请留步”诅咒,若不是沈元景知道某些大势,兼之天机混乱,那是打死也不敢跟她有过多的纠缠。   许飞娘似乎知道沈元景平素极少外出,不通消息,便投其所好,说了些近来发生的大事,却也只是某某魔教祖师又练就了什么魔功,亦或是新得了什么法宝,其中层次最高的,也不过是绿袍老祖、毒龙尊者这等级数。   只是沈元景听得她近来忙于帮衬晓月禅师,去往各地送些请柬,竟然没有去关注峨眉动向,越发觉得这女人目光短浅,不可深交,也只随意应付了一阵。   到得后来,许飞娘见他兴致不高,这才醒悟过来,心道:“是了,这人出身纯阳门下,又喜爱清静,自然对绿袍老祖这些个魔教中人不感兴趣,我说这些徒惹他厌烦。”   她开口道:“时候不早,我也就不打搅道友了,请柬在此,还请道友能够拔冗,介时五台派上下定当恭候大驾!”   沈元景当即答应到时定会前往五台山观礼,才将许飞娘送出门外。   他回转来,传信叫过司徒平,准备了灵草灵药,开炉练就了一些灵丹,等到了日子,吩咐徒弟几句,独自一人往五台山而去。 第37章 入席   五台山五峰耸立,高出云表,沈元景架着剑光,遥遥可见五柱擎天,又到近前,但见山顶并无林木,有如垒土之台。   其中有一处尤高,似从平地拔起,四周无有上下之路径,飞鸟亦难高过。其上宫殿鳞次栉比,红墙鲜艳,黄瓦似乎一面面铜镜对准天空,反射耀眼金光,十分壮观。   一般仙家府邸,大都隐于深山,隔绝人迹,如五台派这般显露人前的,着实不多。况且如此浮华,全然不似正经修道门户。   沈元景循着一道冲天金柱指引,落到一处特意垒砌的高台上,一对衣着大红的俊美少男少女连忙迎上来,躬身齐道:“恭迎仙长大驾光临!”   又让到一边,引他坐到一边的朱椅上,另有两个年纪更轻一些的童男童女上前,高举托盘,上有精美白玉雕琢的杯盏各一。   那少女甜声说道:“仙长若是喜酒,请饮上一杯接风酒;若是爱茶,请品一盏洗尘茶!”   少男在一旁轻声补充道:“请仙长赐予名号,晚辈好去通报派内尊长前来迎接!”   这样礼节繁复,自然是为了表示主人家的尊重。只这个方向,如此高台就有数十个,都是这般人手和布置,足见奢华。   沈元景刚将名号报过,见得隔壁高台上落下两人,身穿烈火袈裟,都是蛮僧打扮,且身材高大,一个身量尤为雄伟,面相凶狠,并不说话,只将那杯酒水一饮而尽,尤嫌不够,叫人把坛子取来,一口气饮尽。   另一个大头圆眼,招风大耳上垂两个金环,面白如纸,立在一旁,这才说道:“我乃是粉面佛俞德,这是我师父滇西毒龙尊者,速速领我等去见晓月禅师与许飞娘。”   这些个来做接待的男女自然是得过吩咐,明白这个名号的分量,一名少女忙不迭的引着毒龙尊者往前殿走去,另一少男急匆匆的往里头去通报。   不多时,就见着好几人迎来,其中有两个熟识的,一个是许飞娘,另一个自是病维摩朱洪,却仍旧是毛发全无的模样。   当先的那个和尚,生得面如满月,身材高大,一脸正气,想来就是晓月禅师。   两方相见,各自介绍,另有金身罗汉法元、玄都羽士林渊两人。又因俞德在法元座下学过佛法,上前磕头。随后毒龙尊者赞叹道:“这五台盛景果然不同凡响,此地繁华,较我那滇西胜过百倍。”   晓月禅师谦逊几句,正要引他往大殿里头去,却被许飞娘叫住,说道:“且慢!这里还有一位高人,是我前次与禅师说过的,太行山三折崖清玄真人。”   她把众人往这边高台一引,晓月禅师见沈元景风采照人,不敢怠慢,连忙道:“这位便是纯阳真人的传人罢,确是贫僧失礼。”   说罢拱手一礼,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出手教训过自己的弟子,只是那朱洪确实满脸阴沉,眼睛里头带着凶光。   沈元景却知道晓月禅师气量并不大,当年就是因为气不过长眉真人越过一众师兄,把峨眉掌教的位置传给了齐漱溟,才愤而出走,拜在贵州野人山长狄洞哈哈老祖门下。   若他真是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当叫朱洪把毛发重生,来一个“唾面自干”,留着这幅装扮,分明是记恨在心。   一行人到了大殿,里头已然是人声鼎沸。沈元景进门一看,真个是牛鬼神蛇聚会,有头大如斗的,也有头小如碗口的,有敷粉抹面描眉贴黄却带喉结辨不出男女的,有皮白毛多如猪的,有黑不溜秋似鬼的……在这里头,连断胳膊瘸腿之人都显得正常无比。   毒龙尊者自然是坐到上首几个位置,立时间有人上前问候,其中一个妙龄女尼格外引人注目,其头戴法冠,足登云履,身穿一件黄锻子僧衣,手执拂尘,妙相庄严,十分美丽。   她一脸正气,却是坐在毒龙尊者对面正道的位置,只是不知这两人如何会有关系。   沈元景却被领到这女尼一排,靠后一些的位置,这边坐着的人倒还都正常,并无有几个奇形怪状。许飞娘似乎和朱洪有了一些争执,带着怒气而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却是怠慢沈道友了。我为你介绍边上的几位同道,这上首的四位是有根禅师、诸葛英、沧浪羽士随心一、癫道人,都是武当派灵灵子真人的高徒。”   武当派承续的乃是三丰真人的道统,道家正宗,其中偏殿供奉了吕祖,算起来也有些渊源。只是这四人从未听说过沈元景这号人物,随意打了个招呼,便不多说。   许飞娘见沈元景脸上并无变化,也猜不透对方是否会介意这个坐席。心中暗恨朱洪好不晓事,非要驳斥面子,将她请来的人放到下首。   按着她的想法,沈元景纵然比不过上首的知非禅师、隐名剑仙钟先生、游龙子韦少少这等出身昆仑大派之人,或也比不上那女尼、摩伽仙子玉清师太,乃是优昙大师弟子,但也绝不在衡山白雀洞金姥姥罗紫烟这些人之下,理应算做同一辈的人物。   如今将他放到和武当山一些“晚辈”到一起,却是毫无道理。   这时又有迎客仙童报有熟人来,她亦无法再说,口中安抚几句,匆匆离去。倒是这般重视,引得殿内不少人侧目。   沈元景本就是打着看热闹的想法而来,自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也不饮桌上酒水清茶,只闭目养神,谁都不理。   过得一会,嘈杂更起,许多魔道邪派嫌弃口味清淡,要吃血食,也由人引到偏殿招待。如此两个时辰,天色渐晚,人都来得差不多,可今日预定的另一主角峨眉派,却是一人也未到场。   毒龙尊者先沉不住气,声如洪钟道:“禅师,这酒灌了一肚子,血食也吃了不少,眼见着天都要黑了,你这立派大典何时开始?”   旁边就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开口道:“你这蛮僧,急个什么?禅师搭好了擂台,若是另一方不来,这戏一个人唱,有什么滋味?”   这童子一张红脸圆如满月,浓眉立目,大鼻阔口,穿一件红短衫,赤着一双红脚,颈上挂着两串纸钱同一串骷髅骨念珠,光凭座次上看,地位尚且比毒龙尊者要高。   “五鬼天王言之有理!”最上首一人,面如白灰,身穿白麻道装,头戴麻冠,相貌阴冷狞厉,开口也冷飕飕的,如有阴风扑面,使人肌栗毛竖。   “还算你这个小红贼与鬼道士有几分见识,不像这蛮僧化外野人一般,脑子里头尽是花岗石头。”殿门口突然出来声音,众人一看,是两个矮子打头,带着六七个有男有女、有僧有道的人入内。   这其中便有与沈元景交过手的餐霞师太与齐灵云,显然是峨眉中人到来。 第38章 立教   五鬼天王尚和阳也不生气,把玩手里的酒杯,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白矮子和朱矮子,上赶着巴结峨眉的两条癞狗,难不成齐漱溟和玄真子那两个小人胆小,只敢派你们过来送死了么?”   峨眉派打头的两个年纪颇大,一个穿得十分破烂,一脸的油泥,拖着两只破鞋,脚后跟露在外面,又瘦又黑,当是神行无影追云叟白谷逸。   赛仙朔矮叟朱梅也瘦小枯干,身上也是一件七穿八洞的破单袍,只是浆洗得非常干净,方才那话语便是他说出的。   两人都不生气,朱梅仍旧笑嘻嘻,说道:“对付你这个魔崽子,还用得着妙一真人出面,老头子这三脚猫的功夫,也足够了。你若不信,咱们去外边练上一手,如何?”   尚和阳大怒,正待应答,晓月禅师连忙起身说道:“诸位,今日是我五台派重立的大好日子,可否给贫僧一分面子,暂且罢手。”   他说完话,又伸手虚引,自有朱洪下来,领着峨眉一行人到了右首、沈元景这一排最上。餐霞自去玉清师太那一席位。   此世尚左,如此确是把那几个魔教和左道中人算做最尊,朱梅有些不快,指着朱洪的头道:“你这人却是怪异,佛教剃度,只听说过削去烦恼丝,为何连眉毛也要剃掉,某非是你家独门的规矩么?”   朱洪脸上通红,却自知不是此人对手,心中愈发的痛恨害他如此丢脸的沈元景,转身之时,狠狠往下首瞪一眼。   朱梅耳目何等的灵敏,顺着眼光一瞥,餐霞适时微微张口,传声道:“此人便是我说过的清玄子沈元景。”几人点头示意知道了,只是此刻无瑕理会。   晓月禅师咳嗽一声,满室皆闻,纷纷安静下来。   他便要说话,忽然从峨眉席位中站起一人,一脸虬髯,大声道:“师兄,你非要如此么?”   晓月禅师一怔,叹了口气道:“元化师弟,你亦是知晓当年之事,且不说那齐漱溟何德何能,承接大位。”他伸手一指白谷逸,接着道:   “就算是我与这矮鬼争执了几句,结果除你之外,一众师兄弟非但不帮忙,还纷纷指责,哪里还顾念一点同门情谊?”   这醉道人髯仙李元化,乃是晓月禅师还是峨眉灭尘子的时候,引入长眉真人座下的,与其最为交好,叹息一声道:“师兄,这又是何必?”   白谷逸并不说话,只是冷笑一声。对面尚和阳与毒龙尊者等,俱都面带笑容,等着看戏。   晓月禅师却摇头不答,李元化只得坐回原处,边上师兄弟拉了他一下,说道:“师兄,你这又是何必?”   李元化拿起酒葫芦,狠狠的灌了一口,说道:“总还是师兄弟一场,总是要劝一劝的。”   “就怕别人嫌弃你多管闲事。”边上又一个女尼,年约四五十岁,也说道:“李师兄,这事过去许多年了,是非曲直不是十分明了,你何必自寻烦恼。”   那边晓月禅师却已经抛开情绪,朗声道:“今日众仙云集于此,有北邙山灵鬼冥圣徐完,东方魔鬼祖师五鬼天王,滇西魔教之祖毒龙尊者,巫山神女峰玄阴洞阴阳叟,南疆留人寨寨主火鲁齐、火无量、火修罗等……”   他把在座之人,那些个一派之主或是鼎鼎有名之人,全都介绍了一遍,魔道中除却刚才那几位,还有华山烈火祖师,因有一桩要事未能前来,也遣了飞天夜叉小火神秦朗替代。   另有飞天蜈蚣多宝真人金光鼎,率领他的弟子独角蟒马雄、分水犀牛陆虎、闹海银龙白缙;天山牤牛岭火云洞的赤焰道人和他两个师弟金眼拂拂左清虚、追魂童子萧泰等一干魔道中人,以及依附他们的百花娘苏莲、九尾天狐柳燕娘这等,都只是散人。   正道这边自然是峨眉、昆仑与武当三派,佛门中只神尼优昙弟子玉清师太过来。至于其余人等,但凡没有个灵空仙界天仙作祖师的,都不被这些门派视作玄门正宗,称之为旁门。   计有武当山金霞洞明珠禅师、铁笛仙李昆吾、飞来峰铁钟道人、云南苦竹峡无发仙吕元子、红教传灯大师、峨嵋摩天崖一真大师、广西钵盂峰报恩寺莽头陀、苗疆大麻山金光洞黄肿道人等。   如此算来,沈元景能够坐到武当派下首,已经是十分了不得了。其后面还是云南孔雀河畔天师派教祖天灵子的弟子师文恭,再往下便是红发祖师的弟子洪长豹。   “五台派自从开派至今,已四百多年,太乙混元祖师一直庇护广大同道,恩德广施,是以门派日渐壮大。却不料这番作为,挡了别人的路,引了灾祸。”   晓月禅师侃侃而谈,大声道:“昔日长眉真人为教主时,何等宽大为怀,自不会有妒心。从齐漱溟承继道统以来,专一纵容门下弟子,仗势欺人,杀戮异己。   其后更是借着弟子之间的细微纠葛,便纠集了玄真子、苦行头陀等,趁着混元祖师不防备,将之迫害得坐化。今日我得五台派诸位同道推举,便是要重立五台派,与峨眉在行第三次斗剑!”   众人都朝着峨眉席位看去,却是白谷逸站了起来,说道:“五台一派,只混元祖师往下,俱都是凶恶奸邪,横行不法之徒,齐道友受了令师长眉真人法旨,勤修外功,铲尽妖邪,有何不妥?   反倒是禅师,不过是见着混元祖师死后,五台派失了重心,无人领袖,便趁机入主,再同齐道友为难,以消昔日不能承继道统之恨,何必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只是你如此倒行逆施,以邪侵正,翌日少不了落入万劫不复,把那百年功行付于一旦。今日东海三仙因有要事,懒得同你胡闹,你要再兴刀兵,我便替齐道友答应下来,三次斗剑,便是尔等伏诛之时。”   晓月禅师冷笑一声,并不多说,只叫了那万妙仙姑许飞娘、金身罗汉法元、七手夜叉龙飞、日月僧千晓、玄都羽士林渊、焦衫道人、岳琴滨、智通和尚等一干混元祖师徒子徒孙出面。   这能够叫得出名号的,就有几十个之多,在场各大教派里头,还真只有峨眉派能够与之相比。长眉真人与混元祖师创派只在前后脚,往下论起三代弟子,峨眉派都要膛乎其后。   如此那晓月禅师所说峨眉妒忌,倒也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白谷逸与朱梅等,也只冷眼看着晓月禅师高踞台上,领着一干人等祭拜天地,又追念混元祖师,并不出手,让徐完颇有些扫兴,嘴里念叨“脓包”。   等这一番礼成,五台派算是又重新立派,只是林渊、千晓、法元、龙飞等混元祖师旧徒仍旧不散。   晓月禅师无奈,只得大声道:“我本无拘无束,只因看不惯齐漱溟霸道,才有一众五台同门抬举,坐得高位,若得来年三次斗剑胜过峨眉,便立刻卸下这五台教主大位,请各位同道共鉴!”   那林渊、千晓等这才齐齐领命,躬身大喊:“拜见掌教!” 第39章 送丹   混元祖师这一干徒子徒孙如此表现,底下众人如何还看不明白,新五台派不过是利益的苟合,徐完、尚和阳等魔教众人顾忌晓月禅师,并无多少情绪露在脸上,倒是那些个不懂事的散人,早就大笑起来。   至于峨眉诸人,自然也是脸上露出笑颜,只齐灵云与两三个年纪不大的弟子,捂嘴转头到一边。   晓月禅师暗自叹了口气,面色也不好看,却也是未曾料到五台派这帮人,真个就在当场逼迫他当众立下誓言,不过他自是利用这些人而已,本就无有多少情谊,如此以后各自生死,也不由他负责。   只是他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其弟子病维摩朱洪和通臂神猿鹿清脸色发红,心中暗恨不已。   这一门中诸人各怀心思,反倒是那许飞娘此刻想法最为单纯,无论如何,她总算是又把混元祖师的道统重新接续起来了,且晓月禅师与其余同门之间的都有着同一敌人,由不得两面不发力对付峨眉。   大典既成,五台派重立已成定局,众人这才纷纷奉上贺礼,连峨眉都准备了两口飞剑。沈元景递上一盒丹药,那朱洪立刻大声道:“太行山三折崖涵虚仙府清玄子道长贺礼纯阳金丹一盒。”   “涵虚仙府?”那白谷逸与朱梅俱都大吃一惊,看向身后,餐霞大师皱起眉头,说道:“那日这人只说自己是太行山的修士,可没有说过得了吕祖传承。”   白谷逸点点头,说道:“吕祖遗留仙府只被找到了六座,这最后一座却是隐秘非常,哪个能算到在太行山?”   朱梅接口道:“只看这人与那许飞娘熟识模样,或许当日去往九华山之事便是二人串通好的。可叹纯阳真人传人,自甘堕落。”   晓月禅师明白徒弟的意思,接过丹盒,故作高兴的道:“吕祖功参造化,尤以剑法与丹道闻名。前次小徒已然领教过了纯阳剑术,今番又能得见纯阳金丹,真要多谢沈道友。”   他当众打开了那丹盒,只见盒内用木条隔作两块,用普通白绢布草草铺就,每一个格各有两枚蜡丸,他拿起一枚,见着白绢上写着“增功”二字,随口念了出来。   炼丹可是门技术活,那些个散修自不必说,既无能力也无条件,便是玄门魔门大派,也只寥寥几家能够炼制灵丹,且非三仙二老这种级数,是断然没有这种法力。   晓月禅师听过许飞娘说起沈元景飞剑胜过餐霞,也以为不过是得了纯阳真人传承的幸运之人,剑术超群超群已属不易,法力哪里还有可能能增长如此之快。   随手一捏,蜡丸破碎,一缕淡雅的幽香传了出来,他吸了一口丹气,脸色顿时一变,这分明就是极为纯正的丹灵之气,只是这样的保存手法实在粗糙。   蜡壳既破,又不能收回去,他当即叫过徒弟鹿清,说道:“吃下去。”鹿清毫不犹豫,一口吞下,刚要说话,眼睛圆瞪,顾不得大庭广众之下,盘坐在地,默默运功。   这般表现,众人如何不明白,沈元景练的纯阳金丹应当是很有些用处。只等那鹿清行功过后,便有那金身罗汉法元问道:“鹿道友,感觉如何?”   鹿清看了看师父,见其点头,便开口道:“这一丹丸下去,却是抵得上我三十年苦修。”   虽他功力不甚高,三十年苦修换到别人身上,可能也就个是个三年五年的时间,但观这木盒蜡丸,便知不如何用心。若是精心出一炉丹,不说十倍,就算是五倍,那功效已然十分可观。   大殿里头众人不由得看向沈元景,眼光十分热切,边上几位武当弟子更是借机攀谈,口称景仰。师文恭与洪长豹这才明白,为何这人位次能够排在自己前头。   晓月禅师这才有些后悔,只是不便明说,又朝他称谢一声,将那木盒收入法宝囊中。这丹药他或许用不上,可一位炼丹大师,谁又能说以后不求到其头上?   许飞娘稍稍昂头,正待说话,看了朱洪一眼,却发觉对方一直盯着沈元景,脸色倒是平静下来,眼中却冒凶光,也不知打了什么坏主意。   她把话吞了回来,心中琢磨什么时候提醒沈元景一声,现下五台派重立,个人地位也与身后支持大有关系。她虽是以替混元祖师报仇为先,可计较一些个人利益,并不相悖。   只那峨眉阵中,餐霞大师在嵩山二矮耳边说了几句,朱梅嘿然而笑,吐出一句“暴殄天物”,自然以为沈元景是把那芝人芝马入药,摇摇头便不多说。   ……   此番事了,只那些个散人又狂吃了一顿,似要把礼钱收回来,又攀朋交友,呼喝欲要离去。各大门派及地位高深知之士俱都静坐不动。   果然玄都羽士林渊抢先一步,从五台派阵中走出,大声道:“虽掌教真人与你峨眉定下十二年后三次斗剑,只那是门派大事,而林某这些年耿耿于怀自己的一件私事,今日骤见仇人,难以自持。   李元化,当年你以大欺小,伤了我门下弟子,今日可敢出来与我斗上一场?”   这人也是阴险狡诈,欲要扬名,却也是先想好了对手。自忖峨眉在座众人,嵩山二矮自不必说,定是胜不过;如仗着法宝,与那餐霞似有可能在伯仲之间,不显本事。   其余几个峨眉之人,齐灵云等小辈不算,李元化还有他边上按元元老尼、佟元奇、吴元智,他都不放在眼里,只是李元化方才与晓月禅师显出交情,自然是要选此人,方可落两方的面子。   这边白谷逸同朱梅对视一眼,语气淡淡的说道:“既然这人邀约,李元化你便去吧,切不可丢了峨眉脸面。”   李元化心中有气,他与这白矮子自然是不甚对付,否则对方也不会额外补上后面一句,当即冷笑一声,出得席位,落到场中。   这时候那些个准备离去的散人才恍然大悟,其中一个不晓事的脱口而出道:“原来还有戏可看啊?”他同伴连忙往边上一躲,又去偷看上首五台派及峨眉众人的脸色。   两个大门大派的高层哪个把这等小人物放在心上,惟有五台派几个三代弟子暗暗记下,脸上露出狞笑。   林渊这一番作为摆明了对晓月禅师无有多尊敬,可这老和尚却是一脸平静,好似才坐上五台教主的位置,涵养立刻高了一截,心胸也变宽阔。 第40章 观斗   那坐在最上首的冥圣徐完忽然道:“这殿不大,两位斗来不过瘾,我等看得也不过瘾,反正禅师在外面准备了那么多高台,便去外面如何?也好让他们二人放开手脚。”   如此唯恐天下不乱的提议,得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赞同,不等晓月禅师开口,纷纷往外涌去。   这下晓月禅师不再淡定,冷哼一声,看了徐完一眼,这才道:“既然大家都有这个兴致,林道友、李道友,不妨移步殿外,我叫人燃起火烛,你们点到为止,如何?”   徐完一张凶脸上仍旧挂着厉笑,似乎完全不把五台派放在眼里,先刮起一阵阴风,飞出殿外。等众人出去,他已将最中间的位置占去,连五台派也只能在他旁边选了两处坐满。   朱梅笑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个妖孽,不识礼数。”却不往中间凑,自去边上找了个高台,一众人也跟着登上,立刻就有人奉酒奉茶。   沈元景出来得晚,高台已被人尽数占去。只几十个也不够分,是以还好些人共用一处。   许飞娘正待开口叫他,忽然边上高台上有人叫道:“沈道友,我看你一人甚是寂寞,何不来老叟台上,共享快乐,如何?”   沈元景看去,台上有好几个人,发话那位却是一个生得鹤发童颜,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的老者,认出是阴阳叟,脸色一变,冷声道:“哪个是你这不男不女东西的道友?”   阴阳叟法力也不小,平素又不喜外出,只掠了些少男少女待在洞府中寻些作乐,满耳都是奉承,哪个敢同他这般说话。   他心中愤怒,面上却是笑容,说道:“果然是刚生出的牛犊,不识得厉害,迟早要你落入老叟手中,自会好好调教你一番,方才懂得伺候人。”   这般话语,立刻就引得一阵哄笑,这高台上有百花娘苏莲、九尾天狐柳燕娘几个淫妇,也吃吃笑道:“这郎君确实俊俏,等尊者享用过后,可得让姐妹们也尝一尝鲜。”   那许飞娘知道沈元景的性子,脸色一变,正要出声,却见对方只冷冷看了这几人一眼,既不答话,同时也谢绝了其余人邀请,自找了个位置。   ……   李元化与林渊也不是第一次争斗,几十年前,他路过河南,见有妖道肆意残害百姓,一打听原来是要炼什么恶毒的法宝,怒而斩之。   却不料这人是五台派玄都羽士林渊的弟子,追赶上来,自是一阵大战。那时候他就不敌,还是师兄弟相助,才打退对方。   如今多年过去,李元化功行自然增长许多,但心知自五台派解散后,林渊一直不见踪迹,定也已然练就更多邪法。当下也不敢大意,率先放出飞剑,往前一挣,径直往对方刺去。   清光莹莹,一见便知是玄门正宗,剑势迅捷,眨眼已到了两人中间。方才那些起哄的左道散人这才看出厉害,只余下赞叹。   林渊处心积虑,自然是要卖弄,先放出一把紫色飞剑,将对方飞剑截住,斗几回合,又出一把红色飞剑,缠绕而上。   紫、红两色飞剑,围着对方白色飞剑上下翻飞、围追堵截,极尽炫技之能事,把一片夜空,耀得色彩斑斓,霎是好看。   这争斗放在沈元景这等剑术大家眼中,着实一般;法力在晓月禅师、嵩山二老、知非禅师,以及冥圣徐完、尚和阳等看来,也算不得什么,但旁人见着,已觉非同小可。   如那毒龙尊者,虽然称尊滇西,可自忖遇上林渊,要胜也得废一番手脚,更何况其余一些个散人,那是心驰神遥,连连赞叹,直把林渊吹嘘得如长眉再世。   小半个时辰过去,林渊见着差不多了,又一拍手掌,一道黄色飞剑落入场中。李元化独斗两把飞剑,尚且还能紧守门户,遇到这生力军,自然是吃不住,节节败退。   林渊将飞剑逼得离对方不过十丈,忽然伸手一直,那柄红色飞剑脱出战圈,如飞鹰一般俯冲向对手。李元化方要收剑回防,却被对方紫色与黄色飞剑拖住。   这时从峨眉台中飞出一柄红色飞剑,快如流星,后发先至,撞上林渊的红剑,将其带到一边,又往空中一搅,冲散三把飞剑。紧接着一道女声响起:“这局却是李师兄输了。”   李元化并不迂腐,趁机脱身而出,一跃上了高台,对着餐霞大师躬身,说道:“多谢道友相助!”   林渊本就不指望能够一剑杀了对方,方才不过是试探而已,见未成功,也便作罢。又因餐霞剑术极高,功力不差,不想节外生枝,便开口道:“既然你替他认输,今日且把头颅寄存在他脖子上,改日取回。”   五台阵中自是一阵恭贺,更有许多来客大声赞叹,这一局胜得漂亮,果然大涨名望。林渊看了晓月禅师一眼,面露微笑。   只是晓月禅师依旧面色平静,伸手止住又要出面挑战的龙飞、法元等人,朗声道:“太乙混元祖师曾有志向,大庇天下散修旁门。今五台派虽是新开,却也要继承老祖这番遗志,若是在座诸位有意,尽可投入门中。   晓月虽不才,做得一天五台派的掌门,便不至让各位同道无遮雨之瓦,立足之地。但有贡献,也理所应当于我等一视同仁。”   听得此言,场上一片大哗,连峨眉几人也不免有些色变。徐完却也料不到他来这么一出,更是吃惊。   沈元景心道:“这晓月禅师真是厉害,早不说晚不说,偏等林渊胜过李元化,五台派气势高昂,便能吸引更多左道旁门投入,非但壮大自身,亦可削弱峨眉声望,更兼将林渊才得的一点风头遮掩。   最重要的是,这些弟子入门,定然和混元祖师那一帮子徒子徒孙争抢资源,他高高在上,居中调节,虽不至于如帝王般出口就是金科玉律,可也绝不再是个空架子。这一手称得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果然许多散修蠢蠢欲动,更有的直接就到了五台派台下,跪地磕头,大叫祖师。   若说旁门只天仙难图,却还可得一个地仙逍遥,那这些散修,就真的前进无门,好容易得的一本粗浅道书,或是一件破烂法宝,都要视若珍宝。   如最早沈元景撞见的那个锦衣汉子,法力粗浅得可怜,却能完全不把齐鲁三英这等武林高手放在眼里,所凭借的还不是有那一柄宝扇。现今五台大派广开山门,纵然分不到法宝,道书总是不缺。   晓月禅师面带微笑,大声道:“各位不要急,等今夜争斗完结,贫僧自会亲身而来,引领各位入门。”   “秃贼,若是我这花子也要入到你门中,你要如何安排?”忽然场上现出一个相貌奇丑的叫花子,手里提着一壶酒。 第41章 穷神   众人纷纷转头看过去,那五鬼天王尚和阳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凌浑你这穷叫花子。怎么,没处讨饭,跑这来打秋风了?”   这人乃是穷神凌浑,旁门之中响当当的人物,法力高强,自然不怕尚和阳,笑骂道:“你这小红贼,主人家还未答话,你来聒噪什么?”   晓月禅师连忙接过话头,说道:“凌道友说笑了,你一向逍遥,受得了这等拘束?若真肯来,便是把这五台派掌教之位让与你,又有何妨?”   凌浑尚未答话,边上那日月僧千晓有些不快,插嘴道:“掌教,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当初也不过是因众人争位,僵持不下,这才听了许师妹的提议,推举你做个领头。   前番你胡乱招些人进来,还算是为了壮大五台派,我也不好说些什么。现下又说什么将位子让与这臭叫花子,这可违背了咱们当初的约定,你须做不得主?”   饶是晓月禅师早知这人性子,也气得脸上通红,难道他便不知,方才的话不过是敷衍之语?为何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自己下不来台,五台派也成了笑柄。   果然底下是一阵轰然大笑,尤以朱梅笑得最大声。凌浑也未料到千晓会这般说,大笑道:“果然是狗肉上不了正席,漫说叫花子还不屑与你等臭虫为伍,就算我真要坐这五台教主的位子,也轮不到你这夯货置喙。”   “好啊,果然你是有预谋而来,是不是峨眉那帮小人请来的帮手?”千晓大怒,又恍然大悟般一拍巴掌道:   “是了,当年对面你们兄妹二人就与我等为难,后面你这臭叫花又把妹子嫁给了对面那白老头,自然是一家人。”   晓月禅师暗道一声不好,果然见着凌浑脸色沉了下去,不由得暗暗戒备。   原来这里头却是有许多隐情,外人并不知道。当年凌浑、凌雪鸿兄妹二人在莽苍山隐居,白谷逸路过比剑,得了凌雪鸿芳心。只是凌浑不喜白谷逸,两人之间起了龃龉。   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凌雪鸿也自然是与夫婿一条心,,明里暗里埋怨兄长不少次。   凌浑不忿,从此不与这妹妹相见,便是四十年前凌雪鸿受了伤,也不肯出手相助,以至于其伤重在开元寺坐化兵解。   白谷逸怪凌浑太过无情,待后者以元神出游之际,下了阴手,把他躯壳毁掉。凌浑归来不见了躯体,万般无奈,只得将元神伏在一个垂死的乞丐身上,把一个丰神俊朗仙风道骨的人,变成一个破烂叫花,岂能不恨?   若不是当年正逢五台斗剑结束,白谷逸帮了峨眉许多忙,东海三仙在中间说和,凌浑至今还在追杀白谷逸,两人之间能有什么交情?   只是这事知道的人不多,甚至许多人还以为凌浑生来就是这桩乞丐模样。晓月禅师却是一直明白,这算是怪叫花心中的刺,哪里容得旁人撩拨?   “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敢谈我的闲事。”凌浑冷着脸说道。那日月僧千晓确实生得奇形怪状,头生两个大肉珠,分长在左右两额,脸上半边蓝,半边黄,鼻孔朝天,獠牙外露。   “臭叫花子,我怕你不成?”千晓却还不知死活,他本就是见着林渊出了风头,心道不能让其专美于前,对凌浑也只听得几次名声,从未斗过,并不知法力如何,自不会畏惧。   当下他便把后脑勺一拍,倏然飞出两道黄光,冲着对方直直飞过。   凌浑冷笑一声道:“微末之技,也敢来此卖弄!”伸手一指,便见着金光闪闪的一柄飞剑划过,就此一击便将千晓那两把飞剑斩断成四截,还不肯不作罢,冲着其人而去。   千晓脸色瞬间煞白,眼睁睁的见着金光往头上落,却连动弹都做不到。忽然旁边窜出一道白光,轻轻往凌浑的飞剑上一磕,又收了回来。   却是晓月禅师出手,说道:“凌道友,你已然给他个教训,看在贫僧面子上,饶他一命如何?”他乐见千晓吃点苦头,只不能让其殒命,丢的也还是五台掌教的脸面。   凌浑性子古怪,仍旧不依,怪笑道:“晓月老秃,你真是要插手这桩事?”   未等晓月禅师答话,旁边跳出尚和阳说道:“穷叫花的,今日大伙眼巴巴的等在这里,可不是看你一个人耍疯。此地自要留给五台派与峨眉派斗剑,若你要生事,我替晓月禅师接着,等两派打完,咱们亲近亲近。”   他被三僧二尼之一的优昙大师追杀,躲了许多年,今次听说中原天机大乱,才敢回来。   只是生平结交的人不多,无非也就是毒龙尊者、绿袍老祖这等人物。前者法力还比不过自己,而后者虽然号称南方魔教开山祖师,可与他法力不过伯仲间。   就算这两个朋友肯帮他的忙,合力胜过优昙大师,可保不齐对方还会另有帮手,如芬三仙二老等人,哪一个都厉害非常,和自己只在伯仲。   是以尚和阳这次过来,要多寻几个帮手。本来属意华山烈火祖师与冥圣徐完,可这两人一个没来,一个太过高傲,他也是一派之主,凑上去吃了一次冷脸,哪里还会在自甘堕落。   思来想去,自然是这“新立”的五台派,最是适合联手,本身势力不小,晓月禅师又是一等一的高手,未必输给三仙二老。   “好,叫花子也不想替峨眉挡劫。”凌浑见尚和阳出来接了这个梁子,冷笑一声道:“便依小红贼你的话,等他们打过,咱们再较量一番。”   他生平仇家多,朋友少,也懒得上高台和人挤,便落到沈元景旁边,又叫过一个小童,不客气的要来了一大坛子酒。   晓月禅师这才松了口气,谢过尚和阳,冷着脸对后面五台派众人说道:“今番咱们可是被架在了火上,不出战都不行。好在前番林道友胜过一场,大涨了五台派的威风,还有哪位道友愿意出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凌浑那一剑着实有些吓人,与他齐名的嵩山二老岂是好相与的?就算明知这二人应当不会下场,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晓月禅师冷笑一声,也不催促。却是一旁的飞天蜈蚣多宝真人金光鼎看在眼里,心道:   “我若就这样加入五台派,左右不过是个普通长老,有甚意思?还不如搏一搏,只需和峨眉打平,便能大涨声望,叫晓月禅师与其余人不敢看轻。   只是这嵩山二矮确实不好对付,便是那餐霞老道姑,听说也剑法犀利,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心念一转,立刻有了主意,开口道:“禅师,今日大典举办得这般隆重,想必几位道友是有些劳累,正好我欲要入派,不如便让我门下代劳,找峨眉三代弟子切磋一番,也算先探探路。” 第42章 点评   晓月禅师当然应允,金光鼎立刻派了弟子独角蟒马雄出战。   此人面相丑陋,生得五大三粗,大大咧咧的到得场内,望了望峨眉高台上,心道:“领头的那两个老矮子我肯定打不过,剩下髯仙李元化与风火道人吴元智也是鼎鼎大名,和师父不相上下,我如何能敌?   好在还有三个小辈,那七星手施林我也识得厉害,剩下一男一女,倒是可以试一下手。只要立于不败,就能显出我的本事,将来到得五台派中,也不必落到底层,为人驱使。”   马雄把主意拿定,当即大声道:“那峨眉女弟子,我乃五台派独角蟒马雄,方才见你频频看来,可是对我有意?   不妨下来,咱们对个面,若我也看中了你,今日便可拜入洞房,省得你千山万水又赶回去,路途辛苦。”   这一挑衅,果然把齐灵云气得不轻,轻喝一声,一边跃下了高台。   施林正要阻拦,却被吴元智拉住,说道:“你看你师兄诸葛警我有无动作?底下那人怎会是灵云的对手,你眼力还是不够,多跟着学学。”   果然一旁的诸葛警我神色淡定,施林这才放下心来,又见齐灵云落下高台的同时,手里白光一闪,一把飞剑急速的朝着马雄杀去。   马雄早有防备,只运起法力,身上多了一层黄光,尤嫌不够,嘴里念动,一个小巴掌大小的圆盾从腰间飞起,见风就长,落到场中之时,已如一个三寸大的竹匾,挡在前头。   可是那齐灵云的宝剑自然是峨眉掌教夫妇赐予,何等犀利,“嗤”的一声透过圆盾,又扎入黄光,只轻轻一搅,耳听的细微的“咔嚓”声,一个小圆镜掉落在地。   “手下留人!”边上马雄师兄分水犀牛陆虎和闹海银龙白缙齐齐抢出,把手一扬,七八团红的绿的黄的法宝,冲着齐灵云砸落。   飞剑之速何等快捷,齐灵云又是含恨出手,白光划过,马雄好大一颗头颅已然飞上了天,脸上还带着惊骇,双手一个拿刺,一个拿一颗木鱼,显然是没来得及放出攻击法宝。   “嘿。”凌浑笑道:“这金光鼎果然不愧是‘多宝’的称号,连这几个徒弟都富得流油,可比我这穷叫花子强太多。”   光是马雄身上都有四件宝物,暗藏的还不算。而他两个师兄弟放在空中的法宝就七八件,还不算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御光华。   “都是些破铜烂铁,不堪一击。”沈元景便是没有得到天府奇珍之前,也不大瞧得上这等材料一般、炼制手法差的法宝,说道:   “况且这小姑娘现下的剑术也有可观之处,正好方面这三兄弟能够作个伴。”   凌浑见他口气颇大,居高临下评判齐灵云,不免有些诧异,心中转过几道弯,眼睛眯了眯。   齐灵云轻蔑一笑,并不多用第二件法宝,只把手一指,飞剑兜转回来,噼里啪啦的几声脆响,将陆虎和白缙那几件法宝一一斩断。   这两人脸色惊骇,慌忙往后退去,可齐灵云不依不饶,飞剑又往前一绕,将这两人也斩杀。   只是眨眼的功夫,三个徒弟全都殒命,多宝真人金光鼎都来不及救,不由得大怒,喝骂道:“贱婢找死!”越众而出,双手一挥,飞出七柄飞剑,赤橙黄绿青蓝紫各一,耀得天空五光十色,霎时华丽。   “这一手有点意思,齐家小姑娘可难抵挡。”凌浑看向一边,问道:“道友认为哪个会出手?”   “不是那餐霞道姑,还能有谁?”伴随着沈元景的话音,一道红光从餐霞大师身上直飞而出,叮叮的几下,将金光鼎那七把飞剑荡开。   齐灵云也知道对手的确不是自己能够对付,并不固执,把身躯一扭,回了高台。   金光鼎晓得来人的厉害,连忙把飞剑往回一收,怒道:“餐霞,你这是个什么意思?这小贱人杀了我弟子,与我不共戴天,你平白无故插手作甚?”   餐霞大师说道:“你弟子心怀叵测,嘴上又不积德,自讨死地,怪得谁来?还有你这做师父的不知好好管教,带出这等混账徒弟来,还不回山静思己过?若是执迷不悟、助纣为虐,休怪贫道手下不留情。”   金光鼎心里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他本就不是餐霞大师的对手,哪里还敢继续斗下去,只得偏过头,求助五台派的几位。   只是千晓被吓破了胆,林渊自不会二次出手,其余几人也是各有打算,并不接茬。晓月禅师心中更怒,拿眼一旁看去。   尚和阳与餐霞大师的师父优昙神尼有大仇,本欲出手,却又瞥见另一边的怪叫花凌浑,心中暗道:“传闻这人与混元祖师有仇,分明是冲着五台派来。除却晓月禅师本人,其他人根本应付不了。   我要卖好给晓月禅师,也自是要往礼大上送,餐霞尚不值得我出手。且养精蓄锐等着凌浑,至于眼前这人,总有人应付。”   许飞娘心里一动,暗道:“晓月禅师乃是我请回来的,几位师兄弟如此做派,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我留,真真可恶。”   本不欲出手,又想道:“我如今出现在五台山,恐怕再想从荀兰英母女打探到消息已不可能,何不借此机会,光明正大的回归五台派,襄助禅师把门派规整。   此战可算做是我的‘投名状’,反正我早就看这老道姑不顺眼,正好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出一口恶气。”   想到这里,她越众而出,朝着餐霞大师一礼,道:“餐霞道友,今日之斗本就是五台派与峨眉间的争端,你是优昙大师的徒弟,佛门中人,为何要掺杂到其中来?”   这话原也不错,只是餐霞大师冷笑一声道:“佛门、峨眉,都为玄门正宗,俱为一体,应付你们这些左道旁门,何须分得那么清楚?”   那边朱梅接口道:“难不成像你们这帮乌合之众,都到一个门派了,还勾心斗角。”他本是长眉真人师弟水晶子的徒弟,也不算是嫡系的峨眉中人,如今还不是代表峨眉过来。   许飞娘知道这人心眼小,不敢跟他多说,只得道:“既然餐霞道友不顾往日交情,非要管这趟闲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把手一摆,放出一把飞剑,落到半空中。   餐霞大师冷笑道:“早就看出你并非有意改过,接近我们无非是要行不轨之事,也难为你隐忍了这么久。不过今日忽然变了性子,倒是爽快!”   她也落到台下,嘴上似乎不屑一顾,心中不敢大意,出手便是镇洞之宝虹霓剑,掐起剑诀,红光一闪,往对方飞剑而去。   两人飞剑纵横,你来我往,好不热闹。那些个散修何曾见过这等剑术,看得如痴如醉,连凌浑也连连点头,又问道:“道友,你看着这二人功行如何?”   沈元景轻轻一笑,答道:“她两个法力极为不凡,较那林渊也不稍差,放到大派里头,也是门中支柱。”   凌浑一怔,追问道:“方才那齐家姑娘剑术分明差了一筹,你却是赞赏有加,为何对着她们,却又绝口不提这茬?”   “那小姑娘尚且稚嫩,未来还有进步的余地。至于这两人,斗剑之术已然定型,再往上不过是境界更高、法力深而已,剑术上就不要指望能有成就。”   沈元景这一番话凌浑倒是未说什么,旁边却有几个人左道之人嗤笑几声,暗讽他大言不惭。   凌浑叹了口气,说道:“人说旁门难成正果,那些个愚昧之士只以为是道书不精,法术不妙,却不知问题还是出在根性上。   便是不晓得这位道友的厉害,可只看我这个‘穷神’都要这般客气,为何还有人不懂得察言观色,非要祸从口出?”   话音未落,只听得“啪啪啪”的几个耳光,他闪过去把方才发笑的几人抽得晕头转向。 第43章 斗法   凌浑教训完那几个乱嚼舌根之人,并不返回,直直落到场中,大声道:“一坛子酒尚且没有喝完,大戏却要退场,这怎么行?   我本以为你们这些个玄门正宗与魔门真传近来多有争端,今日怎么也要斗上一斗,孰料你们一个个跟我一般,要做看客。   如今几个魔教教主只顾和峨眉两个矮子斗嘴,都不肯下场,反倒叫优昙老尼的弟子出面,弄了半天还是虎头蛇尾,有甚意思?   小红贼,咱们刚才约了一场,反正如今再等,也是等不到五台派与峨眉派再派人出来比斗,干脆现在动手,也不至冷了场。”   尚和阳却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晓月禅师连忙竖掌一礼,说道:“这凌浑本是冲着五台派而来,却要天王受累,贫僧于心不安,今后但有吩咐,不敢或忘。”   他本就有心多结交几个朋友,一则好压服本门势力,一则与峨眉对抗中多出几个帮手,自是希望这等人情往来多一些才好。   尚和阳这才动身下得高台,身上红云烟雾缭绕,落到场中,话都懒得多说,张口一吐,喷出数十丈魔火,直朝对面飞去。   这般声势浩大,直叫周围人脸上变了眼色,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凌浑将破袍衣袖往空一扬,顿时如乌云上涌,与那魔火交汇,两两抵消。   他笑了一声道:“雕虫小技,何必出来献丑?”一道剑光从身上倏然而出,往敌人疾驰,快到眼睛都跟不上。   尚和阳冷笑一声,把手里拿着的一件魔火金幢展动,立刻便有一团彩烟升起,托住飞剑,不使落下。他又挥了下金幢,从烟气里头分出一团,罩向敌手。   凌浑伸手一指,宝剑脱出彩烟之外,往回一绕,把另一团彩烟截住,剑光连斩几下,将之破碎得七零八落,飘回金幢。   飞剑尾随而至,尚和阳轻喝一声,法力灌注更多到了金幢之中,又飞出一团彩烟,与之前尚在空中的前后夹击,把这飞剑包裹在内。   只见得光华耀耀,如闪电在烟里逞强;轰鸣声声,似雷霆于云中发威。这般声势,可比旁边许飞娘和餐霞大师要强的多。   正好这二人斗了半天,也分不出个高下,此刻不做生死之争,也不好显出留存的绝招,就此罢手,各自回了高台。   晓月禅师迎上几步,说道:“辛苦许道友了,能和那餐霞不相上下,足称当世一流。”许飞娘连忙谦逊几句,也十分满意这些年的苦修,果然是大有收获。   另一边餐霞大师脸上却有些不高兴,对李元化、齐灵云等人说道:“这妖妇前番隐藏了修为,现下都透露出来,你们下次遇见了,可要小心。”   此时尚和阳与凌浑正斗到激烈处。一个魔法高深,手里金幢挥舞,烟云不断,非止是开始那一小片,已将半个场地笼罩在内,若不运起法力,瞧不真切。   一个剑法非常,从外头看,只一道金光似闪电飞舞,时而光彩将整个云雾耀得通透;时候如烈火把彩烟灼烧出个窟窿。   这烟气只闻一闻,便头晕目眩,是以功行不够者,都往后退了很远。敢留在前头观看的,法力自然不凡。   方才那吃了耳光的几人,见着沈元景巍然不动,更在最前,才晓得厉害,忙连头带身子缩在最后,若不是现下走动静更大,恐怕早已离开。   一个又瘦又干、黑面矮身的道装女子,脸上带着忐忑,鼓起勇气往前几步,躬身请教道:“沈前辈,依着你看来,这里头哪一位能赢?”   “若论法力,两人倒差不多;若论斗法手段,自然是凌道友高明一些。”沈元景见她身上法光驳杂,青白相加,可并无血色,便知是一个能够持身的旁门,又态度十分之恭敬,倒也不吝指点,说道:   “你看这烟雾缭绕,看似威力不凡,对付凡人或是法力差的,自然厉害,可遇到凌道友一身法光,并无多大用处,还是要靠里头那一缕精华的红烟御敌。”   这女子仔细瞧来,朦胧也只能见一团红光罩住金光,还时不时被金光刺破,若非是有形无质之物,恐怕早就千疮百孔。   沈元景接着道:“凌道友剑术高明,别具一格,斗了这么久,不过是想要看看对方的底细。若尚和阳再不拿出其他本领,现下就要输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凌浑自雾中传来一声大笑道:“沈道友所言极是,小红贼有什么破烂家伙,赶紧使出来。”   飞剑忽然几个转折,便把金幢发出的红云切得零落,又剑光大盛,让那红云不得复原。   尚和阳冷哼一声,自法宝囊里头抓出一团黑色丝线,往前头一抛,瞬间变成一张极大的往,往下笼罩,从里头抖落满天的蝎子、蜈蚣、毒蛇、壁虎、七修、蜘蛛、金蚕等毒物,遮天蔽日。   这是他苦炼多年的七情网,厉害非常,取了这七种物事之毒,杂糅而成,毒性绵绵若情丝,要是落到里头,无有极为高明的手段,那是逃不脱、解不开、放不下、除不掉。   “不好!”那晓月禅师大喝一声,挥手洒出一片清光,化成一个光圈,把外溢的毒性隔绝。那些法力不够的人,方才只受到一点波及,已是站立不稳,好些个跌倒在地。   沈元景边上那女子站得太近,根本躲避不及,头脑一昏,身上像是压了万斤重,晃了几晃,就要跌倒,却听得耳边道:“你倒是胆大。”   她只觉一阵劲风刮过,身上陡然放松,脑袋跟着清宁,往边上一看,沈元景立在七情网边,身上泛起清光,但有黑气袭来,进到三尺内,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清光也将她笼罩在内,这女子忙要下拜,却被对方托住,只听道:“好好看。”   凌浑胜了尚和阳魔火金幢,又逼得其放出七情网。他见这法宝厉害,也不敢怠慢,又把飞剑一动,铺开一层金光,将这毒网托住,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若是尚和阳拿不出更厉害的法宝,凌道友也穷得没有其他法宝,接下来便是要平手而论。”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斗剑术却是变成了斗法力,无甚意思。”   那女子却十分羡慕的道:“飞剑法宝都只是身外之物,如何有自身修为来得紧要?依晚辈看,斗法力却要强过斗法宝。”   “千般法术,万般变化,所求都不过是长生。”沈元景哈哈大笑道:“若你这般说,斗法力又如何比得过斗道行?” 第44章 寻仇   “咦?”   此言四处皆闻,中央高台那徐完也不禁色动,朗声道:“这位道友所说,倒是有几分意思,我辈中人,不就是求一个长生么?”   “可惜有天劫之苦,让人神伤。”却是昆仑派知非禅师轻轻念叨了一声,也响彻全场,直叫到了此等功行的各大掌教和高人心有戚戚。   那些个境界不够的,活得一世便化作尘土,自然是羡慕长生,却又理解不了其中种种危机和艰难,更以为是无病呻吟。   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蝼蛄不知春秋”,便是如此。   “顺则凡,逆则仙,若不能奋发往上,自是只在其间颠倒颠。”沈元景不以为然道:“你们这些个大和尚总喜欢说什么‘有生皆苦’,若能谨守自身,不求外物,昂扬向上,有甚可苦的?”   知非禅师笑了笑,并不说话,边上游龙子韦少少却有些不忿,说道:“你这人好不晓事,我师兄发这一声感叹,你看各位高人那个不是感同身受,偏你境界不高,口气却不小,见得一片井口,便以为见到了整片天地。   若非今日乃是五台派的盛会,晓月道友立派的大好日子,我非要领教一番纯阳真人的高深剑法不可。”   沈元景也不生气,轻笑道:“你有此意,我怎好不成全?如此你留下个地名,等此间事了,我寻个闲暇日子,上门讨教。”   游龙子冷笑一声,说道:“如此我便在巫山风箱峡狮子洞恭候大驾。”几位师兄劝他不要招惹敌人,却也不理。   朱梅在一旁高台上,摇着头道:“到底是根性不够,纵然幸运得了吕祖宝藏,仍旧是轻浮模样,白白浪费了这一番传承。”   沈元景见他这般居高临下的评判,心里生出讨厌,当下呵呵一笑道:“吕祖仙容高邈、风姿不凡,传承自有其考量。你这矮子够不到葡萄树,何必说酸?”   若是刚才他反驳知非禅师之言,还只是修道理念不合,现下这句可真是诛心之语,连旁边的白谷逸都捎带上,端是不客气至极。   众人都惊讶他胆大,那嵩山二老何等威名,且心胸狭隘也十分出名,便是冥圣徐完、毒龙尊者这等一教之尊,若不到撕破脸,也断不敢这般极尽挖苦。   晓月禅师见他前头非议昆仑,现下又得罪峨眉,似乎是不想在玄门里头混迹,心中一动,朝着一边的许飞娘传音,要她出面拉拢。   这时场中传来一声大喝,凌浑说道:“小红贼,再斗来斗去,分不出胜负,也只是平白让人看了热闹,咱们就出最后一击,总要分个高下。   便如那位沈道友所说,我是穷鬼一个,就这一把飞剑能看得过去,别无后手。你要是有其他致胜的手段,尽管使来。”   这一声又把众人的注意拉了回去,但见剑光艳艳,反刺回那七情网,将黑雾顶起一截。又急转而上,似要把这罗网冲破,锋锐之气连站在一边的沈元景都能感受到。   眼见七情网封不住对方飞剑,尚和阳不敢大意,又把魔火金幢一摇,一团红云落到黑雾里头,翻腾几圈,黑色转淡,红色更浓,交融掺杂,更显凶厉。   这一番变化之下,七情网得以加固,飞剑冲不过去,凌浑试了三次皆是如此,本要再有动作,忽然一想便作罢,嘿嘿笑了两声,把手一指,飞剑往下落了几丈,大放光华。   那黑雾刚往下袭来,就见剑光闪烁,纵横穿梭,眨眼之间就把雾气又打了回去。他剑法超群,把周身护得滴水不漏,任凭尚和阳连连怒吼,也攻不过来。   也不用沈元景提示,很多人都已然看出,还是凌浑要技高一筹,把这场比斗完全拿捏在自身。晓月叹了口气,朗声道:“凌道友,尚天王,二位今日能否给贫僧一个面子,就此罢手,如何?”   他说话间,也把一口飞剑放出,也不往两人中间来隔离,只在空中一斩,便见着一道白光划过,长有数里,夜幕如同被撕裂两半。   凌浑心中一凛,暗道:“我原以为这人破门出了峨眉,功课会落下不少,却未想到二十多年不见,反倒是厉害了许多。那哈哈老祖也是旁门,教徒手段却也这般高明,可见天意从不绝人,旁门也是从来都有能人。”   他把剑略略往回一收,尚和阳也明白过来,哼了一声,把两件法宝收起,转身往回走。今番确实有些丢脸,他也是魔门正宗,手上法宝更不弱,却也胜不过对方一把飞剑。   好在晓月禅师立刻过来致谢,才让他脸上好看了一些,说了几句,跟着许飞娘一起上了高台,饮酒安抚心情。   凌浑又到沈元景身边,说道:“今日可真是无趣,本以为是一场大战,谁料蛇头蛇尾,还要我出面增添一点热闹。   那峨眉先胆怯,只来了这么几人,东海三仙更是一个不见。如徐完这几个,我听说本是过来压场子的,现下非但不会出手,反是笑得最大声的几个。   可怜晓月和尚左右为难,争也不是,不争也不是,更添教内几个蠢物不知时局,偏与他为难,这下可是坐蜡了,也应该明白一派之尊可不好当。”   “只这一局,确实无趣,可若是未来大争之世开端,倒也足够。”沈元景微微一笑,凌浑想想,也点头同意,又见对方道:“况且,谁说就这么完了?”   说话间,众人已是准备离开,就听得沈元景朗声道:“那阴阳老狗,纳命来吧!”   等众人转过头来,才见着他手上青光闪烁,等阴阳叟看来,飞剑才闪电似的往其人所在的高台上激射而去。   阴阳叟虽做好了准备,却料想不到这飞剑如此之迅捷,只来得及催动法宝,把一个葫芦飞到半空,葫芦嘴发出妖艳的绿光,往飞剑上套去。   青蛇剑并不变向,一头扎了进去。那阴阳叟脸上才泛起笑容,要收回法宝,忽然又脸色大变,身上泛起粉色法光,又把旁边的百花娘苏莲、九尾天狐柳燕娘两个淫妇往前一推。   伴随这细微的“嗤”的一声,只见一道青光从葫芦底穿出来,往前只那么一闪,这两个妖妇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然各自人头落地。 第45章 上门   只杀得两个小喽啰,沈元景怎会愿意收手,飞剑并不停歇,仍旧往阴阳叟身上追。   阴阳叟见自己的宝葫芦分作两半落到地上,顾不得心疼,大喝一声,将一件轻纱祭起,笼罩上去,这才将飞剑迟缓。   他又不敢放松,催动法力,轻纱头尾自行交织,转眼化作一个蒲团,散发莹莹玉光,才把青蛇剑缠住,腾出手来。   眨眼之间,自己两个相好就命丧黄泉,直叫阴阳叟恼怒万分,心里暗恨,立时就用出了最拿手的妖法颠倒迷仙五云掌。   他这一种妖法,由五行真气,运用心气元神,引人入窍,使对方失去知觉,魂灵迷惑,完全丧失反抗,非常厉害。如遇不懂破法的人,只要伸手一动,便要上当。   可沈元景只以清光将自身护住,任凭妖法袭来,心硬如铁,巍然不动,远远的离着高台,静静的御使青蛇剑,把那蒲团逼得节节败退。   阴阳叟见迷惑无效,心中急怒,又不住的眉挑目语,手舞足蹈起来,更加法术威力。只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做出这般举动,十分滑稽。   凌浑笑道:“看着人不人,妖不妖的丑态,令人作呕,也不见有几分威力。”他自然是不怕,可阴阳叟这一催动,许多人都中了招,特别是沈元景边上那女子,靠得太近,已然两眼开始发直。   “可不能叫你在我眼皮底下害了人。”凌浑挥出一道白光,将这女子唤醒,却不料稍一分神,便觉有些心神摇晃,不能自主,暗道一声“厉害”,急忙镇住心神,宁心静气。   沈元景清啸一声,催动法力,青蛇剑上光芒大盛,又一齐收敛,聚拢在剑尖处,猛然往前一刺,那蒲团抖动得更加厉害,玉光却消失了大半,完全控制不住。   阴阳叟脸色大变,看到秘法无用,连法宝也顾不得收,匆忙跳到半空,就要离去。只见那青蛇剑在空中几个变化,瞬间脱出蒲团,往他杀来。   “剑下留人!”晓月禅师大喝一声,早就放出一道金光,去到高台,缠住青蛇剑,来救阴阳叟。   而一旁的林渊却心思变化,暗道:“可不能让这人被许飞娘拉拢了去。”招呼也不打,骤然放出紫、红、黄三把飞剑,全力催发,朝着沈元景杀去。   晓月禅师脸色一变,要收剑也是不及,只盼望沈元景真有许飞娘说的那般本领高强。阴阳叟趁机收回蒲团,重新变成轻纱,把自己一裹,化作一道红光,眨眼消失,连话也不敢留下一句。   凌浑已是将手垂下,飞剑勃然欲发,却又停住。就见着与晓月禅师飞剑纠缠的青蛇剑摆动,分出多的两柄剑影来,一个闪烁,两道剑影消失当场。   白谷逸、朱梅立刻站起身来,脸色凝重。那徐完停了把玩手中酒杯,轻咦一声。听得“啊”的一声大叫,把众人目光勾去另一处五台派据有的高台。   只见林渊身上红色法光极盛,显然将护身法力催发到了最大,一只手却捂住左眼。边上是那七手夜叉龙飞和岳琴滨,两人共三把飞剑,围着一把青色剑光急攻。   正是沈元景方才从青蛇剑里头分化而出的剑影,一出手便伤了林渊。若不是这人反应及时让过,又有两位师兄弟相帮,现下已然身作两截,命丧当场。   与此同时,青蛇剑分出的另一道剑光,却落在沈元景前头上空,敌住林渊的紫、红、黄三把飞剑。   昆仑知非禅师摇了摇头,看了游龙子韦少少一眼,轻声道:“这剑术……”却未多说。钟先生毫无顾忌,接口道:“这位沈先生剑术绝伦,较我或许还要高出一筹,韦先生是敌不过的。”   游龙子脸色垮了下去,兀自不服气的道:“纵然剑法比不过,法力难道也不如么?他遇着我,绝讨不了好。”话音刚落,就见着晓月禅师将飞剑一收,那与之对峙的青蛇剑骤然消失。   晓月禅师大惊失色,连忙又放出飞剑往林渊那边一截,却扑了个空。许飞娘忙不迭放出飞剑跟上,替那林渊护身。   只是这剑并未往那处,而在沈元景头顶上的青光猛然一闪,化为实质,青蛇剑脱身而出,连斩三下,将林渊那三把剑硬生生的斩断。   林渊的飞剑也不是凡品,这非止是剑术绝伦能够做到,法力亦要雄厚,游龙子张了张嘴,涨红了脸,就算再傲气,也不得承认,对方法力似乎也不输自己。   沈元景往对面一看,林渊所在的台上已然是严阵以待,这才大袖一挥,另外两道剑影瞬间消失,闪烁回来和青蛇剑合二为一,一齐落到袖中。   从他出手到收剑,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已与阴阳叟及五台派多人交手,造成二死一伤,又赶跑一位大高手,且毁掉了四件不错的法宝,端是凶残无比。   “精彩!精彩!”凌浑连声赞叹道:“就这一会,可比前番见的几次争斗都要来得痛快。沈道友剑法通神,比我都要厉害一分,难怪瞧不上方才那几人。”   峨眉高台上,白谷逸皱着眉头,说道:“纯阳门下,剑术果然厉害得紧,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人会钻研这种剑术到这种程度,餐霞师妹输给他倒也正常。”   餐霞大师却是摇头道:“上次他只在空中几番变化,就已将我击败,并不是这一路数的剑法,看来还是手下留了情面。”齐灵云也脸上悻悻,不敢再轻言报仇。   诸葛警我说道:“这人如此厉害,那上次的误会理应早日化解,否则拖得久了,不是又在这多事之秋,为门中增一大敌?”   朱梅却道:“不需理会。他一个孤家寡人,能掀起多大的浪?若他明晓天道,肯归正便罢,若是执迷不悟,仍旧与那些个邪魔外道纠缠,来和峨眉为难,到时候自然有人收拾他。”   诸葛警我不便多言,退到后面默默思索。场上已是人声鼎沸,众人再也不敢将之视为后起之秀,以为是在深山老林清修多年的前辈,近来感应天机变化才肯出世。   沈元景嘴上动了动,传音询问许飞娘那阴阳叟的洞府所在,后者摇摇头,并不愿说,反倒是劝他冤家宜解不宜结,要替两人从中说和。   “凌道友,你可知那阴阳老儿的所在?”沈元景懒得听她聒噪,冷笑一声,转头往一边问道。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比我这叫花子尤甚。”凌浑一怔,随即笑道:“我只知道他在巫山神女峰,那座洞府却是不清楚。”   沈元景点点头,把身一摇,化作一道青虹,眨眼远去,速度快到无法分辨。   “坏了!”许飞娘早把这情景看在眼里,却阻止不及,只得把脚一跺,找到晓月禅师道:“那位沈道友仍旧不肯放过阴阳叟,已经去寻他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晓月禅师一惊,连忙道:“我即刻飞剑传书,叫阴阳叟先行躲避。”便要运起剑光。   许飞娘摇摇头,说道:“恐怕来不及,沈道友剑光之快,无与伦比,定要比你飞剑先到。”   这边那与沈、凌二人说话的女子本要开口,却根本没有机会,眼见着沈元景飞走,心头沮丧。凌浑笑道:“你若是想拜师,在此开口,他也是不会答应,真有诚心,何不往太行山一行?”   他边说边打量眼前这女子,她生就一副怪相奇姿,周身漆黑,面若猿猴,火眼长臂,一道一字黑眉又细又长,像发箍一般,紧束额际,真是又丑又奇。   可凌浑附身的这具身躯也不见得有多好看,只是不会如此肤浅到以貌取人,他透过外表往里头看这女子,如同荆山之玉,深藏石中。   在这场中一干小辈之中,资质之好,纵然比不过那峨眉的齐灵云,可也算得最为拔尖的那几个。   他心中一动,欲要说话,张了张嘴,叹道:“可惜,撞见你早了几年。”   ……   却说沈元景离了五台山,便又更为放开,身与剑合,把显露在外的青光收起,疾驰而去,只两个时辰,就到了巫山,也并未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神女峰。   只因巫山十二峰中,惟此一根巨石突兀于峻岭云霞之中,头入霄汉,脚插江中,纤细妙曼,宛若一亭亭少女。   此刻方是日出,山顶烟云缭绕,恰似给这神女面孔披上薄纱,若隐若现,又有霞光增添一抹羞红,更为撩人心弦。   沈元景怕自己剑光太快,便在此停歇,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归来,心中暗暗估算,以阴阳叟离去时候的速度,应当早就到了,也就不再迟疑。   他架起飞剑,放出青光,如同黑夜火炬,闪亮异常,饶着此峰飞了两圈,半山腰便有人大喝道:“何方鼠辈,敢来神女峰玄阴洞滋扰?难道不知这是阴阳大仙的神府么?”   “找的就是他。”沈元景身剑合一,往前一撞,噼里啪啦几声,这洞府外的禁制顿时冰消瓦解。这也算在他意料之中,旁门左道能得一门道法已然是十分不容易,还要为法宝、增长功力的丹药操心,哪里有那个能力去学习禁制?   其实他倒是不知,这阴阳叟也是天赋异禀,自幼生就半阴半阳的身体,上半月成男,下半月成女,是以荒淫不法,被官府缉拿才逃到巫山。   他得遇异人传授三卷天书,只是学到第二卷时,一个不小心,第一卷天书叫人偷去,没了缘法,才只止步今日之成就。   那刚才喊话的道童见他闯了进来,心头害怕,方自大声喊叫,就被沈元景一剑结果,又把洞府翻了底朝天,只找到两对被掳掠来供阴阳叟玩乐的少男少女,却不见他人影。   他只得杀掉对方的弟子,等了两个时辰,还是不见人来,便知恐怕是等不着了,索性一把火烧了洞府,又把这两对男女送到山下集镇,留下钱财,才架起剑光回程。   行到半途,快到武当山地界时候,远远见着一团清光飞驰,里头隐约可见,是峨眉派那一行人。 第46章 偶遇   沈元景估量若再要往前,两方就会撞到一起,便顿住剑光,立于半空。   峨眉派之人显然也是见到了他,清光变缓,慢慢行到跟前。餐霞大师出得清光,行了个礼,问道:“原来是沈道友,不意在此撞见,看你行色匆匆,可有事要帮忙?”   她也不指望对方答话,可不料沈元景也不隐瞒,径直说道:“我前往巫山神女峰追杀那阴阳叟,他却不在洞中,几位道友一路行来,可曾瞧见过他?”   几人面面相觑,诸葛警我想道:“这人真是仇不过夜,为了区区一点小事,已把阴阳叟杀的落荒而逃,还不满足,又一路追杀,如此睚眦必报,将来总免不了要因醉仙崖一事,与峨眉为难。”   他立刻传音给了众人,将这个想法道出,询问是否要趁着对方落单,先下手为强,除掉后患。   白谷逸皱起眉头,暗自思量,可朱梅却先开口为沈元景解答道:“传闻那阴阳老鬼生性极为谨慎。法力不弱,却极少得罪同道,连平素采补,也是花钱从那些少男少女的父母手中买来。   是以这些年来,无有人祸,亦未得天谴。昨夜恐怕是在场高人气机太多,把他冲撞得昏了头。既吃了你的亏,哪里还敢留在原地,我看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十年之内,你断然寻不到他的踪迹。”   朱梅为人小气,性情偏激,惯于倚老卖老,又爱弄些个阴谋勾当,毫无宗师气度。说上缺点,自然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但纵他有千百个不是,心里还是能秉持正道,虽算计同道毫不手软,可无故残杀之事,决计做不出来。   诸葛警我见他这般说话,心知是不同意,也不敢多言。只那白谷逸先把眉头展开,拦住要走的沈元景,说道:“今日凑巧遇到道友,正是缘分。   前次在九华山醉仙崖,你与灵云侄女起了一点小冲突,双方都有过错,不若由我做个中人,与你们说和。只需你点头答应,从此以后,两家再无仇怨,不起争端,如何?”   沈元景冷笑道:“他齐家宅地,隔着几个山头,把我那别府化成了后花园,我尚且未来得及计较,却污我是贼,后又行背后偷袭之事,如此邪道行径,反倒叫你颠倒黑白,成我之错。   你这矮子拉偏架果然是一把好手,难怪当年能和东海那三人混在一块,一齐把混元祖师围攻致死。不过你今日还要打这个主意,算是白日做梦,我可不会像混元祖师那般天真,轻易信你胡言乱语。”   白谷逸大怒,喝道:“小辈放肆!”他得道不算晚,大名响彻天下也有数十年,放眼当今,那些个老怪物不出,就算得最顶尖的人物,与齐漱溟、玄真子、苦行头陀辈分相当,素来的人尊崇,何曾被人挖苦至此。   沈元景呵呵一笑道:“你这矮子才多大本领,就敢做我的前辈?”单以年岁而论,嵩山二矮都是宋末之人,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算来还是一辈人。   朱梅冷笑一声,说道:“凭你一个侥幸之人,不过得了吕祖一点传承,修炼了这般时日,也无多少法力,就敢大放厥词?今日少不得要教训你一番,让你晓得尊卑。”   他见对方说话不客气,心中自然是不高兴,便把飞剑往外一放,一道金光闪耀,往前疾驰。   沈元景身上青光一闪,青蛇剑倏然飞出,迎着朱梅的飞剑就是一磕,先将其击飞了一丈,又追身而过,左一下右一下,连续几招,对方飞剑逼得连连后退。   朱梅脸色一变,方才知道餐霞大师所说的这人的厉害,果然就算是不用那等瞬剑术,仅仅是普通招法,也要高出寻常人一大截。   他自不可让“小辈”过分逞能,便用手一指,法力遥遥传递,飞剑便如中流砥柱,任凭对方剑法凌厉似大江汹涌,也动摇不了分毫。   沈元景嗤笑道:“若是顶着乌龟壳便能破解了我的剑术,那我清玄一门何敢称剑派?”   青蛇剑在空中一晃,周身现出八道剑影,圆形环绕,一个转动,齐齐落往一点。这一招乃是将所有法力聚拢往一处发力,且每一剑的力道各有变化,所发震荡之力交相呼应,让对方的飞剑频繁抖动。   朱梅正要有所应对,却见青蛇剑猛然往前一冲,如同钉在棺材板上的最后一颗钉子,将他飞剑上的法光撞得支离破碎,腾出十丈多远,人也止不住晃了一晃。   这般变化不仅是峨眉那几个人心头震撼,连白谷逸也变化了脸色,差几就要放出飞剑相帮。   只看朱梅沉下了脸,便知是动了真怒,连说了几声“好”,道:“我与白道友本是有心化解你与灵云侄女的误会,你如此不识好歹,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剑术也十分高明,法剑一展,又复往局中,与对手飞剑争雄。因是法力胜过对方一筹,只几个回合,非但站稳脚跟,反是气势一剑强过一剑,欲要翻身压过青蛇剑。   沈元景轻咦一声,也放慢了飞剑,只做缠斗,并不正面冲撞,只细细来看对方剑术好坏。   来此世多年,眼观斗剑的次数并不算多,足堪大家者惟有凌浑一人而已,这朱梅剑术上虽然差了一些,却也别具一格,不算正大堂皇,却也不走极端。   只是他剑随意变,先前以为对手剑法不出奇,就要卖弄花哨技巧;吃得点亏,见得对方法力弱,便以力欺人。   沈元景甚至不怀疑,若是青蛇剑材质不够好,对方也会仗着宝剑锋利,强行比拼飞剑品质。   两人这一斗,小半个时辰过去,朱梅脸上有些挂不住,任凭他如何催动法力,对方都能以精妙的剑术化解,使他飞剑不得更近一步。   一旁的白谷逸念起方才诸葛警我的话语,愈发觉得若不能和眼前之人何解,其后必成大患。只是老友性情他也深知,若是无人倒也罢了,现下是断不肯在小辈面前丢掉前辈高人的派头,倒是不好相帮。   忽然他眉毛轻轻一颤,手里暗扣飞剑,便要伺机而动。   离着沈元景不远的虚空中,突然现出一道剑光,径直往头顶而去,又快又准又恨,似不取其性命不肯罢休。 第47章 反击   沈元景似未察觉,青蛇剑仍旧和朱梅飞剑缠斗,只等偷袭的剑光临身,一道白光闪过。   “不好!”白谷逸大叫一声,却已然迟了,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从空中掉出一个人来,却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和尚,可惜一条胳膊已经分了家。   沈元景放出的白光磕飞白谷逸袭来的飞剑,又笼住小和尚的断臂,其手上面还抓着一柄薄如蝉翼、透明到几乎瞧不见的飞剑。   他一脚踢翻小和尚,冷笑一声道:“无形剑果然是杀人越货、偷袭暗杀的利器,苦行头陀门下一脉相承,教出的好弟子。”   朱梅投鼠忌器,收了飞剑。白谷逸连忙道:“你既知这是东海三仙之一的苦行道兄的弟子,何敢下如此狠手?”   “偏你峨眉弟子能下阴手,便不准人反抗?”沈元景把青蛇剑收到袖中,不屑道:“莫说是这小孽畜,便是他师父来了,你看我是惧不惧他。”   这样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倒是叫对面两人心有迟疑。到了如今,非但能看出他在剑术上的造诣非同小可,也可知飞剑厉害。   有一柄如青蛇剑这等厉害的法宝已属不易,看刚才那白光,完全又是另一柄不输其的飞剑。   白谷逸在心中暗恨吕祖糊涂,怎会把这些个宝藏全都留给了歹人,又拿不准除却这两柄飞剑,对方还得了什么威力至大的法宝。   他只得收了法力,说道:“今日便算我等认输,你交还笑师侄与那无形飞剑,往日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沈元景气笑了,说道:“你脑袋不大,脸倒是不小?分明是旧恨未解,又添新仇,到叫你黑说成白。   我也不和你们再啰嗦,杀了这小孽障,再来斗过。既然你们成天心心念念的一点小误会,非要今天解决,那就在剑上见高低。”   说罢真就要动手,朱梅慌忙道:“道友且慢!你乃是前辈高人,纵然他有百般不对,既然已经被你擒拿,又施惩戒,因是交予他师长教训,怎可一剑了事,坏了规矩?”   沈元景心里一动,略略思索,看了脚下一眼,目光冷冽,叫这小和尚情不自禁打了颤,又抬起头来,说道:“他偷袭于我,本是要一剑斩做两截,只是以你峨眉派处事风格,未来难免报复到我弟子头上。   今日饶过他一命,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们两个矮子须代表峨眉派立下誓言,将来撞见我清玄剑派门下,不准以大欺小。”   朱梅心里自然是有怒火,不过转念一想,沉着脸问道:“你这意思,门下弟子与笑和尚、齐灵云算做一辈,是不是?”见得对方点头,又道:   “若是将来两边起了冲突,你弟子被我等弟子打死,又当如何?你剑法高超,我等门下弟子可不是你的对手。”   “若被同辈打死,是他本是不济、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沈元景淡淡的说道:“只要没有人暗中使坏,我自然也要遵守这份约定,不无故对你等弟子出手。”   终究笑和尚是苦行头陀的唯一传人,不可不救。白谷逸沉着脸说道:“如此我与朱道友便替齐道友他们应承下来,若是以后你派中弟子不以下犯上,我等这些做前辈的绝不以大欺小。”   话语中还留有余地,沈元景也不去管,更不会要其对天发誓,倘若对方真不顾规矩,大不了一报还一报,花费些精力,将峨眉后辈尽数杀绝便是。   他抬脚把笑和尚踢往对面,又把无形剑取到手上,抖落断臂,往对面一扔,说道:“如此这小孽障就还给你们。”   无形剑在沈元景手中狂抖不已,他轻声道:“你要敢不听话,留着也是无用,我便把你断成七截,看你还有没有这个精神头。”   那飞剑十分灵性,果然不敢再动,被他以特殊手法封印,收入法宝囊中。白谷逸与朱梅见笑和尚无事,才松口气,又见这一幕,心头愤怒。   此时不需两人多言,餐霞大师也站到前头,其余李元化等峨眉门下,便把飞剑架起,放出法光,结成一团,将自己等人护住。   白谷逸道:“本是念在吕祖传承不易,放你一条生路,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今日如何也不能饶过你了,我等三人,便算你同辈吧。”   沈元景哑然失笑道:“却是忘了,你们惯常以大欺小之外,尚且擅长以多欺少。不过你们要是架起两仪微尘阵,我自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现下在此空旷之处,我纵然胜不过你们两个,要走你们也留不下。”   “那便试试!”今番是白谷逸带队,却让笑和尚受伤,都不知如何面对苦行头陀。当下飞剑并不留情,如飞虹似的激射,势头凶狠。   沈元景自然是早有准备,青蛇剑从袖中飞出,一分为三,罩向三人。这三道剑光各使招法不同,也分不清哪个是本体,哪个是虚影,俱都精妙无双。   若说前番还各有收敛,那此次可谓是生死之斗,各尽全力。餐霞大师已知自己并非对攻主力,也不贪攻,只紧守自身,又把一柄虹霓剑缠住对方剑光,务必要让对方分出一部分精力。   只此一处,便已然是红光蒸腾,饶是现下日头高升,仍旧能够遮蔽阳光,透过脚下白云,在这一片天空种下彩霞。底下凡人见了,高呼神迹不止。   待这红光闪耀两下,却有一层青光朦胧,初始只是一片薄纱,由四面八方笼罩而来,而后化作绢布,连成一团,将红光遮蔽。远远望去,就好似一个巨大的灯笼。   白谷逸的飞剑之术较之朱梅,其实还胜出一分,剑法如孤峰入云,巍峨高然,一枝独秀,如齐灵云这等小辈看得心摇神驰,只以为这般宏大,不愧三仙二老,天下绝顶。   只是沈元景与之缠斗片刻,却哈哈大笑道:“你还不若学朱矮子,索性放开来,这般遮遮掩掩,在我眼里都是破绽。”   这类剑法,在他看来和笑傲里头左冷禅自创的嵩山剑法无有区别,都是追求一个正大堂皇,只是与其本身性子不合,多少有些别扭。   左冷禅可以说志向远大,白谷逸却只在乎自己舒坦。朱梅尚且想要替师父承续道统,他却是一点雄心壮志也无,只安心跟在峨眉派屁股后头,平时等一众小辈恭维,到时天劫一过飞升即可。   想法本只有适合,并无高低,只是他偏又要在剑术中融入嵩山堂皇,也不想想,五岳虽各有特点,不高大如何称“岳”? 第48章 停手   沈元景的武学理念是万法全通,推进到飞剑之术仍旧如此,白谷逸这一点破绽被他抓住,直把飞剑变得灵活异常,招招精妙而又刁钻,霎时压过对手。   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白谷逸的剑法既不能壁立千仞,自也不是无欲则刚,吃对方这样纠缠,如何挣脱得开?   至于朱梅,也依旧是和方才一样,陷入僵局。这三个前辈高人,联手对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对手,竟然还是平手状态,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诸葛警我好几次想要出去相帮,可看到笑和尚的惨样,也就熄了心中冲动,仍旧和李元化等人维持这一层护身清光,生怕对反又分出一道剑光。   朱梅自然明白这等局面的尴尬,从怀里取出一样朱色圆环,往前一抛。那圆环飞到空中,顿发黄光,不经催动,飞将起来,套往对方剑影。   沈元景用手一指,青色剑影连续跳转,可惜那朱环只一个闪烁,已然把剑影束在里头,又往里面一收紧,剑影断成两截,消失无形。   这桩法宝唤做龙雀环,乃是当年嵩山二老未成名时,去到月儿岛连山宝库取来。原是子母两副,专为仙家成道时御魔之用。子环在紫云宫冬秀手上,两人有的便是母环。   这桩宝物每一施为,只是一蓝一黄,飞将起来作一个光圈,敌人法宝如被束住,便往小处收紧,断成两截。   朱梅拿了黄光这枚,白谷逸自然有蓝色那件,也是同时掏出,一样把眼前剑影化作虚无。见这飞剑并无实质,两人不甘心,一边把双环往餐霞大师那边套去,一边架起飞剑杀往沈元景躯体。   朱雀双环落到第三柄剑影上,依旧扑了个虚影,只见青光已然聚集在沈元景身前,把嵩山二矮的飞剑挡住,闪烁之间,虚实变幻不定。   这样的剑法叫峨眉众人惊骇不已,本以为这是成套的三把飞剑,对手能够持之同时使出三种剑法,已经极为不凡。及至其中两道剑光,现出原形,乃是剑影,这是由实生虚、剑光分化的剑术,只在传闻中听过。   更让几人想不到的是第三柄飞剑仍旧是虚影,这已经是由虚化实的手段,闻所未闻。这三层剑术里头,在场之人连第一重都达不到,更遑论之后。   白谷逸与朱梅对视一眼,指挥双环在空中一撞,二者合一,泛出绿光,往前一罩,青蛇剑分出的几道剑影一阵抖动,消失无形。   两人趁着青蛇剑被龙雀环定住,更不停手,全力催动飞剑,如两条金蛇,直落向对手。   沈元景动了动袖子,却又停住,只见对方两把飞剑杀到了一丈内,他顶上现出一把玉尺,只五寸长短、一寸余宽,清光笼在周身一丈,将那飞剑隔绝。   动念之间,又从尺中放出三朵金花,两朵往那嵩山二老飞剑上一照,金光之下,飞剑动弹不得;另一朵敌住龙雀环,解救己方飞剑。   沈元景伸手一招,青蛇剑飞回手中,抚摸一下,暗暗琢磨道:   “果然还是不行,光有绝妙剑技,若无深厚的法力加持,也破不得这两人法宝。须得再改道法,否则峨眉宝多,我门下弟子只凭一剑,也无法纵横。”   “九天元阳尺?”白谷逸脱口而出,认出了这件鼎鼎大名的宝物,脸色愈发的阴沉,难怪对方这般不留情面,果有所持。此乃是广成子护身法宝,以这位前古金仙赫赫威名,都依仗颇多,足见强大。   其功效颇多,样样都是威力无边。单论防御,不说天下无双,也绝对在世间最顶级的那两三件里头。   就算是不懂驱使,只灌注法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攻破,可看对方模样,分明是祭炼完成,白朱二人见了,自然是束手无策。   这时东西两边,各现出一道人影。西面这个是穷神凌浑,望着九天元阳尺若有所思,并不说话。   东面这个却是个年约五十多岁的尼姑,一颗头只生得前半片,又扁又窄,两只长臂伸在僧袍外面,下面赤着一双白足,瘦得如猴子一样。   见到这幅模样,峨眉众人自然知道是武当派半边老尼,连白、朱二人也不敢怠慢,收了法宝飞剑,过来见礼。   当年武当初代教祖张三丰真人成道之时,未有指定传人,以至于门户众多,各自不服,势同水火。兼之多派滥收徒弟,纵容为恶,武当派迅速衰败,且有覆灭之虞。   时任长老心明神尼与师弟灵灵子,寻得张三丰传承的炼魔剑诀,练成太乙分光剑,将门内败类一一击杀。只是这样一来,武当派更加势弱。   心明神尼无奈之下,只得请了昆仑派的知交好友半边老尼,遥拜张三丰为师叔,将本门衣钵连那炼魔剑诀一齐交付,指望她将来能够替武当寻一个有出息的传人。   就因此事,半边老尼还被同门游龙子韦少少谴责,联合众多昆仑长老发难。她一怒带了门下七弟子脱出昆仑,回转武当,与灵灵子分管武当派下男女门人,更是立下誓言,非将武当门户光大不可。   她本就是昆仑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自得了张三丰那部炼魔剑诀,兼有武当派的奥妙,更加厉害,还在知非禅师之上,便是白、朱二人,也难胜过。   这老尼自然是被方才那剑光吸引过来,在旁看了一会,眼见着沈元景剑术惊人,一人与嵩山二老僵持不下,这才和凌浑一起现身。   她同白、朱二人回过礼,又不敢怠慢来见的沈元景,说道:“这位道友有些面生,却不知在哪出仙山修行?”   凌浑接过话头,笑道:“我来为师太介绍一番,这位乃是太行山三折崖涵虚仙府的沈元景真人。得了吕祖传承,非特剑法高明,丹道也足堪大家。”   却不料半边老尼眉头一皱,说道:“我知你意指沈道友剑法是得玄门正宗传承,可老尼左看右看,这剑术怎么也不会是吕祖的天遁剑诀。”   昆仑传承久远,可不是峨眉这等宋代才发迹门派,以及凌浑这等旁门能比拟的,其中自然是有唐代成道的吕纯阳的记载,其传承下来的天遁剑诀,绝对不是这般模样。   凌浑和白、朱、峨眉众人悚然一惊,再看向沈元景时,脸色已经变得更加凝重,那剑光清而不凝,正而不妖,绝对是玄门正宗,是否意味着,其背后更有传承? 第49章 论剑   沈元景只说了一句“吕祖传承确实为我所得”,便不多谈及,道:“今日有两位高人在侧,这剑是比斗不下去了。若是白朱你们二位有兴致,咱们可以再约,现下恕不奉陪。”   白谷逸看了凌浑一眼,沉着脸点头道:“将来总会有机会,再领教沈道友高招。”又谢绝了半边老尼的邀请,领着众人飞往峨眉。   沈元景同二人闲聊几句,叙说今日来得匆忙,于礼不合,约定改日定当登门拜访武当派,就要别过。   半边老尼自无不可,凌浑却道:“正巧我有事要往北面一行,不妨和沈道友做个同伴,如何?”   他才从五台山过来,此言自是托词,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一起架着剑光,往北而去。半边老尼回到门派,将今日所见告诉徒弟和师侄,嘱咐他们以后在外要注意清玄剑派。   等飞了一阵,凌浑见对方不问,只得先开口道:“不瞒沈道友,我实是有要事与你商量,可否寻个僻静处落脚?”   沈元景笑道:“无须那般麻烦,此地到太行山也无多远,何不来我府中。酒虽无有,却被我寻到一株北方罕能生长的茶树,请道友鉴赏一番。”   凌浑只是乐意,随他到了涵虚仙府。只在半空时候往下看,就不住赞叹。这一片太行山脉,连绵何止千里,如同一条巨龙卧在大地。   其中千峰竞秀,万壑争奇,数不尽的胜地;入目更是灵秀壮美,满目苍翠,遍山葱茏,气象万千,令人神爽。   沈元景领着他来到三折崖,但见高山飞瀑,深潭溪流,又有此峰雄奇,别具一格,他忍不出脱口而出道:“形胜独美,灵气蒸腾,果然是一处仙家福地。”   等入到仙府里头,凌浑便更加羡慕。门口大阵,以他的修为自然感应得出,但有若隐若现,显然是既提醒来人,又叫人看不出深浅,果然是玄门正宗,十分不凡。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高门大派的府邸,只是如此等可做立派之基的洞府,好的早就人占去,剩余隐藏未被发现的,少之又少。   此刻余英男自然是在洞府里头,沈元景叫她过来拜见,更令凌浑双眼发红,这小姑娘资质之好,在他所见后辈里头,足堪第一。   等两人坐定,凌浑端起茶杯,随意喝了一口,茶水里十足的灵气,倒是不放在他眼里,也知味道好,好在哪里他又不擅长品鉴,只稍稍赞扬一声,说道:   “我本以为自己的剑术超群,几为顶尖。当今天下,惟有极乐童子在此道上胜我一筹,其余也只齐漱溟、钟先生等寥寥几人可堪对手。至于那些个老怪物,或能在法力上强压过我,却都不精与剑术。   今日得见道友在法力稍差一些这等情形,却能以一把飞剑,压过那两个矮子,才知以往是坐井观天,于剑法一道,我实是才入了门而已,不值一提。”   他这番话确实是真心实意,沈元景笑着说道:“道友这话稍显夸张,这二人之中任意一个,我也是胜不得。只不过他二人齐上,想要胜过我也是不可能。”   他不愿谦虚,亦不好自矜,边上余英男听得目中光彩连连闪耀,仅仅听得只言片语,便幻想出了一场大戏,深恨自己不能亲见。   两人谈及剑法,凌浑点评道:“如那齐灵云之剑虽稚嫩,但也足见灵秀,颇有潜力。至于餐霞、晓月之流,剑术规规矩矩,并无出奇,所依仗者,不过法力而已。   白矮子算走偏了路,这辈子法力还能提升,剑法就算了,还不如朱矮子有前途。只是这两人可谓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亏得还有一分正义之心,否则定是为祸众生的大魔头。”   凌浑遇到真心实意佩服的人,从来不敢拿捏姿态,又半是请教,半是探讨,最后说自己这一路剑法,更是放出飞剑,在空中演练一番,开口问道:“沈道友以为如何?”   沈元景道:“凌道友剑法与你性情相和,一般的肆意,又专走偏锋,刁钻难防,足堪大家。当日你确实留了手,否则那尚和阳的七情网决计拦不住你。”   凌浑哈哈大笑道:“沈道友说话倒是不拐弯抹角,直指我的短处。”他这路剑术也是当年被白谷逸毁了躯壳,附身乞丐后,基于气愤而创出的。   本算是随意之作,可后来御使起来,发觉十分贴合性情,威力还要超过大多数的法宝。他手头本就无有几件宝物,骤得此法,自然是大喜过望,几番钻研,又四处挑战,才有今日之成就。   笑过之后,他又道:“不过小红贼也留了一手,那魔火金幢并未完全发挥威力,要不然也不会输。”   沈元景也点头称是,叹道:“这些个称尊一方的,果然是没有一个好相与。非但法力高深,算计人的手段更是不凡,晓月禅师就算明知,还是要承情。”   凌浑说道:“这老和尚从峨眉出走,苦心孤诣,熬了多年,终于坐上了这大教之主的位置,巴不得多欠下人情,换得四处相帮。   道友今次五台之行,大放异彩,独领风骚,把他风头盖过,若不是最后挫败了林渊的傲气,他定会记恨在心,哪里还会又吩咐许飞娘,似要再拉拢你。”   沈元景轻笑道:“我纵然与峨眉不和,也断不至于落到与五台派这等近乎邪道之辈为伍。只是这等人虽然讨厌,却也晓事,一味奉承,倒是叫我不好无故出手。”   “确实。”凌浑点头道:“毕竟晓月禅师出身正教,懂得以外功减轻天劫的法门,就算拜在哈哈老祖座下,也从不为恶,纵然不与他深交,倒也犯不上为敌。”   说罢,他笑了笑,又道:“不过道友今番和峨眉起了冲突,若再不理会旁门,总不至于要投身魔教吧?这么多敌人,你倒是不怕,可你这小徒弟日后外出,可真是举世皆敌。”   沈元景道:“若不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何至于此。”他将当日醉仙崖一事说了一遍,又说起今日冲突,道:“幸亏那小和尚冲动,给我抓住了口实,逼迫那两个矮子立誓,不可以大欺小,如此倒也不碍事。   否则他峨眉家大业大,弟子众多,死几个不妨事,我却只这三四个弟子,少一个都心疼得不得了,真要被他们拿捏住。”   凌浑却是不信,笑道:“只你今日表现出来的剑法,不请出那几个老怪物,哪个及得上你?真叫你跑脱了,现下又无法算计,哪家都不可能日夜候着你。   况且你还有那广成大圣遗留的九天元阳尺,如不是有能与匹敌的法宝,或是法力胜过你许多的高人出手,能奈你何?”   见他目光灼灼,沈元景立时就知道对方兜了半天,把话题引到九天元阳尺上,终于是要谈及今日来此的目的。 第50章 挑明   “道友这九天元阳尺,是否得自青螺谷那魏枫娘?”凌浑既然开了口,便直截了当的问道。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我早就算计到广成子宝物迟早要落在魏枫娘手里,便让大徒弟杨达一直打听,知她占据了青螺谷,又收了西川八魔为徒弟,便立刻动身,将她诛杀,得了这把九天元阳尺,以及广成天书下册。”   凌浑叹口气,苦笑道:“却是我迟了一步。那广成天书上册在我手上,打听天书中册、下册多年,好容易才知道下册是在鼎湖峰,由一条妖龙看守。   可等要行事,却发觉早就被人拿走,又费尽心思,才打听到在魏枫娘手上。紧赶慢赶,还是落在道友后面。”   沈元景恍然大悟道:“原来那日的剑光是道友你的,我见来者不善,怕节外生枝,是以躲避到了一边。”   凌浑自不怀疑对方有这个能力,却更为惊讶对方能够计算得这样分明,在天机混乱之时,仍旧可以循着一定脉络,获取宝藏。   他不认为沈元景现在的境界能够做到这一步,只以为其果然是出身玄门正宗,背后有的前辈高人指点或是留书,愈发觉得旁门之艰难,感叹道:   “我夫妇二人师从巨山真人,本派道法并非玄门正宗,却也与别的左道邪教不同。他老人家本意要做一派开山祖师,只是时运不至,未能成行。   那时候天机未乱,他尚要转劫一次,外功积累也不够,又少弟子传承,若无人替他补全善功,将来难有上乘仙业可修。   只能倾尽全力培养,把希望寄托我夫妇二人身上,指望立教之后,将来门下争气。”   沈元景现在已经弄清了蜀山之间的规律,原本是天道分明,其时玄门正宗与旁门之间,或许斗法之能相差不大,可论及功果,那可是天差地别。   正道传承有序,祖辈庇护后辈,后辈亦会替祖辈积累外功,以助其修行。于是一代接着一代,都有成就天仙道果之人,门中自然是兴旺。   而旁门之中,想要成就天仙,千难万难。便是凌浑这般厉害,尚缺道法,且若不立教,无有后人帮衬补全功德,也只得一个地仙,虽然逍遥,可四九天劫也不好过。   “这立教之基,首在道书。我要寻这广成玉匣,自然是为了其中天书下册,参照上册,来补全自身道法,将来才有望更进一步。”凌浑苦笑一声,说道:   “若是有得选,我肯定愿意像那两个矮子一样,只去钻研道法,提升境界,法力自然跟来。斗法之时,也只需以法力压过对方,何必苦苦钻研这劳什子剑法?”   沈元景虽然一路行来,从来没有为神功秘籍操过心,可也受过功法不能晋级之苦,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算自创出了一门内功,得以继续前行。   既然凌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迟疑,从玉匣中取出广成天书下册与副册,推了过去。凌浑连忙接过,也把天书上册递来。   屋内顿时静默下来。沈元景双手才触及到天书上册,纯阳玉匣中的长生诀一阵抖动,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快速浏览。   上册内容有三,其一是教授后来者习练蝌蚪文;其二才是正文,果然是与长生诀上的筑基法门毫无关联,完全就是另一篇功法;第三又是九天元阳尺等寥寥两三件法宝的御使方法。   不一会,两人先后放下玉册,又交还了回去,各自满意。回味一阵,凌浑叹了口气,却不说话。   沈元景笑道:“道友现下也得了天书下卷与副册,开派之时指日可待,还有什么好叹气的?”   凌浑苦笑一声,说道:“我从前也以为有了传承道书,便可高枕无忧,只是几十年前五台派与峨眉派争斗一事,让我心头惶恐。   身为一派掌教,若无一桩护身的至宝,弄不好要和那混元祖师一样,被人暗算兵解,多年辛苦成就的基业,一朝丧尽。偌大门派,还不是风流云散。”   他感叹一番,却已经无可奈何,九天元阳尺这等至宝,谁得了也不会轻易让出,争不过,抢不得,勉强定了定神,说道:“正如晓月禅师,恨了齐漱溟不知多少年,一点办法也想不到,反被逼得出走。   到如今肯出面,除背后有几个靠山外,定然是得到了什么厉害的法宝,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件。”   凌浑言语之中颇有些羡慕,又将杯中茶水饮尽,自笑了一声,说道:“不知为何,我见了道友倍觉亲切,不知不觉就吐露了许多。”   “却是我之荣幸。”沈元景哈哈一笑,吩咐余英男道:“且拿我教你的法子,在传声台放出消息,让你二师兄取一坛美酒过来,凌道友恐怕喝不惯清茶。”   凌浑闻言也自大笑,连声道:“是极,是极。还是换酒来,省得我牛嚼牡丹,糟蹋了这灵茶。”   沈元景说道:“却说晓月禅师的法宝,我只知其一,便是那埋藏在黄山紫金泷中,前古共工氏用太乙元精和万年寒晶融和淬炼而成的断玉钩。   他得了此宝,自认不惧长眉真人留下克制他的石匣飞剑,否则断不敢和峨眉为难。要不然那齐漱溟和玄真子祭拜石匣,他哪里还有性命在?”   凌浑自然是听过这桩法宝的大名,出手后能化作两钩金红光华,专破飞剑飞刀,厉害非常,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至宝。不过只此不足以成事,晓月禅师定然还有依仗,就难为外人所知。   “他好好的一个玄门正宗,却投入旁门当中,未免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凌浑摇摇头,又道:“如我这般,自认资质和法力不落于人,却要受此蹉跎,天道真是不公。”   沈元景点点头,也觉若不是陈教主闹了个天翻地覆,这方世界的天理实在荒唐,怎可因为一人得了大造化,便能把未来算得死死的,无论良才美玉还是真法重宝,尽数拢到门中。   “旁门之路的确艰难,便是连山大师那样的人物,仍旧是功亏一篑。”沈元景叹道。   凌浑也自跟着叹了口气:“连山大师的确可惜,境界与法力均已能够成就天仙,却发下宏愿,要把诸方异派化邪为正,不惜身入旁门,亲犯险恶。   无奈成道时节,万魔嫉视,群来侵扰,又无人帮他守护,终致失了元胎,以身殉道,可敬!可叹!”   沉默了一阵,他又郁郁的道:“我可没有连山大师那般志向,也不敢和峨眉、武当比肩,只想如那青海天灵子,能留下一点传承,都难如愿。”   这时司徒平带着一坛子酒匆匆赶来,沈元景给凌浑到了一杯,不经意的说道:“道友何必沮丧,要是旁的东西还不好说,只是这威力宏大的法宝,我却知道好几处有,就看你作何想法。”   凌浑心神一震,抬头看来,脱口而出道:“请道友指教!” 第51章 论宝   沈元景不紧不慢的道:“天下法宝众多,凌道友以为这九天元阳尺能够排在什么位置?”   凌浑按捺下有些激动的心情,端起酒杯饮尽,咂吧了下嘴,说道:“依我所知的宝物里头,能够天下前三。”   “哦,是哪三件能得道友推崇?”沈元景将酒坛推过去,任其自取,边上余英男与司徒平见师父未有其他吩咐,也大起胆子来听。   “其一自然是紫青双剑,天下第一的攻伐至宝,长眉真人以此成道。”凌浑自斟自饮,接着道:“另一件七宝金幢是西方嘛罗偈波提尊者千年前所用降魔至宝,威力无穷,沈道友可曾听过?”   沈元景心中暗笑,若说一些无甚名气的法宝,他确实不知,这等威力越是宏大的宝物,在前世越是被穿越者惦记,起码在他看过的几本书中都有记载,当下轻笑一声道:   “是那藏在大雪山佛家六大圣域之一中,被如来座下第四十七尊者阿阇修利罗转世的大智禅师看顾的那件法宝么?”   “果然是难不住道友。”凌浑并不吃惊,心头却暗自思量道:“这人果然是个有传承的,这般隐秘的消息的,我也是无意中得来,他能轻轻松松的道出,知道的比我还要清楚。只是天下玄门正宗只那几家,却不知传承何处?”   他又追问道:“依道友自己评定,你这宝贝能到第几?”   沈元景略一思索,说道:“前十是一定,前三不至于,或许不在第一等中。”   凌浑大吃一惊,连酒也顾不得喝,连忙把身一正,道:“还请赐教。”有异教曾言,知识即是力量,多知一些秘闻,于修道能少走弯路,于斗剑能避免劫难。   “依我来排,首位自然是那件天下闻名的广成金船。”沈元景悠然道,这般答案,却叫凌浑一怔,仔细思索一番,才点点头道:“虽不知其威力,但能承载广成子众多宝物,说是第一也不无道理。”   沈元景继续道:“与之同等的,还有峨眉派的灵翠峰,乃是九天仙府至宝奇珍,星宿海底万年碧珊瑚结成,不特能大能小,内中更是自有灵府。   这桩法宝经由长眉真人布置了六合微尘阵,藏有灵符、道书、灵丹、法宝,实为峨眉派第一至宝。若得此物,何愁无处立派?”   他又调笑一声道:“不过道友就不用想了,你敢动一动念头,东海三仙都要从闭关中出来,把你追杀至死,连元神都要磨灭几遍。”   凌浑苦笑一声道:“道友说笑了,且不说我今日才从你口中听到这桩秘闻,便是以前就知,也断不敢打这个主意,峨眉派的厉害,我如何不清楚?”   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两桩法宝的确是要强过七宝金幢与紫青双剑,高出一线也有可能,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宝能够压过九天元阳尺?”   沈元景接着道:“轩辕二宝昊天镜与九疑鼎,功效无人得见全部,但仅是展现出来的那一部分,也可知上古圣皇遗留之物,果然非同凡响。”   凌浑心里一动,这却是他听过的,按捺住心头激动,继续询问。   “此四宝我以为纵然不高过九天元阳尺,也绝不在其之下。至于其余,还有几件也不见得会弱。”沈元景并不停歇,一一道出:   “前古至宝宙光盘,专御元磁,威力极大;紫清玉府太虚宫中乾灵灯兜率火,御邪防身,万魔不侵。”   说到这里,司徒平心湖掀起巨浪,面色微变,张了张嘴,话语倒是没有出口。也幸亏凌浑全副心神都在听这些秘闻,并未察觉。   沈元景接着道:“散花檠又名心灯,散仙谢山与金钟岛叶缤共有,炼魔无往不利,杀伤还在紫青双剑之上;牟尼珠,乃白眉禅师降魔之宝,可寄托元神,练就身外化身,比绿袍老鬼那玄牝珠要强得多。   南明离火剑,达摩老祖渡江以前炼魔之宝,取西方真金,采南方离火之精融炼而成,中含先后天互生互克之至妙,据说炼时融会金火,由有质炼至无质,由无质复又炼至有质者,达十九次,不但妙用无穷,还专破一切邪魔异宝。”   他一口气说完,总结道:“这一十二件,前四后八,乃是天地间最顶尖的宝物。其余离合五云圭、神禹令、太乙五烟罗、弥尘幡都要差上一截。”   凌浑不知是第几次苦笑,也不知是第几次叹气,说道:“便是这差一筹的法宝,我也是一件也无,只一把像样点的飞剑,真是应了‘穷神’这个名号。”   沈元景似乎随口说道:“我倒是知道几件凌道友合用的宝物,比如那金莲神座,昔年大雄禅师的降魔至宝,一经施展,诸邪退散。还有万年积雪之精英所化的雪魂珠,能驱除邪气魔火,克制五行真气。”   凌浑沉默一会,迟疑道:“道友既然知道这几处藏宝之地,为何不自去取了?”   沈元景笑了笑,说道:“一来这几处都有凶人守护,如那藏有金莲神座的大雄宝藏,在西崆峒珠灵涧,有天残地缺两个老怪物落脚。我虽不定就输给这两人,可要胜也不可能,如何取宝?   再者长眉真人算计颇深,这处藏宝所在另有贝叶禅经,早就是峨眉派志在必地之物。我本就与他们有诸多矛盾,头天取了,说不得第二天东海三仙并嵩山二矮一干人等,就要将六合微尘阵架起,把我这洞府围住。   况且此时天机不知混乱到什么程度,正邪大战一触即发,在没有足够利益的时候,我可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话语说得直白,凌浑也都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对方可以不争,他却不得早做准备。当年立下誓言,要立下一方教派,无有至宝,如何敢贸然动作?   只是对上峨眉他也不愿意,开口道:“道友说过那昊天镜与九疑鼎,是否还在桥山圣陵之内?你既然说出这番话来,定是有了想法。我不会争这二物,你不妨明言。”   沈元景点头道:“圣皇陵寝,我本不敢亵渎,只是边上白阳山有穷奇与无华氏、戎敦父子三凶,早就觊觎这两桩宝物,又新进得了一名妖道帮忙,遣一妖兽日夜开挖,不出十年便能绕过多位前辈设置的禁制。   便是我们现下不出手,以后峨眉派及几位依附其的同道,也要遥遥指挥小辈,趁机夺取二宝。若天机还在,我丝毫不敢动弹,现在么,正是时候。” 第52章 邀客   凌浑踌躇片刻,暗道:“这人知道我的为难之处,便立刻能够说出这些法宝的埋藏地点,似乎在刻意引诱。他传承神秘莫测,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可要我放弃这大好的机会,那以后再想取得这样的宝物,除了依附峨眉之外,并无他法。若天道大势还在,倒是无妨,现下乱成一锅粥,怕不是要被他们拉在前头,替人挡劫。”   他左右为难,一杯复一杯的饮酒,拿不定主意。沈元景也不催促,一杯茶慢悠悠的喝,又把司徒平和余英男叫来,考教两人功课。   过得一会,凌浑把牙一咬,从怀里掏出天书上册,并玉匣一起递过来,说道:“想必道友是志在轩辕二宝,可其太过烫手,我自忖没有这个本事去拿,帮帮手倒是无妨。   反而是那大雄宝库里头,我若不贪心贝叶禅经,只取金莲神座,峨眉应不至与我为难。只是其余旁门左道定不甘心,到时候要沈道友出手相助。”   沈元景收起玉匣,点头道:“如此先去取轩辕二宝,那处的三个凶人好对付得多,得宝之后,再往西崆峒,轩辕二宝在手,对付天残地缺也多一份把握。   只是光凭我加你夫妻两人,肯定不够,至少还需邀请一位靠得住的帮手,才能让三怪无从脱逃。我认得一位女仙,神通广大,前次帮了她一点小忙,想必也会给我点面子。”   计议已定,凌浑将坛中最后的酒一饮而尽,匆忙离去,寻他妻子白发龙女崔五姑,商议此事。   沈元景招来杨达、司徒平与余英男,说道:“今次我去往五台山看晓月禅师立教,又摸清了一点天机,果然是不太灵敏。是以除却如功德、天劫这等大事,其余倒也不必太过小心翼翼。   杨达江湖经验丰富,可去恶鬼峡蛇王庙,从一对身形高大的姐弟手里,取合沙道长遗留的道书,或许我门中用不上,可也不能落在峨眉手中。   司徒平懂草药种植之理,拿着这柄药锄,到苍茫山寻一寻,那有几棵朱果树,摘下果实,移植一棵回来,一样不能便宜了峨眉。”   余英男好奇道:“我听师兄们说,峨眉乃是正道魁首,师父却一再说不能好事他们,却是为何?”   沈元景笑道:“便是亲兄弟亦会有争端,何况我们与他们还是同行。上次你师兄说要争一份机会,都是要从峨眉手中得来。若他们不如此霸道,屡次三番的挑衅,我原也不至于反应如此之大,现在嘛,算了与我有仇。”   余英男点点头,前一段似懂非懂,后面一截却听明白了,说道:“原来他们是得罪了师父,那等我学了本领,就去替师父找回来。”   沈元景哈哈大笑,对她说:“那朱果也是草木之精,等你二师兄采摘回来,我炼制一炉丹药,替你筑基,尔后便能习练道法。”   余英男大喜,先拜谢了师父,又到司徒平边上仔细叮嘱,务必要取得那棵宝树。   ……   沈元景架起剑光,一路疾驰来到了云雾山金石峡。   果然山洞外头已然泛出一丝阵法光芒,是有人居住,他传音进去,只过片刻,俞峦便出来迎接。   两人入到里间,俞峦奉上清茶,又略有歉意说道:“我这两年都在此地静修,恢复昔日法力,平素更无人来,是以准备不周,还请道友海涵。”   沈元景笑道:“无妨,道友寻的这山茶,清香幽远,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可见也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俞峦被困了许多年,当年投契的同伴飞升的飞升,转劫的转劫,如今是寥寥一人,算来只眼前人一个朋友。虽修道人讲究一个清静,可仙人终究也有人性,得了夸奖,心里自然高兴,说道:   “我本拟过些时日,就去道友仙府拜访,却未想到道友会先来此。正巧我静极思动,可是有什么事能够帮忙的?”   沈元景也不避讳,将准备连同凌浑夫妇,一同去桥山圣陵取宝的事说了一遍,俞峦想也不想,立即点头,当下把洞府封闭,随他到了太行山。   不两天,凌浑到来,还领了一个白发红颜、年才二十许的妇人过来,正是其结发妻子白发龙女崔五姑。   沈元景把两面介绍,却是都耳闻过对方,只是从未见过。   恰好这时,司徒平也回来,手里拢着一块石头,一棵矮树生根在石头上面,通体透明,树身火一般红。凌浑一见便知是朱果,连声赞叹。   沈元景叫徒弟送到里面去栽种,又着余英男洗了八个朱果端来,果然血也似地通红,有桂圆般大小,剖将开来,白仁绿子,鲜艳非常。   四人都是法力高深之辈,自然不需要借此修炼,各吃得两个,甘芳满颊。沈元景笑道:“非是我小气,实是如此食用,暴殄天物。   吕祖丹书里头有一丹方,用来筑基效用非常,非止能浑厚法力,还可涤荡自身,毫无药毒。朱果是其中十三大主药之一,很是难寻。”   凌浑便问还差那些药材,或可凑上一凑。   沈元景道:“辅药大都寻常,如景天、雪见、重楼、龙葵等,加之这太行山中黄芪、柴胡、沙棘、六道木不缺,上了年份了何首乌、灵芝、茯苓费点心思也容易得。   只有一味玄霜,久寻不见,用其他草药替代,丹性却要差上一筹,不过倒也无妨。等我将这丹药炼好了,到时候分润几位一些,将来收弟子或是遇见小辈,也算是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俞峦一穷二白,凌浑家里倒是有些仙草,可玄霜难得,都拿不出。沈元景也无奈,准备将就着用前番那黄精替代。   品了鲜果,又饮香茗及美酒,四人开始计较此番行动。   沈元景说道:“圣皇陵寝中的几桩宝物,我已与道友们说过,非同小可,觊觎者不知凡几,都被那轩辕圣皇与后来十六位真仙布置的禁制挡住,不得入内。   我们若是一动,不消半日,无论峨眉、昆仑,还是那几个魔门旁门的教主,都要过来为难,是以非速战速决不可。”   凌浑道:“圣陵禁制我亦去打探过,非同小可。沈道友有这个自信半日内破解,我也不多问,只你要将那处的几个凶人手段告知,我们才好应对。” 第53章 谒陵   “这是应有之义。”沈元景介绍道:“今番的敌人不好对付,其中两个乃是上古山民之君无华氏与其子戎敦,以蛮力统帅三野之民,本是无事,只是戎敦残暴不仁,又参与了蚩尤叛逆轩辕圣皇之战。   蚩尤伏诛之后,戎敦被圣皇捉去,囚了他三年零五个月,得其父请求释放,却又以为奇耻大辱,生气而死。无华氏也因此忧愤,随之而去。   这两人被新君埋葬在了白阳山,因葬处地脉绝佳,他父子又非常人,死去满二千一百年后,竟然得了灵域地气,成了气候,逐渐出穴为害。   后来白阳真人出世,前来除恶,却也灭杀不了,只能将他们紧闭,又在外立下禁制封印。   二人为求出路,掘地道时挖到四凶中穷奇的幽宫,不打不相识,同恶相济,破了白阳真人禁法。因怕又撞见前辈仙人收拾,便打起了圣帝陵寝中的昊天宝鉴和九疑鼎的主意。”   沈元景将几人来历说明,又道:“除了这三凶之外,无华氏生前坐下有一神鸠,当年曾仗着此鸠,威震百蛮,神异通变,厉害无比。只因无心中吃了一株仙人廑,身子僵硬,无法挪动已四千多年。但近来已是能够活动,不容小觑。”   他将所知几人的神通说了个大概,先道:“此次虽是以取宝为上,诛恶为下。只是那三凶盯着轩辕二宝多时,定不会善罢甘休,介时各位道友不可留手。   我意崔道友与俞道友先拖住无华子父子,凌道友与我强杀了穷奇,尔后我自去取宝,几位道友辛苦一些,拦住这两个古尸。   期间若有其他人来打搅,敌不过可自行离开,不必管我,我自有办法逃脱。若能候到我得宝后,还有机会可再诛这二尸。众人以为如何?”   俞峦连忙说道:“道友神通,我是晓得的,又设计妥当,听从吩咐就是。”   凌浑却把头一摇,说道:“若是斗剑,自然要我出面。这般速战速决、边上埋伏之事,却非我所长。”就见着崔五姑在一旁笑,他悻悻道:   “当年师父巨山真人虽只收了我们夫妇两个做徒弟,可所有宝物本也不多,除却一口飞剑予我之外,更为厉害的一桩法宝七宝紫晶瓶,落在她手上。”   崔五姑笑了笑道:“若那穷奇如道友所说,我自有法子将之拖住,只是这瓶儿能困人,却少了最后一击的本事,还要道友出手。”   沈元景自无不可,他用九天元阳尺一样能够困住敌人,只是暂有他用,不好打草惊蛇。   俞峦突然说道:“崔道友这瓶儿神妙,要补全攻击上的缺陷,却也不难,可曾听说过天蓬山阳,丙火真精凝成的至宝雷泽神砂?   此物每七百九十年涌现一次,只十年时间,游荡东海,若无人采集,又要回归天地。我算准了是在这年就要出世,日夜发出奇光,照耀极海,只要肯花时间,倒不难得,道友可前往一试。”   雷泽神砂威力巨大,只一颗打出,便如千万颗母子连珠炮同时爆炸。凌浑夫妇大喜,预备要等取宝之后,便去东海找寻。   “说起东海,我倒想起一事。”沈元景插言道:“在那高接天界的海上神山天蓬山绝顶有一灵峤宫,其中主人赤杖真人与唐罗公远同时成道,已历千年,未履尘世。座下弟子也一样轻易不与外人交往争斗,世所罕知。   真人性情高洁,向来与人为善,宫中多灵草,想来玄霜不缺。两位道友若有闲暇,可替我走一趟,取来灵药,送上致意,说我将来定当亲自上门拜访。”   凌浑几人十分惊奇,竟从来没有听说过海外还有这等高人,回想沈元景所知甚多,更是以为他来历非同寻常,如不是有飞升的天仙传承,也应当是某位大能转世。   计议得当,沈元景准备一番,选好了时辰,连同其余三人一齐飞往桥山。   ……   前望桥山顶上,一座圣陵矗立在斜阳丛树之间,四外荒寒,寂无人烟,静荡荡的。   沈元景等人自然不敢在放肆,隔着老远落到山脚,步行往上,不一会到了陵前,先下拜叩祝一番,才敢去探查其中禁止。   他只往前一探,便见着圣陵外头散发凡人见不着的清光,由法眼观之,密密麻麻封锁一片,乃是历代谒陵的十六位前辈真仙灵符封锁。   要破除这些个禁制已经是极为难办之事,非天仙法力不可。况且里头更深一层,还有轩辕圣皇九道灵符,历四千二百余年,仍旧有着奇效。   沈元景运起本身的天听地视神通,双目金光闪烁,将这等封锁看了个通透,说道:“我这一双慧眼,虽不能万事洞明,但有行过法力,一眼便能看出痕迹。   可这与圣皇差不多同时代的前古妖尸灵物,邪法异术比之今日大有不同,竟和圣陵为一体,要动手破禁,必定会惊动他们。”   凌浑却笑道:“我们料想他们三个妖物总要在此守候,谁知一个也无,岂不是更好?况且我们本也做好了准备,来也不怕。道友不妨先施法破禁,我三人只会阻拦他们。”   “不妥。那无华子父子破不了外面禁制,对内里圣皇灵符倒有可能知根知底,我破去了前辈真仙的封锁,说不得是给他们帮忙。”沈元景摇摇头,说道:   “不若来一招打草惊蛇,我在此假装攻击,你们三位埋伏起来,或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三人自无不可,隐在一边,沈元景取出那一粒剑丸,往前一抛,化作一把光彩斑驳的飞剑,往外层一撞,顿时泛起一道五彩斑斓的薄膜,百多道十分凌厉的风刀袭来。   见着里头一道阴影浮现,又迅速消散,沈元景这才收起眼中金光,大袖一挥,把那些个风刃轻而易举的湮灭,再把飞剑停在禁制前不动。   不多时,地下传来细微的声响,似乎下有暗道供人走动一般。他立时知道古妖尸袭来,凝神静气一听,是有三人遁地到了近前,放慢速度,缓缓而来。   空中也传来动静,一团金光从天而降,其中先一把飞剑,射向沈元景。   他装作措不及防,慌忙把那斑驳的飞剑收回抵挡,这时底下冒出一个相貌狰狞、形如恶鬼,身高几及两丈、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古妖尸,一手拿着一把金戈啄击而来。   眼见着要被抓中,沈元景突然一个闪身,落到一旁。凌浑的飞剑从空中激射而出,眨眼便到,斩在这妖尸身上,却见黑白之光一闪,破之不入。   原来这三尸为防暗算,身外设有五行挪移禁制与两仪护体之法,即使有人用法宝乘隙来伤,只要元神不死,并无妨害。 第54章 钉神   “果然是有埋伏!”另两具古妖尸也从地底钻出。   一个头如巴斗,双目长有半尺,合成一条细线,突出的阔口七八寸长,上下唇须髯浓密,又粗又劲,相貌凶恶,威猛异常。他大叫一声:“我儿小心。”无疑这两二人是无华子与戎敦父子。   另一个妖尸穷奇,身量更高,腰间围着豹皮,全身看去只是一副大骨头架子,瘦硬如铁,口中磔磔怪笑,声类枭鸟,左右各擎着金刀、金戟。   俞峦与崔五姑从旁现身,各出飞剑,劈头盖脸的打去,不使其有反应时间。   沈元景回头看那从空中而来之人,却是一身金袍的两人,其周身法光邪而不正,也懒得问名号,袖里青蛇一出,只往前一斩,将这二人的两把飞剑斩断,又是一绕,两颗人头落地。   这两个妖道乃是金花教主钟昂钟敢父子,方才投靠古妖尸三人没几天,却是遭了劫数,一身法术都来不及用,死得莫名其妙。   三个古妖尸心里一惊,便要遁地而回,又见着出来的只四个人,才松了口气。戎敦性情暴烈,奋起金戈应战。无华氏、穷奇也将数千年炼就的金刀、金戟、金矛等一一飞起,与三人战到一起。   他们的斗法路数,自然是前古那般,少变化,重气势,以数千年的积累而言,在场哪一个都无他三个法力之雄厚。   只是年代久远,变化不精,又法宝并不出奇,十成力气打出来也顶多只十三四成,那及得上别人五成力气就能发挥十成的效用。   俞峦敌住戎敦,凌浑拦截穷奇,倒也旗鼓相当。斗不一阵,崔五姑发觉无华氏的功力尤弱,以目视沈元景,其意指是否连这个也要一起灭杀。   只是这番动作却被对方瞧见,无华氏便有了退缩之意。当年他父子二人与白阳真人一场大战,虽保得性命,可他也受伤颇重,至今未痊愈,看似三人领头,实则是最弱的一个。   眼见着对手不好对付,且另有一人在边上虎视眈眈,无华氏自然不敢多待,当下叽里呱啦的几句上古言语。戎敦久战不下俞峦,正自暴怒,直摇头大喝。穷奇倒是一声不吭,但已开始收缩。   沈元景见不可再等,长啸一声,凌浑立刻把身一合,弃了穷奇,扑向无华氏,只一两合,将之杀得节节败退。若不是已成干尸,怕是汗流浃背。   穷奇被崔五姑敌住,脱不得身,那戎敦虽暴戾,可见着父亲有陨身之虞,也不得不怒吼一声,逼退俞峦飞剑,过来相救。   这时候崔五姑突然从法宝囊中取出一个紫色的小瓶,往空中一放,无华氏吓得连忙往后一闪,将飞矛收到前头,又祭出一片龟甲,化作渔船大,挡在前头,把自己和赶来相助的戎敦护在其中。   穷奇暗骂一声,刚要使出异术,只见那七宝紫晶瓶中飞出一道紫金色光芒,笼罩在他身上,又似龙吸水一样,把其往瓶中拉扯。   这法宝乃是巨山真人辛苦搜寻的前古奇珍,厉害非凡,能收雷火,亦可困人,饶是以穷奇有举山之力,也拉扯不开,只被定在原处。   沈元景早已准备了多时,一道青光从袖中窜出,落到穷奇身上,瞬间斩了上百剑。饶是这妖尸已然是干尸一具,身逾坚钢,可仍叫这飞剑把一个偌大的身躯,戳得千疮百孔,冒出缕缕黑烟。   甚至这飞剑之中还带着法意,直刺入神魂中,虽然细微,可如万蚁噬魂,疼得他嗷嗷大叫,立时就运起玄功变化,将身躯一晃,黑烟从伤口中涌出,化作一层雾气,将飞剑隔档。   沈元景也未料到对方的身躯这般坚硬,便要再出手,只见崔五姑伸手一指,催动法力,七宝紫晶瓶发出的那道紫金之光立刻一亮,黑烟已被金光裹住,抽回了瓶中。   穷奇如同被抽干了血液,惨叫一声,浑身抽搐一阵。沈元景趁机又用飞剑分出五道剑影,打着旋往他身躯钻去,直接在胸口、腿上扎出几个大洞。   若是普通之躯如餐霞、许飞娘这等,吃了这样的法剑伤害,不跳出元神,早就一命呜呼,可这古妖尸果然厉害,强忍着痛,猛然一锤胸口,咔嚓一声,自断了一个肋骨,抽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   那肋骨本是黑色,在他咒语中迅速转红,鲜艳欲滴的血光透出,抵住金光。沈元景连忙把剑一指,就要斩断他头颅。   只见许多凄厉的惨叫声从血骨中传来,混合着几缕血气,一听一闻,崔五姑与俞峦功行稍差,不禁有些头晕,忙凝神静心,掩耳蔽气。   若非沈元景早把护身清光腾起,混杂剑意,诸邪辟易,也一样要受影响。他早知这等上古妖物难以应对,那峨眉一干人胜得容易,无非是有许多大佬在后面算得清楚,连哪一步用什么法宝,都明明白白。   他无有这等幸运,只能力敌,便驱动法力,把青蛇剑一转,青光激射往四面八方一扑,庚辛之气将那血红气息祛除得一干二净。   俞峦吃了点小亏,心中不忿,抬手打出风雷针,风声大作,雷霆厉厉,雨点似的打在那龟甲上,把无华子父子二人逼得冒不了头,戎敦怒喝连连,毫无办法。   凌浑腾出手来,也连同恢复过来的崔五姑一起,将法力一催,七宝紫晶瓶金光跳跃,落到敌人血骨上。穷奇岂肯罢休,逼出一点精血,落到那骨头上。   这一节肋骨顿时化作粉末,红光蒸腾,一道道的血影涌出,都是妖尸收敛来的厉魂,急冲而上,卷曲成团,将那金光托住,又使宝瓶无法吸取。   无华子父子也趁着俞峦催动法宝间隙,腾出手来。戎敦把金戈一放,化作一条似龙似蛇的怪物,往七宝紫晶瓶袭去。凌浑连忙放出飞剑敌住。   那穷奇得空,放出飞刀与飞戟,缠向沈元景的青蛇剑,又喷出一口精血,嘴里念念有词。   崔五姑不敢怠慢,立刻将自己多年苦功采取五岳云雾炼就的锦云兜放出,化为一匹锦练,把他四肢困住,只是这妖尸力大,边念咒边往外挣脱。   沈元景摸出一颗斑驳的剑丸,正是从齐金蝉手里收来的那颗,往前一弹,打在穷奇额头上。   这妖尸本是惶恐,却觉毫无威力,正要嗤笑,却听沈元景一声大喝:“钉神!”   一道银白色的光从他袖中透出,直直落到剑丸上,剑丸化锥,钉入穷奇的额头中,激发了其中最后的、最为精纯的一点剑意,刺入妖尸元神,将他定在原地。 第55章 得手   沈元景轻声道:“崔道友,请放手!”   崔五姑忙将锦云兜与七宝紫晶瓶收回,穷奇顾不得寻她麻烦,一边把那血影催往沈元景处,一边伸手去拔剑锥。   凌浑与俞峦已知到了最关键时候,更是用力催动飞剑与法宝,将无华氏父子牢牢困在原地。   沈元景默运法力,从袖中飞出一柄银白色飞剑,正是吕祖留下的另一柄飞剑星奔,分出十道剑影,来回穿梭,把那血影一个个消灭;青蛇剑却是光芒一散,化作一缕缕的青丝,往敌人缠绕而去。   这穷奇修炼数千年,玄功端是厉害,早已成就不死之身,把一个本命元婴藏在紫府以内,如不先将之灭掉,法宝、飞剑纵然能伤他,也杀不死他。   便是由此,趁着崔五姑收了法宝,他不敢耽搁时间,也不理会飞剑,只一心一意要把钉在神魂上的剑意驱除。   青丝如风刃,在穷奇身上刮出道道伤痕,深入骨髓,其中又有两道极为细微,隐蔽难见,借此掩护,直入其体内,沿着气脉逆行直攻玉海。   若无前次那剑锥钉在元神,他便会起了反应,不是脑海中有些酸胀,就是胸腹间发痛,从而察觉不妥,凭借苦炼的法力与道行,把这两缕剑丝湮灭。   可沈元景算计了好一阵,自然万无一失,剑气瞬间落入紫府,往内一搅,只把一个本命元婴切做几段。   这等伤害哪还能瞒住,穷奇真灵感应,心脑两处忽然生出剧痛,真气耗散,立时察觉不妙,惊骇莫名。   总算他还有一丝清明,只听狂吼一声,头上似有一个极淡的绝大影子飞起,往外疾驰。只是他元神里头带着沈元景的一点剑意,如何能逃?   沈元景伸手一指,那星奔循着剑意,瞬间落在影子上,只一刺,穷奇元神顿时消散。青蛇剑丝钻入这一具古尸,由内从各关节处迸发青光,将其化成千百根黑骨,落在地上。   这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凶顽,顿时了账。   见同伴身亡,无华子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一拉戎敦,运起土遁之术,往妖尸古墓逃去。俞峦只来得及用风雷针发出几道雷霆劈在地面,徒劳无功。   等这父子二人逃得远了,凌浑感叹道:“这穷奇果然厉害,若不是有道友超绝的剑术,我们三个合力,纵然能伤他,也绝无法将之诛杀。”   沈元景谦逊两句,崔五姑问道:“那无华氏父子较之穷奇还要为弱,依我等实力,留下他们也不难,却不知道友为何要放过了去?”   “那两具古尸被白阳真人封禁在古墓中,为得脱困,寻着了下通地肺的风火眼,准备引发,借天地之威打通上下,只是舍不得这一处极佳的位置,才迟迟未有举动。”沈元景解释道:   “后来他们另寻他法,挖地道往外,找见了穷奇所在,更无须此法。但两妖尸作恶多端,仍旧怕以后又有大能前来降魔,便在风火眼上加了禁制。   真遇到抵挡不住时候,便可发动禁制,使水火风雷同时剧烈喷涌,若无大法力或是九疑鼎镇压,这方圆数千里都要化作焦土。”   俞峦是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若非得沈元景相助,将危难镇压在未发之时,后果不堪设想,当下明了。凌浑夫妇脸色一肃,他二人要立下教派,在不知天机如何的情况下,更是不敢沾惹这得恶果。   沈元景道:“那二人虽走,可定不肯罢休,崔道友法宝精奇,还请前往看守,务必不要让那二人闹出太大的动静,惊动旁人。   凌道友和俞道友也辛苦些,若有宵小前来,能挡则替我留出一个时辰,不能挡还请发一消息过来,便可自行离去。”   三人点头,齐齐往外警戒。   沈元景便不耽搁,双目射出金光,将法力运转到最大,往那外层禁制里头,足足看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收了神通,顾不得打坐收敛疲敝,取出兜率火,照准了薄弱处而去。   这禁制无一不是法力浑厚之辈遗留,十分难解。只是年头久远,又被无数别有用心者消磨,外面五六层已然没有多少威力,在这天府奇珍照耀下,晃了几晃,便自消散。   他又运起金眼,往里头一层一层的解去,再花了一炷香的功夫,仗着兜率火之力,将内中十多个禁制烧出一个窟窿,入到陵内。   余下的就是轩辕圣皇留下的九道灵符,这兜率火便不合用,沈元景收回法宝,又一掐法决,一把九天元阳尺现在半空,放出九朵金花,落在前头。   他伸手一指,金花挤进第一道禁制,搭一座桥,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暗道:“轩辕圣皇当年得广成子传授九天玄经,此处禁制果然是依照此理而成。   我所得那本《长生诀》上的功法,乃是广成子道法源流,用以驱使九天元阳尺,果然是能解这圣皇灵符”   他连忙顶着玉尺穿过了第一道禁制,又如法炮制,很快越过其余八道,入到陵寝,走了一条很长的甬道。   但见石路修平,石壁坚硬,历经四千多年,仍旧如故。宝光照路,尽可通行,他也不敢用遁法,顺着走了里许,才到得内寝。   外有一高大石门,推开之后,内中光焰莹然,才一入门,便闻异香。那座内寝广约八九亩,形式正方,四壁雕刻着许多战迹。   迎面一座数丈长方的石案,上设樽俎鼎彝之类的祭器。案前地上,有九座大鼎。两旁一面一个大油釜,釜中各有一朵万年灯,灯油还存大半,光焰停匀,静沉沉的,高达尺许。   圣皇真灵,便停在案后石榻悬棺之上,沈元景哪敢放肆,规规矩矩的行过大礼,祷告一番,才敢起身打量。只觉圣皇身材奇伟,却看不清面目。   灵前及左右有好些顶盔披甲、执戟佩弓的卫士端然正立,服饰奇古,身材高大,个个神态欲活。除因年代久远,身子已与木石同化外,一切均与生人无异。   沈元景又是一拜,这些效忠自殉之臣,均是当年已将成道的文武诸臣,在陵寝内坐化飞升,遗留法体在此。还有许多未奉圣皇遗命要殉葬者,均在墓门关闭后,由一片五色向光送出,不使丧命。   他小心请下圣皇座前悬着的昊天宝鉴,只见背面又许多蝌蚪符箓,亏得从广成天书里头学过,口诵灵文,拿在手中往九鼎照去。   初起时,仅是放出一道青色的朦胧微光,如一片轻烟掠过九鼎,其中一鼎泛起五色烟云,内里现出天龙野马,以及各种珍禽奇兽之形状,同时缓缓变小,等烟云收敛,已经只有巴掌大小。   他连忙过去收了这九疑鼎,连同昊天宝鉴一齐放入储物玉匣之内,这才松了口气,此行目的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第56章 上门   沈元景又朝着圣皇拜了几拜,口称得罪,小心翼翼的将那两个装有万年灯油的大釜移到一旁,又从玉匣内取出两朵火焰,较釜中万年灯亮度并不为差。   前番他襄助俞峦,灭杀掉一只天生火精,是用“斩神”剑术,除掉了元神,生机却仍旧在。后来他吩咐司徒平小心培育,分出来的好几朵来,这次携了这两朵。   只见地面上缓缓涌起两根石柱,他将这两朵火精种在上头,又费了一番功夫,将无穷地火小心翼翼的导引其中,以为资粮。如此一来,只要天地不毁,火焰不灭,圣皇内寝永远明亮。   做完这一切,沈元景又把两壁四十九枝先天一气子母神弩取走,才反身而回,依法过了轩辕圣皇所布置的九道灵符。   按着原本天机,再过十年来,九道灵符也要失效。他自然不愿此事发生,使圣皇再轻易受到滋扰,每过一道,便依据《长生诀》里头只言片语推导出来的手法,将禁制更易。   等出到外间,布置完最后一道禁制,一阵清光闪过,可使灵符得千年寿命,又趁着那前辈真仙的禁制尚未合拢前,冲了出去。   因一切顺利,落到外面,并无有状况。沈元景松了口气,召集三位同伴,将现场气机搅乱,才往白阳山无华氏妖墓而去。   过不多时,先后有好几拨人过来查探,见圣皇陵寝前有过大战,本是吃惊,又见禁制完好,才疑惑离去。   ……   沈元景四人已到得白阳山,虽然夜间漆黑,可都是成道真仙,视夜如昼自不在话下,几个盘旋便发现了端倪。前边崖壁之下,一个七八丈高的人影缓缓晃动。   凌浑性急,先行落下,却是一个石人,白发如绳,披拂两肩,眼大如盆,碧光闪闪,阔口箕张,银牙如斧,身高八丈,手臂长有四丈,粗如合抱巨木。见着生人,两天臂膀往上抬起,却是十分缓慢。   “原来是个翁仲!”凌浑轻笑一声,放出飞剑,只那么往前一搅,哗啦啦的碎土碎石落了一地。崔五姑捶了凌浑一拳,怪他混乱出手,怕不是惊动了敌人。   四人都落在地上,却见前头有一处小山坡,上有一个高达数丈的洞口,正方形样,切割十分齐整,一见便知不是天然成形。   沈元景一马当先入到里间,放出剑光来看,洞内更是高大宏深,少说也有二三十丈之高,往前斧凿出了一条通道,黑漆漆的望不见底。   他转头对着三人说道:“这样的构造都要胜过轩辕圣皇了,如何可能?使这般妖法的障眼法的,就算不是无华氏,也定是上古妖邪。”   在几人眼中,这洞府哪有眼见的这般大,小了一半都不止,更无半点堂皇,全是低矮逼厌,阴森森、冷清清,伸手不见五指。   沈元景浮起护体清光,身与剑合,一路疾冲而下,往前探路。后面三人小心跟上,行了三十里多路,并无阻碍,见得一排木栅,俱是整根合抱树木排成,由东壁到西壁挨挤严密,不见一丝空隙,只是浮植立在地上。   再往前更有一座石碑,高约丈许,隐隐似有朱文字迹,近身看来是“再进者死”四个大字,体作八分,朱色鲜明。   沈元景笑了一声道:“笔法古朴,甚是雄劲有力,这白阳真人倒是个书道大家!”说罢放起青蛇剑,往前头杀去。   果然是一阵阴风自碑后吹来,风中微闻咀嚼之声,却有一怪物生得兽头如龙,双角搓丫,大如树干,鸟身阔翼,也不知有多少丈长短,目大如斗,乌光闪闪,张着血盆大口,已快飞临头上,待要扑下。   剑光往上一斩,这怪看似凶狠,法力与手段并不如何高明,从头到尾被剖成两半,掉落地上。   他再抬步往前,又见一更要高大的石碑,上头全是蝌蚪文字,凌浑三人已跟过来,匆匆看过,碑文是记载无华氏事迹的文章,说道:“果然是无华氏古墓。”   既已断定来对了地方,四人便不迟疑,齐齐放出飞剑迅速往内,眼前倏地一亮,光照处已能见物,只是微带绿色,光并不强,正中央是一长大石榻。   石榻两旁,各有一个数丈方圆,形式古拙的石釜,里面装着半釜黑油,各有三个灯头,光焰荧荧,时幻异彩,灯捻大如人臂,不知何物所制。   榻上面是无华氏与戎敦,此外还有一只奇形怪状的大鸟,蹲伏在中左二妖尸之侧,瞑目若死。另有两旁立着的许多死尸,约有百数十个,身材俱比常人大出一倍以上,也各举着石器用物和弓箭器械。   四人见到父子二人,却未动手,反是看向前头三座形式奇古的大鼎,只见金红黑三色烟光上升结为异彩,鼎腹之下各多出一根半尺粗细的铁柱插入地底。   鼎与地皮色质全然一致,恰似上下连成一体,生根铸就,侧耳静听,隐隐闻得烈火风雷之声,从鼎中透出。三个妖尸便是用古墓遗留的千年宝鼎,穿透地层,勾通地肺中的水火风雷,以作御敌之用。   沈元景等投鼠忌器,可无华氏父子却不迟疑,一人拿着一把古弓,张弦就射。另一人手执两把金戈,往上一抛,化成两条非龙非蛇的怪物,杀往对方。   凌浑挺身而出,一把飞剑也如苍鹰,敌住两把金戈,崔五姑祭起锦云兜,把无华氏射来的箭收在里面。无华氏又一摆身前一个令牌,耳听的呼呼声起,洞内开始泛起黑烟。   眨眼功夫,黑烟就弥漫开来将光都遮挡住。又有一点一点的火星,从地面上浮,绿幽幽的,分外阴森瘆人。   “小心,这是碧磷阴雷。”俞峦大喝一声,挥手洒下一片红光。只是这黑雾效用非凡,她这法力之能作用在脚下一片,将那阴雷隔绝在下。   沈元景得了提醒,也不用法宝,只把清光往下一压,化作一团云气。阴雷挨了上去,立刻爆裂开来,轰隆隆的作响,黑雾如同被大棒搅动,晃荡不已,连带着似乎整个洞府都在摇晃。   崔五姑见阴雷威力颇大,不敢用锦云兜,又取出七宝紫晶瓶往外一甩,立有一道紫金色光芒射向黑烟之中,将那黑烟和其中的碧磷阴雷裹住,直似长鲸吸水一般,嗖嗖两声,晃眼收尽。   无华氏脸色大变,无华子嘴里嗤嗤几声大叫,似十分恼怒,边上那百多个巨尸,摇摇晃晃动作起来,十多个拿弓箭的,如军士一样来了一轮齐射,却被崔五姑的锦云兜挡住。   其余百个整齐划一,前一排举矛,后面举刀,踏步而来,气势十分之雄壮。   这些个死尸是无华氏生前国中精锐,无不是以一当百之猛士。他复生之后,又借着地脉之气炼了两千年,虽然单个法力不甚高,可耐不住数量多,又身躯坚硬,极难对付。 第57章 除凶   俞峦立刻放出风雷针,雷光借着风势,雨点般的打过去。   那无华氏又是“嗤嗤”几声大喝,这对武士齐齐抬矛,每人身上冲起一道黑光,纠结一体,化成巨伞,这风雷落在上面,只引得一阵晃荡,并无更多作用。   崔五姑连忙又祭起七宝紫晶瓶,猛然一吸,只是黑雾并非实质,乃是这些个武士的元神所化,如何能被捕捉?   那十多个巨尸又是一阵弓箭齐射,径直朝着她而来,落到锦云兜中却不停止,摆动不已。   俞峦还要催动风雷针,沈元景却抢先放出青蛇剑,一化二,二化四,眨眼功夫,已经化出百多道剑影,齐齐落下。   那巨尸阵上的黑光一抖,将这些剑影挡在外面,并擎起手中长矛击打而来。无华氏也一投金矛,化作碧光直奔俞峦,将其牵制。   沈元景不管另一面,只把法力渡过,但见那一道道剑影,忽从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变成一根根极细的丝线,往前一钻,轻而易举的钻过巨尸元神结阵。   青色剑丝如游鱼,每一条都寻了一具巨尸,围之环绕,远望像萤火虫绕着大树飞行。每过一圈,巨尸头顶的黑雾就淡了一层。   无华氏干枯的脸上一抽,嘴里更是急切吼叫,又要摇动令牌,只是剑光太过迅速,已然把巨尸元神尽数削尽,再往其头颅一钻,一尸一剑,灭了个干净。   随着令牌晃动,黑雾又要腾起,沈元景伸手一指,百多道剑光合一,一个飞跃,瞬间落在无华氏面前。他只来得及一躲,手中令牌却避不开,啪的一声,碎成几块。   沈元景既已出手,攻势自然是连绵不绝,青蛇剑如闪电飞过,往下一斩。这次老妖尸无从躲避,只得把身一歪,剑光却贴着头往下,剁掉他半个肩膀。   他惨叫一声,旁边那头妖鸟便被唤醒,将头昂起,一双眼睛微微睁开,其中五色精光轮转,两只比蒲扇还大的钢爪,蠢蠢欲动。   此鸟本来厉害非常,再加以数千年冥心修炼之功,生抗飞剑,不在话下。只因吃了一株仙人廑以至身子僵硬,尚且还要十八年才得复原。   但现下见得主人危机,救主情切,竟不顾利害,口吐内丹,飞出一团紫焰,将再度兜回的青蛇剑撞到一边,救下无华氏一命。   无华氏回过神来,嘴里念念有词,前面那三个大鼎开始晃动,轰隆之声从地底传来,却是这老妖尸要把地肺中的水火风雷放出,把此方天地化作焦土,以驱赶敌人。   沈元景连忙指挥飞剑,与俞峦、崔五姑一起攻往无华氏,只是那妖鸟古神鸩把双翼一展,护住主人,又拼着元气大伤,把一颗内丹催动,放出五彩光华,拖住三人飞剑。   凌浑脸上立刻变了颜色,飞剑狂舞,光芒大盛,欲要过去帮忙。只是戎敦驱使的那两把金戈乃是天皇氏所留,单一件已经厉害非常,二者合一,威力倍增,急切之间也拖不得身。   “早就防着你了!”沈元景轻笑一声,从体内飞出九天元阳尺,现出九朵金花,分出三朵罩定大鼎,顿时风雷之声不起。   无华氏大骇,连忙一拉戎敦,便要依土遁离开,俞峦伸手一指,地面顿时坚硬如铁,透不过去。二妖猝不及防,露出破绽,凌浑瞅准空隙,一把飞剑划过,这父子两俱都人头落地。   只是两个妖尸死而复生,本就神异,又有千多年道行,当然没有这么容易丧命,各有一团烟雾从身体中冒出,化作一个貌相狰狞,比栲栳还大上一倍的奇怪人头,六只怪眼里都是惶恐。   古神鸩怪叫一声,张嘴一吸,连同内丹和这两个妖尸元神一起吸到体内,鼓起余劲,振翼欲要逃脱。   沈元景“哼”了一声,抛出三个各具青、红、黄三色的宝环,往前一个忽闪,分圈到妖鸟的双翼与脖颈上。他伸手一指,脖颈那只宝环异彩一闪,现出云雷龙虎之形。   古神鸩怪眼中露出痛苦,嘴里大叫一声,吐出两团烟雾,正是那无华氏父子二人元神,在宝光之中,却都目光呆滞,只注视到前方,眨也不眨,如泥塑木雕一样。   凌浑忙搓起两道太乙神雷,把这两个妖尸元神炸了个粉碎。   那怪鸟哀鸣一声,为主报仇心切,又思忖今日敌人厉害非常,二妖尸一死,自己也决难逃脱,反正不能幸免,便要拼命。   才刚展开翅膀,两只宝环上泛起异彩,往里一收,它大声惨叫,倒在石榻上打滚,又拼命抖动翅膀,要将之脱出。   沈元景笑道:“我这三才清宁圈乃是天府奇珍,岂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挣脱的?如不是看你忠义,我府邸尚缺一看家护院的神兽,岂会留你?”   说话间,古神鸩已被这件法宝折磨得奄奄一息。他也不去管,对另三人道:“这两个老妖盘踞在此数千年,也不知有没有什么宝贝留下。我要在此料理地肺中是首尾,三位道友请自便。”   俞峦一笑,说道:“上次得道友之助脱身,又替我镇压灾劫,并赠送洞府,已经所得甚多,岂敢再又所求,还是两位道友请吧。”   凌浑哈哈大笑道:“一看俞道友便是个富有的,不似我夫妇两个穷鬼,我可不会客气。”说罢与崔五姑自去寻那藏宝。   沈元景先将那两釜灯油收起,又取走三个大鼎,这连通地肺的枢纽的一开,果然露出一个大洞,重壤之下的水火风雷少了镇压,止不住的往上涌动。   他掏出九疑鼎,暗运玄功,那鼎迅速飞到半空,由巴掌大化作桌子大,倒转过来。他又口诵上古灵文,便听万籁叫号,由细而洪,自鼎上发出,汇为繁响,震撼全洞,似欲坍塌。   接着又飞起千百道五色烟云,席卷而下,落入地肺眼中,只是一卷,便水火风雷拽出,一齐入到鼎内。那地肺之威得了宣泄地方,猛烈上冲,如大江奔涌,势不可决。   等凌浑夫妇归来,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沈元景将一座火山中的烟火尽数掏空,才收起九疑鼎,摇头道:“可惜了这一处宝地,以后再无神妙。”   崔五姑却笑道:“里头风火虽然无有了,可凶戾也随之去除,再将这座古墓推倒,更无阴森。不出十多年,几场春雨下来,绿树高起,繁花似锦,又是一处胜地。”   沈元景点头称是,含笑问道:“两位回来的如此之快,可有满意的收获?”   “呸!”凌浑掏出一件古陶器,和两个人高、漆黑乌亮的大葫芦,气道:“只这三样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作用。还是当过首领的人,比我这叫花子还穷。”   三人大笑一阵,才又一齐飞出古墓,再使移山之法,一声迅雷,将全墓穴倒转,霎时山崩地震,万丈红尘蔽日冲霄,声势浩大。 第58章 旧闻   四人剑光迅速,很快到了涵虚仙府,坐定之后,司徒平和余英男奉上灵茶仙果。   凌浑把寻到的三件宝物取出,又将一对金戈、一柄长矛、一把金刀和一张弓放在室内。   沈元景也把无华氏古墓的两釜三千年灯油、几盏神灯和三个大鼎放在中间,又要取出九疑鼎、昊天宝鉴、万古灯油三样从圣皇陵寝得来的宝物。   凌浑连忙止住,说道:“当初说好的,圣皇陵寝中说得皆归你所有,就不必拿出来了。我方才看着那九疑鼎已经十分眼红后悔,可不要再刺激我。”   如今摆在他眼前最要紧的事,当然是立派以完心结,才有可能成就天仙,旁的都要放到一边,怎会愿意背负这么大一个因果。   一时室内都是笑声,连司徒平与余英男也都捂住了嘴,觉得这位前辈十分有意思。   等笑过后,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得了那古神鸩,还要强过这一地法宝,便不取了,由你们分,如何?”   凌浑这才不推迟,又止住要说话的俞峦,抢先说道:“我将来还有一件大事要道友你帮忙,今次要是推辞了,叫我如何开口求助?”   俞峦这才作罢,分到了一个大葫芦、一尊大鼎和一把金刀及一釜三千年灯油、一盏神灯,笑道:“我才说那洞府里头什么都没有,出来一趟就得了这许多宝物,下次凌道友就算是不找我,也要赖着过去。”   她把那一个大葫芦推到余英男面前,又递过金刀给司徒平,说道:   “前次来时,两手空空,叫我这做长辈的十分羞愧,今番就借花献佛,把这新得来的宝贝分润给你二人一点,你们大师兄不在,下次得了便宜再补上。”   凌浑笑道:“俞道友岂止是借花献佛,分明是‘趁火打劫’,花子我好容易得了几件宝物,吃你这样一激,在晚辈面前,还不得表示一二。”   他也将那大葫芦给了余英男,又取了那弓给司徒平。两个徒弟不敢收,只拿眼看向师父。   沈元景含笑点头,示意二人接了,又道:“司徒平,你且去将那火精取来两朵。”   司徒平得命而去,不一会捧来两朵炽烈却又生机勃勃的火焰。沈元景给凌浑和俞峦一人递过去一朵,说道:   “此乃上次同俞道友一起遇到的一个天生火中精灵,我只灭了元神,留下躯壳自有生机,又用吕祖之法养护,如今分出好几朵来。   此火与这灯油、神灯祭炼在一起,不输天府奇珍,或是照彻洞府、或是护身、或是炼丹、或是伤敌,妙用无穷。”   三人大喜,更不拒绝。崔五姑和俞峦生怕那火精离了地脉,又伤元气,各自去往静室,当下就祭炼起来。   ……   沈元景与凌浑无事,开始推演西崆峒取宝一事。   本身那宝藏内里许多大雄禅师设下的神禁不说,旁边更有天残地缺二怪盘踞,虽他俩并不知晓此事,可一旦取宝,定瞒不过去。   再者,西崆峒正道、魔道、旁门高人众多,一个不好,消息泄露,不过一两个时辰,就会引来诸多大敌。   若说桥山取宝只是后来要承担的压力大,可崆峒取宝,当时定是要凶险得多。   除去多邀几位帮手之外,也只能细细计较。这时凌浑才感叹道:“亏得陈教主大法,把这天机搅乱,否则我非要依附峨眉,否则哪里有这机会取此等宝物。”   沈元景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我出世只十年,正好在陈教主之后,不知他当年使了什么法子,将这天下大势更易,直令天机混乱。   我也分外好奇,这些年都未有听到他的动向,是承受了天地反噬,还是得了想要的结果,躲在一旁安心修道?”   凌浑一怔,面色古怪,说道:“原来道友是赶在天机混乱后才出世啊。”心中如何也不会以为他才得吕祖传承,便能有这般剑术,直以为本是隐居以待天劫的修士。   “亏得沈道友是问我,若是旁人,恐怕还不清楚其中的详情。”他笑道:“你应当也是知晓,这天下本要是北面蛮族起势,夺取天下。   若说只杀一干领头之人,似乎能更易时局,只是天道之下,即便是虏酋得了大势,一样会有龙气护身,万法不侵。   寻常修士连进到皇城,便如入牢笼,浑身不爽利,更不用说那飞剑,落到贵人头顶,也要化作顽铁。   更不用说偏偏此时又正好是神仙五百年大劫之期,我辈剑仙纵然想要相帮前朝,也是一点都不敢动手。阻拦人事更迭,本就是逆天而降,况且劫数到来,天劫之威还要更甚于以往十倍、百倍。”   话说到这里,凌浑便打住话头,琢磨了一阵,从头开始讲道:“那还是前朝崇祯时候,有一日,京城里头一位达官贵人举办文会,高官在座,名士云集,又有道长师太、老僧老妓,不拘凡俗,不以贫贱,但有几分文采,都可入内。   众人正颂扬宗师,臧否新进,间或吟诗作赋,饮酒作乐,忽然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道人,语出惊人,将当世文宗贬低得一文不值,又批判近年的文章诗作毫无新意,味同嚼蜡。   在场之人自然是大怒,若非见他风姿俊朗、风度照人,便要以为是疯子一流,赶将出去。年轻一辈火气极盛,口中不饶,不但谩骂不已,还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道人也不生气,任由考教,显露出了极为深厚的学问。经史子集无一不熟也便罢了,或是天生灵性过目不忘,可于个中之道也理解透彻,发人深省,便是座中几个大宗师也被他一一驳倒。   更难能可贵的是,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张口成诵,风骨直追汉唐,才气纵横,叫那些年轻士子折服;琴棋书画样样皆擅,把一干女辈扰得心思荡漾;最后更是谈玄说禅、天花乱坠,又把僧道折服。   一夜之间,京师遍传大名,上至王公,下到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这道人并未趁机邀名,反而是就此消失,再寻不见,让人直以为是仙人偶尔游戏风尘。   过得几月,几个倾慕仙道的少年攀上一座名气不大又十分凶险的荒山,却在高峰上头寻见一座茅草屋,里头便是这道人,才知他甘于寂寞,竟是一直隐居于此。   其后因高山险阻,来请教者虽不多,却也常有。道人博览古今,天文地理全都了若指掌,来者但有疑惑,归时定是得解而归。于是名气愈盛,就是深宫大院里头的皇帝也知道了。   崇祯皇帝爱才,多次延请,却不奉诏,无奈打听到他一心向道,才从内孥中挤出一点银钱,就近找了那仰山,建了个道观供奉。   本以为过于简陋,不得其心,孰料道人不同凡俗,反倒认为他心诚,进宫见了皇帝一面。   崇祯得了他几个主意,果然把朝廷要事办得井井有条,于是更加渴求,可道人清高,并不理会,只愿半年一来,偶尔吐露只言片语,也够崇祯受用。   如此三年过去,多番赏赐,无论金银还是加封的真人称号,通通不要,到最后实在拒绝不了,才勉强提了一个要求。” 第59章 秘辛   看似对方把话题扯开,实则沈元景亦知他说的是陈教主事迹,也不打断,到了此时,凌浑又换了转回来,问道:“沈道友对那虏酋与前朝李姓将军的关系,可是知道?”   沈元景点点头道:“略知一二,似乎义父与义子、主人与奴仆。”   “正是。”凌浑说道:“便是有这重关系,才让陈教主找到突破口,牵扯出一条线,能将胡虏一网打尽。”   “愿闻其详。”沈元景坐直了身躯,听得对方继续道:“俗语有言:‘天下无不忠孝的神仙。’仙人尚且如此,人间帝王也高贵不到哪去,虽万法不沾,一样要受制于名分。   陈教主所请,便是要崇祯皇帝将李姓将军的坟墓移动。问其缘由,只说有一亲朋与之有仇。这将军虽已经身死,可也不愿见其仍旧占据宝地,福延后代。   崇祯本有些不愿,恰逢此时有蛮寇犯边,贼人叛内,无奈有求于人,便听从其意,另择了一处安葬李将军。李家自是不满,远在边关的七子如梧,更是一怒之下,投了蛮庭。   这可惹怒了皇帝,将李家一家尽数召回,幽禁在了京城中。”   凌浑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慎重了一些,道:“如此又一年单三个月,忽然蛮庭大乱的消息传来。旁人不解,连佛道高人也都算不明白,于是我一位朋友亲往查探,才弄清楚其中缘由。   原来陈教主替李将军选的那处移葬之地,乃是九幽阴气汇聚,新尸埋入其中,不出三月必化为僵尸。   李将军死去多年,肉身本已消散,吃这阴气一冲,枯骨本也要化作虚无。只是他身前显贵,崇祯皇帝又觉对他不住,特意赐了宝剑金印陪葬,其中蕴含的龙气,竟生生把这阴气逼入体内,先生白骨,而后返肉。   一年三月,重新凝结出一点意识,化作厉僵,循着本能要害了李家全部,才能从后裔血液中获取一点阳气,有望修行。   只是陈教主早有准备,让崇祯将李家众人召回京城。那僵尸尚且不成气候,如何能够入到这王气笼罩的所在?不过他另有第七子在北,便一路摸寻过去。   此便是关键处了,陈教主赶在前头,将他儿子抓住塞入虏酋墓葬地宫。虏酋也有龙气,若是旁的僵尸自然是入不到里间,可这一位毕竟为父为主,毫无阻碍。   它先将七子吸血而死,得了一缕阳气,头脑一清明,立刻想到,若能得了眼前龙气,便可横行无忌。于是入到棺醇之内,将自己一身阴气散开,把两具尸骨消磨。   七日之后,两具尸骨化粉,又重新聚合,成了一具一人半高的金僵。它身披龙气,是以天劫不落。只是它仅吸食了一位后裔血液,温阳不足,难竟全功。   好在此身乃是二人合一,近前还有另外一家。它已生出神通,循着血脉,先将那虏酋在侧的儿子一一咬死。   诸子中命格不高的那些,全都丧命,其余皇次子、皇十二子、皇十四子、皇十五子高贵,却得了造化,竟然死而复生,且蛮力大增。   他们本因争位与虏酋继位者皇八子有仇,便一起商议,靠了这血气造就一支僵尸大军,横扫天下。于此四人发难,将皇八子打得节节败退。   皇八子大怒,探明原因,也甘心放开龙气,让虏酋所化金僵咬死。因他龙气更甚,非但同样复生,且更加厉害,将手下尽数化为僵尸大军,和对面那四个兄弟竟也打得有来有回。   僵尸之性本是循着血亲追咬,整个北方全都沦陷,更无一人逃脱,尽数化为尸军,相互厮杀,一战三月,只留下寥寥数百强大的尸将。   这类妖物不合天道,据说最后被陈教主使了法子,收拢了去。绵延数十年的边患顿解,只是崇祯皇帝本事不济,气运又陡然消耗,失了龙庭。”   听完这番讲述,叫沈元景眼界大开,只有完全是不用法力,才能将这番壮举完成。他问道:“如此玄奇人物,真是令人敬佩,可惜未能亲见风采。   凌道友既对此事知之甚详,纵不是认识其人,也应是听对其熟识之人所述,可知这位陈教主去了哪里?”   “这一番故事,是听我一位大哥所说,便是鼎鼎大名的巫山灵羊峰九仙洞大方真人神驼乙休。当时虏廷动乱消息传来,他便去了现场探查,曾经遇到过陈教主,交谈一番。”   凌浑说道:“我同道友一样感到可惜,未见得这位一面,以表钦佩之情。”   沈元景一时好奇,随口问道:“这般造僵恶法,近乎邪魔一流,更胜厌胜诡术,能造如此大乱。若是魔教或是邪道,推崇备至实属正常,怎地我遇到的几个正道人士,也都钦佩不已?”   “道法用正则正,在邪则邪,自汉以来,早有公论,道友为何还有这般前秦之旧念?”他看了沈元景一眼,忽地心中泛起古怪的念头。   沈元景也不知其所想,点点头,岔开话题道:“原来凌道友和那位大方真人交情如此深厚,若是有暇,可得请你引荐一番。”   凌浑道:“也要不了多久。我往西崆峒取宝,此战凶险,定然是要多请几个帮手。我夫妻二人平素孤僻,认不得什么人。   只夫人与武当半边老尼相善,这人又发誓要光大武当门楣,若是知道大雄神僧禅经所在,怎会放过。其余我等认识的人里头,敢趟这浑水也就乙驼子。”   说到此处,他又笑道:“说起来当年我和此人还有仇怨。那时他身材高大,容颜奇伟,背并不驼,只是性情执拗,脾气古怪,管得闲事太多,把我和几位道友惹出了真火,一齐出手,合力行法移山接岳,将他压了四十九年。   但他毕竟法力高强、玄功奥妙,只能困住,却杀不死。尔后更是静中参悟大衍天机,一元妙用,等到七七功行圆满,用五行先天真火炼化封锁,破山出世。   那时候我以为他要寻我们报仇,岂料他反而登门道谢,说这一举动成全了他,前仇一概不论。这一场算是不打不相识,我们反倒成了朋友,相交至今。”   沈元景笑道:“这人果然有趣,值得一交。”   ……   两人又说了些当今局势,更把西崆峒几个值得注意的老怪点出,计较一番如何行动。   这时杨达回转,见到沈元景,便自跪下,说道:“弟子办事不力,未能将道法取回,请师父责罚!”   “你先起来说话。”沈元景不解道:“距离那书出世应当还有些年头,是出了什么事,莫非峨眉抢在前头?”   杨达摇摇头道:“弟子刚见到胜男姐弟,取得玉石,突然出现一高大却又驼背的人,劈手将玉石夺走。我方放出飞剑,却被他一把捏住。   而后他冷笑一声道‘看你剑光还是个正道之人,便饶你一命。若你师门问起,便说这道书本是驼子师叔所有,我来收回。若是不服,尽管来巫山灵羊峰九仙洞找我。’” 第60章 投师   沈元景倒还没说什么,凌浑先一怔,连忙问道:“你可听清楚了,那人真就说是去‘巫山灵羊峰九仙洞’找他?”   见杨达点了点头,他又问此人样貌与手法,就听对方说道:   “那道人身材高大,容貌奇伟,我将飞剑放出,他伸出一只白净如玉的大手,也不用什么法宝,只往前一捉,便将我剑光分开,把飞剑拿在手中。   任凭我如何使出法力,也挣脱不开。我正心慌,他便开口说了那番话,又把飞剑还了我。”   凌浑见沈元景面色有些不快,心中忧虑,说道:“驼子虽向来我行我素,性情狂傲,但是从未听说他欺负小辈,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道友不要动怒,等我找到他,问明缘由,如何?”   沈元景知他担忧两人起了冲突,对取宝不利,当即道:“凌道友勿需担心,那玉石里头是合沙道长留下的合沙奇书,说是这驼子的东西,倒也不错。   只是他突然出手,有以大欺小的嫌疑,后面又留下狂言,倒让人不好不上门讨教一番。不过这也是将来的事,等咱们西崆峒一行之后,再去计较。”   凌浑见沈元景愿意留下余地,心头稍安,忙又安抚几句,取了从无华氏手里得来的一个陶罐,递给杨达,说道:“你师弟师妹都得了一件,本以为能躲过一次,却被你阴差阳错的赶了回洞府,还是逃不脱。”   杨达见师父同意,才敢收取,谢过之后,又道:“师父所说那一对姐弟,果然是天赋异禀。我本拟用一门武功同他们换得玉石,只是那姐姐狄胜男苦苦求我将他二人收归门下。   我哪敢擅自处置,又因怕耽搁师父嘱托,不便拒绝,只说本领不济,要让师父决断。随后给了二人许多银钱,叫他们若真有心,也要像二师弟当年一样,自己寻上门。”   沈元景说道:“你本领不济,离着收徒却是还早得很,这番做法不差,他二人要真有心,自会往太行山而来,再看看资质如何吧。”   又对凌浑道:“如今诸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本拟合沙道书还有好些年才会出世,不料这一打注意,竟会钻出个意料不到的人物来。   关系到大雄宝殿取宝,就得更要小心,不能泄露了消息,更要速战速决。如此道友还须先去找好靠得住的人,再往西崆峒打探,务必别叫人捷足先登了去。”   凌浑闻言也坐不住,自然不敢多耽搁,出得太行,便往西南而去。   沈元景叫来杨达等三个徒弟,领着去见了那古神鸩,说道:“无华氏父子作恶多端,已然伏诛,你这妖鸟若是明晓事理,当静思己过,才能保得一命;若是冥顽不灵,我这就送你同他们一起去。”   古神鸩先受了折磨,现下又得见生存的机会,哪里还敢有傲气,忙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   “如此甚好。”沈元景说道:“你因误食了仙草,醉了几千年,无意中把一身的暴戾性子磨砺走了大半,却是好事。只是最后一点本性,难以诛除。   我把这三才清宁圈将你困住,一是怕你阳奉阴违,害我弟子;另一面何尝不是予你一个机会。若你能借此法宝之力,将最后的一点邪性磨掉,定是有望正果。   当然,你要是有本事将这法宝炼化,我也不会吝惜,任你带着法宝,脱身而去。”   古神鸩大喜,又低头以示臣服,心中喜悦,若能得一个正果,谁愿意当妖兽,天劫来临,必死无疑。   沈元景吩咐杨达与司徒平,将之移到一间密室,任其慢慢恢复。   ……   凌浑自去联络同道,俞峦与崔五姑又在加紧祭炼法宝,这几日便有闲暇,沈元景这才将九疑鼎取在手上,仔细观摩。   这古鼎若是显出原形,也不过二三尺大小,通体金色,鼎盖上蹲着一个异兽,鼎腹上也满刻着许多奇禽异兽与山岳风云水火之状,还有不少丹书古篆,形制奇古,光彩灿然。   一篇古篆自然是记录此物的功用,能收敛山河、装载天地,并具有万类万物,天地山川、风云雷雨,至日月星辰、飞潜动植无所不包。   只是威力如此之宏大,所要的法力也是不可思议,如沈元景驱动,能将一山地肺之水火风雷收尽,已经是勉力为之。   他往内看去,又另见文字,才是记叙的如何炼化此鼎,却也非常繁复,须得用大法力,耗费十数年的时光。   这倒也不出所料,想那灵翠峰,取材便是天地精华凝结的一块万年碧珊瑚,就算不雕琢,也要胜过一般天府奇珍,经由长眉真人祭炼,还须放在峨眉山千百年,才能大放光彩。   九疑鼎威力如此之大,要是轻而易举就能被人炼化,岂不是只要会点法力的修仙者得到,便能举世无敌?   只是沈元景却是没有这么多功夫耗在这上头,九天元阳尺功效虽然稍逊一丝,可更为合他所用,能做成道之宝。且就算有了《长生诀》所载的炼化之法,也要十二年方可见功效,哪里还抽得出时间来。   如此他只依了鼎外祭炼之法,三遍之后,能够动用个大概,又取出里头混沌元胎,带有青白微光,混混沌沌,并不十分透明的一粒鸡蛋形大小的圆珠,观摩一番,才将鼎放入宝匣,以后再思量如何处置。   那昊天宝鉴其质非金非玉,甚是沉重。正面乍看,青濛濛的微光闪烁;定睛注视,却是越看越远,内中花雨缤纷,金霞片片,风云水火,一一在金霞中现形,随时转幻,变化无穷。   翻转过来,果然背有蝌蚪文的古篆和云龙奇鸟之形,看似隆起,摸上去却又无痕,非刻非绘,深没入骨。   只是这等祭炼之法,只能初步驱动,更深一层的口诀,不知藏在何处,他现下也无功夫耗费精力探寻,便也搁置。   到得最后,沈元景叫来司徒平来,予了他一碗万古灯油,以助那兜率火兴旺,又自叹道:“火有油有,惜无好灯!”   余英男正待说话,忽然杨达过来,说道:“师父,山上来了一位坤道,自称米明娘,带着一件礼物,前来投师。” 第61章 拜师   米明娘心思忐忑的等在山间,但见群山起伏,连绵不尽,却只此地造化钟灵,形胜独绝,实是修道的绝佳所在。听那位杨道友说,这还只是弟子们的居所,不由更加神往涵虚仙府。   及来到三折崖,果然是天生地养的一处神妙所在,远望青山蔼蔼、烟雾升腾,俊峦朦胧如仙人临凡;近前飞瀑湍流、芳树繁花,如是仙境,叫人陶醉。   沈元景一见,果然是在五台山遇到的那个瘦丑的女子,身上背着一个大有五尺、形如棺材的一块石头,放下之后,便要磕头。   他伸手一托,说道:“你且先不要多礼,我来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米明娘道:“先前在五台山见到前辈风采,钦佩不已,当时便有拜师之心,只是前辈有要事离去,心中后悔万分,未能及时行动。   后面凌浑前辈便说我若真有心思,应当自来太行山,以示诚意。我如其言,回去封闭了洞府,来此地寻了好些天,才撞见杨达道友,得以觐见,还请前辈慈悲!”   说罢她又要跪倒,沈元景不许,轻笑一声道:“果然是那穷叫花子多事,回头定不饶他。”   见得这女子脸色惶恐,又道:“暂且不急,你把来历与我说明,我自会斟酌一番。”   米明娘出身不好,怕的正是这点,却又不敢隐瞒,只得照实话说道:“我是黑手仙长米和的女儿,母亲原是民女,被父亲摄去成为夫妇,因生时天色无故夜明,所以取名叫做明娘。   之后母亲去世,我长大成人,不喜父亲与兄长米鼍行事荒唐,劝谏几次,差几被父亲用法术幽禁至死。也幸亏如此,他被大敌杀死,也没有牵连到我。   此后更与怙恶不悛的兄长反目,由此避开异派一干妖邪,独自择了一处洞府,隐居修道。只是所炼的道法,防身延年还可,却不得正果。   正教中又多半是父兄仇敌,而且也无门可入。欣闻五台派重开,真仙云集,才动了念头,欲要寻访一位明师。”   言尽她拿眼偷看沈元景,心中不安,不知这位吕祖传人,是否会收容一个异派后人,又恨父兄枉有仙缘,不知珍惜,奋力向上,反是作恶多端。   那黑手仙长米和陨命也有好多年了,又不是什么邪道巨擘、旁门高手,沈元景无从听说,但见眼前这女子形貌虽丑,灵性却高,更难得是一分清正与向道之心,便开口道:   “你出身若无大恶,我便懒得理会,只是投入我门中,便要遵照清玄剑派的规矩。若有违背,轻则收回道法,送往轮回;重则夺去性命,捣散元神,你可要思量清楚。”   米明娘虽觉这般规矩十分苛刻,可也知越是玄门正宗,规矩越重,亦无暇多想,更惊喜于入门如此容易,哪里还有更多思量,急忙跪倒在地,要行拜师大礼。   沈元景不拦,只又叫杨达把商风子召来,考教了一番学问和根基,正式收入了门墙,算作四弟子,才让米明娘拜师,列在第五。   米明娘听到本门规矩只有三条,尚在发愣,沈元景叹道:“收徒越多,越觉自己穷困。三才清宁圈我许了那古神鸩,将来要它出一份力;天心环又只一枚阳环,也有大用,不能予你二人。   也罢,现下先给你们一人一口飞剑,等未来得了更厉害的宝物,再赐下吧。还有这一颗纯阳金丹,能增长功力,你们也由后天之躯修炼而成,用之倒是不妨事。”   商风子连忙说自己尚未入门,得了重宝也是无用,有一口飞剑便心满意足。米明娘光顾着激动,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一样东西,连忙把那大石头放到沈元景跟前,说道:   “师父,弟子此次前来,还要把这桩宝贝献给师父。”   沈元景细细一看,石质似晶非晶,似玉非玉,光润如沐,正中刻着“玄天异宝,留待余来;神物三秀,南明自开”十六个凸出的篆书。   接听米明娘在一旁解释道:“弟子离开兄长后,静养了些年,便独自一人出游,因我这一双眼睛天生有些灵异,能透过上石,窥见宝物光芒,也寻到了不少珍玩、法宝、灵材并奇花异草。”   说着便往外拿出了一大堆,要上缴给师父。沈元景见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其中财宝寻常人家得了,也能富甲一方。十数件法宝有好有坏,比之魏枫娘等,还要富裕。   他笑着说道:“财物于修道人,无有用处;法宝你自留着,无须给我。至于灵材我便收了,炼宝倒用得上;奇花异草并种子交给你二师兄,将来出几炉纯阳灵丹,少不了你的好处。”   米明娘不敢违逆,依言行事,又道:“十多年前,我无意游览到的雪山底下,赶上雪崩,正要躲避,却见千丈雪影里暗藏宝气,用法术驱散冰雪,在地底寻到了这样石匣,并由宝气中看出里头是口宝剑。   石匣内外有灵符神泥封锁,不容易取出,放进宝囊,仍旧有宝光外露,我担忧这般出去,轻易被人瞧见,起了歹心。才在雪山中寻了一个现成的洞府。   因我是左道门旁出身,还未炼到辟食地步,除却隔三差五外出采买,便是终日打坐,以三昧真火炼化石匣。可惜如许多年,纹丝不动,是以才明白,那外头刻的一个‘明’字,终究不是指我。”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那‘南明’二字,是这剑的名字,此宝是达摩老祖渡江以前,所炼的一口南明离火剑,威力不在峨眉紫青双剑之下。   当年达摩老祖飞升,留给起其弟子归一大师,仗此剑诛除不少妖魔。后归一大师也自飞升,便用一丸神泥,将剑封固。依照五行轮转的道理,此物用火炼,反倒越炼越坚,换成南海紫云宫的天一贞水,倒可轻易点化。”   米明娘骤闻此宝非是指定是她所有,还有些沮丧,得知乃是达摩祖师之物,心头震撼,更兼欣喜此物珍贵,送予师父倒是不嫌寒碜。   只是后来又听自己用错了力,让这法宝封印愈发坚固,有些羞赧,自告奋勇的道:“弟子无心,却是犯了大错。将来但有几分成就,定要去紫云宫,求取天一贞水。”   沈元景摇头道:“那紫云宫三女福浅德薄,占据宝地,本就遭人嫉恨,偏偏又肆意妄为,骄傲自大,你若前去,定会被其拿捏,反难以得偿所愿。   况且早在许多年前,便由嵩山二矮便埋伏了一手,峨眉派已将紫云宫及其中藏宝视为囊中之物,只等这一干人等犯下许多大错,便有了出手的借口。   若是其他人去,帮上一手,倒能分润到一些天一贞水,只是我和那两个矮子并苦行头陀有仇,你送上门,不是白白给人羞辱?”   米明娘一面因沈元景得罪的敌人名声之显赫而心惊,一面又有些焦急,可有其他法子破除神剑封印,正要开口询问,余英男嘟起嘴巴,说道:“怎么又是峨眉?他和我们有仇怎地,事事要与我们为难。” 第62章 拒宝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非是峨眉与我为难,而是我找了他们的茬子。譬若你们几个,本是他们算计好了,要网罗的弟子,都被我半路插手、抢先收在门下。”   余英男撇撇嘴,似不相信。司徒平却道:“师父此言差矣,天道或许能导引我等走哪条路、见到何人,却不能强迫我等意志,拜师全是自己选择。他们落后一步,便是无缘,如何算抢?”   沈元景心中喜悦,说道:“你自幼吃了许多苦,叫人欺负惯了,我还担忧你过于迂腐,将来心魔难过。可这两次你之言语令人精神一震,显出外柔内刚的性子。如此遍逢劫难却仍把道心磨砺至此,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众弟子齐齐向司徒平道贺,他又羞红了脸,谦虚几句,回了原处。   沈元景沉吟一番,说道:“这剑本是归一大师预备留给峨眉派的,白眉禅师知道这桩公案,就不算无主,我本不愿保留,只是司徒平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我。   我既然连峨眉的弟子都抢了不少,还在乎多抢一把剑?余英男,且上来,你心心念念的至宝飞剑,便是这把了!”   余英男连忙上前,十分吃惊,沈元景伸手一指石匣上的那个“余”字,说道:“这‘余’非‘吾’之意,乃指的是你。”   见其疑惑,更解释道:“你本是长眉真人所说的‘峨眉大兴,三英二云’中的一位,这把南明离火剑,就是为你翌日归于峨眉门下,炼魔之用。”   其余四个徒弟先前并不是修仙中人,倒是不知长眉真人这个名号的厉害,只米明娘清楚,这位当年天下第一剑仙是何等的风采。   漫说其弟子里面有东海三仙这等高人,威震天下,便是峨眉教下不甚厉害的髯仙李元化与醉道人,都是鼎鼎有名的剑仙,她父亲米和都惹不起。   余英男撇撇嘴,说道:“方才二师兄之言甚有道理,我走哪条路,或许能叫人算计;心甘情愿的拜师,难不成也能强迫?   况且我根本不信所谓的天机,若非师父从妖道手上救我性命,只晚一口茶的功夫,我已是身死,更无今日之余英男。”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前几日你也听了我与凌道友的言语,当知今时天下有变,全在陈教主一番作为,将人道大势更易,反噬了天道。   是以如今天机混乱,一切无从算计。否则你一有难,便会有剑仙暗中来相救;这南明离火剑也出不得雪山,一动总有阻碍生出。”   杨达从前听师父说过,若无意外,自己几年前就要身死,如今还有幸拜入仙人门下,恐怕也是因此之故。只是心中有些疑惑,问道:“师父,天道在上,人道在下。为何人道更易,会引得天道混乱?”   沈元景不以为然道:“若无人道,何来天道?山川无心、草木无情、禽兽无灵,万年也不变化,便有天道,也是死物。惟有人灵性自生,魂魄兼备,七情六欲俱全,人心纠结,方可使天道活过来。”   他见几位弟子聚精会神,便多说了几句:“这也是为何玄门正宗受人追捧。非止是灵药齐全、法宝众多,道法完备、直达天仙;更是懂积累外功,消解天劫的法门。   最得看中的是有天道相顾,劫数易过,只和他们搭上一点关系,便能分润这一点好处,如何叫人不趋之如骛?   峨眉从长眉真人以来,往下三代都要做天地的主角,自然是有无数想要修成正果的旁门左道,甚至是玄门传承,也要上赶着巴结,以此来分这一份气运,便不得天仙,也能将劫难消解,永得逍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米明娘见多识广,脱口而出道:“如此陈教主将天机搅乱,是以峨眉不再得天道看顾,难怪五台开派这等大事,东海三仙都不冒头阻止。”   沈元景笑道:“五百年劫、千三百年大劫已至,众人本就惶恐,依靠峨眉才能脱出劫难。谁料他们以往的算计都成不了,谁敢这个时候冒头?   不过这一次开派虎头蛇尾,也在意料当中,只是正魔大战的开端而已。不到确定峨眉还能保留几分气运、天劫还有几分威力,玄门佛门也好,西昆仑那些个魔门老怪也罢,都是不会轻易出手。   但这样的日子也不会持续太久,等到十多年后,苦行头陀遭遇天劫,众人便会知晓天道还有几分威力,以后行事,就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那师父你在天机未明之前,做了这许多事,会不会有危险?”杨达为人持重,未免有些担忧。   沈元景轻笑道:“我怕什么?我又不准你们作恶,纵有些许业障,并不能将我如何。只是得罪峨眉而已,无伤大雅,连英男都可轻易收在门下,说明他们真是少了许多天道眷顾。”   余英男眼睛一亮,说道:“若是如此,师父何不把“三英二云”都收了来,让峨眉下一辈无有人才。”   “你比我还要贪心,可惜并不能够。”沈元景哈哈笑道:“这五人里头,齐灵云是峨眉掌教齐漱溟的女儿,怎会投敌?   严人英是男儿身,出身不凡,其祖姑母乃是严瑛姆,前辈女仙中第一高手,法力高深,若不是要和峨眉搭上关系,轮不到我来。   至于李英琼与周轻云,是你杨达师兄结义大哥三弟的两个女儿,峨眉派镇山之宝紫郢剑与青索剑非得遇此二人不会出世,干系太大。   我若要截了胡,峨眉非止是兴盛无望,传承或都有断裂之危,那三仙二老是不会跟我讲什么江湖道义,定要广邀同道,将我灭杀。   我倒是不怕,只是这样徒弟也保不住,还当了一个出头鸟,为他人做嫁衣,何等的愚笨。”   几人这才明悟,沈元景将他们几个原定峨眉之人收归门下,算是不触及根本,峨眉派犯不着做这等违背正道声誉、又闹个两败俱伤之事。   “好了,说了这般多,英男你且将南明离火剑收起,等你筑基完成,我再将此剑取出。”沈元景道:“神泥后天虽是土质,先天仍是木质,真金克木,我以飞剑定可破之,只是这神泥也是极为罕见的宝物,有些可惜。”   岂料余英男把头一摇,说道:“我要承接师父剑修一道的衣钵,自然是要从无到有,自己炼出一柄飞剑,这等现成之物,敬谢不敏,还是请师父收起吧。”   沈元景见徒弟志向远大,心中更喜,也不强迫,说道:“既然你有此心,我不勉强。如此米明娘,你便拿回去,若想用时,来找我切开便是。”   米明娘也摇头拒绝道:“本就不是我应得之物,枉费了这许多年心思,如何还看不开?那日师父斗道行之言语,振聋发聩,我不愿此物阻碍心境,只求天仙大道。”   “此物天下至宝之一,却叫你们推来推去,我不知是笑话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该夸你们不滞于物。”沈元景笑道:   “罢了,我且收起,翌日佛门或是峨眉定会来寻,替你们换几件用得上的宝贝吧。” 第63章 动手   不几日,俞峦与崔五姑双双出关,但见脸上虽有疲惫,却带着喜意,显然是收获不小。   又见洞府中多出了两个徒弟,很是诧异,询问才得知来由,随手赏赐了几件小玩意。   崔五姑道:“真是羡慕道友,轻易就寻到佳徒,非但衣钵传承无碍,连这洞府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像我和那叫花子,便是真寻到了立教之宝,要把一个门派撑起,也是缺这缺那,凡事还要亲力亲为,不可清闲,怕是连修道都要耽搁。”   无论是修道还是炼宝、炼丹,都颇费功夫,譬若东海三仙为了应对峨眉第三次斗剑,一桩宝物炼了数十年。若不是长眉真人门下众多,替齐漱溟把杂务给理顺了,他哪能有这个空闲。   沈元景笑道:“等此次取宝完结,两位便可准备开派,依你们的威名,自然会有不少灵秀之辈投入门下,何愁不兴旺?”   崔五姑笑道:“但愿如此吧。不过到时候还要沈道友与俞道友多加扶持,不然我夫妻两个生性孤僻,外子得罪的人有多,怕是不太顺利。”   俞峦近来才略微清楚现下局势,叹道:“值此乱世,咱们这些个散人亦或是小门小户,自是应当报团取暖,免得给正魔两道驱使,做了替死鬼。”   其余两人都点头称是。   ……   半月之后,凌浑飞剑传书而来,说已准备妥当,三人往西崆峒一行。   在离着那珠灵峡绝涧尚有一段距离的位置,沈元景见着了凌浑,并有半边老尼和一个身材高大、容貌不俗的驼子,自然便是乙休。   几人见过礼,乙休却率先说话道:“你便是前日那人的师父?那合沙奇书是我截走,你知你心中不服,等今日替花子办完这桩大事,你说个地方,无论你请谁来,我一并接住。”   沈元景也不生气,只淡淡答了声“好”,便不多说,让凌浑夫妇长出一口气。   此次取宝六人,若说法力,自然是半边老尼身兼昆仑、武当两大玄门正宗之长,修道年限又足;论及斗法,乙休手段高明、战绩无双。   但要说沈元景就敌不过这两人,凌浑第一个不信,前番斗剑嵩山二老,已初见厉害,及至到了轩辕圣陵取宝、诛杀三妖尸,更显神功。况且他还能将九天元阳尺用得如臂使指,愈发不能轻慢。   此刻这二人肯为大局不相斗,已是极大的幸事,凌浑夫妇倒也不敢再劝,又恐夜长梦多,赶紧将连日打探的消息和盘托出,商议计划。   “天残地缺两老怪极难对付,所居老巢乌牙洞禁地又离着宝藏不远,是头一个名要防备的敌人。至于轩辕老怪目前闭关习练魔功,一时半会不得出,惟有他几个徒弟五淫尊者、毒手摩什也都不好对付。”   凌浑先将敌人里头厉害的几个点名,说道:“因我与半边大师要入内取宝,这几人便要麻烦三位道友与拙荆抵挡。”   乙休点头道:“似天残地缺这等老残废,两人只能算得一个,说好的由我一人打发。至于其他,崔道友你们自去应付,我不理会。”   凌浑知他素来傲气,想要劝说又不知从何说起,边上沈元景却冷笑一声道:“胡吹大气。他二人盘踞于此多年,又是临近天劫的人物,就算是手段再不如何高明,也不是你说镇压便镇压的。   况且此次取宝,既要快,又要动静小一点,须知我等敌人不仅是这西崆峒的几个,还有正教魔门,你闹将起来,叫人察觉,千里之隔,也不过是一柄飞剑的事。   人多起来,你拍拍屁股走人,凌道友一番辛苦,又有谁来补偿?”   乙休冷哼一声,却也不能反驳,他自忖一人对上天残地缺也不落下风,只是出手就是石破天惊,要控制战斗场面,实是不能为之。   他语气生硬的道:“听闻这位俞道友擅长法术,便请她和我一起,把争斗余波遮蔽。花子将你吹得天花乱坠,那轩辕老怪门下,你总能应付得了吧?”   “你只管好自己,另一边来多少人,都由我接着。”沈元景也不相让,转头对凌浑道:“凌道友,若无其他要嘱托的,便赶紧动手吧。我们六人齐聚,稍晚便容易叫人打探到。”   凌浑见众人都无异议,便一点头,齐架剑光,不一会就到得一片峭壁危崖,下面临着一条宽约二三十丈的涧壑。   众人都是法力高深之辈,略一打探,便找到了入口,只是外壁之上有六字灵符封禁,不得入内。   此时半边老尼出来,推算片刻,便已破去,往内探查,面色沉重道:“那门用太乙混元真气封固,倒是不难,只是里头看似祥和,实则危机四伏。   现下无有禁图指引,我也只能一边拆解,一边与凌道友强行突破,非但要多费许多功夫,动静也不会小,如此压力便全在四位身上。”   “无妨,大师尽管施为,既然来了此地,就无须顾忌太多,若真是无计可施,也不妨闹个天翻地覆。”沈元景这番言语,倒叫乙休刮目相看,也不反驳。   待俞峦先在洞口布置了阵法,半边老尼解了门上混元真气,再往里去了一截,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如同地龙翻身。那天残地缺所在的洞府离此极近,如何感应不到?   只一会儿,便有两个一身黄麻布短衣,面如白纸,各生着三络黄须的孪生怪人飞来,到了近前,大声喝道:“何方鼠辈,不知这里是天残地缺两位大仙修炼所在么?胆敢过来闹事。”   二人衣着、相貌、身材均是同样,又是同时开口,言动如一,十分怪异。话音才落,却见几人破开的洞府,眼内精光闪烁,还要喝问。   乙休却按捺不住,冷笑道:“便是那两个老残废来,也不敢在我面前放肆,区区两个小辈,也敢大放厥词?”言毕大手一挥,一记五丁神掌横扫过去,将二人拍落尘土。   这时远远传来一声怒吼:“驼鬼住手!”也是两道声音,怪声怪气,叠在一起说话。   随着话落,空中同时现出一缺左腿,一缺右腿,相貌奇丑的孪生怪人,并肩而立,挨挤甚紧,须发皆张,神情似极为忿怒。 第64章 残缺   天残、地缺二人见到乙休已是极为吃惊,又认出崔五姑来,旁边两人虽没见过,但看周身法光,也定不是一般人物,心头微凛,暗道:“这几人为何来此?”   此时从山洞内又传来一阵轰隆声,两人这才将注意移开,顿时明了对方此行目的。心中暗算一番,恍然大悟道:“这里是大雄禅师遗留宝库,驼鬼你们是来取宝?”   乙休本就不指望能够瞒过,当即喝道:“此事与你们无关,若是识相,赶紧回去静坐,便当你们没有来过。”   天残地缺大怒,齐声说道:“莫说藏宝之地在我兄弟眼皮底下,便是远在天边,也当是无主之物,凭什么许你来偷,我便不能明抢。”   他师徒隐居此山已数百年,平日何等自负,附近藏有这等至宝奇珍,竟会毫无所知,等人来取,方始警觉,已是难堪,再要被人取走,岂不大大丢人?   乙休长笑一声道:“当然可以,不过要看你们两个老残废有没有这个本事。”纵身跃到半空,双手一合,又运起五丁神掌,往内挤压。   天残地缺几次吃他讽刺,本忌惮这里人多,现下也顾不得,往后一退,太乙潜光遁法发动,虽不如佛家心光遁法可以神游千万里外,念动即至,但也迅速不可思议,脱出身去。   这三人迅速交起手来,但见争斗之间,光华连闪,在此白昼,也将阳光遮蔽,只剩五彩颜色,挂在半空;又有丝丝光线落下,照彻深谷,将树木湮灭,山石化作细沙。   沈元景道:“这还只是试探,便弄出这般大的动静。这驼子又高傲,不许我们插手,否则哪有这么多事。俞道友,却要辛苦你遮蔽片刻,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俞峦点点头,抬手一挥,一阵狂风刮过,天边乌云迅速聚拢,只是干打了两声雷,雨却落不下来,她转头说道:“这三人争斗法光太甚,我这手法术恐怕支持不了多少时候。”   “能有一时三刻,也就够了。”沈元景道:“那大雄禅师果然厉害,里面二位道友进展不甚顺畅,我们早做准备吧,此次恐怕要多费些功夫。”   天残地缺两个见久战一人不下,顿时起了真火,先飞起一青一黄两道光芒,升到半空,直往前一扑。   乃二人昔年在两极尽头,采取千万年前遗留,快要积成星球的混元真气凝炼而成,青黄二色,一清一浊,分合由心,威力至大。   乙休脸色凝重,不敢硬接,双手五色光化流转,打出一道虹光,将飞来二物托在半空。这么一撞,法光冲天而起,将俞峦所引来的乌云冲散,一时光芒四射。   沈元景嘿然一笑道:“属狗的么,鼻子这么灵?”起身往东面一跃,到了半空中,截住了一道红光。里面露出一个形态丑恶、面如锅底、穿得非僧非道的矮胖妖人。   他看向争斗中的三人,面色有些惊异,又见沈元景面生,且周身法光清而不邪,以为不过是哪个正道的弟子,伸手一指,一道绿光飘过。   沈元景见他托大,轻笑一声,袖里青光一闪,斩破绿光,又往前一闪。那妖人吓得连忙激起法宝七煞玄阴天罗,刹那间上百朵金花将之围护得严严实实。   青蛇剑落在上面,滋拉溅起许多火星,虽破不得,却也将这妖人撞飞出里许远。这人大怒,顾不得通名,将那法宝催动。   只见那金花散开,霎时间化作千万团,各自旋转飞舞,由小而大,恍若无数漩涡,眨眼练成一个硕大的天网,将天遮住,顿时此地一片漆黑。   这是妖人的邪法金乌障,若被罩住,便如影附形,万难脱身。此人还恐对手逃脱,又放出两条绿光,蛇形而来,将人绊住。   如此般声势浩大,连一旁的争斗的三人也只心神摇动,乙休喝道:“姓沈的白面贼,你若抵挡不住,便叫一声,两个老残废本事一般,还能让道人我腾出一只手来,替你接着。”   这般羞辱,天残地缺如何受得了,勃然大怒,更加催动法宝,青黄两道光团,一上一下,落在乙休头顶与脚底,各放光芒成上下一层光柱,合成一个圆球,将其罩在里头。   清气下落,浊气升腾,若是两者交接,便能合一,将圆球重归混沌,内里一切化作虚无。乙休立时觉得压力倍增,只得驱动妙法,五色五行真气化作两重屏障,将清浊隔离,却也一时说不出话。   沈元景大笑一声道:“驼鬼大言不惭,这下可吃两个老怪的亏了吧。”又把青蛇剑一展,先分出两道剑影,化身游龙,往那妖人放出的两道绿影上一扑,三下两下,将之驱赶得节节败退。   剑身本体先是光芒大盛,接着每一道光芒都化出一柄剑影,往外激射而出,直直刺入每一朵金花。那天网立刻剧烈震荡,摇摆不定,如同海浪起伏。   妖人大惊,连忙催动全身功力,网中又现出无穷多的金花,并发乌光,一面敌住剑影,一面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沈元景道:“你若收缩成个乌龟壳,我还要费一番手脚,自曝其短,取死之道。”青蛇剑光更盛,敌人每驱动多一朵金花,剑影便加一道,直冲而上,先把乌光劈碎,又将金花钉住。   任是招数百出,也应付不了眼前之人一柄飞剑,这妖人心里便有了去意,气急败坏的说道:“我乃是轩辕法王座下四弟子毒手摩什,你是什么人,敢在我西崆峒闹事?”   “便是你师父也不敢说着西崆峒是他的地盘,倒是你手段不高,口气却不小,还不快滚!”沈元景轻喝一声,青蛇剑斩出一道虹光,割破天幕。   似乎有“嗤啦”一声的轻响,那天网由中间破开一个大口子,阳光射落下来,一扫妖氛。   见破口又往两边撕扯,毒手摩什一面是大怒,一面又是心疼,连忙将这七煞玄阴天罗收了回来,拿在手里一看,受损极重,非多年苦功及无数宝材,并由师父出手,不得复原。   他心里又恨又怒,顾不得其他,把头发披散,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鲜血化为千百朵暗碧色的焰光,施展本门极恶毒的玄阴神煞。   此煞阴毒异常,法宝沾染,立刻就要污秽,便是百炼神器,也要化作破铜烂铁。若落在人身上,只一点就能顺着血脉钻入五脏六腑,并吸收敌人法力不断壮大,将一身脏腑、骨骼、经脉腐蚀得干干净净。   崔五姑识得厉害,都要忍不住放出七宝紫晶瓶,却见沈元景面上含笑,只把青蛇剑一转,千百道剑影如雨落下,每一点打在碧色焰光上,两两抵消,霎时天地一清。 第65章 苦行   毒手摩什已知不敌,就要放出几句狠话离开,却见对面剑光一闪,顿时肝胆俱裂,忍痛用化血分身遁法,自断一指,放出一朵妖云,由妖光中借遁逃去。   只是在他脱逃之时,又另一处战场传来两道合一的声音:“毒手道友,山下是大雄神僧的藏宝所在,快去请你师父过来!”却是天残地缺二人,见得局势不妙,妄图祸水东引。   毒手摩什闻言顿了一顿,心中大喜,更要催动妖光逃窜,却不料这一个恍惚间,青蛇剑已然追上,一声惨叫,落下半截胳膊,人倒是已经远去。   沈元景落下云头,嘿然道:“世上遁法总是离奇的多,这妖人尤为迅捷。可惜我有一门剑法火候还不够,否则定要留下他来。”   底下两个同伴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妖人她们遇上,绝不是相持很久。崔五姑道:“道友一剑可破万般法术,剑术之高已然是震古烁今,再有进步,实不敢想象。”   沈元景略略点头以示谦逊,又转头观看另一半,笑道:“这个驼子胡吹大气,却还不是叫那两个老怪困在里头。不得动弹。如今又给他们通风报信,后面首尾也要我来收拾。”   乙休大怒,喝道:“哪个要你这白面贼兜底,且看好了,等我收拾了两个老残废,无论谁来,你自在一边看着便是。”言罢他双手一合,身上七色光化流转个不停,越来越快。   天残地缺本因沈元景击退毒手摩什而感到心惊,又见他不插手争斗,稍稍安定,再看乙休这番动作,如何不知对方已然催动全身法力,一出手便会是石破天惊。   二人心意相通,并不需要言语,各自催动清浊二元球,青黄二色由困住乙休的圆球外层散发,先是颜色分明,很快圆球转动起来,两色交织,如同织布,又渐渐不分彼此。   俞峦心里一惊,沉声道:“乙道友法力浑厚,令人敬佩,只是这二怪手里的法宝也厉害得紧,任由三者相斗,恐怕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若再有人来,岂不是要耽搁取宝?不如由我出手,如何?”   崔五姑摇摇头道:“此老性子古怪执拗,来时便说,他只与这两怪有仇,恨他们收容双凤山刑天和、刑天相兄弟,并非正对那宝藏有什么想法。   因此争斗起来,只会针对这二怪,不许我们插手;至于其余无论正魔还是旁门,他也不会理会。”   “原来如此。”俞峦也曾经听过乙休的名头,却是执拗无比。不过此次取宝,她并无多少兴趣,不过是得沈元景相邀,又与崔五姑颇为投契,才肯前来。   这时,那圆球转动愈发的急切,众人已经看不见里头情形,只有七彩光华流转,才知乙休并无大碍。   忽然天边又来几道金光,一近一远,分作两路而来,除去俞峦要镇守此地阵法之外,沈元景和崔五姑落到半空,说道:   “远的那白光正气凛然,定是正教,你夫妇二人不好得罪,由我应付;另一面金光妖邪,道友小心。”   崔五姑心中感激,忙迎上西面,一片乌金色的妖云魔光,夹着阴风鬼啸,漫天盖地,疾如奔马,潮涌追来,又急又厉。她不敢怠慢,忙将锦云兜祭出,护住周身。   沈元景这边的三道剑光由西面而来,比另一边的慢了一些,他候了一小会,到了近前一看,笑道:“怎么又是你们两个矮子,峨眉没有其他人了么?”   这时一个相貌清秀的禅师出来,行过一礼,说道:“贫僧苦行头陀,此行正是代表峨眉而来。看道友神气完备、清光玄妙,想必便是涵虚仙府主人清玄真人了吧?”   “原来是你这大和尚。”沈元景心中一凛,面上仍旧是带着笑意,说道:“听闻你与齐漱溟、玄真子两个在东海炼宝以备峨眉、五台第三次斗剑,这次过来,是为你那徒弟报仇?”   苦行头陀点头说道:“前番是我那弟子莽撞,不该暗中偷袭。只是道友总是长辈,稍稍教训一番自无不可,却要斩断他胳膊,下手未免狠辣了些。”   “那小和尚若像这两个矮子一样,偷袭只是打人一个大嘴巴子,我自然也还他一个嘴巴了事。”沈元景不以为然道:   “偏他年纪不大,心肠却歹毒得恨,下手就要人命。我只斩断他一根胳膊,还让他能够拿回去接续,已经是手下留情。”   苦行头陀无以应对,总不能叫对方站着不动,任凭宰割,却不能还手。他叹了口气,又道:“他做事糊涂,我已然罚他面壁思过。只是我过不了多年就要历经劫数,只这一个弟子传承衣钵,总不能让人欺负,却不出头。”   沈元景奇道:“如此说来,你们三位过来,并不是为了底下这宝藏?”   苦行头陀不愿说谎,道:“自然也要为这大雄神僧藏宝而来。此处所在,由芬陀大师算定,其中两部禅经,理应由她弟子花无邪得去,以过劫数;而其余藏宝,都要归峨眉弟子所有。   道友等人此番未经大师与峨眉同意,就擅自过来取宝,无异于偷盗。我等得到消息,匆忙赶来阻止,有何不可?”   “我还说星宿海下的那一株万年碧珊瑚,本是与我有缘之物,被长眉真人强取了去炼成灵翠峰,至今未还。”沈元景不屑道:   “这等灵宝,本就是那些个前人取自天地,后人守得住也便罢了,守不住便当还归天地,哪还好意思隔着千百年,弄些什么指定谁人所有的把戏。   这等作为,不过是妄想后来之人得了此宝,感念其人,把一分功劳算在宝物主人头上,如此便可端坐仙府,自有源源不断的功德到来。   此法可蒙蔽一时,可蒙蔽得万世?你看如今天道,哪你还能由你们算计,把一个个人当做提线木偶。”   “道友有此想法,实属偏激,入了魔道。”苦行头陀摇头道:“试想道友若有弟子,留下法宝,将来有人也以此为由,明抢暗偷了去,你待如何?”   “我在一日,自然护得他们一日;若是不在,他们本事不济,怪得谁来?”沈元景哈哈大笑道:“我只能把这一身本领传承,叫他们永世不忘,无论大道之争,还是宝物归属,全都不在口舌!” 第66章 激斗   “说的好!”从那天残地缺绕成的一个圆球里面,传来一声赞叹道:“你这白面贼,我本以为你不过是侥幸之人,瞧你不起。现在看来,歪理且不说,倒是有几分傲气。   我辈修士,不笃定能强爷胜祖,成日守着前辈吃剩下的那么一点,还洋洋自得,成的什么仙?又修的什么道?”   峨眉三人吃了一惊,白谷逸皱起眉头,说道:“这声音听着是乙驼子,他怎么会在此?”说罢,便一展飞剑,化作金虹,往天残地缺二人攻去。   天残地缺二人早知这边几个,不拘是谁,都和乙休有着交情,于是早有准备,复起一道黄光,将飞剑敌住。   朱梅知道沈元景的厉害,已是暗扣飞剑戒备,却见对方嘴角含笑,并不多动作,方自不解,忽然听得圆球里面一声喝骂:“白矮子,哪个要你多管闲事?”   “你这驼子不识好歹,我在好心帮你。”白谷逸大骂道:“两个残鬼你都抵挡不住,何况外面还有他们同伴,一旦这白面贼参与进去,你如何能挡。若不是我们来得早,你和崔道友还有命在?”   圆球里面沉默了一下,又爆出更猛烈的骂声:“你个矮子不但人挫,眼睛也瞎,连我和谁是一起都看不清楚,其蠢如猪。”   “啊!”这些峨眉三人有些愣住,似乎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看见沈元景似笑非笑的面孔,才恍然大悟。   朱梅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好你个乙驼子,我以为你是一向光明,想不到也暗中做出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来。”   乙休却冷静下来,说道:“什么偷偷摸摸的,我瞒了谁来?这大雄宝库本就是前人留下的遗泽,且不说没有指名道姓予谁,就算有又如何?   要传给后人,就干脆利落的亲手将宝藏托付,断了别人念想。偏生算计来算计去,弄出这些个玄虚,隐瞒了不说,还抛在外面,扮做无主,等人上门,才道指定了传人。   这般耍着人玩,无非是想又把宝贝予人,又可借机除恶,白赚一份功德,和那阴恻恻的魔道小人,又甚区别?我还说这西崆峒都是祖宗留给我的,里头的法宝都是付给我的租子,取之无妨。”   白谷逸气得把飞剑收回,要与朱梅一起再骂,苦行头陀劝住,说道:“乙道友此言差矣,都是修道中人,如何不明白万般因果,早有注定,何苦逆天而行?”   “哈哈哈哈!”乙休大笑道:“你是第一天认识驼子么?便是没有陈教主那一茬子事,我这一生,也从来认为人定胜天,管他什么因果、天机,我只信自己。”   话到此处,便无须多说,苦行头陀看了一眼底下山洞,不再耽搁,叹口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沈道友,得罪了。”言罢搓起一团电光,平地一声巨响,炸了过来,却是五行大乙神雷,威力浩大,凌厉至极。   连里头的雷音也带着降妖除魔的功效,一旁与崔五姑争斗的那人,也受了影响,黑云晃了一晃,险些被七宝紫晶瓶吸走。   “苦行老鬼果然阴险。”这人一副头陀打扮,身披袈裟,却满脸横肉,神情又凶又恶,全无一点慈悲,正是轩辕法王的大弟子五淫尊者。   他听了毒手摩什回来报讯,又阻止对方叫醒尚在闭关的轩辕法王,说道:“师父闭关习练一桩魔法,以备将来大变,事关重大,不可打扰。   那边声势浩大,连乙驼子都请了来,取宝之人定是来着不善,不好相与。我先去打探一番,弄清楚仇人是谁,日后再报。   况且我们功法、法宝不缺,无须受天残地缺两个老怪的挑拨。若有机会,便想办法分一杯羹;如若不然,一人动作也快,早早回来,省得被人波及。”   这般来想,五淫尊者气势汹汹的过来,也多少有些虚张声势,本拟那少年人再出面,先问清姓名出身,若是出身大派,就权且作罢。   非是他害怕,实是最近得罪了江苏大湖西洞庭山妙真观严媖姆与她弟子姜雪君,这对师徒厉害非常,便是师父轩辕法王也十分忌惮,自然不宜在此时节外生枝。   孰料到了近前,敌对的却是一个头发雪白、面相年轻的女子,五淫尊者虽没有见过其人,但也能猜出正是大名鼎鼎的白发龙女崔五姑,心道:   “这老乞婆怎会在此?难不成取宝的是她那花子丈夫?那这少年定是他们从海外请来的散修帮手,也无甚要紧。叫花子夫妇虽然厉害,可我要这般就走,太丢脸面,总得试探一番。”   如此想来,他一催所炼的金乌神障,又名玄武乌煞罗喉血焰神罡,妖云越展越开,连天都遮黑了大半边,和眼前人斗在一起。   崔五姑识得厉害,不敢怠慢,早就将一面锦云兜祭起,护住自身,又将七宝紫晶瓶拿在手中,这才从容放出飞剑。一时剑气深深、雷光阵阵。   两人出手本是试探,尚未死斗,又见峨眉派三人到来。五淫尊者忧惧正教围攻,崔五姑也怕他们搅乱取宝,各有顾忌,出手更加谨慎,斗了个旗鼓相当。   等到苦行头陀和沈元景斗起来,五淫尊者尚在高兴,却不防备这一记神雷,震得他心神晃荡,法力松了一松,差几叫崔五姑用法宝把血焰神罡的一层魔气吸走。   他心中暗恨,本要退走,却又面子上过不去,非要给敌人一个狠手,才肯罢休。于是鼓起法力涌入金乌神障,只见黑烟滚滚,全是阴魂,疾如奔马,千万点金花血焰,似电一般闪烁不停,阴风怒号,鬼啸凄厉,声势猛恶。   崔五姑连忙一指七宝紫晶瓶,喷出一道紫金色光芒射入黑烟,和那金花血焰相互纠缠。只是敌人厉害,黑烟又缠绕来,她便取出一盏神灯,上头一点黄中带青的焰火顿时大放光明,黑烟受其一灼,便化作缕缕轻烟,消失无形。   五淫尊者大吃一惊,这才晓得厉害,连忙收回黑烟,又把金乌神障缩小,半攻半守。他见得来人,已知浑水摸鱼无望,欲等僵持一阵,再寻机会离开。   另一边,沈元景与苦行头陀激斗正酣。 第67章 绝灭   苦行头陀那一道五行太乙神雷,凶猛非常,沈元景不敢用护身法光硬接,抬手一道剑气,撞在上头,顿时无声无息湮灭。   只是雷光还有余波,落在护身清光上,激起一阵涟漪,叫他身躯晃了一晃,沈元景赞叹一声:“厉害!”终究是法力不如对方积年修炼,差了一筹。   他抬手放出飞剑,直直头顶一斩,“叮咚”一声,一把极薄的飞剑现出身形,却是苦行头陀趁着雷声,将无形剑放来。只是这剑材质,看着似乎不如笑和尚用的那柄。   沈元景也不去鄙薄对方偷袭,剑法便是如此,总不能要苦行头陀出招时候大喝一声“看招”,同时在剑上故意放出光华。   他将青蛇剑一催,青光浮现,化作丝线,缠到无形剑上,倒是无有杀伤,只做定位之用,省得要分出一点精力,时时刻刻提防。   苦行头陀自然是不愿,无形剑化作有形,又一隐,可那青丝如附骨之疽,一路跟随,即便是用尽方法,也祛除不了。   仔细瞧来,剑丝如同水面柳絮,只伸手入水捕捉,水波荡漾,便会更离一分;手停波止,柳絮也一样停在那处,不远不近。   当然要是能从水面上而去,自然可以一击而中。只是青光莹莹,整片天空都是剑气,依着苦行头陀的法力,还办不到瞬间脱出剑气笼罩又瞬间落下。如要用剑技破解,自是更加不成。   他感叹一声道:“沈道友剑术果然是不同凡响,难怪白朱二位见多识广,也要郑重其事的提醒我。”如此也就熄了将无形剑重新隐身的念头,一心一意催动法力,与对方相斗。   苦行头陀这一认真,沈元景立刻察觉到了压力,对方非止是法力浑厚,剑术亦然精妙,绝不在凌浑之下。   只见那一把无形剑,也不正面攻击,在空中辗转腾挪,还总是退让,但若偶尔窥见破绽,又迅速出击,疾且轻盈。也非是凌浑剑术那样的刁钻古怪,而是如水流一样,无孔不入,一旦得势,连绵不绝。   沈元景一面是见猎心喜,一面是拖延时间,也御使飞剑展露高出一线的剑术,维持个不胜不败。一旦对手加大法力灌输,剑法更甚,他也只高上一层,并不要取胜。   这等行径,苦行头陀立刻察觉出来,饶是他修炼得心静如湖,也未免有些火气,却还仍旧强忍着,说道:“沈道友的剑术果然高不可测,是贫僧自大,非要斗剑,自取其辱。”   他将无形剑定在空中,也不管缠绕在旁的几缕青色剑丝,只往其中灌注法力,那薄如蝉翼的一柄飞剑上顿时浮现白光,浓郁到如同宝剑套了一层剑鞘,猛往前一磕,青蛇剑立刻被碰得后退几丈。   这般纯粹是以法力欺人,并不完全讲招数,的确是扭转局势的最佳手段。沈元景把剑一转,七八道剑影浮现,围绕无形剑上下翻飞,既然论质比不过对方,那就以量取胜。   苦行头陀也不意外,一面驱使飞剑,一手又发神雷,千八百个,连珠似得往对面打去,势如流星坠落。   因不是最初那太乙神雷那般厉害,沈元景也不着慌,挥手打出一道道剑气,撞在神雷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两人这一斗又是小半个时辰,忽然另一边的乙休大喝一声道:“两个老残废,吃我这招。”   圆球里头七色轮转,将那青黄二色压下,又慢慢投射出来,目光触及,如针扎眼。忽然“砰”的一声,圆球爆裂,七色光线照耀天地,一旁的争斗皆受到影响。   五淫尊者那金乌神障的黑烟才被此光触及一点,便消散与无形,只眨眼功夫,就去了一小半。他怪叫一声,连忙收起法宝,便要发怒。   “大五行绝灭神光线?”另一边苦行头陀也收起剑光,脸色沉重,看着乙休立在空中,双手散发千万根奇亮如电的光针乱射。   五淫尊者一听这样法术,吓了一跳,知是旁门中最厉害的法术,道行稍差的人,一被它射中,射骨骨消,射形形灭,哪里还敢多嘴。只得另换了其他法术敌住崔五姑,这次便落在了下风。   天残地缺二人费尽心思才练就此二法宝,准备渡劫所用,一向珍逾生命,不特与人对敌从未用过,并且多年来均深藏在所打坐的崖洞山腹之内,亲身坐镇守护,连门人也不令见。   眼下法宝虽然未完全被绝灭光线破败,却也受损极重,幸得还未触及根本,否则以此两物的威力,一经震裂,五千里方圆以内,立被鸿蒙大气布满,自相激斗,以至地震山崩,洪水怒涌,烈火烧空,人畜灭绝。   两人心里恨极,将之小心收入怀中,还将前次那黄色异宝取出,乃南极磁光炼成,更是厉害,立时每人肩上发出一片五色奇光,流辉四射,耀眼异常,冷气森森刺人。   两极磁光与大五行绝灭神光线相比,或有不如,只是他们两个老怪单对单也只差乙休一线,联手起来,法力还要强上一分,只因传承不济,才看似落在下风。   现下拼了全力,二对一自然还要胜过一分,但那平素依仗的小诸天邪法和玄功变化,终究品级不够,能制敌却不能伤敌,仍旧和方才无有多少区别。   苦行头陀脸色沉重,这两方无论那一边,他也没有胜过的把握,幸亏是各自敌对。他转过头来,说道:“沈道友,贫僧要出招了。”双手一展,将酝酿许久的太乙神雷放出。   蓦然一声霹雳,震彻山谷,一团雷火从天而降,炸响在山谷之中,仅是余波激荡,已是地震山摇。直面雷霆的沈元景更是眼前白茫茫一片,仿佛天地重归混沌。   那五淫尊者正用魔法,吃此震荡,立时受伤不轻。亏得这记太乙神雷不是对他而发,否则就此一击,也要破掉他一具身外化身。   崔五姑不欲得罪轩辕法王师徒,收手立在一旁,担忧的看向另一处战场。却见沈元景头顶九天元阳尺,紫光垂下,金花环绕,并无受伤。   苦行头陀看了一眼,心中暗暗估算,便是此宝厉害无比,若不祭炼完全,也不应当吃了他全力一击神雷,还能毫发无损,便开口道:   “道友得此宝应当不久,却能够运用到这等程度,非有秘法不可,却不知出自哪位真仙门下?” 第68章 清玄   沈元景知他们一直对自己的来历有猜测,只是时下天机混乱,算不分明,故而又是防备,却又不会太过针对。只是不知以后知道他将余英男收入门中,又取了南明离火剑,会是怎么一个想法。   他只是笑笑,说道:“纵使有前辈遗泽,若我不能奋发,不过也是圈里肥羊而已。苦心道友无须再刨根问底,只要知道我现下是清玄剑派教祖清玄子。”   在场众人听得此语,心中默念名号。五淫尊者知此人便是伤害师弟毒手摩什之人,暗暗记下,欲要等将来设法打探到所在,再找上门去。   “剑派?”苦行头陀摇了摇头,说道:“不以道行境界为先,却只求剑术这等旁枝末节。道友既然自甘堕落,是谓道不同,就不要怪我等不依规矩。   纵你剑术高超,也有此宝防护,我们急切之间,的确胜过不你。只是我们要绕过你走,道友也留不住。”   沈元景大笑道:“却也未必!”又一剑落在面前,同青蛇剑一浮一沉,摇晃不定,却是星奔。同时体内分出黑白二气,涌入双剑之中。   青蛇、星奔二剑瞬间化作两道光芒,往对面三人而去,却又不攻,只是围着他们环绕。   每绕一圈,剑光就多出一道,不过眨眼功夫,漫天都是青白二色的剑影,来回飞舞,形成一个径有数里的圆球,将苦行头陀三人和他都圈在里面。   到了此时,便会有剑影从四面八方攻向三人。苦行头陀周身泛起护体金光,又将无形剑一震,冲着周身扫去。白朱二人也各自放出飞剑,化作闪电,把攻来的剑影一一打落。   只是这剑影都是虚物,便是破掉一道,立刻又能生出一道,永远不熄,灭之不尽,纵然无有多难对付,却也十分惹人厌烦。   白谷逸剑法最差,本就不耐,将飞剑一手,抖落一阵金霞,护住三人周身,说道:“我来替二位护法,你们只管将剑光飞起,破了此阵。”   苦行头陀和朱梅把头一点,便不理会飞来剑影,只见法力灌注剑中,一朝天、一往地,猛然冲撞而去。可这两柄飞剑飞到半路,便有一青一银两刀剑光截住。   白谷逸见对手两把飞剑都显出身形,立刻抓住机会,催动飞剑,瞬间击向天幕。   沈元景大笑一声,立刻又有两道剑光下,如前一样,也把他这飞剑拦在中央,又伸手一指,百八十道剑光从周围落下,急攻峨眉三人护身金霞。   “不好!”朱梅怪叫一声,急忙掏出一物往外一抛,果然对方剑影犀利,趁着白谷逸分神之际,已将护身金霞戳得千疮百孔。   亏得他反应及时,将龙雀环祭出,光华闪耀,定住了那些剑影。只是其中几道忽然变化,光芒由淡转浓,欲变实质。   “白道友,快拿另外一只出来。”朱梅大叫,白谷逸也是反应迅速,将另一只龙雀环祭出,二合为一,顶在头顶,一阵碧光垂下,将三人罩在里头,将剑影驱走。   沈元景见识过此宝的厉害,能摄拿飞剑,也不敢过多尝试,将剑光一散,又落入阵中,一边指挥三道剑影,与三人争斗,一边令其余剑光,时而骚扰。   五淫尊者见沈元景凛凛神威,以一人之力压下苦行头陀并嵩山二老,那还有什么替师弟报仇的心思,当下就要遁走,忽然东西两面,又来了几道剑光,极为迅速,片刻就到了跟前。   他见得东面来的四人,心中一喜,忙迎上去,说道:“我道是哪几位能有这般大的气势,原来是华山派烈火祖师与北邙山冥圣亲临,哈哈哈哈!”   只见那烈火祖师面色全红,一双眉毛上竖如火焰状,头发黑红之色,十分怪异。他与徐完都不敢托大,也自行礼,让到一边,说道:“这两位是五台教主晓月禅师,与万妙仙姑许飞娘。”   又将五淫尊者引荐给这二人,尊者忙道:“前番道友开派,本当亲身前往,无奈那时正与严瑛姆老妖婆那弟子姜雪君争斗,脱不开身,还望恕罪!”   晓月禅师忙说不敢,双方客套几句,新来四人立刻被现场激烈的争斗吸引,只看了几眼,心中凛然,忙问现下状况如何。   五淫尊者知大雄神僧藏宝之事隐瞒不住,照直说了,又将乙休与天残地缺斗法说个大概,几人均大吃一惊道:“大五行绝灭神光?那驼鬼本就难以对付,又练成此法,以后更是要无法无天。”   晓月禅师又问另一处争斗之人是那两方,为何声势浩大,还要超过乙休三人,及听到是苦行头陀并白朱二矮,俱都脸色凝重。   单是苦行头陀,斗法之能便可匹敌烈火祖师与冥圣徐完,还要胜过晓月禅师,加上白、朱二人,现场没有一个人敢夸口定能战胜。   许飞娘起了心思,说道:“却不知哪位高人有此本领,能与峨眉这三个人匹敌?”   五淫尊者道:“却是唤做清玄子,出身来历全都不知。”   “什么?”许飞娘大惊失色,复又问了一声:“尊者可曾听错?”晓月禅师脸上也有惊容。   “他亲口说出,还能有错?”五淫尊者不以为忤,反问道:“怎么,许道友认识此人?”   许飞娘按捺住心头惊讶,又问了此人样貌,才苦笑一声,对其余人说道:“正如晓月禅师所想,这人就是冥圣前番见过的那位剑仙沈元景。   当时我只以为他纵然剑术精深,法力却不强,能胜过餐霞,却不见得是嵩山二矮的对手,怎能料到他这般厉害。”   她现下却是后悔不跌,不该为了一个至今下落不明的阴阳叟,失却这样一个强援。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哪派还藏有这样一位斗法之能高明的人,齐齐往场中看去。   但见一片全是剑影,来回穿梭如同游鱼在水,内中金色、银色、青色、白色光芒闪烁,将半边天空染成锦缎,煞是好看。   崔五姑自知不敌,早已落到山崖下,同俞峦一起,看向另外一边来客,一个宝气灿然的和尚与一个仙风道骨的道人,正是昆仑知非禅师与隐名剑仙钟先生。 第69章 僵持   昆仑二人到了当场,也不与人说话,一个看定乙休与天残地缺之间的争斗,一个盯着沈元景剑阵不放,各得其乐。   过得片刻,知非禅师赞道:“我常听人说,大方真人乃是旁门中一等一厉害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五行绝灭神光不愧是旁门第一斗战之法,威力宏大。   只是前几年还传闻这人苦练多年这门五行法术,却因差那最后关键一步,不能成功么,不料短短时日,便已然入门。这天机一乱,果然生出无穷变化,叫人防不胜防。”   钟先生笑道:“如此不是更好?要是如以前一样,一切未来变化都了若指掌,我等就算不是提线木偶,也没有几分自由。”   知非禅师点点头,他虽无野心,可见着峨眉势大,一样不舒服。只是从北宋长眉真人成道以来,威压天下,无可匹敌,便奠定了峨眉派往下三代、八百年之兴旺。   同样是玄门正宗的昆仑派,一样要膛乎其后;连那武当三丰祖师道统,若非半边老尼临危受命,差几沦落为旁门。   他伸手一指阵中,说道:“你看,换做以前,此地宝藏定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叫我们知晓。现下芬陀大师除了传声峨眉,也告知了我等前来,自然是不愿意神僧宝藏落在旁门手里。”   两人往下落去,崔五姑迎了上来,说道:“两位道友有礼,此地荒芜,无甚景色,却不知为何而来?”   知非禅师见她到了此时还装糊涂,有些不悦,正待说话,另一边的晓月禅师等五人已然跟来,开口道:“崔道友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来此地的道友,哪个不知道里头就是大雄禅师的藏宝所在?”   崔五姑说道:“拙夫已经在里头取宝,众位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前辈遗宝,有德者居之。”许飞娘越众而出,朗声说道:“我听五淫尊者说你们来此已经多时,到了此刻都未取得宝藏,可见不是有缘之人。何不早早让开,免得失了和气!”   凌浑一家本就与五台派有仇,其妹凌雪鸿还因此兵解,崔五姑哪会给她好脸色看,当即冷笑一声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东西,若非同伴被人牵扯住,哪有你说话的份?”   许飞娘大怒,立刻放出飞剑,对旁边人说道:“这老乞婆既寻死,我便成全她,几位快快入到里面,莫叫那叫花子得逞。”   她这一动,立刻将场上争斗引得更加激烈。俞峦伸手一拉崔五姑,入到洞中,又催动手上令牌,顿时一阵红光闪烁,大阵架起。   知非禅师因怪崔五姑不肯明说,又见另一边势大,与钟先生袖手旁观;天残地缺与乙休打出真火,早就顾不得什么藏宝,只一心想要对方的命。   而峨眉三人却是急了,苦行头陀传声让嵩山二老替他挡住来往的飞剑,又运足了法力,放出一枚太乙神雷。   只是沈元景早有防备,将九天元阳尺上的金花祭出,将神雷隔绝在外。纵然余波激荡,也不过是坏了几道剑影,重新生出便是,并无大碍。   三人顿时明了,若不攻破这剑阵,定是无法脱身,只是单用眼睛分别,纵有龙雀环这等法宝,漫天剑影也虚虚实实无从捕捉,更要受那九天元阳尺的克制。   朱梅与白谷逸对视一样,将另一枚龙雀环递了过去,悄声说道:“苦行道友,过会我们要用此宝擒拿飞剑,只是那九天元阳尺难以应付,还要你出手牵制。”   就见他从怀中取出一面三寸方圆的铜镜,念动口诀,便有五色光华生出。此天遁镜乃是五千年前广成子炼魔之宝,他寻了三十年才得到手。   无论多么厉害的剑光、法宝,只要被镜光照中,便会立刻失去效用,同时敌人也瞧不见自己存身所在,与无形剑遁各有所长。   随着朱梅催动,天遁镜上光华一闪,照向天空还在和三人争斗的青蛇、星奔两剑,两剑立刻僵在原地,显出形体。   他大喝一声:“就在此时。”   白谷逸立刻放出龙雀双环,套向两把剑;同时苦行头陀猛然挥手打出一记太乙神雷。   只听轰隆几声,神雷落在九天元阳尺金花之上,消散无形,却也将之牵扯。那龙雀双环套住青蛇、星奔二剑,往里紧紧一箍。   三人笑意才浮现在脸上,却见那一青一银的两道剑光,瞬间化作虚无,顿时愕然。   朱梅连忙拿起天遁镜又往空中一照,但凡他照中的飞剑,全都定住不动,却都能显露出真身。白谷逸,毁了几件,全是化作泡影消失当场,另在别处重新生成,沉声道:“怎地全都是真的?”   沈元景大笑一声道:“若是这般容易就叫你破解了我的剑阵,清玄剑派怎还能立得起来?”   白谷逸又加紧催动法力,龙雀环落在半空,白、红、黄、蓝之色流转不定,但凡被那光线射中的剑影,尽数投往其中。只是这些个剑影飞到一半,却自行崩散,又在另一处浮现。   朱梅也是无法,天遁镜找不出青蛇、星奔二剑真身,这剑阵就破不得,忙拿目光示意苦行头陀,道:“苦行道友,快想法子,莫叫后来之人捷足先登。”   白谷逸也骂一声道:“这白面贼法力不甚强,剑术怎地如此之高?还专爱与峨眉为难!”   苦行头陀盯着九天元阳尺,叹道:“若有此神物,急切之间难以攻破。只是此人怕不是将全副心思都用在了雕琢斗法之能上头。   听闻他自己也曾说过:‘斗法力如何能比斗道行?’却又这般本末倒置,不足为虑。”   所谓玄门正宗,不在法宝精奇、不在法力高低,全看境界与道行。许多道人僧人,手无缚鸡之力,却终年勤修,乃至一朝顿悟,飞升天阙。   介时法力自生,神通俱成,回过头来再看,不将时间与精力耗费在无谓的争斗上头,岂不是十分明智之举?   就苦行头陀自己而言,论斗法之能,如何比得过乙休?较之凌浑,也不过是仗着道法更好,胜过一些。但十数年内,他便要功行圆满,飞升天阙,而另外两个还在红尘里苦苦挣扎。   虽此二人神通广大,威名赫赫,仍旧止步地仙,要受那四九天劫之苦。乙休傲气一些,不假外物;凌浑孜孜不倦追求创建宗门,也不过是要积累外功,削减劫数。   相比之下,苦行头陀若不是怕从恩师处得来的一身无形剑的本事传承不了,甚至连徒弟也不想收,如何看得上沈元景这般的“旁门左道”?   只是斗法之能,不全以境界而定,要让他短时间内,破除九天元阳尺与眼前剑阵,却又不能,只得与沈元景僵持,眼睁睁的看着另一边一干人等,攻入洞中。   烈火祖师也是阵法大家,俞峦匆忙布就阵法并不能挡得住他们五人,只不过一小会,已然告破。   一行人正要入内,里头突然冲出一道剑光,凌浑现出身形,冷声道:“穷叫花在此,哪个敢来放肆!” 第70章 颓势   烈火祖师与冥圣徐完果然顿住脚步,不愿顶在前头,他二人虽然不惧,可家大业大,惹了这等肆无忌惮之人,门下弟子免不了要吃亏,脸面上须不好看。   再者旁边还有知非禅师和钟先生,虽然百多年来,昆仑一直置身事外,不理会正魔之间的争斗,可要是洞中藏宝珍贵无比,也未见得就不动心。   晓月禅师往前一步,说道:“宝藏本是大雄神僧馈赠后辈,人人皆有一分机缘可得,又不是你家的,凌道友为何如此霸道?”   凌浑冷着脸道:“我不和你说这些废话,你们要进来,先胜过我再说。”   烈火祖师按捺不住,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敢夸口胜过我们三个。”他当先放出一把火红色的飞剑,落在空中,却不动作。   晓月禅师也是一般,将飞剑放出,只是不攻。徐完冷哼一声,抬手一道黑漆漆的光打将过去,是他惯用的手段幽灵鬼箭。   另外两位教主见他动手,才将飞剑放出,一起攻往凌浑。俞峦正要帮忙,五淫尊者却也知机,又将那金乌神障放出,罩了过去。   俞峦立刻从法宝囊中放出一盏神灯,制式与崔五姑用的一样,只是灯焰为红色。这妖人暗骂一声:“怎地都有这玩意,难不成逮到灯娘娘了么?”   他才将这法宝展开,对方抬手风起,雷光闪烁,如针样的法宝激射而来。亏得他方才吃了亏,一直小心谨慎,维持这着护身法光。便是这般,也是身上一阵酥麻。   五淫尊者哪里还敢分神,将法宝催动,一半护住自身,一半发出道道乌金之焰,与俞峦那神灯火焰争斗。有旁边三人在,他已然明白,今日就算得了宝藏,也是拿不到顶好的那一两件,何苦拼命?   凌浑以一敌三,果然是有些吃力,这还是三人各有计较,未有尽到全力。崔五姑一见,连忙催动神灯,放出一朵青焰,眨眼化作千百团,如雀鸟争食,齐齐往许飞娘涌去。   许飞娘不敢让这火焰沾染,一摆衣袖,从袖中飞出一道白中带青的素绢,乃是她用童男童女头发练就的天孙锦,将那火焰隔绝在外。   崔五姑为弥补炼魔手段不足,特意将千辛万苦采集得来的一点乙木神雷砂,融到了灯油之中,因初祭炼,还不和谐,遇到五淫尊者那金乌神障自是不敢滥用,但眼前这区区小手段,那抵挡得住。   只听得噼啪数十声爆响,天孙锦便被破去。许飞娘连忙放出飞剑,将火焰挑灭,拿起法宝一看,已然被烧出许多窟窿。她勃然大怒,仗剑又杀过去。   崔五姑却已迅速转身,落到洞口,和凌浑并排而立,放出七宝紫晶瓶,猛然一吸,徐完放出的百多道幽灵鬼箭尽数落入瓶中。   她又将锦云兜放出,将三人护住,凌浑得了援助,气势大增,将一柄飞剑使的如猎豹搏兔、灵蛇出洞,一时之间将晓月禅师与烈火祖师飞剑压制。   徐完见对方法宝精妙,知寻常法术并不能胜,便取来一杆血红透亮的幡,猛然一摇,紫色火焰化作恶鬼张牙舞爪的飞扑过去。   只是他小觑了对方法宝的厉害,这血沙幡护身尚可,用来伤人威力差了太多,崔五姑又将紫晶瓶一催,一道金光往前一卷,将紫焰尽数收来。   徐完怒不可遏,大声道:“你们两个,要是再拖延下去,叫他洞内同伴得了宝贝,看咱们今趟还有什么脸面。”   晓月禅师几人往边上一看,知非禅师和钟先生果然落在远处,一副并不会插手的模样,这才放下几许戒备。   烈火祖师立刻取出一张网,撒将出去,才到半空,呼呼的燃起大火,从每个网孔中探出一个火蛇,各有一对蝙蝠样的翅膀。   这赤炎翼腾网,乃取南方七宿之翼火蛇之意,才展开来,便是万蛇齐发,化身漫天火箭落下,将洞口一片染成通红,如入炉中,蒸炎腾腾。   此处山崖本是大雄神僧由西天竺移来,通体都有法力禁制,坚逾精钢,在这般火焰之下,洞外附着在上的石头熔炼成了岩浆,顺着山坡流下。   崔五姑虽能将火蛇收入宝瓶中,只是对方攻势源源不断,且威力持续叠高,要不多时,这崖口也要崩塌。   俞峦轻喝一声道:“请道友为我护法!”崔五姑忙用锦云兜将她护在里头,就见她把风雷针往天上一放,眨眼落在半空,紧接着隆隆之声响起,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顷刻之间落下大雨。   她又将手一招,雨水如丝,在空中拧成巨大的一股水柱,变作水龙,扑腾而来,往那火网上一撞。顿时白雾弥漫,一片朦胧。   那火焰不灭,水龙亦不止熄。   这般威势,在场众人均想:“这女子却是何人?道行不弱,五行法术使得这般精妙,怎地从前没听说过?”   五淫尊者连忙将那金乌神障放出,化作一把巨伞,将俞峦法力隔绝,才又以一道血光,将乌云驱散。   火光又起,俞峦不禁有些后悔将那玉龙铡放在洞府守卫,未有带来,手上无宝,只得将一盏神灯祭出,以火对火,尚且能抵挡得住。   只是对面五人没有一个庸手,法力高深不说,法宝也不差,纵然各怀鬼胎,但用出个七八成实力,也让三人有些不好招架,颓势尽显。   凌浑不禁有些急切,乙休是指望不上,沈元景能以一人之力拖出苦行头陀与嵩山二老,已经大大出乎他预料,那敢奢求能有余力相助。   此刻他分外后悔自己从前太过傲气,未有多准备几件法宝,以至于落到现下这等局面。只能加紧催动飞剑,来往纵横,将晓月禅师与许飞娘飞剑挡住。   晓月禅师见几位同道都有贡献,这才放出一样钩样法宝,形式古朴,上刻云纹,散发金红光华,方一脱手,化作两勾,互相交尾飞出,瞬间凌浑飞剑锁住。   凌浑大吃一惊,连忙一指飞剑,却见那飞剑跳跃不停,就是无法挣脱。他定睛一看,脱口而出道:“断玉钩!”此宝他曾听沈元景说起过,乃是前古共工氏练就,专克飞剑飞刀。   此宝厉害非常,无论七宝紫晶瓶还是两盏神灯,都破不了,晓月禅师立刻说道:“凌道友,胜负已定,何必挣扎,不若就此让开,以免伤了和气。若洞内还有道友,也请出来。”   凌浑正要答话,忽然从洞内传来一声厉喝道:“让他们进来,看贫尼能不能收拾得了他们!” 第71章 山崩   徐完冷哼一声,说道:“原来是半边老尼姑,大言不惭,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血沙幡紫焰一腾,将自身护住,就要往里头闯。   忽然天上落下一道白色剑光,拦在前头,转身一看,却是钟先生。知非禅师脸色凝重,说道:“既然里面是半边师妹,那就不能放你们入内。   她本因前番入武当之事和我们有了嫌隙,若现在不出手,将来更要怪我们不顾同门之谊,可就真要断了联系。”   徐完怒火升腾,喝道:“你们昆仑之事,自回山去斗,却来这里搅合,是何道理?某非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他动了真火,将随身的一个葫芦取下,朝着两人一甩,猛飞起百丈绿火,碧萤如雨,当头压下。   此物是他准备用来对付峨眉三仙二老的碧磷砂,乃是积年聚敛无数腐尸毒气、污血阴秽以及万千凶魂厉魄合炼而成,歹毒异常。   知非禅师叹了口气,说道:“师弟,你去帮帮几位施主,冥圣便由我应付。”大袖一挥,抖落一朵白云,展将开来,将毒砂尽数接住。   只是碧磷砂落到上面,一粒粒的立刻拢在一起,越聚越多,潮涌压来,把白云都按沉了十多丈。同时刺骨的阴冷散发开来,令人直欲打冷颤。   知非禅师心中暗道:“这老鬼果然厉害,难怪能够聚拢邙山百万鬼魂,做一教之祖。”将法力往这白云障中涌动,云气又生,托着碧磷砂往上。   徐完冷笑一声,抬手打出一道碧光,落入葫芦中,葫芦一阵抖动,从出口涌出一道绿光,和着碧磷砂又落下,甫一挨到白云,绿意立刻沾染,只一眨眼功夫,把半边云朵染做暗绿色,又往下压。   知非禅师大吃一惊,催动法力涌入白云障,使之落不下来,只是那绿意却无法祛除,显然法宝已被污秽。   钟先生落到洞口,轻抖肩膀,背后双剑脱鞘而出,一个如同苍鹰扑兔,只往下一击,便点中断玉钩,将凌浑飞剑放出,另一把飞剑矫若游龙,往火网中一晃,百八十条火蛇立刻断成两截。   虽然火蛇又能复生,但飞剑也十分迅捷,来回穿梭,很快就将火势抑制。   烈火祖师本已将手拢在了袖中,估量了一下形势,便停住动作,伸手一招,火网落在手上,静立不动。五淫尊者与晓月禅师也是一般,将法宝收回。只那知非禅师还与徐完争斗不停,互不相让。   许飞娘又和那崔五姑拼了两记飞剑,才忿忿不平的罢手,暗中大骂这几人不肯动用全力。虽然也知就算打退面前几人,也不见得能够取宝,但心中仍旧不平。   过得一盏茶的功夫,地面忽然抖动,如同地龙翻身。凌浑一行人连忙落到对面山头,知非禅师和徐完也自停手,只见山崖一阵抖动,俄而巨块滚落,万千碎石哗哗如雨。   隆隆的大响动从山腹传来,对面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如同被人截去了一半,轰然落下,山尖倒栽下来,砸中另一面山崖。   “啊!”一道双人同声的怒喝从远处传来,天残地缺从争斗中脱出,架起太乙潜光遁法,落到山崖下,几个刚从崖下山洞中逃出黄衣怪人立刻拜倒。   众人这才明了,被山尖砸坏的山崖,正是两个老怪的乌牙洞,已坍塌了一小半。   凌浑等人正自担心,却见一道青光从大雄洞府中脱出,迅捷无比,落到几人面前,才显出是半边老尼,随后她脱身的那片山崖也轰然倒塌。   几人还未说话,天残地缺赶将过来,大声喝道:“半年老尼,你敢毁我洞府!”   半边老尼将要会应,平地又起一个炸雷,是那乙休催动五行阴阳神雷,照着乌牙洞旧地连发两记,先将一干黄衣人尽数炸死,又把乌牙洞炸得完全崩塌。   他大喊道:“两个老残废,不须归罪他人,径直来找我便是,新仇旧恨,驼子一并接住。”   天残地缺瞠目欲裂,飞扑过去,手里连发两极磁光,大叫道:“定与你不死不休!”又战到一起。   半边老尼这才有空,先朝着凌浑等人把头一点,又将眉毛一横,冷笑道:“晓月秃贼,我本以为你做了一教之主,能有几分气度,怎料还是这般猥琐,勾结妖邪,干些强盗勾当。”   晓月禅师心中有气,语气生硬道:“半边师太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能抢了他人机缘,便不许我们撞一撞运气?”   “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半边老尼性烈如火,立刻取出飞剑,就要动手。   知非禅师连忙过来,劝道:“半边师妹,你既已取得宝藏,何苦节外生枝?况且那边乙道友和沈道友还在和人争斗,不宜再起刀兵。予贫僧一个面子,暂熄雷霆之怒。”   又对另一边晓月禅师五人道:“如今木已成舟,若是禅师还要强求,贫僧与钟师弟定不会袖手旁观,不若两相罢手,如何?”   这番话语中隐含威胁,实是一则他本与半边老尼系出同门,另一边又恨徐完将他一件护身法宝污秽,能忍耐住,已是涵养深厚。   徐完何等自傲,岂愿受此威胁,便要开口驳斥,却忽然一转头,望向另一边争斗之处,只见漫天剑影骤然散开,如倦鸟归巢,齐齐落在那白衣少年袖中,显然是也停了手。   他冷哼一声,身上腾起一阵黑雾,转身就往东面而去。另外四人对视一眼,架起飞剑遁法,也跟了上去。   半边老尼面色才缓和一些,仍旧板着脸朝知非禅师与钟先生一礼,二人连忙还礼,说道:“今日就不多打搅,将来若有闲暇,还请师妹回来昆仑一聚。”也腾空而去。   ……   既然宝物已经落到凌浑一行人手中,想要再得,已不可能,苦行头陀叹了口气,同白朱二人一起,将飞剑、法宝收回。   他将要走,留下几句话道:“此局便是施主胜了。只是你们这般逆天行事,作孽太深,终究难免要记在天劫之下。便是我峨眉派,也不会轻易饶过,将来还有计较的时候。”   沈元景大笑几声,轻轻送过一句话道:“我不取苍茫山中的紫郢与青索,已经是十分克制了,你们要来便来,还怕你们不曾?”   苦行头陀与白朱二人俱都脸色大变,在空中顿住身形,传音过去几句话语,才架起剑光,归往蜀中。 第72章 交换   各方势力都走了,那天残地缺也不敢多留,只放下几句狠话,便往西面走,也不知往何处去。   几人本来拦住,以绝后患,却叫乙休阻止,他道:“这两个老残废只是为人糊涂,纵容弟子为恶,本身倒还算持正。又将这一代的万千阴魂收容,使得一方天地重归清宁,有大功德,罪不至死。   况且我来时便说,此二人交由我对付,不要人插手,现下又借着你们将他们逐走,本就是我的不对,再要伙同你们杀人,驼子可做不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   众人知他性情,也都无话。半边老尼说道:“洞内藏宝我已经尽数取得,此地不宜久留,不若先去武当山,再行分配,如何?”   其余人还未开口,乙休抢先说道:“我这次来,一是不喜那两个老残废纵徒行凶,略做惩戒;二来更要验证陈教主成事之后,天机变化如何。   现下两样事都完成了,道书、法宝于我,别无用处,又阻了你们灭杀这两个隐患,我那一份,算做补偿,就不跟你们去。”   他正要走,又转头说道:“你这白脸贼,斗法之能倒也不俗,足堪对手。前番约定,依然有效,随时随地,尽可来巫山寻我便是。”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现下你身受重伤,此刻找你争斗,显得我欺负你。况且我还有许多要事去办,没工夫陪你玩耍。   这样,你新得合沙奇书不久,大五行绝灭光线还只堪堪入门,胜你也不显我的本事。不过我想十年时间也就够你恢复以练功,等峨眉开府,五台派与之大战之后,便了结此事。”   “大言不惭,凭你些许法力,如何胜我?”乙休定定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十年之后确实是更好的时候,我便依你。顺便奉劝你一句,多将心思放在打磨法力上,少依赖这些身外之物。”   言毕人已到了半空中,化作一道五彩华光,往南面而去。   ……   “此次入内取宝,一共是得了禅经一部,法宝十件,还有四十九粒化魔丹。”一行人到了武当派内,半边老尼将一众宝物放到众人面前,说道:   “大雄禅师布置周密,洞口太乙混元真气不算,里面另有禁制,按时限才能开放,我与凌道友既不是有缘人,又无有阵图,只得强攻。   因此层那神僧埋伏了伏魔金环与西方神泥两样法宝,收取花了一些功夫。后来再往第三层,禁制威力更大,合我二人之力,才勉强突破,是以无力回援。   等到了最里间,刻有禅经的玉碑,已化成一片玉壁。神碑玉壁中有一片尺许长树叶形的金影深入玉里,隐隐放光,好似天然生就,又似一片真树叶藏在里面,玉质晶莹,映透出来。   此经密藏玉里,金光外映,看去只隔纸一般薄的玉皮,实则相隔还有尺多深厚。我算定外壁所刻禅经与此关联,非把这贝叶禅经取出,外壁经文不能出现。   我虽精习佛法,可无论怎样,也不能引动梵音,将禅经取出,想来是那大雄和尚留下的限制。玉质坚如百炼精钢,急攻不破,非又五日之功不可。只是大敌来临,如何等得了五日之久?   偏这玉璧重如山岳,携走不能,我二人便先收了余下几件法宝,共有金莲神座、一粒龙珠、一口戒刀,都是绝顶的法宝。其余佛珠、蒲团、布袋并两口飞剑,也都不差。   这时察觉到外面敌人攻势凶猛,凌道友高义,留我在此观摩禅经,自己外出御敌。我也是费劲心思,仍旧不能动那石碑分毫。   正自无奈,忽而记起宝囊中,还有一片昆仑青铜神树上流传下来叶子,于是用了师门秘法,才将那两部禅经拓印。   经文一经拓印,那贝叶立刻消失无形,玉璧也重新化作石碑,却是像发了脾气一样,仍旧带之不走。我便也懒得管,只从旁边又寻到了埋藏颇深的这四十九粒化魔丹,忽然间那山洞开始坍塌,才匆忙赶了出来。”   这宝物里头,最为珍贵的自然是一部禅经。不过一来此乃当初半边老尼肯来帮忙的条件,二则非她有青铜神树树叶,也得之不到,自然是归她所有,别无异议。   其次那金莲神座,是凌浑必得之物,也无人与之争。他取在手中,稍稍催动,但见一朵大约丈许的千叶莲花,拥着一个形如蒲团的宝座,佛光盈盈垂落,果然是神妙非常。   他试了几次,飞剑全力而发,撞在上头,只有一丝波纹,却不能伤到里面分毫,心中喜悦,深觉哪怕得罪峨眉,此行一样不亏。   之后众人公推让沈元景第三个取宝,他谦虚一番,也就顺势答应,取了那西方神泥在手。崔五姑谦逊,让了伏魔金环与俞峦,自取了一粒龙珠。   余下还有六件法宝,凌浑道:“这里头本应有乙驼子一份,不过他那人性子古怪,若送上门去,反倒要被他臭骂一场,便不留予他了。   此战出力最大乃是沈道友,先退毒手摩什,又一人敌住峨眉三人,便请道友先选。半边道友破禁功大,昆仑二位也是看在面子,才拦下烈火与徐完,可取两件,剩余我们一人一件,如何?”   如此分配各得所愿,显得公平,俱无怨言。沈元景自然是将戒刀拿在手里,半边老尼得了两把飞剑,其他人也各取一件,又一起分了那化魔丹。   众人正仔细查看这丹药作用,沈元景却只略略看过,便对崔五姑道:“崔道友,那龙珠于我十分有用,可否用这把戒刀,及几颗化魔丹换来?”   崔五姑法宝多,凌浑得一金莲神座也自满足,龙珠用处不大,自然也乐得成全,只是她不要那化魔丹,说道:   “这化魔丹用来澄净心神,自是极好,可我与这花子也用不上,就算将来有了徒弟,我夫妻手里这十几粒,也就足够。   倒是前番道友所说那筑基丹,极为不凡,来多少都嫌不够,将来你炼成之后,能否多分几粒过来,以后门下弟子,也不至落后于人。”   半边老尼有些诧异,问这“筑基丹”是何等灵丹妙药,似乎比这大雄神僧炼制的化魔丹还要珍贵?   沈元景略略解释,乃是吕祖遗留丹方,筑基效果天下无双。果然对方也动了心思,说道:   “如此神奇,果然是成就弟子、壮大门派的无上仙丹。沈道友请说需要何种草药,我这就叫人准备,将来一炉丹出,也请分润我一些。”   沈元景自无不可,不拘是不是丹方里头之物,捡了一些洞府中无有的品类说了,恰好武当派中都有植株,忙吩咐几个弟子去准备了来,送到殿中。 第73章 琐事   经过这一场大战,半边老尼已然明白了局势的艰险,再非算计能够护住门下,便让七个徒儿上前拜见长辈,以期将来能得到一些庇护。   这七个女孩依次是:“照胆碧”张锦雯、“姑射仙”林绿华、“摩云翼”孔凌霄、“缥缈儿”石明珠、“女昆仑”石玉珠、“女方朔”苏曼和紫玉萧韦云。   凌浑夫妇大名鼎鼎,自不需过多介绍;俞峦自报家门,众人才知她是业已成道的前辈女散仙潘六婆的爱徒,恍然大悟,难怪有此神通。   等到沈元景时,半边老尼郑重其事的道:“这位沈道友,乃是清玄剑派创派祖师,功行深厚,剑术几为天下第一,你等若有剑法疑难,以后可以好好请教。”   张锦雯等素知师父高傲,极少这般推崇旁人,心中凛然,忙行礼不迭,口称前辈。   沈元景拦住,笑道:“头次过来,若无礼数,也太过不像话。俞道友才出世,并无余财;凌道友伉俪也是花子一般,便由我这做个统领,分给晚辈们一点见面礼。”   他口气带着揶揄,俞峦与崔五姑也都展颜,凌浑笑骂道:“老叫花是出了名的穷,一些破烂却是拿不出手,不似你这得了前辈遗泽的富家翁。不过我倒要看看,你能有什么好东西,敢这般说话?”   沈元景含笑取出两个羊脂玉瓶,手上一抖,各出三七二十一粒青、红两样颜色的丹药,分付七人,说道:“这丹药是我依照吕祖丹方炼就,各有妙用。   青色唤做‘醒神丹’能解毒瘴、定心神,寻常江湖桃花雾、迷烟,只需放出丹气,其毒自解;便是一些厉害的迷心术、火毒水毒,一样能够消解。就算中了千年文蛛那样邪物的暗算,一粒不行,三粒下肚,也自然无恙。”   七女大喜,忙各自取出丹盒,小心收入,又问红色丹药作用。   沈元景答道:“若你们飞剑法宝被敌人污秽,用此‘除秽丸’,可立得解救,重焕光彩。非但如此,若遇到邪异法术难以克服,将药性染在飞剑上,也有诛邪破魔之功效。”   有此两物,七女在外也多了一重保障,半边老尼连忙谢过,这才明白这人为何看不中那化魔丹。   凌浑也自惊讶道:“原来你真个精擅炼丹,上次予那五台派的贺礼果然是敷衍了事,难怪许飞娘那般心怀不轨之人,都与你都生分了,见面连声招呼也不打。   不过你把这丹药说得如此神妙,连我也有些好奇,且拿出几粒来,给我鉴赏一番,看看是不是真就有用。”   沈元景笑骂道:“你这穷鬼,就是见钱眼开,想占便宜,找那么多借口。”又将药瓶取出,索性连俞峦几人一起,又分发了一份。   半边老尼拿在手中,仔细研究一番,丹药果然非凡,与他方才所说药性半点不差,心中暗想:“这一炉药须得炼制多年暂且不说,光是药材,都得耗费许多时日收集。   他练就这一身斗法的本事,就不知得多少年打磨,又要分心丹道,法力不高,也属正常。看来是不能纯以境界高低,来断定他修道年岁。”   凌浑感叹道:“只你炼就的灵丹便有这般功效,那传说中吕祖亲炼的纯阳金丹,又会如何?”   “吕祖在涵虚仙府中倒是留下了一瓶纯阳金丹。”沈元景也不隐瞒,说道:“不过只是有增长法力这一类,一粒下来,也能省却百多年的苦功。”   众人十分惊羡,似这等灵丹,他说百多年,自然是一点不不打折扣,放到凌浑身上,也能有此功效。这类金丹极为罕见,殿上几位前辈还自淡定,多这百年不多,少也不少。   可武当七女中有那么三四个,露出渴望神情,只是她们也明白,无缘无故,对方怎可能把这灵丹给予外人。   凌浑有些疑惑,问道:“若是如此,那道友你的法力,为何还这般低微?莫说那些个成名多年的散仙,便是一些二代弟子,也要胜你。”   沈元景笑道:“我当初入道之时,已然是先天境界,自是不愿丹浊污了躯体。虽然纯阳金丹入体,并无多少余渣,也极容易排解出。可毕竟走了捷径,对我道心多少有些窒碍。”   万载空青纯熟天然,食之毫无后患,只是这点就无须为外人道也。众人默默估算,不依丹药,修炼到他这个法力,需要的年岁,算来至少也和在座之人相差仿佛,如此倒也算正常。   几人又坐一阵,因新进得宝,各自都有要事,便分散离去。   半边老尼得来的三颗除秽丸,让张锦雯送了去往昆仑派,交予知非禅师;俞峦闲来无事,又无更多好友,便与崔五姑一同去往东海,取那雷泽神砂,顺便见一见沈元景所说的灵峤仙府,求取玄霜灵药。   凌浑见此,也就无须陪同,径直回山祭炼金莲神座。   ……   沈元景回到涵虚仙府,一众门人正聚在一起,听杨达说些市井消息。   其他四人里头,一个为奴多时、见识浅陋,一个年幼不记事,一个居于荒山,一个离群索居,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来好一会,米明娘才有察觉,忙起身拜见,众人这才跟着行礼。   沈元景点点头,叫了众人到大殿上,说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有几件事要交代,其一是今次我往西崆峒取宝,显露了一点能耐,不出意料,过几日那许飞娘又要上门叨扰,甚至那华山派与北邙山两家,也要遣妖人过来结交。   因我有要事外出,杨达你老成持重,又是本门大弟子,可替我接待一番,虚与委蛇便可,不要深交。转头我便把这洞府内禁法要诀传授于你等,若几个妖人不识好歹,也不必畏惧。”   杨达及几个徒弟领命,他又道:“至于武当半边老尼此番于我结下交情,未来见到她七个徒弟或是武当门人,可多亲近一番。昆仑知非禅师与钟先生也有一面之缘,便是不亲近,也不要轻易得罪。”   沈元景将一些琐事交待完毕,这才叫过商风子与米明娘,说道:“我这一派源流有三,其一是前古金仙广成子。现下门内筑基之法,都来源于此,其后更有直指天仙的道法。你大师兄杨达便是学的此法。   第二是这涵虚仙府原本的主人吕纯阳真人,留下的一门龙虎金丹妙法,当年他以此飞升,当然也是天仙法决。你等二师兄司徒平乃是继承此道。   其三来我要开辟的剑修法门,练就一口本命飞剑,等同那金丹元婴,人养剑,剑助人,精擅斗法,若有勇猛精进之心,进展也极快,只是资质要求极高。未来英男要走这条路。   除却那第三条外,其余两条路你们可向两位师兄问询,等我回来再做决定。以后但有新人入门,杨达你须担起大师兄的责任。”   他又将三者的成道路数详细说了一遍,遣走徒弟,之后静坐两日,又往东海而去。 第74章 合作   黑刀峡在东北两海交界之处,方圆四五千里不说人烟,更是一座旁的岛屿也无,十分难寻。   沈元景御剑飞了许久,见到六座前百丈高,石黑如漆,形如大刀的礁石直插入海,便知来对了地方。到得近前,才见礁石顶各有一片广约数十亩的平地。   其上荒凉,连苔藓都不生,可脚下海底六七丈深处,却是千石万壑,峰峦灵秀,琪花瑶草,满地都是,宛若另一个世界。   他一边探查,一边正赞叹,忽然打远处来了几道剑光,很快落到近前,却是前几天见过的苦行头陀与朱梅,另有笑和尚,胳膊已经接续,看着已是无碍。   “沈道友果然守时。”苦行头陀说道:“却是我等怠慢,来得晚了一些。”   沈元景道:“无妨,这山下美景十分惹眼,纵是再多看一会,也不觉时光流逝。”   一问一答,倒也十分平和,丝毫看不出前番有过一场针锋相对的大战。   苦行头陀也不多话,从宝囊中取出一个玉匣,送了过去。沈元景甫一接在手里,储物宝匣中那《长生诀》跳跃不停,他展开一看,果然是广成天书中册。   于是不动声色收入储物宝匣,并取了前次从笑和尚手里夺来的无形剑,只一放手,便自行飞去了对面。   笑和尚连忙接在手里,长出了一口气,又朝边上的朱梅躬身一礼,说道:“因师侄肆意妄为,惹得两位师叔失却道书,罪莫大焉。”   朱梅伸手虚托,笑道:“不过是一旁门残术,算不得什么。说来上次也是我等疏忽,才让你受了重伤,若非求取了北海陷空岛的万年续断和灵玉膏,恐怕肢体已然残缺。   我等三清门下,可与那佛门不同,躯壳乃是渡世宝筏,轻易毁损不得。”   前番峨眉三人在西崆峒无功而返,正要离去之时,却从沈元景口中得知,对方连紫青双剑的下落都已然明了,惊骇莫名,不知所措。   就算对方自己不取,偷偷透露出去,叫魔门那些老怪物取到手里,将极大的打击到峨眉威望与气运。   苦行头陀一时之间摸不清沈元景想法,当时脱口而出道:“道友意欲何为?”对方既然能够光明正大的告知,又自己不取也不说与其他人听,自然不是好心替峨眉派遮掩。   沈元景立刻提出了要求,除了索要广成天书中册之外,还要来此黑刀峡分一杯羹。   三人见他连黑刀峡藏宝都知道,也不怀疑他的确知道紫青双剑的下落。白、朱二人当场答应,但要他交换无形剑;苦行头陀沉吟一番,也立刻同意。   只是为了防夜长梦多,约定立刻行动取宝,才有了今日之四人来此。   交易完毕,两方之间的气氛稍稍缓和,苦行头陀见沈元景如此在意广成天书中册,便道:“看来道友也是出自广成大圣一脉,为何不依玄门正宗,反同一些左道旁门,与峨眉为难?”   沈元景轻笑道:“苦行道友此言差矣。你峨眉得了广成子的传承便是玄门正宗,为何我得就是旁门左道?”   朱梅插言道:“便是一门传承,也有嫡庶之分,这等道理,你这白面贼难道不知?”   “焉知你等传承不过是庶,我反倒是嫡?”沈元景轻轻一笑,便转过话头,说道:“以后有的是时间论证,今日不谈太多。只说眼前这盘荦仙府里头的藏宝,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   苦行头陀已然将礁石底下观察了个通透,脸色有些凝重,叹道:“这海底构造如此神奇,定然不是天然成就,道友来此也当有一会了,却不见任何人来问询,果然是大有问题。”   朱梅接口道:“两位道友的意思是说?主人家已然知道我们到来,却不肯相见?”   苦行头陀伸手一指,说道:“这上面海水仍是狂涛汹涌,骇浪如山,离海面六七丈以下,里面全是空的,好似被什么东西将海水托住,不令下沉。   这般阵法造诣与法力,岂是普通剑仙所有,要察觉到我们来此,并不为难。”   就算是道行最差的沈元景,也能透过海面,看到内中情况,只除却笑和尚外,但他是此宝库主人盘荦前世之好友,取宝之关键,不得不带他前来。   沈元景笑道:“听闻那位大荒山卢妪,法力与境界俱都十分高明,只是性情乖僻,将恩怨看得极重,若无所求,也轻易不肯助人。她知两位道友前来,去不叫人出来相见,其意不言而喻。”   “若如道友所说,此处早得了卢妪看管,今番取宝,恐要波折丛生。”苦行头陀又叹了一声,说道:“她不愿出面,其意昭然若揭,要是我等入内,定要起纠纷,如之奈何?”   沈元景自然不信峨眉猜不到有此一难,却仍旧让苦行头陀前来,还少了一个白谷逸,显露在外的状况值得深思。   在此大争之世,若说峨眉派一干人等没有心思取此重宝,定不至于,那么便是另有大事,将齐漱溟与玄真子等拖住不得行。   他心中略有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耽搁了,既然来了,先去看看吧。”言毕,穿波而下。   却先是脚底浮着一片奇大无比的浮力,软绵绵涌将上来,似乎此地主人逐客。   既打定主意做个“恶客”,沈元景哪里理会这些,强冲而过,只一眨眼,人已落在水层之下,果然是洞壑幽清,景物灵秀,有山有水,美景无边。   接着另外三人也到了此间,往底下一瞧,却是海底多出一个平原,上有二十四座小峰,都是玲珑秀拔,参差位列。只是除却笑和尚外,三人都看出四面均有门户,乃是一座十二元辰、二十四气排列而成奇阵。   几人停步阵外,朱梅当即朗声道:“峨眉苦行头陀、矮叟朱梅,并清玄剑派清玄子前来拜访,还请里间道友出来一见。”声音透过海底,却半天不见回响。   漫说是他了,便是苦行头陀心头也微有嗔怒。沈元景笑道:“看来此地主人并不欢迎咱们。”   “谁是这里的主人还不一定呢。”笑和尚哼哼了两声,脸上带着轻蔑与不屑。苦行头陀一怔,道了声“孽障”,摇头并不多说。   又等一会,见仍旧无人理会,这次不需沈元景动手,朱梅抬步落到地上,进了阵法。 第75章 阻拦   四人一入到阵中,瞬间天风海涛之声大作,地皮也在震动,青白二色的光气,从地底涌出,缠绕而来。   阵势虽然不小,威力却不见得多大,只笑和尚一人,催动无形剑,便将此二气尽数割裂,化作一条条的丝带,落满地面。   众人不耐纠缠,再往前走,似乎这阵法主人也知厉害,不敢再施法。等四人出阵往前走了一截,见得花草葱郁,罗列有秩,正要再次发声询问,蓦地听到一声震天的龙吟,接着风声呼呼、雨声嘈嘈,十分急切,尔后雾气弥漫,将整块地域遮蔽。   朱梅冷笑一声,抬手一道雷光炸响,雾气顿时一清,现出一条墨龙,长约数十丈,头如小山,上生三角,须长丈许,宛如钢刺,龙睛外凸,其大如箩,金光闪闪。   龙头上另有一个素白衣衫的年轻女子站立,一眨眼功夫,就来到面前十余丈的位置。墨龙在一侧的一棵极高的树上盘旋,那女子说道:   “此地乃是龙玄、东阳夫妇的修道洞府,几位不请自入,是何道理?”   “真是你们的洞府?”笑和尚才得回了无形剑,心中畅快,抢先说道:“这里明明就是我转世前的好友盘荦的藏宝所在,彼时你夫妇被人追逃,无处可去,借予你等暂且栖身也就罢了,还妄想二人鸠占鹊巢?”   这唤做东阳的女子语塞,难以答话,墨龙却是忍耐不住,又一声怒吼,头顶生出一团云气,小心将女子托在半空,自己飞将出来,大口一张,吐出一口丹气,化作飞刀飞剑,劈头盖脸的打去。   朱梅挥手打出一道金色霞光,将丹气尽数兜在里头,往中间一捏,化作云雾散去,又放出飞剑往前一划,横挂一道十丈多的金色剑气。   墨龙识得厉害,匆忙往后一让,把身躯一摇,缩到丈许,更为矫健,同时身上丹气凝实,化作护盾,与飞剑争斗起来。它虽然法力浑厚,只是驱动身躯终究不变,一会就落在下风。   东阳连忙上前,抛出一个花篮,在空中旋转一圈,千百多各色各样的花朵从中飞舞而出,瞬间铺满整个空间。   先是那香气传来,笑和尚功行不够,闻了有些眩晕,晃了一晃。苦行头陀连忙伸手一指,渡过一道清光。   那花朵又慢慢摇晃,如春风拂动,争奇斗艳,姹紫嫣红,将一场争斗化作无边胜景。沈元景正含笑而观,却见一个刹那,忽如一夜北风来,落英缤纷,残红遍地。   这每一片花瓣,都带着一丝丝的法力,向一只利箭,撞向几人护身法光。虽无多大威力,可只要沾染,法光便浸了一丝花的颜色。   朱梅顶在最前,不一会周身各种颜色流转,如同在花丛中打滚了一般,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纵横交错,紫的绿的蓝的灰的前后叠加,艳丽非常。   苦行头陀感受到这花色中的侵蚀之意,一边护住笑和尚,一边说道:“此样繁复的攻击,还请沈道友出手解决!”   沈元景也不多说,只点点头,一道青色剑光投体而出,将周身颜色尽数祛除,又化作万千光针,将那一朵朵的鲜花射穿,瞬间凋零。   东阳脸色变了一变,双手一合,花篮又急速旋转,更多的鲜花抖落出来,往对面扑去。只是落到一半,就被青色的剑光尽数破碎。   她又发奇招,只见那些才出花篮的鲜花齐齐摇摆,抖落无穷的花粉,如雾一般,任凭那剑光纵横,也不能损分毫。   “看来道友是不擅长雷法?”苦行头陀轻声说道,抖出一个太乙神雷,轰隆一声,将花雾驱逐了个干净。   东阳并不停手,仍旧是不停的从花篮中放出鲜花,沈元景抬手止住苦行头陀,说道:“便是不擅雷法,也不见得不能行事。”   言毕袖中青蛇剑飞到半空中,并不动作,只是发出耀眼的光,越来越猛烈。那些细微的花粉就像是雾气遇到太阳一样,都在这青阳中消散无形。   她还要有所动作,沈元景喝道:“我等已然手下留情,你们两个再要不知好歹,休怪我出手狠辣。”   东阳往下一看,果然龙玄虽然身形矫健,可就算动作快到了极致,仍旧摆脱不了对方一把飞剑。看朱梅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是有意想让。   只是她有些骑虎难下,想要罢手又不敢,两相权衡,咬一咬牙,还是要放出第二件法宝。   这时,苦行头陀说道:“卢老仙婆,若有吩咐,还请照直了说,何必让他二人代为受过?”   “哼!”一声冷哼响在海底,一个破锣似的老妇口音道:“东阳、龙玄,你们先退下,让我来同峨眉来的道友说话。”   东阳松了口气,忙和那墨龙一起退下。忽的空中现出一枚玉簪,其质非金非玉,非石非木,长约数寸,色黑如漆,黯无光泽,形式却极古雅,内里氤氲隐隐,层层流转。   方才那声音又从里面发出,说道:“数百年前,我这干女儿就在此地定居。起初这地方不过是一个小小洞穴,是龙玄用腹中丹气,把海水逐渐辟开,使其中空,将四外和头上的海波隔断,方圆千余里的山林景物一齐罩住。   其中各种灵药鲜果,无不是东阳往四面岛屿采集而来,方才成就这一个仙境一样的地方。若非他二人在此看管多年,区区一个仙府禁制,早就被人攻破,那还等得你们到来?   现下你们不经邀请,一路强闯进来,喊打喊杀,丝毫不念他二人维护之功,反生责怪,真是霸道。齐道友便是这般管教峨眉的么?”   这玉簪乃是南星原散仙卢妪的护法神物吸星神簪,其所在的东极大荒距离此地,有数十万里之遥,声音却如同在耳边,法力高到不可思议。   苦行头陀面色凝重,道:“卢老仙婆此言差矣,就算此地广大了许多,是他夫妇二人成就,可原本仙府就是盘荦仙人留与小徒的,岂能因人在地头上盖了个房子,就阻止主人进入?”   卢妪冷笑一声道:“哪个阻止你们入到仙府,要去便去,只是我这义女洞府,不欢迎你们。若是识相,老身看在齐道友一点面子上,放你们离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第76章 卢妪   苦行头陀还要再说,沈元景已经不耐,道:“这老婆子的态度你还看不出来么?若是无有打动她的条件,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我们过去。   道友何须与她纠缠,若能谈谈条件,快些拿出来诚意来谈判;若不愿意屈从,早点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吸星神簪在空中放了放光华,传出一声冷哼,却不多话。苦行头陀叹口气,问道:“如此仙婆要有什么要求,才肯打开山路,放我们几人过去?”   “你也不要出言讽刺,莫说此事老身占理,就算不是,真个要抢,你又能如何?”卢妪不屑道:“无须太多,只那洞府中有一十七枚广成子留下的三元固魄丹,让出七颗来。”   苦行头陀看了看沈元景,后者只是冷笑,果然又听卢妪道:“此外将来老身渡劫,要借你峨眉紫青双剑一用。”   紫青双剑与灵翠峰一样,是峨眉的立派之基石,怎可轻易借予人?连沈元景这般胆大妄为的人,都不会轻易去打主意,这卢妪果然性情自负到了没边。   “不行!”果然苦行头陀想都不想便自拒绝,且不说这二宝落到此人手中,会不会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就算肯送还,可天劫不可测,难保会对这两把剑造成什么损伤。   值此大争之世,峨眉派群敌环绕,老魔旁门俱都虎视眈眈,只是弄不清长眉真人还留下多少后手,才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得知峨眉连紫青双剑这等基石都失却或者损坏,哪里还会客气?   “不行?”吸星神簪晃了一晃,卢妪说道:“你若是做不得主,那就请回吧,叫齐漱溟来与老身说话。”   苦行头陀心中暗叹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晚辈得罪了。”果然这天机混乱之后,原本许多亲近峨眉派的高人纷纷转念,冷眼旁观都算是好的,如卢妪这等作为倒不算稀奇,更有落井下石着不知凡几。   好在来时齐漱溟早就说过,当年和对方那一点交情,估计是用不上的,已经做了万全的打算。他甫一将飞剑放出,笑和尚就连忙将无形剑一催,在空中隐住。   卢妪厉笑几声道:“果然是老身久不履中土,叫你们这些小辈胆子都大了起来。”   吸星神簪立时大放光华,如同水流瞬间扩散到整片空间。笑和尚隐不住身形,又现身出来。   苦行头陀大喝一声道:“你们先走,依计划行事!”无形剑往神簪飞去,同时平地一声雷响,震撼整个洞府,连天上那一层拖住海水的雾气都又摇晃。   太乙神雷光充塞天地,驱逐吸星神簪的玉光。趁着这一个间隙,笑和尚立刻驱剑往里头冲;朱梅在已做好准备,还在更前时候离去。   龙玄与东阳夫妇正要阻止,沈元景身剑合一,化作一道虹光,落到对面,反将二人截住。   卢妪一个不查,叫峨眉一老一少冲了过去,顿时大怒。神簪不理会无形剑,化作一道乌黑精光,往后追逐,丝毫不顾及前面还有一人拦截。   沈元景轻喝道:“老婆子太小瞧人了。”双袖一摆,青蛇、星奔二剑在空中上下旋转,如钻头般撞在神簪之上,将之冲得定在当场。   无形剑从后面追来,在空中一个隐身,又往上一挑,龙玄顿时惨叫一声,丈许的身躯上顿时露出一道长长的伤痕,血流如注,翻滚到一边。   东阳脸色大变,将花篮往空中一抛,万千繁花盛开在身前,却不敢攻,只是化作一片花海将她与龙玄护住。   卢妪大怒,吸星神簪上毫光更甚,化作万千黑色丝线,头发粗细,缠绕而来,顷刻将两把飞剑拢在里头。又往上一磕,击飞无形剑,猛往前一冲。   沈元景伸手一指,青蛇、星奔二剑从手中浮现,又做钻头往前一击,把这神簪拦截。无形剑连忙赶将上来,前后一合。   “难怪敢大放厥词,果然是有几分本事。”卢妪将方才那团丝线化去,果然里头的剑影已无,声音从吸星神簪中传来,说道:“不过凭你们两个,还拦不住老身。”   无穷的法力化作黑色光芒,从这件法宝上发出,将四周映射的一片昏暗。沈元景顿觉两把飞剑上如同承载了山岳一样,难以动弹。无形剑也隐藏不住,现出身形来。   吸星神簪化作流光,往三把飞剑攻来,虽然卢妪不擅剑术,可在这般重压之下,任凭对方二人勉力支撑,也要节节败退。   沈元景心中惊叹,这卢妪隔着数十万里,将法力传来,仍旧是有这般宏大的威力,可见其修为之精深,不愧是练到最后一重天劫的人物。   他自忖若是正面交战,对方也这样全力以赴,如果自己不抢先逃走,落到这全由法力构筑的领域里头,也免不了要束手就擒。现下终究是一法宝为媒介,还隔了一层,旁边又有同伴相帮,还能勉强维持。   苦行头陀轻喝一声道:“小心了!”酝酿多时的太乙五行神雷即刻放出,一道炽眼的白光在空中炸开,滋滋雷霆之声,顺着黑色光线往周围蔓延。   落到东阳法宝构筑的一片花海之上,一阵乱扫,顷刻扫落大半花朵,吓得这对夫妇连忙往后退出很远。   吸星神簪也是一阵摇摆,里头传来卢妪愤怒的声音道:“小辈,胆敢无礼!”   骤然一阵拉扯之力出现在空中三把飞剑上,一点星光从神簪中脱出,迎风一晃,便如人脑袋大小,急如流星,往无形剑上一砸,“咚”的一声,似乎能听到此剑的哀鸣。   苦行头陀脸色一变,尽全力掐动剑诀,无形剑在空中左右摇摆,才面上摆脱接下来的几次锤击。   沈元景忙一催青蛇剑与星奔剑,便要动身前往救援。那神簪里头又冒出几点星光,接二连三化作飞锤,追逐而来。   他将青蛇剑一让,岂料对方早有准备,一个加速,撞击过来。青蛇剑眼见不敌,忽然散发莹莹青光。那飞锤落在青光中,“砰”的一下,将光芒打散,只是青蛇剑已然脱离,在原地留下的只是剑影。 第77章 离去   卢妪岂会放过,黑光一个转动,如同乾坤颠倒,骤然到了夜间,天上数百颗星辰转动,成一大阵,叫三柄飞剑逃无可逃。   苦行头陀无奈,只能时时催发太乙神雷,与无形剑互为奥援;沈元景是两柄飞剑也不敢凝聚,化作几百道剑丝,在天幕下四方游走。   饶是这样,这星空下最为难缠的是黑漆漆的光线,纯是一道道的法力凝结,聚散无常,又浑厚凝实,时时皆在,让沈元景与苦行头陀无力反抗。   这般法力压制,使人最是无奈。攻势无处不在,躲闪不得,纯拼力量,又反抗不能。若非二者道法高深,招数精奇,早就束手就擒。   卢妪仍不满意,又要出手,忽然底下传来一阵响动,她冷哼一声道:“先不和你们两个计较。”神簪一晃,漫天星斗全都消失,黑光大盛,将周边一切排开,就要往前。   “沈道友,还不快用剑阵!”苦行头陀大喝一声,沈元景叹口气道:“这老婆子在阵法上的造诣,可比我还要强上一分,法力更是高出不止一筹,就算我布成剑阵,也顶不了多少时候。”   他说话间,头现出一把玉尺,发出一道紫光,又有九朵金花。用法力一催,其中五朵一个晃动,落到吸星神簪边上,结成一环,将之圈在中间。   “九天元阳尺?”卢妪怪叫一声,神簪上黑光更甚,左冲右突,使那金花一震晃动,引得苦行头陀眼皮一阵跳动。先前他可是领教过九天元阳尺的厉害,全力而发的太乙神雷落在上面,只起一个涟漪。   好在几番挣扎,神簪并不能脱身而去,他这才松了口气,今次若无此法宝,可就难办了。   卢妪怒火更甚,喝道:“小辈让开!方才我已经对你二人手下留情,你若是不识好歹,惹得老身火起,今日不在当面,无法与你二人为难,以后撞见了也定不相饶。”   这话倒是不错,方才那吸星神簪一直只是要突破二人飞剑封锁,并未攻向两人,否则突袭之下,两人也难保不会受伤。   苦行头陀倒是不怕沈元景受他威胁,若没有考虑到这个强敌,对方也不会邀约峨眉一起来取宝,除却笑和尚这个盘荦故人之外,未尝不是要峨眉拍顶在卢妪面前,承受怒火。   果然沈元景并不答话,定在空中,一心一意动用法力,导入九天元阳尺内,遥控五朵金花。只是动用法宝最耗法力,寻常三五朵金花齐出还不觉有异,现下全力催动五朵,已然是竭尽全力。   卢妪见对方不肯放弃,愈发恼怒,冷冷的说道:“好一个峨眉,好一个清玄子小辈,如此霸道,老妪将来定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苦行头陀心头微叹,若是可选,他自然也不愿意与这位心眼狭小的前辈为难。只是眼下天机混乱,长眉真人定下的“峨眉大兴”之策,已然起了几处关键变化。   晓月禅师立五台派是一桩,大雄宝库遭人拦截又是一桩,其余那些曾经热切的老前辈态度暧昧更是让人始料不及。于是东海三仙商议,不可再将未来寄托在这些前辈身上,而是要加紧步伐,培养出下一代弟子。   此次取宝便是一桩试探,倘若卢妪态度依旧,那便可笼络对方一起,将盘荦仙府宝物取出,分润几件也不是不可。只是对方听闻是峨眉来客,一点好脸色也不与,更是提出“借用”紫青双剑这等无理的要求,其意昭然若揭。   既然对方态度已变,不肯合作,那便只能趁着有一强力盟友在旁,先将此地法宝取出,壮大门派。   这时东阳、龙玄夫妇见卢妪被困在里头,顿时大为焦急,再也顾不得受伤,一齐冲了出来。沈元景不得动弹,苦行头陀连忙迎上去,只用一把无形剑,就把两人拦住。   如此过去一个时辰,此时吸星神簪却已然不动,静静的浮在五朵金花中间。沈元景仍旧不敢怠慢,将全副心神都用在此处。   忽然从底下冲出来三道光彩,他念头一动,身前三朵金花往前一绕,将之截了下来,细看是一龙形紫色奇光、七点火星和形似三根二尺多长的彩羽之宝。   苦行头陀手慢了一分,张了张嘴,却未说话,纵他出手,也不过能够截住一团。过不一会,才见朱梅并笑和尚落到场中,急切问道:“苦行道友,可曾见到有三样法宝飞出?”   却见沈元景面前浮现三团金莲下,各有一团彩光,慢慢往这边送来。   这时,那吸星神簪一阵剧烈晃动,卢妪平静的说道:“今日之耻,老身领受了,来日自有所报。”说话的同时,神簪黑光凌厉,一阵扭曲,往前一冲。   “砰”的一声,竟将五朵金花的封锁击出一丝缺口,飞射而出,并不停留,瞬间窜出海面,消失无踪。   “咳咳!”沈元景咳嗽一阵,笑道:“姜桂之性,老而弥坚。这老婆子宁可拼着神簪灵性受损,有失落之虞,也要自行脱离,可见一斑。”   他将九朵金花一收,将三团彩光拢在手里,化作一道虹光而出。峨眉三人见状互视一眼,连忙跟上。   只剩下龙玄与东阳夫妇看着洞府内一片狼藉,苦笑不已。   ……   沈元景脱出海面,立在黑刀崖顶,等着峨眉三人上来,当先抛出七点火星与三根二尺多长的彩羽之宝,说道:“先前说好的,我取三样宝物。   除却太白玄金精气和广成子所炼制的三元固魄丹,另外就是这样龙形紫光,如何?”   朱梅伸手将这两宝接过,见他连其他遗留宝物看也不看,松了口气。此番除去太白玄金精气与三元固魄丹,一共还有七件宝物,其中一件形如双斧交叉的古铁令符最为厉害。   既然对方不选这一样,也就省得再起争端,他爽快的将对方所要的两样东西递了过去。如此除却笑和尚还有些忿忿不平外,两方也算皆大欢喜。   苦行头陀把头一点,说道:“今番取宝完成,两方也各得所需,道友可是要遵守约定。”自然是指紫青双剑的秘密。   沈元景点点头,并不说话,化做一道虹光,往南疾驰而去。 第78章 炼丹   沈元景回到涵虚仙府,交待了弟子们几句,便入到静室。花了好些天,才将卢妪临走前,透过法宝打出的伤势调养好。   之后才将太白玄金精气与十七颗三元固魄丹取出,好好观摩了一番,设下封禁收起,两者将来都有大用。又把那龙形紫色奇光,拿在手里把玩一阵,取出一颗龙珠,仔细比对之后,脸上现出笑容。   看完法宝,沈元景依次取出广成天书三册,各发荧光,连成一片,细细研读之后,方才长出一口气。这门道法奇巧而古朴,秉承上古自然之理,是一条直指天仙境界的堂皇大道。   与峨眉派的《紫青宝箓》相比,或许失之广博,却在精纯上不输分毫。配上《长生诀》上的筑基之法,更添三分玄妙。   想到这里,沈元景将那《长生诀》一册取出,才一放手,但见此书落在半空之中,另外三册广成天书也投来,相互按序,四本叠加一起。   一阵猛烈的白光闪过,分出七彩光华,散发开来,将此四书包裹在内。好一阵子,华彩消失,四书才各自分开,粗看外皮,并无任何变化。   他先将长生诀取来,翻开一开,头几篇并无特殊之处,再往下看,那七幅图案已然生出了许多变化,其中行气线路更加复杂精细,细细看来,已称得上最为顶尖的筑基法门。   略过此节,再往后看,又多出许多文字,其中有两篇是讲的如何祭炼法宝。之一是详述一件威力宏大至极的法宝的运用法门,另一篇谈及如何利用天地灵材炼就一样神奇法宝的方法。   那件有大威力的法宝现下深埋元江,暂且不可得,无须多言。另一篇方法却是极为有用,虽然其中的道理偏于宏大,可若是与现今的法宝炼就之法相合,取二者之长,比之原本更要精巧、实用。   况且大多数的材料沈元景已经取到手上,只是还有一两件东西在旁人手中,下落不明。不过就算得到,他现下也并无太多时间来炼。   他将另外三本广成天书翻看,里头大部分内容都无变化,只在一些细节处,又了细微的调整。若是单独来练,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可一旦与长生诀上七幅图结合,威力更增。   此时,广成子这一本道书,才真正能够与峨眉派传承相匹敌甚至略有超出,还要胜过纯阳真人的龙虎金丹秘法。   ……   半个多月后,崔五姑风尘仆仆的赶来,先将几株通体霜白的灵药递来,说道:“这便是那玄霜,果然天生灵物,玄妙异常。   离土之后,七日之内若不得重新栽培,便要枯萎。我一路不敢停歇,紧赶慢赶,你快拿去栽种,勿使失了药性。”   她此药连同许多其他灵草交给一旁的司徒平,又道:“那灵峤仙府的确是人间仙境,让人流连忘返,俞道友便是受到邀请,留在那处暂歇。   非但洞府主人赤杖真人是不输天上金仙的人物,就是他座下几个弟子,如赤杖仙童阮纠、甘碧梧、丁嫦等,俱都功行深厚之辈,还要强过我等。   若非道友述说,我实在不知还有这等所在。那位真人也十分奇怪道友怎会得知他之所在,邀你若有闲暇,可上门一叙。”   沈元景笑道:“此等福地,自然不会错过。”崔五姑便将一枚灵峤仙府赠送的引路仙篆送上,又把另一把无华氏金戈奉送,说是贺他徒弟筑基,便匆匆离去。   得了玄霜,这一炉筑基丹的所需的灵药终于凑齐,沈元景先叫余英男与商风子二人开始习练筑基功法,接着一头扎入丹房之中,一边祭炼九天元阳尺,一边与司徒平二人开炉炼丹。   ……   三年之后,丹炉里头升起一团云雾,化作五彩之色,光华轮转,弥漫整个丹房,持续不散,两人便知道丹药将成,连沈元景放下祭炼法宝,和司徒平小心翼翼护着丹炉。   半月之后,炉内一声轻鸣,一道灵气冲起,云雾立刻两分,一面化作朱红火雀,一面是纯白寒鹤,两相交汇,融为一体,又一齐被吸入丹炉中,轰隆隆几声,再无动静。   司徒平看得目瞪口呆,说道:“师父,纯阳丹决上所述,此丹成就,不过是腾起云雾,三日便会化作龙虎交汇之状,为何此番炼丹持续了半月之久,又是冰火之形?”   沈元景笑道:“吕祖所述朱果、玄霜,虽非寻常之物,但也不至于要用到千年之属。两物便是拿来生吃,也能延年益寿、缓解衰老、增长功力,何况用来炼丹,更是别有神效。”   见徒弟若有所思,他又问道:“灵药越多,所耗费时间日久,若非炉中有一枚兜率火,无有十数年不可得。今番算是真正炼丹,你从头到尾参与进来,更多时候还是你掌控火候,可有心得?”   司徒平叹道:“炼丹果难,非要如那神秀禅师所说‘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将其中杂质一一用火驱逐,不能得此一炉灵药。”   沈元景点点头,将丹炉打开,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玉瓶,将丹药尽数取出,约莫龙眼大小。粗粗一数,竟然有一千零二十四,暗合两仪之数。   他取出一天罡一地煞之数,另外放入两瓶中,说道:“寻常筑基,一枚足以;便是良才美玉,也只需三颗,今后我门中无忧矣。”   出来后招过杨达,将天罡数递过去,说道:“前番得了武当半边老尼的盛情,替我府中补益了许多灵草,曾许诺予她一些筑基丹,今番成就,自不可食言。   你且送去,替我带上一番问候。只是要早去早回,不要误了你余英男师妹与商风子师弟的筑基大事。”   杨达领命,晨去晚归,并带回许多许多灵材,说道:“半边师太见了师父所炼灵丹,喜不自禁,直言前次所付灵草不能抵其之十一,不能占此便宜。   因而要赏赐了弟子一口飞剑,我不肯收,她又叫人备下许多灵材,叫我带回来给师父炼制法宝用,却是拒绝不得。”   沈元景笑道:“那老尼恩怨分明,为人傲气,你若不收,她反倒会不乐意。你做的不错,且先去休息,我已叫你两位师弟师妹静坐,三日后便要行筑基之法,用的乃是门中秘术,不可错过。” 第79章 筑基   三日后,众弟子立于殿上,其中商风子面色肃然,余英男却是止不住脸上喜意。   沈元景道:“商风子你要学广成子的道法,那这次筑基便由我来主持,杨达从旁协助。这里有三粒纯阳筑基丹,你先拿着。   本来以你资质,四粒吃是吃得,却有些过剩。只是天之道,本就不可满溢,也无需强求这一点点圆满。你且坐下,按照我传你最新的道法运功,便会知道运用这丹药的时机。”   商风子自然是师父说如何就如何,当下盘腿坐下,默运筑基功法,过得半个时辰,便到了突破关隘,忙澄净心神,将口中含着的三枚丹药一一咬破。   那丹药立刻化作液体,顿时一阵凉意从口中传来,顺着食道而下,初始全是冰凉,落到腹中,化作一团火意,散遍全身。忽而过去种种经历,一齐涌上心头。   有幼年受人欺辱责打,有母亲被人辱骂偷偷哭泣,有两人被迫离群索居、躲入深山,有母亲病重差点散手人寰……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众人见他面上全是愁苦愤怒,乃至于最后双眼通红,似有怒火烧出,正自担心,忽然那丹药中最后一点化入丹田,一股寒意腾起,落入脑中。   商风子顿觉一阵清明,眼中怒红消去,周身浮现一阵清光,稍一活动,便有无穷精力,内视既知已然是筑基成功,踏上长生之路。   师兄弟上前一阵恭贺,他仔仔细细将一番体会道出,还有些后怕道:“若不是那最后一点丹气,我几乎要走火入魔、功亏一篑。”   米明娘十分羡慕,说道:“我那时筑基,也是这般群魔乱扰,若非无意中得来的一枚宝玉,几乎要万劫不复,哪里有师兄这般幸运,轻而易举的渡过魔劫。”   几个弟子里头,只有米明娘又修道的经验,这才知道这筑基丹的珍贵。杨达心道,难怪以半边老尼一派之尊,都欢喜异常。   等他们谈笑过,沈元景将金戈递给商风子,说道:“此乃前次从无华氏古墓得来的金戈,彼时叫凌道友得去,前番他先补偿你杨达师兄受了乙驼子委屈,送出一把。   后来分配大雄宝物,我执意将那化魔丹予他夫妇,他二人承情,这次又借机将另一把送来。成对来用,威力无穷,不输共工氏断玉钩,我将口诀传你,好生领会。”   商风子心中忐忑,说道:“如此不是叫师父欠下人情?”   沈元景笑道:“怕得什么?不久他夫妇二人就要立派,除却几个散人,并无奥援,到时候还要你们几个晚辈过去,替他撑一撑场面,打理杂事。”   商风子这才心安理得的收下,欢喜的看了半天。   沈元景跳过眼巴巴看来的余英男,对米明娘说道:“你既然放弃两条通天大道,要跟我学这前途叵测的剑修之路,我心中自然是极为高兴,又替你惋惜。”   米明娘说道:“能拜在师父门下,已经是明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况且师父这条修炼法门,不见得就输给两位道祖,更是适合我这资质不高的笨丫头,只有一颗勇猛精进之心,持之才能攀登高峰。”   沈元景摇头笑道:“我这剑修之法,可不是苯人能学的,若三五十年只得一个筑基,何苦来着?你资质虽不如英男,可在门中也不输其他人。   既然你打定了主意,我也不劝。只是这法门需要一口极好的飞剑,你既不要南明离火剑,也总不能叫你再去外寻其他灵材。   正好上次得了一样西方神泥,金性土性皆有,你拿去当做本命飞剑,十分合适,只是要多花些功夫。”   米明娘大喜,接了过来。但见此物与寻常泥土不同,灰蒙蒙的一片里头,露出白光,十分灵异,知就此应用,也是一样十分厉害的法宝,练成飞剑,自然会更添威力。   沈元景这才转向余英男,说道:“你的资质在我弟子中属第一,放在全天下中,也不逊色任何一人。耗费的丹药,也较常人多一些。”   他拿出七颗筑基丹,让余英男眼睛都瞪直了,说道:“师父,七颗这般大的丹药,我如何含在口中?”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傻丫头,休说你也承受不住这七颗筑基丹的药力,便是可以,也不是只有吞服一法。杨达、司徒平,你二人且摆下阵法。”   就见二人取出阵旗,一阵鼓捣,摆出一个寻常的锁灵阵,乃是灵药成熟时候,为使药性不散而用。   沈元景让余英男盘坐在里头,将那七颗纯阳筑基丹,按奎、娄、胃、昴、毕、参、觜,西方七宿排布在她头顶,又取出一团白色气团,说道:   “此物乃是太白玄金精气,是打造飞剑最为上佳的材料之一,正好一并封入你体内,成就先天剑丸,你时时温养,便能与你一同成长。”   余英男更是止不住的开心,猛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   沈元景将太白玄金精气放在空中,手中掐诀,不停的打出法光,在外足足加了九九八十一道封禁,才将庚辛之锐封住,冲着弟子一点头道:“开始!”   余英男立刻默运玄功,不一会遁入玄妙,忽然一团刺眼的白光落入躯体,散发的光线如同蚂蚁啃噬内腑,十分难耐。   她早有准备,强忍这不发声,只是躯体轻微颤抖,面上露出又痛苦又倔强的神色,叫人心疼。   沈元景却不管,将那太白玄金精气剑丸落到她体内,这才停止动作,又等了一会,见她临近瓶颈,才伸手一指,七颗筑基丹全都破裂,轻灵之气弥漫在阵中。   余英男张口一吸就是一团丹气,入到体内,水火交济,痛楚减轻了一些,便连忙张口猛吸,周围丹气被锁灵阵法束缚在内,现下如同找到突破口,纷纷涌来。   一道道清凉的气息不停的降落,入到腹间又转化为热意,散布全身。她默默运功,一边消化丹气,一边照着清玄剑诀,将心神沉到剑丸上,慢慢渗透。   到了最后,心神方与剑丸相合,丹气也尽数入到体内,那魔劫也随之而来。余英男所畏惧者,只有家族遭难,以及被那贼子掳到山中祭炼法宝一次。   因她经历二事都是小时候,受创更大,魔意更为汹涌,丹灵之气方要上涌,忽然一阵白光闪过,妖氛顿消,却是那剑丸种下之后,自发消解体内心魔。   筑基之后,余英男神光凛然,已非凡人,众人齐齐道贺。 第80章 出关   时间一晃又过去五年,沈元景师徒新得了道法与法宝,全都守山不出,只在一处各自练功。许飞娘等几次上门拜访,都得知沈元景闭关,无奈离去   这天,忽然远处飞来一道剑光,迅速落到崖上。今日是米明娘值守洞府,见是凌浑,忙起上前迎接,等到了里间,又请了几位师兄师姐过来。   奉茶过后,司徒平先将一瓶纯阳筑基丹奉上。凌浑一看,满意至极,连说沈元景有心,以后定会有报。   杨达说道:“师父闭关前曾有过交待,若是凌师伯前来,说明开派在即,手下定无人手,令我师兄弟几个,除却要留一个在洞府外,其余人尽可出山,帮助师伯奔走。”   凌浑大喜,说道:“今见几两位师侄神光内敛,法力浑厚,放在玄门大派中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比之我前次见到的峨眉那几个弟子丝毫不差。有你们帮忙,也省得老叫花子觍着老脸四处晃荡以大欺小。”   他仔细看了看,越看越是眼红,不知这些个良才美玉,沈元景是如何收到门中的。他将每人都夸赞一番,见到余英男尤为眼热,说道:   “我欲要继承师父巨山真人遗志,开创一派。苦无时机不至,久久未能成行。上次得你师父相助,有了一桩护身至宝,再也不虞被人镇压。   现今尚缺一处洞府,我可不敢像你师父一样大胆,在一堆老怪中间立下门派,便只敢在边陲之地寻访。   虽俞峦道友大度,要将她所在的云雾山金石峡让出,可我等怎是那般无耻之人,思来想去,惟有前次见到的滇西大雪山青螺峪四季如春,灵机兴盛,十分合适。   那里原本的主人神手比丘魏枫娘被你师父杀死,剩下的川西八魔不成气候,只是他们拜在毒龙尊者座下,自以为有了更大靠山,肆无忌惮。   我已经定下计策,过不了多久便可光明正大的找上门去。只是我原本定下的那几个弟子还不成气候,如今天机混乱,怕他们暗中出事,还要请几位师侄帮衬一二。”   杨达便让几位师弟师妹上前,说道:“凌师伯需要我们去办何事,尽管吩咐。”   凌浑先一指杨达道:“师侄你沉稳可靠,替沈道友大理门派多年,其中关窍定是比我还懂,这掌控全局非你不可。”   杨达领命,他又道:“既然杨师侄离去,那司徒平师侄便留在洞府里头,替沈道友照料。至于其他三个,商师侄你跟着杨师侄,米师侄你入道年岁早,后面听我吩咐,见机行事。   至于余师侄,你虽神气完备,可毕竟年幼,又秉持沈道友传承,就跟着我长些见识,可好?”   几人自然无有意见,纷纷收拾好一切,又请司徒平分了些自炼的丹药,随着凌浑外出。   ……   几个月后,沈元景出关,听着司徒平介绍近来大事,只点点头,嘱托他好好看守洞府,便架起剑光化虹而出。   他飞在空中,心道:“这许飞娘也真是大胆,既然与峨眉派撕破了脸,还敢驻在黄山不动。不过她几次三番送信过来,说有要事,里头隐约透露已知烈火祖师等人后头站着哪位,倒是不得不走这一趟。”   太行山处在五台山、华山与北邙山中间,就算洞府隐秘,也逃不过那些个老怪物的搜索。他一向是不亲近也不得罪,省得门人遭殃,是以多知道一些正魔动向,十分必要。   不多时,便已到到达黄山。只是那许飞娘所居的五云步,原是山中最高寒处,而又最为神秘的所在,若非有着引路符篆,要寻也会费不少时候。   甫一落到洞口,就先见着一人在洞口打盹。只见那少年身形矮短,穿着一身红衣,足登芒鞋,头颈间长发散披,打扮得不僧不道。   这少年倒是警醒,立刻睁开眼睛,和二眉交错处有一块形似眼睛的紫记凑成三只,加之满脸青筋抖动,似人间夜叉。   “你是何人?来我五云步作甚?”他一开口,掀唇露齿,满口黄牙,相貌非常丑恶,沈元景知道这人便是许飞娘新收的门徒三眼红蜺薛蟒,也懒得计较他态度恶劣,说道:   “你去告诉你师父,便说清玄子上门拜访,请她出来一见。”   薛蟒吃了一惊,他常听师父说起修行界里头的事,这位是她常常挂在嘴边,是不能得罪的一位,连忙露出讨好神情,恭恭敬敬的道:   “原来是清玄真人当面,请恕晚辈无礼。师父早有吩咐,若是真人前来,无须通报,先请到里间奉茶。”   说罢他忙让到一边,往前虚引。沈元景也不客气,径直入内,到得一处会客室,等待一会,许飞娘匆匆而来,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几年不见道友,神气湛然,想来是功行更上一层楼,可喜可贺!”   沈元景轻笑一声,也不谦虚,说道:“侥幸有所得而已,算不得什么。”   他越是这样,越叫许飞娘不敢怠慢,她可是亲眼所见,这位一人敌住苦行头陀和嵩山二老,丝毫不落下风。这三个里头任意一个,在未练成几桩威力巨大的法宝之前,她连叫阵的实力都没有。   闲聊几句,她便收敛,叫薛蟒出去,正色道:“道友此次过来,想必是想知道烈火祖师与冥圣徐完背后的那位高人吧?”   沈元景点点头,许飞娘也不敢卖关子,说道:“我所知不多,只听晓月禅师说起一次,乃是那西昆仑红莲盛会的主人。”   “原来是他。”沈元景脸色十分凝重,虽然原著中并未提及此人,可从几本后人附着著作中来看,这是为十分了不起的人物,至少也是芬陀、白眉这一级数的魔君。   许飞娘从未听说过此人,想要打探,可见对方讳莫如深,也自心惊,忙转移话题,说道:   “那日晓月禅师开派以后,广收各方散人,一时之间,五台派果然壮大。只是派中师兄弟们各有异心,争斗不止,偌大一个五台派仍旧四分五裂。   禅师本还有心团结,可时间一长,也心生怨恨,气林渊几人与他作对,便去寻了烈火祖师,又有冥圣徐完,结成联盟,引那毒龙尊者的师弟史南溪入到五台派做长老。   这一招果然管用,禅师联合石南溪以及几个投奔而来的强力散仙,三次斗法,都胜过了林渊几人,才勉强把五台派捏合一起。”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看来晓月禅师背后那位也蠢蠢欲动了。传闻他走火入魔,把半个身子烧的焦枯,不得动弹,只是不知复原了没有。”   许飞娘心里一惊,这才想起晓月禅师还有哈哈老祖这样一位师父,不由得为林渊几个担心。她虽恨几人识大体,可毕竟是一师所出,多少有些情分。   想到此处,又分外羡慕沈元景,虽处旁门,可传承不缺,本领高强,便是得罪了峨眉,对方无有万全把握,也不敢将之如何。 第81章 偶遇   沈元景从五云步出来,因有心事,也不架剑光,信步而行。   传闻中的几个老魔这么早就出手,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显示这天地大劫是愈演愈烈,可他还未有做好准备,门下弟子尚不足以和峨眉争雄,自己法力还不够与几个老怪物匹敌。   若是现下就开战,非正魔两教中人,定然不能够独善其身,除非他学着赤杖真人,一去几万里之遥。   只是这样恐怕也难以躲避灾祸,天机还不知道会最终演化到个什么地步,天劫之下,也不见得就能逃脱。   不知不觉到了文笔峰前,但见莺飞草长,山松涌浪,层翠叠峦,岗岭起伏,再往上便是餐霞大师的洞府,有人下来,他不愿与之见面,便准备离去。   才走不多远,从松林出来一个女孩儿,约莫十多岁,穿着一身白衣,见到远处沈元景,先是一愣,继而放出飞剑,轻喝道:“来者何人?敢到黄山文笔峰窥探?”   她恰好见着来人转身,以为是做贼心虚,是以出言呵斥。   沈元景听了此言,倒是不好再走,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本是过来访友,无意路过此地而已,山上无非是餐霞洞府,又甚好窥探的。小姑娘守护洞府之心可嘉,只是有些大惊小怪。”   小女孩心中一凛,文笔峰与许飞娘所在的五云步相隔不远,若说走错倒也正常。只是师父常说她们这个邻居心术不正,心怀叵测,让她们几个弟子不可过多接触。   于是她认定眼前之人也是恶徒一流,便又开口道:“若我这样的小孩子迷路倒也正常,你这样的大人难道连个门都找不到?   且为何一见到我便离开,分明是你心里打了坏主意,要窥探我家洞府的虚实,好图谋不轨。”   “你是唤做周轻云罢?小小年纪,这么多的心眼,和你父亲倒是一样。”沈元景见其模样,和周淳又许多相似,勾起记忆,轻笑道:“黄山文笔峰上,有什么东西值得窥探的?   我转身要走,无非是不想撞见餐霞道姑,免得心情不好,忆起前仇,出手没个轻重,伤了人,叫旁人捡了便宜。”   小女孩立刻大怒道:“果然是邪道贼子,连我的姓名都打听清楚了,还敢说没有其他心思。”说罢放出飞剑,往对面攻去。   沈元景也不见动作,只一下伸手,便将飞剑捉在手里,不顾对方小脸煞白,仔细瞧了瞧,说道:“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还没到你身配青索的时候,倒也勉强够用。”   大手一松,那剑又飞了回去,这次周轻云不敢动作,只是满脸戒备,一边悄悄放出信号。   “小小年纪,便如此冲动,今日若不是遇着了我,就凭你身上那点护身法宝,哪里还有命在?”沈元景只做不见她的动作,说道:“   另外敌友不分明的时候,还是懂点礼数的好。方才那些言辞,你且问问你师父及你父亲,看看他们敢不敢这样跟我说话。”   这时山上起了动静,他轻轻一笑,一道虹光闪过,瞬间远去。   片刻之后,从文笔峰上落下一道剑光,正是餐霞大师,见周轻云无碍,才松了口气,板起脸喝道:“轻云,怎地如此顽皮,趁我打坐就偷跑出来。”   她见其有些魂不守舍,又担忧的问道:“你放出信号,可是遇到什么事?”   周轻云回过神来,连忙将方才的事说了个分明,问道:“师父,那是何人?似乎认识你也认识我父亲?”   餐霞大师听得“青索”二字便已心头震撼,下意识的回答道:“他是你父亲的师父。”又觉不对,补了一句道:   “当年你父亲混迹江湖,曾经遇到游戏风尘的清玄子真人,拜师学了许多防身的武艺。个中详情,我也不知,你回头仔细去问你父亲吧。”   周轻云还要追问来人和师父的关系,却见餐霞大师脸色凝重,只得将话语收回了嘴里,闷着声一同回了山中。   ……   沈元景本要一路去往西南,只是受了周轻云这一打岔,又念着到了九华山左近,也就存了去往醉仙崖别府一观的念头。   索性飞剑不过片刻,就到了洞前,上下四棵怪松仍旧葱郁,只是里头无人打理,已然荒废。挥手将洞府中的一些陈腐气息除去,又随手布下一阵,这才满意在里头住了一宿。   第二日早晨往空中飞遁,准备回去太行山,只是才到云端,迎面来了一人。   两人本都戒备,但见对方剑光清正,才略略放下心来,沈元景往前一见,对面是个身穿长袍的青年男子,只三十不到,面容十分儒雅。   这人先行一礼,说道:“极乐真人门下记名弟子陆敏,见过道友。”   极乐真人乃是当年青城派的创派祖师,比峨眉派鼻祖长眉真人入道还要早一些,只因收错了两个徒弟,胡作非为,犯了教规,他虽将恶徒擒回青城,当众惩戒,却也受了连累不得飞升。   从此他也无意收徒,退隐云南雄狮岭长春岩无忧洞内静参玄宗。数十年工夫,悟彻上乘,炼成婴儿,脱去躯壳,成了散仙,便自号极乐童子。   本想在洞中一意精进,上升仙阙,一来外功未满,二来青城派剑法尚无传人,终觉可惜,打算物色一位真正根基深厚、心端品正的人承继道统。   这位极乐童子非但法力高绝,为当世最顶尖的几人,剑术也自成一家。凌浑常常感叹其剑术与长眉真人都不相上下,自己则差之甚远。   是以沈元景一直以来,都想见识一番这位真人的风采,当即说道:“原来是极乐真人门下的陆地金仙陆道友,我乃是太行山三折崖清玄子。”   陆敏脸上一惊,说道:“是清玄子道友,久仰久仰。”他也不是那些个积年修道、从不外出的隐修人士,自然是听过沈元景的名号。   便是新近对阵峨眉三人的战绩还未传出来,单凭胜过餐霞大师与玄都羽士林渊,迫得阴阳叟狼狈而逃,就十分了得。   他一见是此神光湛然的人物,心想果然名不虚传,问道:“却不知道友来此是访友,还是另有贵干?”他心中将峨眉妙一夫妇,黄山餐霞、许飞娘等几个剑仙名字过了一遍,都是不好惹的。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我在这九华山醉仙崖有一陋居,常年未住,满室生尘,过来清理一番。却不知道友来此,所为何事?”   陆敏一指山脚下,说道:“我原本是此地快活村人士,百多年未有归家,近来魔涨道消,忧惧家族遭难,特地回来一观。”   “快活村?”沈元景念叨一声,说道:“十多年前,我在青阳城遇到一个青年男子,也说是快活村陆家的人,不知和道友有无关系?”   “原来骏儿当年遇到的仙人是道友你啊?”陆敏恍然大悟,摇头笑道:“他至今仍旧悔恨,当年是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仙缘。” 第82章 结交   当年沈元景初穿越时候,还未入道,欲要北上太行山寻找涵虚仙府,因不识路程,到青阳城打探,正巧遇到陆骏,套出不少话来。   因有这层缘法,他便邀请陆敏到了醉仙崖清玄别府,里间更无他景,只一石桌二石凳,倒也能够摆上一些茶水。   洞府极小,一眼就能看个通透,陆敏笑道:“我原本以为道友所说陋居乃是谦辞,岂料真是这般光景,便是比之贫家亦有不如。亏得道友心境深厚,能久居之。”   沈元景笑着推过一杯清茶,说道:“不过是落魄时候暂且容身罢了,现下还不是去了太行山,有了吕祖涵虚仙府不算,一座山头也被我师徒占据。”   陆敏哈哈大笑,心道:“这人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崖岸自高,看来和师父一样,也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饶人’的性子。   我与他并无冲突,且有一层微薄的缘法,不妨结交一番,将来去救女儿脱离牢笼,也可多一份助力。”   想到这里,他便将当年求道之行,当做趣事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九华快活村陆姓是个首富,到了陆敏这一辈,几房人只有陆敏这个独子,幼年酷好武艺,专喜结纳方外异人。及成家以后,父母叔伯相继去世,无人管束,更是无法无天。   有一年闻得黄山出了一个神尼,偷偷前往,几经磨难,差点身亡,也未见到其人。却在回返时候,见到一道光华,往文笔峰而去,便跟随上来。   彼时天机尚在,餐霞大师算定他之缘法,不敢接纳。果然不久之后,等到了出来采炼东方太乙精气的极乐真人李静虚,因此灵物就在快活村下,便收他做了个记名弟子,又遣他下山繁衍子息,以全孝义。   陆敏不敢违拗,且幸往黄山时,妻子便有了身孕,等到临盆,竟然双生一男一女,不由心中大喜,男名为达,女名蓉波,俱都生得玉雪可爱,聪敏非凡。   说道这里,他脸上露出愁容,道:“达儿因无仙缘,便在家替我延绵后裔,道友所见那陆骏,便是其曾孙一辈。蓉波生有夙根,等到长到十来岁光景,每日问安必定向我隔户跪求学道。   我一动念,便应允了她。孰料她竟非常颖悟,诸般道法一学便会,我心中欢喜,等儿子长大成材,索性带了蓉波,出门积修外功,交结剑仙异人。   后来见莽苍山免儿崖玄霜洞幽静,以那里为久居之所。她用功极勤,我却因坏了纯阳之体,不得见上乘道果,每每担忧蓉波步了后尘,便带她去求问师尊。   真人说蓉波志大力薄,孽重缘浅,予了她一道保身灵符。我心中更加忧虑,便隐居玄霜洞,一意修持,并不外出。   岂料天机果然不让人。那年我一好友,南海聚萍岛白石洞凌虚子崔海客,带了虞重、杨鲤两个门人闲游名山,正巧遇见。我因有地主之谊,便留他师徒盘桓些日。   我与崔道友俱都喜爱弈棋,每日都要对局;虞重生性孤僻,练功又勤;两人都不外出,便让蓉波领着杨鲤四处游览。   这二人一个天真,一个温文秀雅,都是修道男女,风光霁月,我原本以为无妨。   只是那日崔道友忽然被人叫走,我去寻两人,却见二人同卧一石,当时虽气愤,但见那杨鲤仍旧是纯阳之体,也才放下疑惑。   过得一些时日,却见蓉波不但恍惚不宁,腰围也渐渐粗大,仿佛珠胎暗结,已失真阴。当时愤怒,几欲杀了这败坏门风的丫头。   是她关键时候,放出极乐师尊所赠灵符,才知她是误嗅毒花合欢莲,受了灵石精气,感应而孕,二十一年后才会产下一子。   非但如此,必须要在穴中照本门传授,静中参悟三十六年,以后更要渡过魔劫,才能飞升。   原本那时我也奉真人之命,去往北海枯坐三十六年,受寒冰尸解,等转劫后方能成就正果。岂料近来天机混乱,转劫之事恐有差错,十年前,真人怜悯,亲去北海将我救了出来。   此时我才得知,我那苦命的女儿蓉波,飞升之时,果然受了魔劫,叫南海紫云宫三位宫主掳去,做了奴仆。我欲要前往解救,真人说尚且不到时候。   我几番打探,才知紫云宫之事干系重大,正魔两道都十分关注,若我一人抢先动手,无异于挑起正魔大战,因果太重;想要重回玄霜洞,真人也是不许,说我那洞中外孙自有定数。”   陆敏将生平经历娓娓道来,又叹口气道:“算来距离蓉波脱劫之时,还有两三年,只是天机混乱,到时候也不知会不会再起波澜。”   沈元景安慰道:“道友无须担忧,极乐真人境界高深,又一贯不参与诸方争斗,纵使大战爆发,无论正魔几位,也不敢为难。   只是现下形势乱成一锅粥,他不欲当这出头鸟罢了,真当其时,自会出面。以他只修为,护住陆道友女儿,易如反掌。”   陆敏心下稍安,又道:“话虽如此,只是做父亲的,总不能全都指望别人,是以这几年来,我四处奔波,无奈当年太过孤僻,结交的朋友不多,也未请到几个帮手。”   沈元景心知他意,沉吟一阵,暗想:“我孤身闯入大劫之中,已经做下了这许多事,再想要躲避,恐怕不能。那紫云宫一劫,恐怕也是逃不脱。”   想到此处,他开口说道:“也罢,既然见到道友,便是有缘,日后若有用得上的,且飞剑传书来涵虚仙府便是。”取出一封引路符篆,递了过去。   陆敏大喜,事实上时至今日,他也只说动崔海客一人,还是因那毒花合欢莲是其弟子杨鲤无意寻到带去的;至于餐霞大师,态度模棱两可,叫他无可奈何。   如今有了沈元景这样一个助力,把握又大了许多,心情畅快之下,拉着对方对弈了三局,才心满意足而去。   ……   沈元景看着对方剑光消失,叹道:“你自顾着女儿受苦,却不想想外孙一个小娃娃孤零零的多可怜,可见心里还有怨恨。   既然相交一场,又知道此事,自然不好不理,如此我便代你受过,去将那小娃解救出来罢。”   他调侃几句,催动剑法,顺着对方无意中吐露的位置,往苍茫山而去。 第83章 芷仙   沈元景一路疾行,朝着西川方向而去,行了一大半的路程,忽然前头七彩光华蒸腾,拦住去路。   他略一估算,原来是到了巫山地界,便知是那乙休从中作祟,一按剑光,落到巫山灵羊峰,果然见到此人,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冷笑。   见到他来,乙休道:“十年之期还余两三年,怎么你这白脸贼等不及了,要来自取其辱么?”又仔细打量一番,道:“原来是道行有所增进,难怪敢找上门来。”   沈元景不屑道:“你这驼鬼也忒小人之心了,我说十年便是十年,怎会趁着你受伤,又欺负你大五行绝灭神光又未纯熟,落井下石?”   乙休说道:“便是不学合沙奇书,我要收拾你,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给你时间,不过是让你好好修炼,你既然不领情,那择日不如撞日,出手罢。”   “哪个有闲工夫同你浪费时间。”沈元景静立不动,并没有要攻击的意思,说道:“你那七彩光华还有些动荡,等把神光秘法练好了,再来找我吧。”   于他而言,乙休不是主要敌人,只是一块磨剑之石而已,什么时候对决都无关紧要,现下尚且有许多大事,无端端的争斗一场,费时又不讨好。   乙休这才明白眼前之人的确不是为他而来,心中稍有缓和,仍旧是冷着脸道:“那你行色匆匆,做贼一般,是去作甚?”   “我听说苍茫山出了一件宝贝,准备去偷来。”沈元景神色坦然,倒是乙休一脸不信,他才说道:“凌道友夫妇准备在青螺峪开派,因那地方有几个魔崽子盘踞,邀我前去助拳。”   “那花子要开派?”乙休满脸不悦道:“这等大事,他怎地不通知我?”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谁叫你大言不惭,说能收拾两个残废,结果弄得自己落荒而逃不说,还受了重伤。再者你这等肆意妄为之人过去,倘若闹起性子来,把来往各人都得罪个干净,他还怎么立派?”   乙休冷哼一声,却不说话,自己也知道性子冲动,敌人又多,真惹出几个老怪物来,凌浑辛苦多年的大事,岂不是毁于一旦。   他伸手一指道:“我见你从东方来,那青螺峪在滇西,你拐这么大个弯,跑这里来作甚?”   沈元景不想同他纠缠,随口道:“当年在晓月禅师开五台派之时,那阴阳叟得罪了我,后我赶来此间,他却躲避不敢回。今次正好过来看看,他还在不在那神女峰元阴洞里头。”   乙休半信半疑,沈元景却早已飞遁而出,不一会就到了神女峰元阴洞前,见得洞口真有禁制,心里头也是一怔,料想不到这老怪真敢回来。   既然撞见了,那恩怨就正好了结。他大喝一声到:“阴阳老鬼出来受死!”   却见着一个红脸道人出得洞府,手执一把拂尘,厉喝道:“哪来的野道,敢来此撒野?”及见到沈元景模样,眼睛一亮,淫笑几声,说道:“原来是个唇白齿红的小哥,却是哪家弟子,吃了我师兄的亏么?”   此人是阴阳叟的师弟鬼道人乔瘦滕,也与其师兄学的一样的妖法剑术,比阴阳叟还要作恶多端。   沈元景一见他这般模样,顿生厌恶,也不多话,放出青蛇剑,运足了功力,往前一搅,只咔嚓几声,那一片并不高明的禁制便全然毁灭。   乔瘦滕吃了一惊,识得来人剑光厉害,忙从法宝囊中取出一面令牌,一个敲击,顿时愁云漠漠,浓雾弥漫,立刻分不出东西南北。   不一会儿,只听得四面鬼声啾啾,阴风刺骨,旋风浓雾中,出现数十个赤身女鬼,手持白幡跳舞,渐渐往敌人立处包围上来。   沈元景冷笑一声道:“区区小鬼,敢来送死。”青蛇剑往前一个来回,数十道青光闪过,那一个个女鬼顿时头颅落地,全身化作一团烟雾,直冲上天。   乔瘦滕手里咔嚓一声,令牌裂成两半,吓得他一个激灵,万料不到自己的这九天都篆阴魔大法,被人这样轻易的破去。   他立刻生出了逃走的念头,只是自忖快不过对方剑光,不由得心里一狠,将头发披开,咬破两手中指,长啸一声,朝着面前那团浓雾喷了过去,立刻有百多道火蛇腾空袭来。   他一放完法术,也不管对方如何应对,把身往一矮,便要趁着浓雾,悄悄的离去。   沈元景笑道:“那苦行头陀笑我不擅雷法,却不知我等剑修厉害,何逊雷法。”说罢一震长剑,一个旋转,青光四起,剑气如烈阳般爆射而出,顿时浓雾消散,现出敌人身形。   乔瘦滕吓得连忙大叫道:“我是被师兄诓了此地的,不干我事,他躲在欢喜神魔赵长素那里……”话未说完,飞剑已至,将他连人带元神,灭了个干净。   “欢喜神魔赵长素么?”沈元景冷笑一声,入洞搜寻,这妖人和他师兄果然是一丘之貉,里头藏有三对少男少女,俱都受他妖法所迷,失去知觉,供人淫乐。   所幸旁边还另一个女子,衣衫完好,似刚被掳来,妖人还不及下手。   他又搜到了一面混元幡,上面斑斑血迹,其中不知有多少冤魂屈魄附在上面,幸亏那妖人没有来得及使出,否则他虽不怕,可一道剑光下来,千百冤魂都要消散。   沈元景叫醒所有人,一问之下,这鬼道人比之其师兄还有不如。阴阳叟尚且畏惧天劫,不敢杀生,所得男女俱都是买来,且事后还会放归回去。   这妖人洞中男女,全都是暗算拐上山来的,若不是自己前来搭救,不久就要死于非命,魂魄落到那面混元幡上。   沈元景叫那三对男女穿好衣物,将洞中一切尽数破坏,还嫌不够,索性一道剑光,将这一个洞府毁了个干干净净,才带着七人落到山脚。   见六人被采补得精气空虚,他取出丹药,分了一人一粒,又送七人各一份金银。其中六人接过,哭哭啼啼、踉踉跄跄的离去,只那衣衫完好的女子突然跪倒下来,口称要拜师。   沈元景一瞧,这女子不过十二三岁,生得非常美貌也就罢了,资质竟然也是顶好,不禁有些奇怪,问道:“你且起身,告知我姓名及家境如何?”   这女孩哭道:“难女裘芷仙,原是川中书香后裔,父母早丧,今日在兄嫂院中玩耍,被一阵狂风刮到此地,将要受那怪人侮辱,忽然洞外传来仙人呼喝,才幸免于难……”   沈元景脸色古怪听她叙述,若他记忆不错,这裘芷仙将来也是峨眉弟子,原本应当是在苍茫山被人捉去,失了元阴,却不料在此被他撞见,当真奇怪。   只是现在他无暇多想,便道:“好。只是我有要事去办,你也须得回去同兄嫂打声招呼。我先带你回去,两三日内我去找你,若是有缘,便收你做个徒弟。”   说罢叫其指路,架起剑光,一路将裘芷仙送回到了村口,又往西面而去。 第84章 石生   莽苍山广大,若非有陆敏告知位置,寻那免儿崖也要许多时候。沈元景一路飞行,到了近前,才将剑光按落,展开轻身功夫,寻到了玄霜洞。   此地果然是处在山中极深,林木葱葱,古藤攀绕,道路难行。及至到了地方,但见崖悬老松,谷内繁花似锦,鸟声切切,幽静异常。   可惜一面瀑布却早已干涸许多年,半点水滴也无,不远处许多藤蔓遮掩的,便是一座洞府。沈元景见并无禁制,心中奇怪,甫一落入其间,但见光华一闪,一柄飞剑刺来,激起他护身法光一阵晃荡。   抬头一看,一个矮矮的幼童,生得面如凝玉,目若朗星,发际上束着一个玉环,长发披在两肩,玉耳滴珠,双眉插鬓,虽然年幼,却带着一身仙气。   只是他全身一点衣衫也无,露出白嫩嫩的婴儿躯体,沈元景忍住笑,轻声问道:“你可是陆蓉波之子陆石生?”   那幼童正要再攻,听得此句,停下手来,迟疑道:“你某非是金蝉哥哥?为何长得这般大?”   “金蝉?”沈元景心中一动,想是齐漱溟之子齐金蝉,却不知幼童是从何得知,便道:“我非齐金蝉,乃是听你外公所说,你母亲留你再此,有些好奇,特来见你一面。”   石生又将飞剑祭起,急切攻来,大声道:“我外公早就转劫而去,休来骗我。你这邪魔外道,定是想要引诱我踏入旁门!速速离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他法力倒是不俗,剑术也有可观之处,只是一板一眼,并不如何出奇。沈元景放出一道剑光,随意拨弄,将他飞剑阻住,说道:   “你在山中待的时间太长,却不知外边天机早已从二十多年前变化,从前一切都做不得数。非止是你外祖父十年前被极乐真人亲手从冰原挖出,便是你母亲飞升也出了岔子,被南海紫云宫捉住,正为人奴婢。”   一听母亲有事,石生急得满头大汗,飞剑也忘了使,连声追问境况,沈元景便将从陆敏嘴里听来的话说了一遍。   石生立刻坐在大石头上伤心大哭,连声道:“怪不得这飞瀑早就干枯,却不见人来渡我,原来是天机混乱,连母亲也遭了劫难。”   他哭了好机会,才忽然记起,一咕噜爬起来,眼角还挂着泪水,架起飞剑就要往外,却叫沈元景拦住。   石生小脸鼓鼓,瞪着眼睛道:“你这坏人赶紧让开,我要去救我母亲!”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且不说你是否知晓那紫云宫所在,单是你浑身光溜溜的,怎好出现在人前?”   “啊!”石生顿时脸蛋通红,一个闪身落在大石头后,不敢探头。   “你外祖父陆敏乃是极乐真人记名弟子,道法不俗,他既然重新出世,自然不会看着女儿受苦。如今正四处奔波,寻访道友助阵。”沈元景劝道:   “只是紫云宫极难攻克,干系也十分之大,不到时候,连极乐真人都不会轻举妄动,你还是等个两三年,到时候自然会有计较。”   石生这才渐渐信了,略略探出头来,看向这边。不过沈元景知道陆蓉波早就留下交待,要孩儿拜入峨眉后,便少了几分兴趣。   若他自己愿意也就罢了,否则怎可强让孩童去违背母亲的心意?   沈元景逗了一逗这好玩的孩子,便转身要走,说道:“如今天机变化,又有许多旁门左道四处寻宝,这玄霜洞虽然偏僻,也难保不会被人找到。既然你母亲留有遗命,你遵循便是。   我在门口布下一个禁法,也能阻止一些宵小之辈,你且安心待在此洞府中,不出三年,你外公或是你母亲定然会来寻你。”   沈元景从法宝囊中拿出十几面阵旗,打入四周,又掐了法决,将阵法发动,将出入口诀说与石生听了,便要离去。   “你真的是不是金蝉哥哥?”石生问道,见对方摇头,带着哭腔说道:“母亲走时,曾说等洞外石上瀑布干时,便是我出头之日,到时候金蝉哥哥就会来接我。   可那瀑布已经干了三年又三年,我一直没有等到人来。难不成还要我孤苦伶仃的再等三年,可那时候,他会不会来,我也不知道。”   一个幼童,孤零零的待着荒无人烟之地十多年,也是可怜。况且母亲留下话语也全不能做数,更添凄凉。   沈元景叹口气道:“你若要遵照你母亲的命令,那便在此等吧;如若不然,跟我回去,总也少不了你一个容身之所。”说罢,站在原地不动,等这小人儿做决定。   石生抽泣了一会,把牙一咬,泪水抹干,说道:“你既然是我外祖父的好友,定然不会骗我;我也感受到你没有恶意,我跟你走!”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好,我便收你做个徒弟。”   石生心头悲戚稍减,这才请他进来,仍旧躲在石头后面,说道:“我母亲曾经留下一身衣衫,只是我道法浅薄,取不出来,你能不能帮我?”   沈元景来到洞中,但见怕那边石壁里头隐约有一人影,伸手放出一道剑气。只听“叮”的一声,落到壁上,消散无形。   他轻咦一声,仔细看了看,说道:“极乐真人的剑法果然高明,看来须得要用几分力气。”一道青光从袖中涌出,落到石壁上。   顿时四壁隐隐传来雷鸣,洞口不住摇晃,忽然又光华一闪,方才那面石壁平空缓缓倒了下来,丈许方圆大小,落在地面,成了一座小小石台,上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道姑。   石生定睛一看,慌不迭地跑了进去,抱着那道姑放声大哭,不住口喊亲娘。   沈元景见道姑身旁一物黄澄澄地发光,还堆着一些锦绣。拿起一看,原来是一个金项圈和一身华美的小衣服,猜是道姑留给小孩之物。   等石生哭够了,便将一身衣物给他穿起,又将那金项圈给他戴好,果然是粉装玉琢,和天上金童一般精神。   那衣衫里头,还有一封柬帖,外面只写着“见衣辞母,洞壁重阖,见机速离,切勿延搁”十六个字,里头是说陆蓉波算计时日,才做了一番布置,又留了一身衣物予石生,望他行走正道。   石生思念母亲,又是一阵哭泣,良久才抬头来,怯生生的问道:“师父,咱们门派是正派么?”   “哈哈哈哈!”沈元景一阵大笑,轻轻抚摸他头顶,说道:“我门中有广成子传承,也有吕纯阳嫡传道法,你说算不算得正宗?”   石生自然是听母亲说过这二位道祖,放下心来,祭拜一番母亲,又要请沈元景将她遗体封禁,勿使外人打扰。   沈元景摇摇头道:“我方才说过,今番天机混乱,早晚被一些狂徒找到此地。若见这洞府与石壁神异,妄人定然以为是有宝物,要生出不好心思,岂不是令你母亲受到滋扰?   况且你母亲元婴还在紫云宫,就算解救出来,现下也不是飞升的好时机,还是将她躯体收起,将来未尝不能两身合一,重衍造化。”   他递过一个玉匣,并一枚丹药与一块温玉,石生接了过来,将丹药与温玉放入母亲口中,又将遗体依依不舍的放入玉匣封禁,这才跟着沈元景踏出这洞府。 第85章 神鸠   此时苍茫山里头还埋藏有长眉真人遗留的紫青双剑,沈元景却是看也懒得去看,只带着石生,一路飞行,到了裘芷仙家中。   不过短短时间,并无多少意外,既然算不明白为何一个个的峨眉弟子都会提前出世,也只能放在一边。   裘芷仙抱着兄嫂痛哭了一场,这才跟着沈元景一起,往太行山而去。   司徒平正在洞前练功,却见着师父这么快回来,不免有些诧异,正要询问,见着其身后两人,顿时明白过来,笑道:“看来此行师父收获不浅。”   沈元景让出两人身形,说道:“这是你六师妹裘芷仙,七师弟陆石生,你且带去好生安置,先教他们一些门规和派中事务,等其余师兄弟们回来,再正式收入门中。”   裘芷仙连忙一礼,石生有样学样,司徒平连忙拦住,笑着过来,说道:“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我是你们二师兄司徒平,这些日子你们先跟着我,熟悉洞中一切。”   他见沈元景似乎无事了,说道:“师父,昨日古神鸠长鸣了几声,我去看了,似乎是要醒转过来。”他说话间,又听得几声鸠鸣。   沈元景略一感应,轻笑道:“会挑时候,现下已经醒了,你去将它带来。”说罢领着两个新收的徒弟一起到了大殿。   不一会,司徒平领着一个气势凶历的怪鸟进来。石生和裘芷仙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一个吓得躲到了沈元景背后,一个哆哆嗦嗦,却站在原地不肯让开。   沈元景拎过石生,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说道:“莫怕,莫怕,这是洞府里头的看门神兽。”   那古神鸠倒是知机,忙收敛了一身气势,低头叫唤了几声,语音里头听得出讨好。   沈元景笑道:“看你神清目明,显然是得了三才清宁圈的好处,这是肯顺从了?”   古神鸠忙不迭的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石生看得滑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裘芷仙也缓过劲来,不再害怕。   沈元景点点头,取出一粒丹药弹了过去,那鸟连忙张口接住。他再一指,一道剑气过去,只听得咔咔几声,古神鸠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叫了几声。   石生正好奇的看过去,忽然从鸟身上传来一句:“多谢老爷成全!”吓了他一跳。   沈元景帮着古神鸠炼化了橫骨,又道:“你身上的戾气一天少过一天,好好修炼,将来未尝没有成就正果的机会。”   古神鸠眼珠一转,低头说道:“求老爷收归门下,不敢与各位小老爷并列,哪怕做个记名弟子也成。”   “恐怕不成!”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我非是不肯收容异类,只是人身乃是天地灵长,最体自然。你若不得人形,我并无道法能够教你。   你还是做个看门神兽吧,若是尽职尽责,以后我讲道,也可来听一听,多少有些裨益。”   古神鸠心里失望,不过也知对方所说不差,又喜有机会听道,立刻低头表示恭顺。   这时石生胆子大了起来,跳下地跑过去,伸手摸了一摸。他乃是天地精灵,身上气息最令这些飞禽走兽亲近,古神鸠也不觉往他身上蹭了蹭。   石生顿时咧开嘴开心大笑,搂住鸟脖,很快玩到一块去。   沈元景摇了摇头,又吩咐了司徒平几句,便入到静室,继续参悟玄机。   ……   却说此时杨达、商风子与米明娘三人,正在江西南昌陶家庄,与凌浑新近收的弟子终南山喝泉崖白水真人刘泉、烟中神鹗赵心源、展翅金鹏许钺、小孟尝陶钧四人一起,讨论如何行事。   刘泉在散修中也有些名头,只是苦于无有师承,难以寸进,当日同样是去了五台山开派大典,彼时还有几个同伴都邀他一起投入五台派。   他见晓月禅师以下的几个长老,俱都是左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心中不愿,婉言谢绝。也心知自己无缘入得玄门正宗,后见凌浑威风凛凛,便动了心思,学米明娘一样,找上门去。   只因凌浑手中无宝,亦无根基,便让他等了一等。这次与崔五姑一同将那金莲神座祭炼完成,便先将其收入门中,做个大弟子。   陶钧本是个富庶人家,平生极爱武艺修行,那赵心源与许钺本是江湖豪客,聚在他府中做个教师。因赵心源曾在侠僧轶凡门下学过武艺,和刘泉有过一面之缘。   此次刘泉来到南昌办事,赵心源无意撞见,便邀他前往陶家庄一聚,说起近来情况,也知怪叫花凌浑威名,便苦苦央求他引荐一番。   等凌浑前来,见他三个资质却是不错,人又正派,且此是正是用人之际,便收在门下。   刘泉先开口道:“师尊曾郑重交待,此次夺取请青螺峪事关重大,不可闹出太多事端,动静一定要小,几位师弟师妹有何见解?”   他入道最早,还在米明娘之前,是以叙过年齿与修道岁月,以他为首。   杨达与赵心源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昔日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侠客,神交已久,又同时想到一个法子。赵心源谦让一番,杨达说道:   “我听说那川西八魔虽是修道之人,却六根不净,极为贪财,常常派出弟子劫掠商旅。从前还只在那青螺峪附近行事,这几年来渐渐胆大,又将手伸到他等原本的地盘川西地界。   我们不妨让陶师弟扮做行商,押运一批财货过去,那八人定是忍不住要下手,此时刘师兄扮做无意撞见,打伤几人,再言语挑衅,结下仇怨,如此便可师出有名。”   刘泉仔细一想,点点头道:“此计虽然老套,可以八魔性情,的确合用,便依此行事。就算到时候闹大了,也不过是我派与毒龙尊者两家的事,各邀好友助阵,实属寻常,不虞那些老怪物和大派出手。”   计议已定,杨达便要商风子这个生面孔压阵,以防万一。   刘泉摇摇头道:“师父有过交待,挑衅之事,须得我师兄弟独立完成,切不可牵连几位。等矛盾激起,我们一些小辈互通有无,邀请助阵,到时候才要麻烦几位相助。”   杨达三人也明白,凌浑将此事看得极重,是以费劲心思,要把动静弄得极小,以免节外生枝,自然是遵照执行。 第86章 运镖   陶钧为了演得真一点,真个就将家中一半的财产换成货物,往川西进发。   他府中本是养着不少食客,本想着一并带去,却不料许多人听得是走这条路,半夜偷偷溜走,只留下十个八个,也不堪一用。   赵心源与许钺却是又气又喜,气愤的是平素这些个食客,虽然无甚本事,也曾拍着胸脯说义气,可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也靠不住;喜的是往川西的道路如此叫人害怕,到时候定是不会少了事端。   陶钧心头更是不顺,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睛,招来一些忘恩负义之徒,索性变卖更多财务,将队伍拉得老长,请了一个镖局,整顿几日,这才出发。   这一耽搁已经有小半个月,路程因极为遥远,花去了更多时间。沿途更是多有匪盗,只是赵心源与许钺名气大,本领也强,一一打发,这才顺利到了川西。   这日到了预定的地头,那镖师晓得厉害,连声呼喝叫手下注意,若非这趟陶钧使了大价钱,又有赵心源与许钺两个厉害的角色坐镇,他们镖局也不会接下这单生意。   行到一处树林,忽然闪出七八个人,打头一个中年人跳了出来,大声道:“前面的听着,这里是川西八魔的地盘,识相的赶紧把车队赶到寨子里头,还可饶你们一命。否则不要怪爷爷们下手没个轻重。”   便是赵心源早有准备,也气得发笑,七八个人出来打劫上百号人,还要叫人把货物送上门去,真是闻所未闻。   他现身出来,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打听打听,我烟中神鹗赵心源是好惹的么?”   这人仍旧是混不吝的模样,冷笑一声,呸了声,说道:“不就是个破落的江湖客么?充什么大头蒜。爷爷是神手青雕徐岳,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不听,那我可真不客气了。”   赵心源立刻奔出阵外,那徐岳也有几分胆色,止住手下,飞扑过去,运起五鬼金沙掌,先下了毒手。   两人就在阵前交战,片刻功夫就对攻了十几下,忽然徐岳好似被什么东西暗中撞了一样,倒退出去十几步,面带愧色,望了对面一眼,回身便走,步履如飞,转眼已不知去向。   赵心源也是满脸通红,好似吃醉了酒一般,连忙盘膝坐定,运气恢复。他才入到凌浑门下,未学法术,纯以本身功夫对阵,虽然胜了,可也受了些内伤。   许钺与陶钧齐齐大喝一声,飞扑出去,几下功夫,就把对方留下的七八个人打死在地。那总镖头吓得脸色刷白,连声埋怨两人不该下此毒手。   赵心源恢复过来,说道:“就算我等不杀了这几个,依那川西八魔睚眦必报的手段,也不会善罢甘休,还不如趁着他们没有反应过来,赶紧将货物运到目的,回来时走另一条路便是。”   众人无奈,只得快速赶路,行了大半天,忽然见着两个奇怪装束的人拦在前头,俱是披头散发,手持丧门长剑,穿得非僧非道,形态非常凶恶。   见着大队人马,也不害怕,只是冷笑,等人上前,大喝道:“哪个狗崽子是赵心源,川西八魔钱青选与厉吼在此,赶紧出来受死!”   镖局里的人一听说川西八魔里头的三魔钱青选与六魔厉吼,面如土色,赵心源心道一声“果然来了”,站了出来,大声道:“爷爷在此,两个魔崽子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厉吼脸上露出厉色,说道:“不过是练了几天功夫,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今天送你归西!”说罢将手里上门件往起一抛,运去法力,那剑立刻往前刺去。   镖师看到飞剑,又是一阵骚动,赵心源却早有准备,从背后取出两把铁锏,往前一磕,就将飞剑打歪。也是此魔法力不济,否则飞剑定不是只有这般威力。   钱青选见对方仗着武功高强,将六魔的飞剑敌住,虽然看着支撑不了多少时候,可若不能速战速决,时间长了难免其他人起了心思。   他也把飞剑运起,一道黄光闪过,这时许钺抢步出来,用一把大刀,将之拦住,只是他武功较赵心源要差,对手又更厉害,只一小会儿,就落在下风。   眼见着己方两人岌岌可危,此时已有镖师准备逃跑,忽然天上落下一道剑光,将那厉吼飞剑敌住,赵心源腾出手来,立刻驱帮许钺,扳回一点局势。   厉吼见来人飞剑厉害,连忙问道:“道友是何人?为何要架川西八魔的梁子?”   这人骂道:“原来是你们几个魔崽子,难怪敢打我朋友货物的主意。我乃是终南山喝泉崖白水真人刘泉,识相的赶紧滚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厉吼本预备对方若是来历颇大,便说几句客套话罢手,孰料不过是一个不甚有名的散人,法力不见得多高,口气倒是不小,当即喝骂道:“不过是一个区区散人,只这点本事,也敢管我们的闲事?”   刘泉假装被激怒,加紧驱动飞剑,缓了半刻钟,忽然发力,只听得一声惨叫,厉吼抱住血流如注的半截胳膊,大喝道:“三哥,这人厉害,我们走!”匆忙捡起落在地上的另一截手臂,架起剑光飞遁。   三魔钱青选也自心慌,转身就逃,又被刘泉从后面给了一下,背上划拉出一个大口子。他边逃边说道:“姓刘的你等着,我兄弟几人定要回来报仇。”   刘泉在背后大声道:“偏你有兄弟,我便没有朋友么?我在这里等你们,五日后来此决战!”   “好,你等着!”钱青选留下一句,逃得更快。   赵心源三人上前见礼,刘泉假意客套一番,说道:“我先护送你们去交了货物,再去邀约几个好友,我就不信他八魔能在川西一手遮天。”   过得一日,货物送到了目的地,所得利润竟然有本钱的十数倍之多,可见八魔将道路阻隔,让此地物价飞涨到了个什么地步。   刘泉飞遁而去,转了个弯,等那些镖师先行离开了,又回到决斗地方,静等两日,便见着杨达三人,御使剑光落下。   他说道:“几位师弟师妹,我知沈师伯斗法只能高深,便是师父也甘拜下风,只是那八魔也非同小可,在毒龙尊者手里不定学了什么厉害的魔法,真个就不用我邀请几个同道过来助拳么?”   杨达笑道:“师兄无须担忧,来时师父早有吩咐,便是八魔齐出,定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刘泉师兄弟几个将信将疑,只是凌浑有过交待,多听清玄门下意见,也不好多说,只盼两日之后,对方三个真有此本事。 第87章 金戈   到了约定的这日,刘泉一行人正在树林中打坐,天边出现多道剑光,红黄蓝绿,五色斑驳。   等到了近前一看,来了八个人,除却钱青选与半根胳膊的厉吼之外,还有三个跟他同样装扮,显然是川西八魔里头另外的几个。   其余三人中,一个身穿烈火袈裟的高大和尚,面色十分凶恶,米明娘认得是毒龙尊者的弟子瘟神庙方丈粉面佛俞德;另外一人是身材粗壮、却一脸的酒色过度模样的和尚,提一根禅杖。   落在最边上的是一个武生公子,长得面如冠玉,十分俊美,只是满脸带着不正之色,头戴蓝缎子绣花壮士帽,鬓边斜插着颤巍巍碗大的一朵通草做的粉壮丹。   见到这人,刘泉脸上立刻现出厌恶神情,说道:“这人装扮来看应是那粉蝶儿张亮,最是下贱的采花贼。旁边那位不出所料,是他新拜的师父多臂熊毛太,五台派金身罗汉法元的弟子。”   果然两边通名,正是这两个妖人,还有川西八魔里面的另外三人是五魔公孙武、七魔许人龙和八魔邱聆。   那钱青选顿时松了口气,除却刘泉有几分名声外,其余人是一个也没听过,顿时胆大起来,说道:“姓刘的,当日我们自走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本是井水不犯河水。   偏你多事,伤了我们兄弟不说,还敢叫嚣。今日我便依约请了几位好友,看你有多大本事,敢夸下海口,”   刘泉虽然心里没底,可输人不输阵,说道:“就你们几个妖魔鬼怪,请来的人也是一样奇形怪状,有甚本领?今日便要你知道,我师兄弟可不是好欺负的。   你若不负荆请罪,乖乖给我师弟磕上十几个响头,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此事不能了结。”   俞德倒是有些见识,心道:“传闻这刘泉乃是个正经修士,多年并不与同道起冲突,今日怎会如此暴躁?莫非大劫来临,整个人魔怔了?”   未等他想明白,边上毛太暴跳如雷,五台派新创,他师父金身罗汉法元虽然不是最有势力的那几个,可背靠大树好乘凉,进来结交的一些同道无不畏惧其身后门派,吹捧有加,哪敢骂人?   他一生气,边上徒儿粉蝶儿张亮立刻跳出来道:“呔,你这人模狗样的东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印堂发黑,两眼翻白,一副早死模样。   你旁边几个狗样的东西,还那一个笨熊,及一个黑到从煤地里挖出来的丑姑娘,简直是牛鬼神蛇聚会,也有脸说我们。”   杨达、赵心源与许钺江湖经历丰富,倒不觉如何;米明娘生就一副丑模样,从小被父兄打击到大,也不在意。只商风子却是见不得人说他像熊,怒火中烧;陶钧年轻气盛,差几就要冲出。   钱青选等人哈哈大笑,见对面有人恼怒,更是指指点点一番,动作夸张。   刘泉冷笑一声,说道:“且容你们嘴上占点便宜,如你们不肯悔过,动起手来,有你们哭的时候。”   那许人龙跳将出来,大喝道:“来来来,哪个过来耍耍,看看你怎样让陪爷爷哭?”   商风子朝杨达看去,见其点头,立刻冲了出去,他不擅言语,并不说话,只从法宝囊中取出一把金戈。此物乃是上古人皇打造,威力非凡,只是外表古朴,看上去其貌不扬。   许人龙大大咧咧的出面,微昂着头说道:“可惜了你这笨熊,偏生长了张人脸,否则把你皮剥下来,铺在椅子上,定是十分舒坦。”   他一边说话,手上动作去不慢,才说了十几个字,已经暗暗将拿手的五鬼阴风钉放出,化作一道乌光,朝对方打过去,迅如闪电又隐蔽非常。   刘泉才道一声“小心”,却见商风子早就将金戈放出,一道金光闪过,直直的撞在那乌光之上,只听得“叮”的一声,两样东西落地。   众人一看,是那五鬼阴风钉,被这一击斩成两截,金戈仍不停歇,往前攻去。   两面都吓了一跳,许人龙连忙把飞剑祭出,才拦住金戈。刘泉顿时放下心来,暗道:“师父曾说沈师伯对大千世界的厉害法宝知之甚详,手上也有不少好东西。   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件平平无奇的兵器,竟然有这般大的威力。那乌光我要应付,都得花费一番功夫,却是被商师弟这修道不到十年的人一斩而断。”   虽然同伴落在下风,可俞德却是一点也不担忧,望着金戈,脸上露出贪婪神色,暗自谋划。倒是另外四魔蠢蠢欲动。   这边赵心源等人满脸羡慕,暗中思量,若是自己入道,要多少年才能有这般法力。   商风子却是有些郁闷,虽然出其不意将对方暗器毁掉,可要胜过对方,得花一点功夫。他修道年限尚浅,不过是因为纯阳筑基丹之功,凭空得了三五十年的法力,较之对方,还要差一点。   本得了一枚纯阳金丹,师父却要他在广成天书彻底入门之后才准服用。而这一柄金戈神妙,他忙于修炼,并未祭炼得如臂使指,有心要拿出另外一柄,却有大师兄严令不许太早暴露。   他心中有些焦急,不过毕竟争斗经验几近于无,那知对面许人龙早就叫苦不迭,那枚五鬼阴风钉是他兄弟八个费了许多功夫、做了许多恶才练就,一人只此一枚。   往日此宝曾帮他诛杀了不少敌人,却不料今日才一放出,就在阴沟里翻了船,叫人破得干干净净。对方那把金戈看似平平无奇,能破宝钉,自然也能损伤飞剑。   斗了这一盏茶的功夫,旁人不知,他倒是明白飞剑已然有些不堪重负,再斗下去,保不齐也要步了阴风钉的后尘。   想到这里,他心里发虚,暗自琢磨了一阵,将眼睛一转,猛攻两下,往后一跳,说道:“你这熊汉子法宝厉害,我不是对手,就此认输。”   商风子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心中惭愧,师父被许为天下剑法绝顶,自己这个做徒弟遇到同档次的对手,还要靠着法宝取胜,未免有些丢脸。他收回金戈,朝对面一拱手,也不多说,转身要走。   忽然耳边传来大师兄杨达一声“小心”,顾不得多想,忙将金戈往后一抛,果然“当当”两下响在身后。等转过身来,却见许人龙脸上狞笑还未消散,其飞剑已是差点将伤到自己。   商风子大怒,一股脑将法力灌注金戈内,只见金光一闪,咔嚓一声,顿时将对方飞剑断成两截,又余势不减,径往前去。   许人龙才喊出“道友饶……”三个字,已被金戈劈到身上,从头往下,破成两半,连元神一起,死得干干脆脆。 第88章 取胜   “七弟”、“七哥”,只听得两声叫唤,六魔厉吼和八魔邱聆扑了出来,双双放出飞剑,往商风子攻去。   刘泉正要出手,却听杨达道:“刘师兄莫慌,且看商师弟施为。”他将信将疑,放下飞剑。   只见商风子手忙脚乱了一阵,就渐渐稳下阵脚,将一柄金戈运用的滴水不漏,先只是防御,后来却能守中带攻,虽来来往往都是那几招,可招数古朴中又蕴含无穷变化,精妙异常。   莫说赵心源等三个武林中人,看得如痴如醉,就是刘泉这等剑术大家,也是惊叹不已,同时心中又有几分奇怪,为何商风子前后变化如此之大。   他悄悄往边上一看,果然米明娘眼睛注视场中,嘴唇微动,似在暗中传音指导,心中暗道:“我曾听说过这姑娘修道许多年,辟谷也做不到,不料现下剑术已然这般厉害。   沈师伯果然是神通广大,短短时日,就能够调教出这样厉害的两个弟子。还有旁边这位杨师弟,当年就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豪杰,不知现在境界又如何?”   另一边几人却是面面相觑,想不到刚才还是十分稚嫩的一个毛头小子,眼见这就成长起来,那多臂熊毛太自是不相信,唾了一口,骂道:   “你这小子看着五大三粗的,却是个如此阴险的人物,先是引诱许道友出手,又下毒手伤人,我岂能让你嚣张。”   说罢,放出飞剑,就要加入战圈。只是刘泉如何能让他得逞,飞起剑光架住。   毛太拜在金身罗汉法元门下才多少年,如何是修道多年的刘泉对手?只是后者忌惮法元所在的五台派势大,不想替师门惹来大敌,便只是压制,并不下狠手。   这般作为却叫粉蝶儿张亮误会,以为刘泉不过稍稍胜过,暗扣了飞剑在手,瞅准机会,等了对方露出一个“破绽”,将飞剑放出,暗中偷袭。   可米明娘早就有所预料,只将一道青光放出,先将他飞剑斩断,又往前一绕,边上俞德和三魔钱青选、五魔公孙武都来不及救,眼睁睁看着张亮一颗人头落地。   那飞剑并不收回,接着往边上一斩,钱青选和公孙武连忙用飞剑接过,本拟还能斗上一阵,却不料只是片刻,就被杀得汗流浃背。   米明娘和商风子自是不同,她早就入道,只是苦于功法不行,前行无路。得了清玄剑诀这一修道法门,先将一身法力尽数化作剑气,已经是较以前厉害十倍。   后又沈元景之助,将那西方神泥化成剑丸,与身相合,走上剑修道路。既然入门,便获准许,可以吞服那纯阳金丹,凭空得了一两百年的法力,已经清玄一门最厉害的弟子。   加之她性格坚毅,人也聪慧,又肯吃苦,实在是学剑的上佳材料。剑修之道,练剑便是练功,自然是一日千里,休说眼前两个敌人,就是川西八魔齐来,也不是对手。   这边赵心源几人看得目瞪口呆,不想这位其貌不扬的师姐,竟然是众人里头最厉害的一个,不由得心中暗自庆幸,平素并无一点怠慢。   对面俞德却是脸色凝重,眼见情况不对,连飞剑也不放,嘴里念叨几声,将己方剩余的无人叫回,从法宝囊中取出一把红沙,往空中一撒,罩向对方。   刘泉等人早有防备,已把剑光架起。却不料这兜头一片黄雾红云生成,夹着隐隐雷电之声,顿时天昏地暗,鬼哭神嚎之声不绝于耳,几人陷在当中,吃力异常。   俞德得意的说道:“这子母阴魂夺命红砂,乃是我师父毒龙尊者镇山之宝,无论何等厉害的剑仙侠客,只要沾一点,轻则昏迷,重则身死。区区几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剑客,怎抵挡得住?”   刘泉听得此言,大吃一惊,忙抬头看,果然自己与米明娘的飞剑上已经染又黄锈,受了污秽。倒是商风子的金戈并无异样,还是那般色泽暗哑古朴。   米明娘眉头一挑,正要放出修炼多时的一枚剑丸,却听杨达说道:“区区小道,何须师妹出手。刘师兄你们几个把飞剑收回来,且待我出手破之。”   他随沈元景修道最久,早就开始习练广成天书道法,自然也是吞服过纯阳金丹,先暗中将玄阴简扣在手里,放出清光拖住红砂,默默酝酿一下,等三把飞剑金戈落下,抬手一道金光,往上打出。   金光撞入黄雾红云,“轰隆”一声响,像是晴天一个霹雳,将一切妖雾尽数扫除,顿时云开日现,天朗气清。   俞德一声怪叫,忙将红砂收回,却见这一桩法宝已经所剩无几,大半都被破去,大叫一声,就要架起飞剑拼命。   一旁的毛太早就使得厉害,连忙将他拉住,低声说道:“俞师兄,且勿动怒,敌人道法与法宝均是厉害非常,不可冲动。”   俞德这才清醒过来,其余几魔吓得不清,都回不过神来,他只得站出来,恨恨说道:“今日我们准备不周,叫你们占了便宜,我方死了两人,你们也没吃亏,此事到此为此,如何?”   他见对方法宝精奇,道法亦是不凡,心知觉不是寻常散人,决意先咽下这口气,回头打探清楚了,若是无有靠山,再邀请几个厉害的道友,好做计较。   刘泉冷笑道:“是你们几个魔崽子无法无天,三番五次的主动找我师兄弟麻烦,现下见打不过了,便把头一缩,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便想将事情揭过,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比斗之前,我便说过,因你们咄咄逼人,非要川西八魔过来个我师弟磕头认错,此事才干休。若是不肯,便是打上青螺峪去,也定不饶恕!”   俞德大怒,滇西教派也是一方大派,他身为教主毒龙尊者座下弟子,平素多少人吹捧,何曾受过如此折辱,当即喝道:   “不要以为学了点本事,侥幸取胜,就来这里充大。你们若是真个有胆,那便来青螺峪,我们在那里候着!”   刘泉见计策成功,压住喜意,又冷声道:“不过是小小的青螺峪,有何可怕,我还非去不可。要是将来不能把你们一伙尽数赶出,我便向你们磕头认错。”   “好好好,果然是有胆。”俞德强忍怒火,招呼几人见死去的两个同伴尸身收起,说道:“两个月后,各邀好友,在青螺山下二次斗剑,介时恭候几位大驾!” 第89章 偶遇   等一干敌人走后,几人架起剑光,携着赵心源三个不会飞行的,一路飞回了南昌陶家庄。   经此一役,凌浑门下四人对杨达三人刮目相看,刘泉说道:“我初始还担忧此行不能取胜,不料三位师弟师妹道法高深、剑术非常,胜得这般轻松,却是我杞人忧天。”   杨达笑道:“哪里,刘师兄老成持重,谨慎一些也是应有之义。况且若不是你运筹帷幄,事情哪会如此顺利。”   几人谈笑一阵,又交流了一番剑术,刘泉奇道:“我曾听师父说,沈师伯似乎不擅雷法,怎地杨师弟一声雷响,连毒龙尊者的红砂也破得?”.   杨达道:“所谓师父不擅雷法,只是他老人家不愿意用而已。门中诸般道法均有,我如今不过学了个皮毛而已。至于能破毒龙尊者红砂,也是借助了外物。”   他将手摊开,里头现出两颗圆溜溜的丹药,说道:“这是师父与二师弟炼制的‘除秽丹’,能消解魔障,破除邪气,我将之并入雷法中,取了巧。”   说着,他给刘泉和米明娘一人分了一颗,刘泉也不推迟,忙接在手里,将之化在飞剑上,果然见着那黄锈一点一点的往后褪去,看着不要一个时辰,就能复原。   米明娘也接了过来,叹口气道:“还是修行不够,若是我剑法有成,区区一点红砂,怎能透过剑气,将我飞剑污秽。”   杨达与商风子知道内情,并不觉有异,刘泉心中却想道:“听闻沈师伯性子尚不算高傲,于自身剑术却颇为自负。我只与这位前辈有过一面之缘,从未打过交道,可照着米师妹来看,恐怕传言不虚。”   他当即笑道:“沈师伯的剑法神通,我当日在五台山就见过,杀得阴阳叟狼狈逃窜,玄都羽士林渊束手无策;近来又听说与东海三仙之一的苦行头陀斗了个平手。   师父几次说来,都惊叹不已,谓我那练出剑丝的一点手段只是好看,等真正见到师伯练剑成丝的手段,才会明白天高地厚。   我常常遗憾未能得见,今日从米师妹得窥一点沈师伯真传,果然是天仙妙法,难以触及,我以往自得的一点剑术,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米明娘连忙说道:“刘师兄谦虚,你虽尽力克制,未有使出真功夫,可从轻松胜过那两个妖人,便知剑术也定然不凡,将来可多多探讨。”   赵心源、许钺与陶钧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羡慕至极,却插不进话。凌浑此前曾说,非得要拿下青螺峪后,才会将他三人正式收归门下。   因下次斗剑尚早,还有两月时光,刘泉说道:“那帮妖人此次丢了两条性命,俞德所持毒砂又被杨师弟破去,定不会善罢甘休,下次斗剑,所请之人定是不好对付。   来时师父曾对我说过,凡事不可擅专,须得和沈师伯门下多多商议。几位师弟师妹,你们看现在是否该要向两位尊长禀报一声?”   杨达和米明娘对视一样,前者说道:“今番只是打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我等也未暴露真正实力,料想对方便是请人,也不会有多厉害。   我们如果大惊小怪,叫来长辈,恐怕落下以大欺小的名声,于凌师伯谋取青螺峪不利。倒不如静观其变,顶多是找一些同辈帮手来,便是对方说起,也站得住脚。   而且要是他们请了前辈高人过来,岂不更好?到时几位师长便可顺理成章的出手,也不怕人说闲话。”   “听师弟一席话,豁然开朗。”刘泉觉得对方言辞甚是有理,非他想不到这点,只是事关重大,未免有些患得患失罢了,当即说道:   “我这些年也结交了一些朋友,预备去请来助阵。若是三位师弟师妹有甚要事,可先去办理,介时咱们再在此处汇合便是。”   米明娘说道:“前次师父和凌师伯西崆峒取宝,均与武当掌教半边师太结下交情,我去一趟,看看能不能请来几位武当高徒助阵。”   轮到杨达迟疑,说道:“如今天机混乱,半边师太为人孤高,未必会让弟子下山吧?”   刘泉却笑道:“天机走向何方谁也不知,不过积累外功总是不错的,半边师太一直有意壮大门派,除却一意苦修之外,岂会不愿门下多结交一些同道?   退一步来讲,就算请人不成,也不损失分毫,只是辛苦了师妹一趟。”   杨达这才明白,终究是以前在江湖厮混,不如对方明了这修仙界的一些隐秘与错综复杂的关系。且他也并无好友可请来相助,只得说道:   “可惜我修道年岁太浅,无有好友。唯独当年两位结义兄弟,现下或是入到了仙门,只是不知身在何派。今次师父放我下山,便准备去川中打听一下我那大哥李宁所在。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去趟恶鬼峡蛇王庙,当年我在那里撞见一对姐弟,曾经叫他们前来太行山拜师。可如今好些年过去,人影也未见着,不知是不愿意来,还是路上出了意外。”   三人各有去路,惟有商风子因前次一番决斗露了怯,心中十分惭愧;又无朋友,便决意留在陶家庄,加紧练功,顺便指点一下另外三人。   计议已定,约定再见时日,各奔四方。   ……   却说杨达架起剑光,先去了恶鬼峡,那蛇王庙里头蛛网缠结,已经多年无人,他沿着往北的路行了很长一截,只打听到确实有这两个身形高大的姐弟路过,最后消失在一座山里头。   他找了好久,仍不见人,只得先去到了川中。好些天也未有打听到李宁的一点踪迹,更加遗憾。   这日恰巧行到峨眉山中,心中暗道:“师父曾经说过,峨眉派与本门矛盾重重,一干老一辈人物虽然依旧能够恪守正道,可坏就坏在,有几人本事不见得有多高,却喜欢学黄石公投鞋,装出一副前辈高人游戏风尘模样。尤以嵩山二矮最为恶劣,动辄呼喝。   若这些人知道我是清玄门下弟子,虽不至有性命威胁,可难免受辱。便是这些个前辈不出手,说不得也会要门下弟子出面为难。”   想到此处,就准备离去,忽然在山林见到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提着一个硕大的麻袋,行色匆匆。这袋子看着极重,可在小女孩手中却如一篮子菜一般轻。   杨达心中奇怪,正要问询,就见这小姑娘柳眉倒竖,将东西往边上一抛,大声道:“好贼子,竟然找上门来了!”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宝剑,飞身过来。 第90章 见面   这一剑气势汹汹,如流星赶月,疾驰而来,且剑招十分精妙,以小姑娘这般年岁也身形使来,也显威力。   杨达吃了一惊,往后一跳,正待说话,又止住不语,从法宝囊取出飞剑,往前一拨,就将这招化解。   小姑娘见状,心中一凛,虽知敌人是剑仙,却也不逃,仍旧是一剑接着一剑,更加急切。只是对方似乎是认识这门剑法一般,就算不攻,可左一拨、右一挑,就将招数尽数化解。   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对方果然是不怀好意,才能将自己这一门剑法了解的如此透彻。欲要变化剑法,却又怕敌人学去了,再行破解,以后父亲遇到,遭了殃。   想到此处,她暗暗咬牙,一边用剑猛攻,一边左手从腰间摸出一物,使出一招“乳燕投林”,冲到对方面前,将全部内劲灌入,手中放出一道白光,锐利异常,戳往对方胸膛。   “哈哈哈哈!”杨达身上浮现法光,将对方白光挡在身外,笑道:“早就防着你呢。”   小姑娘见手中法宝发出的剑气,根本无非戳穿对方护身真气,心中也有些着慌,忙跳到一边,迈开腿三下两下,就要离去。   却不料才一动身,忽然敌人来到面前。她换了个方向要逃脱,对方更快一步,早在前头拦住。如此几次,也就放弃逃跑,仍旧擎剑在手,喝道:“你待怎地?要杀便杀,休想我透露父亲行踪半个字!”   杨达将飞剑收起,笑道:“贤侄女误会了,我是你二叔杨达,你父亲可曾说起过?”   “杨二叔?”小姑娘一怔,脱口而出,往前一步,脸上半信半疑道:“可我父亲说,我二叔恐怕早已遇难。”   “怎么?不信?”杨达叹了口气,说道:“你手里那枚牙刃,还是当年和大哥分别时候,我送与他的。后来师父又将另外一枚赐予了我。”   他取出另外一枚牙刃,小姑娘瞪大眼睛一瞧,果然两样是一样,当下就有些相信,可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叫出口。   杨达摇摇头,说道:“你眉目间与大哥多有相似,只这点多疑的性子可不像。”说着法力催动,从牙刃上透出一股白色剑气,正好一剑之长。   他嘴里将沈元景当年教授的剑法念出,同时身形随着剑诀舞动,将方才小姑娘用的一门剑法练完,又使出当年李宁成名的几门剑术。   “贤侄女,可是信了?”杨达犹嫌不足,将沈元景传授他三兄弟的那一门《神照经》缓缓念出,等念到一半,却察觉对方聚精会神在听,似在默记,不禁有些愕然道:“怎么?你父亲没有教过你这门内功心法?”   小姑娘点点头道:“父亲说未得祖师允许,不敢擅自传授。”   “大哥还是这般正派。”杨达哑然失笑道:“你这小丫头鬼灵精怪我,也不提醒一声,骗我功法。”   他伸手招过对方,又问道:“现下可以告诉二叔,你父亲去哪里了吧?”   岂料他这一说,小姑娘顿时小脸一垮,泪水簌簌而落,飞扑到他怀里,泣声道:“二叔,父亲他、他病得好厉害!”   杨达见她哭泣,先是一慌,以为李宁出了意外,得知不过是病了,继而哭笑不得,忙拍拍她的后背,说道:“莫慌,莫慌,有叔父在,你父亲定会没事,快带我去看看吧。”   小姑娘这才止住眼泪,又去提起那丢在一旁的麻袋,要在前面带路。   杨达忙上去接住,说道:“我带着你,你来指路。”架起剑光,将她带上。小姑娘按捺住好奇,把人带到了山顶。   越往上走,但见山路险峻,景色精奇,剑光落下,前面有一石洞,洞门壁上有四个大字,是“漱石栖云”。   小姑娘提着麻袋,几步跑到洞中,大喊道:“父亲,杨二叔来了。”   杨达跟了上去,见着山洞里面光线昏暗,只一盏油灯摇晃,小姑娘正摇晃石塌上躺着的一个壮汉。仔细瞧去,虽其头发乱糟糟的,脸色惨白,可面容熟悉,岂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大哥李宁?   那小姑娘见晃不醒,用手颤颤巍巍一探父亲鼻息,气若游丝,当即嚎啕大哭,几欲晕厥。   杨达忙走过去,轻轻往她体内渡过一丝法力,说道:“贤侄女莫哭了,快去打一碗温水来。”说着伸手往李宁额头一摸,又道:“不过是感染风寒,不要紧的。”   小姑娘顿生希望,忙去打了一碗温水,就见着对方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莹白的丹药,放入碗中,入水即化,又扶着李宁起来,喂他喝下,同时渡过法力。   药甫一落下,但见李宁脸色迅速红润起来,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映入眼帘的一张面孔,说道:“二弟?我莫不是到了地府,与你相会?”   杨达笑道:“大哥说笑了,师父曾说你将来有仙缘,要位列仙班的人物,地府岂敢随意收你?”   李宁一下坐了起来,看看杨达,又看看一边的女儿,这才清醒过来,心中激动,喊道:“二弟,真是你!”双手如同铁钳,将对方双臂牢牢箍住。   “可不是我。”杨达含笑说道,心中也十分激动。他幼年亲人俱亡,虽东拼西凑了一身本事,也是浑浑噩噩的度日,若非李宁指引,绝不能有今日之成就。   过得好一阵,两兄弟才平复了心情,互相说起分别后的经过。   当年李宁携了妻子往川中避难,孰料敌人未追来,却是因为路途劳累,妻子难产生下女儿李英琼便过世,剩他一人含辛茹苦将小女养大。   父女两个本是在山脚下镇上过日子,只是近年来昔日仇人找上门来,才不得不躲到峨眉山中。前两天旧伤复发,又偶感风寒,才病入膏肓。   “二弟,当年我来到四川定居之后,曾数次打听你的消息,头一年还听闻你仍旧在巢湖边出没,后来听说那杨天王手下那道宫出动了人手追杀你,便再无音讯,还以为你遇害了,痛哭了一场。”   杨达叹口气,苦笑道:“那次若不是我师弟无意中撞见,我可真的就丧命在巢湖边上。”   他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说起惊险处,连李英琼都跟着一起吸气。 第91章 助拳   等故事讲完,李宁羡慕道:“贤弟可谓是苦尽甘来,最终拜在师父门下,仙业可期。愚兄年过半百,却是仍旧在岁月里蹉跎。”   杨达明白他要说什么,抢先道:“我也曾求过师父,将你和三弟一起收归门下,只是师父他说你们两个将来自有缘法,就在这两三年之间。”   李宁苦笑道:“你也说如今天机混乱,无人能够算明白前路,所谓仙缘,谁知道会不会来?况且,我若真是这两年走,剩下小女孤零零一人,我于心何忍?”   “师父说起你与三弟之事,也并不太多。”杨达迟疑道:“至于英琼侄女,你就不用担心了,未来成就只会在你之上。   峨眉开派祖师长眉真人曾说‘三英两云,峨眉大兴’,她便是里头最关键的一个。师父也曾说‘三英两云,英琼独秀’,将来她怕不是要继承峨眉道统。”   李英琼莫说仙门了,连武林都不算得入,何曾想过这些。只是现下叫这位本事颇大的叔父一说,心中泛起波澜。   李宁却道:“双鸟在林,不若一鸟在手。管他峨眉还是武当,都是镜花水月,不能当真。我只愿她现在就能够找一个正道门派,投入进去。”   他伸手抚摸女儿的头发,说道:“我这些年一直不肯传她内功,便是因她资质极高,怕草率从事,让她学了个不高不低,生出自傲的性子来,未遇到名师前,吃了大亏。”   李英琼这才恍然,杨达却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寻常内功练到深处,确实会有可能污浊了躯体,欲要成事,还得重新洗练一番。   不过师父传下的神照经,本是炼神之法,习之能打牢根基,将来再修仙法,也自无碍。大哥但教授贤侄女无妨。”   李英琼大喜,只是李宁突然道:“我意在让她拜在贤弟门下,如何?”   杨达见他还不死心,当即摇头,说道:“贤侄女已经是峨眉定下的弟子,我岂敢胡乱出手。莫说是我,便是师父,也是不会允许我收她入门的。”   李宁奇怪道:“难道峨眉派真就如此势大,连师父他老人家那等人物,都会畏惧?”   “定不是畏惧。师父已经与峨眉派起过好几次冲突,连东海三仙之一的苦行头陀,近乎飞升的人物,都打了个平手。”杨达说道:   “师父曾经说道,现下时局是魔涨道消,峨眉派终归是正道支柱,若没有他们顶在最前,我等不同流合污,就要远走海外。只是若魔道从来贪婪,真统一了人界,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英琼似懂非懂,李宁却是大体上也能猜出,沈元景既不想和峨眉派太过敌对,好似又不愿意太过亲近。自己应当是受了女儿牵连,入不得门。   不过这话就不能明说,以女儿之至孝,保不齐闹出什么事来。好在杨达笃定他将来还有仙缘,也就稍稍宽心。   如此李宁静养一日,便已复原,又因心中高兴,反倒像年轻了几岁。两兄弟久别重逢,话语不断。杨达一连住了好些天,将完整是神照经传授给李英琼,又指点了她一番剑术。   临走之际,他又留下十二粒筑基丹,将作用说明,飘然而去。   ……   时间转眼就过了一个半月,到了与刘泉等人约定的时间,杨达来到青螺峪边的一处集镇番嘴子。落下地来一看,原来是一个荒凉村镇,虽然有几十所土屋茅檐,也都是东倒西歪,墙垣破坏,好似多年不曾有人居住。   此地沈元景曾来过,那时因有一条从青螺峪而过的商路,还算繁华。这些年因八魔非止是盘剥过往商队,连人命也都不肯留,谁还敢来?这集镇也就衰败下去。   此时已经是有好几个人在此等候,他上前去,见刘泉、商风子等五人,还另外有四个僧道。得了介绍,却是长沙谷王峰铁蓑道人、贵州黔灵山七星真人赵光斗、恒山云梗窝狮僧普化,宜兴善卷洞长生修士路平遥四个。   杨达上前见礼,几人也自是不敢怠慢,当年西崆峒之战的战况,早叫五台、华山几派传扬出去,并不说自己取宝失败,只谈及沈元景一人敌住了低苦行头陀与嵩山二老,意在打击峨眉派威望。   里头也有那么一两个,不相信沈元景能够这般大的能耐,只是却也明白,就算差了苦行头陀一些,也绝不是他们能够匹敌。   谈笑间,空中又落下几道剑光,却是米明娘来了,还有武当派的照胆碧张锦雯、飘渺儿石明珠、女昆仑石玉珠三人。   人已聚齐,刘泉将两边介绍一番,又叫了杨达一起,往青螺峪去探探虚实。   走在路上,却是长吁短叹,说道:“我本以为这许多年修行,也算结交了不少好友,邀请一些过来助阵,不是手到擒来。   孰料一听说是与毒龙尊者门下放对,各个都不敢来。今番若不是米师妹请了武当三位过来,可真是闹了笑话。”   杨达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何况师兄不是邀请到了四人?我见他们个个神光湛然,都非庸手,对付那一般魔崽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这四人里头,我当年帮了路道友一点小忙,他为人知义,此番是来报恩;铁蓑道人虽是散仙,却一向嫉恶如仇;普化和尚将来有求于我,却也正常。”刘泉见几人背景一一介绍,又说了为何能请到:   “至于赵道友,当初本和我是同门生死之交,且有意拜入凌浑师父门下,能来倒是意料中事。可惜还有摩伽仙子玉清大师,为人也重情义,只是与峨眉纠葛太深,不能请来。   至于另一位交好的同门女殃神郑八姑,就在小长白山玄冰谷内潜修,只是已经走火入魔,自顾不暇。今番事了,还需我去寻了师父相救。”   杨达心中一动,开口道:“我已知你说的是谁。来时师父曾和我说其此人,斗剑激烈之时,等他过来,自有办法救助邓道友。”   刘泉这才算得到一个好消息,心中稍有安慰,只是等两人摸到了青螺峪,往下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第92章 帮手   但见那青螺峪的寺庙中,大殿中夜间仍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仆役,捧了一盘盘的肉与酒菜进出,粗粗算来,怕不是有几十个人。   二人立刻回了镇上,与众人说了消息,刘泉道:“我本想在师父面前显露一番能耐,却不料错估了敌人势力,现下落入尴尬境地。   几位都是为我们门中之事而来,却不好叫大家冒险。杨师弟,你看我们是不是请师长过来主持?”   杨达沉吟一番,摇摇头道:“如今尚未见到敌人,便先泄了气,见到凌师伯也难以交待。不若是等三天后,见着对手了,再看后面要如何行事。”   铁蓑道人笑道:“刘道友太过谨慎,我们几个虽然本事不高,却也不是一般人能胜过的。就算对方真有高人,只小心一些,护住性命,再去请凌前辈与沈前辈来不迟。”   这道人修道年岁比刘泉等还要多出好些年,只是高不到凌浑这辈分去,又因道法一般,不敢拿大,自称矮上凌浑一辈。   刘泉见无人退缩,这才稍稍安心,便又与众人商议了一阵,各自休歇。   转眼几日过去,等到比斗之时,一行十四人架起剑光,往青螺山去,等降落云头,寺庙前的几个喽啰立刻入内通报,不一会出来许多人。   当先是一个中等身材,面容清秀的白脸道士,刘泉与铁蓑道人一见,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师文恭怎么来了?”   此人乃是云南孔雀河畔天灵子的得意门徒,剑术另成一家,还会许多法术,平日倒还不见有什么恶行,只是善恶不分,一意孤行,专以感情用事。   刘泉和铁蓑道人自知无论道法还是法宝,都不是此人对手。更何况跟他并肩而行五台山智通和尚,敢于林渊、法元等人争夺下一代五台掌教的位置,自是极难对付。   另外旁边几人也都不好相与,那身穿红衣的道人,是华山派烈火祖师门下小火神秦朗;还有旁边那一个矮胖男子,相貌凶恶;以及一个蛮僧,面容阴鹜,能居于一众妖人之前,实力肯定不低。   等前头六七个人先出来后,才轮到川西八魔出面,打头的一个得意洋洋的说道:“姓刘的,你自持修道年岁比我们兄弟几个久远,便肆意欺凌我们。今日我请了一些好朋友来,看你还能不能嚣张。”   刘泉却不理会此人,先对师文恭说道:“师道友,此次斗剑,乃是这八人想下手要劫掠我师弟的货物,若非我赶来得快,几个师弟就要丧命。此时与你本无关系,为何要趟这一趟浑水?”   师文恭却冷哼一声道:“你帮亲,我亦帮亲。且不说我与他八人师父毒龙尊者相交莫逆,岂能看着外人欺负;就算是讲道理,也是你们不对。   来往西川,竟然不朝主人打招呼。其后更是下毒手杀人,好感叫嚣要将他几个赶走。你若真有本事也就罢了,不过是仗着修道年岁长一点,便肆意妄为。   你对他们时候,倒是显得高高在上;见着我了,便前倨后恭。我道你这大的名头如何,原来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真个令人不齿。”   刘泉冷哼一声,说道:“我不过是因着两家尊长有些交情,不愿起了冲突,却不料叫你看轻了。也罢,你既然要强出头,那我接下就是,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强出头。”   师文恭倒是一怔,说道:“两家尊长?”他看向俞德,见对方也是不解,便问道:“我听说你当年与毒龙尊者、玉罗刹等人乃是同门,不说你们师父早就遭劫,便是还在,也从未听说与我师父有甚交情?”   刘泉说道:“我与三位师弟,新近拜在穷神凌浑真人门下。他老人家,可不就是与天灵子前辈有一些交情?”   “凌浑?”非止是师文恭,其余智通、秦朗以及俞德、川西八魔等,都吃了一惊。凌浑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绝不输天灵子、烈火祖师这等人物。   更让这几人踌躇的是,他们师父曾经交待过,凌浑夫妇法力高强又独来独往,并无弟子门人拖累,行事便有些肆无忌惮,叫他们千万不要得罪。   师文恭便道:“原来刘道友是投到了凌前辈门下,真是可喜可贺。不过此事到了现下这个地步,再去谈论谁对谁错,已经无有异议。   既然约了斗剑,那咱们撇开一切,手上见真章吧。”   他语气稍缓许多,却也不愿太过相让,以免叫人说怕了凌浑。又吩咐道:“黄骕道友,你是此地主人,给刘道友介绍一下今日来客。”   方才那从八魔中出来之人便是黄骕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若是知道对方是凌浑的徒弟,断不会派人去劫掠。不过事已至此,后悔无用,且他师父毒龙尊者也不怕对方。   他将来人一一道明,同师文恭、智通一同出来的矮胖来自,乃是庐山神魔洞白骨神君的爱徒碧眼神佛罗枭罗枭,那蛮僧是滇西魔教一个长老布鲁音加。   有来历的如云南竹山教桃花道人秦冷、天耗子古明道以及蔡野湖,五台派智通和尚的四个弟子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无敌金刚赛达摩慧能、多臂金刚小哪吒慧行、多目金刚小火神慧性。   其余左道散仙有白象山金光寺三位罗汉,神马谷巴巴庙的两个蛮僧,宗圆和小雷音,巫山牛肝峡穿心洞主吴性和他门徒瘟篁童子金铎,神羊山蜗牛洞独脚夜叉何明、双头夜叉何新、粉面夜叉何载弟兄三人,独角灵官乐三官及得意弟子王森……   这些都是有几分名头的人物,还有各人的弟子及一些才出江湖的后辈,黄骕都懒得介绍。   师文恭本拟对方一行人听得这边兵强马壮,会知难而退,却不料一个惊讶的也没有,未免有些诧异。   那铁蓑道人、七星真人赵光斗真有本事,并不畏惧倒也罢了,为何旁边那九个青年男女,也是一年平静。他开口问道:“这几位面生,刘道友不妨介绍一番。”   刘泉便将铁蓑道人等助阵的四人介绍了几句,然后说起武当三女,对面又是一惊,半边老尼更不好惹,由以秦朗所知甚多,知道最近她又跟昆仑几位高人重归于好。   最后刘泉才道:“这三位是太行山清玄教祖坐下大弟子杨达、四弟子商风子与五弟子米明娘。”   “啊。”秦朗惊叫出声,说道:“可是那涵虚仙府的主人、清玄真人?” 第93章 六杀   非止是秦朗有些惊讶,如智通、俞德这等有出身的,都心怀忌惮。惟有他们这些个大派出身的,才懂得沈元景的厉害,反倒是其余散修,只闻其名,还以为是有人吹捧,反倒不甚畏惧。   师文恭有些迟疑,暗中计较同时得罪怪叫花凌浑与沈元景,他师父天灵子是否兜得住。不过转念一想,他并不是今次斗剑的主要人物,也就放下心来。   不过他为人傲气,当即开口说道:“原来是沈道友的徒弟,当日我与他在五台山见过一面,也算有点交情。今日你们几个擅自来此,他可知道?”   这般做派,似乎把自己放在了前辈的地位上,语气里面似乎还带着责备。   清玄派三人里头也就米明娘入道早一些,不过边缘人物,也弄不清这里头的关系,一时被唬住了。况且修仙界若不是真有传承或是十分亲近的关系,也不太容易计较这些。   杨达说道:“这点小事,犯不着惊动师父。他老人家与凌师伯交情深厚,我们这些个做弟子的也自然是要互相帮衬。有人无缘无故欺负赵师弟他们,岂可不来相助?”   师文恭还未说话,黄骕忍不住道:“什么无缘无故,分明如师师叔所说,是你们不懂规矩,来我地盘也不知打声招呼,又不通姓名,便先下手打伤我门下。”   刘泉冷笑道:“真是笑话,什么时候川西成了你的地盘?不过是你们几个高低不成,那些个正道高人不愿意以大欺小,落下口实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我师弟正正当当的走货,光明正大的来往两地,我师父尚且不管,凭什么向你报告?你算个什么东西!”   黄骕气急,连俞德也心中不快,这八魔总是他师弟。况且沈元景门下先杀六魔许人龙,后破了他法宝,已经结了大仇,自然不愿意善罢甘休,当即大怒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旁门,也敢看不起我滇西魔教正宗?你先伤人在前,杀我师弟在后,管你什么凌浑清玄子,今日不留下几条命来,还以为滇西魔教好欺负!”   刘泉当即道:“早就和你们说过,今日是来斗剑,偏你们要强词夺理,非要逞口舌功夫。来来来,哪个先来,和我斗上一斗,亦或是你们一起上?”   他见对方人多,抢先开口,想要拖着对方单打独斗。果然对方几人吃不得激将,碧眼神佛罗枭罗枭当即说道:“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让我打个头阵,领教一下你有什么高招。”   秦朗眼睛一转,就要找上杨达,却不料师文恭先找上去,一副要教训晚辈的模样。他又不愿欺负米明娘一介女流,便叫了商风子对阵。   铁蓑道人对上布鲁音加,赵光斗对阵智通和尚,其余人普化、路平遥、武当三女等各有对手。   黄骕听说过米明娘厉害,不敢一人出战,眼珠一转,当即指着赵心源三人说道:   “你们还剩下四个,我也不占这个便宜,我兄弟同样出四个人,一对一还是混战,都由得你们。”   他见师文恭与秦朗听了有清玄门参与,便无意再伤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幸亏师兄俞德还顾念同门之谊,将话说重,才让他有报仇机会。   八魔都是一条心,当下打定主意,不管旁人如何,他们就是要借势下狠手,先杀对方一两个人,介时两边结下深仇,也不虞对面不拼命,自己这边的人不尽力。   且就算最后还是停了干戈,起码也算是为自己兄弟报仇雪恨,落到江湖上,名声也不亏。   ……   两边一齐动手,天上都是飞剑,白红黄绿,光华乍现,将这一处山谷映衬得五光十色。此等景象倒是好看,只是在这天然的深谷葱翠中,显得十分俗气。   因铁蓑道人等七人只是过来帮忙,也便有所收敛,不欲下狠手,只是师文恭、秦朗等大派弟子虽有所顾忌,底下一些左道散人为了攀附滇西魔教,出手狠辣。   对阵武当三女的何明、何新、何载三兄弟,因见对方美貌,更是口无遮拦,嘴上淫言秽语乱放。石玉珠性情火烈,自然听不得这些,柳眉一竖,喝道:   “无知妖孽,本不欲和你们一般见识,只是要你们知难而退罢了,还敢出口伤人,看剑!”   她飞剑还未放出,却听得边上一声惨叫,众人忙中抽出空闲,往那个方向看去,却是川西八魔里头的二魔薛萍、六魔厉吼与八魔邱聆三个,都倒在地上,身子与头颅分离,送了性命。   原来方才黄骕用言语占了便宜,非要对阵米明娘与赵心源、许钺、陶钧三个不懂法术的,他和三魔钱青选、四魔伊红樱及五魔公孙武四个最厉害的一起出手,务必先杀一两人。   主意打得极正,是以一上来先放出飞剑做掩护,暗中却各自打出一枚五鬼阴风钉。因听得对方那女子极为厉害,便三把飞剑及两枚暗器都攻往此人,只是要她无暇旁顾。   米明娘早有准备,祭起一张丝网,将己方四人护住。她生就一双慧眼,惯能寻宝,手上法宝不缺,即便是分给了极为师兄师姐一些,留在手上的也都是各有用途。   虽然不如沈元景予弟子的宝物那般厉害,可也不是川西八魔这等连普通人财货都要抢的“穷鬼”所能比拟的。   四个魔人的阴风钉打在丝网上,一阵跳动,却攻不过去;各自催动飞剑,却给米明娘用一把飞剑就拦住。黄骕这才知道两个兄弟所言不虚,眼前之人当真了得。   斗了小半个时辰,眼见还是奈何不了,他将一只手放在背后,打了个手势,剩下的二魔薛萍、六魔厉吼与八魔邱聆对视一眼,借着人群掩护,悄悄的摸到米明娘等后面,骤然放出飞剑阴风钉,一股脑的往赵心源三人身上打去。   三人自是不愿坐以待毙,各举兵刃防御,只是飞剑之利、法宝之威,实在不是区区凡间兵器能匹敌的,当当当的三下,三把兵刃全都断裂。   眼见这三人就要死于非命,忽而身前泛起一阵紫光,将飞剑、阴风钉托住,使不能落,亦伤不得人。   米明娘用另一件紫光帕法宝,将三人救了下来,喝道:“说好的四个对四个,你们这般妖孽为何不守规矩?”   黄骕本因自己三个兄弟偷袭不成,心中诧异,不假思索的说道:“我们八人亲如兄弟,对敌都是一起上,无论你是一个还是千百个,从来如此。你要是有本事再叫来其他人,无论多少,我们还是八个接住。”   米明娘冷笑道:“既然你们八个感情这么好,何不有难同当?一个死了,你们七个也跟着去吧!”   她不再与对方废话,右手一展,一枚金白之色的剑丸现在手中,往后一抛,那剑丸甫一脱手,便化作一枚无柄飞剑,往前一闪,便分出三道剑影,快到不可思议。   薛萍、厉吼与邱聆哪里反应得过来,一声不吭,就被剑影穿过护身法光,将人头割去。连那惨叫声,还是四魔伊红樱帮忙叫出来的。   旁边那些高手都忙于争斗,未有见到是个什么情况,还只是有些诧异。而一路观看八魔与米明娘争斗的左道魔门众人,齐齐惊惧。   那乐三官算得里头法力高的,眼睛一缩,喃喃道:“这是什么法宝,如此犀利?”剑丸之术只是在昆仑有过,因威力一般,又不是正统,不仅未流传开,到今日知道的人也不多。   他误以为是法宝,不禁有些动心,心头生出贪恋,悄悄在得意弟子王森背后敲了一下。   王森会意,大喝一声道:“无知贱婢,好好的斗剑切磋,你却下了狠手,道爷我看不过去了,看剑。”早在说话间,就将一柄阔剑飞出,如同山石砸落,势大力沉。   米明娘并不答话,只是冷笑,将剑丸催动,往前一晃,分成三道剑光,朝着王森与四魔伊红樱及五魔公孙武攻去。   王森不知厉害,只以为是寻常剑影手段,将飞剑调动回来阻挡,却不料这道剑光如同游鱼一样,并不和他阔剑纠缠,一个闪身绕到后面。   乐三官大叫一声:“不好!”放出飞剑阻拦,却已经迟了,剑影往他弟子头上一绕,又一颗人头落地。   这一声大叫又引得还在对战中的众人纷纷看来,伊红樱和公孙武却松了口气,米明娘剑影杀了万森之后,被乐三官飞剑拦住,那他们面前这两道剑影就不足为虑。   倒也不怪他们见识短浅,清玄一门的剑光分化,化实为虚,炼虚为实,连嵩山二老都看不真切其中虚实变化。   只是二老法力高深,纵然飞剑临身,还能解脱,这两个魔人如何有这等本事?同样是剑影穿透护身法光,将两个头颅摘去,前后脚追着三个兄弟而去。   这一击惊得一干左道妖人倒吸一口凉气,秦朗看向商风子,眼神里头都带着戒备,生怕他飞在空中的一柄金戈,忽然变成了两把。   刘泉眼中一亮,心道:“难怪师父说我的剑术华而不实,只是小道,要见过沈师伯的绝世剑法,才能明白天地之广阔。”打定主意,回头求师父说项,让沈元景指点一番。   剑丸既出,岂能回头?   米明娘杀了伊红樱和公孙武,两道剑影却不回转,仍旧往大魔黄骕与三魔钱青选攻去,骇得两人魂飞魄散。   “好胆!”师文恭见着她连下辣手,杀了执礼甚恭的主人家五人,还不肯放过,顿时勃然大怒,让过杨达,将一把飞剑祭出,拦截过来。 第94章 暴走   米明娘见着敌人飞剑不去解救大魔黄骕与三魔钱青选,反倒是往自己攻来,且来势凶猛,非是围魏救赵,而是要杀了自己一般,本就对师文恭不见多好的观感更差了一层。   只是此人法力高深,无论飞剑品质与剑术,与八魔也不可同日而语,她也不敢拿自己那柄普通飞剑应对,立刻撤回一道剑意,阻拦上去。   她虽历时五年才将一方西方神泥化作剑丸,真正踏上剑修之路,可到底是清玄剑术神妙无方,也籍由此等神功练出了三道剑光,一道与乐三官纠缠,一道拦住师文恭,另一道还不罢休,射入大魔黄骕身前,将此人杀死。   这一番动作,叫众人看出厉害来,才知原来她并非依仗法宝厉害,而真是剑术高明到不可思议,能将一把飞剑分作了三道,各自灵动,且剑术各有不同,一巧一缓一疾。   乐三官有些后悔,只是得意弟子被杀,也不肯罢休,加紧催动飞剑;师文恭境界本是场中最高,只是一边分心对付杨达,另一边要攻米明娘,不能尽全力。   米明娘最后一道剑影本还要追杀钱青选,这人倒见机得快,将飞剑、法宝全都往剑影上撞来,自己却趁机往人群中钻。她将对方飞剑、五鬼阴风钉一一斩落,却还是叫此人逃走。   师文恭见自己出面阻止,对方都不理会,心中更是恼怒,暗暗将舌头一咬,使出了全力,涌到飞剑之中,立时打得与之纠缠的剑影节节败退,逼得米明娘只得撤回另外一道剑影应对。   杨达见状,深吸一口气,自知修道年短,无论是法力还是在剑术上的造诣,都比不过眼前敌人,非出奇招不可,当即大喝一声:“师道友小心了!”   他抬手打出一团雷火,金光闪耀,震天般的轰隆声响彻山谷,炸在师文恭的一柄飞剑上,将之击退三丈。   师文恭愈发恼怒,喝道:“偏你会雷法?”将飞剑调到另一边,双剑齐发,才挽回被米明娘两道剑影压过的颓势。又抬手一道黑光,是他师父天灵子借助孔雀河畔三道灵泉练就的法术黑水真雷。   杨达的金光霹雳雷法毕竟是广成子传承,比之对方要厉害得多,纵然法力不如,可雷法中带有凛凛天威,岂是取法人间灵物的道术能比拟?   两两撞击之后,黑光消散,金光仍留有余势,撞在师文恭的护身法光上,逼得他一阵手忙脚乱。   他出场便以长辈自居,却不料无论是在杨达身上还是米明娘处都吃了瘪,当即把一张白脸涨的通红,只是遍寻手段,若不祭出师父赐下的黑煞落魂砂,是拿着二人无有办法。   此砂威力极为阴毒,一经使出,化作黑烟,若是法宝或是护身法光不顶事,便无从抵挡,只要落在人身上,立刻透入元神,叫人道行丧尽,坠入九幽,万劫不复。   天灵子将此法宝赐给师文恭时曾说,因此物连人元神都能侵蚀,无有转劫之机,是断人道途的手段,若不是情况万分危急,不可轻易动用,以免和敌人身后师门结下生死大仇。   现在虽眼前两人不敬尊长,驳斥了他的面子,可毕竟双方敌对,尽力也是应当;且二人又是有极为厉害的师父在背后,结下深仇或不值当。是以用或不用此黑煞落魂砂,心下踌躇。   师文恭不敢轻易下狠手,其余妖人不知轻重,却没有这等顾忌,那罗枭乃是白骨神君心爱的弟子,平素自大惯了,久战不下刘泉,本就心里不忿,又见己接二连三死人,更是恼怒,欲要击杀对方一人立威。   他想要暗中偷袭,可刘泉乃是积年修道,自然是谨慎无比,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机会,于是拿眼乱晃,眼见得一旁与穿心洞主吴性对阵的普化和尚似乎法力弱一下,当下动了心思。   也是普化倒霉,他本也是一介散修,平素并不伤人,却也无有正魔之念,今次之事和他无有多少关系,只是要借玉清师太一样法宝渡劫,因两人并无交情,才求刘泉代为转圜。   因此他撞见吴性这等左道妖人,也不肯下狠手,哪知反倒是给人看轻了。罗枭趁他一个不备,先将其师白骨神君头发结成之网祭出,罩住对方,又突发暗手,放出一支白色小箭。   吴性魔人之性,窥见破绽自不肯放过,也放出得意法宝瘟篁钉打将过去,眼见这普化和尚就要殒命。   刘泉大惊,再也不敢保留,因救援不及,只得使了一个围魏救赵的策略,猛一催法力,破了罗枭飞剑,往他头顶杀来。   商风子因秦朗刻意放松,倒是轻松无比,现下见得情况危急,立刻催动法力,从法宝囊飞出另外一柄金戈,架住吴性的瘟篁钉,又破了白骨神君的发网,只那白色小箭太过迅速,阻拦不及。   普化一着不慎,中了暗算,立刻委顿在地,牙关紧咬,满脸铁青。   那罗枭也不好过,本见对方果然中了自己的白骨丧门箭,心中暗喜,却不料转眼宝网被破,又是一惊。这般分神之下,如何来得及抵挡刘泉飞剑,只能将身体一偏,惨叫一声,还是落下半截胳膊。   好在命还在,连忙将跳回人群中,先是眼睛里透出仇恨的光,看向敌人,又往边上喝道:“秦朗,你是什么意思,区区一个小辈都拿不下,这般无用,白瞎了‘小火神’的名头。”   秦朗脸色一红,正要道歉,却听他骂得难听,心中不快,只是对方却是因为自己防备不当,吃了大亏,倒不好计较。   他也心中恼怒商风子不识好歹,既然真有两柄金戈,为何不早早放出,偏是趁着自己留了手,突袭伤了一个同伴。   他就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得罪了白骨神君,何至于替华山派又结下清玄派这个大敌。   但心中气难平,暗中传音过去道:“商道友此事做得有些不地道,你应知我心意,偏仗着我不会下狠手,便将余力留着对付我同伴,岂不是打了我的脸?   今番不与你计较,也是看在两家都是近邻,前番上门拜访,你师兄司徒平并不怠慢的份上。你不可再做出糊涂事来,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秦朗手上加了几分力。商风子本因听着对方这一番话语有些惭愧,又新增了如许多压力,忙把另一柄金戈抽回来,再也无法顾及吴性。   这妖人本害怕刘泉与商风子夹攻,见此情形,才松了口气,连忙催动瘟篁钉,又叫过门徒瘟篁童子金铎,一同攻往刘泉。   几番动作,也就表明眼前左道众人再也不顾及先前单对单的规矩,纷纷出手。   刘泉见势不对,忙朝着赵心源道:“你们三个带了普化大师先走。”又暗暗冲着赵光斗、路平遥、武当三女及清玄派三人传音,将人聚集起来。   众人忙到了一起,只武当三女因恨神羊山蜗牛洞何明、何新、何载三兄弟口无遮拦,非要出一口气。   米明娘本和杨达已经脱身出来,见状也不出剑丸,只将一把飞剑放出,辗转几下,就把三个妖人飞剑架住,武当三女大喜,跟着飞剑放出,把三人刺了个对穿。   师文恭本就因为战不下两个小辈,心中郁郁,现在见此情形,哪里还忍耐得住,抬手就将一把黑煞落魂砂洒出。但见黑烟滚滚袭来,遮天蔽日。   刘泉大惊,说道:“不好,大家快将法宝祭起,切不可让这黑雾落到身上,否则神仙难救。”   众人听他说得可怕,忙各自将护身法宝放出。杨达更是率先放出一道神雷,只是落在黑雾中,并无多少威力,当即心中一凛,忙将一枚玄阴简扣在手中,顿时莹莹清光往上浮动,化成一个气团,将黑雾托住。   师文恭放出黑煞落魂砂,本有些后悔,又见对方法宝精奇,竟然敌住了,心头转为恼怒,催动飞剑,往下猛戳。   米明娘便要出手,杨达一拦,说道:“无妨!”玄阴简又放出一道光华,如月色缠绵,往师文恭飞剑上一照,便将此剑定在空中。   其余魔人见他动手,哪里还会客气,齐齐放出飞剑法宝,如雨点似的落下。刘泉等人连忙把飞剑祭起,拦截而上。   米明娘冷哼一声,先把紫光帕放出,将白象山金光寺三位罗汉的飞天禅杖兜住,又放出剑丸,疾如闪电射入地方,剑光分化为三道剑影,将这三人枭首。   她一旦放开手脚,便展露出这几年学的惊人剑术,但见三道剑影疾如闪电、矫若游龙,围着那一干妖人急攻,只对方一个不慎,就是一颗人头落地。   转眼之间,妖道蔡野湖、圣手雷音落楠伽师徒,瘟篁童子金铎,多臂金刚小哪吒慧行,多目金刚小火神慧性几人就已丧命。   这般锋芒毕露,饶是智通因徒弟丧命而怒不可遏,也不敢轻易冒头。秦朗更是将一把飞剑投入玄阴简清光中,敷衍了事。   这里头只师文恭剑术能够得上,忙将众人驱散,仗剑来杀,又叫了乐三官、智通、布鲁音加等人齐齐围攻,才把米明娘剑丸迫走。   刘泉见对方人多,僵持下去,也占不到的便宜,况且普化还生死未卜,不敢耽搁,大声道:“今日两方都有损伤,不若就此停手,再三次斗剑,一战定出胜负,如何?”   师文恭见得玄阴简厉害,也知如对方要走,不能留下,除非自己这边一干同伴齐心合一,不计生死。只是这怎可能?   他欲要答话,又想到自己不是主人,便拿目示意俞德。后者见得己方惨状,自己更是丢了大脸,江湖名声丧尽,早恨不得将对面敌人碎尸万段,元神抽出来折磨百年,只是连师文恭也束手无策,他又能如何。   他心道:“今次之败,全在意料不到对面那个丑陋的女子,竟然如此厉害,师师叔也胜不过。现下只有向师父求助,多找些厉害的前辈来,才制服得住。”   俞德也是发了狠心,喝道:“今日算你们命好,便先放过。四十九天后,还在此地,决一死战。不拘前辈高人还是天上魔主仙佛,只你们能请来,也是无妨。   我等若败,便退出此谷,我还将一条命予你们;你们若败,姓刘的还你三个师弟,及这个丑女,都要替我师弟和众位道友偿命!”   那一干魔人本还心中不快,见他连命也不要,矢志报复,也都心生敬佩,不好再去怪罪。   刘泉自忖自己一门倒是无所谓,只是不能让过来帮忙的清玄门人顶在前头,便要拒绝,米明娘却一挑眉,说道:“好,便依你。” 第95章 毛女   刘泉一行人回城,将半路的赵心源四人截住,一并带回了番嘴子。   杨达取出三颗丹药,化水后给普化服用,这和尚面相才转为常色,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腥臭的血来,正要翻身致谢,却不料浑身发软,只得说道:“好厉害的毒箭!若非杨道友灵丹妙药,今次贫僧可就栽了。”   他心里怨恨,暗道:“这番斗剑,一边是毒龙尊者记名弟子,一边是穷神凌浑未入道了徒弟,便如小孩打架一样,斗个气而已。   我们这些人过来,明明白白是替双方壮壮声威,你罗枭如何不知?偏要逞能不说,还暗中偷袭。真以为你师父白骨神君能威压天下不成,我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他道:“刘道友,今次对面吃了米道友大亏,是不肯轻易了事,下次毒龙尊者定然会来,他魔法高深,我们抵挡不住。   你也是惯走江湖的之人,本不需我多提醒,只是你与那师文恭打交道的不多,不知此人心胸狭隘到了什么程度。今次之事,与他无有多少关系,换做别人都不会如此热心,纵然败北也只会自己懊恼。   他却不同,一输就认为是我们不给他面子,恼羞成怒之下,怕不是要仗着天灵子的威名,四处寻访高人,说不定他师父也要被他说动。”   众人面色一肃,“三仙二老一子七真”,乃是上一辈最负盛名的正道十三位高手,法力极为高明。铁蓑道人论起辈分,或许能排到和他们一辈,只是一听刘泉新近拜了“七真”中凌浑做师父,便自觉道友相称。   旁的不说,单看“一子”天灵子的徒弟师文恭,能与毒龙尊者这等一教之主称兄道弟,便知其厉害。   “除去天灵子、毒龙尊者外,白骨神君那老怪也不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普化看向刘泉,说道:“我本想请来几位好友来助阵,但天灵子几人出面,大伙可就无法抵挡,此事是否要通禀凌真人一声?”   又对杨达说道:“也就是沈真人性情高洁,志向远大,能忍得住寂寞多年不出,否则这‘一子’便要化作‘二子’才是。兹事体大,杨道友是否也要回去一趟?”   见他这般热心,几人立刻明白,此人是把罗枭几人恨到了骨子里。他本就是要渡劫,现下中了暗算,身体亏空,就算玉清大师肯借出法宝,渡过劫难的把握也小了好多。   阻道之仇,不共戴天,普化怎会轻易放下?   刘泉几人也是旁门,自然知道道途艰辛,当即叹了口气。   杨达点点头,看向一边,说道:“米师妹,你飞剑遁法迅速,便请你先回去一趟,看师父有什么吩咐,如何?”   米明娘点点头,正要离开,石明珠突然开口道:“师父常交待要多向沈前辈请教,我等姐妹便一直想要上门拜访。只是上次杨道友前来,说沈前辈闭关,这才耽搁了一阵。   今番米道友既然要回去,是否可以带上我们姐妹,也好前去认认门?”   照胆碧张锦雯是武当七女之首,想了一想,道:“临出门时师父有过交待,说天下大乱,叫我们无事不要外出。不过你们是要去太行山拜见沈前辈,却也无妨。只是我须得回转武当禀报一番,此行就要麻烦米道友照料。”   米明娘自无不可,同武当三女一同离开。铁蓑道人望着她的剑光,叹道:“我记得米道友是黑手仙长米和的女儿,年纪也不甚大,法力也是一般。   听说她拜入沈真人门下不到十年,就已经胜过米和许多,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边上赵光斗也是一脸羡慕,那米和他岂会不知,道法不见得比自己高,且结局也差,他平素不定瞧得起,不想此人女儿倒是有这般好的运道。   这也勾起了他心中欲念,更是迫切想要拜入一位高真门下,才能有出路。   路平遥却有些好奇,问道:“杨道友,我唐突问一声,你雷法厉害,护身法光也十分清宁,自是玄门正宗无疑。可我观之,与米道友却有所不同,这是为何?”   杨达笑道:“家师学究天人,传承广成、纯阳二位道祖道法之外,另辟蹊径,创出一条剑修之道,乃是惊天动地的法门,完全不让前辈。   非止斗法之能天下无双,一旦学有所成,修行境界更是进展神速。可惜我天资不够,剑术始终只在皮毛,学不得这条通天大道。”   众人面面相觑,并不相信这等听起来就是旁门的路数,能够比肩广成子与吕祖道法,只是看他脸上满是遗憾和羡慕,又不似作伪,心中奇怪,也不好多问,只是记下了剑修这一称谓。   ……   石明珠、石玉珠两姐妹随着米明娘到了三折崖,甫一入到仙府,便吓了一跳,盖因门口有一丑陋又凶恶的怪鸟,瞪着大眼睛看来。   两人差几就要放出飞剑,幸亏记起是在清玄派。   米明娘也是一愣,古神鸠却先开口道:“原来是师姐回来了,这两位是你朋友么?”   它因不是人身,无法拜入清玄派门下,只是做个守门的灵兽也不甘心,便哀求沈元景,愿为一奴仆或是坐骑,一直跟随,却不愿绑定在此山门中。   沈元景自无不可,它便欢喜起来,拜了老爷,又称各弟子为师兄师姐,充作记名弟子。   米明娘虽不知其中细节,倒也能够猜出一二,抱拳一礼,道:“原来鸠兄醒过来了,可喜可贺。这两位乃是武当掌教半边师太爱徒石明珠、石玉珠,过来游玩,不知师父是否出关?”   古神鸠忙道:“两位女道友来得正是时候,前日老爷才出关,本说这几日静极思动,要出外走走。就在方才,俞峦师叔突然来访,还带了一个毛女过来,说是给老爷送佳徒来,正在里头叙话。”   米明娘心里一喜,说道:“俞师叔回来了么?那可太好了!”谢过古神鸠,带着好奇的武当二女入到厅内。   沈元景坐在主位,对面正是俞峦。除司徒平在侧以外,还有一个浑身绿毛的怪人,身上穿着一件细草织成的短衣,腰围草裙,躲躲闪闪的落到一旁。   石明珠、石玉珠两姐妹上前拜见,沈元景请二人坐到一旁,对俞峦说道:“如此良才美玉,道友真舍得让给我?”   米明娘三人仔细打量那毛女,约莫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虽身有绿毛,却无妖气,不特根骨极好,一脸正气,并还是眉清目秀,骨肉停匀。   俞峦笑道:“正是这孩子天资太高,我才怕耽搁了她。虽然我师潘六婆也以旁门之身飞升,可我清楚她老人家耗费了多少年的精力,又吃了多少苦头。   我当年走了歧路,更加不堪,若非道友相救,恐怕早就丧命在那场地火之下。便是如今,能成就地仙,已实属不易,还要应对劫数,自顾不暇,哪里能教授徒弟?”   她伸手摸摸毛女的脑袋,又道:“我知道友收徒不拘一格,并不计较出身,只是不喜欢那些牵扯太大的人物,免得麻烦。这小姑娘上官红,是我那好友幻波池圣姑救下了,绝无不妥。”   前次我与崔道友一起去到东海之极的天蓬山绝顶灵峤仙府,拜见赤杖真人。因仙府美景无限,且恬静适宜,多逗留了一段时日。   崔道友因要帮凌道友祭炼法宝,先回来了,我又无事,便留在那里,一边修炼道法,一边在赤杖真人指点下,祭炼法宝。等略有所成,才回到中原。   又念起当年两位好友,一位转劫不知何处,一位早已飞升,故地重游去了幻波池一探。只是此地早就被圣姑封禁,现下不是开启时候,只得离开,到当年常去的依还岭福地。   这丫头便是我在那里撞见的,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出身宦门,自幼丧母,父亲远游,日夜受继母虐待,后撞见其败坏门风的丑事,遭受灭口之祸,好容易逃出升天,却陷入绝地,几乎饿死。   还是圣姑怜悯,将她救走,送到依还岭福地,养了几年,本是要送给白幽女转世之的易家小姑娘做弟子,见到我来,更加喜悦,说红儿未来本有一劫,现下全无必要去受,让我带走。   若她资质一般也就罢了,我也教得,可天资实在太好,我想了又想,终究不能太过自私,平生所交朋友中,白幽女才转劫经年,再者无论道行法力,都比不上道友,这才送来。”   沈元景说道:“既然道友盛情美意,我怎敢拒绝,便收下这孩子,做个八弟子便是。”   俞峦连忙让上官红去磕头见礼,又好奇问道:“几年不见,看来道友又搜罗了两个良才美玉,不知现下是否在洞府中?”   “我本是要他们两个出来拜见,你却急吼吼的说有要事。”沈元景笑着吩咐道:“司徒平,你去叫芷仙与过来。”   不一会,司徒平领着裘芷仙与石生到来,拜见了俞峦,又见过米明娘,以及武当二女。   那石生粉雕玉琢,十分得人喜爱,听他说起身世,连武当二女也自义愤填膺,承诺等他解救母亲陆蓉波,定会前往紫云宫,相助一臂之力。   沈元景叫来裘芷仙,递过三枚丹药,说道:“芷仙,你带你师妹上官红去,吃了这丹药,褪去一身绿毛,再领过来。”   上官红才去一会,等回来时,已经是一个容止温婉、样貌秀丽的美人胚子了,众人又是一阵恭贺。   沈元景处理完这些事,才有空问道:“明娘此次回来,形色有些匆忙,可是凌道友之事有了波折?”   米明娘忙将前些天发生的一切都道了出来,也不隐瞒俞峦与武当二女,直说了凌浑的谋划。   沈元景叹道:“凌道友不出面,便是不想闹大动静。本来我以为有你和杨达,一般人也对付不了,岂料冒出天矮子那徒弟,妄自尊大,坏了好事。   师文恭要请人,也由得他,只是你答应俞德赌命之约,多少有些冒失。剑修虽要秉持勇猛精进之心,却也要牢记刚极易折。” 第96章 聚集   转眼过得一月多,青螺山不远处,那本已荒废的集镇番嘴子又有了人烟。   怪叫花凌浑门下与滇西魔教教主毒龙尊者弟子起了矛盾,闹得后来,两家长辈出面,要有第三次斗剑的消息,已经是所知者身众,也算得上是五台立派之后的第二桩大事。   来人非止是凌浑请来的一干同道,还有好几个打着帮衬的借口,过来观战之辈,散在镇子里头的其他院落中。   于今而言,每一次大事件,都是众修判断天道状态的好时候,谁也不愿落在人后。   凌浑苦笑一声,说道:“我本以为此事不算多大,争斗也只在三五人之间,我二人与沈道友也就够了。不料天矮子那徒弟胡乱参和,闹得天下皆知。   好在那些个玄门大派、魔道正宗里头的厉害人物还在观望,否则来的就不是这些人,纵使我方仍胜,哪还敢在此立派?”   崔五姑却笑着说道:“从古至今,立派就是一件大事,是修士将个人劫难转嫁宗门的修行之法。天道也要衡量,你借了功德,是否能够偿还,其中磨难自然不会少。   若不是今时今日,天机混淆,光凭我两个,要下立下宗门,绝无可能,还不是要依靠大派,看人脸色,方能成事。”   “天机在时,各有算计,自然是一切变化如观掌纹;天机混乱,牵一发而动全身,未来谁能预料?各有优劣罢了。”凌浑叹道:“我如何不知道立派劫数难逃,只是现下闹得满城风雨,平添了许多变数,叫人心内难安。”   崔五姑过去抓住他的手,柔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做了这么多准备,就算不成,大不了学赤杖真人、沈道友那般,只把宗门做个传承之依托,并不以为转劫之法。”   凌浑摇摇头道:“我夫妇二人便是不要弟子供奉,又能如何?只是师父殷切期盼,一朝化为乌有,叫人心中郁结。”   崔五姑还要答话,忽然天上落下两道剑光,到了院子里头。   他夫妇二人乃是东道主,自是不敢将担忧露在脸上,出得厅外,已经是满脸笑容。只见是那普化和尚,领着一个矮胖道姑过来,说道:“凌真人,这位是落雁山愁鹰洞顽石大师,听闻魔教猖獗,特来相助。”   这道姑生得粗眉大眼,方嘴高鼻,面如重枣,手中拿着九个连环,叮当乱响,声音也是粗犷,大声道:“凌道友,不请自来,可不要见怪。”   凌浑虽然心中稍有诧异,峨眉中人怎会明着想帮,仍旧笑道:“原来是峨眉顽石大师,些许小事,劳动大师出面,是凌某的不是。”说罢,与崔五姑一起行礼。   顽石大师不敢怠慢,忙回过礼,心道:“传闻这位穷神凌真人性情古怪、难以亲近,峨眉派中除却东海三仙,他还高看一眼外,其余人不甚瞧得上。今日这般和煦,看来此事严重程度,还要超过掌教真人预料。”   说话间,又有两道剑光落下,是那铁蓑道人与一个穿着麻衣冠的道者,凌浑认得来人,说道:“司道友也来了?”   这人乃是麻冠道人司太虚,本是居于青城山金鞭崖,后来朱梅与同门师兄弟伏魔真人姜庶欲要在此立派,两方相斗,他自然是不敌,被赶到崂山隐居不出。   铁蓑道人说道:“我因前次斗剑无有寸功,心中惭愧,想到司道友久有归正之心,便去问了一问,果然是爽快答允。”   凌浑又是谢过,叫来大弟子刘泉,与崔五姑一同,请众人入到厅内奉茶。   过得一会,天上落下四道剑光,除却沈元景、俞峦之外,还有两个中年道人。   “原来俞道友回来了,拙荆可是念叨了好久。”凌浑笑了声,转过头问道:“未知这两位道友,仙居何方?”   沈元景道:“这两位是极乐真人的弟子陆地金仙陆敏,与南海聚萍岛白石洞凌虚子崔海客,正好在我府中做客,听闻有此大事,便一同过来,瞧一瞧热闹。”   凌浑心中一震,极乐真人乃是天地间最厉害的那几人之一,这陆敏虽不算起嫡传弟子,可听闻也颇得宠爱。   极乐真人虽说并不护短,门人若是作恶,所受惩罚更厉,可那也是有错在先的情况下;若是弟子有理、受了欺负,那绝对是要找回来的。   陆敏能和沈元景一同前来,看热闹之言当然是玩笑话,摇头道:“沈道友偷了我外孙做徒弟,我本是和崔道友过去兴师问罪,他却不承认,非要说是我外孙自己跟他走的。   我又斗不过他,听说凌道友在此聚会,各方高人云集,打算找各人评评理,主持个公道。”   他为了救女儿陆蓉波脱出劫难,四处邀人助拳,可应者寥寥,听闻凌浑要与人斗剑,连忙赶了过来,欲要结下一个善缘。   沈元景也不拆穿,笑骂道:“好不要脸!在我洞府说好是三局定下胜负,了结此事。你连输了五局,还敢赖皮,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当先往厅内走去,陆敏跟在后面,嘴里念叨“弈者之事,怎能算输”、“道有虚实、棋分阴阳,输赢也是一时之缺耳”之类的话语。   厅内已有十余人,虽沈元景、司太虚与峨眉或嵩山二老之间有些矛盾,可在座之人彼此倒无直接冲突,也算和谐。   那普化见得兵强马壮,心中暗喜,自觉报仇有望,只是仍嫌不足,说道:“除却顽石大师,我还请了荆门山仙桃蟑潘芳与苏州天平山玉泉洞巩霜鬟两位女散仙,五泄山龙湫山樵柴伯恭等。只是这三人不置可否,未有说一定到。   我听闻那师文恭、智通和尚、罗枭、俞德几人东奔西走,联络了不少人,却不知除了厅内各位高真,崔道友还请了哪些人来?”   崔五姑叹道:“我夫妻二人性子怪癖,平素结交的人也不多,本以为今次不过是几个弟子之间的争斗,也并未有多放在心上。   除请了各位之外,还曾去往小南极金钟岛,请了岛主叶缤仙子,只是她出门不在,留下了书信,也不知会不会来。”   普化有些不悦,此事本与他无关,过来相帮却无端遭劫,自己东奔西走一场,主人家却好似全不在意,沈元景与陆敏倒也罢了,其余俞峦、崔海客、叶缤这些,并无有多少名气。   只是他不好发作,说道:“我听闻对方来人,除却天灵子、毒龙尊者、白骨神君外,还有五鬼天王尚和阳,以及那哀牢山天门神君林瑞,各个凶残,极难对付,更兼有弟子无数,如之奈何?”   崔五姑心头一凛,他夫妇二人平素独来独往,确实只顾算计一些个有名的人物,忘记他们都是一方教主,还有弟子。不过现下不好说出。   俞峦听出普化言语中的些许责备,笑道:“无妨。我师曾传下一风雷大阵,一旦立下,无论他们多少弟子,只要法力不济,进来也抵挡不住雷霆之怒。”   普化有些惊异,忙请教师承,知是那鼎鼎大名的前辈散仙潘六婆的弟子,不由得肃然起敬。散修飞升,本就极难,这位飞升时果位还不低,正是他羡慕至极的人物。   这时门外走进来两人,一个是那七星真人赵光斗,另一位是个十分美丽的妙龄女尼,正是优昙神尼的弟子摩伽仙子玉清大师。   顽石大师忙起身道:“玉清道友,你怎地也来了?”又将她介绍给众人。   玉清大师笑道:“我与赵道友、刘道友当年都是同门,欣闻他二位有意归正,喜不自禁,岂能不过来帮一把手。”   她又朝着沈元景一礼,说道:“我那至交好友女殃神邓八姑还在小长白山中受苦,听说沈真人有解救之法,可否拨冗,玉清感激不尽。”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我听门下弟子说起此事,刘泉师侄早有请托,本欲等大战之后,再去一趟,既然你等不及,那现下过去也无妨。”   两人便向座中之人告了个罪,架起剑光,不一会到了地方,但见积雪千寻,茫茫一片,将万里澄清,让人神清气爽。   落到崖边,开始还见一片灰黄,寸草不生,枯燥寒冷,等转过几步,山崖里有一处广大高深的凹谷,栽满了奇花异草,薛萝香藤,清馨四溢。   前方石台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长得和枯蜡一般,瘦得怕人,脸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见到玉清大师,眼睛里面露出喜意,只是面相僵硬,一动不动。   “玉罗刹,可是好久不见。”她嘴唇都不能动弹,只轻声说道:“八姑看着这位道友有些面生,未知是哪方高人?”   玉清大师快步过去,说道:“这位就是我曾经说过的,近年来江湖中最为出名的人物,太行山涵虚仙府之主清玄真人。日前赵光斗道友来找我,说起真人有妙法,可将你解救,特请了过来。”   邓八姑瘦骨嶙峋的脸上,竟透出了一丝丝激动,说道:“原来是沈真人当年,请恕八姑身有残疾,不能全礼。还请真人怜悯,将我解救,若有驱使,莫敢不从。”   “无妨。”沈元景道:“区区走火入魔,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是道友座下这雪魄珠灵异,要想一并收服,也不过一点麻烦而已。   我听得刘泉师侄与玉清道友说过邓道友的一些事迹,也算是身在旁门,不入左道,能持正之人,在我愿出手之内。只是我向来讲究取予之间,要有平衡,你也得拿出一些代价,我才好出手。” 第97章 雪魄   玉清大师连忙说道:“我知那普化和尚肯来相助,是要求取我一样法宝,助他渡劫,现下便赠予沈真人,如何?”   她拿出一件玉器,是两枚玉环相扣,质地温润,却作血红色,煞气十足,说道:“这是我当年御敌法宝,普化和尚是看中里头的煞气,能与他心魔相抗。”   沈元景摇摇头道:“普化相助的乃是凌浑道友,与我有何干系,值得我去替他张罗?再者便算是他求到我头上,区区渡劫之难,我也有的是法子相帮,何须用你那这法宝。”   玉清大师有些为难,此法宝已经是她身上最好的几件,再要更好的,却也没有。   邓八姑如何不知好友窘迫,能舍得当年成名的至宝,已经叫她心中感动莫名,连忙说道:“玉罗刹,你已为我做了太多,不须为难。”   她把牙一咬,说道:“我枯坐于此好些年,更是身无长物,只这颗雪魄珠,是一样宝物。可此物与我成道大有关联,现下无法让出。   若是真人能容缓一些时间,将此宝‘暂借’与我,等将来我境界成了,再行奉还,如何?”   “雪魄珠虽然珍贵,却是死物,要来也解决不了眼下困难。”沈元景仍旧摇头,道:“我本以为天下大变到大乱,还要好些年头,只是近来打坐,发觉天机如同被人拨弄,愈发混乱,一切踪迹已不可追。   本待门下几个弟子成长,便能安心渡劫,高枕无忧,只是现在却让人等待不得。他们法力低微,外出历练之时,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安稳,若有人存心为难,性命堪忧。”   玉清大师说道:“真人法力通天,威名赫赫,难道也庇护他们不得么?”   沈元景反问道:“若是要我一辈子庇护,他们修的什么道?我又修的什么道?”   玉清大师一窒,道理正是这个道理,若是以前天机尚在,师父端坐门中,便能将一切算个清清楚楚,所谓历练,不过是化险为夷而已,现下确实不成。   邓八姑问道:“那真人的意思是,救我出来,与你门下弟子做个保母?”   “大体如此。”沈元景说道:“不过无须你时时刻刻跟随,只是要在我闭关之时,能够驰援,免得一个耽搁,出了意外。”   玉清大师有些犹豫,说道:“若是贵派弟子遇到一些老怪,八姑抵挡不住,亦或是救援不及,又当如何?”   “时也命也,哪能由人?若他们遭逢此等厄运,是他们造化不够,怪得了谁?”沈元景淡淡的道:“若是以大欺小,以众凌寡,事后我自会想尽办法,上门报复,与邓道友无由。”   “收了弟子总是这般麻烦,费心费力。”玉清大师叹道:“真人为弟子之计深远,叫人佩服。只是据我所知,清玄门并不像峨眉一般,需要后辈替前辈分担灾劫,积累外功。   道友若只一身,便可逍遥纵横,无人敢惹,为何还要孜孜不倦求所谓传承,陷自己于这些个琐碎事情中?”   “人生在世,譬若飞絮,随风飘荡,焉知尘土与水,哪处才是归宿?”沈元景道:“若是平平庸庸也就罢了,何处黄土不埋人;但我一身本领惊天动地,当时传名,若不留个传承,叫后来人知道我的厉害,岂会心甘情愿?”   四下默然,玉清大师当年也是煊赫一方的人物,更是明白,惟有名缰利锁,从来难以逃脱。连佛陀菩萨,也要求个凡人时时念叨,何况他们这些没有超拔的。   邓八姑默想一番,说道:“也罢,留在此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脱身,还要小心防备那西方野魔雅各达,累得玉罗刹久居成都,时时照应。   现下有了脱身之机,料想真人法力高绝,门下弟子成长起来,要超过我去,也不过区区几十年的功夫,我还犹豫什么?”   玉清大师叹道:“本来你若肯低头,我去求师父优昙神尼,兴许也有法子解救,只是你性情太过高傲,不愿附入各派,非要以旁门之身成仙,如之奈何?”   邓八姑笑道:“非是我性傲,只是若得了神尼相救,那结果非我所喜。犹记得当年我与两位同伴,在北天山绝顶,与妙一夫人荀兰英之前世斗法,历经七日七夜,若非白眉和尚弟子朱采薇过来偏帮,胜负尚未可知。   要让我拜旁的前辈高人,或可接受;但要我投入荀夫人门下,才得解脱,我自不会是心甘情愿。如今真人怜悯,一予一取,深合我意,求仁得仁,夫复何怨?”   玉清大师见她主意已定,便不再劝,让到一边。   沈元景上前去,说道:“你且静心。”等到邓八姑盘坐一刻,伸手一点,一团紫光落到她头顶,只是十分朦胧,看不真切是何宝物。   紫光垂下,落入邓八姑头顶,不一会儿,将她整个人染得一样颜色,尔后光彩大放,紫光透体而出,同时丝丝黑气弥漫,又迅速湮灭。   玉清大师知道是她体内的魔气已被驱逐,既是惊讶沈元景的手段,又自欢喜。果然不多时,邓八姑睁开眼睛,脸上虽然仍旧枯瘦,却已不见黯淡。   “索性送佛送到西吧。”沈元景取出一枚聚魄炼形丹,往前一弹,撞在紫光上,立刻成了粉碎,化作一团白色雾气。   这时紫光一收,回了顶上光团,那雾气涌入邓八姑体内,涓滴不剩。沈元景单手一个霹雳,打在她身上,春雷绽绽,万物始发。   邓八姑立刻觉得方才吸入体内的丹气,如同细雨滋润干涸的大地,重新冒出新嫩,生机勃勃。她身上涌出阵阵热气,面色逐渐转为红润,已全然不似以前骷髅模样。   玉清大师本拟此事完结,就要开口,却见那光团仍不罢休,一个旋转,地下浮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子,只在空中停顿片刻,也跟着旋转起来。   但见丝丝白雾,从地底涌现出来,十分寒冷,将前番所见一应草木,全都凝成冰雕。雾气化丝,落入冰珠子中,一点一点充塞珠子内部,最终化成一颗圆润如玉的纯白雪珠。   邓八姑大喜,她用彻地神针打通此山地主峰玉京潭绝顶,直下七千三百丈,才从地窍中去取走这颗万年冰雪之英所凝成的雪魂珠。只是冰寒之气尚且缺了一线,不得圆满,才化成冰晶模样。   如今得了紫光相助,补全最后这一点残缺,真正现出全貌,威力更添一倍有余。   沈元景伸手一招,将紫色光团收回,立在一旁,静静等待。   邓八姑将元神与肉身相合,忙从石头上下来,活动了僵硬许多年的手脚,拜倒在地,说道:“多谢真人大恩。”   沈元景点点头,让她起身,看着竟是一身道气,造诣甚深,才知她夙根慧业极为深厚,一捱劫难过去,便复之前法力,境界更是深了一层,算得上因祸得福。   “可惜,可惜!”他叹口气道:“若你还未入道,我见着你时,恐怕也要动心,收你做个弟子。”   两人俱是一愣,玉清大师见好友似不排斥,心中一动,忙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无论何时醒悟,都不为晚,真人为何要执着于入道与否?”   沈元景道:“你也知我收授徒弟,只为传承,并不求弟子能为我挡劫,那自然是不入道的好。便是米明娘这种,辟谷都未能够,也尚有救。   但邓道友这种已经证得散仙,自有根基的,要是改练我之道法,却已太迟。除非她肯转劫,只是现下这个天机,陆敏道友都被极乐真人从冰原中挖出,谁还敢说未来一定能够找回原本?”   玉清大师也是叹道:“虽说佛法广大,可如我这般出身旁门,走了歧路,要更进一步,非得转劫不可,现下如何能够?   前番还听说峨眉齐道友和玄真子道友能够助我肉身成道,本是欣喜,可惜后来再问妙一夫人,语气含糊,想必是出了什么意外,也没指望。”   说道这里,她心里生出一丝怨气,又道:“天道真是不公,那玄门与魔门两个正宗,便是不积累外功,只一意勤修,也能多少得个正果。   唯独我们这些旁门,辛辛苦苦的忙一场,不拘正邪,还要天劫加身,动辄形神俱灭,一样艰难。如潘六婆那等,终究寥寥;以连山大师之法力、境界,仍旧功亏一篑。”   沈元景笑道:“自打有修士起,天道高高在上,主宰一切。众生如牢笼,求解不得,只有些‘聪明人’因势利导,探寻出了规律,化天机变换为己用,依然是螺蛳壳中做道场,难办至极。   便是那些个飞升仙阙的,虽然从中得了利,却不得自由,哪个心中也定不痛快。说句天下苦天道久矣,亦不算夸张。”   两人心有戚戚,说不出话,只觉修道之路茫茫,望不见尽头。若说奋发向上之心,初始并非没有,只是较之他人,倍觉不公平而已。   如玉清大师与邓八姑这等百折不挠的,终究只是少数,更多旁门之辈,望不见登高之路,便索性放下。那些个流连人间繁华富贵,只不作恶,已算好的;更有堕落之徒,为逞一己之私欲,作奸犯科,丧尽天良。   沈元景等邓八姑将那雪魄珠重新祭炼收服,开口道:“我不能收你,不过你真想要拜师,我却未必不能帮你寻一个好去处。   潘六婆虽然飞升,还有一个弟子传承道法,在旁门也算得一条大道,总比你前路无门,自己摸索来得好。只是不知那人是否愿意收你。”   玉清大师一听,当即喜道:“可是那位俞道友?听闻她曾经与圣姑迦因相交莫逆,道行与法力俱是高深,足堪为师。”   邓八姑立刻明白了好友意思,因那潘六婆乃是旁门散修榜样,当即应允,一起往番嘴子集镇而去。 第98章 触发   三人到得大厅,里头又多出一位美若天人的少女,经崔五姑介绍,才知是小南极金钟岛主叶缤。   双方见过,因都是清修之人,一杯清茶也已足够,无须学那魔门左道,弄些烟火食来惹人厌烦。一番谈天说地,才各自寻了一处荒宅休歇。   俞峦得了沈元景提示,等到最后,邓八姑立刻上前拜倒,叫她吃了一惊。直到听说起拜师一事,才先叫对方起来,笑道:“沈道友真是不肯吃亏,前番我才将一桩麻烦事交给你,后脚便还回来。”   又看向邓八姑,道:“我非是嫌弃道友,只是我现下才出世不久,地仙劫数将临近,实在有心无力;再者法力低微,要做道友师父,恐怕还不配。”   沈元景道:“这话就有些过于谦虚了。你说的如此不济,却已然到了地仙境界,前路虽艰辛,总是有望。而她辛苦多年,才修到散仙,再往上已经没了传承,自己摸索得多少年?你做她一个老师,绰绰有余。”   崔五姑也在一旁相劝,说道:“沈道友不收,是因他门下传承特别,非得从头到尾传授才得正果。休说邓道友了,就算我拜入门,他定也嫌弃。   俞道友你这心思我也明白,无非是怕教授不好,误了邓道友。只是你这般昨日拒了一个弟子,今日又不肯收另一个弟子,如此下去,等你飞升也留不下潘前辈的传承。”   俞峦心里一动,面现踌躇,崔五姑立刻承认打铁,道:“这位郑道友以前也是身在旁门,虽习性有些怪谬,结下不少怨,但真正恶迹无几。   尤其是她从前是出了名的美人,身处邪派却能守身如玉,未有一次淫荡之行,继因所爱之人未能如愿双栖,竟自灰心,毁容断念,一意修为,足为可敬。   她之初意,本就是要效法潘前辈,以旁门之身成就正果,虽前路艰辛,亦是坚持到了如今,其志可佩。俞道友何不看在同处旁门的份上,予她一个机会?”   这番话才算真正触动俞峦,当年她也个是青白自爱之人,孰料圣姑迦因弟子玉娘子崔莹心胸歹毒,先曲意奉承,等她不备,暗中使魔法迷惑,以致她心神皆迷,又失身于一妖人,难以自拔。   后来其师潘六婆飞升之时,才打死妖人,将她捉回,关在云雾山边那处洞府中,近乎四甲子后,才得解救。   “若非当年这一番差错,恐怕我也已成道。”俞峦心有所思,面上缓和一些,柔声道:“你既然有此心,又不嫌弃我道法低微,那我便收你做个弟子,也算对师父有个交代。”   邓八姑大喜,忙拜过师父,又朝沈元景与崔五姑道谢。   崔五姑笑道:“恭喜道友得此佳徒,也省得在那金石洞府中,一人过得冷冷清清。”   俞峦受了礼,说道:“崔道友还是恭喜下沈道友吧,偏他会算计,我收了弟子,反倒要为他驱使。”   沈元景连忙道:“邓师侄既然成了你的徒弟,前番所约,自然是不算数的。”   俞峦摇头道:“道友大恩我尚且未报,况且我两家本该互相扶持,八姑受你大恩,又身为先进,照顾一些后进,实属应当。   只是现下那些个积年老怪已经坐不住了,终究她法力不够,手段也差了一些,纵我教她师尊遗留道书,也不是一蹴而就。   我知你有一门妙法,能化腐朽为神奇,用在雪魄珠这等灵物上,应是极为契合,若是不妨事,可否传授于她?”   沈元景笑道:“你这转变可真是快,徒弟才入了门,就开始为她打算了。剑丸之术,传她也是无妨。她性子坚毅,本是学剑修法门的极佳人选,可惜成道太早,改练已来不及。”   ……   第二日众人得知俞峦收了佳徒,俱都道贺。其中赵光斗尤为羡慕,当下籍由刘泉介绍,寻了凌浑,也成功拜在其门下。   不几日后,到了约定时候,因凌浑早就遣派了刘泉送过拜帖,也不多话,众仙架起剑光,到了青螺峪魔宫前,甫一落地,从里头传出动静来。   俞峦不慌不忙,先掏出几十面旗帜,布下风雷大阵,让一干后辈入到其中,自己手执风雷针镇守。   等她布完阵法,魔宫已然出来了百多号人。中间几人,一个是此间的地主毒龙尊者,另有一个五柳长髯、眉清目秀的矮小道人,身高不满三尺。   凌浑一见此人,当即叫骂道:“这本是我与毒龙这魔障门下的一点恩怨,只他低头认错,就算揭过。偏你这矮子教徒不严,输了不认,无端生事,四处煽风点火,惹得如此多的道友跟着受累。”   这矮小道人正是师文恭的师父天灵子,当即大怒道:“怎地不说你门下不守规矩,到了别人地盘,还要做那强龙,一言不合,就开杀戒。   后面斗剑,本是双方切磋,就你徒弟请的几个孽障,出手狠辣,无端端的杀了如许多人,凭的什么,不过是以为他们师父,真个就是所谓的‘二子七真’了么?”   这两个算得场中几百人中最是高明的几位之二,旁人都不好插话,只是均在想:“传闻果然不虚,这天灵子真真是个心胸不甚宽广的人物。   那些被杀之人,与他一个无关,更不会被他放在心上,今次肯来,定是师文恭在背后说了闲话,言那清玄子要与他天灵子并列,心中不忿。”   沈元景冷哼一声,当即说道:“此言大谬。这世上哪有什么‘二子七真’,穿凿附会!”   众人已然猜出他是谁,正奇怪怎么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傲气,又听到:“所谓‘一子’是谁?有何本事,也配拿来和我并列?”   轰的一声,一片哗然。天灵子气得七窍生烟,就要出手,旁边五鬼天王尚和阳连忙伸手一拦,说道:“天灵子道友不要受他激将,这厮定有阴谋。”   另外一个瘦长青脸、突眼鹰鼻的道人也在一旁劝解,说道:“尚天王所言极是,这毛头小子口出狂言,激将于人,心里指不定打什么坏主意。”   边上有那五淫尊者,见识过沈元景独斗苦行头陀与嵩山二老,暗道:   “这天门神君林瑞未曾见过清玄子的厉害也就罢了,传说当日在五台开派大典上,这人先是杀得阴阳叟落荒而逃,又一剑挑落林渊,已经展露出了极为高深的剑术。那时尚和阳分明在侧,却不提醒,打得什么主意。”   又偏头看去,旁边玄都羽士林渊老神在在,闷不做声,他心中一动,也绝了开口的心思。   这时一个妖人声音嘶哑,开口道:“不管你们之间有和恩怨,我只来找那伤了我弟子罗枭之人,你们把他交出来,我转身便走。”   他身高八尺,又瘦又长,道装赤足,背插九枝长箭,腰插三把短叉,左胁系一革囊,一手拿着一把长剑,一手持丈许长幡。   天灵子顿时不悦,讥笑道:“传闻白骨神君胆小怕事,多少年躲在洞府,不敢出门,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白骨神君一张狭长脸子,方目碧瞳,尖鼻尖嘴,通没一丝血色,只冷冷看过一眼,吐出两个字道:“蠢货!”   天灵子大怒,又要发作,边上几个老魔齐齐劝解。毒龙尊者见势头不对,连忙越众而出,大声道:   “怪叫花,方才天灵子教主已经说的分明,是你弟子恣意妄为,不识礼数,以至酿成今日后果。你若肯将他们交出来,好好责罚;再把几个伤人的小辈诛杀,今番就饶过你们,如何?”   沈元景眉毛一挑,偏头说道:“凌道友,为何你家小辈惹出来的事,这妖孽反倒是要让我弟子受的惩罚多一些?”   凌浑笑道:“谁叫你最近风头太盛,除了那天矮子是真心妒忌之外,其余哪个不是想要试探你一番。”   沈元景叹道:“还是怪我,几次出手,都只杀了些喽啰,一个厉害点的也无,倒是叫人看轻了。正好今日场中来了妖人无数,让我看看,哪一个有这般幸运,做我剑下亡魂。”   他并不掩饰,反而是将声音说得极大,满场都能听见,又拿眼往对面一行人扫过,似乎真在挑人一般。   “大言不惭!”一个怪人飞身而下,众人见来人身材高大,生得面如冠玉,齿白唇红,眸若点漆,晶光闪烁,长眉插鬓,又黑又浓。   只是这人高耸两肩,胁生双翼,从上半身穿着的一件白色道家云肩中穿出;翼梢从两胁下伸向前边,长出约有三尺,估量飞起来有门板大小,边上是一双比火还红的手臂。   其余还有非人部分,乃是裸露在一件莲花百叶道裙下的一双红脚,前半宛如鸟爪。   这般相貌独一无二,不需介绍,众人便知是那大鹏湾铁笛拗的翼道人耿鲲,   对方强人如此之多,出乎凌浑意料,他心头有些沉重,面上却不见忧色,仍旧笑道:“沈道友,你杀性如此之重,都传给弟子了,难怪米师侄过来帮忙,却最遭妖人记恨。”   “这有什么问题?”沈元景不以为然的道:“随他们如何记恨,若不惹我也便罢了,要是主动来攻,不过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剑修之道,若离了杀伤,注定走不远。”   话一说完,也不等待,当即挺身而出道:“骷髅鬼,你那蠢货弟子的胳膊,是我徒弟斩断的。我已经责罚过他,简直下手不知轻重,怎地还留下敌人命来,要我收拾收尾。   我知你心头不快,便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肯同样留下一条胳膊,便放你一条生路。”   白骨神君气得火冒三丈,周身腾起一阵绿色火光,率先冲了出来。   大战一触即发! 第99章 白骨   沈元景长袖一挥,一粒圆坨坨的紫色剑丸飞出,在空中一个翻腾,化作一柄紫色飞剑,迎向敌人。   两边都有人惊咦一声,凌浑招来米明娘,轻声问道:“你师父何时换了飞剑?”   米明娘摇摇头,答道:“我亦不知。”又迟疑道:“只是师父所传剑修之道,本就是要炼就一枚剑丸,方可显出真正威力。我想他老人家前次闭关,兴许就是在祭炼这枚剑丸。”   俞峦对邓八姑说道:“你仔细看着,这便是我替你讨来的一门道法,若论用剑,在我眼中,沈道友真真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几人对话落入己方诸人耳中,俱都十分好奇,忙与邓八姑一样,聚精会神看去,只是看那紫色飞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白骨神君见飞剑气势凌厉,不敢怠慢,先将手上飞剑一抛,落在空中。但见那剑身光滑圆溜,仔细看来,是一截不知什么物种的骨头,白光惨惨,十分瘆人。   紫色飞剑往上一磕,立时将白骨剑打落几丈,显出不俗的法力来,接着劈头盖脸攻去,但见剑法美妙,构思精巧,招招不重样,又恰到好处。   众人才看出厉害,不由惊叹。凌浑也是一惊,说道:“怎地你师父法力也增长如此之快?”   边上余英男骄傲的道:“剑修之道,本就是与一柄本命飞剑息息相关。若持勇猛精进之心,方能使剑势雄厚,境界也自然是水涨船高。”   崔五姑在一旁忍不住道:“你这小丫头,如此机密的消息,怎可随意吐露出来?”   凌浑摇摇头道:“你还不明白么,沈道友哪里是怕人知道,分明是怕人不知,有意展露。真不好说他狂傲,还是自信。不过这一门道法,到底是给他创了出来。   虽不知是否能如他所愿,是一直能修炼到天仙境界的无上法门,不过从现下来看,至少地仙无忧。将来他若真将剑修这一脉发扬光大,称呼一声清玄道祖,并不为过。”   旁人心中更加疑惑,原本以为不过是一门剑术,现下听来,竟是一门修道的法门,如此神奇,   特别是叶缤,本也是练剑之人,更是生出了许多兴趣,当即拿定主意,此番斗剑之后,要前往太行山讨教一番。   白骨神君却是无暇理会什么剑修之道,只知对方剑法凶狠的紧,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功夫,自己的白骨剑上,已经落下好几道伤痕。   须知他这白骨剑也不是什么普通法宝,乃是他千辛万苦,寻到一个上古凶兽的遗骸,不知有几万年,只留这一件肋骨保存完好,足见坚硬。   沈元景试过剑丸锋利,心中满意,伸手一点,又分出两道剑影,往前一冲。   白骨神君嗤笑一声道:“剑光分化的小道而已,也敢拿来唬人。”御使白骨剑往前一横,放出惨白光芒,将三道剑影包裹在里头。   毒龙尊者见他这般托大,连忙喊出口:“道友小心!那剑影并非是虚数。”话音虽快,却已经迟了,两紫光一闪,虹彩湛然,眨眼就落到白骨神君眼前。   这妖人见机得快,猛然往后一躲,同时护身法光催动到了极致,绿火莹莹,腾起三丈高,将他整个人笼罩其间。   只是站在他身后的巫山牛肝峡穿心洞主吴性,却猝不及防,吃了他一撞,身上法光破散,又挨上绿火沾染,惨叫几声,身躯立刻被烧个干干净净。   边上之人吓得窜出好远,旁边顿时空出十多丈。   这一幕无论哪边见了,心中都是一凛。这吴性也算得一把好手,与毒龙尊者门下俞德、凌浑门下刘泉,也堪伯仲,只是吃了无意一撞,就落个生死道灭的下场。   天灵子如此高傲的人物,暗暗吃惊,心道:“想不到老枯骨龟缩在庐山神魔洞几十年,竟然练出这般厉害的魔法来,那绿光似乎魔道一门十分厉害的法术碧磷邪光,一经照见,形灭骨销。”   沈元景的飞剑哪会只有这点威力,又往那绿光上一击,见攻不入,立刻化身两条紫龙,绕着对方疾掠,瞬间攻出百多击,竟将绿光生生削薄了一层。   白骨神君大吃一惊,忙将右手所拿长幡一抖,两道黑影一个呼啸,落在护身法光之外,化成连团乌云,将两道剑影笼罩其中。   这一连串动作让人目不暇接,眼见对方受制,毒龙尊者这才松了口气,开口赞道:“白骨道友果然法力高深。”可他边上天灵子、尚和阳等人却面色凝重。   他往天上一看,这才发现白骨剑被那道紫色剑影杀得节节败退,几乎要维持不住。   白骨神君连忙运起法力,指挥飞剑躲闪。短短一刻,他已知剑法差了对方不少,自然不会傻到非要硬拼,不求白骨剑有功,只求暂时拖住对方一道剑影。   他手中暗掐法决,绿火又是一阵升腾,照彻全场,耀得人眼睛生疼,忽然一缕细微的白光闪过,往敌人疾驰。   沈元景并无动作,天上飞剑立刻落下一道剑影,比白光要快得多,拦截在前。众人这才看清,那白影是一枝骨箭,样式新鲜灵巧。   白骨神君见自己的得意法宝白骨丧门箭未能伤敌,又把身一摇,背后剩余六箭齐发,势如闪电。不过他偷袭都不能得逞,何况现下沈元景早有准备,天上又落下六道剑光,将之一一截住。   不过这白骨箭由白骨神君弟子罗枭使出一枝来,就几乎将那普化和尚杀死,现下他本人亲自动用,自然威力倍增,也不只是简单的一种偷袭暗器。   白骨箭上即刻腾起碧磷邪光,绿油油的,寻常法宝飞剑,若受此沾染,便要污秽,灵性大减。   沈元景催动真气,紫色剑影齐齐大放光华,将绿光驱逐个干净,往前猛然一斩,咔嚓三声,白骨箭中有三枝材质稍差一筹,就此断成两截。   白骨神君又气又急,忙一招手,将剩余四枝白骨箭收回,看着也都光彩暗淡,显然受损颇重,不由有些心疼,大喝道:“敢毁我法宝,定不与你好过。”   这七根白骨丧门箭,是他好容易才寻来的饱含怨气的骨头,经年截取北斗七星注死之力,一旦祭炼为成套法宝,威力无穷,是他度劫之用,现下毁掉三枝,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集齐。   白骨神君动了真怒,先把岌岌可危的白骨剑收回,又将那魔幡一摇,生出好几道各色光芒,像是打翻了染色铺子的颜料缸,白的、黑的、红的、绿的各色交杂,扭曲一团。   两边法力不够的一些小辈,只看一眼,顿时头晕眼花,噗通几声,倒下好几个。   凌浑忙道一声“不好”,挥手洒下一片清光,将众人弟子护住,又道:“此乃那骨架子的六欲尘魔幡,幸亏只练成了四欲,否则一见之下,就要失魂落魄。你们境界不够的,不可多看。”   刘泉、商风子以及其余几个小辈连忙低头,只那杨达身上浮现清光,米明娘身上金白之气四溢,并不畏惧,引来好几位前辈侧目。   沈元景也不分心,将那七道剑影一催,往白骨神君围攻而去。俞峦忙道:“沈道友使出真功夫了,八姑你可要看好,所谓剑光分化,在他手里可不是装点门面的虚招。   那道道剑影全由一剑生发,却都是实物,实是凝虚为实的无上道法,白骨老妖方才吃了亏,现下要再不长记性,可有得好看。”   白骨神君见六欲尘魔幡祭出,自不是为了对付几个小辈,但见那一团扭曲的光团,往前一扑。那七道剑影落在上面,竟似毫无阻拦,一穿而过。   原来六欲由心,所感为实,所求皆是虚妄,当然不是飞剑能触碰。此法除却两三种雷法或是神光,并不是寻常法宝或是法光能够拦截,落在身上,全靠心性抵挡,一旦被欲念迷惑,心劫一临,元神立刻就要堕落,走火入魔。   沈元景自不愿以此来考验心性,把手一招,方才与白骨剑相斗的一道剑影,一个闪动,落到光团中,轻笑一声道:“剑起心海,怎可只斩自己,不斩他人?”   但见那道剑影光华大增,紫气升腾,将白黑红绿四色遮盖。白骨神君顿觉吃力起来,急忙摇动魔幡,又加了几分法力,力图压过紫气。   沈元景也不多去理会这边,将另外七道剑影一催,化成北斗七星状,齐刷刷落在对方护身碧光上,激起一阵晃荡。   白骨神君无奈,只得一拍腰间,三把白骨叉飞起,敌住对方飞剑。他妖法向来污秽,这白骨叉上一样有阴气缠绕,只是碰到紫气,便被逐开。   这一番你来我往,叫人看得目不暇接,沈元景从头到尾,只用了一柄飞剑,就把对方逼得手段尽出,尽显风采。   毒龙尊者忧心忡忡,说道:“这人手上还有那广成至宝九天元阳尺,一旦用出来,白骨道友若是没有其他手段,定是要败。不知几位可有法子?”   天灵子冷笑一声道:“他自己说下大话,现下连对方一柄飞剑也拿不下,就算我们肯帮,他也得要有脸能受。”   尚和阳道:“毒龙道友,你不须听天矮子的,你看白骨道友虽然气急,可仍可能紧守自身,并未陷入山穷水尽,担心什么?”   边上五淫尊者摇头道:“你只见白骨道友留有底牌,却未看见那清玄子气定神闲么?我当日也曾见过他斗法之能,一经施展,便是我们几个齐上,要胜过他,也是极难。”   天灵子等人自是不信,却也不好驳他面子,均不说话。只天门神君林瑞为人阴沉,心道:   “这些年来我都是独来独往,除却鸠盘婆门下铁姝,无有什么朋友,以至于上次遇到白眉和尚,受了侮辱。若得有几个好友,定不至于此。这白骨神君本事极大,不妨结个善缘。”   他暗将生魂炼就的碧血神焰针放出,借着白骨神君魔幡放出的光华,悄悄的往沈元景身上射去。 第100章 赌斗   及至暗器到了面前,正道众人才有发现,凌浑与叶缤同时道:“沈道友,小心!”   却见沈元景迎着林瑞狰狞的脸轻轻一笑,身上清光一闪,那针落在其中,沉浮不定,却不能入。   林瑞大惊,更要催动法力,却听对方道:“试也试过了,也算不负一番心血,就此结束吧。”   横在两方中间的八道剑影顿显明亮,紫光冲霄。白骨神君魔幡那团四色欲光中的一道剑影几个纵横,脱身出来,一道虹光划过,刹那间就落到林瑞身上。   林瑞大叫一声,护身法光浓郁、法宝齐发,好容易将这次攻击拦截,却见剑影翻腾,又分出多两道来,一个闪动,其中一道钉在他心口上。   边上众妖人齐齐怒吼,各色法术打来。另一道剑影往前一撞,只拦了一拦,顷刻就被打得散去。   不过拖住这一个瞬间,也够第三道剑影飞起,将林瑞刚脱出躯体的元神斩杀。   这一番变化出人意料,明明是白骨神君与沈元景斗剑,先死的却是旁人。   余英男脸色通红,激动道:“师父曾说,剑修之道,最能定生死,果然如此。那妖人只是一个恍惚,就送了性命。可惜我剑光分化只有三道,剑气化虹还入不得门,何年何月,才能如师父一般。”   白骨神君心头有些发颤,便是己方同伴已经出手,也不敢大意,忙将六欲尘魔幡摇动,四色欲气飞了回来,化作护身华光。   沈元景七道剑影也放光明,往回一收,将对方那三柄白骨叉围住,一个旋转,白骨神君大叫一声“不好”,却是与法宝之间的联系已然中断。   他才催动魔幡,忽然前次被两团乌云困住的紫色剑影一个闪动,脱困而出,空中由二变三,一一斩在白骨叉上,各截成两段。   沈元景并不理会对方暴跳如雷,伸手一招,十道剑影化作虹光,顷刻入手,合成一个圆溜溜的紫色剑丸。他转头对余英男与米明娘道:“剑是伤敌利器,也是护道之宝,不可光只顾杀敌,有失偏颇。”两个徒弟连忙点头。   他又笑着说道:“凌道友,这两次都是你师徒之事,却总是我师徒打头阵,可不应该。对面那几个妖魔鬼怪,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是你出手吧。”   凌浑谢过,站到前方,高声说道:“毒龙,这次斗剑是你我两家徒弟惹出来的。方才沈道友和老枯骨已经打了个头阵,我们这些正主如何能够缩在后面,出来与我一战。”   毒龙尊者却是早知“一子七真”的厉害,他如何也是胜不得,心中有些畏惧,只是在此下情形,不能露怯,当即故作高深,说道:“你要战,便来战。”   随即转身朝着天灵子及尚和阳等几位魔人说道:“今番花子出手了,余下几人里头,惟有玉罗刹有几分本领,其余不足为惧,几位道友可否替助我打发了?”   尚和阳与他极为交好,当即说道:“我等既然应邀而来,若是一动不动,岂不是如旁边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一样,是看热闹的?   要是叫小辈听去了,还以为我们怕了对面那些人。特别是天矮子,你徒弟四处张罗,显得义气至极,你这做师父的总不至于连他也比不上吧?”   天灵子冷哼一声,心头也暗自责怪师文恭四处惹事生非,值此大乱降临之际,平白惹出这等麻烦。现下来的许多人里头,有不少都是冲着他的名头。   只是他生性要强,当下也不露悔意,说道:“小红贼,你也不要激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明白得很。你们只管出手,对付不了的,我来压阵。”   顿了一顿,又道:“毒龙,那叫花子既与我齐名,道法非同小可,不是你能够应对的,赶紧让给我来,你自去对付玉清。”   毒龙尊者本有些意动,只是见众人看来,也拉不下脸,当即摇头道:“不妥。我与叫花是此方斗剑主力,他既然指名道姓挑战,我怎可避让?   况且那玉罗刹与我本是师兄妹,纵她投入优昙老贼尼门下,对我等几个也从不出手,这份情谊还是要顾念的。也请天灵子道友出手之后,稍微教训一下即可,不可伤她性命。”   这里头除却尚和阳真心相帮,天灵子受不得激将之外,其余几个妖人见了沈元景威势,似都不愿出手。   他本想混战一番,又是也怕那人剑法凌厉,群战起来,今日来此的一干小辈,怕是一剑也抵挡不住,那今后邪道中可就没有他立身之地了,便又说道:   “今番花子自大,先发出挑战,到给了我一个提示,不妨按照田忌赛马旧事,与他定下赌约。我方出得十人,与他们战上十场,以定下胜负,如何?”   尚和阳又是头一个响应,道:“如此甚好。”   五淫尊者开口道:“那位清玄子,谁来应对?”众人皆不言语,只天灵子冷笑一声,脸色露出鄙夷神色。   毒龙尊者心中一动,又要激将,尚和阳笑道:“此事易尔,方才他与白骨道友大战一场,不分胜负,若按规矩,自然是要排除在外。”   白骨神君面色平静,似乎对方所说便是事实。五淫尊者等人,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天王果然思虑深远,便照此来办。”   这一番商议,片刻完成,毒龙尊者当即越众而出,对凌浑道:“今日我众你寡,若是一哄而上,传出去叫人耻笑我等以多欺少,胜得不光彩。   我与几位道友商议,要光明正大的与你等斗上一场。如此双方各出十人,六大四小,已定胜负,如何?”   凌浑如何不知对方所想,心里踌躇,回头与众人商议,皆无异议,这才出面应允。   那毒龙尊者刚与对面定下约定,立刻说道:“前番白骨神君与清玄子有了一场争斗,但是平手,计入其中,他二人便不参与了罢。”   凌浑怪笑一声,说道:“倒是打得好算盘。我便依你,不过接下来九场,要是再耍赖皮,可不要怪我出手狠辣。不过眼下这第一局,自然是要由我们两个正主出面。”   他打定主意,先将毒龙尊者击败,若是旁的妖人见斗剑主持之人业已惨败,或许就不肯拼命,岂不是胜得更加轻松?   两方各有算计,皆是欢喜。   毒龙尊者先将护身法光催动,立时周身五彩环绕,将整个人包裹在内,又祭起一个蒲团,上头文字怪异,隐隐有梵音传出,是他师父叱利老佛遗留的护身至宝,坐将上去,黄光涌现,更添一层防护。   凌浑一声嗤笑,等他准备完毕,才一道神雷打出,轰隆一声,落在黄光上头,却是一点涟漪也泛不起。他又轻喝一声,放出飞剑,一个眨眼就刺到眼前,却也只能荡起微波,并无功效。   法宝虽有奇效,只是毒龙尊者又哪能由着对方一直攻,当即大手一挥,洒落一团五毒追魂红云砂。这桩法宝是他辛苦祭炼多年,威力十分了得。   前番赐予了弟子俞德一些,只是这人法力一般,用不甚好,叫杨达仗着法宝厉害,先行托起,又有广成子所传神雷厉害,破去大半。   不过由他使出,如滔天巨浪,翻滚而来,顷刻将场上淹没,连同对手一起包裹在内,能污秽飞剑,消磨元神。   凌浑有意衡量金莲神座的威力,便一动不动,立在当场,等红砂过来,周身泛起金光,将这个人护在里头。红浪袭来,撞在上面,却是一点也不能渗透。   毒龙尊者吃了一惊,暗道:“我只听说叫花子剑术厉害,何时练就了这般厉害的护身道法?”因那金莲神座妙用非常,他竟看不出是法宝,于是加紧趋势,红砂飞卷,缠住金光消磨。   凌浑心头满意,伸手一点,金光往外一冲,立刻将红砂排开,飞剑盘旋而上,又是一个俯冲,拖起十丈长的剑光,斩在对方身上。   毒龙尊者身形晃了一晃,不过那蒲团厉害,将剑气尽数挡在外头,分毫不能入。他心下安定,手上一动,一把飞剑由法宝囊中飞出,与对方飞剑斗在一起。   凌浑剑术虽然高出不止一筹,只是见对方也有防御法宝,心知急切之下,难以攻破,便安心操持飞剑,寻找破绽。   天灵子看得不耐,挺身而出,朗声道:“玉清道友,过来一战。”他懒得多话,指名道姓要对方出战。   崔五姑忙道:“今番各位是为我夫妇二人助拳前来,拙夫因毒龙尊者是东道,自然是与之敌对。天灵子乃对方里头最为厉害的一个人物,怎好要道友出面,还是我来。”   玉清大师笑道:“崔道友是怕我不敌,受了伤害吧?不妨事的,天灵子道友虽处对方阵营,不过是因他那徒弟生出的事端,其人性情虽高傲,却也是正道人物,纵我落败,也不会痛下杀手。”   崔五姑一想有理,又知其近年神功有成,便也不再阻止,让她前去。   玉清师太本号玉罗刹,当年终日与女殃神邓八姑等为伍,手段狠辣异常,后来得优昙神尼点化,拜在门下,出手才变得祥和,连成名之宝血煞环都弃之不用。   她道一声“得罪了”,抬手便是一道佛光。这等手段,自不放在天灵子眼中,放出飞剑,也不出招,单凭剑上光芒,就将之隔绝,说道:   “你还是拿出点真本事吧,这些手段,于我无用。” 第101章 英男   玉清大师也不恼怒,笑道:“教祖本是当世高人,若论修道年纪,还是我长辈来着。我道行浅薄,如何是教祖对手,不过是凌真人大度,给我两个好友归正的机遇,不得不勉力相助。”   她嘴上谦逊,心中也明白自己绝不是敌人对手,但今次斗剑,两方来了如此多的高人,虽不至势成水火,你死我活,却也绝不能当做几个小辈胡闹一样看待。   天灵子脸色稍缓,说道:“道友过谦,玉罗刹的名头,我也是听过的;况且如今你投入优昙神尼门下多年,想来境界、法力更胜往昔。”   玉清大师仍旧执礼甚恭,说道:“小心了。”使出优昙神尼所传佛家离合神光,但见一片金霞腾起,化作一团云锦,将人托住,又一挥手,一片霞光扫了过去。   天灵子有意卖弄,并不动身,那霞光化作一面纱账,将他罩在其中,却也不攻,玉清大师只说道:“玉罗刹之名早已不用,如今只有玉清。   我为人愚笨,师父传下这门法术,多少年也学的不精,只能勉强困人,却是无力进攻。多番尝试,总不得法,教祖若有闲暇,可否指点一番?”   她越是客气,天灵子心里越是舒服,明知对方是在拖延,却也心甘情愿困在纱帐中。不过到底是徒弟师文恭惹出这般事端,若是不显露一点厉害的本事,岂不是丢了天师教派的脸?   他当即说道:“离合神光,我恰好也会一门,也请玉清道友品鉴一番。”挥手打出一道红光。   这门法术与优昙所传只名字相同,其余全无关联,乃是玄门中一种厉害的法术,一旦中招,若不能持正,幻象随心而发,七情六欲勾动,真元自破,走火入魔,消形化魄。   玉清大师被这红光笼罩,一下呆在当场,不能动作。邓八姑焦急起来,求师父俞峦让她过去守卫。   俞峦轻笑道:“有沈道友在侧,倒是无须太多担忧。他境界或许不是最高,可算上斗法之能,绝对是场上最厉害的一个,岂会让别人下了暗手?不过你义气可嘉,便去吧。”   邓八姑连忙出得阵去,正巧顽石大师也有担心,一同过来,守在玉清大师边上。   崔五姑看了一眼,放下心来,说道:“除去对方不要脸的那一场平局,还有九场。不出意外,拙夫倒是能胜,只是玉清道友这边恐怕有些难办。   另三场中,我与叶道友可接下两场,还剩一场,不知哪位道友出面,我夫妇二人感激不尽。”   司太虚倒是想挺身而出,只是对面几个老魔都不好应对,也殊无把握胜过,迟疑一下,就见陆敏说道:“若是道友不嫌弃,便由我出战吧。无论对手哪位,静听吩咐。”   崔五姑喜道:“有极乐真人高弟出面,当是高枕无忧。不过敌人狡黠,等对方先派了人出来,再做排布。只是四个晚辈不好安排,我夫妇门下只刘泉与赵光斗还能出战,其余三人,恐怕不成。”   沈元景笑道:“崔道友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本来此次来的晚辈就不多,能有本事出战的,也就几个。便由英男打个头阵吧。”   “道友不可!”崔五姑本指望他门下出战,只是一听是余英男,当即大惊,阻止了一声,又解释道:   “非是我小瞧英男,只是她毕竟年岁尚浅,江湖经验不够,那些个魔崽子又狡诈,万一有个闪失,我夫妇二人就算胜了这场决斗,也弥补不来。”   沈元景道:“怕得什么。现下师长皆在,如此好的时机,不叫多多历练,以后总要孤身一人闯荡,岂不是更糟?”   崔五姑道:“哪有道友这般揠苗助长的,如先前拙夫那般,慢慢历练,方才是正道。”   “那不是剑修走的路。”沈元景伸手摸了摸余英男的脑袋,说道:“我替你挑个对手。那俞德乃是衔接上下的人物,事端由他而起,又与你师妹定下生死之约。   你年纪轻轻,正好用他做个磨刀石。尽管出手,不要犹豫,若能将他打死自是更好。你们在外,不可叫人随意欺负了,若是有理,无须怕得罪什么玄门魔门,更不用介意与人结下仇怨。”   这话说得锋芒毕露,叫人侧目,倒是余英男脸上激动,当即往前一纵,落在场上,大声道:“俞德,出来受死!”   对面尚和阳、五淫尊者等见到是一个小女孩,顿时有些诧异,那俞德阴沉着脸,走出来喝道:“哪来的丫头片子,在这里乱叫什么?”   余英男道:“是你师父定下十场赌约,怎么,见他现下就要落败,不敢应声了么?”   俞德一窒,尚和阳笑道:“毒龙道友定下赌约不假,怎么对面无人了么,要你这小丫头片子出战。”   余英男毫不怯场,说道:“若是你这胖娃娃出战,我现下的本领却是差了一些,不过对付俞德么,倒也绰绰有余。”   俞德大怒,喝道:“你是哪家的弟子,如此大言不惭?我本是要与那姓米的丑姑娘放对,既你找死,我便成全你,反正杀你,也用不了多少力气。”   他见着对方一直跟在崔五姑身边,便有了误会,以为是凌浑夫妇二人新收的弟子。想那刘泉都不过尔尔,这十来岁的女子,能有什么本事,也自然不担心。   余英男嗤笑道:“大言不惭的是你吧,凭你那末微法力,也值得我米师妹出手?便是我这修道七八年的,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俞德气得七窍生烟,大喝一声:“小丫头找死!”他虽生气,不过听得对方乃是清玄门下,也是十分慎重,抖手就放出师父新进赐予的一把五毒追魂红云砂,这便是他的底气。   漫天黑云滚滚、红砂漫漫,将一个小小身躯罩在里面。刘泉等人见过这红砂厉害,便是他们落在其中,也不能防备,当即担忧的看向几位前辈。   崔五姑早将七宝紫晶瓶取在手上,一等事情有变,立刻就要出手。俞峦虽仍有信心,也是暗扣风雷针。   沈元景倒不慌不忙,论及境界,余英男自然比不过米明娘,但她天资聪颖,又在沈元景手下极久,从头到尾,每一步走得稳稳当当。   先是学了全部的凡间剑法,根基打得牢牢实实;又因不能辟谷,常年食用仙府中的各类灵药充饥,几年时间,并无一点浊气入体。   等到沈元景将一炉筑基丹练成,更是将其资质发挥的淋漓尽致,完美无瑕。商风子都不被允许吞服纯阳金丹,她却食之无碍。   单论法力,她如今也有一两百年火候,并不算弱;剑法更是后来居上,为清玄二代弟子第一。   俞德红砂固然厉害,可余英男艺高胆大,小手一翻,现出一颗白色的剑丸,往前激射,跃到半空中,绽放炽烈白光,此剑质地纯正,以庚辛之利,能破一切,岂会畏惧邪法污秽。   这一片红砂即被托住,少了污秽法宝之效用,威力便少了一大半。那飞剑光线丝丝如针,落在俞德身上,刺得他连忙往后一缩,催动护身法光,更是浓郁。   他先后见过米明娘与沈元景剑光分化的剑术,虽飞剑未落下来,也有些心慌,先将一样护身法宝祭起,又忙催动法力,涌入红砂之中,更往下落。   余英男伸手一指,太白玄金剑光华一转,光针更加密集,每一根都落在一粒粒的红砂上,刺中之后,将之打落,眨眼功夫,就将对方这一恶毒法宝,破了个干干净净。   这般表现,不仅让俞德大吃一惊,连两边的各大教主高人都震撼莫名,想不到她小小年纪,能够将剑法练到这般境界,简直匪夷所思。   崔五姑连连赞叹道:“这孩子如此了得,尽得沈道友真传矣,我先前还忧心她不能自保,全是杞人忧天。若那俞德没有旁的手段,便要落败了。”   非是五毒追魂红云砂不够厉害,实在是余英男这一手,完全将这法宝克制住。换得旁人来,就算能够敌过,也胜不得这般精巧。   眼见红砂被破,俞德哪还有敢用别的办法,又不能即刻认输,忙将飞剑催动,上前干扰。   只是清玄门下走剑修一道的,如何不会剑光分化之术。余英男一声轻喝,飞剑一分为二,一道飞往空中,将敌人飞剑截住;另一道盘旋而下。   俞德仍旧不肯走,咬牙取出一个布袋,往上一抛,立刻将飞剑兜在里头。此物是他借了红发老祖弟子洪长豹的法宝五淫呼血兜,专破正邪各派法宝、飞剑。   太白玄金剑落在里头,不住的跳动,他又念起咒语,连连施法,只想要将那飞剑困住个一时三刻,若能将之污秽,这番也算得胜出。   不过余英男怎容他打得这么好的算盘,隔空传送法力,飞剑跳动更是厉害,眼看这就要破袋而出。   俞德心内惶恐,将一手放在背后,打了个手势,身后人群中,便有一个身高丈许、相貌狰狞的赤身红人会意,暗中掐诀。五淫呼血兜顿时往里头收拢,其中飞剑似乎受了禁制,跳动不能。   崔五姑、俞峦等俱都露出凝重神色,业已准备妥当。沈元景冷哼一声,也不见动作,将有人暗中相助的消息,传音给了小徒弟。   余英男当即骂道:“无耻贼子,竟敢暗中使坏。”伸手一指飞剑,又分出一道,往那赤身红人处急攻而去。   这人不敢怠慢,忙取出一面黑幡,往前一挥,将这道剑影挡住,只是这一分心,便不能及时控制五淫呼血兜。   余英男催动法力,往空中飞剑上一涌,此剑上立刻浮现一层纯白耀眼的光华,往前一磕,“咔嚓”一声,就将俞德飞剑斩断。   俞德大叫一声,转身就逃,大呼救命。师文恭连忙放出飞剑,截住空中来剑。   米明娘眉毛一竖,喝道:“以三打一,好不要脸。妖人看剑!”也将飞剑激射而出,径直往师文恭攻去。   这人又出一把飞剑,将之拦截,才说道:“俞师侄既已落败,你们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今日有我在,定不允许你们这般嚣张!”   话音未落,却听得“滋拉”声起,另一柄白色剑光将五淫呼血兜刺穿,化作流光一闪,没入俞德后背。 第102章 冰魄   “贱婢,尔敢!”毒龙尊者大怒,纵身欲往,却吃凌浑挡住,骂道:“你这孽障,与我对阵,还敢分心?”挥手一道雷光,将其打了一个跟头。   另一旁五鬼天王尚和阳早在余英男动手前,就摇动魔火金幢,一团红云飘向俞德,一道黑烟射往场中。   只是对面紫光一闪,便有三道剑影飞了过来,一道挡住红云,才让白色剑光顺利杀死俞德;一道将黑烟灭尽,解救了余英男;另一道径直朝尚和阳杀来。   尚和阳忙将金幢一展,又涌出一团黑烟,将沈元景的飞剑敌住。   师文恭脸色涨红,大吼一声,身上飞剑法宝齐除,铺天盖地的往场中落去,只是刚有动静,顿觉头上一凉,喉间一寒,听得冷冷一句:“再敢动一下,要你人头落地。”   “清玄贼子,你敢威胁我徒弟?”那边天灵子猛然一挣,脱出了玉清大师的离合神光,放出飞剑,悬在半空,只是忌惮徒弟还在剑下,不敢过激。   “我便威胁了,你又能如何?”沈元景冷笑道:“你个臭不要脸的东西,教出的徒弟也是一丘之貉。说好的一对一,却是毒龙那废物徒弟正面打不过,你这混账徒弟就胆敢插手。   我已经忍了他一回,只让门下弟子动手,已算是给他警告,还不识好歹,又生恶心。我道他为何这般无耻,原来都是你教予他的。”   天灵子也是红了脸,却不能反驳。他生平最重脸面,徒弟做出如此不光彩的事,叫他难看至极。   沈元景又转过头,对那赤身红人道:“我知你是红发老鬼的徒弟,不管你是姓姚的还是姓洪的那个,既然敢胡乱出手,今日休想善了。   那老鬼不在此地,我自不会以大欺小,现下给你两条路选,要么和我这小徒弟公公正正的斗上一场,要么你留下一条胳膊,再回去找你师父,我在此地等你们前来。”   这妖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暗暗思量,余英男只用一把飞剑,就在多方敌人环绕中杀死俞德,十分了得。他自忖不是其对手,依这对方凶煞模样,下手不会留情,恐怕性命难保。   他迟迟不能下决定,沈元景也不催,冷笑一声,转向尚和阳道:“还有你这红妖,以大欺小到了我头上,既不想活,我便成全你。让我看看,你这几年躲在西面,练就了什么本事。”   俞峦有些担忧,叹道:“沈道友今日有些反常了,平素他虽为人高傲,可也不至于如此冲动。便是峨眉几番主动挑衅,他也只是点到为止,不至于一上来就下狠手,接连得罪了四五家魔门左道。”   崔五姑也点头附和,道:“他这般行径,都是为了几个徒弟,可真是为难。否则他孤身一人,逍遥于世,无拘无束,谁人敢惹?   他向来是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尚且算好相处的;如我夫妇二人,性情俱都更为古怪,无事也要生出三尺浪来,现下为了几个弟子,还不是要不顾脸面,东奔西走。”   俞峦是知道内情,也随他夫妇二人做出几件大事,想起独身一人,却是逍遥;看看邓八姑,又觉留有传承,似也极好,矛盾至极,只得默然不语。   却说尚和阳被沈元景这一挤兑,心头火起,便要不顾毒龙尊者所说的‘田忌赛马’之策,出场斗剑。忽然场上一声大响,另一边分出胜负来。   毒龙尊者灰头土脸,却也不管狼狈,急忙过来,大声道:“先前可是说好,斗剑十场,以定胜负。第一场平局论,现下我方输了两场,胜了一场,怎地沈道友就要不守规矩?”   他又转身劝尚和阳稍安勿躁。几人见他死了得意的徒弟,仍旧是要将这场斗剑延续下去,便知因是他滇西教派虽然势大,可就在左近,不得不顾忌混战起来,余下教众损失惨重,事后又被报复。   沈元景喝道:“是谁不守规矩,在我徒弟斗剑时候,从旁干扰?今日这几人不与我说个分明,定不饶恕。”   见他仍旧不依不饶,尚和阳恼意横生,便要在出面。毒龙尊者连忙拦住,冲着凌浑道:“花子,你是今天日主人之一,且说欲要何为?   要是仍旧从这规矩,咱们便继续选人比斗下去;若是不愿,索性大家一起出手,叫着青螺峪重换个天地罢了,谁生谁死,各由天定。”   凌浑心中一动,对方虽不知他谋划,倒正好打在他软肋上,稍一沉吟,转身劝道:“沈道友,我既与这孽障定下了约定,却不好不遵行,显得我言而无信。   今日你且给我几分面子,先将事情按下,等过了这个时候,无论这小红贼跑哪里去,但有吩咐,我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替道友出这口气。”   见他这般说来,沈元景自也无法,只冷冷的看了尚和阳一眼,退了回来。凌浑谢过,又大声道:   “毒龙,今日我顾念名声,退了一步,倘若接下来比斗,你们再不识好歹,那便依你,索性大家放开了打,生死勿论。”   毒龙尊者心下凛然,暗暗埋怨俞德、八魔等人多事,区区一些金银财物,便是贪图,也不知去打听一下对方背景,惹下这弥天大祸,连累他搭上许多人情,又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   尚和阳当即出来,回应道:“既按规矩,那便也轮到我,对面哪位道友脑壳硬,且试试我新练就的法宝白骨锁心锤,能不能将之敲碎。”   这话说得杀气腾腾,似乎要将方才的一腔怒火,都倾斜到下一个对手身上。这人也是一方教祖,厉害非常,凌浑夫妇自不会叫人冒险,崔五姑便要出面,边上叶缤说道:   “崔道友,我万里迢迢过来助拳,若是当个看客,回转海外,岂不是叫人耻笑。不若这对手就由我来应付,如何?”   崔五姑深知其能耐,当即大喜道:“叶道友肯出手,还有什么可忧虑的,我夫妇二人,在此静候佳音。”   叶缤一个飞身,落到场中,朗声道:“海外小南极金钟岛主叶缤,向尚道友请教。”   尚和阳一听是个海外人物,似乎只在哪里听过名头,便以为不过是什么寻常人物,大大咧咧的道:“你是得罪了花子夫妇么,叫你出来送死。”   说罢一展魔火金幢,一团黑烟夹着红云,径直朝对面袭去。   叶缤也不生气,将手一指,飞出两道青白二色的霞光,瑰丽异常,只听得细微之声泛起,如寒风飘过,万物冻结,落在黑烟红云上,一阵簌簌之声。   若非黑烟化作颗颗冰粒,亦是一样颜色,这番景象,便是漫天落雪,当是十分美丽。   尚和阳惊得跳起来,大声道:“冰魄神光!你竟然练成了冰魄神光!”   这门法术专一冰寒之路,练就极难,初一入门,便威力十足,能化一方地域为霜冻之天,湮灭来往道法,最是火行法术的克星。   到高深处,更是厉害,一片水域都能化作坚冰;练到尽头,号称能将冻结天地万物,连人思维也可一并封存。   只是欲要入门也是十分艰难,非得抽取两极之冰寒为基。想那两极是天地冰雪之依存,一个不慎,便要掀起无边灾劫。是以古今往来,练成此法之人,止两三个,无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尚和阳哪里知道,眼前这个俏生生的美少女,竟然练就这等本事,一个不慎,便吃了大亏,冰魄神光现把黑烟扫荡,又沿着黑烟,蔓延到了魔火金幢上,将一小块浸染。   他心疼的收起这桩法宝,便是这一点毁损,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修复。现下斗法,更是用之不上。   叶缤也不理会众人赞叹,那冰魄神光并不停歇,又往对手护身法光上蔓延。   尚和阳张口吐出一团火来,落在神光之上,两者相冲,但见魔火深深,冰雾缭缭,谁也胜不得谁。这才松了口气,看来对方这门道术,也只是并未练到极高深处。   他差点阴沟翻船,极为恼火,一拍法宝囊,一柄锤头现在手里,但见锤柄锤身,都是白骨嵌合而成,锤头五面,各有一个头骨,张牙咧嘴,十分凶狠。   白骨神君冷哼一声,说道:“这红贼,又来卖弄。”前番他四处寻访厉害的白骨做灵箭,正巧遇到一根满是怨气的骨头极为合用,正要下手,却被尚和阳凭空出来抢走,便是如今那白骨锁心锤的锤柄。   两人为此还很是争斗了一场,只是俱都魔法高深,谁也奈何不了谁,便此作罢,却也结下仇怨。今番见了旧物,怎叫他心中不恨。   尚和阳却不理会,只把这多年练成的一桩宝物祭起,腾起一团绿火红云,现出栲栳大五个恶鬼脑袋,张着血盆大口,电转星驰般直朝敌人飞到。   叶缤怡然不惧,轻喝一声,两柄晶莹剔透的飞剑现在空中,发出五颜六色的虹光。这飞剑与众不同,乃两极玄冰精英凝炼而成,用时能化为千亿,妙用无穷。   她前番见了沈元景师徒剑光分化之法,也分射出五道各色晶芒,射向五鬼。 第103章 齐战   沈元景已然退回了人群,只看了一阵,就转移了注意,到米明娘身上。   非是叶缤的剑术不够高明,而是无有什么特色。剑法虽也精奇,不过归根结底,还是以法力雄厚、道法奇特取胜,与他走不是一条路子。   剑光分化是冰魄寒光剑的剑气凝结,并非实质,被那五鬼吞掉一道,又能生出一道,全是以神剑本体为基石,不见虚实转换的法门。   另一边米明娘很快占得上风,上次已与师文恭斗过一场,算得熟悉,自不用试探,三道剑影齐出,对阵敌人两剑。一剑大开大合,似猛虎下山;两剑上下翻飞,如二龙抢珠,将对方飞剑撵得节节败退。   师文恭脸色极不好看,因他境界与法力都要胜过对方,所用飞剑也不为差,却是显而易见的落在下风。犹豫再三,终于将那黑煞落魂砂取了出来,往空中一抛。   米明娘识得厉害,伸手一指,两道剑影立刻腾空,散发万道金光。   师文恭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这法宝,和方才一样,是你等随意能破去的么?”   他料想米明娘也要和余英男一样,用剑气将黑砂刺落,黑砂一个变化,结成一团黑雾,张牙舞爪,似一个魔鬼择人欲噬。   却见那两道剑影也跟着一动,金光交织如一匹锦缎,往上一托,黑雾便落不下来。另外一剑,还与对方两把飞剑纠缠。只是对方黑砂法宝厉害,米明娘单用一粒剑丸对敌,稍显不足。   俞峦见沈元景轻皱眉头,笑着说道:“今日见得道友怒火,恐怕才是你真性情。前番几次听了你与峨眉妥协,又不能对轩辕老怪一门下狠手,算是为了几个弟子,受了不少委屈。”   沈元景笑道:“你们觉得委屈,我却并非如此认为。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既得了逍遥,又有了传承,可谓鱼与熊掌兼得,前期一点不顺,也是应有之意。   说来说去,还不是我师徒不够厉害,倘若我天上地下,一人独尊,些许魑魅魍魉,岂敢放肆?”   杨达实诚,在一旁默默不语;余英男握紧拳头,也知不是放大话的时候,暗下决定,要更刻苦一些。   ……   两场争斗都是相持,出乎毒龙尊者意料,张嘴同白骨神君交谈,对方点点头,转过头来吩咐几句,从人群中出来一人,大声道:   “七手夜叉龙飞在此,赵光斗,你名号里面也带个‘七’,分明是与我作对,过来决一死战。”   龙飞本是白骨神君弟子,要说是晚辈,也说得过去,只是他法力与道行俱都不差,在今日在场之人当中,除却两方几个教主高真,能胜过的也没几个。   他找上赵光斗,不能算以大欺小,后者与玉清大师、邓八姑等原是同门,介乎长幼之间,身份地位倒也相当。凌浑不能拒绝,只得说道:“这妖人我也听过名头,有几分道行,你且小心一些。”   赵光斗新近入门,正欲表现,当即挺身而出,将多年辛苦祭炼的一柄乌灵剑飞出,但见剑上发出七点火星,夹杂风雷之势,往前一个俯冲。   龙飞因师弟罗枭断了胳膊,更是有意展露本领,好讨师父白骨神君欢心,身子一摆,二十四口九子母阴魂剑一个呼啸,落在场中。   他原本是五台派太乙混元祖师的徒弟,后来五台派二次斗剑输给峨眉,混元祖师身死道消,这才投入了白骨神君门下,身兼两家之长,厉害非凡。   只斗了十多个回合,就将赵光斗压制,沈元景轻声道:“却是要输了,凌道友小心。”凌浑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毒龙尊者心头喜悦,连忙说道:“今番师文恭、龙飞道友取胜有望,我们便可反过来胜他们三局,最后一个刘泉,我已有了计划,必胜无疑,如此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尚且还有两局,需人主持。我想他们无非会让老乞婆崔五姑出面,不知哪位道友,肯走上一遭?”   他拿目注视一旁五淫尊者,对方却并不理会。前番在西崆峒,两人有过一次交手,固然五淫尊者的魔法高深,可对方一样不差。   特别是五淫尊者练就的至宝玄武乌煞罗喉血焰神罡,受对方一盏神灯的克制,发挥不出多少功效。既然胜不得,自然也就没有多少心思出面,省得丢脸。   毒龙尊者无奈,只得再看向翼道人耿鲲,剩下人里头,惟有他与竹山教中长老朱柔法力最高。但后面一个,教派势力庞大,若是得了人情,恐怕要纠缠不清。   耿鲲见到一派掌教求肯,心中窃喜,故作姿态,说道:“既然尊者你有请托,贫道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也正好显显本事,也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他双翅一展,众人眼睛一花,便见落在了场中,心中均是一凛。他大声道:“花子婆崔五姑,出来一战。”   白骨神君暗道:“传闻此人妖法通神,又擅玄功变化,来去如风,瞬间千里,今日来看,果是名不虚传。”当下起了结交的心思。   毒龙尊者暗中高兴,对方法力越高越好,就算不得取胜,只要一个平局,他也留有后手,当即道:“凌花子,斗剑只剩三场,若一场一场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耿道友已然出手,你叫那老乞婆出来,再找两人,与我们比斗,早点结束争斗。”   既然对方指名道姓,崔五姑自然不会躲避,先落在场中。又照着之前商议,陆敏和那刘泉分别出列。   毒龙尊者先叫自己一个师侄布鲁音加应对刘泉,正要请朱柔出面,五淫尊者忽然道:“也罢,既然应邀而来,总得要有所表示,另外一场比斗,便由我来吧。”   他与师父轩辕法王,师弟毒手摩什、万灵童子茅壮等人俱都是法力高强之辈,聚到一起,无所忌惮。就算前次得罪了严瑛姆与姜雪君这对厉害的师徒,虽他不敢出门,只躲在崆峒山,对方也同样不敢上门。   不过近来炼就三尸元神,魂魄均可分化,真要觉出不妙,至多舍却一个元神,便可脱难,于是胆大起来,又因师文恭几人极力相邀,才肯出山。   他自认不是沈元景对手,崔五姑法宝众多,也难胜过,但见陆敏脸孔陌生,就打算出面,逞一逞威风。   毒龙尊者虽腹诽不已,面上却也欢喜,连忙谢过,又叫来教中弟子布鲁音加,仔细叮嘱道:“你这一场至关重要,切记不可留手。”   布鲁音加之师虽非叱利老佛嫡传弟子,却也得了几分真传,当即点头,出得阵中,见到刘泉,二话不说便从袈裟内取出一个网兜,口中念咒,往空中一撒,化成一团妖雾腥风,罩向对方。   刘泉法术本就差了一筹,虽然修道多年,学的不过是旁门道法,平庸无奇,只来得及将崔五姑方才给过来的锦云兜祭起,便见对方手中飞出一道暗光。   他连忙将飞剑架起,拦在空中,却见是一样奇怪的兵刃,长约三寸八分,比针粗些,形如树枝,上面有九个歧叉,非金非石,又非木质,亮晶晶直发乌光,隐隐闻得血腥。   这乌鸩刺乃是布鲁音加师父传下,数百年的祭炼,十分不凡,便是偷袭不成,所有威力,也并不是刘泉飞剑所能及,只斗几下,已经落在下风。   凌浑轻叹一声,大袖一展,挥出两道清光,分别将龙飞的子母阴魂剑与这乌鸩刺拦在空中,朗声道:“这两场比斗,是我们输了。”言罢,清光往回一卷,将赵光斗与刘泉带回。   二人十分惭愧,跪在地上,齐声道:“弟子出战不利,丢了师门的脸,请师父责罚!”   凌浑脸上不好看,却也明白不是二人的错,冷哼一声道:“对面早有准备,那二人说是晚辈,实际法力不输毒龙孽障多少,法宝也极为厉害,你们才入门,未有学到我的道法,胜不过也是应当。   只是今番耻辱,不可忘记,将来修道有成,终究是要还回去,才算不堕我一门威风,都起来吧!”   两人连忙点头,站起身来。那厢玉清大师已经脱离了天灵子的离合神光困扰,与邓八姑一起走了过来,说道:“三位总算是归入正道,将来飞升有望。”   刘泉等俱都心生感慨,当年十来个师兄弟,除却他们结局极好,还有隐居苦捱劫难的两个,其余均已遭劫。   眼下场上还剩四场比斗,叶缤与尚和阳并未深仇大恨,又都是过来助拳,是以下手虽重,却不是做生死之斗,倒像是切磋更多。   五淫尊者更是郁闷,与陆敏通名过后,一听是极乐真人弟子,当即一愣,暗暗后悔不该出面。陆敏不过修道一两百年,哪里会是他对手,不过对方来头太大。   极乐真人正是少数几个能让轩辕法王忌惮的人物,若是只此一人,还不至让他畏惧,可先前得罪了严瑛姆,若是两人合力,他师徒几人应对起来,也十分吃力。   念及于此,五淫尊者连玄武乌煞罗喉血焰神罡也不肯放出,只用一把飞剑拼斗。陆敏剑术毕竟来自极乐真人,相当不凡,倒也与之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104章 神砂   毒龙尊者如何看不出来五淫尊者的敷衍,他对叶缤与尚和阳一场,已经不做指望,只想要赢下余下两场,不管崔五姑与耿琨胜负如何,斗剑结果是一样,便连连传音催促。   五淫尊者冷笑一声,并不答话,不过因着陆敏剑术厉害,也多打起精神。两者僵持了好一会儿,等叶缤与尚和阳罢手言和,竟也跳出战圈,大声道:   “极乐真人剑术果然名不虚传,陆道友深得其中三昧,今日便做平手而论。改日若有闲暇,可来西崆峒论道,定当扫榻以迎。”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若是没有天大的利益,谁愿意得罪极乐真人这位当世顶尖的人物,不怕万里之外,给人一剑取了首级么。   这四个决斗之人退下,剩下的两场绝不至分不出胜负。众人目光灼灼,气氛空前凝重。倒是沈元景一脸平和,似乎场中被师文恭压着打、做生死之斗的人,不是他徒弟一般。   凌浑知他历来谋定而后动,心中稍稍安心,便把注意放在老妻身上。   争斗之始,因这两人从未见过对方,俱都小心谨慎,只把飞剑放出,在空中拼到现在。   崔五姑见对方剑术不俗,因边上米明娘落在下风,此场争斗尤为重要,更是小心谨慎,不有必胜良机,法宝也不放出,生怕打草惊蛇。   耿鲲却不一样,原本以为对方不过尔尔,不料能与之抗衡到现在。他虽素来恃强任性,却也不傻,不愿无端端替毒龙尊者火中取栗,便想要使出几分本事,与对方拼个平手,不失面子,也算有个交代。   只是他每涨一分剑术,对方一样水涨船高,非要胜过他一般,如此不识好歹,反倒激起了满腔怒火,双翅一展,一阵狂风大起,顿时飞沙走石,场面一片混沌。   崔五姑连忙收了飞剑,暗自戒备,果然才将护身法光催动,防备法宝调动,背心猛然受了一击,一个趔趄往前几步,原地现出耿鲲身形。   原来这妖人入道之初,在南海眼金阙洞底得了蚩尤氏遗留下来的一部《三盘经》,习练得一门厉害的道术,唤做移形禁制大法。   凭借此法,他非止能穿山过石、深入幽域、游行地肺,更可借着风云水火,隐藏身形,潜到敌人近前,于刹那间将身躯置换过去,端是玄妙异常。   崔五姑吃了这一击,忙取出一盏神灯,焰火黄中带青,猛然光明大盛,落到近前的砂石,一时消融,连那狂风也于此止熄。   耿鲲现出身形,冷哼一声道:“你便以为仗着法宝,便能胜过我么?”说罢厉啸一声,振翼飞起到了空中,略一展动,风声大作,翅尖上即飞射出千万点火星红光,满空飞舞,聚而不散。   这翅尖上所发火星凶毒无比,不论仙凡遇上,为其打中,不死必伤,端的厉害非常。   崔五姑识得厉害,忙一催神灯,焰火中立刻飞出一朵红色光焰,在空中一分二、二分四,刹那间分出百多数,交织成网,朝前一撞。   火星遇到焰火,如同点着了雷光,立刻炸开当场,连带周围丈许空间中的一切,尽数湮灭。一时风止尘熄,火星不再,天空重归澄净。   耿鲲吃了一惊,又怒火中烧,把心一横,劈头盖脸的打出几件法宝,有鲜红带血的布兜、惨白的弯骨、黑烟缭绕的铁叉,都是他积年练就的法宝,俱是污秽狠毒。   崔五姑当下不敢怠慢,又恼怒对方不留余地,猛然一催神灯,却见点点青光从上头飞出,如同萤火虫一样,落到对方几件法宝之上,只听得噼里啪啦几下,竟将这几件法宝破了个干净。   五淫尊者一见,脸上抽搐一下,几年不见,这盏神灯似乎厉害了许多,幸亏方才没有贸然答应毒龙尊者的请求,上去丢脸是小,猝不及防之下,恐怕玄武乌煞罗喉血焰神罡都要受此神雷的损伤。   耿鲲见得自己放出的法宝掉落地面,灵性全无,怒火滔天,二话不说,又将双翅一展,飞出翎羽,疾如闪电,激射而出。   此物乃是从他本体而出,生就威力无穷,神物合一,从小祭炼,更是威力无穷,比之白骨神君那白骨丧门箭,虽无污秽之力,可单就杀伤来来说,威力尤要胜过几分。   饶是崔五姑已尽力护持,仍旧吃这翎羽一支,打在胳膊上,顿时半边身子麻了。见对方仍不放过,还将翎羽召回,要再攻击,也止不住火气。   她取出七宝紫晶瓶,往外一倒,飞出两股宝光,看去和火一样,但是色彩鲜明,极为少见。甫一脱出瓶口,立刻化成两根火柱,百丈朱虹。   沈元景脸色一变,大喝一声:“崔道友收敛些!”但见那朱虹忽然爆散,化为龙眼般大的火珠。   崔五姑听得提示,也有后悔,忙将七宝紫晶瓶一催,勉力将火珠收了大半,但剩余部分已然炸开,霹雳连声,宛如千万颗母子连珠炮同时爆炸。   耿鲲那三根翎羽哪里受到这般威力,只三两下,便被炸了个粉碎。雷火还不罢休,追身而去,他躲避不开,只得将七八件法宝抛出,稍稍阻挡,连一口飞剑,也荡然无存。   只是这样,仍旧不能止熄,最后一点威力打在他身上,猛然爆裂,等烟消云散,他双翅护在身前,上面羽毛七零八落。   “雷泽神砂!”耿鲲又是生气又是畏惧,大叫一声,似不能相信对方竟然有神物承载这等天地之宝。但见那火珠聚集,仍旧化作两道小一些的火柱,飞回瓶内,知是此宝,再无疑议。   崔五姑冷声道:“你既然知道是此物,当明白若不是我听了沈道友警醒,对你留手,现下你哪里还有命在。便是这一座青螺峪,俱要受此雷火侵袭,震成粉碎。”   耿鲲脸色青红变化,冷哼一声,转身回了人群,也不说话。胜负十分明显,毒龙尊者也知对方已经尽力,不敢怪罪,还上前多加安慰。   眼下九场已过,三场算作平局,又各自胜了三场,如此师文恭与米明娘这一战,便能分出此次斗剑胜负,最为关键。   师文恭久拿对方不下,已是非常急切,现下重压在身,更是顾不得其他,心头发狠,将舌尖咬破,嘴里念念有词,从头顶冒出一道元神,一个闪动,空中飞剑中,顿时剑势大盛。   两方人群齐齐动容,这般纯以为元神驱动法宝,固然威力十足,可要是敌人腾出手来,便能毁掉他躯体,纵然能胜,元神无了归宿,不是另寻他人躯壳,就只得转劫,实实在在是拼命的道法。   众人正要见米明娘如何应对,却见她把三道飞剑都收了回来,护住自身。毒龙尊者脸上露出喜意,大声道:   “到底是修道年浅,不知师道友大法厉害,便以为这样就能挡住元神御剑么?真是可笑。”   米明娘却不理会,自从法宝囊中取出三颗圆溜溜的珠子,红黑相间,隐约传出来燥意,照定空中黑煞落魂砂,说道:   “此乃我师父提炼地肺雷火,得来的阴雷,一经使出,洞穿山脉,消磨元神,威力非比寻常,不是你这一团黑烟能够抵挡的。你若现下自己出来,元神归位,承认此战已败,我便饶过你。”   那空中攻来的两把飞剑立刻停住不动,黑砂也不落下。天灵子怒道:“清玄子,你是什么意思,胆敢暗中提醒?”   原来师文恭遁出元神不假,只是并未与飞剑合一,而是使出滴血分身法门,假幻出了一道元神,落在飞剑中,真身却是隐身在黑煞落魂砂里,预备暗中出手。   米明娘不待师父答话,转头往这边看来,双目射出两道金光。   天灵子脸色怒火一窒,冷哼道:“原来是天生灵目,怪不得能看出我的道法。徒儿,那阴雷威力不假,不要挣扎了,此战我们认输。”   黑煞落魂砂一抖,立刻化作一道黑烟,落入师文恭躯体,飞剑也自收回,整个人落到台上,郁郁不言。   毒龙尊者又过来安稳几句,才对着凌浑说道:“今日是我们败了,小徒俞德已然按诺身死,这青螺峪我师徒几人也自一并交出。”   一番斗剑总算结束,众人便要离开,忽然听得一人大喝道:“且慢。那红发老鬼的弟子,你可考虑好了,是与我弟子一战,还是留下条胳膊?”   洪长豹大惊,想不到事到如今,对方仍要与他为难,忙求助似的看向一旁。   只是摄于沈元景赫赫威名,又因红发老祖身处旁门,一向独来独往,为人傲慢,尚和阳、白骨神君都俱都和他没有交情,自不会出头。   毒龙尊者乃是主人,却不得不站出来,正要说话,却听沈元景道:“我话已说出,谁要是敢阻拦,便是我的仇人。今日不论,迟早要你好过。”   这番话更是打消了众人出头的欲望,连毒龙尊者也在踌躇,洪长豹吓得几欲瘫软。   只有耿鲲心道:“今番出手,未有取胜不说,还得罪了凌浑夫妇。传闻这两人睚眦必报,不可轻忽。他二人一个我都敌不过,三人齐上,恐怕要抛弃洞府,如丧家之犬逃离。”   又看向一边,暗想:“毒龙这厮境界、法力都不见得多高明,可就算败给凌浑、甚至输了这场斗剑,也不伤筋动骨,回去仍旧做他的教祖,其余人也不敢招惹,还不是因为势力庞大、盟友众多?   势力我是组建不了,多结交几个盟友,倒是来得及。这位洪长豹本身本事不济,可他师父红发老祖极为厉害,当引为奥援。”   他心中如此来想,立刻行动,双翅一展,呼啸而过,卷起洪长豹,倏地施展玄功,化为一片彗星般的火云,横空逝去,其疾如电,瞬息已杳。   因他精通秘魔大法,行踪飘忽,穷极变化,众人都反应不及。凌浑大怒,却无可奈何,飞剑已然放出,却差之甚远,耿鲲已化成一个小点,眼见就要消失不见。   毒龙尊者等脸上俱都露出笑意,便朝对面看去,却见沈元景脸上露出冷笑,同时大袖一挥。他们忙转头看去,耿鲲已然不见,空中也无丝毫法力或是飞剑痕迹,俱都不解。   正在此时,一声雷响,炸在众人耳边,且从近前,一条直线般延续到了远处,似乎老天发怒,响彻整个山谷,往外蔓延,回音阵阵,惊奇无数飞鸟,遮天蔽日,蔚为壮观。   接着又从远处,遥遥传来一声惨叫,但见一道紫色剑光划破天际,来到近前,上面带着一具尸体,正是那翼道人耿鲲,怀中抱着一截胳膊。   众人估摸距离与飞剑速度,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第105章 剑丸   时下无声,直至日已偏西,那些被雷音惊走的鸟儿,才带着惊魂未定,一一归巢。   叶缤方才醒过神来,问道:“沈道友这一门剑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可有称呼?”   “剑气雷音。”   “剑气雷音。”对面天灵子重复了一遍,冷哼一声,催动剑光,激射而出。这样的剑法,不是他能匹敌,心中不服之余,还有些佩服。   师文恭连忙朝毒龙尊者说道:“愧对道友的一番期盼,技不如人,不敢多留,我去也!”架起剑光,朝着师父飞追。   他二人方走,白骨神君也是一言不发,径直带着弟子龙飞离开,紧接着五淫尊者、朱柔等人,全都散去;连沈元景一行人也返回了番嘴子集镇,只留毒龙尊者还在青螺峪。   唯一活下来的三魔钱青选,战战兢兢的吩咐手下门徒杂役,取了酒水血食,供奉师父和还留在此间的五鬼天王尚和阳。   毒龙尊者将一杯酒饮尽,重重的拍了下椅背,恨声道:“眼见着就要取胜,无端端的多出个丑姑娘,功亏一篑,真个窝囊。”   尚和阳劝道:“道友不要激动,谁能预料到,对方有如此多的好手。崔五姑比想象中的厉害几分,难怪五淫尊者不愿与之放对。那叶缤我先前之只听说过一次,未料道法如此高深。   特别是那清玄子,嘿,真个出人意料。我与白骨有过交手,也是伯仲之间,那两件法宝的厉害也曾领教,却被人破了个干净。   还有翼道人耿鲲,就算差我一些,也是道术高强之辈,被一剑斩杀,连元神都没有脱逃,才叫倒霉。道友只是没了这一块地盘,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提起沈元景时候,连带着毒龙尊者一起,都情不自禁的往大殿外看了一眼。   良久,后者才叹道:“这青螺峪区区一地,并不放在我眼里。只是谋划一场,非但没有挫败凌浑几人的锐气,我得意弟子还送了性命,传将出去,真是丢了大脸。更不知与门中气运,是否有碍。”   尚和阳道:“这不便是那几位要你试探的结果?遇到正道人士,咱们还有挣扎,可几个老怪魔法高深莫测,制服咱们易如反掌,如之奈何。”   ……   几日过后,刘泉探得毒龙尊者一行已经全数离开了青螺峪,凌浑领着几个弟子进驻,见的原本寺庙里头,什么东西都带了,那些个不能拆的,还特意用法术破坏掉。   他大笑道:“孽障真是小家子气,这般作为,能有什么用处?”又朝俞峦一礼,说道:“俞道友,你法术精奇,胜过我夫妇二人许多,还请施为。”   俞峦点点头,升到半空中,绕行一圈,将此地仔细看了一圈,双手掐诀,打下一片红光,落到山谷之中,地面豁出一个大口,将魔宫一口吞没。   她伸手一指,于原本南面处,轰隆隆的又起一座千丈高山,延绵十数里,与旁相接,说道:“此地是来往商客必经之路,封闭了便是造孽,若放任不管,又恐人来人往,打扰了仙家清静。   我依着山势,立此屏障,不损这大雪山中好不容的得来的一条大温谷。屏障后面这小谷,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尽长春之树,道友于此立教,自能与凡俗隔绝。”   凌浑和崔五姑探查了一番,果然如她所言,大喜道:“若非道友见识,凭我夫妇二人如何使力,也绝造不出这等洞天福地。”   俞峦谦虚一番,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布阵之材,吩咐刘泉、邓八姑等,埋在了山谷前后,又依着高山构造,在山崖高出洞开一处仙府,布下阵法。   凌浑夫妇及刘泉、赵光斗两个徒弟,花了几天,将客厅、药园、静室、丹房等处一一开辟,再以法力,种上许多灵花异草,这一座洞府,才草草成就。   沈元景这才领着几个弟子,并跟过来的学艺的邓八姑一起,回了太行山。   “今番见过了俞道友凭空生出一座神仙府邸,可有收获?”甫一到了涵虚仙府,他便将所有弟子召集,先发了一问。   杨达道:“俞师叔不止是法力无边,法术也是精奇,对山势灵脉走势了若指掌,凭空造出一座高山,一点不显突兀,令人叹为观止。”   沈元景点点头,越过余英男与商风子,先点了米明娘。后者答道:“师兄所言极是,我观俞师叔出手,法力充沛自不必多说,难得的是控制极为精准,一丝一毫也不显多余。   便像是英男师姐前次大破俞德红砂一样,每一丝剑气,都准确的落在一枚红砂之上,这正是明娘欠缺的。”   邓八姑这才知道,沈元景发问,乃是要考教徒弟,又看向余英男,却见这小姑娘想了一想,撇着嘴说道:   “师兄与师妹把话都说完了,我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在我看来,要一剑将那魔宫捣毁,似乎不难,可要重新建出一座仙府,真是费劲得很。   凌师伯得了洞府,据说还是要悉心整理个两三年,才能勉强有几分气色,方可立下教派。”   邓八姑一怔,从未听说凌浑要开派之事,欲要发问,见得裘芷仙、石生与上官红也是一脸茫然,才自忍住。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你三人说的不错,一个看到妙处,一个反省自身,英男能见造化与毁灭,都是极为难得。有此见识,今后你们三个要下山,我也不拦着。”   三人大喜,见得师父不问商风子,余英男才又问:“师父,似乎破坏更易,创造极难,我如今专一攻伐,是否走错了路?”她心中忐忑,眼巴巴的望来,几人也都竖起耳朵。   沈元景道:“若是修玄,自然是孤阴不长,孤阳不生,取法太极,成就才高。可练剑倒是不必,你性子本就刚强,太白玄金剑也是凌厉,极为相得益彰,专一一道,为何不可?”   他见对方还有疑惑,更解释道:“剑修一脉,体系庞杂,若说分类,有以剑法精深取胜的,可为法剑,以法力雄厚胜的为力剑,还有道剑、速剑、器剑,不一而足。   剑术里头,剑光分化,你两个都会;剑气雷音的手段,你们也是见过了。还有那剑气化虹、练剑成丝、身剑合一、万剑归宗等等,你们有了境界与法力,我自会传授。”   几人又回想起雷音响过,妖人授首,那一剑之风情,已是叫人神往,更兼多出许多听着就极厉害的剑招,愈发的心痒。   沈元景接着道:“无论哪种,练到最后,终究是要朝着两条至高道路前行。一则曰一剑生万法,是谓一切神通变化,悉自具足。   无论五行、阴阳、虚空、寂灭,甚至是那苦行头陀的无形剑,一样由此可得生发。练到高明之处,造化自成,一剑便是一个世界,等同佛家所言‘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另一条路子,唤做一剑破万法,任尔千般神通,万种法宝,我自一剑破之,是无双无对的斗战胜法。”   众人听得如同吃了美酒,脸上微酡,石生突然道:“那师父,这两条道路都是至高,若争斗起来,哪个厉害?毁灭之剑,破得了造化么?”   沈元景屈指一弹,一个到劲风打在石生头上,笑骂道:“你这小子,是要以我之矛,攻我之盾么?阴与阳争,又不是五行相克,自然是看哪个的境界高、剑法精深,便是哪个厉害。”   他转过头来,对余英男说道:“你这性子,走一剑破万法的路子,境界进展也快,极为妥帖,无须太多纠结。”   余英男这才心中欢喜,心情稍稍平复,问道:“那师父是走的哪条道路?”   沈元景笑道:“我能创出剑修之道,自不肯空口白话的指点你们几个,你说我走的哪条道路?”众弟子便明白过来,他是二者兼修。   米明娘上前说道:“弟子自知不如师姐资质,若以这两条道路来行,未免好高骛远,现下有些迷茫,请师父指点。”   沈元景道:“这两条道路,既是法术,也是境界,便是英男也要一步步的来,哪里能够一步登天?你资质也是极佳,况且各有缘法,何至于如此不自信?”   米明娘顿时松了口气,又道:“弟子愚钝,多谢师父开解。是我跟随师父修道这几年,境界、法力进展之速,甚于前几十年之百倍,根基不牢,心境有些不稳,实在不知下一步要往踏向哪方。”   “你且将剑丸取出。”沈元景指着金黄二色相间的剑丸,说道:“若不是你性情坚毅,又不乏向上之心,我予你这西方神泥为剑丸作甚?剑修之道,炼剑便是炼功,一粒本命剑丸,怎可不与性情相合,你怎地还不醒悟?”   米明娘心头一震,恍然道:“弟子明白了。”拜谢而退。   石生嚷到:“师父,若是我不选门中剑修之道,可以学剑修的法术么?”   “当然可以。”沈元景笑道:“剑修是道,亦是术,只修术不修道,如何不行?区别只在剑丸是否本命。邓八姑,你且将雪魄珠取出。”   邓八姑压下心头激动,忙将雪魄珠托在手里,递了过去。   沈元景接过,说道:“若是炼就一颗剑丸,可不假他物,便有杀敌、护身、飞遁之神效。非剑修与剑修之别,是在后者所炼就的剑丸化作本命灵器,境界与法力一同提升,能生出更多神妙,便不一一说了,你们自行体会。”   他边说边往雪魄珠里头打下剑气引子,递还回去,又将灵珠如何化成剑丸的法子,当中传授下去。   这时候,落在最后的古神鸩突然出列,大声道:“老爷,小畜愿意学这剑修之道,将一枚内丹化作本命飞剑,恳请老爷成全!” 第106章 姐妹   沈元景摇头道:“你非人身,又根基早成,入不得门,学剑术可以,剑修却是无望。”   古神鸠不肯放弃,轻声反驳道:“老爷此法乃是为人身所作,几位师兄师姐自然是要在入道前方可习练,可我乃是鸟身,或许并不一样。”   “你无非是担忧没有修道法门,只靠日积月累,晋升太慢,天劫来临,无有匹配的境界与法力应对。”沈元景笑道:   “此事易尔,我才斩杀了翼道人耿鲲,从他身上得来了一部蚩尤《三盘经》,他乃是人鸟相合而生,能练此经,你因也一样练得。”   古神鸠昂头问道:“若习练此经,可得天仙么?”   沈元景哑然失笑道:“却是不能。我也抽空看过此经,名头虽大,不过皆是些旁门左道的玩意,斗法尚可,修道还差了些,能练到地仙,已算是他天资非凡。   不过较之你现下根基雄厚无比,法力冠绝满门,却因一门道法都无,用不得法,那自然是好上太多。若是习练成功,寻常散仙、地仙,绝非你之对手,于渡天劫,更是大有裨益。”   古神鸠摇头道:“我自从脱离蒙昧,算来已四五千年。初始因那无华子与我有疗伤之恩,便助他混一部落,登上大位。后误食灵草,僵硬四千年有余,虽是日夜昏睡,偶尔才得醒,却也将我从野性中一点点拔出。   承蒙老爷厚爱,赐予三才清宁圈,让我那散乱的灵光聚拢,不复混沌,宛若新生一般,才算真正有了修道的可能。机缘来得如此艰难,我岂能轻易浪费?   恳请老爷成全,将我这一枚内丹,转为剑丸,走那剑修之路,也算为几位师姐师兄,探个前路。倘若不成,不过死一妖鸟而已,何足道哉?”   众弟子齐齐动容,沈元景面露欣慰,说道:“想不到你是个修道的真种子。也罢,我既然让你旁听,本就不是要保留什么。都是我门下,你愿意学,我教你便是。”   古神鸠又重重拜谢,高兴中还带有一丝凝重,毕竟是一条从未有过的道路,余英男、米明娘能修炼成功,它真不一定成事。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沈元景取出一团紫光,笑道:“我这剑丸,原本是从大雄宝库得来的一枚龙珠,前番又取了黑刀峡里头一条烛龙之魂,二者相合,差几便是一枚内丹。   既我能将之练成剑丸,想必你也能够。唯一可虑者,乃是我这龙珠就算毁了,也不过是损失一件法宝而已,你那内丹没了,便要立刻退回懵懂野兽,不知还有无机会,再度醒转。”   古神鸠毫不迟疑,说道:“我已想好,请老爷成全。”   沈元景点头同意,叫它退到一边,说道:“石生你已然入道,与我这道法无缘,广成道法与龙虎金丹秘法,你可选一门。”   “自然是广成道法。”石生毫不犹豫,又补充说了句:“二师兄已将龙虎金丹秘法的修炼之道说与我听,我实在不是个耐得住性子修炼的人,还是学另一门吧。”   沈元景点点头,取出天心环与了他,说道:“这件法宝乃紫虚仙府奇珍,本是一套两件,现下先将阳环予你。还有一枚阴环,不是在枯竹老人手中,便是在青帝之子巨木神君手上,待我后来,想法子与之交换。”   石生喜滋滋的接在手里,细细查看,形如鸡心,非金非玉,大仅寸许,正好套在手腕上,一经催发,光气温暖,通体生春。   沈元景又问裘芷仙与上官红道:“你们两个还在打根基,虽是不急,不过也可趁此机会,先想个明白。”   等将拜师传艺之事交待下去,他看向商风子,后者连忙跪倒,大声道:“弟子知错了,不该与那华山妖人秦朗结交,败坏了门派名声。”   他少小离群,无有什么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多年以来,除却老母,也只同门与他相善。因当日秦朗手下留情,便心生好感,后来此人曲意结交,他并不拒绝,虽未同恶,可见到对方滥杀无辜,也未阻止。   恰好这一番动静叫玉清大师撞见,本要除魔,却因他报出师门,忍耐下来,当日解救邓八姑时,也未明说,只等事后稍稍点了几句。   “我门派哪有什么名声?若有,也不过是行事霸道、出手狠辣罢。”沈元景摇头道:“便是有人说我教徒无方,也不妨事。这门派本就是我用来传承道法之物,有可,无亦可,也不指望如峨眉那般兴盛。”   人生在世,结交几个朋友,实属应当。我从来也不禁你们,非要是正道或高门。只是总得有个底线,不可纯粹学邪道那‘善我者为善’的一套。   你不能秉持一份良知,迟早要为对方用魔法迷惑,最终堕入邪道,不能超拔。咎由自取,原怪不得人,只是学我道法,出去害人,我岂能饶恕?”   他说的越轻描淡写,商风子越是害怕,跪地磕头,只说有错,不敢争辩。边上杨达等人,一齐出来求情。   沈元景这才说道:“若要你直接与那秦朗断绝朋友之义,恐伤你颜面。从今天开始,除了每月探访令堂,其余时间,不准离开此山一步,给我老老实实的闭关,不到散仙之境,胆敢出门,那便回去做个富家翁吧。”   商风子这才松了口气,叩头谢过师父宽恕之恩。   ……   不几日,陆敏上门拜访,见到石生,心中欢喜,将当年之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个分明,祖孙抱头痛哭一场,才各自振奋精神,一个继续外出奔走,一个苦心打坐练功。   其余杨达、余英男与米明娘,得了准许,隔三差五,下山历练。华山、五台、北邙等大派,都探听到了沈元景的厉害,各自约束门下弟子,不往此地界闹事,其余一些散修,如何是三人对手?   不多时,周边之人,都知道了太行山中有三位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神仙,庇护一方。等青螺峪一战彻底传开,此地再无妖邪敢来。   杨达得空,往川中去见李宁李英琼父女,指点二人武功。余英男只跟来一次,便与李英琼一见如故,好得像是两姐妹一般,同吃同住,除却门中道法不能传授,各类剑术全不保留。   这日,两人排排坐在悬崖边,见天高云淡,脚底清风拂动,绿波荡漾,李英琼叹口气道:“英男姐,那紫青双剑传承,到底是个什么回事,连师祖如此响当当的人物,都不愿沾惹。”   “长眉真人当年威震天下的一对宝剑,自然是厉害非凡。”余英男说道:“我曾听师父说过,天下前十的法宝里头,必定有它们一个位置。   威力无穷倒还不是关键,只因这两剑出世,乃是长眉真人定下的峨眉大兴的征兆,不拘是谁,只要敢打主意,便是要和峨眉派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   李英琼叹了口气,说道:“我宁可像姐姐你一样,虽被峨眉选中,也不是顶着最前之人,如此便可被祖师看中,收下门中,此刻恐怕已经出入青冥,剑啸天下。”   余英男只得轻声劝慰道:“师父从不骗人,他说你与紫郢剑有缘,自不会假。一旦入到峨眉门中,以你的天资,当然是扶摇而上,成就不可限量。”   李英琼转忧为喜,信心满满的道:“那是,峨眉天下大派,道法定是极好,等我学了,手执紫郢剑,说不得也有胜过英男姐的一天。”   “绝无可能。”余英男当即反驳道:“若论道法,峨眉派还能与我家一较高低;但说起斗法之能,同等境界下,天下哪派也比不得我们剑修,琼妹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   李英琼不服气,轻哼一声,嘟着嘴道:“你也就是比我早修了几年道,走着瞧吧。”   “呵。”余英男笑道:“你既这样说,那现在便让我领教一下琼女侠的高招。”说罢,转身搂住对方,往山崖下一跳。   两人也不用道法轻功,直直落入深潭之中,捧水往对方脸上扑棱,你来我往,玩个不亦乐乎。   就在此时,一道金黄色的剑光射来,余英男连忙一个鱼跃,飞到半空,一掐道法,将身上的水除去,取来飞剑所传之书,草草看了几眼,说道:   “信中说日前凌师伯亲来三折崖,送上请柬,请师父往青螺峪,参加雪山派的开派大典。米师妹问我,是否要一同前往。琼妹,你说我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李英琼连忙从潭中爬出来,运功腾起一阵雾气,将衣服蒸干,三步并做两边,凑过来过来一起看信,说道:   “那位凌前辈和师祖关系匪浅,怎能不去捧场?甚至未免观礼之人太少,丢了脸面,还因替他多多招揽宾客才是。”   余英男偏过头,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带上你这个小跟班?”   李英琼搂住对方肩膀,说道:“不是带上,而是替凌前辈请的客人。”   “带你去也不是不可。”余英男眼珠子一转,说道:“只是一来你要哄得李宁师兄开口同意;二来嘛,你既称客人,可有准备什么贺礼?”   李英琼顿时苦了脸,父亲那边倒还好说,只是贺礼一事,真是拦住了她。凌浑地位颇高,要是拿个寻常草药,玩什么‘千里送鹅毛’的把戏,就算不被轰出来,也是丢了小姐妹的面子。   她思来想去,并无什么好东西,只得委屈道:“那我还是做你的小跟班吧。” 第107章 开派   青螺峪在两年前,有过一场天变,凭空多出一座高山,将原本盘踞于此的魔宫埋葬。从此之后,再无人拦路打劫,这条路便好走了太多。不几个月传扬四方,现下才经常能见商队穿梭来往,又恢复几分热闹。   陶钧眼见着太阳已然落山,过来的宾客仍旧是寥寥无几,那些出名的前辈高人,更是没来几个,不禁叹了口气,脸上现出几分忧虑。   一旁的赵光斗听了,笑道:“师弟无需为这坐不满席而长吁短叹,却不知来观礼的宾客来得少了,反可算是好事。”   “这是为何?”陶钧奇道:“开派大典,不应是办得越热闹,来人名头越高,门派威名才会传得越广么?”   赵光斗道:“你说的原本不错,旁人肯给面子,门派才能兴旺。只是咱们这样才建起来的小门小户,可承受不起偌大的声望。仙家开派,除非像沈师伯那样,只做传承用,否则天道都有考验。   便如前番五台派开派,光是各派教祖一样级数的人物,就去了十多个,可谁知道这些人里头,有几个是真心祝福,又有一个是决意为难?   以五台派之声威浩大、人数众多,都小心翼翼,能轻松过关,还是因为峨眉派没有为难。至于师父与沈师伯出手,都只是点到为止,并未强逼。饶是如此,几场争斗下来,他们仍旧失了一些颜面。”   陶钧这才恍然,庆幸道:“怪不得听说师父在五台派开派大典上强出头,对方前次斗剑,却没有派什么厉害的人物过来。”   赵光斗道:“上次斗剑,就是立派路上,最大的劫难。若非沈师伯与两位师妹力挽狂澜,恐怕立教之事,就要遥遥无期。”   “赵师兄言重了。”却见米明娘与邓八姑联袂而来,前者笑着说道:“不过凌师伯运筹帷幄,各位前辈齐心戮力的结果,我只是锦上添花,算不得什么。”   雪山派与清玄派相善,赵光斗和邓八姑又是旧识,并无多少客套,迎了过来,问道:“怎么你们和沈师伯、俞师叔是分开前来的么?其余几位师兄师弟呢?”   邓八姑道:“师父最近闭关修炼一门道法,无暇登门,差我前来,在凌师伯面前告个罪。我才行到谷口,恰好撞见米师妹,便一同前来。”   米明娘接口道:“师父让我等自行安排行程,并未说什么时候过来。怎么,难不成我是门中第一个过来的,杨达师兄与英男师姐没有到来?”   赵光斗道:“杨达师兄前几日便过来了,帮忙我们张罗了不少事,英男师妹却未见。怎地,她与你也不在一起?”   他修道年纪虽让较杨达早许多年,但对方是清玄门下大弟子,刘泉能叫师弟,他可不敢放肆。   米明娘笑道:“英男师姐找见了一个好朋友,情似姐妹,这大半年来都住在那边,恐怕是要晚一些的。”   说话间,一道白光落到场中,现出两人身形,正是余英男与李英琼,两手拉着前来见礼。   一番介绍,其余人不知个中内情,不觉有异,米明娘却看了李英琼一眼,暗道:“果然是资质好得出奇,完全不输师姐分毫,难怪师父说她是天定掌控紫郢剑的人物。   她眉宇间煞气十足,若是走剑修之道,必定进展神速,可惜将来定是要入峨眉的人物,说不得还要与我们争锋。”   不过沈元景常说,道貌岸然的正道,也总有几分矜持,不至于没了底线,总要好过肆无忌惮的邪道,不分青红皂白的掠夺。他与峨眉之争,是看不惯对方霸道,并非是因为正邪之争。是以争斗常有,却不必见生死。   六人在此谈笑好一刻,已不见有人来。赵光斗也不催促几人入内,余英男却好奇道:“赵师兄,是我们来得太早了么?”   赵光斗不知如何回答,还是米明娘将笑道:“凌师伯西崆峒和青螺峪两次斗剑,大展神威,将一干魔道旁门的教主、高人打得狼狈逃窜。   虽然未有伤筋动骨,可让他们派弟子上门祝贺,也应是不肯。师姐你想要看到如上次斗剑那般热闹,怕是不能如愿。”   那立派劫难之说,余英男自然知道,又得解释,闻言恍然。李英琼在一旁抿嘴而笑,小声说道:“你这师姐什么都不懂,看起像个师妹,平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耍威风,真不害臊。”   英男脸色微红,上去又是一阵大闹,倒是为此地清幽中添了一抹暖色。   ……   魔道旁门不来,正派中也只武当派半边老尼,将武当七女带来,并有灵灵子与他几个徒弟,算是给足了凌浑面子。   昆仑派因与凌浑有交情的知非禅师闭关练一桩法宝,钟先生又去办一件要事,便只天池上人,铁钟道人两个前来,那曾经和沈元景放下狠话的游龙子韦少少,听闻近年来一直不见踪迹。   峨眉派出来的是醉道人、髯仙李元化并顽石大师三个,非但三仙二老一个没来,连餐霞大师这等身兼两派道法的高人也不见踪迹,倒是小辈里头,来了诸葛警我和齐灵云两个首席弟子,不像是有意怠慢。   其余来者里头,玉清大师身份最尊,其余下过请柬的旁门高人,如金姥姥罗紫烟、侠僧轶凡、青囊仙子华瑶崧、大熊岭苦竹庵郑颠仙等,一个不见。   倒是那脱出昆仑的阴素裳,不知为何赶了过来,还带着两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弟子,叫人侧目。杨达一见,不由得怔了一下,上前迎着,说了好一阵话。   凌浑不以人少为怪,不拘来客是老是少,全都笑语盈盈的迎了进来。开派大典主要是向天地宣告,邀请宾客,只是给敌人光明正大上门为难的机会,观礼还在最后。   眼见着吉时将至,忽然一紫一白,两道剑光,几乎同时射了进来,沈元景当仁不让,往前几步,坐在了东席最上首的位子。   乙休冷哼一声,落到了西席首位,开口道:“你这花子,平素邋遢得很,今日换上一身道袍,倒也人模人样。”   凌浑也不和他计较,笑道:“驼兄也知我夫妇二人,为此事准备了多少年,得罪了多少同道,眼见着便要达成恩师之愿,岂能不庄重一些。”   他不待对方答话,便行宣布大典开始,崔五姑站到旁边,共拜天地,三礼乃成,又刘泉、赵光斗、赵心源、许钺、陶钧五个弟子上前叩拜,算是正式入门。   大典既成,所来之人里头,也没谁上前挑衅,各饮了些甘泉佳酿,食些灵草鲜果,权作是朋友间的聚会。   一时三刻,并无意外,虽如此平淡,却让凌浑喜笑颜开,到了此时,雪山派才算是真正立了起来。   众人纷纷道贺,半边老尼笑道:“恭喜凌道友,大派立起,只需勤修外功,将来非但天劫无忧,飞升有望,便是尊师在灵空仙界,也能得益。”   凌浑笑道:“眼下天机混乱,谁能说个明白?不过是师父留有遗愿,已成我夫妇二人心魔,非此为之,不能解脱。至于勤积外功,能否助得师父修行,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此话倒是不假,天机演变至了今日,混乱不堪,谁能料到前路。虽还有余威,只是不知留有多少。   这时李元化忽然说道:“那凌道友有没有想过,助力天道,重归过往秩序?”   此言一出,堂上顿时静成一片,那铁蓑道人、普化和尚等一干人等,脸色惊疑不定,看了过去。只沈元景、乙休与玉清大师几人,神色镇定,并不觉意外。   峨眉派是天机正常运转时候,最大的受益者,眼下却龟缩一隅,并无多少动作,强定下的许多宝藏、弟子,都叫人截走,自不会心甘情愿。   怕是从天机刚乱时候,就在想尽方法,将天机理清,天道重归过往,好让峨眉继续昌盛下去。只是这大殿里头,能说得上话的几个,无不是天机大乱的受益者,自不愿意。   乙休冷笑一声道:“天道本就该是如此一视同仁,使万物竞争,各得自由。偏一些个前辈,为一己私欲,不断利用天机漏洞,算来算去,推动天道成了往前千八百年那个模样。   那时便是心神一动,也要落在监视之下,看着是有无穷变化,实则一切早就被定好。换成以前,说不定我今日进殿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早有分教,有什么意思。”   李元化自然不敢跟他相争,不过见得其余铁蓑等人面上微动,也就达成了目的,不多言语。盖因此类人,功行不厚,所积不深,但天劫不等人,自然忧心不能安然度过。   若在以前,总可求到前辈高人出手掐算,点出化劫之法,预备渡劫之宝;现下天机乱到这种程度,天劫威力如何尚不可知,那还算得着。   殿里一大半人,都是这般模样,听得李元化的只言片语,心中动容,不少人频频过来敬酒,仿似他才是今日主角一般。   凌浑并不介意,而是朝着东首问道:“沈道友,你身后那个小姑娘,是新收的弟子么,叫什么名字?”   沈元景笑道:“你说的是李英琼么?”   “当啷”,旁边那峨眉派之人,正笑语盈盈的与人交谈,忽听得这个名字,李元化惊得酒杯都落在了案几上。 第108章 姐弟   旁边的人都看出不妥来,铁蓑道人问道:“李道友,怎么了?”   李元化明白自己失态,却也不敢将真正缘由说出,连忙道:“方才掌教师兄万里传信过来,说有要事商议,叫我等回去。”   醉道人与顽石大师心里暗赞他机智,一同起身,先朝凌浑告罪,又向各位同道行礼,状似不经意的掠过李英琼的脸,才一同离去,走时很是急切,仿佛真有要事一般。   沈元景心中清楚的很,看向借口留下以全礼数的诸葛警我与齐灵云二人,脸上似笑非笑。叫二人心中发突。   峨眉派一走,半边老尼也邀雪山派门下与武当弟子多走动,便领着一群人离去,凌浑与崔五姑送到门外,对方今次领着一大群人,实在为他大典增色不少。   剩下的宾客也纷纷告辞,昆仑天池上人与铁钟道人,只往阴素裳瞧了几眼,并不说话,跟着大流,便要一同离去,却被留了下来。   等凌浑夫妇送客回来,乙休也要走,沈元景开口道:“驼子且慢,还有一桩事要和你先了结。”   “听闻你前次大出风头,被许为旁门第一能手。怎地,现下有了胆子,要提前与我斗剑么?”每过一段时间,乙休都能听到对方一些消息,从中评估,自己胜机似乎越来越少,但嘴上并不服输。   “旁门?我若算是旁门,天下就没几个玄门正宗。”沈元景淡淡的说,丝毫不顾及峨眉、昆仑两派还有人在,道:“至于斗剑,还是按照既定时日,你光华初敛,还未平复,我也不差这几天。   今天找你,是因当年你强夺《合沙奇书》,除了我这徒弟受害之外,还有两个小辈,与之有牵连。阴朋友,叫你两个徒弟出来罢。”   阴素裳身后两个身材高大的弟子站了出来,双双跪地叩拜道:“弟子狄胜男、狄勿暴,见过众位前辈。”   天池上人与铁钟道人这才明白,此事涉及到了昆仑弃徒,主人家叫他二人留下,既是请他们做个见证,也是表示对昆仑派的尊重。   沈元景叫狄家姐弟起来,又轻轻摆手,杨达出面说道:“当年来取《合沙奇书》,便是从这两位同道所居破庙中得来,秉承本门一得一失平衡之道,预备要给二人一份机缘,带回门中修行。   孰料《合沙奇书》被乙前辈拿去,我因急着赶回禀报,无法一路护持,又法力不够携人,只得留下金银,让他们二人自行往太行山。   可几年过去,不见人来,我后来几番追索,不见踪迹,还以为他们被人害了,心中愧疚。今日见到阴朋友,才知是被她收做徒弟。”   沈元景接着说道:“本来他二人归到阴朋友门中,也是缘法。不过行路中间受了许多委屈,小徒杨达是主因,其余未尝没有驼子恃强凌弱缘故。   我叫两位出来,是要你二人说个明白,将从驼子那里得到的一份委屈,一并算到杨达头上,也好一事不烦二主,由我一人给两个小道友足够的补偿。至于其余纠葛,我自去找驼子算账,如何?”   前番杨达上前交谈,阴素裳说话遮遮掩掩,一对姐弟行为小心翼翼,如同仆役,哪像是寻常的师父与弟子一样?他便起了疑心,因此事与他有关,便禀告给沈元景。   狄胜男又拉着狄勿暴跪倒,说道:“当日杨道友找来,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也给够了酬谢,当下已经两清,哪里还要有什么补偿?   况且后来我姐弟二人,有幸拜在师父门下,学得上乘道法,也是因杨道友之故,休说委屈,还应是感恩才对。”   说罢,又要朝着杨达行礼。后者连忙跳到一边,口称不敢。   “哼!”乙休重重哼了一声,开口道:“你两个天资极高,修道几年,身上道光还是轻浮,连入门都算不上,且并不凝练,谈什么上乘,当我没见过昆仑派的道法么?   这位阴朋友,我也是听过几分名头,算是出自昆仑正宗,若是说不会教徒弟,我是不信,分明是她有了私心,将你二人往旁门上引。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个什么样的矛盾,只当年之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未有及时安置你二人,才有今天的局面。   那道书是我拿去,即便是要给你们补偿,一并找我才对,关白面贼何事?”   天池上人与铁钟道人面面相觑,乙休突然发难,二人便知此事恐怕难以善了,也不好做声,安心在一旁等待。   阴素裳气得脸色通红,却不敢吱声,乙休的威风,她入门时候就听师兄们说起过,自知远不是对手。若是以往还在昆仑派也便罢了,现下与赤城子一同脱离出来,就算两个联合也不是对手。   凌浑笑道:“你们两个也是有意思,旁人都将因果外推,你们却往自己身上揽。依我看也不要争了,让两个小道友自己决定。”   他又转头对狄家姐弟说道:“你们不要害怕,这两个前辈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远胜过你们这所谓的师父。心中若有委屈,大可随意说来,他二人都是品行高洁之辈,自会为你们做主。”   阴素裳心内怨恨更甚,手中暗暗掐诀,便要予两个弟子一份提示,忽然座前一道白光闪过,激得她将飞剑架起,却见是沈元景旁边的一个小女孩,柳眉倒竖,喝道:   “我师父与几位尊长正在问话,你敢在暗中弄鬼?若有下次,休怪我剑下不留情。”   阴素裳听过沈元景门下四个弟子的名头,知是余英男无疑,气得嘴唇一阵抖动,暗道:“早知今日就不来此地凑这个热闹,平白受了委屈。刚才杨达过来,也不该顾忌凌浑脸面,勉强留了下来。”   又想道:“我不过是脱出昆仑,前有那华山烈火、史南溪立刻上前为难,现下连一个晚辈,都欺负到头上。”   乙休却是赞赏的看了余英男一眼,暗道:“这小姑娘法力不差,难得心思也灵巧,这白脸贼真是好运,寻到了许多良才美玉。”   果然余英男这样一着,狄胜男见阴素裳被一个小姑娘吓住,心中的害怕十停去了八停,当下壮着胆子说道:   “既为人弟子,听从师父吩咐也是应该。只是我姐弟二人资质驽钝,不能将师父教授的仙法领会,才惹得师父心中不快。   且我们出身乡野,为人粗蛮,不懂礼数,常将几位师姐得罪,也是平素行事不慎之故,并未有受什么委屈。   至于两位前辈赠予,所谓‘长者赐,不敢辞’,沈前辈与乙前辈但有吩咐,我姐弟二人无敢不从。”   阴素裳眼中冒火,心道:“我教你们两个魔门正宗秘法,能够快速成道,偏你们不识好歹,嫌弃不是正道。又叫你们多与同道亲善,更加不肯,还敢说听我吩咐?   说话这般绵里藏针,哪里还有一点质朴,毫不顾忌我这些年的传道受业之恩,真个知人知面不知心。早知道当年,一剑杀了你们两个,天机混乱若斯,管他们清玄子、神驼,如何算得出来。”   事已至此,座中之人她一个也得罪不起,天池上人与铁钟道人尚在昆仑时候,便与她和赤城子有矛盾,现在更不会相帮。   沈元景点点头,看向一边,说道:“阴朋友,他两个本是小徒先撞见的,因缘际会,叫你收在门下,我十分感激你这几年的悉心教导。   不过我门中向来重诺,小徒已经有过承诺,便不可不完成,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二人出来。我这有丹药一瓶,能助长几分功力,算是谢礼,如何?”   阴素裳脸色稍霁,正待答话,乙休喝道:“这本是我之疏漏,如何要你这白脸贼找补?他们两个我自会收归门下,细心教导,不用你管。至于这位阴朋友,若不服气,尽管来找我便是。”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你这驼鬼,说得好听是弥补过失,不过是见了两位小道友天资不凡,打了旁的主意,难不成自知将来要败在我手上,先将五行道法传下去不成?”   乙休冷笑道:“你也不要激将,就算是我看中他两人资质,你待如何?五行道法本就以合沙师叔造诣最深,他二人既与师叔有缘,传给他们就是。不过将来他们道法有成,超过你几个徒弟,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余英男立刻大声道:“那我便等着,看看五十年后,是他们五行神光厉害,还是我剑法更高明。”   沈元景笑了笑,取出一个六枚筑基丹,说道:“幸亏你们还未入道,这丹药能有作用,拿去吧。既然小徒设下战书,你两个也要努力才是。”   乙休也知若是拒绝,又要惹出一番争论,反不为美,只做不见。   狄家姐弟见得自己终日愁苦之事,轻而易举便被解决,如坠梦幻,现下懵懵懂接过丹药,才记起不妥,看向阴素裳,后者面无表情。   沈元景又取出一个瓷瓶,推了过去,说道:“阴朋友,这是方才承诺的丹药,能生肌壮骨,便是有肢体断裂,一时三刻之类找回,用此丹药,也能接续。”   阴素裳本待拒绝,听这样一说,也知是神药,顾不得矜持,连忙接在手中,天池上人与铁钟道人脸色也稍微缓和。 第109章 紫青   凌浑笑道:“原来沈道友闭关多年不出,又琢磨出了新的好物事,反正债多不压身,可得分润我这穷鬼一些。”   沈元景道:“我倒无此本事,是二徒弟司徒平,炼丹天赋比我厉害太多,现下府中灵草、丹药都是他在操持,我不过坐享其成而已。”   如此非止是凌浑,其余在座众人,各个都羡慕非常,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大抵便是如此。   阴素裳接过来沈元景的丹药,意味着肯将两个徒弟让出,此事也算告一段落,她先行离去;昆仑派二人也邀沈元景于闲暇时,上门做客,随后离开。   此间还剩下诸葛警我与齐灵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安心坐在下面,丝毫没有回峨眉的意思。   乙休等了一会,却见他们并不说话,以为有要事和主人家商议,便起身要告辞,却听沈元景说道:“英琼,你初来乍到,就被扯到席间,恐怕是没多少时间看着山中美景,不妨出去走一走。   杨达、英男、明娘,你便和凌道友门下几个弟子一起,做个东道主,带着驼子新收的两个弟子,去庭院小坐。”   李英琼心中也明白过来,忙出来行礼,说道:“多谢师祖成全。”同沈元景、凌浑门下一干弟子,及狄家姐弟一同出去。   诸葛警我朝着旁边递了个眼色,齐灵云还未起身,沈元景看了他们一眼,又道:“我和凌道友、乙道友还有要事相商,峨眉两个小辈,也一起出去吧。”   二人摸不着头脑,却也正中下怀,忙起身拜过,一起退出。   齐灵云叹口气道:“当年我在九华山醉仙崖见到他,剑术超绝,可境界还只一般。短短十多年,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与我父亲,也能平起平坐。   真不知道他是哪位前辈高人转世,才能有这样神速的进展。想来那时候的行为,也有深意,只不过我太莽撞,坏了两家交情。”   诸葛警我摇摇头道:“他这样的人物,不是我们能揣度的,自有师父和师父他们应对,现下要以最关键的事为先。”   ……   凌浑看此情形,才察觉不对,问道:“沈道友,峨眉这一行人,似乎对你这个徒孙极为看中,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能有什么,不过是英琼资质太好罢了。”沈元景淡淡的说道:“资质好到连长眉真人都有算计,隔了几百年,要将紫郢剑传给她。”   “啊!”崔五姑惊叫出声,这消息太过出人意料,连一旁的乙休也是面露惊容,念道:“紫郢剑传人,难怪那三个峨眉长老形色匆匆,看来是要回去通风报讯。”   他又想到李英琼似乎并未被沈元景收在门下,耻笑道:“我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还是畏惧这份因果,怕峨眉找上门来不成?”   沈元景也不生气,说道:“那我将她送归你门下,如何?”   乙休本要赌气答应,忽然醒悟过来,嘿了一声,说道:“你又来激将,我才不上这个当。若我收她做个徒弟,峨眉派上上下下,都要找我拼命,不死不休。   我孤身一人,自然不会害怕,便被追杀,哪里去不得;可收了她,又怎会是孤身一人?”   “你也知这两者便是个矛盾,还敢笑人?”凌浑大笑道:“反正我有自知之明,肯定是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徒弟差点也就差点,能够传承道法,便已心满意足。”   崔五姑点点头道:“况且沈道友找到的几个徒弟,各个都是拔尖,很有那么两三个,完全不输这小姑娘。”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惊讶神色,迟疑道:   “照着原本的天机,众多良才美玉都要归于峨眉,难不成沈道友这些个弟子,都是从他家截来的?”   “也不能算是截取。”沈元景笑道:“按照计较,杨达要死于非命;司徒平本是许飞娘先收在门中。至于英男的经历就要曲折坎坷许多,便是在天机混乱之后,也差几身亡。”   他将当年从魏枫娘手上得了广成天书之后,因躲避凌浑,无意中撞见余英男一事,简略的说了几句,凌浑跌足而叹道:“可惜,可惜,当年晚到一步,失了至宝不算,还平白错过了一个上佳的徒弟。”   几人都笑他没有这个命数。   乙休说道:“我听闻之前你们两次取宝,都是这白面贼提供的消息,看来你对一些秘辛知之甚详,又能将峨眉派算计到这等地步,若只是有一点传承,做不到这等地步。   说说看吧,你到底是哪一位前辈高人转世,为何我师门记载,乃至印象中,从来没有你这样一人?”   沈元景不答,反问道:“你与那灵峤宫赤杖真人的弟子阮纠,不是历劫知交么?除你之外,还有几人知道这位真人的名号?”   乙休一怔,说道:“难不成你前世,也是赤杖真人这般的隐逸人物?我便说你剑法自成一家,远高出当代,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创出的。”   他便不想再问,现下对方已然是与自己同为一辈,若问得多了,吐露来历,说不得和上一辈某个人物扯上关联,平白变成了师伯师叔一辈,可就不妥当。   凌浑也自感叹了一番,说道:“李英琼是紫郢剑的主人,那青索剑又命归何人?”   “是一个唤做周轻云的姑娘,现下拜在黄山餐霞门下。”沈元景随口说出,又补充道:“这姑娘父亲周淳,和李英琼之父李宁、我弟子杨达是结拜兄弟,排在第三。”   凌浑一下子跳了起来,说道:“好你个清玄子,连这个也算计到了。将来那峨眉就算把这两个小辈收入门中,也要承你的情。”   啧啧叹了几声,他又笑道:“这两个姑娘自然是谁都不敢打主意,不过,若你还知道峨眉有那些个资质极高,又关联不大的弟子,倒是可以先说我与我听听。”   “三英二云,峨眉大兴。”沈元景说道:“这是长眉真人当年留下的话语,其中四个已然明晰,剩下一‘英’,是个男子,倒不得如何看中,将来要拜在醉道人门下。”   见三人来了兴趣,他才悠然道:“只是其祖姑母十分难缠,人称碧雯仙子,只要说动此人,便可将之收归门下,你们可有想法?”   三人顿时无语,那碧雯仙子便是严瑛姑,前辈女仙中第一高手,不输极乐真人多少,连轩辕法王师徒一伙,如此嚣张,也忌惮的不得了。要让她心甘情愿的送出徒弟,岂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   沈元景戏弄了他们一番,才正经说了几个名字,譬若庄易,是异派剑仙可一子的惟一门人,可一子见其资质颇高,不敢耽误,早有想法将之送入一高人门中。   三人一一记在心里,预备将来默默寻访。   “峨眉势大多年,门中丹药法宝全然不缺,只一旦有弟子传承,便是星火燎原之势。”凌浑叹道:“反观我等旁门,若要成事,历尽艰辛,才有这么一点容身之所在。”   沈元景笑道:“天机若在,难以算计。现下不是正好给了大伙机会?等凌道友不依靠峨眉,便能建立宗派的消息传出去,无论那些个老怪,还是旁门异派的剑仙,恐怕都会生出想法,不再完全指望峨眉。   如此这一池子水便浑浊了,任凭长眉真人留下什么后手,齐漱溟如何挣扎,也不能将天机重新理清,我们才算是真个解脱出来。”   乙休心中佩服对方想得深远,真要如此,他也要得益,不过嘴上不饶人,没好气道:“你这般能算计,为何不干脆算出长眉真人将紫青双剑放到哪里,来一个釜底抽薪,也省得费心费力。”   “紫青双剑么?我还知道埋藏的地方。”沈元景轻描淡写,又转过头问道:“怎么,三位道友想要打他们的主意?我说与你们听便是。”   三人都怔了一下,惊讶于他连长眉真人隐藏的宝物,也能算到,心里不由得更泛波澜。乙休暗道:“某非此人不是地仙转劫,而是天仙降世?”   凌浑反应过来,苦笑道:“沈道友说笑了,我前番连轩辕二宝都不敢拿在手里,如何敢对这天下间牵连最大的两把飞剑有想法?你还是不要取笑我了。”   乙休脸上动容,说道:“白面贼,我现下可真是有点佩服你。现下天机混乱,你若偷偷将紫青双剑取走,恐怕谁也算不出来,竟然能够忍住不动。”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欲要自开一道,曰剑修,这等成型的飞剑,对我最是无用,取来作甚?”   三人又自暗想,以为他是为了践行己道,才行转劫之事,不由更加佩服。   他接着说道:“况且,就算我想峨眉变弱,也不能让它陷入衰败,否则魔门邪道无了掣肘,岂不是无法无天。最终遭受苦难的,不止我们,还有其余芸芸众生。”   魔道视众生为猪狗,并不以杀戮为害,若得了势头,更兼有邪道妖人兴风作浪,天下却是都要遭劫。   乙休面色一肃,说道:“你这人虽然讨要得紧,心肠却不坏。和那位陈教主一般,手段不甚光明,可所为之事,都是正道。”   沈元景立刻来了精神,说道:“听闻驼鬼你见过陈教主,可否将其故事说一说?” 第110章 斗天   “我就知道你这白面贼忍不住会打探陈教主的事迹。”乙休哈哈笑着,一指凌浑道:“这花子嘴碎,定是将这位前辈设计颠覆天机的经过说了。不过他去的晚,许多东西并不是很清楚,你们且听我道来。”   说起这位陈教主,他似乎兴致颇高,连饮了三大杯酒,不需人催促,便滔滔不绝的叙述起来:   “其实在陈教主甫一让李将军与虏酋合一的僵王,咬伤了虏酋那些个儿子,天机就起了变化。非止我前往查看,那些个佛道魔门高人,也去了几个。   只是因龙气还有残余,大伙都看不分明,并不知道蛮人几个首领都化作了僵尸,还以为是有人从中作梗,挑拨他们之间争斗。   叫我等移山填海,或许不难,可要在龙气笼罩下干预蛮人内部权谋,却都无力。更以为这等争权夺利的事情历来都属寻常,不以为意,尽数离去。   惟有我这人性格执拗,不弄清个中详情,不肯罢休,便一直留在那地,仔细查探,倒是给我看出许多不妥,探明那时候虏酋之子大半都化僵尸,但其嫡传之人尚且还是人身,有解救机会。   我查出了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只需轻轻一个提示,广邀各派高人前来,就能将这几个化作僵尸的首领和他们手下部族尽数诛灭,如此便能将事情重新推回原本轨迹。   那蛮人虽然元气大伤,但得天道眷顾,定可短时间内重复旧观。我也会因为主持灭掉妖孽一事,得无穷好处,积累下天数的外功,飞升无忧。”   凌浑正色道:“驼兄却是谦虚了,若你真将此事阻止,避免天机归于混沌,必定可得天道眷顾,以天仙业位飞升,不过是等闲之事,后面还有数不尽的好处。”   这倒不是虚话,以如今是天机混乱成麻的情形来看,那一桩举动,对于天道来说,确实是天大的功劳。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可天道定会算得分明,予以褒奖。   乙休笑着摇头,十分得意的说道:“我那时候哪里看得这样长远,不过元神躁动,似乎不断的提示我要沿着这路去做。只是那蛮人死光,乃是我乐见其成之事,怎会干预?   我便等在一侧,亲眼见着那蛮人当代首领,被逼无奈,自找虏酋僵王,化为僵尸,又将手下尽数转化,才能与他几个兄弟抗衡。   此事一成,蛮人原本能够坐天下的活龙之气,尽数变成了尸龙之气,再与人间无有瓜葛。天机立刻大变,原本离去的道佛高人、魔门旁门老怪,又齐齐现身。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都不敢动手,只那天蒙老和尚,真个厉害,顶着尸气侵袭,往见了蛮人首领,欲要解救。   只是他不知道源头乃是一具极为特殊的僵王,龙气与尸气夹杂,又有陈教主其他手段在里面,纵使百般尝试,也是全都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蛮人争斗不休,一日衰败过一日。”   沈元景面色肃然道:“驼鬼你为人虽然讨厌,但这番行径,丝毫不在乎天道放在眼前的天大好处,将众仙从天道傀儡中解救出来,却是功德无量。”   乙休摇摇头道:“那个时候,我哪里能够知道,陈教主这一番作为,是要打击天道,还以为是和我一样看不惯蛮人残忍恶劣,逆天行事。   修道之人,本就要与天相争,何必吃些嗟来之食。   我没有这个本事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够坏了这位道友的好事?便隐忍不发,看着玄门旁人的一众高人,折腾许久,局势却越来越差。   等他们全都无奈离开之后,我才对谋划出这番大事的同道生出好奇,只是这时去找那僵王,却早就不见。但我不肯罢休,一直隐藏在北地等着蛮人争斗最后结果。   直到蛮人都死得差不多,几个首领和他们手下重要将领,变得厉害无比,要做最后决战,才见到僵王出面,将他们制服。隐在后面指挥的,就是那位陈教主。”   听的坐直了身子,讲述的人也是一样郑重,乙休道:   “那人十分年轻,容貌和这白面贼不相上下,超凡脱俗。只是境界大大出乎我之预料,并未入道,差几就是个修炼了几手法术的武林中人。   他见到我也不奇怪,自顾自的驱使僵王,把剩余的蛮人僵尸约束住,粗粗一数,正好还有七七四十九个,更往北而去。   我忙追上去,询问个中细节。陈教主也不隐瞒,将一切尽数道出,这才让我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更问他为何如此,总不至于是为了几个僵尸。   岂料陈教主答道:‘不为他们,又能为谁?’   我很是迷惑,他也不解释,一路向北,走到了那冰天雪地之中,渡过冻海,到得一处有万里之阔、却荒无人烟的岛屿,才停下来,布下一个简单的聚气阵,让一干僵尸分列其中。   我耐着性子,在一旁等。亲眼见着,那苍天如同失去了支柱,每日都低了一层,往此地压迫。我只待到第三天,便受不了,往外遁逃。   等了足足九日,天低得不能再低,乌云浓厚得如同黑夜,其中电光闪个不停。就在此时,陈教主的境界与修为,节节攀高,每一个眨眼,就高了一重,生生的从未入道境界,超过了我,一下直达天仙。   我当时瞪直了眼睛,正要发问,却见着数万‘轰隆’声聚为一体,数不清的雷霆,直直的劈下。那等天威,真是生平仅见,便是当年花子几人用山岳将我压住,威力不能及之万一。   现在想来,那定是陈教主破坏了蛮人入主中原,搅乱了天机,天道震怒之下的反击,比那寻常地仙之劫,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说到这里,乙休脸色极为凝重,隐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惧色。他之境界与法力,为在座四人之冠,连他也感到不可思议的天劫,那可真是厉害到没边。   众人都凝住心神,听他继续说道:“这时候,陈教主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谋划了如许多的时候,等的便是这一刻。叫你看看什么是人定胜天,只不出面便好,以后须不得骑在众生头上,要做主人。’   就见着僵王带头上飞,其余四十九具厉害非常的僵尸,也一同跟去,在半空中各自散发血光,聚拢为一体,化形而成一个血色的巨龙,腾空而上,和雷霆撞到一起。   那血龙哀嚎一声,被灭个干干净净,陈教主道:‘先灭了这毫无道理的龙气。’那天劫仍旧往下,撞在五十个僵尸身上,又听他道:‘再将这一族诛除。’   雷霆之下,僵尸尽数化作飞灰,一个不存。这时天劫并未有多少消耗,仍旧急速的落下,誓要把底下那人灭杀。   我有些担心,就听陈教主道:‘我亲自出手,才要你得知人定胜天,不是虚言。’他双手一搓,抬头打出的竟是一道雷法。   紫色雷元落到数不尽的霹雳中,却分外的鲜明,只听得一声爆响,紫光将天地充塞,非但那雷霆尽数化作虚无,连天上滚滚乌云,也被驱散。   我双目已然被雷光耀得流泪,但不敢转头或是闭目,最后见陈教主双手往空中一扯,现出一道虚空裂缝,黑漆漆的看不分明是个什么所在。他抬脚踏入其中,即刻缝隙闭合,消失不见。   这时天道仍旧不肯罢休,乌云重现,虽找不到人,可依旧将万道雷霆降下,把一座巨大无比的岛屿,活生生的抹去。就连我在极远之处,也有波及,心神受到震动,调养了好些年,才恢复过来。”   乙休口齿并不伶俐,但这一番讲述,直教人心神动荡,心中暗自想象陈教主的风采,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一刻,他才又道:“我后来才想明白,陈教主催动僵尸大阵,乃是与天地争斗的最后一个环节。只要天道奈何不了他,便意味着天机不能掌控人间,我等修士,才能脱出樊笼。   后来几年过去,果然是如此,虽然崇祯不免灭亡,但已经是完全改变了天下大势,人心变化,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整个天道。   我见大家虽已懂得天机起了巨大的变化,却迟迟不敢动作,便先出头,将那食人魔王张献忠一剑枭首,果然是只受了一点点极小的反噬,静坐半月,便能化解掉。”   凌浑回过神来,笑道:“原来这件大事是你做下的,可谓开了先声。我后面跟着杀了几个匪徒时候,已然是一点影响也无。”   乙休点头道:“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魔门蠢蠢欲动,几个老怪生出了无数算计,支使几个邪派教主,联合起来,扶植了一个皇帝。   旁门中人也不消停,晓月禅师敢重开五台派,肯定不是靠着许飞娘的劝说,或是那些个没用的五台余孽支撑,他师父哈哈老祖定也参与了其中。   影响最大的,自然是峨眉派。长眉真人定好的大兴之机,一下倾覆,现下正想尽办法,要将天地持续恢复。   不过,原本和他们一条心的几位旁门大人物,可都态度不明。更有几位高人重新出世,要与他们为难。”   话语落下,三人看向沈元景,心中若有所思。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是在天机变化之后才出来的,难怪总有人会生出误会。   这时候,刘泉匆忙奔入殿中,大声道:“师父,峨眉派掌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驾到,说是要祝贺师父开派成功!” 第111章 托付   凌浑站起身来,惊疑不定,看了沈元景一眼,才明白过来,笑道:“沈兄,你招惹出来的祸事,却找到我门中来了,快随我一同去见这位峨眉掌教。”   沈元景道:“你才是此间主人,他也说是来祝贺你开派成功,关我什么事?”却是不肯动作。   凌浑便知他是不愿,并不相劝,只叫了崔五姑,便要出去。这时乙休起身说道:“我当年也受过他的恩惠,不好拿大,一起去吧。”   不一会一阵笑声从门外传来,四个人一起进来,领头的凌浑边上,是一个身量略高、样貌清奇的男子,并肩而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双眼睛,里头如同一汪井水,深不见底。   沈元景站起身来,双方见过,正是峨眉掌教妙一真人齐漱溟,互道久仰。   可要坐下,却犯了难,以妙一真人的地位,自然是要坐在东席边上首,只是这位置早已有人,总不能让沈元景让出。   这时崔五姑笑道:“这正殿乃是会客所在,太过宽阔,就我们几个人说话,显得冷清。府中尚有一个好去处,在山巅下一点,正是赏景的最佳位置。”   自是客随主便,五人起落到此处。登高望远,四周群山起伏,峻岭连成一片。山尖上全是一片素裹,遥遥望去,宛若一片松林被皑皑白雪淹没。   更奇之处在于,满是风雪的群山之中,有一条狭长的深谷,世外桃源一般,绿意盎然,溪水荡漾,繁花星罗棋布,处处都让人流连。   几人俱都法力高深,目光远迈常人,见着刘泉领着一干晚辈,都在对面俞峦起的那座山脉,嬉戏游玩。其中齐灵云正在李英琼旁边,说着什么。   沈元景伸手一指,说道:“齐道友,你看那个穿红色衣衫的小姑娘,便是你们一直要找的当代紫郢剑之主李英琼。”   齐漱溟并不接话,而是问道:“她旁边那个,便是道友的弟子余英男吧?果然是双英并秀,闪耀当时。”   “那是自然,且不说与旁人比,就在三英二云之中,英男也是最好的一两个。”沈元景笑道:“现下经我连番栽培,非止能将潜力发挥,天资、心志、悟性、福缘,哪一个都不缺,成就只会在原本之上。”   听对方坦诚余英男也是“三英”之一,齐漱溟叹道:“沈道友果然是有神鬼莫测之能,三英二云,乃是长眉恩师留下密语,峨眉中人亦是不甚明了,几番推测,才有了点眉目。   便是天机混乱之前,也只算出紫郢剑之主的名字,以及将来会在苍茫山出没,被内子撞见。而道友竟然能在天机混乱之后,化作武林中人,游戏风尘,寻到其父一辈,结下一段缘分。”   凌浑夫妇与乙休相顾骇然,那三英二云的来历与所在,连峨眉派都不能算计明白,还要等着机缘上门,而沈元景却能追溯到上一代,提前准备,岂不是说,后者的道行已然是不输长眉真人了么?   “齐道友既然知道英琼的来处,为何不提前去寻?”沈元景反问了一句,似有些奇怪。   若说余英男这种,是幼年时候就有了变数,不好去寻,可李英琼这些年来,一直和李宁隐居峨眉山中,就算偶尔有下山行侠仗义,也总会归去。依照峨眉派的实力,只要愿意,定能早早寻到,收入门中,不至于产生变数。   齐漱溟正色的道:“天道本有定数,我辈修士,受益于天,自然应当秉承天数,以维护正道为己任,不使天理偏废,人道倾颓。   现下因妖人作祟,暗施手段,致使天机混乱,人间堕入邪道。正是我辈奋起,匡扶正义的大好时候,哪里还能因一己之私,随波逐流,做些投机取巧的勾当?”   沈元景笑摇头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齐道友说的是人道,而不是天道。   难道你就不知,黄河数次改了路线,早已非昔日故道;云梦泽多少传说,今又安在?西湖得文人骚客名篇佳句无数,为何秦汉不传?”   乙休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这些人说话,总喜欢弯弯绕绕的,就不能说得明白一些?又不是有不懂内情的人在,何必如此遮掩。   这次我要站在白面贼一边,天机乱就乱了,齐道友大可顺应这般变化,。何必固执己见,非要寻求将那天道复原的方法。   须知大势已成,不是你一人一家能够更易的,为何明明知道几座宝库、几个良才美玉所在,却不敢提前找回,平白便宜的旁人。”   齐漱溟正色道:“明知道路是错,却依旧向前,哪何时能够重归正道?再者,谁说天道不能复正?我端坐家中,纵然沈道友机关算尽,紫郢剑与青索剑的天命之主,不是依然归了峨眉。   只要我等能够齐心协力,将天道定下的一桩桩大事,仍旧遵照原本轨迹运转,不出二三十年,天机自然能够理清,天道如何不复?   今日我来此,一是为了带李英琼回去,二则是来劝说几位道友,不要执迷不悟,早早回归正道,同峨眉一起,匡扶天下,方是正理。”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乙休忍不住反驳道:“天道本该一视同仁,为何齐道友觉着,一定要偏爱峨眉,才算是正常?”   “我是峨眉派掌教,传承长眉真人定下的天数。”齐漱溟淡淡的道:“若说天道不偏向峨眉,那定然是邪道,必须匡正。”   乙休一时无言,万万没能想到,得来的竟然是这样的一番话,欲要反驳,却也知毫无用处。对方已经说得十分露骨,天命若在峨眉则顺;若不然,恐怕逆天之心,较他尤甚。   “若是各位愿意助我,我愿将家师传下的《九天玄经》,供你们一观。”《九天玄经》是峨眉派的镇派道法,齐漱溟这个条件,不可谓是不丰厚。   “我自有传承,何须学你峨眉道法?”乙休嗤笑一声,答道:“况且依我的性子,若是今日为了《九天玄经》低头,必然是会种下心魔,地仙之劫都不定能过去,谈何天仙?道不同,不相为谋。”   凌浑与崔五姑对视一眼,沉默半晌,才道:“齐道友的条件委实让人难以抉择。若是二十年前,我夫妇二人二话不说,定会同意;便是青螺峪斗剑之前来找,我也要费许多思量,拿捏不定。   现下木已成舟,箭已离弦,再说这些,有何意义?能靠着自己,将师父愿望达成,何须再依赖旁人。”   齐漱溟当即道:“我听闻凌道友办的几桩大事,都是依赖沈道友出力,为何肯叫他帮忙,却又拒绝峨眉?须知沈道友虽然神通广大,可比之峨眉,无论道法还是底蕴,都是天差地别,何故因小失大?”   凌浑不以为然道:“若得峨眉相助,你大我小,几次之后,便成了依附,哪还有独立可言?求到沈道友头上则不然,不过是欠下人情而已,总有还清的一天。”   “唉,为了练一桩宝物,终究还是错过了许多事。”齐漱溟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说道:“那么沈道友呢?”   沈元景笑道:“若是按照你峨眉的天道,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齐道友找我帮忙,是要我去死么?”   齐漱溟点头示意了然,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勉强,只是希望几位将来能够持身以正,只愿以后见面,双方不要变成了敌人。”   话不投机,半句也多。   五人催动飞剑,落在了对面的山峦上,一些个晚辈正要上前拜见,沈元景摆摆手,先说道:“英琼,你过来!”   李英琼有些激动,却步伐稳健,走上前来,先同几位前辈行礼。   “你是个聪明孩子,想必也明白我叫你过来的意思。”沈元景道:“这位便是峨眉掌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你要拜在他夫人门下,快来见过。”   刘泉等人十分诧异,如此良才美玉,为何沈元景就肯放过,却见师父师娘,均不说话,面色却不见凝重,便知其中故事,或许早在几位前辈预料。   李英琼忙上前见过,齐漱溟含笑扶起,勉励了两句,又说道:“今番沈道友肯成全,实在是帮了峨眉派一个大忙,将来必有后报。”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若说其他事,我还有所算计,对着小姑娘,哪里会用什么手段,不过是因缘际会,又怕了你峨眉的霸道。”   他这般坦诚,边上几个不明所以的晚辈,频频看来,却见齐漱溟露出苦笑,说道:“道友说笑了,你若真怕,也不至于接二连三的为难峨眉,从餐霞师妹到苦行师兄,都吃过你的亏。”   沈元景却不做解释,只看向李英琼道:“你这孩子,天资倒是其次,难得的是有一颗赤子之心。我不肯收你父亲和你做徒弟,虽心中不甘,却从来没有怨恨。   说来此事我虽不算亏欠,终归是身为长辈,做的有几分不地道。如此我给你一个承诺,你若到了峨眉,不愿拜师,可来太行山找我,介时无论是什么灵翠峰亦或两仪微尘阵,我一并接着便是。”   齐漱溟微微变了脸色,以目示意齐灵云不要说话,道:“沈道友放心,必然是不会给你这等机会。” 第112章 慈云   转眼离凌浑开派,已有一年多的时间。   这日沈元景正在演练道法,忽然石生蹭蹭蹭的跑了过来,大声道:“师父,师父,邓师姐过来,说有要事求见,二师兄叫我来找你。”   这小小童子,几年过去也未长个,不过看着气质更缥缈了一些,恍如天阙金童。他肩上还站着两个小人,一个三尺,一个两尺半,俱都玉白,见到沈元景,咿咿呀呀的拿手比划。   它两个便是当年沈元景从九华山醉仙崖带回来的芝人和芝马,因上次得了从商风子那破洞中得来的一件奇宝,陷入沉睡,这年才清醒过来,非但身躯变大,连头上的头发也都长了个满。   那芝马也同样化作了人形,不过是成了一个小女孩。洞府里头,两小与石生最是投缘,整日厮混在一起,漫山遍野的跑。   沈元景只要三人不出此山,不随意出现在陌生人面前,也不多加管束,由得他们打闹。   邓八姑见他出来,连忙行了一礼,说道:“师伯安好,弟子遇到一件棘手的事,不知如何处理,师父让我过来,向师伯请教。   却是近日,玉罗刹找上门来,邀我前去助拳。原来两个月前,在她那里做客的追云叟弟子周淳,不知为何与锦官城外、慈云寺方丈智通和尚的弟子起了冲突,双方约斗了两次,不分胜负。   连玉罗刹也出手了,却被对面的日月僧千晓敌住。双方本是没有深仇,她便提议就此罢手言和。岂料那智通和尚不肯,非得约定今年三月十五,在慈云寺一较高低。   后来打探出,他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竟然想要脱出五台山,自开一派,似乎也知开派便有劫难,索性以斗剑为名,化劫为实。   因此事都是小辈间的矛盾,玉罗刹出面尚且还算正常,但要请了上一辈,有些说不过去,便来找我,请我到时候前去做个帮手。   这其中蹊跷,我一眼就能看出,是以有些左右为难。那玉罗刹定不会害我,可这中间有什么隐晦的,她也不肯跟我说。”   沈元景笑道:“这里头的事,说复杂是个中牵扯各方,确实有些麻烦;说简单也不错,不过是玉清怕你将来劫数难过,邀你一起积累一些外功,去便是了。   至于智通开派,估计是看着凌道友开派成功,有些眼热,又遭了暗算,一时迷糊。此事后面,有峨眉派刻意挑起争斗,亦有五台派从中算计。你就装作不知便好,不要多话。”   他心底默算时间,今年正是原著开端那一场慈云寺斗剑之期,由此才能引发了后面一连串的事情。峨眉派出手不难理解,定是如前番齐漱溟所说,要将一切大事导会正道。   至于五台派,情况就有些复杂。前些时候许飞娘突然拜访,说起晓月禅师拉拢了法元、岳琴滨、龙飞等人,逐渐掌控住了五台派,全力准备与峨眉派的三次斗剑。   玄都羽士林渊和日月僧千晓几个被逼离开;智通和尚眼见下代掌门无望,也跟着回了慈云寺。魔教中一个老怪,欲要进一步窥探天机,便拿他们做了个棋子。   许飞娘虽然不甘心昔日同门遭劫,却不敢违背,偷偷过来报信,结下个善缘。临走之际,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出手,以免被魔教老怪盯上。   只是这些个细节,不好对邓八姑等晚辈说起,只通知了凌浑、俞峦几人,叫他们早做好准备,弟子出手可以,不要喧宾夺主,陷入太深。   邓八姑得了提示,心中大定,开口说道:“有师伯这番嘱托,我便安心了。只是我听闻英男师妹,这些日子常在外面奔走,满世界追杀那些个挖宝贼,说他们败坏了天下风景。   依照玉罗刹隐约透露,似乎这次斗剑,峨眉派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已然是发出了邀请。若是英男师妹应允了,我见到她,该有什么交待?”   沈元景道:“剑修本就要多受些磨炼。她一个小辈,去见见世面也好,只要遵照刚才所说,出手可以,不要顶在最前头。”   邓八姑得了主意,又向司徒平讨了一些用得上的丹药,便要离去,又被叫住。   沈元景叫来面壁思过的商风子,吩咐道:“今次慈云寺斗剑,不出意料,那华山烈火门徒秦朗,定是要前去。正好当年他没有对你下狠手,你且去将此事处理掉。   无论是你要杀了他,还是还这个人情,都由得你,只是此事了结之后,今后不许再和类似这等妖人,有什么瓜葛,明白吗?”   商风子老老实实的点头答应,随着邓八姑一起,去了锦官城。   ……   很快到了三月十五日的晚上,天上斗大一个月亮,大放光华,如同给大地铺上一层薄纱。   一道剑光疾驰而来,落在三折崖,现出商风子的身形,入到里间,见到沈元景,急切道:“师父,不好了,三师姐和邓师姐,被红发老祖困住,说要你前去,才肯放回。”   沈元景点点头,示意清楚,不慌不忙,开口问道:“我叫你去与华山派秦朗了结因果,可有完成?”   商风子急得不得了,却不敢不答,嗡声道:“业已了结。我去到那里,生怕秦朗见我,又出来纠缠,不好应对,便躲在一边,并不见面。   到了那日斗剑时候,峨眉一个唤做朱雯的弟子,法宝厉害,秦朗不敌,往我这边遁逃。另一个唤做铁沙弥悟修,放出飞剑偷袭,被我截住,救了此人一命。   他来向我道谢,我当面把话说清,以后再见,便是敌人。只是因此得罪了峨眉派的两人,后面差几起了争斗。”   沈元景道:“你少了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我原本也不指望你能够做到圆满,峨眉弟子,得罪就得罪了,只要懂得这次的教训,却也无妨。”   商风子说道:“弟子已然知错,下次不会再犯。师父,我的事可否推后计较,现下先去救救两位师姐吧,我怕迟了生出变化。”   “红发那厮法力不弱,若不是有意放你回来通风报信,要我前去应战,你如何走得脱?慌什么,且镇定一些。”沈元景说道:   “况且峨眉派向来不做无准备之战,既然斗剑是他们挑起,旁边怎会没有前辈照应。否则真是害得我弟子受损,就不怕我拼命,叫他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商风子这才稍稍放心,听从吩咐将事情经过道出:“那日三师姐与邓师姐正大发神威,杀得对面狼狈不堪,倏地一片红霞从斜刺里飞来,现出一个红头发之人,挥手打出一片黑光,将她两个圈住。   我飞上前去帮忙,却被这人一巴掌打翻在地,且此人大喝,要师父来与他决一死战。我还要上前,却被玉清大师拉住,说了这人乃是红发老祖,厉害非常,叫我赶紧回来请你老人家出面。”   沈元景笑道:“这老鬼不敢上门找我,只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显然是心中胆怯,待我去会会他。”说罢,带着商风子出门,一催剑光,很快落到锦官城外。   但见底下一座庙宇,占地颇广,比一般府衙都大,其中曲殿回廊,花木扶疏,非常雅静。庙门非常伟大庄严,匾上写着“敕建慈云禅寺“六个大金字。   沈元景尚在空中,就见着底下一片红雾之中,有一白一金,两枚剑丸化成的飞剑,如同两条矫龙,来回穿梭,与对面一个红发之人操控的八把金刀对敌。   他看着地上还躺着四把断成两截的金刀,不禁大笑道:“红发老鬼,怎地这般无用,连我两个徒弟都收拾不了,还敢叫我前来,不是自取其辱么?”   红发老祖脸色一红,他甫一出现,见到两把十分厉害的飞剑,以为都是沈元景的徒弟,便用一样法宝将余英男和邓八姑禁制住,又故意放走商风子,叫他回去报讯。   不料这两个女娃不好对付,各出一把飞剑,片刻功夫,就将他洒下的红云帐戳了个七零八落。他心中虽然吃惊,但平素自大惯了,以为是对方法宝厉害,也不以为意,又放出四把金刀对阵。   只是金刀才撞上飞剑,就是咔嚓几声,断了个干净,那飞剑还不停歇,往他杀来。亏得他斗法之能厉害无比,将那红云帐重新聚集,挡住飞剑。   他丢了点脸面,更不好意思用旁的法宝,又出八把金刀对敌,只是这次要谨慎许多,灌注了不少法力在内,才免于受损。   可偏偏红发老祖又自持身份,不肯以法力压人,想要纯以剑法胜过对方。但他又不是个以剑术闻名的高手,手段有限得很,单论剑招,连邓八姑也比不过。   余英男剑术何等的高明,也不用剑光分化,仅凭一把飞剑,就顶住了大半的压力,若不是怕对方恼羞成怒,无须邓八姑帮忙,也早就能胜过,何至于僵持到了现在。   眼见师父到来,她心中一松,喝道:“红发老鬼,我不陪你玩耍了。”   蓦的一催剑丸,白光一闪,陡然分出三道剑影,来回一兜,八声连响,将敌人八把金刀,全都斩断成了两截,掉落地面。 第113章 魔刀   红发老祖顿时暴跳如雷,大骂道:“贱婢找死!”再不留手,百多道金光,从天而降,每一把金刀里头的法力,和方才相比,都要大上太多。   玉清大师色变,差几就要出手,又想到沈元景已经到来,必是无恙,便忍住不动。邓八姑脸色凝重,那一枚雪白飞剑,蒸腾出了阵阵寒气,弥漫四周,。   余英男更要胆大,四道剑影不降反升,落到金刀阵中,来回冲撞。虽然她境界法力,较之对手差了太多,可剑技高超,飞剑宛若清风,绕过每一把金刀,如同绕过木桩一样轻松,只是不能阻敌伤敌。   红发老祖伸手一指,金刀阵一个变化,齐齐旋转,内中生出无穷金风、刀气,似将虚空搅乱,各处都是锋锐庚辛之力,且隐蔽异常。   便是余英男竭尽全力调动剑影,仍旧不能维持方才的从容,只片刻功夫,四道剑影先后被斩碎,重新化作一枚太白玄金剑丸,左冲右突,不能出来。   邓八姑见沈元景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连忙将雪魄剑往上一顶,白雾一起冲入金刀阵中,又散发出无穷寒意,带着冻结一切的意境。   红发老祖一个不慎,金刀尽染霜华,运转不畅,露出一丝破绽。余英男立刻抓住机会,心神勾动剑丸,一个瞬间,落到了手中,眼见金刀阵又合拢,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庆幸。   沈元景仍旧含笑,见弟子能在困境之中,仍旧不失冷静,顺利脱身出来,也很是高兴。毕竟她才修道十多年,如何能够跟红发老祖这等旁门绝顶的高手相提并论。   红发老祖气急败坏,催动金刀阵将霜气一搅,往下一压,驱逐了邓八姑的雪魄剑,也不追击,伸手一指,金光往上偏移,冲着沈元景而来。   对付同样级数的对手,他自然是不再留手,但见金刀迅疾,眨眼功夫就到了对手上下四方,将六合尽数围住,刀刀耀出金光,化作一道道的金风,看似寻常,可既然能将余英男的剑影破灭,天下间能够挡住其威力的法宝,并不算多。   沈元景笑道:“老鬼急了。”护身之宝也不用,周身泛出紫气,往外一冲,金风一遇到紫光,立刻消融。   邓八姑法力够高,看得分明,紫气带有锋锐之意,并非只做护身法光,还兼具伤敌之能,乃是剑意凝形、丝丝化雾的高明手段。   红发祖师虽并不指望一招就将对方制服,不过也是全力催发,看得自己手段被轻而易举的破掉,心中一凛,暗道:   “久闻此人剑法高深,甚至要自开一剑道,称尊做祖,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单单是这一手,据我所知,就没有几人能使出来。”   他将法力往刀阵一涌,刀光大作,将此方夜空,耀得更比白昼,金风肆虐,尤甚之前三分,如同飞蛾投火,径往沈元景的紫色剑光撞落。   “我倒要看看,你法力有多浑厚,能经得住我刀阵冲撞到几时?”红发老祖嘴上冷笑,单论剑法,他自知远不是敌人对手,可要拼法力,怎会畏惧。   刀阵不破,金光便能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落到紫光上,互相消磨,如巨浪拍击堤岸,说不清是大浪退去,还是堤岸崩塌。   玉清师太是场上少数几个能够穿透阵法,看清里面争斗状况之人,见着刀风剑气激斗愈烈,虚空崩坏,不禁胆战心惊,若非有阵法隔绝,只叫人挨着一下,便要丧命。   她担心一旦两人全力爆发,恐伤及到几个还要近前看热闹的小辈,忙叫所有人退后。欲要叫此二人罢手,也知尚不能插手其间,更兼今日除却斗法的两人,场上更无同一辈的高手,想要阻止也都不能。   如此僵持了一炷香的工夫,沈元景叹口气道:“我本以为你偌大的名头,总有些花样,不料就是拼斗法力,毫无意思。况且你这刀阵,被我徒弟破去十多把金刀,满是破绽,用作试探倒是不错,何必一直不变,拿来献丑?”   红发老祖冷哼一声,说道:“你现下被关在笼中,还敢大言不惭。若真有本事,且站出来和我说话。”   “那你可要看清楚。”话音一落,沈元景周身紫光一阵动荡,从中探出一缕缕的紫色丝线,主动化入剑阵之中,说道:“若不是你法力远远高出我徒弟,凭你这破烂阵法,连她都困不住。”   红发老祖知道不能让紫气弥漫出来,可任凭他如何催动剑阵,也阻止不了,眼睁睁的看着紫线缠绕到了每一把金刀上,接着是刀阵运转得越来越慢,到了最后,金刀连一点金风也无法发出。   余英男兴奋的说道:“邓师姐,你看,这可是练剑成丝的上乘剑法,夹杂师父神通,能破万法。”说罢又憧憬道:“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够练到师父这般境界。”   邓八姑笑道:“以你的天资,只要肯努力,也要不了多少时候,甚至到时候法力也是一日千里,能远远将我甩在后面。”   红发老祖心中恼怒道:“若不是开始过于大意,叫那个女娃将我的金刀破去了十二柄,哪容得你如此放肆。”只是这等话语,说出来岂不叫人笑话,他连一个小女孩都收拾不了。   沈元景伸手一招,将紫线尽数收回,那金刀又重新绽放光彩,红发老祖也没有脸再催动刀阵,只沉着脸,将金刀收回囊中。   “是我小看了你,不过接下来,你可就没有这般好运。”红发老祖取出一把长刀,长有三尺六,上面花纹繁复,色作暗红,望之让人眼晕。   他略一催动,刀身上的花纹明亮起来,透出血光,又有黑雾缭绕,凶厉之气四溢。跟随他而来的弟子洪长豹,连忙偏过头去,不敢再看。   此天魔化血神刀,乃红发老祖手里最厉害的法宝,是他从古战场挖出来的一块冥铁打造,聚集了天下最厉害的毒虫毒性,又引了黄泉血魔与九天之外的阴魔降落其中,随之炼化而成。   底下有许多个道行浅薄的正邪两道弟子,不识得厉害,仍旧朝着魔刀投来目光,等着血光映入眼帘,顿时双目通红,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朝着身边的同伴攻击。   一时之间,两边都起惨叫与喝骂声。玉清大师暗道不好,打出一道佛光,将那中邪的几人罩住,口中轻喝道:“诸位道友小心,这几人邪祟入了心,快随我将他们制住,后面再来拔除毒性。”   那功力弱的,赶忙跳开,功力稍强一些的,立刻上前相助,瞬间便控制住局势,倒只有人受伤,并无亡故。   对面可就没有这么好运,邪道中人本就自私自利,事到临头,那会顾忌别人,早就躲开。还有那心肠坏的,面对袭击,伸手拖拉同伴过来阻挡。   见得这个样子,众人哪里还不知道魔刀的厉害,纷纷转过头,不敢再看。忽然智通和尚的弟子大力金刚铁掌僧慧明,脸色变得漆黑一片,整个不受控制,往前走了两步,扑倒在地身亡。   众人又不敢上前查看,等了片刻,只见他身上忽然冒出黑雾,接着整个躯体像是落入沼泽泥地,从下到上,迅速的消失,细细看来,竟然是身躯溶解。   玉清大师脸色大变,忙取出几粒丹药,送入几个中邪的人口中,换得一时清明。对面林渊与千晓几人,立刻放出飞剑,将入邪之人尽数斩杀。   这还只是魔刀刀气催发,并未出手的情况下,便能有如此威力,连余英男和邓八姑,也不禁有些担忧。红发老祖十分满意,说道:“叫你知道我天魔化血神刀的厉害。”   甫一放出,一道赤阴阴冷森森的光华往前飞过,落往敌人的面前,若被斩中,由躯体到了元神,都要受伤;更有其上依附的魔头,侵袭神魂,无声无息,一个不慎,就要着道。   沈元景轻轻催动剑丸,一道紫气化虹,拦截在魔刀前头,只是那刀红光一闪,紫气尽数湮灭。他又连发三道剑光,依旧被魔刀斩落,连片刻阻挡,也做不到。   红发老祖得意洋洋,大笑道:“如何?现下知道老祖的厉害了吧,若你识相服个软,再将当日挑衅我弟子的那个女子胳膊斩断,今日之事就一笔勾销。”   沈元景冷哼一声道:“高兴的太早。”一催剑丸,化作一柄飞剑,紫光大盛,冲入魔刀腾起的黑雾中,“当当当”的连续硬拼了十几招。   因他剑法高明,反过来还胜过对方一筹。红发老祖有些不信,叫道:“你这飞剑是什么来历,竟然能够挡住我的魔刀?”   他连忙催动魔刀,血光大炽,化作血焰,腾起阵阵黑雾,如同九幽阴域,阴风阵阵,将那一柄紫色的飞剑包裹,又有魔头浮现,顺着操控飞剑的法力,落往对方的身躯。   只是沈元景这剑丸取材龙珠龙魂,品质本就极高,又经过他以秘法炼了许多年,早就不惧任何应污秽,任凭黑雾如何翻腾,血火如何灼烧,紫光一起,剑意纵横,尽数化为乌有。   那魔刀催生的魔头才进到沈元景体内,尚未动作,就遇着护体剑气自动激发,只往前一搅合,魔头顿时消解。 第114章 伤敌   红发老祖见到自己的得意法宝被沈元景挡住,这时才打心底承认,对方真是厉害,足以和他抗衡。   不过到底是旁门之中有数的高手,也不慌张,只将天魔化血神刀一定,落在半空,说道:“方才不过是牛刀小试,被你挡住也不稀奇。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肯认个错,今次便饶了你,否则我全力催动此刀,一个收手不及,刀光落到你身上,介时魔头侵扰,恐怕你连转劫的机会都没有。”   沈元景笑道:“你这老鬼,就喜欢胡吹大气。你这法宝我已看透,便是再厉害一倍,又能耐我何?你也无须顾忌边上几个偷窥的,我出世以来,朋友少仇家多,你要能杀得了我,他们定是欣喜万分。”   红发老祖被他叫破心思,冷哼一声,虽还是担忧隐在两侧的正邪高人不顾身份出手偷袭,可到底是性情高傲,暗自咬牙,要给对方一个狠狠的教训。   他双手掐诀,嘴里念念有词,那魔刀也随之轻轻晃动,每念一句,刀身跟着一跳,不过片刻,花纹尽去,显出黑漆漆的两面,血雾如水,顺着刀身缓缓流动。   邓八姑看得心惊胆战,几次要动手,却又强行忍住,面上有些担忧,心道:“我在沈师伯门下学道几年,便知他为人虽然高傲,却也不是迂腐之人,今日怎会如此不智,任凭对方施展魔功,也不先下手为强?”   边上玉清大师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绪,说道:“八姑且放下心,你才脱困不久,尊师也是个口风严谨之人,恐怕没有跟你说起过,沈前辈手中有那广成至宝九天元阳尺,此魔刀虽然厉害,料想伤不到他。”   “师父确实没有跟我说起过此事。”邓八姑大喜,说道:“传闻那宝尺极为神异,无论攻守都是天下顶尖,难怪师伯如此胸有成竹,如此倒是我多余担心。”   余英男摇头道:“师姐却是想岔了,今番斗剑,师父还是在验证剑法,无论输赢,定然不会用出此宝。”   两人将信将疑,且看向场中,此时红发老祖已将口诀念完,那魔刀止住了跳动,横在空中,血光浓郁欲滴,连她们看了,都有些气闷,心中都是一阵跳动。   “你既然找死,那我现下就成全你。”红发老祖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长啸一声,就见着魔刀上血光一闪,倏然消失,再浮现时,已经插到了沈元景的身上。   纵使剑法再快速,也会在空中留下痕迹,此刀却全然不是如此,上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就落在眼前。   “啊!”余英男明知师父不会这般轻易受伤,也禁不住叫出声来。   红发老祖先是一喜,又转为错愕,急忙催动魔刀,血雾一卷,对方果然是如同一个泡沫,轰然破碎,消散无形。   在魔刀前头不远的空中,沈元景现出身形,赞叹道:“天魔化血,原来是这个意思。你这刀铸就时候,定是捕捉了域外天魔融入其中,才能有这般虚空穿梭的能耐。   较之苦行头陀的无形飞剑,虽做不到无形无相,可发动之后,更加迅捷。若不是我剑道有成,在刀气临身之际,就从虚空中感应到了杀气,说不得真要受点小伤。”   红发老祖脸色十分阴沉,这样一招都伤不到对方,确实大出他意料。须知域外天魔,天生便有穿梭虚空的能耐,来去无踪,极难围困,他为了捕捉这样一只,不知费了多少功夫,才有成就。   刀成之后,仅是虚空穿梭这一点,便平添了三分威力,至今也出手了几次,纵使有两个境界与法力不弱的,也无法从刀下逃脱。   他虽看不出对方用了什么道术,能躲过这样一劫,不过料想也非是寻常手段,认定限制颇多,便又一掐法决,魔刀又一个忽闪,落在沈元景凭空站立的位置上。   这次击杀的依旧还是虚影,红发老祖也不放弃,连连催动魔刀,如同蝴蝶穿花,追着对方身形来来回回的穿梭。   沈元景本拟自己每躲避一次,因换了方位,且隐藏了一瞬,对方都要有个极短的停顿,才能再次驱动飞刀袭来,岂料此刀像是不需人催动,便可自行找到敌人,少了人为干预,攻势连绵不绝。   许多次后,他才有些明了,笑道:“天魔最有耐心,若是打定主意要蛊惑一人,纵使隔着千八百年,也要追及而上。它身在虚空,靠的就是这定位的本事。   你这长刀,连这等功用也继承下来,只要我一发声,气息便被记录,元神也有标记。难怪无论我怎样躲避,魔刀也能毫不迟疑,找上门来。”   红发老祖听他道破魔刀玄机,冷哼一声,也不答话,更是一心催动,非得伤到人不可。   余英男心中一动,暗想:“若我遇到这么厉害的法宝,休说没有师父这等瞬剑神通,连剑气探入虚空,也暂时不能做到,当要如何行事?”   思来想去,似乎完全没有应对的法子,不禁微微生出挫折,便想要问邓八姑可有法子,却见对方脸色平静,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心道:   “我躲避不了这等法宝,可寻常人便是得到此魔刀,也用不出这样的功效。那无形剑遁无形无相,是天下最顶尖的隐形法门,换成苦行头陀那废物徒弟,便被师父轻而易举的识破。   之后再遇苦行头陀本人亲自使来,却已经瞒不过师父他老人家。原来如此,师父常说一剑生万法,同样的招数初次遇到,吃亏在所难免,可到了第二次,定可想出应对的法子。”   她先是心境稍稍受挫,又很快醒悟过来,更生出无穷的信心,脸色愈发的灿烂。连心神大半落在阵中的玉清师太和邓八姑都为之侧目,暗赞她天资不凡,悟性上佳,看个决斗,便能作出突破。   沈元景借着剑气感应魔刀气息,又以剑气破开虚空,先一步遁走,给人看着,也是他会瞬移一样,十分神妙。不过逃多几次,便已厌倦,当下立在空中,剑气由内而外一催,顿时心神通透。   果然那魔刀在空中微微一顿,才接着跟上,只是慢了这一下,已不连贯,落到他身前,已被一把飞剑挡住。   “偏你这破刀能穿梭虚空?”沈元景朗声道:“且试试我之剑术如何?”   紫光在他周身不断的跳跃,每动一下,就听得一声金铁交鸣,将那魔刀阻隔在外,远远望去,红光一闪一熄,紫光一明一暗,分外神异。   若只这样,也不过是个平手罢了,沈元景也不甘愿,催动道决,剑光一跳,原地便多出一道剑影,眨眼功夫,周身就有了数十道剑影。   他留了几道在身侧,挡住魔刀,其余都是光芒大炽,接着忽闪不见。   红发老祖暗道一声“不好”,忙放出护身法宝五云桃花瘴,朵朵桃花才刚飞起,便有剑光落下,将之削落。亏得他反应快,否则叫剑光刺到身上,定要重伤。   那数十道的剑光,似流萤绕树,上下翻飞,前后左右不分角度的乱刺。红发老祖虽有护身法宝在身,一时也显得有些狼狈。   两方各逞能耐,将飞剑飞刀攻到了对方身前,等同于两个武林高手近身搏斗一般,激烈而又险象环生,叫底下众人大开眼界,余英男等练剑的晚辈,更是目不暇接。   斗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红发老祖心中愈发焦躁,他气势汹汹来替弟子报仇,先是给余英男与邓八姑两个小辈挡住,丢了点脸面,现下又和沈元景僵持不下。   大话都说出口了,却不能兑现,若传闻出去,也要叫人看了笑话。念及于此,他心中发狠,将舌头一咬,喷出一口精血,化作一团血雾,浮在胸前。   天魔化血神刀忽然一个闪身,从沈元景身旁收了回来,往血雾中一兜,吸了个干干净净,顿时红光化作粘稠的液体,附着在刀身上,整个刀面由黑转红,又飞到敌人面前。   但见那魔刀每一次穿梭,都在原地留下一朵血焰,腾腾燃烧,化作一个只有头颅的血影,凸目獠牙,绕着沈元景转动,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血痕化雾,将他笼罩在内,纵然他放出护身剑光,亦觉得剑光受到侵蚀,慢慢消散,其中更有丝丝毒气,隐藏极深,顺着剑气往里渗透。   “原来刀中非止天魔,连血魔也被你捕捉了两头,倒也构思巧妙。”沈元景啧啧称奇,说道:“可惜并不是那《血神经》练就的血影子,否则我还真要有些畏惧。”   红发老祖不肯轻易放弃,他也是一样,打定了主意,要给对方一个好看,否则人人都绑架他之弟子,威胁他来,那不是有处理不完的麻烦。   周身紫光大作,将虚空刺得千疮百孔,魔刀失了方位,再也不能拢身。   沈元景将所有剑影尽数召回,化作一粒剑丸,滴溜溜的打转。等魔刀又隐入虚空,剑丸在头顶一个盘旋,猛然化成一柄小剑。斩向前方,只听得“当”的一声,魔刀被逼了出来。   红发老祖心神微微一颤,脸色大变,对方方才一斩,已经损伤了魔刀一丝灵性。他忙催动魔刀,投往怀中。   沈元景伸手一指飞剑,周身大泛紫光,接着身形一动,落入剑光之中,长啸一声,震得天上的云气都消散了,一个俯冲而下,如彗星袭月,直直的撞向对手。   人在半途,剑气之盛,已将红发老祖周围虚空锁定,叫他逃脱不得。他心神摇动,也是怪叫一声,又将魔刀催动,血气翻腾,几十道血红的影子绕在刀旁,张牙舞爪。   两人一撞,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爆发,剑气刀风四散,轰隆隆的一片,隔着几里远的慈云寺,半数的庙宇倒塌;边上树木尽数腰斩,树冠在剑气中化作飞灰,只留下光秃秃一棵棵树桩。   幸亏玉清大师早有准备,叫了众人退得老远,又与几位法力高明之辈,撑起法宝,挡住了余波。对面那些妖邪无人组织,站得近的好些个人,都死在这一波对撞中。   “啊!好你个清玄子,你给我等着,我必报此仇!”伴随一声厉喝,一道红光往地面一卷,摄了洪长豹一人,急往南面奔去。 第115章 灭杀   沈元景赶走了红发老祖,降下剑光,玉清大师等一齐上前拜见,口称前辈。   一人从人群后出来,跪倒磕头,激动道:“师尊,弟子周淳给你老人家请安。”边上不明就里的人有些诧异,几日相处,均知这人是追云叟白谷逸的弟子,何时拜在沈元景门下?   沈元景叫他起来,扫了一眼来人,除却上次青螺峪斗剑见过的几个旁门小辈,还有峨眉派的齐金蝉、施林外,其余一二十人都是生面孔。   此刻齐金蝉正焦急的蹲在树桩旁,双手抓着一个白衣女子的手,脸上满是担忧,眼睑下还有两条泪痕。但见那女子脸色发黑,牙关紧咬,时不时的抽搐一下,情况很是不妙。   七星手施林轻声安慰道:“金蝉师弟不要着急,玉清大师已经发了飞剑,门中几位师伯师叔,想必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只他们一到,朱雯师妹便可无恙。”   齐金蝉目不转睛盯着女子,喃喃道:“可我看到朱雯姐姐受了邪魔伤害,还要痛苦好一阵,心里就难受的很。”   “哈哈哈哈,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是个情种。”沈元景笑道:“你那个师伯,此刻就隐在旁边,不肯出来,还我费点功夫吧。”   他屈指一弹,一枚“祛邪丹”落入那唤做朱雯的女子口中。   齐金蝉尚且反应不及,朱雯哼了一声,已然将丹药吞了进去,入到腹中即化,脸上黑色肉眼可见的消失。   沈元景又转过身,取出三枚丹药,递给玉清大师,等她将人救治醒转,才说道:“你们几个也太过大胆,红发老鬼使的魔刀里头,有一头虚空天魔,但用法力灌注目光中,看上一眼,魔头就能顺着法力寻到本人。   那刀中还有血煞与虫毒,便是厉害的飞剑法宝沾染了,也要化作顽铁,何况你们这等未经天雷洗练的肉身凡胎。”   说话间,朱雯已经醒转过来,脸色完全恢复正常,果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齐金蝉傻笑几声,又扭捏的过来同沈元景致谢。   周淳站在一旁,忐忑道:“弟子上次去黄山,见到了轻云,她说起冒犯祖师一事,十分不安,央我若见到师尊,替她告个罪。”   沈元景摆手道:“我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叫她不要多想。”   周淳稍稍放心,不敢多说,心中暗叹一声。当年他们结义兄弟三个被人追杀,得了沈元景相助,才得以脱困而出。   后来苦苦哀求,拜在对方门下做了个记名弟子,学了一身几位高明的武功,更因对方赐予的一件法宝,数次险死还生,才有今日成就。   可惜当时三人有眼不识泰山,真就以为沈元景不过是寻常武林高手,见他拒绝,也未有坚持。特别是周淳自己,一听说以后会有仙缘,心中未尝没有现下不拜师也好的念头。   果然后来女儿被黄山餐霞大师收为徒弟,自己也拜在赫赫有名的追云叟白谷逸门下,当时还觉当年未有坚持,果然是没有做错。   可后来沈元景大名一日响过一日,连师父都数次吃亏,摇身一变成了东海三仙一流的前辈高真。   更有前次去往峨眉山拜见大哥李宁,恰逢二哥杨达也在,一试之下,境界与法力胜过自己不知凡几,便是周淳引以为傲的玄门正宗道法,比之对方所学,似乎也不见更高明。   他心中若说后悔倒不至于,白谷逸也是天下有数的前辈高人,只是惋惜错过了一次绝佳的机会,平白晚了十多年的修道工夫,以至现在连女儿也超过自己去。   今番本是周淳与慈云寺主持智通和尚的弟子慧明起了冲突,约定依照修行界的规矩,斗剑了事。只是智通和尚起了旁的心思,将事情闹大,才有玉清大师出面,广邀好友,汇集于此。   余英男来此,也是他的侄女李英琼,因怕他吃了亏,请托前来相助,却不料引出这般大的事端。   想到这里,周淳又上前几步,轻声说道:“因我之事,劳烦余道友前来帮衬,已是不安;又引来红发老祖,累得师尊出面,更是罪过。”   沈元景摇头道:“今日之斗,看似全因你而起,实则内里牵扯极大,不是你现下能够明了的。次则我本就鼓励英男多出来见见世面,磨砺剑法,她在同龄之中,罕有敌手,迟早是要对上长一辈的敌人,今番前来斗剑,也算增长了见识。   况且红发老鬼与我早有仇怨,便是今日不找英男,后面杨达、商风子、明娘,也不定能逃脱,如何怪到你头上。”   他见周淳依旧有些忐忑,笑道:“今日你我重逢,你三次谢罪,原意自是心中愧疚,可也未尝没有见我为人霸道、手段凌厉,生怕将与你师父的矛盾迁怒在你身上。   你为人仔细,心思玲珑,用在跑江湖、为人处事上,本算是好事,可到了修炼上,却不能如此,还是要放开一些,胆大一点。   譬若你修道也应有几个年头,可观法力也不过是将将入门,连几个后进都比不上。岂止是年纪大、资质差的缘故,还有你心思驳杂,不能纯一。   这一点上,你要多向白矮子学学,他做人做事,都不是那种光明磊落之人,可修起道来,进展能够神速,无非就是能抛却杂念,心神澄净。”   周淳听了,恍然大悟,连忙拜谢,边上几人也都若有所思。   玉清大师笑道:“沈前辈此刻,倒像是个世外高人,颇有耐心,就不知他们几个,能够听得进去多少。”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能做到这三点,便已经算是合格。”沈元景不以为然道:“难不成他们都这么大年纪,还像个婴儿,要我一路搀扶才能走路不成。”   玉清师太叹道:“他们还小,总要多多看管,省得将来走上了歧路,做下许多错事,想要复正,可就难了。”邓八姑、商风子也是心有戚戚焉。   这时施林突然过来,说道:“此番斗剑,是我们胜了不是?”   玉清大师摇摇头道:“现在这个局面,双方都是违背了诺言,请了前辈高人,有什么胜败可言。况且对面也死伤不少,你还咄咄逼人,难免要结下仇怨,便做平手论吧。”   施林眉头一皱,说道:“可此次斗剑,事关重大,是我派匡扶正义的开端,几位师伯临行前,都嘱托我要好好应对。”   玉清大师淡淡的道:“你若不服,自可去与对面再行计较。至于齐道友的嘱托,我已经完成,便是给你旁的吩咐,恕我不能奉陪。”   她受了峨眉之托,主持这场斗剑,本就是帮忙,以为对方会有许多援助,却不料诸葛警我、齐灵云这等厉害的弟子,一个没来。   现下除了一个周淳,便只是派了齐金蝉、朱雯和施林这等入门不是很久的弟子,分明把这一场斗剑当做小辈弟子的历练,不甚放在心上。   相比之下,她这帮忙之人,主动请了邓八姑等许多好友助拳,还有清玄门下的得意弟子余英男主动过来,显得真诚得多。   最后来的沈元景,与红发老祖的一场争斗,也是替峨眉派挡了劫数。   可隐身观战的峨眉派前辈,余英男与邓八姑被困的时候不出来;朱雯几个中邪时候也不出来,到了现在,行踪根本隐藏不住,还在一旁装模作样,未免显得有些小人行径。   她只是因师妹齐霞儿乃是妙一真人女儿之故,自承晚辈,可论及法力神通,峨眉派中除去三仙二老,也没谁敢说一定胜过,也自然有拒绝的资格。   也是她常年学佛,心胸较以前不知广阔了多少,虽有些不满,也并未太过计较,只现在不太顾及峨眉派的想法,先一步落到了场中,叫对面出来答话。   智通和尚一个飞纵,落到玉清大师前头,先嗡声说道:“今番斗剑,双方都约定不可邀请前辈高人过来。如今红发老祖和清玄子参和期间,算是都有违规,便做平手吧。”   玉清大师冷笑一声,还未说话,施林偷听到,抢先一步过去,开口道:“红发老祖过来之前,十场斗剑,你们业已输了五场,还有一平局,早就败了,还敢不认?”   智通和尚强行辩道:“谁说那场我们输了的?分明是红发老祖出来,中断了比斗。否则绿袍老祖的弟子唐石,怎会不敌一个小女孩?”   沈元景侧头问道:“英男,与你争斗的哪一人,是绿袍老鬼的弟子么?”见其点头,嗤笑道:“便是这老鬼不出来闹事,也难逃峨眉派的算计,现下主动招惹,真是不知死活。”   却听施林大声道:“你在妖孽,果然无耻至极。我早就料到你们会这般说,也不是拿你们没有办法,再叫那唐石出来,比过就是。”   智通言语一窒,前番唐石上前,不过片刻功夫,被余英男一柄飞剑逼得险象环生。他惧怕此人受损,惹来绿袍老祖怪罪,若非红发老祖恰好过来,几乎就要认输。   不过嘴上自然不肯认输,说道:“笑话,你说比斗就比么?今日我等遭受了无妄之灾,亏你是还自称正道,居然想要趁火打劫。”   施林不屑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两位前辈争斗,双方都有人看着,为何只你们死了人,我们没事?还不是你们这些魔崽子,根性不够,天生就要受此劫难。”   “当我没看见么?若不是那清玄子偏帮,你们中间那几个人,还不是一样中了刀毒,能有命在?”智通大声反驳,嘴上更是胡搅蛮缠,施林也是一连串的争吵。   玉清师太插不上话,冷着脸回来,沈元景抖手一道神雷,炸响在空中,那两人连忙收声,齐齐看来。   他朗声道:“斗剑便算平手。”又看了施林一眼,道:“你若不服,叫东海三仙来找我,我在这里等他们一个晚上,明天日出,若是不应,便算这个和尚立派成功。”   智通虽摸不清头脑,却也大喜,一言不发,退回寺中。施林听出对方语气不耐,只得作罢;周淳更是不敢发声。   ……   沈元景在石头上静坐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日头整个都挣脱黑夜,也不见有任何人过来。   智通和尚上一刻还紧张得直冒汗,不住的在大殿里头踱步,现下尽数化作狂喜,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他境界道法在当今高人辈出的时代,算是低微,今番立派之举,并不是他所愿意,也早就做好不能成功的准备。那红发老祖便是他暗中通知洪长豹,引过来的。   孰料料沈元景果然中计到来,却也只和红发老祖对阵一场,一点麻烦不找,更是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护着他到了天明。   林渊几人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言不由衷的说道:“恭喜道友成功立教,听说你还得了一门替劫之法,从今往后,只要多收弟子,便可高枕无忧。”   “哪里哪里,全是侥幸。”智通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如今天机大乱,谁能说得清将来如何,指不定下一刻,就有什么劫难,落得空欢喜一场。”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一阵清朗的声音传到了殿内,只见紫光一闪,智通顿觉元神一凉,便陷入无边黑暗。   满殿之人吓得目瞪口呆,林渊大声叫道:“清玄真人饶命。”跪倒在地。   却听得殿外雷鸣轰轰,狂风骤起,吹得瓦片哗哗作响。天上太阳一下被遮住,整个慈云寺如同落入黑暗,压抑得人胸中砰砰乱跳,心头发慌。   沈元景方才在外等智通笑完,便放出飞剑,化作一道紫光,往慈云寺飞驰。果然空中忽然现出一朵乌云,垂下一道雷电,拦向紫光。   却见紫光一分为三,一道抢先撞向雷电,一道直冲而上,刺入乌云,最后一道在空中一个闪烁,一剑落在殿中将智通枭首。   乌云顿时膨胀,遮天蔽日,无数的雷霆从天而降。   沈元景大笑道:“你若是亲身前来,我还有几分忌惮,不过是借物化形,还想吓唬人?”   千百道剑光从剑丸上迸发,将一道道的雷霆剿灭,又齐齐落入乌云之中,“砰”的一声震天巨响,紫光猛然大盛,将乌云尽数驱逐,又往中间一收,重新化作剑丸,落入他手中。   再看时,晨曦洒落,天边红霞灿烂。 第116章 大事   玉清大师匆忙赶来,神色凝重,问道:“是哪一位魔教高人?”   沈元景笑着摊开手来,上面有一粒红色的沙粒,看似普通,可一眼望去,似有无穷极乐演化,让人忘忧。   “好厉害的红尘沙。”玉清大师连忙镇定心神,倒吸一口气,说道:“原来慈云寺一干妖人背后,乃是沙神童子。难怪以智通和尚那点末微道行,也敢学着凌真人立派,还弄得大张旗鼓。”   这位沙神童子极为神秘,乃是魔教中不出世的长老,魔法高深,经年在西昆仑修炼,极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若非优昙神尼与她说过正魔中一些极为厉害的人物,她成道几百年,都未曾听说过。   “如今天地混乱,各路高人纷纷出没,真个叫人胆战心惊。幸得有沈真人在此,否则这一粒红尘沙,也叫人难以防备。”玉清大师打定主意,预备去百花山潮音洞,当下将心中担忧埋下,笑着说道:   “想必真人你也是早就看出不妥,才出来阻止施林纠缠。只是可惜峨眉几个长老不敢出面,白白便宜了智通和尚,真就把个教派立下,一干弟子都成了他挡劫之人。”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本就不指望他们。峨眉掌教一心一意将天机扶正,岂敢在现下这个时候惹下大敌,宁可让慈云斗剑虎头蛇尾,也不会节外生枝。   不过你也不要遗憾,江湖中人常说,清玄子心眼极小,睚眦必报,你觉着他可能放任智通秃贼,背后勾引红发老鬼过来欺负他徒弟,当面言语挑衅么?”   玉清大师一怔,笑道:“原来如此。我便说沙神童子无缘无故发此大怒做甚。前辈真有意思,先让慈云寺一脉立起,打了峨眉派的脸,又立刻将智通和尚诛杀,叫他乐极生悲,空欢喜一场,果然是心眼小的很!”   沈元景哈哈大笑,正要说话,忽然一道火红的剑光从天空遥遥而来,落到边上一座山峰。紧接着一道白色剑光冲天而起,眨眼消失在了空中。   “唉,苦行前辈果然从头到尾都隐在旁边,却是眼睁睁的看着红发老祖,将过来帮助峨眉派斗剑的两位道友困住。”玉清大师叹了口气,说道:“连朱雯受伤,他也不肯出面。”   “情况有些不对。”沈元景却皱着眉头,说道:“那传书的飞剑竟用的是餐霞的虹霓剑,苦行头陀才看一眼,脸色大变,行动匆忙,全不是平时镇定模样,恐怕有大事发生。”   玉清师太这才反应过来,心中一凛,暗道:“以苦行前辈将要飞升的心境修为,能叫他脸上变了颜色的,必定的惊天动地的祸事。以我现下这点修为,落在其中,搞不好要身死道消。”   她知峨眉派向来行事,喜欢广邀好友,若求到头上,也不好拒绝,当下拿定注意,回去将洞府封闭,便立刻动身,前往师父优昙神尼处躲避。   沈元景招了余英男、商风子与邓八姑过来,说道:“八姑,马上要有大事发生,你且回去,叫你师父闭府等待一些时日;若事不谐,可来三折崖找我,或是往海外天蓬山一行。”   他又对两个弟子道:“英男遁速快,去叫明娘回来;商风子你去见见凌道友,叫他小心。玉清道友,就此别过。”   他身与剑合,使出剑光化虹的手段,眨眼消失在了天边。   ……   杨达正与李宁在一旁叙话,忽然见着沈元景现身,连忙站起来,双双行礼。   李宁尤为激动,叫了声师尊,话也说不出来。   “都是江湖儿女,何必做小儿态。”沈元景笑道:“况且我曾说过,与你只有一点师徒缘分,当日在巢湖边已经耗尽,倒是不必如此多礼。”   李宁正色道:“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不是当年师父相助,又留下神功、法宝,我兄弟三个已然几度化鬼,焉能有今日之福。”   沈元景点点头,心中也是舒畅,无论如何不在意,曾经帮过的人能够知恩不忘,总是好的,开口道:“我以为你要怪我不肯收你做个徒弟?”   “倒也有过,只是当年一动此念,便想到师父恩重如山,心中惶恐愧疚。”李宁答道:“况且道行高深,智如渊海,当年便曾说过,我会有仙缘。   前番英琼去了峨眉派,三弟又找过来,说拜在追云叟白老前辈门下,更是印证了此言,我心中放松,料想不多时,便能到我了罢。”   “你能这般想,便是最好。”洞外忽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门口一暗,现出一个魁梧的身形,三人仔细一看,却是一个红脸白眉的和尚,背着一个布袋。   谷杨达与李宁一惊,直到人到了洞口,才有感应,沈元景却笑道:“怎地白眉禅师你等不及了,自己跑上门来?”显然是早有察觉。   光看对方这一身的法力,与那一对眉毛,猜也能猜出是佛门最出名的三僧二尼中的那位白眉禅师。   这和尚叹口气道:“看来施主你还没有得到讯息,峨眉出了大事,恐怕会波及整个修行界,我怕这弟子出事,只得厚着脸皮,先找上门来。”   沈元景脸色也变得凝重,说道:“峨眉出事我是知道,只是不知道具体情形,能叫你这等人物,都受到干扰。”   白眉禅师说道:“反正此事过不久,就要传遍天下,我提前说了,也不算泄密。就在今日凌晨,妖尸谷辰,挣脱长眉真人设下的枷锁逃走了。”   “妖尸谷辰?”沈元景皱起眉头,说道:“他逃走了有甚稀奇,总不能是暗中伤了哪个峨眉弟子吧?”   “也差不多。”白眉禅师说道:“那妖尸带走了峨眉派的镇派之宝青索剑。”   “什么?”这下沈元景可真是惊讶了,说道:“那妖尸被困在苍茫山,峨眉中人早就知道,且有一位青囊仙子华瑶崧,常年看守,神通亦是不小,怎么如此?”   “果然如齐道友所说,沈道友对天下许多大事,知之甚详,必然是某一位前代高人转劫。若不是久居此地,我都不知道华道友奉了长眉道友之命,在那苍茫山中。”白眉禅师赞了一声,说道:   “原本东海三仙几位道友这般算计也不错,只是天机变化太多,哪里容得了他们从容布局。前番得道友成全,收了李英琼做弟子,请我过去商议。我也曾劝过一声,才不情不愿取了紫郢剑。   可轮到青索剑就不愿意,说是另外一个姓周的小姑娘还未正式出世,不能操之过急。我当然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可天机混乱,魔教中人又蠢蠢欲动,怎会如他们所愿?果不其然,这一番吃了大亏。”   沈元景笑道:“他们哪里是不知道这些,不过是觉着能够因势利导,纵然再有挫折,也不过是天机无法复原,他峨眉山门、法宝、弟子,并不会坏到哪去。   我想妖尸谷辰一事,峨眉派已经算到魔教那几个老怪物会插手,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这般下来,他门中镇派之宝青索剑竟给盗走,那真是稀奇。”   白眉禅师笑道:“道友所料不差,长眉真人早就算准了,就在昨夜,妖尸谷辰便会从苍茫山中脱困。齐道友确实做了准备,非但叫苦行道友去往慈云寺,监视那边观看斗剑的几个旁门教主;还请了我来相助。   等到谷辰震动地肺,便要出逃,那位华道友和玄真子道友一齐出面,请出了派中一件厉害的法宝,想要一劳永逸。果不其然,西昆仑星宿海那位魔君隔空出手,救了谷辰一命。   我才将星宿魔君拦住,谷辰见势不对,连忙逃走,峨眉几位道友急追,却有雪山老魅和穿心和尚齐齐出现,将人拦截,只玄真子道友一人紧追。   妖尸得空飞逃,慌不择路之下,入到一个洞府,里面就封存着青索剑,被他得去,遁地离开。”   沈元景摇摇头道:“峨眉派可是有难了。青索剑不出世也便罢了,这般神奇的落入了魔道中人手中,长眉真人留有的大兴之言破碎只是其一,从今往后,恐怕没人会相信天道还能复原。”   白眉禅师叹道:“谁说不是呢?这件事情若是传出去,魔教更是要蠢蠢欲动,今次星宿魔君只是隔空出手,下次说不定真身前来,除非天蒙与尊胜两位老禅师出面,否则谁人能挡?”   “禅师遇到了星宿魔君,我撞见的却是沙神童子,就不知道下一个出世的,是哪一方的高人。”沈元景也是感到压力颇大,将与沙神童子的一场争斗说来,猜测道:   “恐怕魔门中人,已经暗中勾结起来,只是不知道峨眉派首当其冲,还是要先找我们这些旁门麻烦。不过老禅师你也功行深厚,佛门势力庞大,倒是不惧。”   “哪里,魔门也很有几个厉害人物,非我能敌。”白眉禅师又是一阵叹息,说道:“你看现下,我还不是要匆匆忙忙的赶来,将李宁渡入门下。趁着我还在人间有一段时间,先了却这桩因果。”   李宁这才知道,当年所说的仙缘是落在佛门,又由两人对话,知晓面前这老和尚的功行法力,并不在沈元景之下,忙过来跪倒磕头。   白眉禅师笑语盈盈,也不弄些什么考验,便将他收归门下,带着去了凝碧崖洞府。 第117章 清静   沈元景架起剑光,带着杨达飞遁,不一会到了曾经遇到商风子的那天蚕岭,降落云头,说道:   “你师妹上官红要走剑修之道,还缺一样灵物成就剑丸。正好许多年前,我曾经在此听闻过文蛛在此处地下躲避雷劫,它腹内有一颗乾天火灵珠,正合你师妹用。   不过那妖物护视这粒火灵珠甚于性命,且关联颇深,出土之前,必将灵珠吐出离它头顶三丈以内,照着前路上升。等到正午,便会全身脱壳出土,即与珠合为一体,成形飞去。   这出土时间,也只一刹那工夫,稍纵即逝,先斩了它,珠便自行隐匿飞去,寻不见踪迹;先得珠时,不将妖物斩去,化风而走,不得圆满。等到妖物身与珠合,就算杀它取珠,也受了污染。   我算来便是在这两天,此邪物就要出世,取宝倒是不难,可介时定然会有人过来抢夺,都由我拦住,你只管取宝。”   两人在此等了三日,这天从子夜开始,便有浓浓的妖雾蒸腾,将整个山谷笼罩,邪彩氤氲,绿闪莹莹。等朝阳一出,更是如蒸云蔚霞,层绢笼彩,五色变幻,绚丽无俦。   及至到了中午,忽然一阵狂风吹起,乌云已如潮水涌动,漫卷而至,眨眼间遮天蔽日,光芒不显。   倏地云中金蛇狂舞,一道霹雳轰然而下。妖雾变成彩丝轻缕,随风四散。接着电光连闪,雷声大作,如同山崩地裂,令人心神摇动,不能自已。   这雷打了半个时辰,忽然一道红光疾如星飞,直往天空冲起,离地两丈多高,照得山谷通明,比闪电还要明亮。   这时,黑云压低,一个道极粗的电光,从空中落下,正中红光,接着轰隆之声充斥天地,入耳全无旁的声响。   红光如长鲸吸水,将这闪电纳入体内,光华一敛,化作浑圆一个火球,比之方才小了许多,光辉更是凝而不散。   沈元景喝道:“正在此时。”袖中飞出一道紫色光华,在空中便化作三道剑影,一道直直往前的阴影中刺去。一个形似山魈的怪物跳了出来,凶狠的说道:“找死!”   他高约丈许,头如山岳,绿发红眼,阔口獠牙,鼻塌孔掀,面生寸许绿毛,周身雪也似白。最奇是头颈后面又生着一只瘦骨如铁的长臂,手生七指,大如蒲扇,高擎脑后,掌心里冷森森射出一片灰白色的寒光,将剑影挡住。   沈元景认得是雪山老魅七指神魔,又分出三道剑影,攻了过去。再看向旁边,左近一个绿衣妖人大叫道:“前辈饶命,我这就离去。”化作碧光,急急逃走。   另一边却是笑和尚,从空中落了下来,一边操持无形剑,一边拨弄一个罗盘状的法宝,放出一道神光,落到剑影上。那剑影顿时消散,神光仍不停歇,又往杨达而去。   沈元景轻咦一声,忙催出几道剑影,往攻过去。笑和尚将罗盘一转,数道神光激射而出,将剑影一一打散,又往他身上照去。   “这便是长眉真人藏在灵翠峰里头的两极宙光盘吧。”沈元景周身紫光浮动,将神光抵住,朗声道:“两极子午神光线果然厉害,连我这剑光分化之术,也可破得。   只是你这小和尚法力不够,用不出全部威力。我只再出一分力,你便要经受不住,还是早早退去,省得让我落下以大欺小的名头。”   笑和尚冷笑一声道:“大言不惭,你若有本事,尽管来攻,看我如何破了你这歪门邪道。”   沈元景伸手一指,剑丸中多分出一道剑影,在子午神光到来之前,一个闪烁,落在笑和尚身边,击破其护身法光,只往他头皮上一绕,便自消散。   笑和尚哪料到对方剑术高到这般,吓得亡魂大冒,知道对方留了情面,不敢多待,忙将法宝一收,借着无形剑往空中一晃,即刻消失不见。   沈元景感应到对方已经离得老远,才转过身来,对着雪山老魅大喝道:“那火灵珠已经落在我徒弟手里,识相的话,赶紧滚蛋,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老魅厉声道:“杀了你们,火灵珠不就是我的了?”声音尖锐刺耳,身上腾起一条白色匹练,乃是他费劲心思,采集地底阴煞寒毒所炼,往前一绕,便将四道剑影拦住。   他又抖手又是一道白光,阴森寒冷,如水泼似的,冲着刚收了乾天火灵珠的杨达而去。   沈元景冷哼一声,分出一道剑影,拦在前头,挡住白光。接着更多的剑影现出,如雨点般的冲着敌人急冲而至。   杨达着机会,将玄阴简放出,定住文蛛,抬手一道太乙神雷,将之杀死。他手里的乾天火灵珠立刻光华一闪,变作火红的一枚圆珠子。   老魅见状,有些急切,更是催动寒煞,化作一张大幕,将紫色剑影尽数包裹在内,接着猛然往前一扑,冲着杨达而去,如破空之石,凌厉异常。   “老怪找死!”沈元景大怒,剑丸从身前浮现出来,光芒大作,将他包裹在内,身与剑合,一道虹光跨过大幕,撞在老魅身上。   “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响彻山谷,血光一闪,人便已经不见踪迹,紫色飞剑接连往前斩了三次,都未追上。   “算你走运。”沈元景伸手一拉杨达,操持飞剑,激射而出。   ……   两人回了三折崖,过后不久,其余弟子也一一回转,聚拢到了大殿。   米明娘问道:“师父,三师姐只说峨眉派出了大事,叫我们回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杨达连忙站出来,将从白眉禅师口中听到的消息,尽数说了出来。余英男便有些不解,问道:“青索剑丢了,也是峨眉派自家的事,为何我们要避让?”   沈元景笑道:“你们可曾遇见过受了伤的猛兽,是不分敌我的,凡是要靠近的人或者其他野兽,都会成为敌人。   盗剑之人乃是妖尸谷辰和一干邪魔外道,咱们犯不着上去给他们分担压力,早早回了洞府看戏,不是更好?”   众弟子都笑了,受他影响,几个弟子都将峨眉派视为魔教之外最大的对手,自是没有多少好感。   只裘芷仙有些担忧,问道:“师父,你多次与峨眉派作对,又知道紫青双剑的下落,会不会让他们怀疑,你与妖尸有了勾连?”   “那苦行头陀不是在慈云寺,亲眼见着师父与红发老怪斗剑么?”余英男说道:“怎么还会怀疑到师父头上。”   “说不定正是因为师父和红发老祖斗剑,峨眉反倒会怀疑是在撇清关系。”米明娘冷静的分析道:“他们遭了重创,估计是看谁都是凶手。”   见着弟子们议论纷纷,沈元景抬手止住,说道:“不必理会峨眉派如何去想,我们只是不想平白无故起了争端,并非真怕了他们。只我不动,他们还敢上门找麻烦不成?”   话音刚落,洞府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峨眉派苦行头陀上门拜访,恳请清玄真人赐见。”   “噗嗤”,余英男笑出声来,其余弟子也默默低头,沈元景脸上一黑,咳嗽一声,吩咐道:“杨达,你去请苦行道友进来,看他有什么见教。”   见着杨达离去,而其余弟子仍停留在大殿里头,他没好气的说道:“去去,都回去修炼,这里有什么热闹可凑,便是真打起来,你们非但帮不上忙,还是累赘。”   苦行头陀进到大殿,甫一落座,便开口道:“我也不瞒道友,今日凌晨,我派至宝青索剑,被妖尸谷辰盗走,现下我派正满天下捉拿他,上天入地,不死不休。”   我知道友向来持正,又早就清楚紫青双剑的下落,若偷偷行事,谁也不算不出来,自是不需等到此时发难。且前次李英琼之事,足见道友善意,必不至于做出与妖孽勾结之事。   只是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马虎,但凡有一点牵连,我等都要上门告知一番,乃是例行公事,道友可不要见怪。”   沈元景道:“此事我已经听白眉禅师说起,确实让人意想不到。不过纵然那西昆仑星宿魔君参与,也必不能算出青索剑的下落。   几位道友若不能弄清此事,还是依着以往的想法,妄图通过天机推算,那是决计寻不到谷辰下落。”   “那便不劳道友操心,我等自有谋划。”苦行头陀淡声说道:“只请道友近一段时间,能够约束门下,不要外出,省得撞见我派与其他妖人起冲突,受了误伤,可就不好。”   沈元景并不反对,笑道:“你等与那魔教起了冲突,我又何必参合进去?我早就叫了弟子回来嘱托,这几年定是不打扰贵派降妖除魔。”   苦行头陀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那我便告辞,还请道友遵守约定,峨眉派必有后报。”   等他走后,一众弟子又涌了进来,沈元景笑道:“无非是过来探查一番,看我有没有嫌疑。再者是有警告,不让我派参合接下来他们的动作。   我可不愿顶着前头,承受对方的雷霆之怒,一一答应,你们几个也需遵守,不要背着我偷偷跑出,平白做了人家的出气筒,便是我后面再杀过去找补回来,又有何用?”   弟子自也不会认为师父就真个是害怕了峨眉,纷纷点头。   米明娘问道:“若是那峨眉派攻打俞师叔或者凌师伯,又当如何?”   “你是担心他们借机发难?”沈元景笑道:“若峨眉派丢失的不是青索剑,倒有可能,现下他们最重要的事,是追回此宝,不至于做些节外生枝的事。”   余英男奇道:“那青索剑纵然厉害,不过仍旧是一件法宝,值得峨眉派如此重视?我听师父的意思,他们似乎要倾巢出动,便是寻回了法宝,恐怕也要竖下大敌无数,大大不利于与五台派三次斗剑。”   沈元景:“因你们在我这门派,上一代无有道统继承,又不指望下一代挡劫,是以感受不深。须知紫青双剑,是峨眉创派祖师长眉真人的佩剑,象征意义极大,若是不见,丢脸倒是其次,以后可还敢自称玄门正宗?   再者齐漱溟等人,一直都在谋划将混乱的天机重新理清,使他峨眉派的诸多算计能再延续下去,因此也笼络了一大批同党,摇旗呐喊。   结果自家镇派法宝的来去都算计不了,休说跟随他们的一些个旁门,便是半路加入的一些个弟子,恐怕也要生出怀疑的心思。”   众人都是恍然大悟,安心待在府中修炼道法。   如此半月有余,沈元景见时候已到,正式传授了裘芷仙龙虎金丹秘法,又取出青蛇剑,说道:   “你既然要继承吕祖道法,我便将他的留下的这柄飞剑青蛇与你,当年我也持之对敌,望你能如纯阳歌诀所说,袖里青蛇胆气粗。”   接着他拿出乾天火灵珠,对上官红说道:“这是我和你大师兄,赶走了几个妖人,才得来的一样宝物,和邓八姑的雪魄珠威能不相上下。   经过我一番处理,其中的毒性完全消失,也无其他属性,十分适合练做剑丸。本身你名字里头带着红,性子又外柔内刚,真好适合。”   随着沈元景将乾天火灵剑丸种入上官红体内,如此门下八个弟子,全都入了门。   ……   过得一阵,俞峦领着邓八姑突然过来,脸上很有些不开心,说道:“峨眉派真是霸道,我躲在金石峡,诸事都不理会,他们几个小辈还是打上门来。若不是顾忌他们后面的那几个人,定不会轻易饶过。”   自她出世以来,沈元景从未见过她生气,当下眉头一挑,问道:“怎么,是谁这般胆大,还真敢朝你出手?”   俞峦道:“还不是那个笑和尚、黑孩儿尉迟火几个,故意找茬,非说我洞府中藏了人,要入内搜查。简直笑话,他算什么东西,也敢搜我的洞府?   我出手教训了他一顿,便放他走了,孰料他不识好歹,又叫了几个同伴过来滋扰。这还不算,嵩山二矮中的矮叟朱梅,偷偷的藏在一边,估计是想等我下狠手,便出来干涉。   我不是这矮子的对手,每次遇到笑和尚几人,都不能随意处置,真是憋屈。思来想去,便到道友这里躲躲,也算落个清静。” 第118章 媖姆   沈元景听了俞峦所说,脸上怒气一闪而逝,冷笑道:“好啊,我前番去往南疆取宝,那小和尚自不量力,仗着法宝厉害,先行出手,我也只是赶走了事,想不到他心生怨恨,又不敢来找我,反倒报复到了你头上。”   俞峦一怔,忙问过细节,之后才展颜笑道:“就说我师徒两个与世无争,怎么会遭受此无妄之灾,原来是替你们挡了劫。这样一想,也不是全无缘由,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   “自不会让道友白白吃亏。”沈元景说道:“我原本以为,苦行头陀是个磊落之人,好就好,坏就坏,做事从不遮掩,他弟子也应一样。   不料这小和尚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跟人学坏了,竟然玩起手段来,是算准了我不好对晚辈计较,便拿他没办法么?”   他当即叫来上官红,说道:“今次为了取得那枚乾天火灵剑丸,结下一桩仇怨,敌人不敢找我,带着朱矮子寻了你俞师叔出气。   我俩都是长辈,依着前番与峨眉派的预定,对付朱矮子倒是无妨,对小辈不好直接出手,此事便要你出面,将来找回这个场子。”   上官红本就对救自己脱离苦地的俞峦感激莫名,又听得她受了欺负,顿时激动起来,用力点头,说道:“俞师叔放心,那小和尚就交给我对付,一定会帮你出一口气。”   俞峦心中更加高兴,忙说道:“也不急于这一时,等你好好练功,再做计较不迟。另外那笑和尚法宝厉害,你一人恐怕难以应对,可不要偷偷行事,到时叫上你邓师姐一起。”   上官红点点头,陪着说了会话,转入内间,自去练功,只杨达、米明娘两个经常在外行走之人侍坐。   俞峦这才说道:“其实托了道友的福,我还算是幸运的。峨眉派打上门去之前,八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彭蠡湖小螺洲金风寺方丈恶弥勒观在,龙山双艳细腰仙娘柳如花、小金女童幺凤,还有好些个,无论是恶迹彰显,还是紧守门户的,都被峨眉找上门去,一一诛灭。”   “杀鸡儆猴的策略,是要逼得旁人不敢插手,按着齐漱溟的性子,本应不至于如此冲动才是,看来峨眉是真急了眼。”沈元景说道:   “且不去管这些,八姑的胆子可真大,我阖门上下,都老老实实的待在府中,不敢外出,你倒是大胆,这个时候还四处打探消息,不怕峨眉派将你视作妖尸同党,‘降妖除魔’了去?”   邓八姑不以为然道:“我又没有得罪峨眉派,前番还替他们助拳,更与紫青双剑毫无半点关系,若是这样他们也要动手,那无论躲到哪里,还不是一样逃脱不得。”   俞峦抿嘴而笑,杨达与米明娘也偏过头去,邓八姑这才意思到说错了话,忙向沈元景道歉。   沈元景摆摆手,道:“你这剑法日渐犀利,从言辞中都溢出来了,连我也经受不住。”   众人大笑。   ……   这日清晨,古神鸠正在洞外吞服朝霞,修补剑丹上的一些缝隙。它暗自欣喜,几年努力,终于渡过重重危险,只要依照沈元景教授的法子,用日月精华将剑丹补全,便可成就剑修,一条通天大道只在眼前。   忽然一道光芒由远及近,落到三折崖上,它连忙收功,出来拦住,眼见得是一个拄拐的老道婆和一个妙龄少女,脸上露出审视。   这老道婆见到古神鸠也是一愣,说道:“这位清玄真人果然高明,门口一位守洞府的神兽,竟然也有如此法力,可比雪君你要高上不少。”   古神鸠天赋异禀,又有四五千年的积累,法力当然庞大,转为剑修之后,将驳杂部分去除,又凝练了一番,现下较之过往,法力总量已经是减少了近七成,可饶是如此,还是浑厚得惊人。   它也看不出来人深浅,暗暗心惊,问道:“我乃是清玄真人记名弟子古神鸠,不知前辈仙府何处,我也好通禀一声。”   道婆笑道:“原来是无华子豢养的神鸟,难怪这般不凡。我乃是太湖西洞庭山妙真观严媖姆,这是我弟子姜雪君,来见清玄道友,有事相求。”   古神鸠早就不是当初困在古墓那个呆头呆脑的傻鸟,道法一练,越发清明,自是听过沈元景说起媖姆的大名,忙引到会客所在。   片刻之后,沈元景到来,说道:“严道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这位便是姜道友吧,我也听几位朋友说起过,果然是风采不凡。”   姜雪君见他遇着师父,并不自称晚辈,心中有些不快,只是来时师父曾说,此人来历神秘,不可造次,又是有求于人,更不好开口。   媖姆笑道:“是我不邀自来,失了礼数才是。”面上并无殊色,暗里却是越细细打量沈元景,越是惊讶。   她早就听说对方乃是转劫之人,从无人看出跟脚,料想自己年长、见识又广,应该能看出几分端倪。此人单凭气度,也是长眉真人、极乐真人一流,如此出众,可将气质与所见之人比对,并无一个能够对应得上,   等到了大殿落座,沈元景又叫众弟子上前拜见,这时杨达等对姜雪君行晚辈礼,她才抛去不快,露出笑容。   媖姆见了俞峦,说道:“潘道友的志向、道法俱属上流,我向来是十分佩服,今日得见她这一脉尚有传承留下,欣喜不已。将来你与雪君,须得多多亲近才是。”   姜雪君见当年赫赫有名的女殃神邓八姑拜在俞峦门下,又知她与圣姑是好友,也不敢托大,甚是热情。   等到沈元景的八个弟子一一上前,媖姆见着杨达还不觉有异,虽他资质不差,可放在沈元景这等人物门下,也不算让人惊奇。   及至到了后面,见着余英男、石生与上官红三个,资质还要超出姜雪君许多,叹道:“沈道友这收徒弟的本事,真叫老婆子佩服。你门下一众弟子天赋之高,恐怕只峨眉派一干道友门徒齐聚,才能比得上。”   沈元景笑道:“除去杨达以外,其余七个,本就应当是峨眉门下弟子。不过除了石生这个小家伙外,其余不是被我意外撞见,便是自己送上门的,可不能算我抢来。”   媖姆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叹道:“谁能料到,天机变幻如斯。我那侄孙,本要送到峨眉门下,谋个出身,现在似乎又不需要,我也能庇护得了。反正天下的好苗子都被你们两家分了,便将他留给雪君做个弟子,省得断了传承。”   天机变化之下,本事不大的人人自危,法力高深之辈却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媖姆伸手指着余英男,说道:“我观道友门下弟子,俱都神清气满,所学自是仙家正宗,却还分作三种。   广成道法与纯阳丹诀我也曾见过,都是直指天仙的大道。以道友天资,只沿着前行,必定可达彼岸,却能放下一切,重新演练一门神通,真是叫人敬佩。”   “非是我不愿走其他路数,只是前代那天机叫人难以琢磨。”沈元景也不多作解释,任由对方猜测,说道:   “便是我有通向天仙的道法,一直勤修,想要得道,还要看人允不允许,有甚意思?转世一次,就能遇到天机破碎这等好事,又能将一身所学传下,何乐而不为?”   “哦?”媖姆听他言语,似乎修行之路也有曲折,只是不好再多问,便道:“峨眉一派还在调理天机,道友怎么就能确定,天机已然破碎?”   沈元景说道:“因为青索剑这等关乎峨眉正统和气运,也是厘定天下走势的法宝,竟然能够被妖尸谷辰无意撞见,足见天机已经无用。”   媖姆并不知晓其中细节,忙问道:“不是说那青索剑是被星宿魔君探出位置,才想了办法,让妖尸带走么?若按你说来,真是无意,那可就有些匪夷所思。”   沈元景便把当日从白眉禅师口中听到的消息尽数道出,媖姆叹道:“以那老禅师的修为和地位,都不再遮掩,此事当为真。想必天机破碎的道理,如今峨眉派也都想明白了。   怪不得他们突然变得激进,从南到北,灭杀了许多旁门外道。我还道是玄真子为人刻板,最重峨眉道统延续,与齐道友起了冲突,原来是有这么大的事情发生,迫使他们剪除一些个未知的隐患。”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最大的未知隐患,可不就是我么?前番苦行头陀还特意上门警告了我一番,可是吓得我赶紧闭门思过,连江湖中的大事都全然不敢过问。”   媖姆自然是不信,说道:“也没有什么值得道友注意的大事,不过是小打小闹,最多死了像北岳恒山丁甲幢、火法真人黄猛、三化真人卓远峰、屠神子吴讼这一类的妖孽,至于旁门高手,魔道大派,是一个也不曾招惹。”   “恐怕那些个人物,也不敢招惹峨眉派吧?”沈元景道:“谁知道长眉真人,给他那些个徒弟留下了什么样的好东西,可不能做了招风之树。”   “倒也不全是,还真有个大派,与峨眉频有摩擦。”媖姆说道,叫沈元景有些好奇,忙追问是哪家如此大胆。   “除却五台派,还能有谁?其中还少不了西面一干老怪插手,那轩辕老怪便是其中之一,遣了大弟子五淫孽障,相帮晓月和尚,将追云叟和矮叟,打得灰头土脸。”媖姆说道:   “我也不瞒道友,今次前来,便是峨眉齐道友找到门中,请我出手,灭杀此人。因我曾经得了长眉真人一点恩惠,拒绝不能;恰好雪君又与此人有过冲突,若能成事,便是一举两得,这才答应下来。”   沈元景道:“我听闻此人练就了三尸元神,常将其一放在西崆峒轩辕老怪处,便是本体身死,神魂立刻便能落到分神处,再让这一道元神寻个躯体夺舍,籍此便能重新活过来。”   媖姆笑道:“确实如此,便是我来找道友求助的原因。” 第119章 接踵   沈元景也不惊讶,问道:“道友有何吩咐?以你的神通,应当不至于要我出手相助。”   “道友若肯出手,当然更好,不过想来你和轩辕老怪没有仇怨,更不会去无缘无故帮峨眉派。”媖姆说道:“我这次来,是想要找你借那九天元阳尺,用来克制五淫孽障的分神之法。”   “非是我不借给道友,只是现下此宝我有妙用,离不得身。”沈元景沉吟一番,徐徐答话,见对方似有失望,又道:“不过,我还有另外一桩法宝,想必也合道友所用。”   他取出一团五彩云霞状的宝物,递了过去,说道:“这是五台派至宝太乙五烟罗,能困人神魂,只将五淫尊者罩住,他定然无法逃脱。”   媖姆接到手里,惊讶道:“原来这件宝贝在你手里,我可找了好些年,还曾将盗走此宝的孽障朱洪那妻子倪妖妇捉住,也问不出行踪。”   沈元景道:“此物得来阴差阳错,与我没有多少用处,给弟子又怕牵连太大,惹来五台派注意,这才一直留在手上。今日不是道友说起,几乎想不起来。”   姜雪君见他将一桩至宝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且实实在在是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也有些佩服。   媖姆乃是当时顶尖的高人,只一会功夫,就将太乙五烟罗运用熟练,说道:“定住元神之物有了,杀他元神,还少一样宝物,峨眉道友定不肯借宙光盘,雪君,你再想法子重练一桩法宝。”   姜雪君称是,沈元景却笑道:“也罢,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样东西,道友也拿去用吧,那五淫尊者元神沾上,定是逃脱不了。”   他将一朵兜率火递了过去,多年放置在九疑鼎中,吸取从无华子古墓中得来的地肺之火精,威力又增添了许多。   媖姆大喜,说道:“道友真是慷慨,连这般至宝,说借出就借出了,如此我二人也不必在费心思,这几日便是五淫孽障的死期。”   两师徒就此别过,三日后回返,将两样法宝送还。   媖姆脸上带着笑容,说道:“我以潜光蔽影之法,进得那妖孽居住所在,他果然是有防备。   他知我师徒除恶,从来下手,都只一次,绝不二犯,便妄想借着这次故意显露人前,抛却一身躯壳,将死劫脱去。是以一个照面,就将法宝全力催动,神魂飞遁。   我先将太乙五烟罗放起,将他神魂定住,他还有恃无恐,把元神化作虚无,直到我拿出兜率火,这才慌了神,连连告饶。若是为害不大,我还可放过,如此恶贯满盈,怎能饶他?   今番全赖道友法宝之力,报仇成功。我也将现场首尾收拾,并无遗漏,如今天机混乱下,绝无有人能够知晓我用的什么法子杀敌,道友放心。”   沈元景接过太乙五烟罗和兜率火,笑道:“道友谨慎,令人佩服。多一事确实不如少一事,如今我这几个徒弟还未成长,不是得罪五台派和轩辕老怪的时候。”   媖姆停留一阵,说道:“原本我师徒二人飞升只在这几年,不过现下天机混乱,还不知雷劫如何,且要等待苦行头陀动作,再做计较。   不过严人英尚未调教,一二十年内,当不做此考虑,道友若有闲暇,可来太湖一行,我们也好尽尽地主之谊。另外若有帮得上之处,还请不要吝于通知一声。”   待得两人离去,沈元景将两样法宝收起,叫了众徒弟过来,说道:“你等以前遇到的,不过是乙驼子、凌道友此等人物,虽法力高明,却也胜不过我,自不敢对你们做出以大欺小的事来。   近来我先遇到白眉和尚,现下又有媖姆出面,加上多年前得罪的卢妪,都是上一辈的厉害人物,我暂时还不是对手,他们自不会给我面子,你们撞见了,千万要小心一些。”   众人纷纷称是,石生搂着两个芝人,问道:“师父,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从来到山中,我就没有离开洞府,日日夜夜修炼,空闲之余,把这山中府中都跑了个遍,好没意思。”   论起年纪,他比余英男和裘芷仙、上官红都大,只是出身特殊,实际也就是个几岁的孩童,能耐得住这么多年的寂寞,倒也不易。   沈元景想了想,说道:“峨眉派最近频发扫荡各地妖孽,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等他们挑好一个厉害的对手,一举灭杀,立起威势,应当就会收手,那时候便你们闯荡江湖最好的时候。”   众弟子就此散去,安心修炼。   只是过了几天,许飞娘便上门拜访,叹道:“道友,你躲在此处,享了清幽,却是不知如今峨眉之猖狂,无数同道无辜就戮,欲逃无门。   前次晓月禅师大发慈悲,开了方便之门,叫众人来五台派汇聚,又有五淫尊者相助,保下一些同道,可惜峨眉派请来严老姑婆,将尊者杀死,我们便孤立无援,许多同道便踌躇不前,耽误时机,白白丧命。   如今非得要一厉害人物出面,挫败峨眉派的锐气,才可打消峨眉嚣张的气焰,扭转局面,使他们再不敢打将天机复原的主意。”   沈元景听她把如今天下的局势说了一遍,察觉多数遭劫的,都是邪道中人,总之便是峨眉不杀,等他或弟子撞见了,也不会放过,便开口道:   “这等妖人,为恶众多,乃是自取死尔,与我有甚关系,没撞到我手上,都算他们走运,还指望我替他们报仇不成?”   许飞娘连忙说道:“我非是要道友与他们相交,只是峨眉势大,又与几个佛道高人有了勾结,难以应付。若道友不肯出面,现下他们无人能治,说不定真就将天机扭转,这总不是道友想看到的吧?”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要他们有这个本事才行。况且,五台派不是与华山派、北邙山结盟,为何不见烈火与徐完出面?”   许飞娘答道:“峨眉派的玄真子与苦行头陀,将两位教主拦住,一番较量,互相奈何不得。余下一些长老,也有餐霞几人抵挡,赶不过来。”   沈元景点头道:“原来如此,东海三仙一齐出面,难怪你们经受不住。不过你们定不会只有这些盟友,如那五鬼天王尚和阳、毒龙尊者、白骨老怪呢?总不见得都被拦截了吧?”   “唉,这便是我想不通的,不知雪山派教主凌浑是为了什么,执意要与毒龙尊者为难,现下尚天王在那边帮尊者应付凌浑夫妇。”许飞娘叹道:   “若道友你们都这样互相推诿,等到峨眉大举攻来,如果我五台派灭亡,你们一个也逃不脱,何不现下出手,齐心协力,让他们修复天机的算计成空?”   沈元景道:“便算是峨眉来攻,那也是将来的事,我何必被你们当枪使?你也不必多说,现下我只会两不相帮。”   许飞娘松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扰了,只希望道友能够记得今天说的这番话,不要去偏帮峨眉,对付我们请来的助阵的道友?”   沈元景这才明白对方此行的目的,眉头一挑,说道:“我倒有些好奇,你们到底请了哪个,对我如此忌惮,非得让你出面,拿话套住我。   天灵子一向走的是正道,定不会和你们为伍;红发老鬼独来独往,也难被你们请动。思来想去,落脚到特定几个妖人,与我有关联的,不是白骨那厮,便是轩辕老鬼门下弟子。”   许飞娘说道:“道友明见万里,正是白骨神君。前番他与道友相争,略落下风,便对道友十分忌惮。他早就答应出面共抗峨眉,只是凌真人与峨眉合作的态度,让他以为沈道友也这般,一直不肯露面。   现下五台派的面临生死存亡,我等如何能够再等,便只能委屈沈道友,纵不帮我等,也不要出手对付神君。”   沈元景笑道:“也罢,我既然话说出口了,便暂且留他一命。等将来有机会,再去与他计较。”   等许飞娘走后几日,玉清大师也来,行了个晚辈礼,开口道:“前辈,你可知道,白骨神君重新出世,新炼了几样法宝,十分了得,连追云叟一个不慎,都差点着了道。”   沈元景笑道:“这本是峨眉之事,道友专程前来提醒,有些奇怪,难不成道友又入了局中,替峨眉在做前驱?”   “唉。”玉清大师叹了口气,说道:“我本是不愿意沾惹是非,只是师父说我未入佛前,罪孽颇大,将来劫难只峨眉派能够助我化解,不得以为之。”   沈元景说道:“若是优昙神尼这般说了,道友确实脱身不得。只是你来此地,总不会是要我出面,对付那白骨老怪吧?”   玉清大师毫不掩饰,说道:“前辈一猜就中。我当日一接到师父法旨,便想到了前辈,若能得你相助,一切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沈元景摇摇头道:“若只是你的事,帮一帮手倒也无妨,但涉及到峨眉派,便我是因你邀请出山,他们也要有所怀疑,我无有参合进去的理由。”   玉清大师来时便知道这个结果,也不强求,叙话一阵,走时说道:“既然前辈不肯出面,那看在我一片诚心份上,施舍一点丹药,总不为难吧?”   “哈哈哈哈!”沈元景笑道:“原来你是打了这个主意,我要不同意,倒显得我小气了。明娘,你且去司徒平那里取一些解毒、祛邪的丹药来。”   等各类御敌丹药到手,玉清大师谢过,正要离开,这时邓八姑过来说道:“我已向师父禀明缘由,同你一道前去。你也不要拒绝,咱们之间,不必分得太清楚。”   玉清大师与她相交多年,彼此熟悉,便点点头,一同离去。 第120章 闲话   两人出了太行山,行进到五台山附近,也不与峨眉派汇合,寻了一地休歇。   玉清师太说道:“今次见了清玄真人门下弟子齐聚,其乐融融,可真是把我羡慕坏了。遥想你与我当年,因村子受灾,父母俱亡,为讨一口吃食,走了多少路,费了多少功夫。   若不是师父相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哪还能有今日之逍遥。可惜那些个师兄师弟,无论正邪,除去几个尚在人间的几个,其余的全都遭劫。”   邓八姑也沉默半晌,才说道:“彼时天机注定,哪由得人?便是我与你奋力相救,今日十几个师兄弟中,也只剩六七个。   刘泉与赵光斗结局还算好的,毒龙先后拜了几个师父,最后归入了魔教,虽是称尊一方,可在一干教主中法力最差,大劫之下,恐怕也难以身免。   前番斗剑,你也见着了,不仅是穷凶极恶的妖人,连正派剑仙,出手渐渐不留情面,一场下来,虽然身陨的林瑞和耿鲲,都是臭名昭著的左道妖人,可法力还在我们之上。   如今已经不是几十年前,老怪物们都受了天道算计,不敢出头。若连峨眉派都一再遭受重创,咱们这些不上不下的人物,只会更加难受。   既然摆脱不了要卷入大劫之中,现下最要紧的事,还是提升自己境界与法力为先。”   玉清大师点点头,又笑道:“说来不留情面的剑仙,除却清玄真人,还有哪位?他所创出的剑修之道,真个是杀性十足,几番争斗我,在场或不在场,都打探过,几乎全是他与他弟子杀人。   不过依你所说,现今这个时节,却是要心狠一点,才能震慑住敌人。要不然峨眉派为何借题发挥,突施狠手,无论之前和他们有没有过冲突、是不是勾结妖尸谷辰之人,只有过过节,全都诛杀。   余下那些个左右摇摆的旁门,不就是受到震慑,今后再与他们作对,便要想明白是否能够承受雷霆一击。无怪乎近来无人再敢投入五台派,连原本加入的几个左道厉害人物,也悄悄脱离。”   “便是这个道理。”邓八姑说道:“不过心狠,还要有实力支撑,现下再起奋斗心思,虽然迟了一些,不过多学一分本事,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玉罗刹你虽然有优昙神尼做庇护,可她老人家毕竟是孤家寡人,又不似最顶尖的那几位,稳若磐石,恐怕未来免不得受人挑衅。你可得做好修行,不要多年苦修,却落到了我后头,换做我来救你。”   玉清大师笑道:“你还是这般要强,来来来,让我看看你在俞道友和沈真人门下,学了哪些本领?”   邓八姑也自笑道:“今日就让你长长见识。”她笑着起身,升到高空,转了一圈,寻了个地方,从法宝囊中取出阵旗,布置起来,解释道:   “我祖师潘六婆,除却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外,还精擅阵法。我这些年,虽只学了个皮毛,不过用来对付那些不懂阵法妙用的左道妖人,也绰绰有余。   这门阵法乃是师门秘传风雷阵,前次斗剑师父曾摆出过,只是沈师伯太过厉害,没了用武之地。师父早将师门至宝风雷针赐下,与阵相合,威力无穷,今日便让你瞧瞧厉害。”   她将阵法摆下,玉清大师稍稍试了一番,果然是厉害得紧,心中安稳许多,便往外一行,通知峨眉派一声,又下了战书,邀白骨神君过来一斗。   “你劝我不与峨眉派一起,果然是对的。”玉清大师说道:“我见那几个小辈,个个脸上都有凶煞,全然不是修道人清静模样,看来正如师父所说,劫气入体,非得以杀止杀,不可超脱。”   邓八姑冷哼一声道:“我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前次苦行头陀那徒弟,吃了沈师伯的亏,不敢报复,偏领着矮鬼朱梅上我门中挑衅,将我师徒二人从云雾山赶走。我心中有恨,不愿与他们为伍罢了。”   玉清大师叹了口气,柔声道:“也难为你了,你的性子我也知道,若不是因为我,恐怕都不会来此。”   “你怎地对我客气起来了,入佛多年,学得这般虚伪,你我之间,说这些有甚意思。”邓八姑皱着眉头道:“峨眉气运已然断绝,此刻不过是夕阳余韵,且让他们嚣张一阵。   沈师伯已经说过,这事因他而起,也由他了解。你也知他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饶人的性子。那小和尚给他盯上,可落不到什么好。”   玉清大师笑道:“你在后面这样编排沈前辈,若叫他知道了,少不得给你苦头吃。”   邓八姑不以为然道:“怕得什么。师伯他并无什么尊卑心思,见得媖姆前辈是称一声道友,见到非知交门下,便是徒子徒孙,也是如此。只你不要犯他忌讳,一切都还好说。   我在他门下学了三年剑,算得他半个弟子,平素开些玩笑,实属平常。他那一个弟子石生,仗着年纪小,不知糟蹋了他多少东西,捣乱多少次,也没见他生气,依旧宠爱如故。”   玉清大师羡慕道:“如此看来,沈真人果然是天下顶好的师父。你看他一个个徒弟,都神清气足,品格高尚,若米明娘、余英男那等本领,私下里也从不咄咄逼人,不知他是怎么调教出来的。   若他几百年前能够出世,凭着他门下这些个弟子,说不得现下又是一个峨眉派一样的大教。”   邓八姑摇摇头道:“不可能。且不说他性子如何,只是看他授徒,但有入门,不看资质、不论分长幼,全都一视同仁,倾囊相授,和长眉真人可完全不同。   他本领高深,能够因材施教,门下八个弟子,分别学了广成道祖、吕祖与他自己三家本领,更难得的是,余师妹三个是承袭他道法之人,也从未见他多宠爱一分。   他老人家曾经说过,下一辈自有缘法,都是自己弟子,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若他在,便是一门一派;若他不在,莫说分成三家,便是十家八家,也由得他们去。”   “啊!真人可真是豁达!”玉清大师十分惊讶,天下师徒传承,无不是希望宗门昌盛,能使自己道法永远流传。可这位似乎并不在意谁是正统,或者说认为每一个弟子,传承的都是正统,难怪邓八姑说他倾囊相授,道理是不差。   她想了一想,又好奇问道:“依你看来,沈真人最喜哪个弟子,余英男还是石生?”   邓八姑沉吟一番,摇了摇头,说道:“他喜爱的,应该是那个在江湖上几乎没有名头的司徒平。我听米师妹说,这人性子坚毅,为人却谦和,与人相处,如沐春风,除了与沈师伯有过争论,和师兄弟之间,毫无冲突。”   “咦?”玉清大师说道:“原来是他,我只见过一次,除却容貌出众一些以外,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我只听说他丹道了得,未知他本领如何?”   “不知道。”邓八姑说道:“我与其他师兄弟都有过切磋,唯独是他,从不愿出手,莫说是我,便是其余几位,恐怕也不清楚他的道行。”   “如此神秘,如不是极为厉害,便是平平无奇。”玉清大师笑道:“且不说他,那你认为,清玄门下,将来其中成就最高的,又会是哪一个?”   邓八姑缓缓道:“恐怕是那位上官红。”   “哦?”玉清大师仔细回想了一番,那小女孩是清玄门中最小,也是入门最晚的一个,资质确实极高,可也不能高过余英男去,奇道:“为何会是她成就最高?”   邓八姑道:“这不是我说的,而是我师父告诉我的。说她当时是在幻波池左近,得了圣姑指引,才见到这个小姑娘。圣姑曾说对不起我师父,这个小孩将来成就极为不凡,本是用来交好峨眉的,现下给师父做个弟子,用来补偿。   师父本不以为意,及用师祖留下秘法查看,又见得资质实在太好,竟不敢收容,将之送到沈师伯门下,说怕耽搁了如此良才美玉。沈师伯似也看出了她之不凡,但也并未有什么特殊照料。”   她顿了一下,说道:“不对,还真有不同。算来我便是他老人家,给予师父的回礼了罢。”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又道:“你看,是不是特殊至极?”   “那是沈师伯见你已经入道散修,无有更易他门下道法的可能,才给你找了条最好的出路。”玉清大师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又担忧的问道:“你将这些个秘密告诉了我,不拍你师父和沈真人责怪么?”   邓八姑淡然道:“沈师伯曾对我说,能够告诉我,又不要我保守秘密的事,都没有不能对外人说的,权衡只在我。当时师父在场,也是点头同意。   你我从小相互扶持,堪称道侣,这等事情,我只会对你说,是想让你多了解一下当下情形,免得平白得罪了人,遭了劫数。你不要外传,便是优昙神尼问来,也请保守秘密。”   玉清大师说道:“师父可不会问起这些,我也无有弟子,几个师兄弟间,也不见多亲近,还能对谁说?你且放心。”   邓八姑与她从小相交,自是信得过,便岔开话题,打听些时下各派动向。   不多时,一道惨白剑光由远及近,在空中一个盘旋,照准两人落脚点,激射而来。 第121章 风雷   天空忽然隆隆声大作,两人抬头看来,只见一个巨大的火团从天而降,若不是上面碧火莹莹,烧成一团,又有厉鬼阴魂张牙舞爪环绕,几要以为是太阳坠落。   玉清大师脸色凝重,抬手打出一道准备已久的离合神光,但见灰光迎上火团,骤然张开,如同一张大网,欲要将之包裹,霎时天地如同隔着琉璃来看,一片朦胧。   火团停在半空,厉鬼阴魂化作阵阵黑烟,往下直落,如同墨汁落入水池,将灰光最上一层浸染成黑色。   玉清大师忙双手掐住法决,离合神光顿时一个旋转,化身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黑烟尽数吸纳,接着往中间收缩,变成一间房子大小,才猛然炸开。   灰光化作黑白二气,往空中一抹,天空中朦胧立时消散,更是变得明亮,仿似雨后清晨,一切都极为清晰分明。   空中白骨神君现出身形,冷哼一声道:“原来你得了优昙老贼尼的离合神光,难怪有胆子向我邀战。不过你如只这点本事,今日可就要丧命于此了。”   他双手一展,噼里啪啦的,空中现出一团团的绿色磷火,将天上地下,耀得一片惨淡,大喝一声,磷火如雨一般打落。   邓八姑亦是有见识之人,沉声道:“是老怪的碧磷阴魔火,十分了得,你可要小心。”便要展开大阵,却叫玉清大师拦住,说道:“老怪还只是试探,且慢出手。”   又将离合神光一催,黑白二气往魔火上一撞。一刻并无声响,可争斗十分激烈。神光一张一合,一旦绿光落入,便立刻化作天地元气,消散无形,不负离合之名。   只是白骨神君似全不在意,抱着胳膊冷笑,果然魔火翻腾,似乎无穷无尽,任凭离合神光吞噬,更是加紧往其中涌动。   邓八姑变了颜色,优昙神尼传下的法术虽然厉害,奈何玉清大师的境界法力都远逊敌人,是以也撑不了多久。她正要相助,却见同伴将护身法宝玉玲珑打出,顿时放下心来,暗道:   “玉罗刹还说我为人要强,她还不是一样,明明有我相助,立刻就能扭转局势,偏偏不肯,连多年不曾动用的法宝都使了出来。”   果然这两环相接的法宝落在空中,一边白一边黑,黑白二气立刻从环底下钻入,又从上面透出,经此转换,如同有了根源,非但凝神厚重许多,更也是连绵不断。   得了此宝相助,离合神光才展现出真正的威能,大片大片的将那碧磷阴魔火驱散。   白骨神君脸色一变,喝道:“偏你有法宝么?”将一面六欲尘魔幡展开,白的、黑的、红的、绿的各色交杂,化作一团,入到神光之中,一个搅动,玉玲珑顿时抖动着往下低落。   玉清大师脸色大变,忙将手一招,要将法宝收回。只是敌人不肯放过,杂色化成一匹绸缎,追身而来,一个扭曲,绕到前头拦截。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似有“嗤啦”一声,杂色绸缎断成两截。玉清大师顿时寻到时机,忙催动玉玲珑,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手里,笑道:“可惜,我这法宝还是差了太多。”   邓八姑驱动雪魄剑,与四色光华斗在一起,说道:“你这玩意,还是当年逃难时候,带出来的,本就是个凡品,能炼到今天这样,怕不是到了极致,岂能与白骨老怪那大名鼎鼎的六欲尘魔幡相提并论。   好在上次他被沈师伯坏了几件法宝,又要重新练起,否则给他腾出功夫,将现下的四色炼到五色,我们也不能敌。”   白骨神君见着雪魄剑展露的剑法,心里发虚,只遥遥指挥魔幡,生出四色魔光与之争斗,却将大半心神外放,寻了好一会,确定沈元景并未过来,这才松了口气,喝道:   “原来是清玄门下的贱婢,我不上门报仇,你还敢主动挑衅,今日要给你好看,以报我心头大恨!”   他嘴中念念有词,魔幡脱手而出,落在半空,四色魔光得了援助,变得粗壮起来,扭曲成一团,往雪魄剑上一卷,便将之困在其中,左突右撞,脱不出来。   邓八姑忙以心神勾动飞剑,只是甫一接触魔光,顿时头脑一晕,暗道一声“不好”,忙将俞峦传下的醒神法一催,才清醒过来,对玉清大师说道:   “前番我见得沈师伯对付这魔幡,轻而易举,却是有些自大。它既唤做六欲,本就不是以正面对敌为能。我方才不慎以心神触动,差几就要失陷其中。   玉罗刹你可要小心一些,便是以你的佛法深厚,恐怕也是抵挡不住,切记不可尝试。”   玉清大师也是吓了一跳,原本也是见得白黑红绿各色弥散,中间阴魂飞舞,怒、忧、思、悲面相夹杂,想要以佛门大法度化,若非同伴提醒,可真要遭了暗算。   须知佛能渡魔,魔亦能化佛,二者最重心性,心神最是坚固,也最是执拗。若被勾动一丝潜藏心底的执念,恶能化善,善也能作恶。   她苦笑一声,说道:“修道修佛,这么多年修了个什么,最后还是要靠法宝?”将一盏明灯祭起,催动火光,往那杂色光气中一照,噼啪一声,光团露出一个大洞,雪魄剑才得脱身。   邓八姑松了口气,说道:“你这说的哪里话?修道乃是超脱之法,法术法宝皆是护道法门,只不沉溺,用之何妨?我见你平素不是清明得很,为何现在有此一说?”   玉清大师一个激灵,吓出一身冷汗来,说道:“好厉害的魔幡,我都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   邓八姑心中一凛,接过明灯,先分出一道焰光,在空中化作一道火云,将六欲尘魔幡发出的魔光挡住,又往同伴身上一照,只见光华中现出一缕几浅的黑雾,化作轻烟,消散无形。   玉清大师顿觉一阵清明,后怕道:“原来是籍由我那离合神光阴袭而来的魔气,若是平时我自会察觉,现下争斗正烈,防不胜防。   亏得临走之际,俞前辈将这一盏明灯与你防身,否则真是祸事大了。我前番答应峨眉派道友单独与这老怪敌对,还是过于托大。”   邓八姑正吃力的催动前古金灯,说道:“我那剑修法术学得不精,没能达到虚实相化的境界,要受老怪魔幡克制,用不出来。   明灯威力虽大,但我法力不够,不能持久,还是先入到阵中,籍由阵法与之周旋,方为上策。”   当下将灯火一催,火光漫卷,将魔幡四色欲气迫开,两人往下阵中一躲。   白骨神君见着两人入到阵法,顿了一顿。他生性本就谨慎,才能孤家寡人活过了多少劫数,又看着两人法宝精奇,更加不愿入阵。   他先将魔幡收起,双手一搓,将碧磷阴魔火打出,哗啦啦的如暴雨倾盆,照着底下一片山谷洒落,落在四周山崖上,一阵炸响,石头纷纷滚落。   其余绿意浸染,山石就好像是厚厚的雪层次遇到了烧开的水,咕噜咕噜的,往下缩去。   玉清大师见得碧火腐蚀之力,更是不敢怠慢,便要打出离合神光。邓八姑抬手阻止,说道:“且看我门中大阵的厉害,他不入阵,我也有法。”   她将阵法催动,一个光圈现在上空,嗤嗤无数声,雷丝一道道的接上魔火,轻响几下,电光一闪,消散无形。   接着光圈现出八道雷霆,一齐往上,在空中合成一股,轰然直上。   白骨神君一个防备不及,被雷霆砸在身上,撞飞了极远,肺腑一阵晃动,咳嗽几声,心中大怒。若不是他见势不对,早把护身法光催到极致,这一下可就要受伤不浅。   “贱婢找死!”他愤怒之下,用了全力,身上阴云涌现,将天都遮住,抬手便是千百道阴雷,冰雹一样的砸落。   邓八姑哪敢怠慢,忙取出风雷针,往空中一抛,大喝道:“雷起!”光圈霎时明亮,交织成一张雷网,往上一扑,把阴雷尽数裹在里头。   上面星明如雨落,下头光火连成一片,数不清的爆炸在其中生出,譬若一个个的气泡倒过来涌动,一落到水面,即刻消散炸开。   这一番景象持续了一刻,白骨神君见攻不破对方的阵法,这才收手,骂道:“你若是清玄老鬼的弟子,就不要躲在乌龟壳后面,且速速过来与我对攻。”   邓八姑大喝一声道:“如你所愿,风动!”将法力涌入风雷针,狂风骤起,从地底往上刮动,钢刀一样插入天上的阴云上,几番搅动。   饶是白骨神君竭力捏合,他这法力显形的云气仍旧是被肢解裂成无数片,下头雷光又起,电光闪动间,片片阴云尽数被驱散无形。   他脸上一阵抖动,白中几要透出晕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说道:“定不让你们好死!”将身形一摇,现出四枝白骨箭。   底下两人已然见识了敌人法力,对其任何一个举动都不敢轻视。邓八姑又连忙道:“当年沈师伯能够破他白骨箭,我可比不了师伯,快祭起前古金灯。”   白骨神君也是更有动作,将六欲尘魔幡中四道欲气放出,与白骨箭一合,化成白黑红绿四枝,也无有其余动作,直直的落下。   光圈雷光一闪,只是落在箭上,并不能阻拦分毫。他大笑道:“我这六欲白骨大法,本就是用来穿梭阵法,破解护身法光所用,区区一个无名小阵,如何抵挡得住。” 第122章 出门   只是白骨神君才得意的笑了几声,却见得玉清大师早就催动灯花,化作一片火光将两人护住,骨箭落在两人头顶,就各被一朵灵焰拦住,攻不过去。   他顿时一阵恼怒,涌动法力,将魔幡一挥,骨箭一阵抖动,更往下压。   邓八姑朗声道:“你敢小觑我门中阵法,今日便叫你识得厉害。”伸手一指,光圈一个收缩,风雷针一闪,化作流光。叮的一声,落到黑色骨箭上。   “啊!”法宝受损,白骨神君立刻有了感应,怒喝一声,却顾不得其他,先挥动魔幡,带着四枝白骨箭飞回。无论是邓八姑催动风雷针,还是玉清大师鼓起金灯火焰,欲要拦截,都晚了一步。   白骨神君仔细瞧了瞧,手中骨箭,中间虽只有一个小孔,可灵性已经失了好些,便是如何温养,也恢复不了原有,愈发生气。   只是看着对方那风雷针和金灯,知道如何心急,也攻不过去;若用出压箱底的法术,不见得就能杀了她们两个,似又不值得,便强行压下心火,只将本身阴魔火与六欲幡一合,落在山谷。   这一阵魔火如雨,直直的落了半个时辰,也分不出高下。   邓八姑法力虽不高明,可有阵法为凭,无须多费力气,这等攻击,就算是十天十夜,也能恢复过来,何况一旁还有玉清大师帮衬,时不时发出离合神光,逼得对方也要防御。   白骨神君几次要动用最后的招数,却强行忍住,非止是不值,更知对方两人师门都极为厉害,不定留有后手,省得落下个徒劳无功。   这般一想,他就有些骑虎难下。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五台派众人见到阵法厉害,倒还也话可说,如今躲在山谷,打一场平手,传扬出去,简直是丢了脸面。   只是再斗,一样没有结果,思来想去,还是准备离去。正在此时,他耳边一动,嘴角泛出一丝冷笑,身上又泛出阴云,将山谷笼罩,一边拿出一枝白骨箭,念念有词,过得一会,法力所化阴云急剧收缩,一起涌到了箭中,泛起碧光莹莹。   清师太道:“小心,老怪要拼命了。”催动明灯往前一罩,将两人周身全都护住。   那白骨箭疾如流星,穿透风雷大阵,射向邓八姑。她刚要指挥风雷针迎上去,忽见对方抬起六欲尘魔幡,只得放过骨箭,先稳住大阵。   四色欲光落在大阵上,玉清大师抬手一催,金灯发出一片火光往上涌动。   就在这时,白骨箭已经落到两人头顶,骤然一分,先是一道紫光闪耀,现出一面血色的小幡,往金灯扑去;接着又洒落一片碧砂,炸在金灯护体光芒上。   玉清大师正要催动灯火,却叫那小幡拦截,这一个刹那,白骨箭已经近到身前。   邓八姑将雪魄剑丸往外一催,拦在前头,可这白骨箭竟“啪”的一声炸开,剑丸顿时被弹开。她忙鼓动护身法光,将余势挡在身外,同时有些疑惑,若只这样,对方岂不是白白废了一样法宝。   忽然小腹一痛,一股寒冷透体而入,不止是冷,还有极度的阴森。她立刻明白遭了暗算,将雪魄剑丸收回体内,将身躯冻住,暗自传音给同伴道:“玉罗刹,快走,我中了暗算!”   玉清大师吃了一惊,一点也不迟疑,法力往金灯涌动,顿时火光大盛,将四色欲气、碧磷火光全都驱逐,抱起邓八姑,就往南面去。   白骨神君大喝道:“哪里走!”便急冲过来拦截,邓八姑一掐法决,风雷针化作一道流光落入手中,又咬牙引爆了大阵,平地震天的一连串的巨响,四周山崖立刻崩塌,一道地火从山谷猛烈涌上,正将敌人笼罩在内。   玉清大师才飞不远,忽然那血色小幡往前一拦,底下一道幽光激射而来,她大怒道:“原来是你们这帮妖鬼在一旁暗算!”从怀中取出一个圆溜溜的雷丸,扬手打出。   那幽光躲避不及,正好撞上,听得一声霹雳,里头的妖人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形神俱灭,死了个透彻。白骨神君方从地火中脱身而出,忙停在空中,怪叫道:“弥陀神雷?”   玉清大师也不逃,伸手一招,将那妖人遗留下血色小幡收在手中,狠狠瞪了白骨神君一眼,这才转身飞遁而去。   白骨神君看着山谷一片狼藉,又看看半空中妖人消散的地方,身形一转,往五台山而去。   ……   玉清大师托着邓八姑,急落到三折崖,对古神鸠大声说道:“鸠道友,八姑受了重伤,快快去请沈真人!”   古神鸠吃了一惊,忙道:“老爷在闭关,一时半会无法联络,我去叫二师兄出来,现今只他能有办法。”   等两人入到厅中,俞峦及清玄门中的几个弟子已经在此等候,司徒平过来,仔细验视过后,才松口气,说道:“亏得邓师姐江湖经验丰富,用雪魄剑丸将毒性冻住了,否则不堪设想。”   他取出三枚丹药,两粒内服,一粒外敷,先将邓八姑唤醒,又慢慢调养,只三五天功夫,已将毒素祛除,能够起身。   此时沈元景已经出关,过来问道:“那白骨老怪虽然厉害,可你们两个联手,又有许多法宝,落败倒有可能,应不至受如此重的伤。”   玉清大师将当日情形,又讲了一遍,俞峦递过那一面血幡,说道:“这是冥鬼徐完的法宝血沙幡,是以才有那般阴险,八姑也无法察觉。”   沈元景嘿了一声道:“冥鬼徐完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么?敢插手峨眉与五台派的事,还不惜得罪我与优昙几人?   俞道友你也不要生气,等八姑养好伤,咱们先找白骨老怪算账,再上北邙,今番是他们理亏,若不给个交代,我把他们山头给掀掉。”   俞峦顺了口气,说道:“只怕对方可不愿意你等,昨日杨达师侄下山打探消息,听说北邙山的一些妖鬼,已经到了黄河对岸,少数零星几个落到这边,伤了一些人畜。”   沈元景眉头一挑,道:“好啊,我不找他的麻烦,却先来惹我?真当我这些年的名头是吹出来的么?商风子何在?”   他环视一圈,却没见着人,杨达道:“四师弟听得妖鬼入侵的消息,便立刻下山去找母亲,按道理说,就算是要把人接来,也应该回来了吧。”   沈元景二话不说,立刻飞出洞府外,才御剑行了不远,察觉法宝囊中一阵跳动,将那血沙幡取出,此幡就要脱逃。他如何肯放之走,抬手打下一阵清光,将之困在里面。   正要放回法宝囊,忽然里头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说道:“大胆,竟敢困住本座的法宝。不管你是何人,速速将这小幡送到北邙山,否则将你神魂抽出,永入魔火。”   沈元景冷声道:“区区一个北邙死鬼,大言不惭。我若不给你个教训,还真以为我清玄门好欺负。”   “是你,清玄小儿!”徐完声音高了一截,喝道:“速速将我法宝还来,此事一笔勾销,否则叫你……”   “聒噪!”沈元景一松手,那血沙幡挣脱出来,飞到半空,里头传来声音:“算你识相,否则叫你……”   忽然一道紫光闪过,嗤啦一声,将这小幡斩成两半,顿时清静。   ……   沈元景在商家小院盘旋一圈,却意外发现里头很有几分热闹,全不似只有一个妇人主持、居住的地方。   他寻见商风子,在一个偏僻的小房间里头闷着,便传音过去,叫了出来,找了一处荒岭,问道:“我还以为你遭了暗算,急匆匆而来,怎地你躲在里间,不与你母亲交谈也不回山中?”   商风子连忙拜倒,说道:“弟子心中烦闷,不知如何排解,留在府中不愿见母亲,回了山中也不知如何说起。”   “所谓何事?”沈元景奇道:“当年你母子二人,在一个破旧的小山洞里头,艰难度日,都未有什么矛盾,怎地现下生活好了,反是不平?”   商风子抬起头来,泫然欲泣,低声说道:“母亲,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沈元景听得一头雾水,叫他从头说来。原来是其母到了镇中,虽有钱财,可商风子常年在山中修炼,孤单得紧。又得了灵丹滋养,恢复了昔日少女姿色,只出门几次,便引来许多人追求。   她也拖了许久年,直到前年,见商风子长大成人,这才放心,同意嫁给了一个等了她十来年的老实人。   沈元景叹口气道:“你是因为你母亲改嫁,叫你丢脸了么?”   商风子摇摇头,说道:“她吃了一辈子苦,正该享福。我只是觉得,母亲就像是突然离开了我一样?”   沈元景脸色才好看一些,说道:“那便还有救。我道你明明资质不差,为何进展总落在一众弟子的最后,原来是有这般心思。   此乃你家务事,我便为人师表,也管不到这等程度,更不想管。你只需好好想想,你母亲有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商风子坐在山间很久,才摇头道:“她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太过自私。”又叹口气道:“只是我想不明白,她儿子已经是‘神仙’了,她为何还怕一旦死后,逢年过节无有后人祭拜?”   沈元景道:“咱们是修道之人,才明白佛家那些个轮回转世都是鬼话,不到一定境界,或有高人护持,神魂都是消散在天地。只是凡夫凡妇却不一样,认知之中,灵魂转世,是他们的精神寄托,   你一样是在这种寄托之下成长起来的,不过是现下增长了点见识,就去鄙薄这种愚昧,无异于不承认他们曾经的贡献,也在否认你的来处,实在是有些过于傲慢。   况且这等虚假的信仰,算是他们肯传承子嗣的一样根基,也曾经是约束他们不为恶的绳索,效用极大。”   商风子理解不能,说道:“那为何有如许多笃定神佛之人,做下许多恶事?”   沈元景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说道:“因为神佛本就是从人中来,学了好的也沾染了坏的。特别是那有钱能使鬼推磨的路数,学了个淋漓尽致。你看那佛陀身上的金漆,那一缕不是用赎罪的金子银子铸就的?   既然罪孽能赎,那作恶何妨?也正是如此,才叫有识之士清醒过来,若有说有神佛慈悲,可实际却贪婪如恶鬼,岂不矛盾?   是故无有神佛,一切惟己。”   “可为何我们要成仙?”商风子还是不解。   “傻小子。”沈元景笑道:“仙是超脱,神佛是禁锢。若有人要高高在上,称神称佛,便是要将你奴役,万万不可听从。你若是不悟不透这个道理,永远也修炼不成大道。” 第123章 发动   两人回到山中,见到商风子并未出事,一众师兄弟们才放下心来。   沈元景说道:“如今峨眉为了减轻三次斗剑的压力,先发制人,与五台派起了冲突,剪除他们羽翼。我本想着让他们斗便是,咱们关起门来修炼,自然无灾无劫。可惜天不假人愿,只一动便引得祸事临门,躲都躲不开。”   他伸手止住玉清大师,接着道:“那北邙山与我们,算是近邻,素来无有纠葛。今番不知是起了什么心思,竟相助白骨老怪,暗算八姑。   我听得俞道友说起,非但如此,他们还敢越过黄河,破坏当初两方默契,简直是不把我清玄一门放在眼里。我思虑许久,还是我们崛起太晚,叫人生出错觉,以为是根基浅薄之辈。   看来平素杀两三个妖孽,并不能叫人信服,还是要如凌道友一样,堂堂正正的对上一方大派,将之压服,才显厉害。我意要以北邙山为敌,竖立威望,凡门下弟子,皆有重任,不可逃脱。”   自杨达以下,到最后入门的上官红,脸上都带着激动,余英男杀性最重,更是锋芒毕露,恨不得现在便出去厮杀一番。   那古神鸠忽然站了出来,说道:“老爷,今番报仇,我也能够前去么?”   “你与八姑一样,也算我记名弟子,当然要去。”沈元景笑道:“莫不是你四千多年没有啖鬼,口中发淡?”   “是。”古神鸠脱口而出,才觉不对,又连忙摇晃脑袋:“不不不,是弟子……弟子犯了口腹之欲,请老爷责罚。”   沈元景道:“便是庙里头的木胎泥塑,还想要一副金身,何况是人?我等修的是仙,又不是要成神成佛,人之欲念,怎可去除?   只要你恪守门中规矩,不许滥杀无辜,我也管不到那么宽。况你对付鬼怪,本就是一把好手,如此战力,为何放着不用,弄些假慈悲。   今番你出战,真是要大展神威,好好抖一番威风,教北邙山一众鬼党,好好做人。”   古神鸠大喜,正待谢过,忽然石生大叫道:“不对!”   众人看去,他晃着脑袋说道:“明明都是些鬼,如何还能做人?是要教他们好好做鬼才是!”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是是是,如此你便与古神鸠一道,待那徐完使出恶法,好好教他做鬼,如何?”石生忙不迭的点头。   这一番计议已定,众人便立刻行动起来,除裘芷仙与上官红功行尚浅、邓八姑新愈之外,只玉清大师不是门派中人,留在此地,其余人架起剑光,一路行到黄河。   但见河面宽约有数十里地,真有大湖之阔。激流翻腾,巨浪漫卷,扑面而来,如山峦崩催,星河倒挂。石生尚且是第一次见这等奇景,看得目不转睛,瞪直了双眼。   不一会,杨达与商风子回来禀报道:“师父,果然有许多妖鬼都越过了黄河,镇子里的都潜伏了好几头,其余大都在山林之中。我与师弟一路探寻,非了不少功夫,已然尽数诛灭。”   “如此甚好。”沈元景转头说道:“英男与明娘打头,但路上见到恶鬼,不需询问,一路杀上北邙去,揪出徐完来,叫他磕头赔礼。”   “若他不肯磕头呢?”余英男问道。   “那今后北邙山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沈元景淡淡的说道,杀气散发开来,几个弟子齐齐打了个冷战,叫俞峦都有些心惊。   “五师妹,咱们先行,替师父扫出一条干净的路来。”余英男更加兴奋,只觉一枚剑丸止不住的跳动。   米明娘也是如此,双目闪闪,如熊熊火光,轻喝一声道:“师妹先走一步。”化作一道黄光,顷刻远去。   余英男一跺脚道:“师妹赖皮,明知道我还没练成剑光化虹的手段。”不过她将身形与剑一合,也慢不了多少。   沈元景转过头来,说道:“司徒平,我知你素来不喜欢争斗,便由你押后,若有人过来询问,就说是清玄门下办事,请他们行个方便,不要打搅。”   司徒平笑道:“师父,我明白的。”   沈元景满意的点点头,追着前面两个徒弟而去。   石生有些奇怪,凑了过来,问道:“二师兄,你明白了什么?若是有人非要捣乱呢?”   司徒平仍旧温和的说道:“不妨换种方式来劝说,如果他们活着不愿行个方便,想必死了还是愿意听话的。”   俞峦一怔,暗道:“沈道友门下,真是一窝煞星。我还以为这司徒平会平和一些,想不到杀心也如此之重。不过值此大争之事,确实不可软弱。   八姑不过是沈道友记名弟子,受了偷袭都如此震怒,我还是正牌的师父,怎可置身事外。也罢,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改改性子,免得天劫临头,都没有抗争之心。”   她一催剑光,同杨达等人一起,追及而去。   ……   米明娘并不走旁的路,一路直行,从低空掠过,见得一片好好的田地,全都荒芜,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同北岸那一片繁华是天差地别。   她正奇怪,却见前头三个头戴白纸帽,龇牙的鬼怪,拖着一个骨瘦嶙峋的人往南而行,心中有些奇怪,暗道:“大白天的,此地怎么会有鬼怪出没?”   忙隐到前头,从剑光上降落,装作过路人无意撞见,正待问话,可对面鬼怪见着生人,齐齐呼喝,拿着锁链、哭丧棒、血幡冲来,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米明娘冷哼一声,也不用飞剑,只伸手一指,一道金光从手指中飞出,往前一绕,杀了其中两个,留下一个准备问话,却见这鬼怪在剑光缠绕之下,仍旧挣扎不已。   她喝道:“你这恶鬼,还敢动弹,小心我叫你神魂俱灭。”可那鬼怪恍若未闻,双脚踮地,往前跳来,仔细看双目,是一片白色,全无神采,嘴里“嗬嗬”叫唤。   她立刻明了,这鬼怪并没有神识,便催动剑丝,往里一缩,将这鬼怪灭杀,又走到那人面前,问道:“此地是怎么了,为何白日也有恶鬼?你又为何被它们捉住?”   那人抬起头,有气无力的说道:“禀仙人,那些恶鬼是北邙鬼国帝王的阴兵,负责四处捕捉生人。”他十分虚弱,说这几句话都很是吃力,一副马上就要倒毙的模样。   米明娘从法宝囊中捡出一枚丹药,合着甘霖决打入这人体内,只片刻功夫,这人眼见着活过来,眼中有了生气,看着也不过四十许的年岁。。   他忙跪倒在地,磕头道:“仙人恕罪,方才不是在下有意怠慢,实在是无有力气,生怕跪倒之后就再也站不起来。”   “你且起来说话。”米明娘见他口齿清晰,松了口气,说道:“你将知道的,关于此地与北邙山的事,都说与我听。”   这人爬了起来,说道:“仙人要听,我自是知无不言,不过还是换个地方吧。那几个阴兵身上都有北邙鬼朝的标记,一旦被杀,不过一时半刻,就会有鬼差过来查看。   若鬼差离得远一点,咱们还有些机会逃走,离得近了,今日可就拖累了仙人。”   米明娘淡淡的道:“你说的是那两个么?”伸手一指天边,两道灰光朝着这边飞来。   这人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上,说道:“仙人快逃吧,这两个鬼差可与先前那阴兵不同,都是有法力和法宝的。”   “那便也是有意识的?”米明娘得到对方肯定回答,点了点头,取出锦云兜,往前一抛。   两个鬼差大喝道:“大胆修士,胆敢杀害鬼帝的阴兵,还不速速束手就擒!”就见着一张手帕从对方手中脱出,一个眨眼,便化作几丈方圆大小。   它两个只来得及叫了“饶命”,就被收在其中。   这人看得目瞪口呆,等到米明娘发问,才醒过神来,大叫一声,转坐为跪,不住磕头道:“求仙人慈悲,送我到北岸去。”   米明娘说道:“你先说说,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人才坐起来,说道:“这一说,就要追溯到很早之前,前朝灭亡,天下大乱,此地归了杨天王。初始还算清明,有神仙庇佑,官吏不敢乱动。   过了几个年头,渐渐传出闹鬼的消息,人人惊惶,更是跑了不少。后来大伙发现,鬼怪并不入城镇,也大多是在夜间行动,便去了担忧,仍旧照常生活。   那时我便该走,只是祖宗基业在此,又读了点圣贤书,不敢远游。谁知一年前,事情有了变化,许多人白日里也见了鬼怪,受其所害。   这时大家才知道怕,都要往外跑,却已经迟了。各地村镇外都泛起了浓雾,凡是出了浓雾之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那一个村子,除了我因为老母瘫痪在床,无人料理,走不脱外,我夫人与几个孩儿,俱是第一批外出之人,都已失散,不知去了哪里。前些时候母亲过世,到了近日,一点存粮吃完,才壮着胆子出来,便被抓走。   除我之外,还有一个其他村上的人,被关在一起,我问了问,遭遇和我相差无几。可惜只几天,他就病死了,生魂被领头的一个鬼差,拿着一个坛子装走。   其实仙长也不是第一个救我的人,前番还有一位道人,杀翻了几个阴兵,带着我们要离开,却被鬼差寻着标记找来,围攻而死。   那时听他们对话后,我才知道,这些阴兵,都是北邙鬼国放出来,抓生人回去的。”   米明娘眉头皱起,指向北边,说道:“我现下还有要事,不能顾及你,那边来路无有鬼怪,你自己寻去河边躲藏,或许要不了多少时候,此地便可重复太平。”   等这人走后,她取出锦云兜,对两个鬼差一番拷问才知,冥圣徐完学了人间帝王做派,将北邙及周边地界尽数化作鬼国,至于为何要抓捕生人,就不是它们所知。   米明娘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将两个鬼差灭杀,一路往前赶去。 第124章 哨站   渡过黄河,到北邙山不过一两百余里的路,米明娘却走了好几个时辰。   等她到得前哨,便见着天空中满是鬼怪,如同群蚊一般,嗡嗡作响,绕成一团。中间白光闪烁,时不时有轻喝传出。她听出是余英男的声音,连忙放出剑丸,一个变换,分成五道剑影,突入其中。   剑影来回,每每穿过一个鬼怪,就能将之灭杀。只是鬼怪众多,源源不断,还分出许多个,往她攻来。   余英男大声道:“师妹,这些阴魂并无多少法力,无须用剑光分化的手段,只你催发剑光,便可灭绝。”   米明娘立刻遵照,伸手一指,各道剑影顿时发出金光,来回穿梭,但有被剑光罩住的阴魂,全都消散无形。   两人这一通好杀,也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此地清理干净。   “这些阴魂并无多少法力,却数量极多,真是麻烦。只是这一地,就浪费了许多时间。”余英男抱怨解决,又问道:“师妹不是先走一步,为何落在我后头了?”   米明娘便将路上遇见的事说了一遍,叹道:“我等久居太行山,竟然不知一地之隔,就有如此惨剧。”   余英男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成天高来高去的,哪里还记得落下凡尘看一看。这事我们也管不了,只能等师父前来,听他吩咐。”   米明娘道:“依着师父他们的脚程,应当早就过来了,是不是从其他地方进攻了?”   “此地颇大,倒有可能。不过师父也说,尽量灭杀徐完手下鬼怪,咱们还是分开行事,到山脚汇合。”余英男取了左边,说道:   “若是遇到打不过的敌人,就赶紧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米明娘自无不可,往另一边而去。   余英男一路挑了好几个哨寨,便撞见了杨达与商风子,忙过去帮忙,等将一地扫荡干净,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师父呢?”   杨达道:“俞师叔到了此地,发现整个北邙,被那徐完老妖布置成了一个大阵。围绕此山,每一座前哨,都是阵法的一个支柱。   虽然不知道这大阵有什么作用,光看这一番气势,便知威力必定不差。幸亏这大阵还没有完全成型,师父便吩咐我等,先将外围攻破,减少阵法的威力,然后再齐聚往山上去。”   余英男一喜,忙道:“看来我误打误撞,却立下了大功。我与米师妹分开,她去往了右边。咱们再接再厉,把左边这些攻破,再去帮她。”   她一马当先,找准下一处所在疾行,连续几场厮杀,才遇到一个能挡住她一剑的敌人。   这妖人使的一面纸幡,却又坚韧异常,挨了余英男一记飞剑,却丝毫无损,反落到一旁,大声喝道:“来者何人,胆敢冒犯北邙鬼国,吃我秦左一击。”   他将纸幡一晃,生出一道白烟,直扑往对面。   余英男正要出手,却被随后赶来的杨达拦住,说道:“这人法力一般,便让四师弟出手罢。”   商风子连忙上前,将一柄金戈放出,往前一划,就将白烟扫落,轻松到连他也不敢相信,愣了一下,忙继续朝着对方攻去。   余英男问道:“这人法宝厉害,可法力并不高明,难不成是徐完宠爱的徒孙?”   杨达笑道:“非也。他叫做黑丧门秦左,原本是一个厉魄,因生得威猛,得了老妖喜爱,收做弟子。到如今也只几十个年头,法力能有多高?”   余英男撇撇嘴道:“我入门也不到二十年,要杀他,不过是一、两剑的事,这般废物都能做老妖弟子,他真是瞎了眼。这争斗没什么看头,大师兄你看顾四师弟便是,我再往前杀一阵。”   她立刻转进,杨达笑着摇头,专心照看商风子,只是一刻,便朗声道:“师弟,这等废物,不合你拿来练手,赶紧了结了罢,不要耽搁时间。”   秦左大怒,喝道:“你骂谁废物?”嘴里念念有词,将全身的法力都涌进白纸幡中,化成丈许大小,往对手罩去。   商风子催动金戈,往前一划,嗤啦一声,连余英男一剑都斩不破的法宝,竟被他轻易毁坏。   秦左大吃一惊,转身就逃,却被金戈追杀,斩成两截。   这时平地一阵风起,刮得高台呼呼作响。杨达笑道:“老妖给手下重要鬼怪都练有本命灯,落在妖宫。只灯一灭,立刻知道位置,便能赶来,非但可以报仇,还可将鬼怪游魂余气带回祭炼,成形复原。   只是他想不到,你这太古金戈,擅破兵刃,能灭神魂,这秦左一死,哪里还有残魂给老妖收拢,此刻便是他在生气,只不知他是否敢出门。”   商风子收起金戈,失望道:“我还以为这妖人能经几次打,却不知是这样。咱们还是赶去下一个地方吧,否则三师姐手快,都要叫她杀完了,将来叙功,我们没点拿得出手的,怎好面对师父。”   杨达说道:“急什么?老妖手下,恶鬼何止百万,还怕没有你的对手?再说我们所修炼的广成道法,并不是非要在杀戮中磨炼,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商风子这才松了松神,跟着杨达,不紧不慢的往前。   ……   另一边米明娘挑翻了好几个前哨站,正要飞遁,忽然虚空中现出一个极为美丽的鬼女,抬手打出一道阴雷。   那雷火碧绿,来势迅猛,好在米明娘为人机警,在敌人地盘更是留了三分心神防备,扬手将锦云兜放出,把爆炸之威尽数收束。   她在空中落定,喝道:“来着何人,怎么暗中偷袭?”   那鬼女并不答话,阴雷连珠似的发来。   米明娘便将锦云兜收回,放出剑丸,竖在空中,剑光一催,落在阴雷上,顿时轰隆之声大作,将周围染做碧色。   鬼女见此,心中一凛,正要再出手,忽然眼前金光一闪,暗呼“不好”,忙催动法力,一个飘忽,方自勉强躲过,却又见一道同样的剑光过来。   她身形连连闪动,边躲边退,让出很远,才大叫道:“这等剑法,你是清玄门下,为何要来我北邙鬼国捣乱?”   米明娘朗声道:“我两家本有约定,以黄河为界,不相干预,这半个月来,你们为何要派鬼怪来我门中地界捣乱?”   “该死!哪一个混蛋做出这等蠢事!”鬼女在心中暗骂一声,开口道:“鬼帝曾三申五令,叫手下不可侵扰清玄地界,定是有人不遵诏令,擅自行动。   你暂且停手,等我禀明鬼帝,查明真相,自然会给清玄真人一个交代。”   米明娘冷笑一声道:“擅自行动?真是笑话。难不成那拿着血沙幡,暗算我师姐邓八姑之人,也是自己找事?”   “血沙幡?”鬼女脸色大变,说道:“你可曾看错?那物乃是鬼帝护身至宝,轻易不离身,怎会随意予人?”   “你既然不知道详情,那就赶紧滚开,待我打上北邙山,自己去找老妖问个明白。”米明娘懒得和对方多话,又一催飞剑,杀了过去。   鬼女大怒,喝道:“不过是听说你是清玄门下,彼此乃是邻居,留又几分情面罢了,既然你这般找死,我就成全你。”   她将身形一晃,平地现出三道人影,各自掐着不同的法决,冲着对方而去。她真身却是暗中用了隐身之法,悄悄躲藏,准备偷袭。   “雕虫小技。”米明娘勾动心神,将飞剑一分为四,三道剑影分别戳破了对方虚影,另一道横在胸前,随时防备。   鬼女见找不到破绽,只得隐身中脱身而出,又发阴雷攻击,却吃几道剑影挡住。非但如此,剑影破了她的招数,立刻她身上杀过,逼得她又只能躲回去。   这一番动作重复了好一会,米明娘便摸清了路数,等鬼女刚一隐身,说道:“看你往哪里逃。”将飞剑催动,但见剑光乱舞,环绕周围,很快剑光中现出一道人形。   她找到鬼女的踪迹,一击飞剑斩去,将对方身形完全斩出,四道剑影上下翻飞,将其杀得左支右绌。   鬼女躲了几次,怒火中烧,将太阴幻形之法运起,身形更加飘忽,好容易闪出一丝空闲,大喝道:“不拿出点真本来是,还以为我怕了你。让你瞧瞧鬼帝太阴鬼篆的厉害。”   她双手往前一挥,一件罗网撒下,将米明娘罩在其中,也不收紧,只是将四面八方封禁住,同时嘴里念动咒语,使出要摄取对方真灵。   “看我用大阴吸魂之法,把你的真灵抽出来,送给鬼帝享用,叫你尝尝身不由己的滋味。”鬼女得意洋洋的大笑,又想到什么,说道:“不对!依你这张丑脸,便是我摄了你的真灵回去,鬼帝也定瞧不上你。”   米明娘也不生气,淡淡的说道:“我虽然丑,可在天地间立足,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不像你这等货色,离了男人,自己一个人便活不下去,不惜出卖魂灵,委身给一个妖鬼,还有脸来说。”   鬼女一愣,竟不攻击,呆立当场,许久后才醒转过来,大声哭泣。 第125章 破阵   米明娘见得鬼女模样,愣了一下,收剑不攻,只是不知对方是否使诈,也不收回,喝道:“你这妖孽,又要使的什么坏心思?”   那鬼女不答,只一个劲的哭,似真有伤心之事,过得许久,才慢慢回转过来,将身世道明。   她唤做乔乔,原是前明永乐宫女,生具绝世之姿,入宫不久,便被害怕她得宠的妒妃杀害。因有大机缘,得二世为人,更加美貌,及年长嫁人,怨恨夫婿丑陋,不肯同房,忿极撞死。   三世生在山西乔姓富豪家中,容颜依旧,性情更烈,痛恨男人如仇。刚订婚姻,全家便遭贼寇,不愿受辱而死。因怨气颇重,化作真魂戾魄游荡,被徐完撞见收容。   徐完喜她容貌性情,待之尤为宽厚,任她推诿不肯顺从,从不用强。此外非但教她炼形固魄,更将一部太阴秘篆尽数传授。只乔乔不愿永沦鬼籍,指望将根基打牢便转劫投生,修成正果。   可惜太阴秘篆厉害则矣,仍旧是左道旁门,她得了其中三昧,于正道一样是异途殊归,就算转劫或是夺舍,一样不能磨灭邪性。她虽心中失望至极,却不死心,一直不肯失身徐完。   二十多年前天机变化,徐完得了魔教一位长老相助,野心渐大,嚣张跋扈。近来又见得凌浑立派成功之后,更是要立下地上鬼国,成就一方之尊,永世不磨。   他虽自大,也知如今大争之世,高人众多,只来峨眉一家,也经受不住,就上西昆仑苦苦哀求,得了这位魔教长老传授一门阵法,在北邙山外炼就七七四十九座高塔,再把这北邙山为中枢,便可将此地界与天地间隔绝,自成一域。   “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米明娘脸色极凝,沉声问道:“照理说来,老妖此举若成,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对你而言,也是大有裨益,从今而后,不必担忧被人降妖除魔了去。”   “便是如此,我才要挣扎。他说若是将这大阵练成,便要娶我做个鬼妃。想我乔乔,三生三世都不愿沾染男人,只望自强;做了鬼,却要给人当妾,偏如此下贱么?”乔乔咬牙切齿,指天发誓道:   “我今日所言,皆是亲耳听来,若有半句虚言,叫我永堕鬼道,不能脱劫。”   “好,我便信你。”米明娘点点头,取出一柄飞剑,默念几句,往空中一放,说道:“我已飞剑传书给师父,禀告此事。你透露了老妖秘密,他定不肯罢休,你且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她便要加紧去摧毁其他高台,忽然乔乔转到前头,当空跪倒,哀求道:“仙长且慢!今日得你点拨,我已醒悟,原来自我落入徐完手中,便已然入毂,受他所传魔法迷惑。   太阴秘篆练得越深,越是堕落,更不用说我还不知不觉,将那最淫贱的大销魂法练成,深入魔道,难以自拔。虽我并未直接害人,可阴魂伤了无数,便是躲起清修,一样难逃天劫。   恳请仙长大发慈悲,救我脱离苦海,我愿帮着仙长,将其余高台摧毁,使老妖一场计较成空。”   米明娘叹口气道:“我法力低微,如何救得了你?何况照你所说,已是魔根深种,便是转到正教来,一样不得正果,何苦来着?”   乔乔咬着牙道:“便是身死魂灭,也要做个清白鬼。”   米明娘见她不似作伪,不由为之动容,沉吟一刻,说道:“也罢,你先跟着我,等回头问问师父,他老人家神通广大,说不得有办法救你一救。”   乔乔脸上大喜,忙磕头道:“我也不奢望仙长能收容我,只求拜在门下,做个打扫童子,余愿足矣。”   米明娘笑道:“不必如此,你天资不差,说不得师父一高兴,也将你收在门下,差一些也如门中另一位鸠兄,做个记名弟子,岂不更好。”   乔乔低头不语,只是一意恳求她收容。   米明娘开始还觉奇怪,后面冷笑起来,说道:“原来你是害怕仍步旧事。真是笑话,我师父何等人物,便是天上花容月貌的仙女下凡,也不在他老人家眼里,凭你这点容貌,也值得一提?”   乔乔听得浑身一颤,却仍旧不说话。   米明娘也不搭理,剑光一催,往下一处去,乔乔连忙跟上,帮着收拾群鬼,只又攻破两处,便撞见了司徒平。   “我见师妹一路匆忙,目标明确,煞气浓郁,看来也是知道了此处大有问题。”司徒平说道:“俞师叔算得此大阵有四十九座之多,你攻破几座?”   “我已攻破九座,另外三师姐和我分列左右,想必她不会比我慢才是。”米明娘答道,又将乔乔推出,捡重要的事说了一遍。   司徒平只看了乔乔一样,并无异色,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我便说这老妖为何倒行逆施至此,真不怕天劫与众高真出手么?   原来是他要用生魂浇筑这一座座高台,成就他鬼帝之梦。便是这一地的人口尽数给他掳掠,也是不够,难怪还到了我派地界偷摸行事。”   乔乔见得对方似对她容貌全不在意,有些心安,说道:“鬼帝素知清玄真人厉害,值此紧要关头,怎敢胡乱行事,竖下大敌?此事或许他真不知,恐怕是底下小鬼,因完不成摊派下来的任务,才铤而走险。”   “倒有可能。”司徒平笑道:“不过圣人有言:‘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是他门下,予他供奉,受他约束,自然他也要为此担责。”   米明娘说道:“师兄,此事重大,未免老妖反应过来,派人拦截,咱们还是赶紧,先将剩下的一些高台摧毁吧。”   司徒平仍旧是笑,说道:“你也未免太过小看老妖了,他为一方教主,法力高深,我们在这北邙山周围做下如此大事,他怎会不知?   师父与俞师叔早就攻上门去,将他拖住,才有我们能够从容行事。况且咱们师兄弟七人同来,分了五路,也不至只你和英男师妹出力。   大师兄因有心要磨炼商师弟,便算慢一些,恐怕四五座高台还是能摧毁的;石生师弟本就兼备两家厉害法宝,又有鸠兄相助,必定不比你们慢就是。   你现下便是飞速赶去,也抢不到他们前头,何况还要找寻?不若径直往山中去,请这位女道友带路,将路上的恶鬼一一剪除,如何?”   米明娘点头称是,又好奇道:“那二师兄你呢?你较我还晚到一些,如今破得几座高台?”   司徒平淡淡的说道:“算来也有十四座吧。”   乔乔不知司徒平底细,以为能是师兄,功力高深也属应当,米明娘却明白对方修道可是比自己晚了不知多少年,心头震撼,叹道:“师兄厉害,我不及也。”   司徒平摆摆手道:“师妹过谦,若论斗法之能,我如何比得上你与英男师妹,不过是炼丹之余,得了些小玩意罢了。”   他将手摊开,有几粒黄豆大小的灰白圆珠,光泽圆润,琉璃一般,递给米明娘,笑道:“我积年炼丹,剩余了许多废渣,心想总是师父辛苦收集草药一场,怎好浪费,便想了个法子,混杂地肺之火,练成了这丹煞阳雷。   对付法力高明之人,或不能够,可用来灭杀阴鬼,倒还多少有几分效用,一经投射,那一地阴魂但无法宝护身,都要被喷薄而出的火光扫荡,自然迅捷。”   米明娘接着手里,微微感应,便知威力绝不如对方所说那样弱,只不好说破,笑道:“那便由师兄安排,请乔乔道友领着我们上山去罢。   只希望几位师兄师弟已然将最后几座高台摧毁,可不要叫我们拔了头筹,石师弟又要噘嘴好几天。”   司徒平并不答话,只看着北邙山方向,她正奇怪,忽然脸色一变,一道红光从那方山顶冒出,冲天而上,如同喷薄的烟花,绚烂迷幻,连太阳的光彩也遮盖住。   接着一声巨大的响声,仿似黄河泛滥,倾泻而下,天地都为之一静,只人耳朵里头嗡嗡作响。   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怒吼:“清玄子,你敢坏我大事,今日与你不死不休!”言辞中的恨意,似倾三江之水,也难消解;虽隔亿里之遥,不可断绝。   “哈哈哈哈!”司徒平大笑几声,朗声道:“师妹,大事成矣,我们快快上山,一睹师父风采!”   他身上红光一闪,似个火星跳跃,只是一闪,便已消散,再看之时,已然出现在数里地外,速度之快,叫乔乔看得胆战心惊,自己根本无从防备。   米明娘也是赞叹,朝旁说道:“我先走一步,道友所说是真是假,我不作分辨;跟来还是离去,由得你自行抉择。”   她御使飞剑,化作一道虹光,紧追而去,眨眼消失不见。   乔乔咬住下唇,毫不迟疑,跟着往山上行进。   ……   山顶之上,沈元景与俞峦并立空中,剑丸上的紫光在身前不断跳动。对面是徐完与一个衣着大红、容貌妖冶的女子,两人面孔都已扭曲,似已气急。   脚下方圆数里,白骨铺了满满的一地,半数被雷火烧得焦黑,从那部分完整的骨头上可见,血红色的妖纹雕琢环绕,诡异莫名。 第126章 骨塔   原来沈元景虽在米明娘和余英男之后出发,可遁光更快,只这点距离,片刻即达。   因在半空飞遁,虽有鬼雾遮掩,凭借一双慧眼,仍将底下一座座高台看得分明。纵然他于阵法一道并不很精通,可两仪四象、五行八卦之理也是很有些积累,一下便看出不妥,找了俞峦过来。   俞峦确定此阵法厉害非凡,且作用不是一般的大,沈元景吩咐后面跟来的弟子,分成三路,将地面高台摧毁,他与俞峦先杀到了北邙山顶。   山顶之上,离着徐完鬼宫还有些距离的一座平台,有一样显眼的高塔,占地颇广,高达四十九丈,有七层七面,全是白骨累成。   每面黑雾腾腾,既有幽魂厉鬼、全非人类,龇牙列齿咆哮;也有惧怒哀憎各样人面阴魂,漂浮游荡。每层斗拱与最高处的屋檐,是一个个头骨拼接,双目之处空洞洞的,十分怕人。   以沈元景之见识,见此无尽白骨构建的魔塔,胸中也要腾起滔天怒火,脸色阴沉,几要按捺不住,拔剑就杀。   徐完察觉二人前来,与他情妇、血河仙娘鬼姥鄢妮拦截上来,厉喝道:“清玄子,此处是北邙山腹地,你为何不经通禀,擅自闯入?”   沈元景伸手一指白骨塔,说道:“特来除魔!”与此地罪恶相比,邓八姑之受伤、北河畔鬼怪侵扰,都算是微小之事。   徐完脸色一变,说道:“你不过是个旁门野道,什么时候学了峨眉那般虚伪,除的什么魔?你自己在旁人眼中,还不是杀星降世、真魔一流,怎地不把你自己除了?”   他见对方目光停在白骨塔上,哈哈大笑起来,又道:“你不会是为了这些个区区凡人来报仇吧?那可真是笑话了。我等修士已然超脱生死,有无边神通,本就与他们不是一个物类。   譬若人之视于牛羊,要杀便杀,要剐便剐,难不成我杀它们,吃它们的肉,也要考虑它们如何去想?还要应对你这等假慈悲过来讨伐?”   沈元景冷声说道:“你将凡人视作牛羊,本也不差。因你地位已高、神通已大,呼风则来,唤雨则至,生杀予夺,全在掌控,早就忘却当年生而为人,凡尘里头打滚的经历,自将自己算作天神。   忘本断根本只是你一人之事,奈何你不肯躲入深山自娱自乐,偏还想要众生供奉,取其膏粱为用,却鄙薄其赖以生存之麸糠;既喜万众朝拜,又以戏耍愚弄之为兴致,却非其俚语、禁其俗声。   人于马、牛、羊、鸡、犬、豕,用可,杀可,食亦可,惟虐之不可。非有物伤其类,实是以强凌弱之心起,则视牛羊如此,视妇孺老弱亦会如此。以自然之野性替圣人之教诲,怎可谓天神?不过禽兽尔。   若持禽兽之念,鼬可食鸡,鹰亦可捕黄狼,全凭物竞天择。那你昨日杀凡众肆无忌惮,今日见我来,又叫嚣作甚?”   徐完语塞,不能作答,强道:“你就以为自己一定能胜过我不成?此地虽然不是在我宫中,可我要胜你,也如杀鸡屠狗一样容易。”   沈元景轻蔑的道:“凭你?还是凭底下那些个,我一根指头就能灭杀的废物,就敢大言不惭?你现在滚回鬼宫中,说不得还有一线机会保得狗命。”   徐完心中暗恨,若非他为铸就大阵,将所有门人弟子都遣送出去,也不至于现在只他鬼夫妻两个,剩下的确如对方说过,恐怕坚持不了一个回合。   他又很是后悔,为了保守秘密,一个好友也没有请,对方两人过来,虽能抵挡,可要腾出手来将阵法最后一步祭炼,却又不能。   就在他进退不得,呼喝手下上前拼命的时候,山底下余英男一剑将撞见的第一座高台摧毁,立刻反馈到了白骨塔上,“咔嚓”声不断响起,一面墙上,许多白骨上的血色纹路渐闪渐暗。   徐完大惊,喝道:“你还勾结了旁人,过来与我为难?”   沈元景道:“只灭你鬼窟一门,何须寻求外援,我门下出手足矣!”他立刻将剑丸放出,分化漫天紫色剑影,散到各处,一开始就使出了剑阵的手段,将此地完全笼罩。   又起百多道剑光,直冲到白骨塔上。只是那塔上白光一闪,就将剑光消解于无形。   俞峦说道:“没用的,不将底下那些高台破坏,这白塔就有十万厉魄之力庇护,除非你有天仙法力,否则破坏不得。”   沈元景点点头,但见地上涌起四个面如白灰,身穿白麻道装,头戴麻冠,相貌阴冷狞厉的妖道,领着许多同样打扮的许多妖魂杀来。他只催动剑丸,一片紫光扫过,尽数化作飞灰。   徐完脸皮一抽,鼓动法力,抬手就是万千幽灵鬼箭,如雨而落;又将身上佩着的一个葫芦抛到空中,往外一倒,百丈绿火倾泻下来。他为尽快赶走敌人,一上来也是拼了命。   沈元景也不敢大意,更将剑阵一催,各道剑影齐齐震动,紫光剑气如若丝线,来回穿梭,片刻织就一张大网,将鬼箭碧砂兜在其中。   “你裁缝似的织布,也妄想挡住我的魔火。”徐完讽刺道,双手往外一推,幽灵鬼箭阴寒之气直冒,点在剑网上,立刻浸染一层白霜,剑丝节节崩溃。   沈元景说道:“果然是有几分本事,不容小觑。”伸手一点,半空现出一柄巨大的飞剑,生出亿万缕毫光,如太阳之明,幽灵之箭冰消瓦解,消散无形。   徐完深吸口气,催动半空中的那葫芦,喷出一道绿光,涌入碧磷砂中,沙沙而下,将空中巨剑包裹,不住旋转。   俞峦在一旁提醒道:“沈道友小心,这可是腐尸毒气、污血阴秽以及万千凶魂厉魄合炼而成,能污秽法宝飞剑。当日知非禅师一个不察,飞剑也受了损。”   “贱婢胆敢多嘴!”鬼姥鄢妮大声道,抖手便是一道血光,匹练似的朝她袭来。   俞峦双手一合,白光生发,虚空现出一个霹雳,炸到血光上。又不停手,更催动金风如刀,猛烈袭去。   鄢妮吃了一惊,这才晓得对方厉害,先将血光往身上一绕,化作护身之用,这才抬手取出一面暗红色大旗,一个摇动,便有朵朵血莲生出,缓缓往这边飘来。   沈元景早使出由实化虚的手段,将空中巨剑散去,化光穿出碧磷砂外,反过来将之包裹,剑气如丝,将一粒粒碧砂击破。   他见得妖妇红莲,分出几道剑光落在其上,并不能有丝毫损毁,皱了皱眉头,传音两句。   俞峦点点头,取出前古金灯,一催灯焰,飞出数百点金星,撞到红莲上,竟也只将之拦停,并不能消灭。   这金灯本是多样灵宝聚合而成,又在天蓬山灵峤宫得了赤杖真人之助,非但给她添加了许多灵材,更是亲手祭炼了一番,威力无穷,不输天府奇珍。   她顿时慎重起来,忙也如对方一样,将金灯顶在头上,金光垂落,先将自己护住,才发灵焰御敌。   徐完对沈元景喝道:“你自身难保,还敢多管闲事。”抬手打出一团红中带黑的火光,砰的一声炸开,照亮了整个剑域,一朵一朵,往空中来回穿梭的剑影追逐而去。   这赤尸神焰,是他取尸毒练就,专能污秽毁坏正教中的法宝飞剑,每一朵落在剑影之上,滋滋作响,紫色剑影像是冰雪遇火一样,渐渐消散。   徐完大笑,喝道:“看你还有什么手段!”更是加紧催动魔焰,要将遮天蔽日的剑阵烧开。   只是这一欢喜并未持续多久,那魔焰上一刻才将剑影除去,下一刻便又在旁边生出一道来,不多不少,不快不慢。   这时白骨塔上噼里啪啦之声大作,又有好几面塔上厉鬼咆哮、阴魂哀叹,齐齐消散,乃至白骨松动,光芒一齐黯淡。   徐完脸色立刻阴沉下去,知不能再等,先飞起一团灰白色的冷焰,紧跟着右手一扬,又是千条惨碧绿光同时射到,这是他多年心血炼就的阿鼻元珠与碧血灭魂梭。   沈元景见对方拼了命,将法力涌动,低喝一声,漫天剑影齐齐放亮,紫光大闪,充塞剑阵笼罩的整片领域,轰隆隆的一阵炸响,无论那幽魂灵鬼箭、碧磷砂,还是阿鼻元珠与碧血灭魂梭,尽数被逼退回去。   便是鬼姥鄢妮催生的朵朵红莲,也只多顶了两三下,一样化作血光,落回大旗中。见得紫光如烈阳灼烈,剑气似针刺而来,她忙将大旗一展,将两人护住。   又是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白骨塔另一面墙光辉熄灭,徐完一推鄢妮,喝道:“这时候护身还有何用,叫他多攻一会,大阵就完了,快放出血河。”   鄢妮点点头,嘴中念念有词,法决一掐,便见阵旗红光大盛,一道血色长河落出,从地面往上涌动,顷刻之间,将一片领域化作泽国,又有厉鬼无数,从中伸出手掌,朝人抓来。   沈元景闻着浓郁的血腥气,脸色更是变化,怒火熊熊,喝道:“一个用白骨铸塔,一个竟敢将这十万生人之血练成一道血河,今日若不是杀你这一对狗男女,难洗我心头之恨!”   他胸中怒火越炽,法力尽数化作剑阵之中,千百道剑影升空,遮蔽天光,化作漫天星辰,齐齐摇晃,一道道的剑气粗壮如柱,戳落下来。   鄢妮忙催动血河,一根根藕枝探出河面,顷刻红莲开遍,冲天而起,承接剑气。只是未料到对方愤怒之下,剑气威力极大,将红莲砸落,又撞入血河中。   她闷哼一声,眼角流下血泪,显然这一下措不及防,受了重伤。徐完忙放把阿鼻元珠放出,灰白冷焰滔滔,尚未显出厉害,却被一道剑光刺中,焰光连同整个珠子,一时消解。   鄢妮再不敢托大,忙挥动血旗,血河一个盘旋,急速缩小,化成一道弯曲的溪流,落在头顶。 第127章 血河   剑光一道道落下,徐完再不敢放出法宝,只在血河下躲避,眼睁睁的看着白骨塔上的光芒一点点的消散,如万蚁啃噬心肺般难受。   偏沈元景恨他二人残暴,不肯放过,但徐完一要出来,不惜法力,当头一剑落下,凶狠无比。妖人几番冲出,全都受伤,虽伤不重,可毕竟是落了败迹。   血河剑光冲突不断,时间随之流逝,只一个时辰,忽然那白骨塔最后一丝光辉也散去,再无神异。   徐完便要冲出,却见沈元景一声断喝,漫天剑影一合,化作一柄巨剑落下,插到白骨塔上,非但将那魔塔撞碎,白骨散落满地,连山也捅了个窟窿,地火阴雷喷涌而出,震天的响动传遍四方。   “清玄子,你敢坏我大事,今日与你不死不休!”徐完大叫一声,冲了出来,脸上刻满恨意,似天生如此,非岁月所能冲刷。   沈元景冷声道:“正好我也饶不得你,今日咱们,只有一个能生离此地。”   俞峦尚且是首次见他如此生气,暗道:“沈道友杀性如此之重,却能维持心性,不堕邪道,允称正道人物,想必也是这般修道年长、历劫许久,仍旧怀有一颗仁慈之心罢。”   剑光又起,百十多道剑影绕着妖鬼二人缠绕,只是那血河毕竟是十万人血气聚集,纵然还未祭炼成型,可威力也极不凡,剑气落入,如急雨打在水面,波纹不断,却伤不了根本。   俞峦正要上前相助,忽然远处一道火光闪动,眨眼到了面前,却是司徒平赶来。   他低头一见,便知这白骨累累,皆是这一地界无辜生灵,本已有了预料,仍旧是心头火起,再看那一道血河,说道:“师叔,这无边罪恶都是这两个妖人犯下的么?”   俞峦点头,说道:“我与你师父上来,得他二人亲口承认,否则你师父何必生出那般大的火气?”   司徒平道:“那这两个孽障可真真该死。”看沈元景已经将对方彻底压倒,又道:“师父动了真火,想必两个妖人也活不过今日。   我本想见识师父风采,可见到地下白骨、空中血河,心中不适,还是先往鬼宫中去,诛杀残余的妖人,省得他们逃走,又闹出更多祸端。”   说话间,米明娘、余英男也先后到来,目光灼灼盯着场中,俱都义愤填膺,愿随司徒平一起,将满山恶鬼诛灭。只临行还有些不甘,或难见沈元景大展身手。   俞峦说道:“你们却是来得晚了一些,那妖人现在如同缩头乌龟一样,不敢露面,全不能如方才一样,用尽了手段,也输给你师父只一柄飞剑,真显剑仙风采。”   三人遗憾,各自分散出去杀敌。片刻后,杨达携商风子而来,一样外出。   只石生骑着古神鸠到此,俞峦将他留住,说道:“鸠道友是妖鬼克星,你师父今日定要灭杀他们两个,你可留在此地,防备他们暗使妖法逃脱。”   徐完见了沈元景徒弟一个个来,又一个个的去往各地追杀他门下,愈发急怒,等鬼女乔乔到来,心中一惊,传声道:“乔乔,敌人凶残,不可力敌,速速退去,往华山见烈火祖师,求他过来援助。”   乔乔见得一高大英伟的青年男子,出剑将她眼中法力无边的冥圣与鬼佬困住,打得两人毫无还手之力,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暗道:“这便是清玄真人了罢,难怪米仙长那样出众的人物,仍旧是敬若神明。”   她哪里理会徐完的传音,上前两步,拜倒在地,说道:“鬼女乔乔,见过两位真人。那妖鬼在魔宫中尚且留有一丝分魂,如不能将之找出灭杀,便是现下将他灭杀,立刻神魂转移,又能复生。”   徐完见她拜在俞峦身前,如何不知其已然背叛,及听到此言,勃然大怒道:“无耻贱婢,亏得我对你真心实意,传你诸多法术妙用,全不逼迫,今日见得我落难,竟敢背叛。   你无知浅薄,不要以为我便必死,等我脱身出去,定将你抓来,在魔火中炼上千年万年。”   他咬牙切齿,边上鬼姥鄢妮冷哼一声,说道:“我当日便说,此女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如何会真心实意屈服。叫你便不用强,也应使魔法迷惑。   偏你如个雏儿一样,要弄什么纯情。现下好了,费了如许多的工夫,依旧不得人真心,被弃之如狗一样,平白丢了一教之祖的名头,简直笑话。”   徐完暴跳如雷,喝道:“到了这时,还说这些作甚?就算我虎落平阳,也不是这贱人能欺辱的。”   他跳将出来,先将碧绿葫芦放出,碧磷砂漫天洒落,往乔乔头顶落下,又张嘴喷出一团鸡卵般大小的暗绿光华,径直撞向沈元景。   古神鸠迅速立起,怪叫一声,身形立刻暴涨十余丈高,张开丈许大小的尖钩铁喙,喷出笔直一股紫焰,长虹吸水般,将那碧砂全数吸了进去。   跟着伸开那大约丈许的钢爪,抓到碧绿葫芦上,一个拖拽,压到脚下。一招建功,他又偏头要去吞那暗绿光球。   沈元景斥道:“住嘴!此乃妖鬼内丹化成的阴雷,你有几条命?”   他脸色极为郑重,分出两道剑影,一柄落到旁边,将石生、古神鸠和乔乔护住;一柄到了身前,剑光把自己和俞峦裹住。   一道幽暗晦涩的光芒腾起,黑烟一般弥散全场,顿时暗如深夜。但凡暗光所至,一切解离,累累白骨,尽数湮灭;便是山石,也一样消解,一座山头凭空消失。   两道剑影紫光腾腾,如两盏灯笼,各将身后之人包裹。剑气锐利,黑光逼近前头一丈,滋滋作响,却也被剖开,分往两边,不能侵袭。   “轰”,声音不高,却极闷极重,如敲战鼓,砸得人心胡乱跳动。石生三人一阵头晕,如饮醇酒;便是远处的司徒平几个,也齐齐晃动,好容易镇定心神。   徐完放出多年的内丹,化成一枚阴雷阻敌,自己脸色立刻委顿。鬼姥鄢妮忙将血旗挥舞,血河往前一卷,将她和徐完卷到里头,便要往外飞走。   “嗡嗡嗡”,飞剑一柄一柄的落下,逼得两人又往后退,去见沈元景周身浮动紫光,从黑烟中缓缓飞了出来,说道:“我前番曾言,与你两个恶鬼,今日只能一方脱离。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徐完大叫一声道:“欺人太甚!”便要上前拼命,鬼姥鄢妮忙扯住他,转头道:   “清玄子,咱们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番确实是我夫妇二人有错,不过你打上门来,已将我等辛苦多年的大计毁于一旦,门中更是遭受重创,也算报的大仇,便适可而止吧。   难不成你真个为了区区一些凡人,要置我二人于死地?须知困兽犹斗,若你执意要取两人的命,也绝讨不了好。况且你也是转劫前辈,见我这一面血旗和道法,难道还不明白,我可不是没有来历之人。”   沈元景冷声道:“那又如何?无非是血神传承,吓吓别人也就罢了,拿到我面前卖弄,还差了一些。”   “好好好。”鬼姥鄢妮恨恨道:“你既如此嚣张,那便来试试,看是你先攻破这血河大法,还是祖师赶将过来,将你一门尽数诛绝。”   她摇动血旗,血光猛然一涨,将他们夫妇两个一齐吞入其中,原地只留下一截血河,由虚空而来,汇入虚空而去。   这时黑光消散,天日重现。沈元景对俞峦等人说道:“你们且去收拾首尾,这两个妖人便由我来对付,定不叫他们逃脱。”将身与剑一合,一头扎入血河中。   从外看去,血河只那么一点,可内里空间极大,无边无际。入眼满是红通通一片,只往前行了一截,有厉鬼夜叉手执刀枪,杀将过来。   沈元景连剑丸也不出,伸手一点,剑气透体而出,如丝一样,一个缠绕,便将这一队鬼怪杀个精光。   暗中徐完咬牙切齿道:“怎会如此,这人落到血河中,竟不受影响一样。”   鄢妮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此番动作太过仓促,血旗成就不久,还未祭炼完成,能有现在威力,还是得十万生人鲜血之故。   这人法力不定比你高,只是斗法之能实在厉害。光凭一剑,就能将你我诸般法术破去,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敌人。   我也曾问过祖师,他是哪一位前辈高人转劫,可连祖师也看不分明,只道或许是先秦之时剑侠一流,偏爱剑道,不惜转世也要走通这条路。”   徐完素知那位祖师的厉害,这番言语叫他惊疑不定,平白多出对沈元景的三分畏惧,说道:“那现下如何行事,难不成我们一直躲在河底,等他追杀而来?”   鄢妮说道:“我放出血河大阵,祖师便会有感应,只盼望他老人家能够及时赶来。如若不能,咱们除了拼命,还能如何?   不过你也不须太过担心,我这宝旗虽未完全祭炼,但终究是门中无上妙法成就,威力非同小可。我就不信,凭借十万阴魂,不能将他困住。”   沈元景一路往下,所见厉鬼也越来越多,虽多数都是新化而成,法力低微,可杀不胜杀。且阴魂与血河一体,只能毁灭一时,过后又能重生,源源不断。   “这般杀去,要等到什么时候,须得想个办法。”他停在原地,盘腿虚坐,一粒剑丸落在头顶,滴溜溜的打转,紫气翻腾,化出一道龙形。 第128章 红莲   紫龙一落到血河中,迅速变得如山岳般大,占据了小半个河道,一个翻腾,河水里剧烈动荡,掀起滔天大浪。   俞峦仍在一旁戒备,虽看不进河中情形,可由外观察,血河像是挂在半空的一段红色的纱布,随风飘来荡去,要脱出绳索,坠落一样。   那些个厉鬼阴魂,冲到半途,受此影响,都好似泡在了酒缸中,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站立不直;更有许多根基不稳的,一个河水冲撞便被打得粉碎,消散不见。   徐完两个所在的血河底部,也同被巨锤砸落,轰轰作响。鄢妮目瞪口呆,连忙涌动法力,操控血河又粗壮了一截,只是她这一动,紫龙也跟着变大,仰天长啸,声音透过界外,震惊百里。   血河在声音之中,如同蒸煮沸腾,哗啦啦的涌动,内中连环爆裂不休,似云气相撞,风雷交加,呼呼作响,从最下到最上,没有一处安稳。   其中凶魂大都是新生之辈,只一些头目是鄢妮从北邙山故有中挑出的一批,将将入道不至反噬。   是以这一刻,暴露出根基不稳的弊端来,休说帮助主人定住血河,连自身也都难保,在震荡中全都消散。虽只血河不灭,还能再生,也要一时三刻,现下是不能指望。   “这是什么法术?”鄢妮一直在河底看着,并未发现对方拿出什么法宝,清清楚楚见着紫龙由来,只是她从未见过如此剑术,恍惚间都要以为剑丸也是一种法宝。   徐完将鄢妮一推,喝道:“发什么愣,快想想办法。等他下来,咱们难不成真的就舍弃一身修为,靠着一丝分魂逃脱不成?”   鄢妮血旗擎在手里一晃,瞪了对方一眼,说道:“你怕什么,我这血河大法乃是祖师传下,如何只有这一点威能。便是他寻来,只我轻轻一动,便可立刻去到任意位置。   若是将我逼急,大不了我俩个挪移出去,将他封印其中,带回西昆仑魔宫,交予祖师好好炮制。”   徐完大喜,说道:“还等什么,便使了最后一招,省得一拖再拖,节外生枝。”   “你懂什么?”鄢妮喝道:“祖师因是要我办事,在中原立下此血旗,才将这厉害的道法传授。我若办不成事,还有将麻烦带上魔宫,指不定要受什么责罚。   如不到万一,我便是拼了命,也不能坏了祖师大事。你且去与他纠缠,我在一旁襄助,拖过这一阵,万事无忧。”   徐完还是有些畏惧沈元景,只是现下更无他法,只得硬起头皮,冲到血河上层。他那血沙幡前番被毁,阿鼻元珠与碧磷葫芦新进遭除,剩下碧血灭魂梭,本是伤敌至宝,却也不敢太过放肆,未战先将己身护住。   堂堂鬼国帝王、灵鬼教主,煊赫一时的冥圣,囊中法宝极多,手段千变万化,麾下更是阴兵无数,威福自用、生杀予夺,莫敢不从。便是遇正教英豪、魔门老怪,也气焰嚣张,从不让步。今日却被一个旁门散仙单人只剑杀得大败亏输,内丹毁损,乃至战战兢兢,不能正面对敌。   鄢妮叹了口气,轻轻摇动血旗,一股水流从河底涌动,飞速的上窜,落到徐完身上,化作一袭红袍,将之包裹庇护;又有水绳扭动如蛇,生出百千道,从旁骚扰。   维持紫龙所耗法力巨万,沈元景仍不遣散,将其稳在血河,定住变化。他想速战速决,也知若要斩杀徐完,非得破掉血旗这一件法宝,否则关键时候,总有干扰,难免功亏一篑。   现下勉力将一剑生万法的剑术用出,再不虞对方逃脱,头上剑丸分出三道剑影,一柄护身,将血蛇割草似的割除;一柄往前,斩向徐完;另有一柄直直向下,探寻鄢妮所在。   这鬼姥本就打着拖延的主意,自是不会与之正面交锋,但凡飞剑袭来,轻轻一晃,远远躲开,叫对方找不到踪迹。   如是再三,沈元景只摸到对方一点踪迹,却总不能追及,叹了口气道:“终究是力有未逮,想要求全,并不能够。”   他将三道剑影收回,头顶剑丸垂下紫气森森,迫开血河;紫龙扭动,摇荡河水,又将身躯慢慢缩小。   鄢妮见了,忙传声徐完道:“快,此人这个做派,后招定是石破天惊,快去阻止。”可徐完犹豫一阵,却不敢将碧血灭魂梭放出,只打了百多道幽魂灵鬼箭,落到紫光上,便被剑气湮灭。   她在心底大骂一声“废物”,猛烈摇动血旗,但见河中现出豺狼虎豹、夜叉恶鬼,张牙舞爪、各逞刀剑,齐齐攻来。   若给鄢妮多出十年祭炼,说不得此种恶鬼都能化实,只是现下宝物新成,不过是虚影,对付那些个道法不精的散仙尚可,遇到沈元景这种厉害人物,全无用处,撞到剑光,即行消解。   沈元景加紧施法,紫龙缩成一颗滴溜圆的珠子,又猛然往外一炸,瞬间亿万光线激射而出,竟将整个血河染成紫色。   外面俞峦见了,顿时明了关键时刻到来,忙将前古金灯扣在手中,又取出一个五彩光团,往空中一抛。   那血河本已平静,更有些个最早被杀的阴魂冒出,吃这光线中蕴含的剑气一划,又归虚无。   闷响一声,如同河底地龙翻身,浪涛窜出百丈高;血河似乎一个条多股纱线搅成的麻绳,被人捉起不停抖动。   在此情形下,鄢妮无从躲避,只能将一面血旗护住自身,任凭紫光打来,连徐完也无法顾及。   沈元景却咳嗽一声,未有攻击,剑丸落在手上,已很有些暗淡,这一击耗费此宝大半威能,非得三月不能恢复。他轻叹一声,暗道:“若是境界足够,单凭借剑光便有此威力,何须模拟神雷,耗损法力。”   徐完在剑气雷光中也有受创,只是见得对方剑丸受损模样,心头又生出胆气,将碧血灭魂梭一发打出。   “正要你来!”沈元景大喝一声,剑丸化作一柄飞剑,正中魂梭,从头至尾劈成两半,更往前冲,疾刺敌人。   “仙娘救我!”徐完边将护身法光催到极致,边凄厉大吼。鄢妮忙摇动血旗,只是血河中紫光莹莹,已将各处封锁,法力传达不至。   飞剑如电,斩在徐完护身法光上,并不停留,穿身而过。他惨叫一声,只此一下,元神已被击破,一道虚影一个闪烁,较天下任何剑光雷法都快,眼见就要逃逸。   忽然血河上泛起一层五彩云霞,将这虚影拦住,现出徐完惶恐模样。沈元景并不多话,飞剑一摆,连此神魂一样湮灭,从此这一个冥圣鬼帝,再不存于天地间。   “太乙五烟罗,清玄子你好狠的心!”鄢妮眼见得情人身亡,恨意勃发,双指一并,在自己胸口戳了个洞,心头血喷涌而出,落在血旗上,红光大盛。   她披头散发,嘴中魔咒迸发,血河一个摇摆,两头从虚空中断绝,化成一个圆球,渐缩渐小。内里河水粘稠,反过来将紫气压制。   沈元景顿觉周身一紧,压力无处不在,刚催发剑光,将河水破开,整个血球往外一冲,脱出太乙五烟罗,径直向西飞去。   他立刻明白对方是要往西昆仑去。以他现下的境界法力,如何能是那处一干老魔的对手?   沈元景驱动飞剑一划,这血色囚笼异常牢固。他脸色沉了下来,知道片刻也不能耽搁,将全部法力涌入剑丸,大放紫光,连同剑气一起发动,将此血柱定在半空。   只这么一会工夫,已入陕界。前头是两道剑光,一红一白,直直迎来;后面俞峦紧追不舍。   沈元景认出红白二人乃是烈火祖师与白骨神君,忙将身形一晃,与剑相合,化作一道流光,奔着河底而去。   鄢妮把血旗护在身前,沈元景伸手一弹,一朵兜率火落在上面,顷刻烧出一个窟窿,飞剑紧随而上,穿心而过。   血珠顿时一个动荡,崩散开来,又化成云雾一样,落入血旗之中,空中顿时现出一个虚影,又被赶将上来的俞峦用太乙五烟罗罩住。   白骨神君与烈火祖师晚了一步,正待说话,忽然一道红线自西遥遥而来,一声大喝传出:“住手!”   沈元景理也不理,飞剑一搅,便将鄢妮神魂诛灭。   眨眼红线到了面前,现出一朵红莲,里面怒声阵阵:“小辈,找死!”血光如丝,瞬间将他与俞峦笼在其中。   沈元景取过太乙五烟罗一抛,将两人护住,飞剑往外一冲,落在血丝上,却如同撞入泥地,挣扎难行。   红莲落到两人头顶,往下一压,太乙五烟罗一散又是一聚,堪堪抵住。俞峦忙将金灯催动,火焰腾空,落到血丝上,却是火水相遇,滋滋而响,奈何不得。   沈元景手心现出一朵兜率火,正要全力催动,就在此时,金光闪过,来了一个十一二岁幼童,笑道:“老魔头,趁火打劫,好不要脸。”   他穿着一件鹅黄短衣,项下一个金圈,赤着一双粉嫩的白足,活脱脱的一个富家美少年,只伸手一指,一柄飞剑脱出,往红莲上一绕,血丝立刻瓦解。   “极乐老鬼,今日我真身不在,便让你占个便宜,来日自会与你计较。”红莲一阵抖动,将血旗一卷,往西一冲,又道:“还有那清玄小辈,暂容你多活几年,日后定会来取你性命。”   沈元景朗声道:“何须你来,迟早我要上西昆仑星宿海绝顶,与你见个高低。”   “好,我等着!”红莲一晃,眨眼消失在天边。   白骨神君与烈火祖师见是极乐真人前来,吓得亡魂大冒,话都不敢说一句,连忙逃走。 第129章 恩仇   沈元景将兜率火收了回去,上前道:“多谢极乐道友相助。”   俞峦与真人其中一位夫人百花仙子倪芳贤本是故交,也来见过,口称道友。   极乐真人先与她说道:“俞道友脱劫多年,却不来府中见面,芳妹很是生气,直道你不念多年姐妹情谊。”   俞峦忙道:“我因一时铸错,受师父二百年惩戒,得沈道友相助脱身后,已是一穷二白,东奔西走,才勉强寻得一处所在安身立命。本打算过些时日,等洞府里头仙草灵果长成,再请芳姐过来叙旧。”   “那我便将此话带回,省得她今日担忧,明日发愁。”极乐真人笑了声,又转头道:“你虽身陷红莲老魔的法术中,却不见丝毫紧张,显然是有后手,便是我不出面,想必你也有办法脱身。”   沈元景笑而不答,说道:“我听陆道友说起,道友你近来静坐长春岩无忧洞,参悟玄机,久不出门,不意今日能在此得见,令人惊喜。”   极乐真人道:“前番陆敏过来禀告,说天下出了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不输三仙二老、乙白几位道友分毫,更难得的是自创一门剑修之道,较之连山前辈宏愿,丝毫不差。   我本就好奇,只是久困洞府,不想动弹。近日得了峨眉派齐道友相请,来五台山助剑,对付旁门中一个厉害的人物哈哈老祖,路过此地,见得血光弥漫,妖气冲天,正诧异那红莲老魔为何化身而至。   就见得道友大发神威,将灵鬼徐完之妻血河仙娘鄢妮灭杀。她本是老魔一徒,多年前便下山替其行走,如今丧命眼前,难怪老魔如此怒火滔滔。”   说到这里,他又好奇道:“你与此女有何仇怨,不惜得罪红莲老魔,非致她与死地不可?况且此地近北邙鬼国,你们如此追杀,那灵鬼徐完怎地不见?”   沈元景笑道:“此事说来话长,道友且听到说来。”他将如何与徐完结仇,找上门来,阴差阳错撞见对方杀戮凡众,祭炼白骨塔与血旗,这一连串的事情道出。   极乐真人脸色凝重,沉声问道:“此事当真?”   沈元景也不答话,径直往东,领着他来到了北邙山。山下高台虽给摧毁,可鬼气森森,一眼能见邪异。   山顶虽给抹平,痕迹还在,极乐真人当然也能够看出问题,面相难看。   此时杨达等人上前禀报道:“我们奉命扫荡鬼宫邪岭,一路行去,只有几个厉害的角色,被我们诛杀,恶鬼却无有多少,全然不是传闻鬼国阴魂百万的模样。   本以为是在山底攻破高台便已灭亡,后来抓到一个有些地位的妖鬼,才得知原来徐完得此阵法,便是以许多厉害的鬼魂上供西昆仑魔教祖师换来的。还有奉命守塔耗损一拨;被鬼后鄢妮血旗吞没是另外一拨。   只剩下的一些,对徐完忠心耿耿、言听计从,丝毫不敢怠慢,才得以留在鬼宫,如人间皇朝一样,做了鬼大臣。”   沈元景摇头道:“他戕害了十多万凡众,已是罪孽深重,还不思自保,仍旧将一干手下做了资粮,自毁长城,乃是取死之道,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劫难降临。”   “妖孽禽兽之心,只顾眼前,哪里想得到那么深远?”极乐真人叹道:“他死不足惜,可叹这一地生灵,因他一己之私,无辜受戮,实为凄惨。”   余英男道:“师父已将妖孽夫妇诛除,我等也将抓他们过来的鬼怪尽数灭杀,已是为他们报了仇,想来他们若真有灵,也可安息。”   沈元景发笑摇头,叹道:“仙人高高在上,百代不磨,原不会关心人间兴衰。只是恩仇由人,你虽从中出了一把力,却也不可代他们应答。”   极乐真人却道:“贵徒直爽得紧,剑来仇去,恩消怨解,自得自乐,只不走偏,从无不妥。若我当年收下的那一干蠢物,能有你弟子一半的明白,也不致受他们拖累,飞升不得。”   余英男却心有惴惴,看向师父。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料想不到我也犯了这个毛病。”沈元景道:“道友所言却是提醒了我,经历不同,想法自然不同。我多说些道理与他们听,倒不妨事,却不能要他们和我走同样的路。”   他伸手摸在余英男的头顶,摩挲两下,说道:“你如今业已长大,不再为当年一个小小孩童,事事皆要听我安排,有自己主见很是必要。   只牢记门中三条规矩,不要触犯,其余便是如你二师兄一样,常常将我顶撞,也没什么了不起。”   余英男眼中现出孺慕,重重点头,看得极乐真人是一阵感叹,当年他那几个弟子,着实是大大不如。   石生乖巧,忙跑了过来,磕头问好,让他老怀大慰,道:“那日你母亲怀着你来见我,因她脸上劫气四溢,默算一番,你祖孙三代前路已定,难以更易,这才狠心不见。   后面天机更易,你母亲依然遭劫,我虽将你外祖父救出冰原,可还是不好让他见你,省得打搅了齐道友理顺天机的大计。   谁料到落下一子,满盘自是随之变化。他无意撞见沈道友,却让你拜入了清玄门下。   我不知这样是好是坏,峨眉派乃除魔先锋;你师父一样是搅动风云的人物,都有数不尽的麻烦。”   石生撅起嘴巴,说道:“祖师你留下命令,我遵守了好些年,飞瀑干涸经年,也不敢出。非我之过,乃是峨眉不遵承诺。”   极乐真人哭笑不得,说道:“他们又不知道我这计较,如何守诺?”只是叫石生实在可爱,怜悯他小小年纪,孤零零许多年,不能责备,伸手捏了捏他脸,道:   “也好,也好。你道气湛然,神光满溢,功法较之长眉道兄所传,丝毫不差,算是另一番造化。翌日你母亲见了,也要欢喜。”   石生福至心灵,连忙跪倒,求他帮忙解救母亲。   极乐真人笑道:“有你师父在此,此事当无忧虑,我何须多此一举?不过他转劫年短,旧功未复,那些老怪确实不好对付,我便做个押阵,以备不测。”   石生大喜,连忙拜倒,真人将他拉起,说道:“不过你也不要着急,等峨眉一干道友,处理完余下几件大事,前往紫云宫,才是我们行事的大好时候。”   石生也听师父说起,要等待时机,只得委屈点头。沈元景笑道:“道友若肯出手,平息紫云宫事易如反掌,你仍旧要等峨眉沿着固有之路行进,怕也是怀有希望,天机能够复原。”   “当然。天机运转如人间王朝律治,是维系秩序所在。”极乐真人点头道:“譬若当下,彼时天机尚在,此等妖孽再是猖狂,绝不敢拿十万人性命为恶。   他只一个动作,休说以后劫数如何,只当下正道立刻得知,便要来阻拦,何至于生出此等惨事?   不过是天机若在,强者如在笼中,不得伸张;弱者却犹鱼在水,得享其乐。”   边上余英男、商风子闻言,面色一变,若真如此,门中一贯坚持,妥当与否,值得深思。   沈元景大笑道:“真人这是偷换道理。天道若真一心为善,庇护众生,哪个反它?不过是它生出灵识,得了人欲,要成就至高神灵,出口成宪,不由人反抗,才遭人嫌,受此重创。   旁的不论,若按原本轨迹,是谁坐人间龙庭?惨事不生此地,便在江南,祸更大矣!可见它有果报?   于生民之差别,只在乎后者乃是天命之下,只得低头,连个报复都不能想,一众剑仙空有伟力,不敢干涉人事。而今日天机破亡,见此等动乱,我可无拘无束,管他鬼国霸主、人间帝王,一剑挑之。   如此它视人间如草芥,全不理会,只约束一干修士,所为者何?不过是我等若能奋起,但凭手中利剑,便能将天戳个窟窿罢!”   极乐真人默然,良久才哈哈大笑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任侠重义,真剑仙一流。今时今日,天机难复,我拘板惯了,反不如道友洒脱。   道虽不同,可也不是敌我之别,何妨求同存异。时候不早,我也该往离开,不能叫峨眉道友等急。”   沈元景道:“道友既知形势已难再复,为何还要相扶峨眉,往五台派做一场无用功。”   极乐真人叹道:“天机破碎,已不可逆转,非但我知晓,齐道友如何不知?不过仍要奋力一搏,成与不成,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我之所以前来,也是玄真子拿了长眉道兄遗柬求我相助二三事,因与他多年交情,看他徒弟有难,不好不帮扶一把。”   沈元景摇头道:“道友恐怕是要空跑一趟,便是你不出手,峨眉派也有办法应对哈哈老祖。”   极乐真人淡淡的道:“他们能应对是他们的事,我要出手是我的事,怎可混为一团?   今日承蒙教诲,因有急事,难以尽兴,诚为可叹。只得留待来日再会,痛饮一番。”拱手一礼,化光北去。   沈元景回头看来,石生双眼圆溜溜,甚是期盼。他莞尔一笑,伸手照其额头一弹,说道:“莫心急,我尚有一门大法未成,快了快了。”   又叫过众弟子来问询,却是妖人诛灭,恶鬼尽除。此地落入徐完之手,多少年来,终得重复光明。   商风子鼓起劲,上前道:“师父,弟子有事禀告。”等得沈元景点头,他道:“我今日又撞见了华山小火神秦朗,将话说明白。他横生指责,又趁我不愿动手,暗中偷袭。我愤而反抗,一番争斗,却是已将他斩杀。”   沈元景面露欣慰,说道:“前番是恩,今番为仇。恩怨分明,方为大丈夫,你也长大了。”   商风子面露喜色,不觉挺挺胸膛。 第130章 炼剑   沈元景一指此地道:“北邙也是名山福地,不输其他。只徐完盘踞多年,弄得阴气森森,非许多年不能转还。弃之可惜,居之又要耗费时日重理河山,形同鸡肋。   不过,若我们离去,不定有些妖人觊觎鬼宫繁华、此地天生阴秀,来此盘踞,又要为祸一方。”   他沉吟一番,对古神鸠道:“便宜你这家伙,来此地做个一山之主。正好你天生克制阴鬼,能将此地镇压,收容枉死无辜,也算一桩功德。”   岂料古神鸠连连摇头,只说不愿。沈元景奇道:“却是为何?你筑基已成,只这年将剑丸修补,便可一飞冲天,无须时时在门下听我讲道。   与此山立下门户,许多年后,便能成就一方鬼国教主,何等风光?难不成你担忧有人过来为难?我可请俞道友在此设下神阵,但有外敌,师兄弟们顷刻便能救援。”   古神鸠却道:“不瞒老爷,弟子虽非人身,可初始较人还要快活些。因生来灵异,无有天敌,饥则食、渴则饮,无忧无虑。   若非天眷之后,生出灵慧,叫人觊觎打伤,也不至于因报恩落到无华子麾下,一梦四千年。所喜因祸得福,入到老爷门中,从此大道有望。   我本就不爱名利,更无能为管理鬼众,反不如安心待在老爷身边,求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沈元景见其诚恳,点点头道:“人各有志,我不勉强。此事作罢,你们收拾一番首尾,咱们回山去吧。”   杨达忽然出来说道:“师父,既然鸠兄无有心思,不若由我来主持此间。总不能杀了徐完,就放任鬼国破灭,一切魂魄无有凭依。坏的化作厉鬼仍旧作恶,好的却遭人劫去炼宝,不得好报。”   沈元景眉头轻动,说道:“你可不要因我有此一言,便非要揽事。天地不仁,魂魄自有归处,倒还不须你强出头,担此重任。”   杨达笑道:“当年我与李宁兄长、周琅贤弟结拜,便立下大志,要行侠仗义、匡扶众生。怎耐贪庸横行、豺狼遍地,我三个武功低微,救得一两人,也无济于事。   自从跟师父学了道理,才知水流下、人攀上,人心如此,古往今来不移。但有高低在,纵是如何努力,不能禁绝贪欲,也不能平定干戈。   我本已死心,只是今日见得以师父之洒脱,仍旧要为此凡众惨淡震怒,才明白我等为善,何必要给人看,自己求一个心安亦可。”   沈元景面含微笑,说道:“你果然是门中大师兄,深得我心,替师弟师妹们带了个头。等到将来,他们学有所成,也都要如你一样,赶紧出去寻个住处,独掌一府,省得天天烦我。”   其余弟子脸色一变,石生忙过来抱住他大腿,泫然欲泣状,说道:“师父,某非你不要我了么?”   杨达更是脸色发白,说道:“师父,弟子并无自立之意……”   沈元景抬头打断他的话语,又抱起石生,笑道:“我并无一点责怪你的意思,实在是我肺腑之言。   我不愿立下教派,让你们为门派壮大添柴加薪,过个几代不是如峨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便是现下同武当三丰祖师一样,只人一走,便分崩离析。   又不指望你们全都能够强爷胜祖、青出于蓝。只盼你们学了我的本领,外出能多少讨一口饭吃,不至显得我太过废物。”   众弟子虽然早有预料,他传承与每个弟子,都有差异,并无指定任何一人承续衣钵的意思,却不曾想他说得如此直白、也如此早,都面面相觑。   沈元景却不理会,轻轻拍怕石生后背,放了下来,与俞峦一道,回了涵虚仙府。   ……   许飞娘匆匆而来,落在三折崖上,见着古神鸠,客气说道:“鸠道友,不知沈真人可曾出关?”   她可不敢怠慢眼前看着似乎并无多大出息,成天只歪在大石头上晒太阳的丑怪鸟儿。   上个月华山派长老史南溪,为替前番去往北邙援助徐完、被商风子杀死的小火神秦朗报仇,暗中埋伏了两月,算准商风子独身一人在外,突然杀出。   商风子境界法力要弱一些,史南溪又是偷袭,且携了烈火祖师的都天烈火旗,一时陷入窘境,差几身亡。   关键时刻,古神鸠飞速而至,一双利爪将烈火旗折成两截,把同门师兄解救出来,又双翅生风,劈头盖脸一阵好杀。   只一炷香的功夫,将史南溪打得狼狈逃窜,最后靠着用一条胳膊做了替身,才逃出生天。   那史南溪的功行虽超不过许飞娘去,可也厉害得紧,绝非她一时半刻能够胜过,却惨败此鸟面前,叫她如何敢托大?   况且弟子和门中长老接连吃亏,以烈火祖师的性子,连报仇的话都不提,足见清玄一门凶威凛凛。   古神鸠懒洋洋的抬起头,说道:“原来是许道友过来了,老爷已经出关,吩咐我若得道友前来,先请进府中奉茶,他随后便来招待。”   许飞娘大喜,入到院中。少顷裘芷仙奉上香茶,她饮一口,即刻赞叹不已道:“犹记初次来访,便感应到此茶香悠淡雅、回味无穷,多少年来,更是每饮一次,灵动更上一层。”   又对裘芷仙说:“小道友钟敏毓秀,如天上玉女下凡,真真好资质。也不晓得沈真人从哪里将你们寻来,将满世界的良才美玉都拢在门下。不出几年,又要是余道友、米道友那一般纵横天下的人物。”   “许仙姑过誉了,芷仙才将入门,学了点皮毛东西,已经头大如斗,不知如何行进,怎敢跟众位师兄弟并列?”裘芷仙盈盈一礼,说道:“余生所愿,不过是能久在师父门下,朝夕供奉而已。”   “哪有那么好的事,我连你大师兄都赶出去了,迟早轮到你来占我便宜。”沈元景从外面走来,大声笑着,说道:“且去捡几样灵果进来。许道友几次登门,我都在闭关,未能接待,却是怠慢。”   裘芷仙先是抿嘴一笑,说道:“大师兄、三师姐他们几个都出去了,二师兄又是个懒鬼,若师父再将我赶走,谁来操持府中事务?譬若今日有客来访,总不能让石生师弟端茶送水吧?”   她边说边到了门外,将石生滴溜出来,才往去张罗灵草鲜果。   沈元景请了许飞娘坐下,又拉过石生,笑道:“你怎地回来了,不是说要去明娘洞府玩耍么?”   石生撇撇嘴巴,嘟嚷道:“五师姐那里全是雪,初时还好玩,两三天后也就腻了。我抽空回了自己洞府一次,果然是有几个无知蠢贼,过来挖宝,被我杀了。   可那里太过冷清,飞瀑不流,花草也没人打理,一点意思也没有,还不如回来,有芝人两个作伴,舒坦一些。”   许飞娘见他师徒两个旁若无人的闲聊,将她晾在一旁,也不着恼,笑语盈盈的看去,心中暗道:“原来这极乐童子徒弟的外孙,如此得清玄子宠爱,日后可要好好结交才是。   唉,自从晓月禅师借助其师哈哈老祖等人赶走峨眉派之后,愈发的嚣张,原本的几个师兄弟都受了排挤,要不多时,五台派就给他鸠占鹊巢,师父辛苦打下的基业,顶在前头受了劫难,却要便宜外人,如何是好。”   裘芷仙将几碟灵果端上,顺手带了石生离开,沈元景虚手一引,说道:“除却道友之前尝过的果子,这么多年,我也只多找到一样小蓝田玉实,却是招待不周。”   许飞娘吃了一粒,果然是口齿生津,回甘无穷,心中愈发赞叹,对方只出世不足二十年,仙府所藏愈发厚实,收入门下的弟子也全都调教成了厉害人物,如今更是声名青云直上,撼动天下,叫她见了也要仰视。   “真人说笑,这小蓝田玉实,中土久不见有,非得寻访海外名山不可,已是无上珍贵的灵物,若如此都算招待不周,那我以后可不敢再请真人来五云步做客。”她夸赞几句,见对方笑而不语,也知其脾性,径直道:   “今番来见真人,是有一事相求。你也知我久欲炼制一柄天魔诛仙剑,以度劫数。历经多年,终于万事具备,只剩下最后一样引天魔入剑,难以完成。   我原本打算自己做法,封入一头我能敌得过的天魔了事,可想到辛苦多年,差在这一步,总是不甘。寻遍好友,也只真人有这份能耐,是以厚着脸皮上门。”   沈元景叫她取出飞剑一观,看似寻常,细细看来,剑刃细纹密如蛇鳞,剑身似曲非区,似直非直,十分诡异。难怪对方说是当年混元祖师帮着准备了材料,又耗费几十年的功夫,才到今日地步。若得成就,全然不输峨眉紫青以下的几柄飞剑。   他沉吟一番,心道:“前番我从五台叛徒朱洪手中,夺了一本恶毒的法决,这引魔大法并不为难,只是如此一来,得来天魔全是凶残狠厉之辈,入到剑中,非要饱饮鲜血阴魂才能开锋,定会伤及无辜,不可为之。”   琢磨一阵,开口道:“天魔最是狡猾,若我在旁,必定能感应剑气。弱一些的不敢下来,太厉害的我恐道友驾驭不住。   不若这样,我推荐你去北邙山,寻我那大弟子杨达,他近来要重立鬼国,以为成就散仙劫数,少不得遭逢天魔阻道。等他将天魔击败,便是你下手的大好时机。”   许飞娘脸上露出惊讶,说道:“成就散仙并无劫数,杨道友却要逆势而上,主动添加磨炼,夯实根基,真个叫人敬佩。”   又喜道:“真人门下,俱都是根行深厚之人,今番又以北邙山鬼国为基,天魔但要比我自己引来的厉害许多。真人又说无妨,那定也是有万全之策,确实是我捡了便宜。” 第131章 齐归   许飞娘虽然恨不得现在就去北邙山找杨达,面上却不缓不急,继续说道:   “我此次上门,也是受人所托,那被晓月禅师排挤出去的玄都羽士林渊,托到我门下,想与真人说和。他道是前番受小人蒙蔽,并非有意与真人为难,特奉礼致歉,恳请真人原谅。”   沈元景伸手将对方送过来的锦盒推回,说道:“他前番并未出手,我也不与他计较太多,只以后若撞在我门下手中,便是他们的事了,我不会干预。”   许飞娘松了口气,说道:“几番大战下来,真人门下弟子各个闪耀世间,晾他也没有胆子招惹。不过这礼物真人不妨收下,说来他还是得了真人便宜。   前番慈云寺斗剑,真人助智通和尚立派成功,他又自己讨死,亡故以后留下一寺,被林渊继承了来,现今也是一派之主。”   沈元景当然听过,只是此事是他要破坏峨眉派重整天机的打算,故意成全了智通一伙人,事后懒得理会,谁做个派主,与他何干?   当即摇头,不肯收礼,问道:“那慈云寺斗剑之事,你可清楚其中内情,沙神童子怎地找上了智通和尚?”   许飞娘连忙摇头,说道:“智通与林渊几人,从五台派重开以来,就和晓月禅师争斗,因是我引禅师入门,也一直和我不对付。   前番禅师之师哈哈老祖出关,联络了轩辕老怪,又请了穿心和尚为援,这几位是什么人物,智通和林渊如何敢应对,吓得落荒而逃。至于后来是怎么被沙神童子看上,就不得而知。”   说到这里,她心中也是暗暗惊叹,算来沈元景已经与沙神童子、红莲老魔等魔道祖师一级的人物交过手,虽然那两位只是隔空出手,可他毫发无损,也是极为厉害。   更不能想到,单凭他一门上下不过十口,就把整个北邙鬼国百万之众连根拔起,冥圣徐完、鬼姥鄢妮尽数遭劫,连红莲老魔亲自出手也救不得。   犹记得当时五台派一干人等听了消息,惊得目瞪口呆,病维摩朱洪本以五台派下代掌门自居,也是面露惶恐,不敢言语。   连哈哈老祖也曾推算过沈元景的来及,只是探查不出个所以然才作罢,也吩咐弟子不可造次,因这等转劫之人,指不定就留有什么厉害的手段。   不过许飞娘也不敢谈及慈云寺、北邙山之事,免得一个不慎,叫沙神童子、红莲老魔知道了,她可是承受不起后果。   沈元景笑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哈哈与轩辕两个老怪联起手来,敌住了极乐道友,才叫峨眉派无法,只得退去。还未恭喜道友,出了口恶气,五台派亦是大涨了声势。”   许飞娘勉强一笑,说道:“道友有所不知,初始晓月禅师还要靠我拉拢五台派一干同门师兄弟,还算客气,现今他站稳脚跟,就翻脸不认人,欲要将五台派道统更易成哈哈老祖传承,我便成了绊脚石。   要不然我为何要急匆匆的炼宝,还不是受了真人启发,当今之世,纷争迭起,哪有什么道理可言,都不是要靠着实力才能立足。   只是我资质驽钝,不如真人远甚,当年在混元祖师门下就不算拔尖,本事低微;现今更是被人过河拆桥,几无容身之所。说不定某一天,还要请道友庇护一二。”   沈元景笑道:“此事好说。只道友不为恶、不惹出大祸,凭我们的一点交情,将来帮你一帮,倒是无妨。”   许飞娘心中又喜又忧,对方并未拒绝,可态度疏远、模棱两可,叫人心中发虚。只是如对方所说,两人也只一点交情,连利益纠葛都不曾有,也不好过于强求。   等她走后,裘芷仙入内,说道:“师父,此人虽很是恭敬,可毕竟出身五台派,牵连甚广,就算你要与峨眉敌对,也不应当与之过多交往。”   沈元景笑道:“五台分属旁门,也算是一条登仙的路子,只她不为恶,有点泛泛交情,又有何妨。况且她屡次上门,奉送的消息都很及时,倒不好过于冷淡。”   裘芷仙撇撇嘴,说道:“我明白了,无非是她为人圆滑,送礼总能够投人所好,就算你是天上金仙一流,恐怕也推辞不能。只是这等行径,终究是小人做派,不是正道。”   “你呀你,太过傲慢。”沈元景点了点她,说道:“中土广大,人口何止亿兆,修成散仙的能有几何?算来算去,不过千数,俱都是人中龙凤、百万里挑一。   何况她已近乎地仙,不过是畏惧天劫,非得练就一柄神剑,不敢跨过一道门槛,凭得你这方才入门的小小修士随意挑剔、看之不上?   须知我门下弟子中,也只米明娘与神鸠在散仙境界,已能称俊杰;前番灭杀徐完,听来声威赫赫,可知他带众百万,门下又有几个成材的?   若你只见得师兄们威风凛凛,却看不见其中艰辛,不知进取,恐怕将来成就也有限,说不定还比不过此人。”   裘芷仙冷静的说道:“我当然知道修行艰难,也从不敢懈怠。不过是见她明明传承不弱、资质不差,却不肯将心思用在正道上,天天想着攀附关系,靠人带契,有些不耻罢,那有你说得这般严重,动辄一番大道理砸下。”   “好一副伶牙俐齿!”沈元景哈哈大笑道:“前番我见你唯唯诺诺、怯怯生生,还担忧你不够坚强,于道有碍,特意将那一柄青蛇剑与你,指望替你壮壮胆。   哪知女大十八变,才短短两年,你像是换了个人,若不是我再三确认你非转劫之人觉醒,几乎要以为我这几年闭关迷糊了,重新收了个徒弟还不自知。   现下想来,当日你兄嫂爽快放你跟我回山,怕不是也预知到今日这般情形,提前将麻烦推脱给我,说不定还暗中窃喜,哪来的傻小子,将硕大一个烫手山芋接了过去。”   裘芷仙轻笑一声,说道:“兄嫂可是一直对我疼爱有加,重话都不愿说一句。我在家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想到了这里,药田里头耕种采摘、平素端茶送水,样样都做,还要成天被你嫌弃来嫌弃去的。”   石生突然钻出来,好奇道:“师姐你在咱们这里过的这般苦日子,为何上次回乡探亲,不肯留下,也愿不多待几天?”   “哈哈哈哈!”沈元景大笑起来,裘芷仙气得拧住了他的小脸,喝道:“我白白疼爱了你这小鬼一场,平素好吃好喝都紧着你,关键时候,还是你师父亲,姐姐就不亲,可气死我了。”   石生挣脱开来,往外跑去,嘴中嘟嚷道:“难怪娘说,越是漂亮的女孩,心思越多,叫以后跟你们玩的时候,得多注意一些,不要叫你们骗去。还是像五师姐那样丑一点的姑娘好,不会惦记着我。”   他才到门口,被人一把提起,米明娘说道:“好啊,我才回来,就听到你在说我坏话,亏我对你那么好,领着你天南海北的逛了一圈。   也就是我这几年辟谷了,否则真要把你这会走的人参果蒸煮煎炸,换着花样烹制,吃上三天。”   “二师兄救我!”石生小腿乱蹬,扯住旁边司徒平的衣服,扑到怀里,顺着溜下来,落到地上,一个转身,到了沈元景背后。   米明娘伸手虚点了他两下,说道:“师父,听闻你出关的消息,我将那鬼女乔乔带回来了,她求我帮他转换根基,可我这道行法力哪里足够,还请你出手。”   乔乔连忙从后面出来,跪在沈元景面前。司徒平笑道:“区区小事,何必劳烦师父出手,你来我处,便可得解。”   米明娘喜道:“我曾答应过她,若是她不曾有过大恶,便要助她脱劫,一番查验,确实不曾杀过一人,那便劳烦二师兄施以援手。”   司徒平道:“她不过是因入了左道旁门,难得正宗,想要转换根基么?法子也简单。所谓旁门,不过是境界不实、法力不纯、手段又杂。   譬若地基,浅浅挖一条沟,用了泥浆、沙土、杂草、枯枝乱叶填补,做间草屋自然无妨,想要立起高楼,却不能够。   要想转换根基,不啻于将房子提起,将杂草淤泥尽数挖出,重新填补夯实,再将茅草棚子替换成砖石土木,放回原地。   这一过程,非止要法力极为高明,手段亦需精细,若有半点差池,那茅草棚子可经不起抖动。”   这一番说辞简洁明了,沈元景也微微颔首赞赏。   司徒平接着说道:“若行以上之法,非玄门正宗的积年地仙与天仙不能成就,只是那等人物,哪个不是要准备天劫,或是逍遥世间,凭得为替你这不相干的人费那么多工夫?”   那乔乔见他这般说,虽知有旁的法子,脸上仍旧不免露出沮丧与不甘。好在对方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如不能有此大法,却也可以走取巧之路。   你这便是一锅掺杂了沙子的米蒸熟成饭,吃则膈得慌,不吃又白费了功夫,有一种办法,便是将沙粒尽数挑出,便可还归一锅好饭。”   乔乔脸上立刻露出坚毅,说道:“请仙长教我挑出这沙子的法子。”   司徒平摇摇头,说道:“若是用这种笨法子,还来找我作甚,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日也磨,夜也磨,总有水滴石穿的一天。   我要用的法子,便是炼丹。将你当做一味草药,置于丹炉中,以炼丹的手法,将一身根基中的杂质炼出来,返还一个纯阴之体。此后无论你是修鬼,还是转劫,都不至受前番所学拖累。   不过需提前给你说个明白,我肯帮你,也是要做个验证。我本无经验,行此法自是凶险异常,你这一身阴气,稍有不慎,恐怕就是如油入火,瞬间烧个干净。”   乔乔大喜,说道:“不怕前路凶险,就怕攀升无门,请仙长成全!”   司徒平遂带她前往炼丹房,真个就将她视作一类药材,静静炼制。 第132章 绿袍   半月之后,喜气洋洋的许飞娘过来,谢道:“今番多亏了真人师徒,使我得偿所愿,将这一柄天魔诛仙剑练成,于这修行界,也算能有一席之地。”   沈元景道:“看来此趟是收获不浅,先恭喜道友了。”以对方这般不自信的性子,都能发出如此感慨,可见这柄神剑厉害非常。   “还是真人热心、杨道友成全。”许飞娘笑道:“说来我是极为佩服杨道友,竟毫不用法宝丹药,只一人静坐应对魔劫,与之相斗三日三夜,将天魔降服,才令我有此收获。   比起我前番想要捕捉的天魔,可是要强出太多,且另有神异,威力无穷。虽不定比得峨眉派紫青双剑,但也不在金光霹雳剑之下。”   她又再三谢过之后,才匆匆离去,自是找地方闭关成就地仙。   而后杨达归来,跪地叩首。沈元景见他日渐沉稳,面露微笑,说道:“道途又添一长生中人,真是可喜。从今往后,你也是有资格称人尊长,收徒授法。”   杨达脸上也是欢喜,知师父素来不喜太多礼节,起身说道:“总算没有丢师父的脸,也没被师弟师妹们落下太多。”   沈元景笑道:“比之司徒平自然是快上许多,不过还是晚了余英男一些。前些天她飞剑传书,说已然轻松晋升,不过现下峨眉派正在攻打百蛮山,过去看热闹,尚且未归。”   杨达闭关了好些时候,消息不通,奇道:“不是前番峨眉攻打五台派失败了么?为何这么快又转到百蛮山去?”   “五台派有几个厉害人物为后援,峨眉派若不能说动天蒙、白眉几位出手拼命,是决计胜不过的。峨眉找不见妖尸谷辰,当然要急于选一个新目标立威。”沈元景道:   “至于百蛮山,你只听那绿袍老妖号称南方魔教的开山祖师,便知是无有什么后台,为人又跋扈,和同道中人也常有不睦。以魔门之人自私自利的性子,便是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恐怕愿意帮他的也不多,除非有哪位魔门老怪出面。”   杨达道:“那岂不是说,百蛮山必定会败?”   沈元景点头道:“不出意外,恐怕是这样。况且真到难以应付,峨眉派自然会请出极乐真人。”   说话间,洞府外一道声音传来道:“峨眉派苦行头陀,求见清玄子道友。”   “咦,他来作甚?”沈元景有些不解,叫杨达迎了进来,苦行头陀见面也不废话,直接了当的说道:“想必道友也知道我派正在百蛮山,欲要铲除南方魔教的孽障绿袍老妖,奈何他魔功非同寻常,我等力有未逮,今次前来,是向道友求助。”   沈元景有些意外,问道:“那绿袍老妖的也略知一二,虽魔法精深,但境界、法力与道友也不过伯仲之间,贵派三仙二矮齐聚,怎会胜不过他?”   苦行头陀道:“道友不知,原本以这妖孽的境界与法力,虽然厉害,我等一齐出动,对付起来确实不难。无奈某位西昆仑的老魔头,暗中传授了他一门厉害的魔法。   这妖孽将一枚玄牝珠,及万个百毒金蚕蛊练成了身外化身,法力倍增,神通更是精进到不可思议,我们也是束手无策。”   “这倒是出人意料了,哪些老魔自私至极,竟能传授他真正的大道?”沈元景看了杨达一眼,摇摇头道:   “道友说笑了,凭他如何厉害,难不成还能抵挡得住贵派的两仪微尘阵?”   苦行头陀叹口气道:“道友不知,老妖新学的魔法十分厉害,我等要三人齐出,才能对付;又有红发老祖、尚和阳、白骨神君、毒龙尊者以及五毒天王列霸多等一干妖孽虎视眈眈,我等根本无法将老妖锁在百蛮山。”   “原来如此。”沈元景面色有些凝重,说道:“贵派既然存了心思要灭杀此人,定然是来势汹汹,听说还邀了凌浑道友、青囊仙子华瑶崧、大熊岭苦竹庵郑颠仙几人助阵。   我想那尚和阳等与老妖就是交情深厚,也不至于会为他拼命;况且听闻红发老祖与白矮子交情匪浅,再是糊涂,也不至于拎不清这等大是大非,恐怕是有哪个老魔出手,暗中承诺他们什么。”   苦行头陀赞道:“道友果然是心思缜密。来者便是上次与道友交手过的沙神童子,这老魔的厉害道友也应是知晓,非但是魔门顶尖,放到天下所有修行人中,也是排在前列的几位,幸得有极乐真人慈悲,将之敌住。   不过绿袍老妖新得魔功厉害,无人能治,特别是那百毒金蚕蛊,一经展开,铺天盖地,又都是他分神催动,我等连番出击,无有一人能挡。也只极乐真人有法子制服,可他被沙神童子用话拿捏住,不好对晚辈出手。   我等急攻数日,难以奏效,真人不忍道消魔长,便对我等说,他不便出手,要破老妖魔法,则非道友不可。”   沈元景笑道:“极乐道友可真不客气,但他劳碌,便不让别人空闲。既然道友相邀,那边请吧。我也好奇,这绿袍老妖,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苦行头陀面上露出惊讶,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请动了对方,省去好大一番口舌。   “道友是有疑惑?”见得对方点头,沈元景道:“我等原本针对峨眉,不过是因为天机之下,贵派最是得利,又一心一意要将天机复原,把我们镇压,怎可让你们得逞?   如今青索剑丢失,足见天机破碎已成定局,不可复原,我还针对贵派做什么?西昆仑一干老魔蠢蠢欲动,又要为祸人间,才是我要防备的。”   苦行头陀道:“道友慈悲之心,令人敬佩。不过现下就说峨眉不能成事,为时尚早,我派秉承长眉祖师遗训,秉承天道,匡扶正义,如何会坐视天机崩塌不理?   无论如何艰难,也是要一齐努力,将此方天机修复,人间重归秩序,道友若是不信,且拭目以待。”   要是青索剑还在峨眉派手中,沈元景尚且还有几分怀疑,如今青索剑被妖尸谷辰无意得去,他便完全不信,峨眉派还能有什么逆天手段。   两人剑光都速,不过多少功夫,便到了百蛮山边上。   甫一落入营地,齐漱溟便领着许多人迎了上来,说道:“因峨眉之事,劳动道友大驾,真是惭愧!”   沈元景笑道:“降妖除魔,也是我辈职责,不敢不来。”旁人纷纷上前见礼。   凌浑、嵩山二矮中的朱矮子、玉清大师自不必说,旁边一个面向清雅的道人;另有一个道婆,白发飘萧,高鼻大耳,手拄一根铁拐;还是一个身着褴楼的道姑等,便是长眉真人大弟子玄真子、青囊仙子华瑶崧与大熊岭苦竹庵郑颠仙几人。   众人都听得他覆灭北邙冥圣徐完的事迹,不敢怠慢,簇拥着入到大殿内,请到西首。   沈元景也不推迟,径直入座,而后冲着对面说道:“极乐道友,你是自己不得空闲,便见不得人好,偏偏拖我下水。”   对面坐着的可不就是极乐真人李静虚,笑道:“明明我是一番好意,见一干妖人罪孽深重,叫道友过来积累外功,不来感谢,反倒打一耙,是何道理?”   沈元景摇头道:“凭的道友说得天花烂坠,我也不信你是这般好心。”   华瑶崧与郑颠仙等见他与极乐真人谈笑风生,俱都有些好奇,推测他是哪个老前辈转劫,只是算来算去,不得要领。   沈元景又与凌浑说笑几句,接着便是余英男领着李英琼上前拜见,气氛十分融洽,全无半点硝烟,更令峨眉派一干小辈惊讶,全不是传闻中两边剑拔弩张的模样。   却不知是在峨眉丢失青索剑后,天下群仙大大的松了口气,不再视之为敌对,反是以为正道首领,譬若凌浑,齐漱溟请他帮忙牵制住滇西魔教,便毫不犹豫。   齐漱溟又将此地情形说了一遍,大体与苦行头陀所言并差别,便来问沈元景何意。   沈元景道:“道友对我寄予厚望,实在惭愧。只我并未见过绿袍老妖道行如何,不敢轻易言胜,不若现下出去,叫他出来一战,探探底细?”   众人自无不可,齐齐外出,正要挑战,忽然天上一前一后飞来两道人影,后面那个往这边来,是餐霞师太;前面一位却是径直去向百蛮山。   沈元景嗤笑一声道:“这个驼子,总是这般莽撞。我倒要看看,他的大五行灭绝神光线,练到了什么地步,可不要叫我失望。”   果然空中一声大喝道:“绿袍老鬼,速速出来受死。”一个乙木神雷,炸在百蛮山上,响彻四方。   忽然吱吱鬼声大起,一阵风过处,底下浮现出一个栲栳大的人头,头发胡须绞做一团,好似乱草窝一般,身体却又矮又瘦,穿了一件绿袍,长不满三尺,丑怪异常。   他一双碧绿眼睛盯着来人,喝道:“我倒是谁如此大胆,原来是你这压不死的驼子。今日是我与峨眉斗剑,你若识相,早早离去,还可留得性命,如若执迷不悟,休怪老祖我不留情面,将你当做百毒金蚕蛊的食粮。”   乙休何等自傲的人物,听他聒噪已是火冒三丈,朗声道:“你这丑鬼大言不惭,今日就见你尝尝我的厉害。”扬手便是一连串的五行神雷,连珠似的打去。 第133章 玄牝   乙休的法术向来是大开大合,现下也自是如此,不同于旁人所发神雷,或只拳头大小的一团,他每一道五行神雷,都有车轮大小,轰然而下,炸裂开来,便是漫天光华流转,声势浩大。   诸葛警我、齐灵云等一干小辈看得心驰神往,不能自已;齐漱溟也连连赞叹道:“大方真人法力高深、神通广大,本就罕有人能敌过,得了合沙道长传承之后,眼见着威能更添一层。今番得他相助,除魔有望。”   说话间,绿袍老祖反击而来。他自得了生身外化身的魔门正宗大法之后,除却下山掳掠血食之外,日夜修炼,专一玄牝珠化身与百毒金蚕蛊,终又所成,眼见着五行神雷炸开,手往后脑一拍,一团青碧色的光辉升起。   沈元景仔细一瞧,却是一个圆溜溜的珠子,并无半分妖异,只是魔光莹莹,摇头道:“这人真是天生的妖孽,玄牝珠此等至宝,经他以妖法荼毒多年,一经魔道正法催发,邪异即刻剥离,足可见原本他得来的一部残经,应是道家正宗秘典才是。   能将玄门大法生生练成魔不魔、妖不妖的邪法,也真不知该夸他是天纵奇才,还是骂他暴殄天物、孽根深重。”   一众小辈听他说得玄奇,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场中,只见那玄牝珠升到半空,光华一转,化成一个青年男子,身量颇高,却略清瘦,白色衣衫微微飘动,气质极为飘逸。   众人面色古怪,纷纷回头看向沈元景。绿袍老祖这具化身,除去面容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之外,其余形体、意态,简直就是照着他刻出来的一样。   乙休也是一怔,嗤笑道:“你这妖孽,原来也是个虚荣之人。自己生就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就把化身弄得如此神俊,自欺欺人,难不成还能代替你不成?”   绿袍老祖被他戳穿心中所想,脸色涨红、勃然大怒,喝道:“要你这驼鬼多管闲事。给我死来!”玄牝珠化身飞到半空,单手一抓,一个几十丈的碧色大手朝着对方拍落。   乙休不敢怠慢,抬手又是一轮五行神雷,撞到大手掌心,噼啪一阵光弧跳动,却只将大手阻了一阻,造不成多大伤害。   他见对方脸上得意,冷哼一声,潜运法力,双手一搓,电光跳动,一道白光忽闪一下,落到大手上,碧色白色相持一瞬,便是轰的一声巨响。光芒散尽,大手上只剩下中指与无名指,小半个巴掌也消失不见。   凌浑笑道:“驼兄开始认真了,看老妖如何应对。”   绿袍老祖却是脸色不变,空中玄牝珠化身打出一道青光,落在大手上,只一闪的功夫,五指俱都长出,手掌残缺业已补全,接着往下压落。   乙休脸色也是变了一变,伸手往前一按,一个掌印做五彩色,从手中脱出,往前直飞,越飞越大,短短功夫,也化成数十丈,与对面大手一拍,“啪”的一声轻响,两相消散。   正道弟子有些振奋,玄真子却道:“你们不要看着这招轻松,实则是五行道法里头一种极厉害的五丁开山神掌。大方真人连这样一门神通都使了出来,也只将大手湮灭,那绿袍老妖化身的厉害,可想而知。”   玄牝珠化身似毫无察觉,双手轻摆,左右两边各起一只大手,往对面捉去,如同一个巨人捕捉地面一只蚂蚁,让人生不出抵抗的心思。   乙休朗声道:“你这丑鬼,不要摆弄这些玄虚,拿出点真本事来。”连发两掌,又将这两只大手湮灭,率先打出一道五彩光华。   见得他用出了大五行灭绝神光线,下面观战之人纷纷直了下身子,仔细看来,这神光果然厉害,划过空中,如一把利刃将天幕割成两半,似乎一切都不能阻拦在前。   玄牝珠化身也有几分灵识,忙打出一道碧光,也是凶厉非凡,只是一沾上神光线,顷刻消散。灭绝神光线并不停歇,一直落到对方身前。   但见得一层青光浮现玄牝珠化身周围,受此一摧,也自消散掉半圈。只是青光绵绵不绝,散后复生,任是乙休出招作法驱散多少,后面便一样能恢复多少,显得有些克制对方道法。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齐漱溟说道:“的确如清玄道友所说,玄牝大法定然是一门绝顶的道家功法,这老妖真是个‘奇才’。”   身外化身的法门,练到高深处,能多出一个境界相同的分身,一应道法可与本体相同,也可重新学来。   显然这绿袍老祖的玄牝珠化身,是以玄牝大法为根基,那护体青光便是明证,可这老妖不知如何去想,又让化身学了许多邪魔外道的法术,平白弱了几分神异。   化身打出的一团团碧荧荧的雷火,便是邪道有名的碧焰阴雷,经他使来,更为歹毒狠辣。只是偏离了本身道路,一味追求威力,对付法力低过他的,自然是无往不利;可遇到功行相差仿佛,便无有多少用处。   乙休只用神光一扫,轻而易举就将阴雷拦截,半空中连响动都未有,便被驱散无形。再往前穿去,玄牝珠化身立刻抖出一道青光,往相冲撞,先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只是韧性十足,一段方被消除,另一段又起。   底下众人已看出,乙休已经占得先机,只是无法速胜而已,若坚持下去,过得两三个时辰,敌人便要败北。   齐漱溟眉头一皱,问道:“老妖玄牝化身的厉害,清玄道友已经看到了,连大方真人出手,亦是很难胜过,道友觉着如何?”   “驼子如同一柄重锤,我用的是剑,大有不同。”沈元景笑道:“齐道友且不要慌,那驼子还有后手,至少也能逼迫出绿袍老妖现出第二具身外化身的神异。”   乙休历来自傲,从不将绿袍老祖放在眼里,如何肯与对方一个分身战上这长时间,当下全力催动大五行灭绝神光线,那一道光芒闪耀,化作七彩,落到对手青光上,如烈阳照耀冰雪,只酝酿片刻,俱都蒸散无形。   底下绿袍脸色阴沉,这具化身他最为满意,前番先是显露胜过朱梅的实力,又独斗玄真子不落下风,不料到了这会,一个旁门的乙休却敌不过,只觉有些丢脸。   他当即摇动身躯,簌簌声四起,从底下树林草丛,飞出千多点金星,齐齐往乙休扑去,这便是他练就的百毒金蚕蛊,厉害非常,无论何等剑仙,被咬上一口,一个时辰内就要毒发攻心而死。   齐漱溟沉声道:“清玄道友且仔细看,这是的老妖练就的百毒金蚕蛊,今番请你前来,便是要破解他这一个身外化身。”   乙休抬手分出一道神光,落在百毒金蚕蛊上。正道众人屏住气息,只见当先的几十只蛊虫,被神光一扫而落,方要欢呼,却不料剩余的金蚕蛊嗡嗡声大作,齐齐绽放金光,大五行灭绝神光线落在上面,并不能透入。   金蚕蛊乃是绿袍老祖身外化身,用以攻伐,岂止这一点点防御用途,分出三四百只,扑到神光上,沙沙之声大作,眼见着神光线竟被啃噬了一般,肉眼可见的退散。   乙休忙伸手一催,七色齐齐变得明亮,旧雨初歇、彩虹新挂。只是金蚕蛊仍不停歇,依附其上,细细看去光彩也在减弱,他这才脸色大变。   玄真子突然说道:“沈真人,时机已至,还请速速出手,助大方真人破敌!”   沈元景却道:“驼子那性子,你难道不知,怎会和别人联手?我现下出手,他定就要到一边袖手旁观,最后一样是我一人对敌,何必白白别府一个偷袭的名头,枉做小人。”   玄真子还要劝,此时场上又生出变化,百毒金蚕蛊虽克制一应神光,可毕竟绿袍老祖法力与境界都不及乙休,纵然占得上风,要胜不容易。   若换做旁人,此刻定是见好就收,停住不打,放几句狠话了事。可这妖人魔念蒙心,前番几次与峨眉派对阵,都逼得对方先走,现下也要一样打算。   他当即打开虫囊,一片片的金光从中洒落出来,眨眼万余的百毒金蚕蛊纷纷涌出,每一只上都有他一缕分魂,遮天蔽日、汹涌而至。   齐漱溟见乙休还要再拼,连忙传音说道:“大方真人速退,老妖魔法厉害,此前我等三人齐上阵,被这蛊虫缠上,也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摆脱。”   乙休十分憋屈,换做另一个对手前来,都要在他五行道法前败退,哪晓得这百毒金蚕蛊非但不惧大五行灭绝神光线,甚至还能以神光为食。   齐漱溟再三劝解,他听得东海三仙也奈何此人不得,脸上总算好过一些,猛然催动神光,七彩亮丽耀眼,将那玄牝珠化身迫退,又落在百毒金蚕蛊上。   金蚕蛊金光练成一片,将之逼退,又蜂拥而至,他冷哼一声,往下一洒,大五行灭绝神光线落下,无声无息间,百蛮山偌大一片山岭连着林木,俱都消失无影无踪,凭空现出极大一个深坑,择人欲噬。   众人都被乙休法力惊住,连绿袍老祖也不敢强逼,只等他退走,才哈哈大笑,十分得意,大声道:“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还敢来我百蛮山侵扰。接下来,还有哪个过来受死?”   沈元景轻笑一声,也不用人催,紫光一闪,已经落到场中。   绿袍老祖见他遁光迅速,先是一凛,继而看见他风采容貌,脸上立刻扭曲,眼睛里透露凶光,二话不说,便驱动玄牝珠化身,起手两个巨大的巴掌拍落。   沈元景伸手一托,现出一粒剑丸,轻轻吹了口气,说道:“去!”紫光一闪,从落来的大手掌心中穿过,噗的一声刺穿玄牝珠化身的护体青光,点着其额头。继而才雷声大作,响彻天地。   两只大手掌落到沈元景头顶不足一丈,吹得他白衣猎猎,他却一动不动,等着大手化烟消去。   绿袍老祖惨叫一声,鬼哭神嚎,半空那一个化身也自消散,现出一颗青色圆珠。   沈元景只出了一剑,就将玄牝珠里头的绿袍分魂斩杀,震得当场鸦雀无声。 第134章 分化   那紫色剑丸光芒大盛,一把兜住玄牝珠,便往回落。   绿袍老祖这才反应过来,怪叫一声,催动万道百毒金蚕蛊往前涌动,同时本体也不迟疑,合身扑上。   沈元景大笑道:“正要你来!”紫色剑影往外一分,立刻成了数道剑影,一柄仍旧带着玄牝珠往回赶,其余径直杀向绿袍老祖。   这时,晴空一个霹雳,响彻当场。沈元景暗道一声“不好”,忙催动飞剑加紧往回,却已经迟了。一道乌光闪过,撞得他那到剑影一晃,玄牝珠即被劫走。   此刻一道金光从峨眉派阵中飞至,也是晚了一些,叫乌光逃到天空、不知何时到来的一朵乌云中,接着狂风大作,乌云迅速膨胀,遮天蔽日。   极乐童子从阵中出来,喝道:“沙神童子,你好不要脸!依照我们前番约定,他两人正在决斗,你是不可掺和进来,今日你若不给我个交待,定要你月缺难圆。”   乌云一阵抖动,里头传出一个婴孩般尖细的声音,道:“李兄为何动怒?那日我俩约定,是不可对晚辈出手,我自是不会违背。   可这位沈道友的出身来历神秘,虽算不出是哪位传说人物转劫,可必定不会低过我俩,我哪敢托大做他长辈?李兄以为如何?”   见极乐真人顿时无言以对,他又“咯咯”笑了几声,道:“当然,若是沈道友自承是我晚辈,那我定将玄牝珠双手奉上,当场向你赔礼道歉,如何?”   绿袍老祖大惊,连忙道:“老祖慈悲,这玄牝珠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钱,不可叫人轻易拿去。”   “闭嘴!我定下来的事,由得你来置喙?”沙神童子笑中带着狠厉,轻声说道:“魔门中人若行慈悲,便是送人早日往生,你可要想清楚才是。”   绿袍老祖吓得立刻闭嘴,不敢出声,转过头来,双目透火,狠狠的看着沈元景,将满腔的仇怨都算在了他头上。   沈元景却理都不理他,嗤笑一声道:“装神弄鬼,也配叫我低头?”他手中也不停歇,紫光一闪,十多道剑影立刻射入乌云中。   里头端坐着一位矮小人儿,约莫七八岁的模样,看着比极乐真人还要年幼,脸上笑嘻嘻,十分开心,手中握着一捧细沙,缓缓倾倒,从左手倒入右手,又从右手倾入左手。   见得剑影过来,他单手一扬,这捧细沙飞溅而出,化作一条红色丝带,缠绕在他周围,剑气落来,被他一一挡住,顿时云中电光大起,雷声隆隆,而后哗啦的大雨倾盆而至。   绿袍老祖见得对方不自量力,胆敢挑战沙神童子,顿时大喜,趁着他全心全意指挥飞剑斗法,顿时起了歹意,真身飞起,扬手打出一连串的阴雷,全朝对方落去。   沈元景已经修炼有成,自不是离了剑丸,便毫无手段,伸手一指,百多道剑气涌出,将阴雷尽数截住,在两人中间爆裂开来。   绿袍老祖当即从身上取出一个白纸幡,上方绘就七个骷髅,七个赤身露体的魔女。幡一摇动,齐漱溟忙挥手打出一片清光,护在一众小辈前头。   果然那魔女发出唔唔哇哇的声音,又与那骷髅搂抱一起,做些不堪入目的动作,生出许多无形的欲魔气息,往对面飘去。   沈元景虽将大半心神放在乌云里头,和沙神童子斗剑,可仍旧不将这等小道放在眼里,冷笑道:“你这萝卜粗细的身躯,果然是见不得人好,连以色诱,都要弄些骷髅糊弄。”   任凭那欲气到了面前,却被他护身剑气一催,斩杀干净,丝毫不能影响。   绿袍老祖气得暴跳如雷,一边猛摇白纸幡,一边调了百毒金蚕蛊,万朵金星杀来。   乙休见了,按捺不住要出手,却叫凌浑拦住,说道:“方才你在上头与老妖相斗,沈道友可没出手干预。你现下动手,他定也会心生不快。”   玄真子也开口劝他稍安勿躁,乙休冷哼一声,这才作罢。   极乐真人朗声道:“沈道友,我与这老魔前番可是有过约定,要么旁观不动,要么是互相争斗,现下我不得不出手,得罪了。”   一道金光从他身上激射而去,落到乌云里头,电光大作,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   沈元景笑道:“真人不过是怕我不敌这老魔罢了,也是事实,不必说得这般委婉。现下我与他境界、法力,差得太大,初始斗上一斗,或许能够,可到后来,还是难免落荒而逃。”   沙神童子又是一阵“咯咯”笑,说道:“沈道友过谦,你那剑法可是厉害得紧,杀得我都只能防御,还手不能。   况且你这剑术很是奇特,从前古到今时,每朝每代的味道都有一点,可全都不是,叫人猜不明白。”   沈元景心中一动,立刻就明白对方定然是一位剑术大家,兴许不比极乐真人差。不过此时也容不得他多做试探,见极乐真人将对方的红砂挡住,便将剑丸撤回。   此时百毒金蚕蛊汹涌而来,他瞧得分明,每一道金光,里头都是一条小蚕,通体金黄,头部靠下生着一对蝙蝠翅膀,微张开嘴,竟也不小,满口细牙,发着寒光。   这毒虫即便只是一条,寻常修士遇着了,也敌不过,经由绿袍老祖祭炼,更显凶厉,便是外面金晃晃的光,也掩盖不住底下一层血光,不知有多少冤魂,死在它们手上。   沈元景驱指一弹,一道剑气打在最前的几个上,金光一闪,金蚕蛊只是微微一晃,并不停歇。这就叫他有些惊异,须知这看似寻常的一指头,是他有意试探,蕴含的剑气不可小觑,绝非一般护体法光可挡。   “这般难杀,难怪群仙云集也无能为力。”他心下明了,若只几个几十个金蚕蛊,金光虽然厉害,也能以剑气或法力强破之。   一旦成片而来,金光相互勾连,非是简单相合,更有层层叠加,任你有绝大法力,落在成片金光上头,也自分散到了每一条金蚕蛊上,变得微弱。   眨眼间万点金芒已经临头,从底下看去,犹如满天星辰齐聚一隅,密密麻麻,竟不显半点狰狞。   余英男一扯李英琼,往上一指,赞叹道:“琼妹,你看那金光一闪一灭,像不像是星星朝咱们眨眼?可真好看。”   李英琼本有的几分担忧,也化作落叶随波流走。旁边的一干前辈俱都侧目,乙休叹道:“那白面贼旁的无甚值得夸耀,唯独这教授徒弟的本事,真心让人佩服。”   金蚕蛊落到沈元景身边,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围住,犹如夏至流萤绕树飞舞,仍旧是一副绝美景象。   乙休冷哼一声,说道:“白面贼托大了,这老妖的蛊虫可不是那么好对付,况且里面还有他丝丝分魂,操纵更加神异,哪能随便就打发。”   余英男恍若未闻,双目直直盯着场中,对李英琼说道:“琼妹看仔细了,你马上就能见识到天下最厉害的剑法。”   玄真子正要开口驳斥,却见齐漱溟轻轻摇头,脸色凝重,他忙转头,朝着空中看去。   沈元景伸手托住剑丸,轻轻一催,一道道的紫色剑气激射而出,又化流光,落在上下前后左右,环绕周身,构成一团氤氲,将金蚕蛊挡在外头。   绿袍老祖狞笑道:“早知道你有剑光分化的本事,不过你这百多道剑影,能成什么事?今日就让我这万点金蚕蛊,将你啃食,方才消我心头之恨。”   百毒金蚕蛊齐齐振动翅膀,嗡嗡之声大作,宛若蚊虫一般吵闹;又张开嘴,露出满口锯齿白牙,吱吱吱乱叫。   每条蛊虫上生出一道碧光,显然是绿袍分魂动了全力,万余数急速飞舞,啃噬沈元景的护身法光,却丝毫不见有两两碰撞,精妙莫名。   “去!”沈元景轻喝一声,紫色护身光团一消,剑影落入万千虫群之中,像是铁水抛洒空中,点点火星跃动。   一分二,二分四,每一道剑影都分化开来,越分越小,到了后来,只剩下一缕缕的紫色丝线,数以万道,散落百毒金蚕盅中间。   金色紫色夹杂,漫天花瓣飞舞,落英缤纷,连齐灵云这等老成持重的女弟子也只能贪看美景,再也分辨不出两边高低。   惟有乙休、齐漱溟等,才能见其中凶险,知道是最关键的决战来临,凝神静气,眼也不眨。   沈元景抬手牵引,每一道紫气如自有灵性,追逐一条金蚕蛊,往上一个缠绕,轻而易举的透过金色屏障,入到碧光之中,一个碰撞,齐齐湮灭。   此一方区域忽然像是定格一样,人不动,金蚕蛊也不动,只金光慢慢消散。   一道尖锐而又凄厉的叫声,从绿袍老祖喉咙里头发出,夹杂着气急败坏的咒骂,他一个小小的身躯上蹿下跳,指天指地。   沈元景伸手往虚空一抓,一枚剑丸现在手心,紫光莹莹,往前一催,化作流光穿过虫阵,直奔敌人而去。   绿袍老祖这才醒神,身上绿光、白光、黑光齐齐闪动,包裹了三层,又将手中白纸幡摇动,魔女与骷髅交叠,拦在前头,更招百毒金蚕蛊回返。   却不料剑光神速,瞬间到了面前,斩断纸幡,往他身前一绕,那魔女与骷髅一朝崩溃。他正要做法拦截,剑光三分,从他天灵、心口与腹心刺来,三层法光接连闪灭,往前一合,那栲栳大的头颅便落了下来。   数以万计的百毒金蚕蛊飞到半路,齐发怪叫,从中间被剖成了两半,落如星雨。 第135章 飞升   绿袍老祖一时伏诛,霎那天地皆寂,连一旁也停止了争斗。   “咯咯咯咯。”乌云中传来沙神童子的一阵大笑,道:“既然正主亡故,我们再斗下去,有甚意思,就此罢手,我去也。”   乌云急剧收缩,眨眼化作丈许大小的一团,忽闪一下,远去了天边,露出极乐真人身形,头顶炎阳高照、晴空万里。   沈元景落到地面,齐漱溟脸上止不住的笑容,迎了上来,说道:“沈道友果然剑法通神,这等剑光分化与练剑成丝的手段,真令人叹为观止,难得的是,还能一举将绿袍老妖万道分魂一齐灭杀,不可思议。”   他出声连赞,溢美之词不绝于耳,边上同道也都无法置喙。便是乙休自认境界法力都不输,可也自知绝做不到如此精细。   要将法力分成万道倒是不难,难就难在每一道都能操控自如,并不呆板。所谓练剑成丝,也不是把剑气练到丝线般微小,而是化刚为柔、变直作曲、去实向虚的极高明手法。   最让几人惊叹的,自然是那灭杀分魂的手法妙到毫巅。百毒金蚕蛊体外金光之坚韧非同小可,剑丝渗入却毫不受阻碍。况且万条分魂,若不能同一时间灭杀,哪怕逃走一只,过不多久,又能死灰复燃,重新生出一个绿袍来。   极乐真人落到地上,也是面露惊讶,说道:“难怪你门下弟子,敢称你剑法天下第一,这等手段,着实了得,便我此番见你使来,要琢磨出同样的剑术,恐怕也得耗费几十年的功夫。”   那玄真子、苦行头陀、凌浑等,也都齐齐上前,赞叹沈元景大法玄妙非凡。   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赞扬,还是别有用心,沈元景并不谦虚,照单全收,捱后便道:“今番峨眉道友请托之事,已收拾干净,因府中尚有要事,不便多待,来日再会。”   又交待余英男几句,回了三折崖。杨达已然转返北邙山,坐镇鬼宫,继续收容阴魂;司徒平仍在丹房,一心一意炼制鬼女乔乔。   他自也归于寂静,专心壮大境界,以待下一次劫数,过后便可见天道走向如何。   ……   红发老祖见沈元景大发神威,灭杀绿袍老祖,自知不敌,便暂且熄了报仇的心思,也学那沙神童子走得干脆。毒龙尊者等更是不敢多待,悄然离开;那五毒天王列霸多本是百蛮山人士,无有他法,只得回去收拾了东西,连夜离开。   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虎头蛇尾,乙休等人见对面高手走得一个不剩,纷纷离去。峨眉弟子喜气洋洋,将百蛮余孽尽数诛除,又将此山改造重新妆点一番,去除污秽,重复灵胜。   只东海三仙并不展颜,落到背后,玄真子叹息一声道:“绿袍老妖这般厉害的人物,连我几个出手,也奈何不得,那位清玄子不过散仙修为,却轻而易举胜之,足见功行。   可惜此人顽固不堪,不归正道,将来难免还要与我派为敌,便是师弟重宝在身,门中两仪微尘阵威力无穷,可他一样有九天元阳尺,如不早些诛除,恐为祸大矣。”   苦行头陀道:“师兄此言差矣,他虽不入玄门正宗,一样是正道支柱,尚在我们除魔之前,就将那作恶多端的灵鬼徐完灭杀。纵使极力阻止我派重复天机,也不过道不同罢,何至于此激烈?”   玄真子摇摇头,说道:“师弟有时候便是太过光明磊落,以往我派得天道眷顾,无往不利,自然是要正大堂皇;现下则不然,虎落平阳,若不用心,师尊数百年谋划,恐是竹篮打水。”   “天机不在我,便要奋发向上才是,些许手段不过点缀,哪能当做大道?”苦行头陀不以为然道:“那清玄子为何成为你心腹大患?还不是他纵耍些手段,可归根到底,依旧是靠着实力取胜。   我们不是算过,他转劫至今也不过三十年,散仙境界不值一提,可斗法之能,天下独此一家。那大方真人何等了得的人物,也不敢轻言胜之。   前有卢妪、后有沙神童子,厉害至极的前辈人物都出手过,虽不用全力,可也不是一般人等能挡得住。若是我等师兄弟中,也能有一两个与之相仿佛的人物,便要动他,径直约战即可,平白算来算去,失之大气。”   齐漱溟道:“两位师兄何必争论,天下只清玄子一个,还不知道是哪位前辈转劫而来,岂是那么好复制。   现下天机破碎几成定局,师尊留下神剑也丢失了一柄,旁门左道对我派是虎视眈眈,魔门老怪频现。此门派兴亡大事当前,便是此人对我们怀有敌意,只他不摆明车马与我等为难,那也算得疥藓小疾。至于是友是敌,将来灭魔之后再见分晓,何必多言。   况且前番朱梅师弟因一念之差,与师兄弟子笑和尚,将与他交好的女仙俞峦从云雾山逐走,虽没胆大到占据其洞府,结下死仇,可也是伤人至极。   清玄子今番前来,都未计较,想必也不是偏激记仇之人,或可设法缓和关系。”   苦行头陀说道:“他不找孽徒麻烦,是因前次曾有约定,两家不可以大欺小。此桩仇怨,他将来定是会叫门下弟子报复回来,连朱梅师弟恐怕也逃不了一个追究。   此人心虽在正道,也重承诺,可为人睚眦必报,非止孽徒一事,当年醉仙崖一桩,他也从未说过原谅,师兄可不要将他想得太好。”   “非是我将他想得太好,而是不将他往好处想,又能如何?”齐漱溟淡淡的说道:“总不能真如大师兄所言,将之围杀吧?那我等师兄弟中,非要丢掉几条性命才能办到,如今峨眉三代弟子俱都稚嫩,可是损耗不起。   不过这些事情,苦行师兄不要多想了,当务之急,还是你飞升一着,本该顺畅,无奈天机破碎,天下修士都要借此机会,查探天道对众生还能干涉到什么程度。   你便是想要躲起来成道,想必那些个正道魔道的老怪,也要暗中窥探,反不如在峨眉派中,有师尊留下大阵护卫,晾他们也不敢造次。”   苦行头陀叹道:“这一劫来得真不是时候,若缓个几十年,李英琼几人成长起来,当是高枕无忧。只是我能等,那些老怪可不一定,如之奈何?   我走之后,只能辛苦两位师兄,维持峨眉盛况不衰,师尊大志不堕。”   齐漱溟笑道:“既在其位,便谋其政,师弟省得,师兄不要多想,安心准备劫数,若你能顺顺利利飞上,便是天道仍有眷顾,才是对旁门左道最大的震慑。”   ……   “这太行山脉广大,其间盛景无数,可如三折崖这般神妙的,确实一时无二。”   诸葛警我领着师妹齐灵云而来,见得涵虚仙府所在一地,灵雾缭绕,花树繁盛,鸟鸣莺啼,流水潺潺,更兼那一处凸台,两旁飞瀑留下,雄奇中透露雅致,饶是两人见过许多美景,也要由衷赞叹。   “名山出神仙。这位清玄真人自己了得也便罢了,偏偏授徒的手段也如此高深,那位余道友年纪轻轻,便压得同辈中人喘不气来,才是真的厉害。”齐灵云叹了一声,才与师兄一起架云落到崖间。   前番峨眉虽未奈何得了五台派,可在沙神童子的阻挠下将百蛮山连根拔起,也是成功将威望立起;更兼清玄门将北邙山剿灭,一时之间,正道昌盛,群魔震慑,俱不敢轻举妄动。   留那些个不成气候的左道妖孽,但有不识时务,还敢出来惹是生非,都被正道弟子当做练手,一一击杀了事。   余英男得沈元景真传,剑术高超,同辈较量中,从无败绩,被誉为正道弟子中第一的人物,备受推崇,便是峨眉弟子都要膛乎其后。   不过峨眉向来以正道魁首自居,当然不能落在人后,齐灵云与笑和尚便被推出来,做下好几桩大事,要与对方打个擂台。   只是余英男胆大,非只是找一些同辈妖孽的麻烦,连更上一辈都敢惹,连同邓八姑、刘泉等人,找上滇西魔教,在毒龙尊者都出手的情况下,硬生生的击杀了与八姑有落井下石之仇的西方野魔雅各达,一时风头无二。   笑和尚因师父不准他与清玄弟子对阵,时常有些不服气,齐灵云却明白得很,纵使师弟有宙光盘这等绝顶法宝在手,只要一日不曾炼化,便无法发挥全力,绝不会是余英男对手。   此刻她回想当年,与沈元景在九华山醉仙崖起了纷争,对方法力似乎都不高过自己,恍若隔日。   古神鸠将两人让了进去,诸葛警我与齐灵云先行拜见,将请柬送上,沈元景接过一看,笑道:“苦行道友飞升之期却比预料中的晚了一些,不过齐道友这一番布置也很有必要。   我等自然是期望借助苦行道友功行圆满,将天机看个分明,不过保不齐有哪个老魔欲要浑水摸鱼,出手将场面搅乱。”   他看看殿下,只石生与古神鸠在侧,连裘芷仙都闭关修炼去,便道:“这次就带你们两个,去长长见识。” 第136章 赑风   古神鸠尚且是首次驮着沈元景,心中激动,遁光极快,不消多时,便到了峨眉派。   三仙二老一个都不在,只妙一夫人荀兰英与醉道人几个出来相迎的,说道:“内子与两位师兄不便出迎,还望海涵。”   说着便请醉道人引了沈元景到峨眉后山,一座突起岭背的高崖,三面削立,独偏西一面散列着二十六处天然磴道,可以盘旋曲折上升崖顶,崖势孤突,四野开阔。   顶上可见苦行头陀盘坐,其余三仙二老分布在边上几座高山,并不遮掩身形。   沈元景来得不算早,抬头一看,各处都有人迹,半边老尼、知非禅师等自不必说,还有红发老祖、天灵子此类旁门教主,便是白骨神君、烈火祖师这等邪道宗师,也都不愿错过机会,亲身前来。   加上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在场众人,俱是法力高深之辈。更有极乐真人、严瑛姆,以及那白眉禅师都在一侧,明面如此,暗中西昆仑几个老魔也定已前来。   沈元景本不欲人见面,忽然从左侧林中传来一声呼喊,他落到此地,见得俞峦旁边,另有三人,经由介绍,都是天蓬山灵峤宫赤杖真人弟子。   那虎面豹头,金发紫眉,金睛重瞳的道童,乃真人嫡传弟子赤杖仙童阮纠;那穿藕合罗衫的少妇,名叫甘碧梧;那身着白蝉翼纱的,名叫丁嫦。   三人听得俞峦多次说起沈元景,纵然见他境界稍低,也不敢怠慢,礼数周全,谈笑一阵,俞峦才道:“我归来中原,才知道友又做下一桩大事。   想那绿袍老祖何等厉害,自开南方魔教一脉,正邪两边看之不惯者众多,都奈何不得他,连峨眉三仙二老齐齐出动,依旧是无能为力,差几便要铩羽而归。   道友大发神威,以一柄飞剑,连斩他三具身躯,才令峨眉除魔成功,算是保住了颜面。否则他们如何敢广邀天下过来观礼,哪能有今日众高真云集之盛会?”   沈元景心知她是要在这三人面上抬高自己,省得被看人轻,便也不过多谦虚,笑语盈盈道:“几位道友出自神山名地,功行非常,若是当日在场,也定是有办法,哪轮得到我逞能。”   阮纠说道:“东海三仙的名头我也久闻,乃是正道一等一的人物,单个出面也了不得,何况两三人一起对敌。再说,乙驼子那人的本事我也很是清楚,为人又是一副臭脾气,连他都铩羽而归,足见敌人难对付。”   “哼!我道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原来是你这童子。”忽然乙休现出身来,说道:“怎地,你在海外也待不住了,要来中土凑这热闹?”   阮纠笑道:“还不是道家天劫将临,心中忐忑,正巧俞师妹归来门中,说起苦行头陀飞升一节,我等来了兴趣,正好过来瞧一瞧。”   乙休忍不住看了俞峦一样,暗道这人真是好运道,拜在了赤杖真人这等丝毫不逊天仙的高人门下,就算只做个记名弟子,那也是有了天大的靠山,若是传扬出去,还有哪个敢不知死活,要招惹她?   想到此处,他忽然心中一动,迟疑道:“赤杖前辈一门向来不沾惹尘埃,天劫虽然凌厉,又能将你们如何?童子你这人我还是明白的,除了过来探探天机变化,恐怕还要替你这师妹撑腰罢?”   阮纠笑而不语,他与乙休乃是故交,彼此脾性对方都是深知,辩解无用。   俞峦这才明白过来,忙道:“大师兄不可。不过区区小事而已,我当时气过,现下已经不放在心上,何至于劳动师兄玉趾,坏了心境。”   阮纠正色道:“上次师妹与那白发龙女过来,师父便十分喜欢你之温婉良善,有意留你长驻仙府,共享极乐,不过见你顾念朋友之义,要出山相助凌浑夫妇立派,不好强求。   今次你受了这般大的委屈,仍旧是为沈道友着想,怕他因你之事和峨眉大起冲突,便躲往灵峤。真个是与朋友交,掏心掏肺,便是师父也动容,这才破例收你在门下。   我一门上下,虽都是隐逸人物,素来不与人冲突,可也绝不做那任人欺凌不还手之事。此事师妹勿需多言,一切有我做主便是。”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坚定,大异于平素,俞峦惴惴,不敢多说,但见甘碧梧与丁嫦脸上都是笑容,在一旁逗弄石生,全不将此当一回事模样,心下稍安。   沈元景心中感慨,笑道:“原来阮道友是来抢生意的。俞道友之事,本是受了我之牵连,源头在我,道友若是插足进来,岂不是让我颜面无光?   那苦行头陀的弟子笑和尚,自有我门下弟子与他计较,不叫他好过就是;至于那矮鬼朱梅,等今日事毕,我便会动手好好收拾他。”   乙休却看出了沈元景的道行更是深邃了许多,若不用心,几以为是地仙中人,不由大吃一惊,暗惊道:“短短时日不见,怎地这人进步如此之快?   那朱梅本事一般,如何会是他对手。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说是收拾,指不定要出什么狠辣的手段,纵不杀人,也要大灭峨眉威风,更将正道不合暴露在邪道面前,不定生出什么祸端。   罢了罢了,我受过齐道友大恩,欲报之而无门,今日便替矮鬼接下这段因果,将恩消解,将来天机不存,再论与峨眉是敌是友,也算落个轻松自在。”   他伸手止住阮纠话头,说道:“既然有人抢在前头,童子你何必非要争先?若是这白面贼不能成事,你再动手也不迟。”   阮纠心中诧异,不过见得老友这般说话,知他定有打算,也不坚持,略过此节,仍旧谈笑晏晏。   ……   一晃到了黄昏,日已将暮。   从沈元景这方看来,苦行头陀一袭素衣,盘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色平和,夕阳正挂在他脑后,似一轮圆光,洒落下来橘黄的光明,比烈阳温和,又比晨曦更圆润。   远远望去,高大庄严,较那寺庙里或喜或悲、故作模样的木胎泥塑更类神佛。   此时山谷寂寂,不惟鸟叫虫鸣,便是树叶沙沙之声也不得闻。   少顷风起,从四面八方刮过,沈元景伸手捕捉了一缕,点点头道:“是赑风。”此风起而叶不动,亦不沾惹尘埃。   又对石生和古神鸠解释:“这风不是东南西北风,不是和薰金朔风,亦不是花柳松竹风,自囟门中吹入六腑,过丹田,穿九窍,骨肉消疏,其身自解,算得上天劫里头,最凶狠的一类。”   俞峦奇道:“就我所知,苦行头陀历来行善,外功积累丰厚,并无劣迹;且居于峨眉,避劫之法天下无双,纵不能将劫数完全躲避,也应只寻常三两个天雷降落才是,怎地还会遭如此大劫?”   乙休脸色沉重,答道:“都是天道混乱之故。彼时天机尚在,峨眉得了最大的好处;一时陨落,他们也要遭受最大的反噬。苦行头陀打这个头阵,想必也不能准备周全,可是有得罪受。”   沈元景道:“这和尚功行圆满,道法不凡,更兼《紫青宝箓》玄妙,成书还在天机兴旺之前,其中渡劫之法自是不缺。对他来说,天劫尚在其次。   只是这一劫起,岂不是天机真就几近破碎,无可挽回。峨眉派多年依仗化为乌有,又强敌环绕,能撑一时,难存一世。映衬之下,后面他那心劫,更为难过。”   果然四周议论大起,邪道中人见得连苦行头陀这等正道支柱,也不得天道眷顾,皆都喜笑颜开、幸灾乐祸。空中更是隐隐传来一声:“天道终于回归原始,无有掣肘,魔道当大兴天下。”   沈元景听出是红莲老魔的声音,抬眼往苦行头陀看去,却见其不喜不悲,恍若未闻,仍是一意应对赑风之劫。   他心中一动,冷笑道:“无知蠢蠹,也不动脑子想想,连苦行头陀这等人物,都要受此大劫,凭得你作恶多端,时时妄想损不足以奉有余,天道岂能饶你?   等你将来劫数到时,定要万雷齐发,顷刻化作灰灰去。我若是你,早做个缩头乌龟,藏在铁城山不出来,或能苟全性命,还敢放下大话,不怕赑风过处,闪了舌头。”   魔道中人笑声一窒,那红莲老魔气急败坏,大喝道:“无知小子,魔法精奇,岂是你这旁门左道能明白的?区区天劫,何足道哉。等将来我教席卷天下,定要将你捕捉,叫你生死两难。”   极乐真人冷笑一声,说道:“我倒要看看,你魔门能如何席卷到我头上。今日且不多说,来日若你还有这般胆气,来东海尽头,决一死战。”   “咯咯咯咯!”沙神童子泛起一阵笑声,说道:“两位道友何必这般大的火气,今日咱们都是看客,且容主人家好好在台上演绎便是,何必搅了大伙的兴致。”   此时赑风之劫正在最盛之时,以苦行头陀功行,脸上不免也露出痛苦神色,红莲老魔与极乐真人哼了一声,都不做声。   乙休奇道:“你这白面贼不是素来对峨眉派观感不佳,我原以为你纵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此情此景下,也要袖手旁观。这番出面硬抗魔教老怪,着实出乎我之意料。”   沈元景淡淡的道:“我虽不喜峨眉霸道,可更厌恶魔门残暴,两权相害,取其轻者。况且魔门势大,乃是当前首要敌人;峨眉弱小,暂可为援,自不会做下孙十万那等蠢事。”   “孙十万?”几人都是饱学之士,只一怔便反应过来,齐齐捧腹,一时紧张瓦解。 第137章 魔劫   赑风入到苦行头陀体内,众人目光自是无法企及,只得等待。   一时三刻之后,忽然树叶沙沙之声又起,天地重归平静,风劫消止。   众人看去,苦行头陀脸色发白,显然损耗极大,可莹莹白光散发体外,将整个山顶照得通透,气质缥缈,更类神佛。   乙休叹道:“冰肌玉骨,仙体已成。好在没有阴火袭来,这天劫算是过了。”   石生好奇问道:“师父,什么是阴火?”   甘碧梧极爱石生懵懂,柔声道:“所谓阴火,不是天火,亦不是凡火,劫时自本身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若是抵挡不住,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把千年苦行,俱为虚幻。”   石生吓得一缩头,边上古神鸠问道:“道家天劫怎地都如此凶狠,我曾听说,释家似乎并不如此,一朝顿悟,便可飞升西方极乐?”   沈元景答道:“天劫有形,魔劫无相。大和尚们最将心性,自然一辈子都要与天魔争斗,时时刻刻都在渡劫,一个不慎,便会受到引诱,堕入魔道,将一辈子功行化作流水,更为艰难。   古今往来,成仙者历朝历代总是不缺,成佛者有几何?你可不要光看着贼吃肉,却不见贼挨打。”   古神鸠恍然大悟,又迟疑一下,不敢问出声。沈元景却明白其心中所想,道:“你是不是觉着,魔门渡劫,应当是最容易?”   见其点头,笑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魔门违逆天道,法力越高,天劫越重。别看那红莲老魔嚣张,将来他渡劫之时,定是赑风阴火齐发,说不定还真有万雷降落,取他性命。   其次还有人劫。魔门为天道不容,便是一个个行走的外功,怎不叫畏惧天劫的正道众人垂涎。你若能将西昆仑一干老魔一举剿灭,哪里还会有什么天劫?   最后是魔劫。你莫要以为入了魔,便能逃脱此劫,魔性自私自利,同道相残是等闲事。况且对天魔来说,正道中人御魔之法众多,不好对付,反不如杀杀同道,来得容易。”   石生也曾听得母亲说起个大概,全不如沈元景只言片语讲得通透;古神鸠更是前古蛮兽,何曾听得这些秘传,心头震撼,暗自庆幸脱离邪道,入了正教。   他心思翻腾,忽而脱口而出道:“老爷,那咱们剑修一脉渡劫,似也和道家一般吧?”   沈元景道:“同也不同。你以超脱为念,便是道家;持金刚心,几乎释家;若沉溺杀戮,如何不算魔?各人道路不同,天劫也难预料,不过你有一剑,斩人是斩,斩天劫人劫魔劫如何不是斩?”   古神鸠心悦诚服,拜道:“四千年恍恍惚惚,一朝有解,枷锁尽去。”身上幽光浮浮,竟是有了极大的进步,似一用力,便可招来天劫,成就地仙。   “你这积累果然深厚,只这一下,便要超过我去。”沈元景丝毫不觉徒弟超过自己有何不妥,笑道:“不过暂且忍耐,那沙神童子所言不差,今日可不能喧宾夺主。”   众人再看苦行头陀陷入魔劫之中,眉头紧锁,忽又张开,面上大喜,接着是痛苦、欢愉,各类神情一一显露,全不是他平素面无表情模样。   乙休叹道:“魔劫要么是一个瞬间,便见分晓;要么就耗时颇长,叫人沉迷难以自拔。不过佛门历来御魔有道,苦行头陀又身兼两家之长,仍旧这般吃力,看来这天魔来头不小。”   齐漱溟、玄真子看得揪心,只是魔劫从心底起,旁人纵想相帮,也无门路。   此时空中忽然泛起红云一片,笑声铃铃、脚步踏踏,老者咳嗽、少者咿呀,人间天伦至乐;又起耳鬓厮磨、轻柔细语,泛起男欢女爱、靡靡之音,不绝于耳;更兼觥筹交错、笑语晏晏,石竹叮咚、仙乐高远,仿如天境降临。   苦行头陀身上玉光一闪一黯、沉沉浮浮,极不稳定。齐漱溟脸色大变,喝道:“妖孽尔敢!”抬手放出飞剑,一道金光落到红云中,一个搅动,魔音一时停顿。   便有一朵红莲落下,将金光包裹住,魔音刚泛起,飞剑腾起炎炎烈火,霎时将天空染成艳艳一片,红莲破碎,魔音又被压制。   “好一柄金光烈火剑!”红莲老魔怪叫一声,说道:“法宝不错,可你法力差得太远,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太过天真。”   更有百朵红莲,顷刻盛开,倒映于天际,让人生出置身于藕花池边之感。纵使烈火金光剑犀利,左冲右突,也难以脱身。   魔音复起,苦行头陀眉眼缩成一团,连稳如磐石的身躯也自摇晃,危险至极。   峨眉众人还要有动作,极乐真人将手一扬,金光一闪,劈向红云,却在半空被一团红雾挡住,细看来竟是一粒粒的砂。   “沙神童子,你怎地也出手阻拦?莫非是不想见着天机到底能够变化成个什么模样?”极乐真人大喝,飞剑连斩,金光摇动,裹住红砂,如日之升,云蒸霞蔚。   沙神童子尖细的声音不知从哪方传出,道:“已经看得够了,不须试探。”   乙休暴喝一声道:“无耻老贼,胆敢乘人之危,定不叫你得逞!”双手一扬,七彩光华从手中激射而出,彩虹般绚烂,落到半空之中,瞬间半数红莲均被扫灭。   阮纠面露惊讶,说道:“到底是给驼兄练成了这大五行灭绝神光线,果然厉害。我久居海外,经年不与人动手,若再颓唐下去,恐怕要给他超了过去。”   他这话说的可一点都不谦逊,不过语气平淡,似胜过乙休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看他两个师妹神情毫不变化,便知所言或许不虚。   甘碧梧伸手朝着空中一指,说道:“那红莲老魔积年修行,魔法不凡,若不是畏惧天劫,又贪图人家享乐,早就能够飞升魔界,作一方魔祖。光凭齐道友与乙道友,可胜不过,不是恰好有大师兄出手的余地。”   原来就这说话的功夫,天空中红莲都已重新生出,仍旧是百朵之数,任凭烈火金光剑冲撞、大五行灭绝神光线横扫,一次也只能打消个十朵八朵,片刻就能补全。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恐怕今日道友不会有出手的机会。”话音一落,袖中脱出一团紫光,包裹着一个圆溜溜的剑丸,化作一柄长剑,闪电一样,射入红云中。   又在一念之间,分化百多道剑影,每一道射入一朵红莲中。那红莲却只是红光一闪,并未消散。   他曾在当日灭杀徐完时候领教过此物的厉害,也不托大,又将剑光一转,化作一团紫光,将红莲定住,朗声道:“驼鬼,还不出手。”   乙休虽不愿与人联手,也知现下不是矫情的时候,忙催动大五行灭绝神光线,左右一扫,红莲朵朵湮灭,空中魔音顿时消散。   苦行头陀连忙抬起双手,在胸口掐动发觉,稳住身形,脸色恢复平静。齐漱溟忙催动金光烈火剑,落到他头顶,烈火熊熊,把一片虚空都烧得扭曲。   那厢红莲又要复起,沈元景轻笑道:“好一个不要脸的老贼。”团团紫光一缩,重新化成道道剑影,将红云环绕在其中,又道:“驼鬼动作快些。”   乙休不情不愿,仍旧将神光打出,落到剑影上。剑身一转,光线竟是一折,射到对面剑影,接连如此。但见七彩之光于剑阵中交织,如织布一样,眨眼功夫成了一个布袋,那红莲一落在其中,顷刻被切得七零八落,不成形状。   红莲老魔怒吼连连,却因隔空出手,法力只如此程度,叫嚣一阵,便自沉寂。   在场之人都是教主级数的人物,也无不赞叹乙休神光厉害、沈元景构思精巧。两人联手,连红莲老魔这等绝顶凶人隔空出手,也难成事。   那丁嫦少女模样,也有少女心性,看了一阵,忽然问道:“道友此剑神异,可有名字?”   沈元景摇了摇头道:“光顾着用,可从来没有想过起什么名字。”见她跃跃欲试,笑道:“怎么,丁道友有意赐教?”   丁嫦道:“我曾搜罗诗书,见得‘雨过潮平江海碧,电光时掣紫金蛇’一句,意境高远,莫若叫做紫电,如何?”她眼睛忽闪一下,似有期待。   石生跳将起来,说道:“紫电?好听!师父,就听丁姐姐的,叫紫电吧。”   沈元景也不转头,伸手屈指一弹,笑骂道:“你这小鬼头,什么都不懂,跟着起哄。那‘紫电’乃是吴大帝孙权所有六柄名剑之一。”   又道:“丁道友真是促狭,我方才说了孙十万,你便要还回来,莫非你之先祖,乃是随孙仲谋出征过的丁奉丁承渊不成?”   丁嫦笑而不语,沈元景这才恍然,说道:“却是我的不是,那此剑便唤做紫电,算是与道友赔罪。”   几人在此谈笑晏晏,对面峨眉众仙,俱都面露愁容,虽苦行头陀飞升之人劫已叫极乐真人、沈元景与乙休等拦住,可天机破碎已是不争之实。   从此以后,峨眉便要从正道领袖位置下来,虽还是天下顶尖的大派,但已全无威慑,休说红莲老魔、沙神童子这等魔道巨擘,便是烈火祖师、晓月禅师这等一方教主,也定不会轻易放过打击峨眉的大好机会。   此时苦行头陀忽然睁开了双目,其中一片清明,显然这一次人劫与魔劫,都已完成,只要经过天雷洗礼,便能飞升灵空仙界,永享仙福。 第138章 约战   天空果然是飘来一朵乌云,隐隐有雷光闪现。   沈元景二话不说,将飞剑尽数召回,化作一颗剑丸,收回袖中;乙休早就不发灭绝神光,束手站立;红莲老魔更是不敢废话,忙将红云驱散,不知隐到哪里。   便是极乐真人和沙神童子也像害怕什么,忙不迭的躲开。整个山顶,只有苦行头陀一人,别无他物。   雷劫乃是天劫中最为特殊的一种,旁人不可相帮。一旦有人介入进来,无论敌我,此人劫数立刻就要引发,且威力倍增,哪个修道人也经受不住。   一道细微的雷光,从空中落下,打在苦行头陀顶上,只在他全身噼里啪啦的一阵跳动,威力极小。他身上的轻灵之气越发旺盛,等第二道、第三道落下,已经是全然转化为仙躯。   不知多少人眼中含着羡慕,便是阮纠也说道:“我原本以为这和尚要以婴儿成道,不料赑风一起,生就冰肌玉骨,连同肉身也能一起飞升,真是祸兮福之所倚。”   肉身飞升也不见得比元婴成道高明,对修道人来说,不过是多一件衣服而已,并无他用。只是能穿一件衣服,何必要赤身?   一道光华垂落,照住苦行头陀周身,他功行圆满,即将飞升。此刻双眼如幽泉一样深邃,不见任何情绪,冲着沈元景几人一点头,缓缓开口道:“多谢几位道友回护。”   又转头看向另一边峨眉派众人,说道:“贫僧离开,兴旺峨眉的大业,就要劳动众位道友操持。多多保重,苦行去也!”   他周身青光涌现,抬手往空中一甩,落到空中云气中,顿时光明大盛,将整个天空照耀得如同白昼,接着一道巨大的声音从空中炸响,传往四方。   苦行头陀一个太乙神雷震开天光,同时从头顶现出一个婴儿,往空中飞去。   “哈哈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一个血红巨手往空中一捞,将这元婴抓在手里,边上极乐真人、齐漱溟等都弄不清苦行头陀为何不肯飞升,迟了一步。   “老魔,快放了苦行师兄,否则打上西昆仑,也要与你不死不休!”齐漱溟头顶现出一座小山,通体翠绿,灵光浓郁,蓄势待发;手中金光烈火剑早就升到半空,只是投鼠忌器,不敢动手。   “哼!”从虚空传出红莲老魔一声冷哼,又作法化作的大手一紧,里头苦行头陀元婴面孔扭曲。   只是他传来的语音十分平静,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红莲老魔,你可不要嚣张,咱们今后有的是时间相斗。   天眷峨眉,本是大势,岂能叫人篡改?峨眉诸位同道,苦行能做的,也只这点了,前路还要你们耕耘,保重!”   说话间,元婴身躯慢慢化去,散做轻烟,青光渗透到了巨掌之中。元神脱出,化作一道流光,极快的落入天空,消失不见。   轰隆隆低沉的雷鸣持续响动,乌云汹涌而至,遮蔽星月之光,暴雨顷刻落下,点大如拳,砸得山石崩溃,簌簌而散。   “沙神童子,快帮我!”红莲老魔惶恐大叫。虚空中红砂涌现,化作一把通体血红的刀,急切往巨掌斩落,眼见就要将青光渗透的大半手掌截去。   忽然紫光一闪,一柄小巧的飞剑落到血刀上,带着落到一边,尔后才是一道巨大且洪亮的雷声从半空传来。   沈元景用剑气雷音的绝世剑术,阻止了沙神童子一招,童子大怒,还要动手,却见青光涌动,瞬间就将大手完全浸染,再也不分彼此。   一声惨叫从虚空传出:“苦行秃贼,你好狠的心。”声音渐小渐远。沙神童子叹息一声,红砂一个晃动,消失不见。   这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完成,除却石生这等懵懂晚辈之外,其余各派尊长,全都脸上凝重。晓月禅师、毒龙尊者等人更是脸色惴惴,如丧考妣。   暴雨忽然止熄,乌云散去,月大如斗,星光放亮,竟将一个夜间,照耀得如白昼一样明亮。   众人闷哼一声,顿觉元神一重,如同戴了枷锁,心上千百个念头流转,耳边如有人细语。往者不可谏,来者却可追,许多将来要事,模糊涌现心头,似有人在指定的道路尽头,点亮一盏蜡烛。   “这和尚,嘿嘿!”乙休也只说了这一句,便住口不言。阮纠三人更是神色肃穆,脸色变化不定。   沈元景将两眼茫然的石生拉到身边,说道:“无甚要紧的,不过是苦行头陀舍弃一身功行,在将要飞升之际,震破神魂,甘愿做了牺牲,将破碎的天机重新黏合起来。”   “啊!”石生似懂非懂,也不觉是多大的事,又问自己最关心的热闹:“那么红莲老魔为何逃走?”   “和尚临死之前,将一点灵光打入红莲老魔神识所化巨手中,若不及时祛除,便可从虚空中落入老魔心神,做个敌对。”沈元景见他还是不懂,笑道:   “魔能染佛,佛亦可渡魔。从今往后,便会有一个和尚,落在老魔识海,日日夜夜念经。若能将此魔度化,苦行头陀便可籍此机会,重新化身出来。”   石生连散仙都没有修到,这些神妙莫名的道法还是太过遥远,只是一想到有一个和尚,在脑海里叨叨,就不寒而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使劲晃了晃脑袋。   乙休满脸复杂,看向沈元景,心底也敬佩对方此时仍旧能够谈笑风生,仿佛此事对他一点影响也无。   实则在天机重现之后,除却峨眉大兴、辉煌再续之外,第二显眼的事是清玄派劫难重重、前途隐晦。   俞峦很是担忧,说道:“道友,反正你已将前路探明,莫不如在海外寻一座仙山,如同师父一样,一门逍遥自在,不去理会凡间俗事,岂不更好?”   沈元景笑道:“你多虑了,真以为苦行头陀能有这般大的法力,能将天机复原?他不过是穿针引线,暂且将天机碎片勉强连起罢了,真要完全成型,还要等峨眉沿着既定道路,将障碍一一清除。   天机如此死板,回复之后不知变通,顺应眼下形势,偏要将一切返还本原,无形之中加大了许多难度。便拿我派来说,只要峨眉一日不能胜过我师徒,这天机就一日不能合拢重生。   只是以他们现下的能力,哪有这个本事?时间拖得越久,我一门越是兴盛,绝不会予他任何机会。若是识相,早早调转矛头,以魔教邪道为敌,还能收益外功,多出几个飞升之人。”   阮纠摇头道:“话虽如此,道友也不可大意,毕竟大势已成,天眷在他。你还要在黑暗中摸索,他却能头顶明灯,只需沿着既定路线前行,便可直达终点。   况且天机翻覆,人心亦随之变化。从前与峨眉疏远的,都要重新亲近。等同一个瞬间,他们多出无数的盟友,你有了无数的敌人。”   沈元景点头道:“多谢道友提醒。当务之急,便是现下就要那些个摇摆不定的人明白,世上也不止与峨眉苟合一条道路。”   ……   众人正自忧心忡忡,都要离去,忽然见得一道紫光落在半空,大喝道:“朱梅矮鬼,出来受死!”   峨眉众人已将苦行头陀尸身收敛,脸上又是悲痛又是欢欣,骤闻此声,俱是一愣。   玄真子方要开口,齐漱溟先往前几步,说道:“前番沈道友有回护之恩,助苦行师兄完成人劫;后又及时出手,保住他复原之机,我等师兄弟俱都铭感五内,不知如何报答。   只是不知朱梅师弟如何得罪了道友,要在此时此地邀战。可否容我回去询问一番,若他做的不对,再来向道友赔礼认错,如何?”   沈元景嗤笑一声,说道:“齐道友,矮鬼做下的错事,你心知肚明得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趁着大伙都在,我出面教训,还能留他半条性命。否则将来两派争斗,出手可不留情,他死得无声无息,岂不可惜。”   齐漱溟脸色一变,原本想着只要拖过一阵,天机愈发明朗,自然是有许多盟友投靠,再挟大事,将清玄派碾压,轻而易举。   对方早早就摆明车马的站出来敌对峨眉,是他最不愿见到的,只是现下又不好不答,正为难间,乙休挺身而出,落到沈元景对面,朗声道:   “齐道友,当日我被压在山下,承蒙你相救,才有今日成就。我常思量报答,可做些小事,难以对应。今日我来替你接下这个梁子,从今往后,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齐漱溟大喜过望,乙休纵然是一个强援,可比之现下麻烦,那也算不得什么。只峨眉地位稳固,不定有极乐真人、卢妪这等高人上门亲近。   他连忙说道:“一切拜托大方真人。”退到一旁,以目示意朱梅几人先离去。   沈元景也不管峨眉动作,直直的看着乙休,说道:“你真要将我与那矮鬼的因果揽在自己头上?”   乙休点头,说道:“驼子一生傲慢,欠了人情,心头会一直不痛快。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够报恩,又可脱出劫数,怎能错过。   至于你这白面贼的委屈,我就顾不得了,大道之争,自不能有所迟疑。我要解脱,你也要解脱,只在手段上见高低。”   “好!”沈元景说道:“你既然非要如此,那结下的两次仇怨一起了结,正好我帮你治一治这驼背的毛病。”   乙休眉毛一挑,说道:“您要如何来治?”   “将你按在地上,用脚踩平,不就行了。”沈元景语气轻松,仿佛真准备如此。   “笑话。”乙休没好气的说道:“那我岂有命在?”   “你不是只要直么?要得什么命?”沈元景淡淡的说道:“今日就不在此地斗剑了,你我各自回去交待下后事,稍后西海见面。”   他心中显然是愤怒至极,才立下此等生死之约。实则对方这番出面,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原本是有了打算,先叫众人迟疑,才可有时间将弟子养成。   如此乙休带了个头,便是叫众多摇摆不定的人吃了定心丸,今后峨眉每拖过一天,大势就明朗一天,清玄门愈发受到孤立。   既然对方铁了心要和他相争,那索性斗个你死我活,只要能将乙休这等名满天下的人物镇压,那将来依附峨眉的众人,想要与清玄门为难,也得掂量一下。   场上顿时一静,乙休一怔,随即点点头,沉声道:“好!三月之后,西海见面。” 第139章 多宝   等沈元景回到原地,一道白色剑光跟着过来,是余英男,脸色肃穆。   阮纠叹了口气,说道:“道友这是何必,不过是一场误会,说开便是,为何要与驼子定下死斗?至于那朱矮子,由我出面教训,也不会叫他好过。”   俞峦也要开口,沈元景抬手止住,说道:“此事与道友有关也无关,现下情形乱糟糟的一团,由不得我们软弱。那驼鬼不是我的对手,倒不担心,只是这三个月里头,恐怕不太平。   你既已脱劫,还是随着阮道友回天蓬山,清修以待天劫。不要涉足中土因果太多,省得无端端的生出变化,坏了修行。”   俞峦笑道:“道友误会了,我可没有因你与大方真人起了矛盾而过意不去。实在是我来中原,也是应了朋友之约。前番见得圣姑,除却将上官红交予我手之外,说起约莫在半年之后,幻波池开放,请我过去助她一臂之力。”   沈元景点点头道:“也罢,你既已有了打算,我不多劝。现下我出面警告了矮鬼,峨眉定然不敢造次,但住金石峡无妨。”   此时乙休回转,他瞥了其一眼,冲着俞峦、阮纠等人一礼,紫光一卷,将三个弟子兜住,化作一道虹光,眨眼消失不见。   凌浑夫妇赶来已经晚了,只得冲着乙休道:“驼兄糊涂。你纵然要和沈道友争斗,也不急于这一时吧?这可是他门派存亡的关键时刻,你袖手旁观难道不行?非要在此时下黑手。”   乙休虽心有几分悔意,可仍旧强硬说道:“笑话,什么叫我下黑手?偏他要脱劫,就不许我报恩?我看他平素叫嚣逆势而上,无法无天,真到了关键时候,阴谋巧算,还要别人帮着出头。他又没有求到你,皇帝不急,你太监着什么急?”   “沈道友向来敌视峨眉,谁个不知?机缘该争绝不含糊;畏他势大、几次忍让,也从来坦坦荡荡、落在明处。”凌浑气愤道:   “哪像你个驼鬼,嘴上说得好听,尽干些腌臜事。你平素叫着与天斗、与地斗,到头来还不是甘做天道帮凶。”   乙休也发了怒,吼道:“你将话说清楚,我何时不是逆天行事?你得了他便宜,就反过来咬我,真是不知所谓。”   凌浑脸色大变,冷哼一声道:“也不知是谁,当年算计顺应天道,能叫夫人脱劫,硬生生看着自家夫人受苦受难,置之不理。”   “好胆!”乙休勃然作色,双手一搓,一团雷光激射而出,落到对面。凌浑身上金光一闪,头顶现出一座金莲,光芒丝丝垂下,化作屏障。   崔五姑翻手放出飞剑,激射而去,又将七宝紫晶瓶取在手中。   阮纠双手一展,两道清光脱手而出,一边止住飞剑,一边抑制五行神雷,喝道:“两位住手!在此争斗,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两边都是一挣,却纹丝不动,心中凛然。   凌浑收了金莲,伸手拉住崔五姑,嗤笑一声,说道:“驼鬼,我若是你,就不会发这般大的火气,早早去岷山白犀潭,同你夫人告别才是正理。   等三个月后,可就没有机会了。哪怕沈道友心善,留你转劫,也得要人肯重新度化你这狗不理东西才是。”   他话说完,冲着阮纠点点头,架起剑光,牵着崔五姑的手一同离去。   阮纠埋怨道:“你这驼子脾气太臭。他好心劝解,你过来就是冷嘲热讽,换谁受得了?难怪你和凌道友交好两次,又闹翻两次。”   乙休嘴硬道:“哪个要和人交好?我自求我道,不须旁人多管闲事!”   “嘿!你这驼鬼,这么多年没被人打死,算得你运气好。”阮纠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又叹口气道:“不过方才凌道友说的不错,你还是抽空回去见见夫人,三个月后,不定再有机会。”   “怎地你们都觉着我会输给那白面贼?”乙休气道:“我成道许久,怕得谁来?正好有此机会,叫人看看五行大道的厉害,远胜他所谓的剑修小道!”   阮纠已懒得理他,由他离去,转身笑着对甘碧梧说道:“你呀,方才将玉虎偷偷给了石生,当我不见么?”   甘碧梧笑道:“他机灵可爱,难得是一片赤子之心,不知怎么地,就让人生出亲近,稀里糊涂就送了他一样宝物。”   丁嫦却是一跺脚道:“什么赤子之心?那小鬼狡猾,姐姐前、姐姐后的叫,已经把我一面金牌骗去了,现在又诓了你的玉虎,太可恶了。”   俞峦收起担忧,笑道:“可不就是。他出生便有极乐真人准备的一样项圈,厉害非常;后来拜师,更得沈道友前古奇珍。平素惯会哄人,几个师兄师姐也都疼爱得紧,除却手里一件要紧的法宝,其余随他挑拣。   便是我也逃脱不得,好容易得沈道友提携取来的几件法宝,除留了一盏明灯自用、一件伏魔金环准备留给徒弟,其余也都送他。两位师姐这般,倒也不算稀奇。”   阮纠默默一数,笑道:“看不出他小小年纪,却是个多宝童子。”   ……   一行回了三折崖,石生先掏出一个玉虎,大才两寸,通体红如丹砂,一对蓝睛闪闪隐射奇光,玉虎口内青烟隐隐的似要喷出,神态生动,宛然如活,说道:   “师父,这是甘前辈临走前硬塞到我怀里的,我不知道该不该收?”   他眼巴巴的看来,沈元景笑骂道:“你这小鬼,都拿到家里来了,才来发问,当时你怎么不说?”   “不是师父你急着走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石生委屈巴巴,余英男伸手过去,将他脸揪住,说道:   “小鬼又想骗人,我看你收的时候,脸上眉开眼笑,哪有一点推脱的意思?还想怪在师父头上。你不想要,那给我,我送还回去。”   石生忙将玉虎放回怀里,嘟嚷道:“不害臊,想骗我东西。要还我自己不会还么?”   他往外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块五角形的金牌,也只三寸大小,上面符篆重叠交错,竟分不清有多少层数,一看就厉害非常。   他说道:“师父,这个是丁姐姐给的,要不然给你用吧。”   沈元景摆摆手,说道:“行了,装模作样,你都叫上姐姐骗来的,我还能要你的东西不成。去吧,出去一天,那两个小人可定等急了,找他们玩去。”   等石生离开,余英男脸色凝重,说道:“师父,现下要弟子做些什么?”   “不忙,等你师兄与师妹他们回返,再来商议。”沈元景说道:“你外出多时,虽剑修在争斗中磨砺,不过静心自省也十分必要,且去吧。”   余英男离开后,他去了丹房,见得鬼女乔乔在丹炉中已经稳定,只差一点时间便能出来,便盘坐此处。   候了两日,丹炉开启,一枚灰色圆珠从炉中飞出,落到一旁,散做一团烟雾,几个伸展,又变成人形,现出乔乔模样。   她先是运功探查一番,随即脸上露出狂喜,立刻跪在地上,冲着沈元景与司徒平磕了几个头,说道:“多谢仙长成全,使我能摆脱邪道,得窥仙途。”   沈元景伸手将她托起,说道:“无须多礼。你现下可以想想,接下来要何去何从。今时今日,形势大有不同,你不必急着回答,出去打探消息,半月后再来吧。”   乔乔一脸雾水,也不敢多问,离山而去。   杨达、米明娘纷纷回返,连同邓八姑、古神鸠两个记名弟子,一起十人,端坐大殿中。   沈元景道:“事情你们应当是明白了,有何打算?”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答话,只司徒平道:“师父这话问得稀奇,师兄弟们都等着你老人家拿主意,反过来问我们有何打算?   我们能做什么,难不成背着你投奔峨眉;亦或是留在门中,三心二意,与峨眉暗通款曲不成?”   “谁问你这个?再说,你便不能独善其身、觅地隐居,听着也要高洁一些。”沈元景没好气道:“我前番叫你们几个将要入道的,早早外出,找一地自修。   现今天机又有变化,我一着不慎,凭空多了许多敌人,他们奈何我不得,恐怕会将主意打到你们头上。俞道友和凌道友都曾劝我暂且退让,只是我身在劫中,逃脱不得。   倒是你们,还未到让人忌惮的时候,却不妨事,只是还要外出,难免被人算计或是针对,危险难以预料。我问的便是,你们要留在门中,还是去往那两位处,暂且混个安稳?”   米明娘不以为意道:“我父亲从前作恶多端,得罪之人不知凡几,我还不是一人独来独往,不见害怕。何况现今我学道有成,总不至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我等那鬼女乔乔过来给个答复,之后师父若是没有吩咐,仍旧是要回大雪山洞府修行。”   杨达笑道:“我才应下承诺,成了鬼王,庇护阴魂、惩戒恶鬼,怎能半途而废?我一样是要回转北邙山鬼宫。不过俞峦师叔处,我倒是要去一趟,求几个厉害的阵法。”   邓八姑道:“那便同去。师父回了金石峡,还带了几位师伯过来,我也要去拜见,之后还要去南面,继续与我从前几个死对头争斗。”   最后剩下余英男一个,说道:“师父不用管我,我自有去处,谁愿意待着山中,坐监一样。只是你去往西海斗剑,不要忘记带我,也好多开开眼界。”   沈元景又依次看过商风子、裘芷仙、石生与上官红,几人也无打算,笑道:“既然你们都不害怕,那就不急离开,先来帮我做一件事。你们石生师弟的母亲,还在南海紫云宫受难。   从前因有魔教长老参合其中,我不敢擅自行动,准备要联合峨眉一同进攻。现下好了,天机重被捏合,魔门也就不敢轻举妄动,正是你们出面的大好时候。   我出手有以大欺小的嫌疑,换你们去办,是再好也不过。”   几个弟子早就听说这段遭遇,忙不迭答应,又围了上去,安慰眼角含泪的石生。 第140章 蜃景   上官红眼巴巴的看着师兄师姐们架起剑光出发,她却只能落在府中,十分羡慕。几天以来,都要在洞口看上许久,期盼几人早日回来,讲一讲此行中的精彩。   这日她又失望而归,转入院中,看见一脸平静的裘芷仙,好奇道:“师姐,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出去闯闯,跟着一起去降妖除魔么?”   裘芷仙道:“有什么好闯的。我从小听得神仙故事,最喜欢的就是那种两个人在山中煮茶对弈,一局千年。管他沧海桑田、时局变化,也岁月静好。”   上官红羡慕道:“唉,我和姐姐不同。我小时候受了欺负,常常在想,世上若真有神仙,为何不能来我家中行侠仗义、惩戒坏人,救我脱离苦海、浪迹天涯。”   “苦孩儿。”裘芷仙摸摸她的头,说道:“那你现在已是能够御剑飞行,可曾想过回家去见你父亲,禀明一切?”   上官红摇摇头,说道:“算了,我最近想得明白,他积年为官,还能不断升迁,定是老谋深算,怎会被那样一个什么情绪都落在脸上的女子骗过。   想来是因有我这样一个女儿,当年曾妨碍了他攀附高官之女,怀恨在心,有意叫一个风尘女子加害,事后再随意寻一个借口,将这女子也诛杀了事。   如今于我而言,师父与师兄师姐们,才是天底下最亲的人,此地便是我家,我哪也不会去。”   裘芷仙搂住她,安慰一会,笑道:“咱们门中真是稀奇,不是没了父亲,就是短了母亲,更惨的是打小双亲皆无,就硬是没一个两全的。   不过商师兄、石师弟没了父亲的,日子过得虽苦,却不乏安慰,是以活到现在,还跟小孩似的;米师姐和你短了母亲,可都难过得紧,从小就要独立。   无父无母的三人中,余师姐小小就遇到师父,我也有兄嫂照应,算来都好过;只二师兄可怜,从记事起苦到大,一天好日子也是没有享受,难怪师父曾叫他苦孩儿。”   上官红点点头,又奇怪道:“师姐为何不说说大师兄?”   裘芷仙道:“他一个老鳏夫,上无父母,下无子女,有什么好说的。”   “好哇,我一进门就听见你在编排杨达。”沈元景走入院中,笑道:“若是叫他知道,指不定要怎么教训你。”   “你不说、小师妹不说,他怎么会知道?”裘芷仙不以为然道:“再者,就算他听到老鳏夫三个字,也只会以为我是在说你。”   沈元景伸手点了点裘芷仙,摇摇头,对上官红说道:“你可要离着这疯丫头远一点,一天天的牙尖嘴利,没被打死,已算得我老人家肚子里能装广成金船了。”   裘芷仙撇撇嘴,说道:“师父,你从外面匆匆回来,可有遇到什么新鲜事,说来与小师妹解解馋。”   沈元景想了一想,说道:“还真有一点,也算是修行界一件极为轰动的大事。”   上官红两眼闪亮,忙将师父搀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坐在对边,双手托腮放在石桌上,静静的看来。   他道:“前番峨眉镇派至宝青索剑失落一节,我也曾讲过,是叫那妖尸谷辰无意拿走,因此暴露了峨眉天眷不再、外厉内荏的模样,一众邪魔外道胆大起来,欲行不轨。   之后峨眉急切行事,欲拿五台派杀鸡儆猴未果,更露虚弱,还是从百蛮山绿袍身上找回一点颜面,却为时已晚,若照此发展,不出所料,等苦行头陀飞升之后,便是峨眉派遭劫之始。   可那和尚厉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将所有人都骗过,只身修补天道,使峨眉重起兴旺的苗头。不过要将这火苗壮大,峨眉必须不断添柴加薪。   第一要务,除了拿回青索剑外,还要重新立威。正巧他们借助天机重现的一点灵光,加之青索剑天定主人乃是周轻云,顺利的探查出,青索剑出现在云梦山。   那里有一神光洞,盘踞着当年五台派教祖混元祖师的师弟、妖人摩河尊者司空湛。峨眉猜测是两个妖孽勾结,除打算取回神剑外,预备将妖人诛灭以震慑天下,正好是一举两得。   于是乎倾巢出动,齐漱溟一辈十二大弟子齐聚,把神光洞团团围住,攻打了三天三夜,连整座山和洞府一起抹平,诛杀了司空湛。”   说了这一长段话,他伸手往边上一握,早有一盏清茶,置于石桌,轻饮一口,是一直来的口味,微微点头,朝裘芷仙投去赞赏眼神。   上官红紧皱眉头,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摇摇头,央求道:“师父,你能不能讲详细一些,比如他们是怎么围困神光洞的,用的什么道法,又是怎样斗剑?   我每天闷在府中,从未出去,实在想象不到这些。还有连山都能毁掉的道法,是怎么一个厉害法。”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也罢,给你看点好玩的。”抬手取出紫电剑丸,往前一托,落在半空,紫光一闪,化作一团灰蒙蒙的烟雾。   他轻吹了口气,烟雾往两边散开,露出一片连绵起伏的缩小山脉挂在前头,如一副长画展开。   一个恍惚,人仿佛入到了画中,但见云遮雾绕、山青水明,峻岭骤然现出身形,细细看来,正是刚才山脉中的一座。   这时云雾一阵晃动,高山更是拉近,现出山腰一个平台,有一高冠博带之人立在台上,伸手指天。忽然天下降落一道霹雳,此人连忙后退,进入到一个洞府。   半空现出十多个人,有僧有道、有男有女,中间一人从法宝囊内取出六粒其红如火、有茶杯大小的宝珠,并有十二根旗门,分与众人。   一十二人中,有的拿了宝珠、旗门,有的只拿旗门,都飞速奔走。云雾一动,视野又高居天穹,已见得这些人将这一座山团团围住。   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在空中急速奔走,很快落下,又换了一轮明月,如此三个循环,烟气渐渐将这一座高山遮蔽。等到了第三日的半夜月在中天时候,电光一闪,宝珠与旗门齐齐投入一道青光,落入烟气,一阵剧烈翻腾。   等云开雾散,半截山峰已经完全不见,只剩下开头那人盘坐在地,猛一个上冲,又是电光一闪,落在他头顶,立时将他化作飞灰。   这时候紫光一闪,云雾一收,又重新化作一枚剑丸,飞回了沈元景手中。   这一番景象重现,远比言语来得细致形象,上官红意犹未尽,说道:“师父,这是你用剑法做到的么?”   “你方才不是看得分明么?”沈元景笑道:“你好好练功,修习成一剑生万法的本事,做到这一步,也是不难。”   裘芷仙突然问道:“师父,你说峨眉派前往云梦上去寻青索剑,为何到了是司空湛被杀,便无有后文。那妖尸伏诛、青索剑追回一事,怎地不去呈现?”   “咦?”沈元景奇道:“我只说他们找去,何时说过谷辰也被杀、峨眉夺回了青索剑的?”   裘芷仙顿时知道是师父在戏弄她两个,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又倒了杯茶。上官红“啊”的叫出声来,问道:“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功夫,难道并没有得回青索剑?”   沈元景笑道:“是啊。那妖尸不知得了谁通风报讯,早在峨眉到来之前,逃之夭夭。这人也是忘恩负义,都没有通知司空湛一声,害得同伴惨遭峨眉诛杀。   因这次未能算计成功,错失了青索剑,天机本就不能精细,现下更是朦胧,后面任凭峨眉如何算,恐怕也难找到踪迹。”   他伸手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眉头皱起,说道:“怎地是冷的?”   裘芷仙若无其事的端着茶壶,款款离开。   ……   过得一日,媖姆弟子姜雪君忽然找上门来,开口便道:“沈道友,却是对不住了?”   她取出一个瓶子,非晶非玉,青翠欲流,形制古雅。瓶口上刻着一个怪头,和海蜃相似,递了过来,接着道:“前番得你借出太乙五烟罗与兜率紫青火,才能将五淫尊者诛除,让我完成最后一劫。   一直以来,师父和我都十分感念、铭记于心,本是要再觅机会报答,无奈现下出了岔子,师父和我不日即将飞升,恐怕是等不得了,就以此青蜃瓶当做谢礼。”   沈元景眉头一皱,说道:“前番我与严道友论道,她还曾说先将一门传承留下,暂且不急飞升,为何短短时日,有了这般大的变化。”   “唉!”姜雪君叹了口气,说道:“苦行头陀那一手太狠,天道又回复了一点威能,落到师父和我头上,便是天劫临近,催促我俩速速飞升,算来只剩下不到十日,哪里还顾得亲手延续传承?   本来我们是想要将严人英托付给道友,可他不知怎地,和黄山餐霞师太的弟子周轻云看对了眼,非要拜入峨眉。情长气短,真是气煞我了,干脆禀明师父,由得他去。”   “这峨眉真是好算计。”沈元景伸手接过青蜃瓶,细细打量一番,放入怀中宝匣。   姜雪君松了口气,最后一桩因果总算了结,好奇问道:“沈道友何出此言?”   “你应知青索剑失落的消息吧?”沈元景说道:“如我所料不错,重新聚集‘三英二云’,也如收回青索剑一样,是峨眉大兴的重要一环。”   “原来如此。我道为何人英在山中潜修,还能撞见孽缘,定是峨眉有了算计。”姜雪君愤愤说了一句,又说道:“不过现下我们是管不得了,倒是沈道友收容了那最后一‘英’,怕不是成了人家的眼中钉。”   沈元景不以为然道:“我惹他们不高兴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是极,是极。道友神通天下皆知,自不需畏惧他们。”姜雪君笑道:“我便不多打扰道友了,若得有缘,天界再回。”说罢出得洞府,架起飞剑而去。   沈元景嘴上说着不在意,实则在对方提及余英男时,心头一阵不安,现下忙掐指推算,只是他实在不擅此道,算了半天,不得要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他才出得殿门,一个小小的身影飞扑入怀,嚎啕大哭道:“师父,三师姐叫人打伤了!” 第141章 紫云   沈元景脸色一沉,怒火勃发,只是看着石生眼泪汪汪的模样,不好发作,强忍着道:“莫哭,到底怎么回事?”   他抹掉眼泪刚要说话,这时邓八姑怀中抱着一个姑娘进来,衣衫上血迹斑斑,头靠在八姑肩膀上,一动不动。   沈元景愈发生气,抱着石生,上前查看一番,才带到静室。邓八姑小心将余英男放到石床上,裘芷仙与上官红大气也不敢出。   余英男眉头皱起,双目紧闭,许是石床有些凉意,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嘴里发出呓语道:“爹爹!”手在空中乱抓了一下。   沈元景叹了口气,将石生放下,过去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抚摸她的额头,轻声道:“英男,莫慌,师父在此!”   余英男仿似听到一般,眉头顿时舒展,呼吸也平稳一些。   沈元景探查到她体内已有一道法力护持,伤势虽重,幸得未有伤及性命及根基,这才松了口气,从丹匣中取出一粒灵丹,喂她服下。   不多时,余英男沉沉睡去,他领着众人来到大殿,见得除去两个弟子外,还有一个大约五尺高的女子,在石生怀里。   他微微欠身道:“这位想必是陆道友吧,方才见得小徒受伤,心神慌乱,却是失了礼数,还望海涵。”   这女子自然是石生之母陆蓉波的元婴,不敢托大,连忙道:“真人舐犊情深,叫人敬佩,况且余道友是为了救我,才受此大伤,本就令我不安,哪里还能受得真人此番言语。”   沈元景点点头,令几人落座,开口道:“芷仙,你先发一飞剑与陆敏道友,便说他女儿已被石生救回,让他来府中一会。”陆蓉波连忙谢过。   他见杨达等其余人不在,心知应该不是出事,先行略过,又道:“八姑,是谁打伤英男的?”   邓八姑忙道:“是那白幽女的转世之人、南海玄龟殿女神婴易静。”   沈元景冷哼一声,缓缓问道:“你见她时,可有以长辈之礼拜见?”   陆蓉波不太明白为何对方纠结这点小事,不过不好做声,站在石生肩膀,听邓八姑道:“我报出师父名来,她不肯受,说是今日之易静,再非昨日之白幽女,前尘往事均已斩断。”   “好!”沈元景仍旧是冷笑,道:“她还知道怕。不过以为这辈子投了个好人家,再用话将我拿捏住,我就没有办法了么?”   白幽女原与俞峦、圣姑伽因交好,后来两位好友先后遭劫,她也转劫而去,托生给玄龟殿易周做了女儿,也就是神尼优昙的侄甥女;后来更是拜在滇南大鼓浪山摩耳崖千尸洞一真上人门下,习得厉害道法。   这等家世,简直好到没边,天下更无一人及得上,且又兼听闻沈元景无故不对晚辈出手,也难怪她不肯在邓八姑面前承认白幽女往事。   沈元景又问道:“易静为何要出手打伤英男,是因与你们争夺紫云宫一事么?八姑,你从头道来吧。”   邓八姑点头,将一切娓娓道来。   ……   那紫云宫,原是连山大师别府,天一金母旧居,当代主人紫云三女前身,乃天一金母侍女,托生在宋末遗民方良家中。后父母被手下俞利害死,当年所救之千年老蚌,便将三女引到紫云宫中。   后来三女长大成人,报仇之后,又将千年老蚌转世之女仇慧珠度回,并有邵冬秀、金须奴两个辅佐,几百年了,遂成海外一处有名的势力。   本来这紫云宫深藏海底,广大有方圆数百里,上下六十三层,绝不差传说中龙王的水晶宫。这几人又得了宫中一部《地阙金章》,只要安心修炼,虽天仙无望,可做个地仙,也能逍遥自在,不输赤杖真人之天蓬山。   可惜因久得奉承,三女日渐自大。方初凤起始还好一些,后来受了西昆仑老魔引诱,习练魔法,生出歹心,结交旁门邪道,又杀戮周围岛民与海底生灵,炼成子母如意血神沙。   二凤平庸,与鲛人后裔金须奴结成夫妻,虽受夫君劝诫,却也是小恶不断。三凤及那冬秀更是狼狈为奸,又嚣张跋扈,得罪不少人,宫中大半罪孽,都是因这两人而起。   当年她们前往中原,寻找看守血神沙阵童子时候,正巧遇见陆蓉波奋尽全力飞升,寻常修道人见了,不说相助一臂之力,也要远远离去避嫌,可三凤二话不说,就使出法宝,将人拦截,强行带了回去。   后来初凤见大错铸成,也不探寻陆蓉波根底,便擅自以魔法练就一元命牌,将其操控禁制,直到如今。   杨达先将打探到的这些消息道出,领着一干师弟师妹到了南海,寻着了地方,又接着说道:“前番师父交待,紫云宫大宫主初凤乃是地仙修为,且练就一身魔法,不可小觑,我们之中,恐怕惟有鸠兄能够匹敌。   二凤、金须奴夫妇,邓师妹你法力高强,请你出手拦截;慧珠向来无有大恶,我敌住便是;三凤与那冬秀,不是良善,余师妹、米师妹尽管出手,生死勿论。至于其他人,想必商师弟应对也不在话下。   只陆道友的元命牌被初凤收藏,不可教她找到机会用出。石师弟,你手中法宝众多,等我们起了争斗,你隐身进去,搜寻出来,切记中间遇到任何事,不要迟疑、插手,万事以陆道友安危优先。”   石生忙不迭的点头,其余诸人也都说道:“谨遵大师兄吩咐。”   杨达点点头,说道:“只是须得注意,这几人曾随嵩山二老,去往月儿岛取过连山宝藏,手上法宝众多,且威力极大,不好对付。   事不宜迟,我们要在峨眉派算计过来之前,先将此地拿下,你们聚拢了来,那初凤将子母如意血神沙铺设到了紫云宫入口,形成一血沙大阵,很难对付,幸亏师父将一至宝传予我手,能护着大家进去。”   他手中现出一面宝鉴,默念咒语,往空中一抛,落在头顶,一道青濛濛的微光垂落,几人身形一淡,接着连同宝鉴一同消失。   深入海底,紫云宫接待之处并无人来把守,往里去是一个甬道,只是一片灰蒙蒙,仿佛轻烟薄雾相似,内中隐隐似有血光闪动,细细看来,一粒粒的沙子,玛瑙一样,红得怕人。   邓八姑从俞峦处学了许多阵法,似的阵法玄妙,暗含无穷变化,更添了血祭,凶厉异常,不敢大意,忙道:“师兄,让我先推算一番方位,省得一个不慎,陷入进去。”   杨达摇摇头,笑道:“且放宽心,看此宝能为。”裹住几人,一起入到阵中。众人本还有些担忧,却见宝鉴清光之下,那血沙来往穿梭,根本不能触及到人。   邓八姑见多识广,倍觉神异,抬头隐隐看了看头顶,暗道:“莫非这就是师父曾提过的一件天下至宝昊天宝鉴?当今并无多少人见过,也不知其神异。   今日一见,能带人隐形,穿透这等厉害的阵法视若平地,只此种奇效,便知传言不虚。”   行过十多层,这时石生一颤,大伙往前看去,却是一个五尺左右的小小女婴,手里托着一颗珍珠大小的红砂,在血沙中缓缓飞行,满脸愁苦。   米明娘拍了拍石生的头,余英男揪住了他的脸,都朝他摇了摇头。豆大的眼泪从石生眼眶中涌出,低头猛吸了下鼻子,默默不语。   这血沙大阵十分漫长,从紫云宫头层,一直贯穿往下,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底部。中间粒粒飞沙,全被浸染成血色,隐隐散发腥气。   杨达道:“我原本听说紫云宫三位宫主,虽然嚣张跋扈,也还算旁门中的正派。却不知受了魔门引诱之后,短短二十年,杀戮了这许多生灵,犯下无边恶障。   由此来看,她们魔法定是不凡,大伙可要小心,出手就不要迟疑,省得阴沟翻船。”   余英男挑了挑眉,道:“大师兄你还是担心自己吧,这里头就你最是心慈。”   转眼入到一个橙黄大殿,上下四方,宽广有十里,上头悬有日月星辰之像,周围排排大柱撑天,根根有数十丈粗细,上刻有龙、虎、凤凰、朱雀盘旋。   石生一言不发,将甘碧梧送予的玉虎放出,一个忽闪,消失不见。   杨达等了一刻,冲着众人点点头,嘱咐几句,便将昊天宝鉴收起,大喝一声道:“紫云宫主,清玄门下特来寻仇。”   宫里一时有些热闹,数道流光过来,不多时功夫,现出十多个人影。打头三名少女,模样十分相似,只细微处见差别,一个脸阔、一个眼柔、一个唇薄。   三女旁边站着一个男子,十分俊朗,只是气质阴郁,眉头轻皱;另有一个少女,并无特殊,却慈眉善目;落在最旁的一个女子年纪最大,颧骨略凸、嘴唇更薄,双目尾尖细狭。其余几十个少女、粗汉,分列两边。   那最年长的女子抢前几步,大喝道:“无知鼠辈,狗胆来我紫云宫闹事,找死!”说着便是一道血光飞剑杀来,上头尽是凶魂厉鬼环绕。   众人早得了杨达交待,均能猜出此人便是邵冬秀。   米明娘见她竟不容人说话,便下毒手,便知如前所言,是个歹毒的女子,哪里还会容情,抖出剑丸,金光化虹,空中分成两道剑影,一道抵住血剑,另一道落到对方身上一绕,一颗头颅即刻落下。 第142章 解救   清玄门下的剑术向来是与别家有所不同,剑气中带着攻击神魂的力量,若催发起来,斩断敌人躯体同时,也能将之元神也灭杀,凶狠无比。   米明娘心疼石生之母受了这多年委屈,又见得紫云宫作恶多端,自是不会留手,一剑下去,就令邵冬秀神魂俱灭。   初凤反应最快,发出一声震天怒吼,喝道:“好贼子,竟敢杀我姐妹,定要你们偿命!”再也顾不得忌惮清玄门的名头,嘴里念动咒语,将一门诸天五淫魔法施展开来。   此法厉害非常,若人中招,身上瞬间要受到诸般酸、疼、痛、痒、甜、软、舒、适,心头万念丛生,七情杂呈,若无人将魔法破去,便要迷失其中,无听无视无感。   杨达虽不知此法底细,也不会叫她轻易得逞,取出玄阴简,涌入法力往前一照,一片白雾升腾,如同月华,将飞过来的黑烟托住,说道:“众位师弟师妹,不必留手!”   余英男早有准备,太白玄金剑电光一闪,落到对面,拖曳出一道几丈长的剑气,将攻出来的两个妖人斩成两截,又杀向三女。   三凤早将一柄璇光尺祭起,霞光闪闪,幻成无数五彩光圈旋转不停,冲将出来。这件法宝是连山大师珍藏,在天下尺类法宝中,仅次于九天元阳尺,厉害非凡。   虽然三凤不知道用法,可经由她用魔法祭炼,也极为邪异。余英男飞剑才分出五道,便有千八百个光圈一晃,将剑影套在其中,任凭飞剑兜兜转转,也冲不出去。   余英男轻咦一声,更要动作,忽然记起石生还在里头寻找母亲的元命牌,便停了手,只是操控飞剑与之争斗,维持个不胜不败。   旁边二凤与金须奴夫妇,一个放出放出烦恼圈,一个使出锁阳钩,朝着杨达杀来,却被邓八姑将雪魄剑飞出,分化两剑敌住,一样是等待石生的动静。   三女门人手下,见得主人出手,也各擎飞剑、宝兵袭来,照着前番商议,商风子将两把前古金戈放出,往前一磕,稀里哗啦就将两人兵刃斩断,人也砍成两截。   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想不到前面出战的紫云宫几人法宝如此厉害,换到这边一干人等,就是这般不顶事。   剩下的一个少女,自是慧珠,叹了口气,抖落一样法宝,朝着无人应对的米明娘打去。此宝形如一个鸡心,中有鹅卵大小,颜色鲜红,表里透明,只有许多芝麻大小的黑点,通身细孔密布,其软如棉,也不知是甚么东西炼成。   米明娘飞剑刚撞上,从这法宝里头飞出一片脂香,化作万缕彩丝,沾染上了飞剑,她顿觉飞剑不听使唤,竟然成软趴趴的一根绳索般,往地面掉落。   她惊讶莫名,竟还有这等神奇的法宝,换做寻常飞剑过来,恐怕已是无有能为。她伸手一指,软剑闪耀金光,又变得笔直,继续往对方法宝打去。   慧珠更是一愣,她虽极少出手,可对敌之时,只要放出这样法宝,无往不利,一应飞剑法宝,俱做顽铁,从未曾听过还能起复的,不禁心中慌乱,一边驱动法宝,一边更将护身法光催到最大。   几人各有对手,反倒叫古神鸠无所事事,见得同门都无落败的迹象,便踱步到了大殿之外,守在血沙甬道出口。   “贼子胆敢冒犯三位宫主,吴藩来也。”人未到,声音先到,一个十六八岁的少年先冲出来,装束华贵,丰神丽秀,只是脸上虚白。他发出飞剑,环视一圈,照定身形最小的米明娘,便要伤人。   古神鸠早在穿血沙阵的时候便见过他,见模样并非好人,张口一吐,一道幽光闪过,敌人才落地,便被拦腰斩断,落在地上,立时毙命。   紧接着出来的便是石生之母陆蓉波,因她飞升之时,将一应法宝都留于了石生,无有御敌之物,只得将初凤赐下的一柄飞剑放出,同时祭起那粒珍珠大小的红砂。   古神鸠知是自己人,现下不好多说,便也耐着性子,将一枚剑丸化作飞剑,与之对敌。只是为了掩饰,看似下手较重,实则并未尽到全力。   片刻之后,他心中暗道:“这位也是几近飞升之人,就算为人所执,法力怎地如此不济?空有境界,休说和我相比,便是余师姐、米师姐,斗法起来,哪个也比她强。   我常听说,天仙之法性命兼修,十分宝贵,只是门中传承,三种都是如此,还不觉有异。及至看到这位,才将将散仙修为,便不能待着此界,要往灵空天界,才明白道法之宝贵,我之幸运。”   他心中有思,却不妨碍手上动作。陆蓉波先是惶恐,后边变作诧异,她虽应对吃力,看着险象环生,可也十分明白,对方是大大的留情,否则几剑下来,她便无有命在。   这时又来一人,却是个仪表不凡的少年道人,见她危难,二话不说,展开飞剑刺来。她才传音提醒道:“杨鲤道友,不可……”却见得敌人飞剑一晃,又分出一柄,截住攻击。   杨鲤乃是凌虚子崔海客门下,当年同师父拜访陆地金仙陆敏,误采了合欢草,致使陆蓉波感石怀孕。后陆敏从冰原归来,欲要拯救女儿脱劫,曾找上门来。   崔海客十分愧疚,答应帮忙,遣了杨鲤化名“韦容”,入到紫云宫做内应,又曾亲往青螺峪,帮着凌浑立派,以图将来多个帮手。   杨鲤入宫殿也早,平日值守也忙碌,只偶尔外出一次,虽听得清玄一门的大名,可也并未见过真正剑术,是以只见对方剑术当做寻常剑光分化的手段。   他救人心切,并不留手,满以为自己一剑下去,就能破掉眼前丑鸟的幻术手段,却哪里晓得,他越是用力,古神鸠反击越是凌厉。   一剑下去,飞剑被弹回来几个翻滚,骇得他魂飞魄散,只以为对方便要跟着攻来,忙将护体法光催到极致,欲要硬拼一记。   只是古神鸠本就不为杀敌,分出的剑影并不攻往杨鲤的身躯,反是追着对方倒崩的飞剑去,追砍几下,却又不赶尽杀绝。   杨鲤一阵惊异,又见着了地上躺着的冬秀、吴藩与另外几个宫中恶人,顿时有些不明白。此时陆蓉波又传音道:“对方似乎并无杀意,杨道友不要着急,暂且观察一番。”   他这才定了定神,先将飞剑稳住,暗中打量,见得三位宫主齐齐出手,法宝乱飞,连声怒吼,却叫人一一敌住。   这时甬道又钻出一男一女,男的生具畸形,头扁而小,凹鼻上掀,两眉当中多生着一只眼睛,两手六指并生,一般长短;女的容貌清丽,却无甚特异。   二人见得脚下吴藩,已是吃了一惊,又见陆蓉波、杨鲤被一怪鸟杀得节节败退,忙将飞剑祭起,飞到空中相帮。   这两个也是三凤门下,并无大恶,在可杀可不杀之间,古神鸠不欲多造杀孽,又分二道剑影,将两人敌住。   初凤魔法被挡住,又见得己方虽奋力拼斗,可落败似乎并无多时,心中极不解对方如何通过自己设下的血沙大阵,口中也是大叫道:   “清玄诸位道友,不知我紫云宫是如何得罪了你们,竟不顾脸面,偷偷潜入府中,无故兴起杀戮?”   杨鲤听得清玄派之名,暗道:“我来之前,师父曾有过嘱托,说陆敏前辈已寻得清玄门主相助,莫非就是那使玉简之人?”   他心中喜悦,往一边看去,却见陆蓉波先是一怔,脸上露出狂喜,正要询问,忽然初凤发出一声大喝:“好贼子,你们耍弄瞒天过海的计策。”   正自不解,听到杨达朗声道:“当年你等阻截了我石生师弟之母、陆蓉波道友飞升,已是罪孽深重,事后竟将她奴役,狗胆包天,今日前来,正要与你等清算。”   却是石生几经周折,仗着身上法宝众多,终于寻到了母亲的元命牌,以心头血破了其中禁法,又立刻通知了几位师兄师姐。   魔法一破,非但陆蓉波有了感应,初凤这下禁制之人如何不知,才有一声厉喝,更是催动魔法,摇起一面血幡,万千恶鬼张牙舞爪袭来。   古神鸠轻啸一声,剑丸上猛生幽光,往前一扫,把陆蓉波四人飞剑击落,转身飞到场中,张嘴一吸,恶鬼如鸟投林,尽数被吸了个赶紧。   他那幽影剑又在空中一个沉浮,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落到初凤身上,却见对方周身绿光一现,却是一面仙席,裹住其人。   古神鸠见一击不中,也不懊恼,把剑一转,往回一兜,只听得嗤啦一声,将初凤那面血幡从中剖成两半。   这时一声惨叫传来,却是余英男得了石生传音,早就按捺不住,用虚实相化的手段,将一道剑影置换出璇光尺五彩光圈外,猛然一催,从三凤胸口穿过,神魂俱灭。   “三妹!”初凤发出一声惊天尖叫:“今日不杀你们,纵堕入无边炼狱也不消心头之恨。”   她将绿云仙席往空中一掷,便化成丈许方圆的一片绿云,挡在身前,披散头上秀发,口诵召魔真言,就在殿前倒立舞蹈起来。 第143章 迷神   古神鸠虽不知初凤用的什么魔法,却也不能让她继续,剑丸在空中一转,百十多道幽光飞剑,如箭矢一样落到绿云仙席上,撞得直往下凹陷。   慧珠取出一柄飞剑,先放出暂且挡住米明娘飞剑,才将炼刚柔往这边一偏,万缕彩丝裹住幽影剑,立时将之化作绕指柔。   古神鸠也是惊咦一声,复将剑气一催,又重新复原,再度杀来。   慧珠心头发寒,若只一人如此,还可算作飞剑神异,现下看来,分明是敌人门中一门高明至极的道法。她还要出手,却听得米明娘一声断喝:“还敢分神,以为我剑不利么?”   金光一闪,分化多道剑影,一道将对方飞剑隔开,剩下的直奔着其人而去。   “我命休矣!”对方剑利,冬秀都被一击而杀,慧珠自认抵挡不住,炼刚柔又被古神鸠幽影剑缠住,只得等死。   这时忽然一道金霞闪耀,落在她身前,叮咚几声,米明娘飞剑撞上,全被隔开。却见是一旁金须奴手执一把铜扇,形式古朴。   邓八姑也将雪魄剑催动,非但有飞剑之利,还有十方冻绝之寒。金须奴忙将这清宁扇一转,也有百丈寒辉,带着罡风吹来,与剑气一撞,化作寒霜,瞬间铺了满地。   余英男却是腾出了手,挥动太白玄金剑往绿席上一刺,一样是撞得凹陷,却无论如何也刺探不入,才只这法宝坚韧,不是自己能破。   她连忙道:“鸠兄,我与你换个对手,你法力高深,速将妖人法宝斩破,打断魔法。”说罢剑光一转,攻往炼刚柔。   古神鸠立刻抽出飞剑,幽光一个暴涨,重新撞上绿云仙席,将之撞得一阵阵摇晃。   慧珠更加担忧,催动炼刚柔,欲要先将余英男飞剑打落,却不料那彩丝甫一落到对方飞剑上,顷刻即断,反被飞剑一击,点在法宝上。   她吓得连忙将此宝收回,心中愈发慌乱,想道:“怎地这清玄门下的飞剑都是这般古怪,这少女更是厉害,几乎要将我法宝毁灭,也不知道是什么道法。”   炼刚柔本是嵩山二老助金须奴从月儿岛连山宝库中取来,后来金须奴赠予了慧珠。只是白朱二矮本就是有所算计,如何肯将此宝底细与用法说明。   慧珠自然不知,此宝取“百炼钢化绕指柔”之意,能克制一应金铁所铸飞剑法宝,只有一种西方太乙纯金之精炼成之宝,是它克星。   余英男炼就剑丸所用太白玄金精气,无论品质还是神异,更在太乙纯金之精之上,乃是金中之王,炼刚柔再是厉害,也不能破解。   二凤见得慧珠法宝无力,金须奴一人应对两人,有些吃力,忙将烦恼圈祭起,又放出一件销魂鉴,才勉强顶住。回头一看,几十个门人手下被商风子杀得杀,逃得逃,心头发慌,冲着陆蓉波四人大吼道: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甚,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殿后钻出,瞧了两眼,大声叫道:“娘亲!”正是石生,便要往甬道这边来。   忽然大殿阴风四起,听得初凤大喝一声,红、黄、蓝、白、黑、青、紫七缕轻烟从她身上泛起,冉冉往外飘去,转眼分散,由淡而隐。   陆蓉波大叫道:“众位小心,这是七圣迷神之法。”   众人一听,心头一凛,七圣迷神之法最是恶毒狠辣,从虚空中招来魔中七圣,将受害的人用七彩烟雾笼罩,只外人还略能看出些须形迹,本身却一无所觉,失陷其中,顿时灵明失却,任由施法之人颠倒死灭。   因这七个魔头不比圣神丁甲,乃天地间七种戾煞之因,冥冥中若有魔头主掌,似虚似无,若存若有,看去并无形质。非具绝大智慧,不能明烛几微;非具绝大定力,不能摒除身外。   一经发动,如果伤了敌人回来,还能打发离去,否则魔头无功而归,便要反噬行法之人,落个生不如死。   初凤恨极了杀死三凤的余英男,当先便是一道红烟落在她身上,就见余英男身上白光一闪,剑气外溢,将红烟破个干净,却是修成散仙之后,剑光越发神异,能自发护体剑气,万法不侵。   因杨达是个首领,第二道黄烟便笼罩在他身上,可他所学广成道法是当世最顶尖的法门,怎会畏惧这等小道,连玄阴简都不用,身上清光浮现,一闪便将黄烟扫落。   那落在米明娘、古神鸠与邓八姑身上的蓝、白、黑三道烟气,都是一样,清玄剑气最能破邪,不须自己动手,便将内里魔头斩杀。   便是境界最低的商风子,手上有那前古金戈,青烟放一现形,吃金戈一撞,消散得反倒最为迅捷。只有最后一道紫烟,不出意料,果然是落在石生头上。   这一切都在同一时间,陆蓉波吓得亡魂大冒,尖声道:“石生小心。”却见得一枚玉虎从石生怀里飞出,虎口内喷出一股银光,青烟即刻消解。   她刚放下心,一旁却有二凤深恨她招来大敌,致使三妹殒命,早将那烦恼圈祭起,奔着石生而去。   陆蓉波才将担忧放下,立刻一颗红心又几欲跳出胸膛,便要开口提醒,又见石生将手一扬,现出一面金牌,上头符篆重叠交错,飞腾出来,印到烦恼圈上,这圈上法光立刻被封禁起来,摇摇欲坠。   那厢金须奴也把清宁扇转动,将一道金霞打来。石生识得厉害,另一手又取出陆敏遗留的两界牌,运用本身法力持牌一晃,即刻从原地消失,落在陆蓉波身旁。   他向来得门中上下宠爱,捧在手心,哪里有吃亏不还手的道理,将左手一扬,套在手腕上的天心阳环发出一道红光,往二凤身上一照。   噼里啪啦的几道电光闪过,二凤身上现出一个销魂鉴来,光芒黯淡,显然已经有损。她吓了一跳,忙往金须奴后面一躲。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初凤见得魔法被破,心头愈发怨恨,瞬间入魔,失了神智,面孔已经扭曲,咬破舌尖,将一口心头血喷出,大喝道:“今日一个也不能逃。”   她以身饲魔,连一旁的金须奴也是脸上大变,忙将清宁扇祭起,把自己、三凤和慧珠护在里面。果然阴风又起,七彩光华转个不停,分出许多道红的黄的各色烟气,瞬间将这一座大殿笼罩。   石生大叫道:“娘亲快到我身边来!”陆蓉波忙一拉杨鲤,靠了过来。石生一扯颈脖,将拿伏魔金环拿在手里,涌动法力,落在头顶,三五个魔头袭来,却吃金光定住,入不得身。   他转眼之间,连换五件法宝,俱都是天府奇珍,把杨鲤看得目瞪口呆,陆蓉波也是惊讶莫名,上前搂住他颈脖,说了两句。   石生这才不情不愿,又将玉虎放出,把从甬道出来的另外两人护住。   魔头数量众多,朝着众人围攻而来,清玄门众人忙于应付,也无力再攻。杨达将玄阴简祭起,拉了商风子过来,又对其余几人说道:   “魔头厉害,如不能将初凤魔法打断,过得一会,她受了反噬,便会有魔主降临,就算我们能够遁逃,这好好一个紫云仙府,也要不存。   或还会损伤金庭玉柱,致使封印在下的地心真火喷涌,让这附近千里内的海面,俱都成了沸汤,贻祸无穷。”   古神鸠说道:“我法力虽厚,可飞剑不如余师姐锐利,对方又有地仙修为,急切之间,恐破不得那绿席,如之奈何。”余英男法力更弱,也是无法。   米明娘咬咬牙,说道:“我已经学会了斩神剑术,或可一试。”   “不可!你境界、法力与剑术三者俱都不足,强行用来,定会损伤本命剑丸。”余英男连忙道:“反正陆道友已经救出,还是先行离开,至于此地灾祸,也顾不得了,容后再积累功德补偿。”   众人无有计策,杨达虽有昊天宝鉴在手,却不懂更多用法,只得准备张口,叫大家聚拢离开。   商风子突然道:“莫若由我一试。”不待其他人答话,便见全身法力涌入金戈,往前一抛,金光一闪,如天边流星划过,落在绿云仙席上,嗤啦一声,绿光散开。   这古神鸠、余英男连番上阵,都无能为力的防御至宝,竟叫他这一柄金戈破除。   几人先是一惊,接着迅速反应过来,白、金、灰、白四道剑光一个闪烁,飞将出去。   古神鸠用幽影剑将绿席钉住;邓八姑放出学雪魄剑,把金须奴等的法宝拦截;余英男太白玄金剑光迅速,破开初凤身边的魔头,往前一斩。   初凤身子断成两截,飞出一道人影,却是她神魂所在,双目已恢复清明。七圣迷神之法一出,她又以身饲魔,是以往日潜藏心底的魔头也都放了出来,此刻元神分外清醒,回想种种往事,不觉悔恨,双目流泪。   眼见着魔头汹涌而来,她大声道:“清玄门道友,快护我一护,我将魔法解开,否则我死之后,金庭玉柱便要崩塌。”   原来她除了得魔教长老授予魔法之外,还得了一门邪术,将金庭玉柱祭炼,只自己一死,顷刻玉柱倒塌,地火喷涌,整个紫云宫尽毁,更将方圆千里煮沸。   米明娘忙催动无尘剑丸,落在她头顶,驱除魔头。初凤嘴中念叨,不多时,一道黑烟从她躯体飞出,很快淡去。   她松了口气,说道:“枷锁已解,紫云宫机关总法在我宝囊中,请仙长自取。只我这二妹、妹夫,以及慧珠均无大恶,还请放过,一应劫数,全在我身。”说罢闭目等死。   米明娘大喝一声:“你劫数未满,还不快走!”   初凤睁开眼,就见无尘剑丸在顶上为她开路。她立刻明白对方是怜她修行不易,又在关键时候悔悟,网开一面,放她转劫积累功德,以补偿一方。   她当即在空中盈盈一拜,随着飞剑升空,出了大殿,化作流光,迅速消失不见。 第144章 回程   初凤这个施展魔法之人离开,引来的魔头无有依凭,凶蛮虽然不减,却已经不能从虚空中源源不断而来,余英男几人自不再担忧,飞剑纵横交织,一剑一个,很快将此地清空。   石生将法宝收起,抱住陆蓉波,母子两个一起痛哭。几个师兄师姐都是一脸欣慰,余英男掩嘴偷笑,小声道:“羞羞。”眼里羡慕满溢。   另一边慧珠、金须奴以及二凤也显露出来,缩在清宁扇一团金霞之下,身躯微微发颤。   杨达将玄阴简一收,说道:“三位道友,你们还是出来吧。这法宝虽然厉害,可我们要破之,也并不难。”   金须奴心中慌乱,不知如何行事。慧珠却当先走了出来,说道:“道友容禀,此事与我们并无太大关联。当年三宫主将陆道友带回,大宫主本意是好生赔礼道歉,放了回去。   不料邵冬秀说:‘既然已结下大仇,放走无异于纵虎归山,将来必遭报复。’她撺掇三宫主一起,迷惑了大宫主,才有后来将陆道友被强留一事。   现下陆道友也脱得身来,可喜可贺,几位道友竟可问她是否如此,我若有虚言,甘受惩戒。”   “多谢几位道友相助我脱劫。”陆蓉波止住泪水,过来拜见杨达等人,又道:“这慧珠所言不差,当年之事,大半是冬秀与三凤恶性恶言,也有一点初凤的受魔所惑,与这里三人,倒是没有关系。”   杨达点头道:“陆道友良善,难怪有石师弟这般心思纯净的孩儿。既然你这样说,我也相信。不过他们三个既然受了紫云宫兴旺的好处,那其罪孽,也应一并承担,死罪可免,这里却不容他们再待。”   三人虽有不舍,总算能够保命,松了口气,金须奴连忙站出来,跪倒在地,双手捧起清宁扇,说道:“小人愿意奉上手中法宝,求几位高仙高抬贵手,放我等离去。”   二凤也连忙跪倒,说道:“除却手中法宝,还有金庭玉柱中也有神物,因大宫主见我等用不上,又练就魔法,将玉柱禁制,怕妄动以至地火涌动,便暂且未取。”   杨达尚未答话,石生从他身后钻了出来,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清宁扇,这件法宝的威力,他方才领教过,不在自己手上几件之下。   余英男一捂额头,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脸,捏了捏,说道:“瞧你这点出息。”挡在前头,不让他看。   石生将她的手拿掉,嘟囔道:“就看看怎么了,又没说要,我才不稀罕呢。”   余英男伸手一招,三凤那璇光尺落在手中,晃了晃,光华闪动,洒落片片清辉,道:“你真的不要?”   “我……”石生脑袋随着来回摇动,眼睛眨也不眨。余英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这法宝塞在他手里,说道:“你先拿去玩,等会山后,让师父教你用法。”   她又转过身,对杨达说道:“大师兄,我先取一件战利品,不妨事吧?”   “你只当两国交战,原本就不限制。”杨达笑了笑,又转身对金须奴、二凤说道:“你两个且起来,今日我也不处置你们,现下将你姐妹几人尸身收敛,带着身上几件法宝,就离去吧。”   三人大喜,不敢怠慢,与慧珠一起收拾首尾。那冬秀两人都十分厌恶,草草用火焚了事;二凤与三凤平素也不对付,只是毕竟姐妹一场,心有戚戚。   及至看到初凤,两人才露出一点伤感,又想她能够转劫,算是幸运无比。当下更是不敢违背杨达,能留得一命,将来也好度初凤重新入道。   至于报仇,今番见了对方神通,根本不敢生出半点心思。又知对方确实饶恕,谢过对方,便入到血沙甬道,匆忙离开。   ……   一行人到了后面金庭,见得里头玉柱根根都是霞光万道,瑞彩缤纷,中间一根主柱更是巨大无比。   杨达站到前头,用雷火烧动主柱,不多时光华越发奇盛,幻成异彩,闪动几下后,渐渐由盛而衰,地底雷声轰隆不绝。余英男、米明娘、邓八姑三人落在一旁,齐齐发出剑光。   火光已敛,地底风雷声越来越盛,接着又听金铁交鸣一阵,主柱忽然转动起来,缓缓而起,离地面约有半丈,柱基处现出一个深穴,里面彩气氤氲,奇香透鼻。   杨达一矮身,入到里头,乃是一个圆球般的地穴,里面奇热无比。当中珊瑚案上,放有一个光彩透明的圆玉盒子,里面乃是天一金母的遗书及两件厉害的法宝,能御罡风劫火。   盒前燃着一盘其细如丝的线香,香烟散为满洞彩雾,若得线香燃尽,洞窟便自行封闭,立刻地心真火发作,无论人物,俱化劫灰。   他不敢怠慢,先将四壁悬着的十余件奇形怪状的法宝取到手上,才取玉球,谁知那玉球竟重如泰山,用尽平生之力,也动不得分毫。   他忙将昊天宝鉴取出,涌动法力往上一照,玉球光彩顿解,上去一把拿住,遁出洞外。余英男三人即将剑气收敛,主柱落下,穴底微微响了一下,并无别的动静。   杨达松了口气,说道:“还有庭中玉柱,藏有各样法宝灵物,先取了来,交与师父分配。”   几人分头行事,不一会便将各玉柱中的法宝灵材取出,其中左侧第三根玉柱之中,有一玉瓶葫芦,上有朱书篆文,写着“地阙奇珍,天一圣泉”八字,便是能化解南明离火剑外功德神泥的天一贞水。   杨达将这些宝贝,连同昊天宝鉴一起装了起来,递给余英男道:“余师妹,你脚程快,先将法宝送回三折崖,我们几个,还得将此地打扫一番,静候师命。”   余英男点点头,接过法宝囊,取了一粒血砂母,过得甬道,架起剑光往北面赶去。   行到半途,忽一道金霞扫到飞剑上,将她拦了一拦。   她认得是清宁扇所发攻击,心头恼怒,暗道:“好一个金须奴,大师兄方才饶了他几人一命,现下便来偷袭,真是不是死活。”   将剑光往下一冲,到了海面,见着金须奴状若疯狂,拿着清宁扇乱摇,金霞、寒辉铺天盖地的朝着对面峨眉笑和尚与一个陌生的女子打去,时而飞上天空、海中,驱散云气,激起万卷浪涛。   笑和尚喝道:“你这几个紫云宫孽障,又准备去哪里害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领我们去见初凤,叫她出来求饶,或可留得一命。否则定要你等如眼前妖女一样,一剑两断。”   对面慧珠怀中抱着的不出意料是二凤,耷拉着脑袋,身形扭曲,气若游丝。余英男定睛一看,原来是上下身子已经分离,凄惨无比。   笑和尚见着她到来,脸色一变,立刻说道:“原来你们一干妖孽和清玄派这等左道旁门有了勾结,难怪如此大胆,见了我两个,扭头便走,是要通风报讯么?”   余英男喝道:“小贼秃,休得胡言乱语。你师父苦行头陀才仙逝不久,你不留在峨眉好好静修,便出来为非作歹,不怕他真有灵,从天上一道雷劈死你么?”   笑和尚边上那少女喝道:“小丫头放肆!苦行道友何等高真,为挽救天机,甘愿奉献己身,乃是大慈悲行径,正道中人无不钦佩。   清玄一门,果是外道,非得背后诋毁,端是不当人子。你等不识好歹,叫嚣逆天而行,却不知天机早有定数,容得你们放肆?还不速速退去,免得我剑侠无情,丢了性命。”   她身材极其矮小,颇似七八岁的幼女,相貌似故意扭曲过,以至丑陋,穿着一身青色衣服,腰系紫绦,提着一个长约七八寸的紫荷包,背插一口尺多长的短剑。   余英男见她一双星眼,威光显露,说话又老气横秋,疑心是上一辈人物,本要行礼问询,却听她口中甚不客气,也冷下脸,说道:   “哪来的无知之辈,不懂修道珍贵,要在己身勇猛精进,方能渡劫如等闲。偏要只知攀附峨眉,妄想借助外力,实是自甘堕落。   我见你还算是有点道行,却将一些老调重弹,无甚新意;每每拾人牙慧,还洋洋自得,真是贻笑大方。”   这女子勃然色变,正要驳斥,却听余英男先喝骂道:“无耻匪类,竟敢偷袭。”周身放出白光,环绕周身一丈,后背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剑立时显形。   慧珠大叫道:“仙师小心,二凤便是被这秃贼用这飞剑暗伤。”那金须奴也冷静一些,倒转清宁扇,打出一道寒辉,往笑和尚袭来。   女子冷笑一声,提起一把兜率宝伞,瞬时张开。寒辉落在上面,顿时起了一层白霜,她脸上立刻异变,匆忙将这法宝收起,见未被冻坏,才松了口气。   那边余英男早将飞剑放出,分成几道剑影,一道抵挡住笑和尚的无形剑,另几道往对方身上杀去,只几个回合,就将对方杀得大汗淋漓。   笑和尚恼羞成怒,从法宝囊中取出一个罗盘样的东西,上面有一根指针,催动起来,发出一道两极子午神光线,直直朝着对方而去。   余英男听师父说起此宙光盘厉害,不敢托大,忙一催剑丸,又分出一道剑影,击往神光线,却只是挨着一下,剑影即刻消失,神光依旧袭来。 第145章 受伤   见得宙光盘奏效,一击之下,逼得对方要以几道剑影连连应对,才堪堪化解,笑和尚得意非常,又将子午神光线连连催发,叫嚣道:“今日叫你插翅难逃!”   余英男已将太白玄金剑收回护住自身,心里暗道:“难怪师父将此宝算作天下最顶尖的那一类法宝里头,以这贼秃末微法力用来,光线轻轻一击,也能将我剑影驱散,且有余力。   不过若他以为这样就能将我击败,也是痴心妄想。前番俞师叔与八姑,被这贼秃领着矮鬼狼狈为奸,上门欺辱,受了委屈,今日撞见,正好给他一点教训。”   她催动法力,剑影顿时又多出一道,白光浮动,庚辛之气四溢,往前一晃,拦在子午神光前头。两两一撞,庚辛之气与子午神光齐齐消散。   剑修之道不依赖其余法宝,因剑丸便是最好的法宝,一切道术神通,悉具知足。   余英男更因剑丸材质神异,自带太白玄金剑气,极为不凡,练到高深处,能切割万物,无论法宝护体真气,还是神光神雷,都不在话下。   她也是修成散仙,才将这门神通开发出来,先以太白玄金剑气将子午神光线敌住,转手又指挥其余几道剑影,朝着敌人杀去。   笑和尚本自得意,一见宙光盘无用,顿时慌了手脚,忙将苦行头陀留下的一样寂灭钟祭起,勉强将对方飞剑挡住,又要驱动无形剑,与对方争斗。   只是他之剑术看来奇特,不过是神妙全在无形剑遁,能够无形无相,暗中偷袭,几乎无往不利。论起真材实料,较余英男那是天差地别。   更何况当年沈元景收了无形剑之后,用心研究了一番,早就对无形剑遁了若指掌,甚至也创出一种同样的法门,传授给了众弟子。   门下几个弟子都嫌弃暗中偷袭不够光明磊落,学而不用,独古神鸠有幽影剑丸,十分相合,才精擅此道。平素里余英男得他陪着演练,早就将这无形剑法摸个透彻,任那笑和尚如何将剑隐藏,都脱逃不得。   眼见笑和尚使出了宙光盘这等至宝,却依旧对局势毫无改观,那矮小少女脸色一变,将手中短剑一放,上前助阵。   边上金须奴本就和这两人有仇,又感念清玄一门放他三人性命,忙将清宁扇一转,一道金霞激射,将此女飞剑打落。   此女厉喝道:“方才我不出手,已经算是饶了你们一命,现下还敢来惹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不知道我女神婴易静的厉害。”抖手一扬,打出一团鸡子大小的圆珠,散发乌黑光芒。   原来这女子便是俞峦好友白幽女转世之身易静,她前身曾在赤身教鸠盘婆手中吃了极大的苦头,为了报仇,才转过一劫。后来耗费无数功夫,并请转世之后的师父一真上人出手,炼制了七件灭魔法宝,这牟尼散光丸便是其中之一,专能分光破气、消解法宝玄光。   她本拟能够一举将对方金霞散去,却不料散光丸落到里头,周身黑光反遭驱散,露出一颗微黄的珠子,如同落入水中断枝,上下漂浮,来往不得自由。   易静耗费了许多精力,也不能将牟尼散光丸收回,又见着一旁笑和尚被杀得汗水都从脑门上冒出来了,气急败坏,暗咬银牙,偷偷将她师父一真上人两条眉毛练成的乌金芒祭出。   此宝无声无息,黯淡无光,极难被发觉。金须奴全神贯注,驱动清宁扇,一个不防备,被乌金芒刺中,顿时骨酥痒难耐,惨叫一声,掉落下来。   慧珠一手抱着二凤,又慌忙过去,施展法光接住,金须奴已痛苦得缩成了一团,豆大的汗水满脸都是。总算他生性懦弱,心志却坚,当即咬紧牙关,不再吭声。   余英男连忙分出几道剑影,将易静法宝拦截,喝道:“你们速退,我来拦截这两人。”   慧珠迟疑道:“可是道友一人……”见得对方将剑光一催,十数道白光如练,来往穿梭,将易静与笑和尚笼罩在内。知道不能拖累,立刻转身,赶回了紫云宫。   慧珠三人消失,余英男抬眼一望,天高在上,海阔于下,千里澄净无云,万里茫茫一片,更无一个闲杂人等,顿时豪气大生,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   那每一道剑影,都是一套剑术,或轻盈、或古拙、或厚重、或凝实,有六龙回水之矫健,得二马奔腾之迅疾。一剑生烟云,一剑断山河,遮蔽天光,分波斩浪,直把两个敌人杀得面色惨白、胆战心惊,毫无还手之力。   易静也是法宝齐出,短剑、散光丸、兜率宝伞,加上笑和尚的寂灭钟、无形飞剑,甚至宙光盘,都在这剑光之下,黯淡无光。   转眼过去半个时辰,余英男气势越来越足,剑势也越来越盛,取胜近在咫尺。   笑和尚心头胆怯,暗暗传音道:“易师姐,妖女厉害,我们还是走为上策。”他先前狠狠的得罪了清玄门,本拟对方敌不过宙光盘和易静,是以嚣张跋扈,现下见对方凶猛,害怕输掉之后遭到清算。   他说完话后,也不管同伴如何回应,将全身法力涌入宙光盘,子午神光线催发,往上破开一条路来,无形剑把自己一裹,隐身一钻。   这时,从余英男身后和侧方远远的见着都有剑光浮动,眨眼往近前交汇。一边是米明娘、邓八姑与古神鸠;另一边是朱梅、齐灵云与七星手施林。   易静为人心眼小又自负,本就因笑和尚擅自离开而不满,更兼让来人见了她狼狈,满脸涨得通红,将一把金刚神砂甩出,金光大作,落到敌人剑网之中,连珠似的爆炸。   更将两枚乌金芒放出,急切刺向对方。两边来人都急呼“住手”,米明娘已催动无尘剑拦截,疾若流星;朱梅也将一把飞剑放出,将其拦截。   余英男前番已见过乌金芒,怎会被人轻易偷袭,剑光分出一道,狠狠斩下,咔嚓一声,便将此宝斩断一根。   她见朱梅道来,便知这一战无法继续,冷哼一声,剑光大盛,驱散金刚神砂,才将剑一收,重新化作一枚剑丸,握在手中,就要退去。   这时,易静忽然取出一面方铜镜,往前一晃,六阳真火如同火龙一样,汹涌而至。   余英男轻喝一声道:“无耻之尤!”剑丸腾空,生出剑光,往前一卷,如狂风吹沙,顷刻将火熄灭大半。   那笑和尚本隐身往外逃,见得朱梅到来,生出胆气,暗将宙光盘取出,猛然一催,一道极粗的子午神光仙激射而来,又暗中用无形剑伤敌。   余英男忙将飞剑往上一挡,因起手仓促,晃了一晃;同时身上剑光大作,才将无形剑抵挡住。   易静仍不停手,一催六阳神火鉴,六阳真火重现泛起,扑面而来,更将手中法宝全数打出,竭力拖住对方飞剑;同时手中现着一个弩筒,法力一涌,金光一闪,五颗无色弹丸连成一条直线,飞向对方。   第一颗打在余英男护身剑光上,已被削掉大半,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直到第五颗接连而至。前头一颗为后面开路,最终四颗俱都毁损,第五颗才突破进去,撞在余英男身上。   “噗”的一声,余英男吐出一口血。米明娘等人大怒,齐齐操控飞剑,就往前冲;朱梅不敢轻忽,招呼齐灵云与七星手施林拦截。   这一下易静算是出了口气,照理本该要停止,可她不甘心。   这灭魔弹月弩是她最得意的法宝,采聚三百六十五两西方太乙真金,在丹炉内炼了三百六十五日,借巽天罡风吹了七日,又放入五方真土模子中,重新烧过三百六十五日,刺入一滴心血才成。   平素对敌,可以收发由心,用一弩已是足够,打中敌人后还会自行飞回。可现下为了破敌,竟然连损四颗。她心头之恨如何肯消解,索性念动咒语,引动心头血,将最后一颗弹丸也炸开。   余英男哪里防备得了这个,如被一击神雷打在身上,顿时头脑发晕,全身一麻,几乎操控不了空中飞剑。   她三个同门暴怒,要往前赶,朱梅却仍旧拦在前头。米明娘便要动用斩神一剑,古神鸠沉声道:“让我来!”   他厉啸一声,无边愤怒朝对方涌去,剑丸在空中一隐,下一瞬间缠住朱梅飞剑;同时双翅一展,与颈脖上各现出一个圆环,青、红、黄三色精光外映,异彩大作,交织成一团。   风、云、雷、电、龙、虎、人物、五行、仙遁等各种形影,毫光万道,霞影千里,照得整片地域奇辉眩目,精芒电耀,五光十色,交织灿烂,照眼生缬,不可逼视。   这一片奇光过来,将对面三人淹没,朱梅大惊失色,忙取出一面宝鉴,清光垂落,将自己与齐灵云、施林护在其中,又急切要驱动飞剑破局。   只是古神鸠虽然境界差了一筹,可法力雄厚,远超朱梅,那幽影剑丸更是他内丹所化,如臂使指,幻化数十道出来,将三人狠狠压制。   另外一边,笑和尚见余英男受伤,不由大喜,更兼其同伴还在远处,忙催宙光盘,竟想要将对方一举灭杀。   余英男避无可避,心头发狠,暗道:“便是我死,也定不让你好过。”大喝一声,剑丸上顿时白光大盛,比天上太阳还耀眼,剑气森森,割破周围虚空,强行催动斩神一剑,往前激射而去。   “易师姐救我!”笑和尚见得对方剑势,吓得肝胆剧烈、头脑一片空白,什么法宝都忘了用,只顾喊救命。   易静正要出手,却无意瞥见余英男决绝眼神,似乎是要将此剑劈到她头上一般,不由心头一颤,手脚发软,忙将兜率伞撑起,护住自身。   “啊”的一声惨叫只出来一半,笑和尚便一头栽下,了无生息。 第146章 回府   “笑师弟!”齐灵云与施林感应到这边情形,大叫出声,将所有法宝一股脑的打出,状若疯狂;朱梅脸色沉得极为可怕,拼尽了全力,飞剑上法光厚重,更掏出一枚龙雀环,急速放大,红蓝光芒将对方剑影一一牵扯。   余英男奋起全力杀了笑和尚之后,伤势加重,眼一发黑,晕了过去,往下掉落。   易静因自己一个失误,导致同伴身亡,有些愧疚脸红,见此情形又是一怔,大喜过望,忙将飞剑一催,就要将余英男彻底灭杀,以将功补过。   忽然斜里杀出一道金色虹光,将她飞剑截住,另有一道白光,带着森森寒意,朝她身上斩击。   见得对方同伴到来,易静便知自己的算盘落空,轻叹一声,收回飞剑,又将兜率宝伞一举,那白色剑气打在上面,往下一沉,总算挡住。   这才想起笑和尚,匆忙打出一道法光,往下一兜,将其尸身捞了起来,顺带将宙光盘取在手中。   邓八姑身形一晃,将余英男抱住,渡过法力一探,情况很不乐观,眉头大皱,轻声道:“米师姐,余师姐伤得极重。”说罢,取出三枚丹药,放入对方口中,调动法力,慢慢助其化解。   米明娘心头怒火更是止不住,驱动无尘飞剑,耀起金光,追着敌人猛攻而去。   易静伤了余英男,又胆大起来,先将兜率宝伞祭在头顶,又催动六阳神火鉴,化出六条火龙,暗藏着乌金芒打将出去。   米明娘何等谨慎,岂会被她偷袭,喝道:“卑鄙无耻的东西,只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无尘剑飞出九道剑光,一道斩落乌金芒,六道驱散火龙,另外两道刺在兜率伞上,撞得其一阵摇晃。   易静见对方似乎和余英男一样厉害,暗骂一声,催动短剑护身,不敢再攻。这厢朱梅抵住古神鸠,让齐灵云与施林腾出手来,齐齐放出飞剑,前后夹击。   邓八姑轻喝一声,雪魄剑已然出手,将这两人拦住,转过头来,见易静容貌法宝,想起一人,大声道:“那女子,我乃俞峦仙子之徒,你可是我师好友白幽女?”   易静刚要作答,忽然心中一动,忙道:“今日之易静,再非昨日之白幽女,前尘往事均已斩断,不必再提。”   邓八姑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留手。”舞动霜华,漫天银白,朝着敌人杀去。   一时之间,空中各色光华闪动,似夜明之珠,与星辰比肩交相辉映;如琉璃之瓦,受艳阳照耀金光闪烁。   两方都杀出了真火,各自逞本能。一边修道年久,一边剑术神奇,道术法宝均属一流,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分出胜负。邓八姑忧心余英男伤势,正焦急间,忽然两边援兵赶到。   那易静见得追云叟白谷逸与峨眉几个弟子赶来,大叫道:“白前辈,清玄门人偷袭杀了笑和尚师弟,快快出手。”   白谷逸闻言一震,二话不说,先将朱雀环祭起,来帮朱梅;另外放出飞剑,急攻抱着余英男的邓八姑。   “好一个卑鄙的白矮子!”杨达大喝一声,早将玄阴简放出,护住邓八姑与米明娘,抬手数道太乙神雷,冲着白谷逸几人而去。   白谷逸见得厉害,连忙扬手挥洒出一片金光,与神雷一撞,轰隆隆的炸裂声在两方之间响起,他也晃了一晃,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杨达领着石生、陆蓉波落到场中,伸手抓住余英男手腕一探,立刻说道:“八姑,你快些带着余师妹回三折崖,请师父救治。陆道友,劳烦你与石师弟一路护送。”   又怕三人担忧,补充道:“我会带着米师妹与鸠兄往紫云宫去,晾他们也没那个本事轻易攻破。”   三人均知此刻不容迟疑,齐齐点头。陆蓉波忙窜入邓八姑怀中,护住余英男,白光一闪,往北疾驰。石生催动两界牌,跟在一边。   白谷逸、易静等人便要阻拦,杨达伸手一点玄阴简,飞到众人头顶,一个旋转,变得如圆月一样明亮,竟连炎阳也遮蔽住,更洒落无穷清辉,将此一方地域封锁。   他尽了全力,那清辉粘稠如水,内里敌人但有攻击,俱都变得缓慢。白谷逸冷哼一声道:“微末道行,也敢放肆!”便将飞剑祭起。   才刚一冒头,就见着杨达扬手就是一道神雷,他本不以为意,等神雷落到剑上,才大叫一声“不好”。此雷不入五行,也不是太乙、神霄,竟是一种太阴神雷,与玄阴简法光结合,威力大了许多。   也不见有爆炸之声,只无声无息,浸润飞剑,将里头的一丝神念驱逐。若非白谷逸法力高深,几乎连飞剑都要丢失。   杨达连连打出数十道神雷,那易静、齐灵云等无有白谷逸这等境界,法宝飞剑都受影响,已难以驱动。米明娘趁机狂攻,眼见就能伤敌,却叫白谷逸出手截住。   两人便知境界法力有差,胜不得对方,对视一眼,顷刻传音沟通明白。   米明娘将飞剑分化数道,剑光如雨打落;杨达猛一催动法力,太阴神雷连珠似的爆裂。两人齐齐一闪,落在场外,无尘剑与玄阴简化作一道流光,追随而去。   白谷逸几人正要动作,古神鸠怪叫一声,身形变作百丈大小,双翅一展,往前一挥。一扇生风,一扇生雷。风声呼呼,化作漫天刀刃,席卷一方;雷声隆隆,像水中沸腾,气泡连环炸裂。   他将敌人阻截了一小会,便也经受不住白、朱二人的法力攻击,忙缩小身形,与幽影剑一合,潜行无踪,追着杨达与米明娘而去。   ……   杨达将所知的一番情形讲解,也花了一些时间。   陆蓉波偷眼看来,沈元景面色毫无变化,似乎受伤的不是自己心爱的徒弟一样,未免有些诧异。   裘芷仙却是满脸气愤,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峨眉贼子,这般不要脸。师父,你下次见到两个矮子,切记不可心慈手软。”   她不等对方回答,又道:“那齐灵云等人,你身为前辈,自然不好出手,就交给徒儿们来料理。”这话说的杀气腾腾,大异与她平素所为。   石生却是明白,上前牵住其手,摇动了一下。   裘芷仙拍拍师弟的头,又对上官红说道:“前番师父曾说,你受了俞师叔大恩,笑和尚的仇怨由你了结。现下三师姐将这一桩因果接去,替你完愿。   谁料竟遭易家贼女偷袭,身受重伤。那么你可要牢记,三师姐是为何受劫,旧恨已去,新仇又来,将来齐灵云归我,易静却要你来对付。”   上官红点点头,说道:“师姐放心,定不会绕过她。”   忽然从外面传来司徒平的声音,说道:“好了,你不要给小师妹压力。都是兄弟姐妹,将来谁有机会撞见易静,谁去收拾了她便是。留着作甚,平白污了眼。”   裘芷仙立刻乖巧的道:“是,二师兄说的对。”   却见余英男由司徒平扶着进来,脸色还是发白,走路有些不稳。她笑着说道:“师父,徒儿一时冲动,杀了笑和尚,不过总算没输人输阵,平白丢了你的脸。”   她将杨达等人不知道的细节补充完整,众人才明白事情经过,更加的义愤填膺。   沈元景说道:“你是否确定,那笑和尚真被你神形俱灭了?”   余英男点点头道:“我用来斩神一剑,他境界只与我相差仿佛,绝无幸理。”   陆蓉波心里暗暗咂舌,还以为笑和尚只是被剑斩,料不到竟然连转劫的机会也无,见石生脸上毫无动容,心中未免有些担忧,更朝主位看去。   “好。”沈元景笑道:“事不过三。那小贼欺软怕硬,三次仗着白朱两个矮子,冒犯本门,你做得对。”   陆蓉波愕然,心中更加忧虑,本来算计的石生该是入到峨眉门下,能得正果,现在阴差阳错进了旁门,虽同门师兄师姐对他极好,可清玄门主杀性如此之大,又与峨眉势成水火,将来恐怕不得善终。   这时,余英男解下法宝囊,递给师父,说道:“这是今番从紫云宫中得来的法宝与灵材,请师父清点。”   沈元景收起,点了点头,正待说话,石生站了出来,双手捧着璇光尺,说道:“这也是今次的缴获,余师姐非要塞给我玩。   余英男脸上露出嗔怪,说道:“小鬼,你又将我出卖。”   沈元景接过一瞧,看出厉害,嘴里念动咒语,无数光圈浮动,大殿满是光辉。   他将法力一敛,把尺抛还回去,笑道:“既然是你师姐疼你,就拿去玩吧。”   石生喜滋滋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眉开眼笑道:“那师父,这尺的御使法决,你也得一并传我呀。”   众人大笑,些许压抑气愤一扫而空。余英男笑道:“你这小鬼,得寸进尺啊。”说罢伸出手来,揪住他的脸。   “明明是得尺要决。”石生嘟囔一句,手里仍旧把玩璇光尺不停,此刻才真正算他的宝贝,也不打掉余英男的手,说道:“算了,今天我大度一点,不和你计较。”   陆蓉波见此,暗叹口气,道:“罢了,罢了,石生如此得宠,我何必强求什么正果?反正事以至此,我也不能飞升,不如好好陪他,开心就是。” 第147章 救援   余英男继续捏了石生脸蛋几下,才肯松开,捂嘴咳嗽几声,说道:“师父,如今我已然清醒过来,不需照看,你还是先去南海,帮着师兄他们退敌吧。   虽说他们入到紫云宫内,应是无恙。不过我怕时间久了,峨眉又不是寻常门派,或许真能找到法子,偷摸进去,伤到他们。”   “你说的倒不错,不过也不能急于一时,我已飞剑传书俞峦道友,候她前来,我再离开,省得有人不安分。”沈元景点头说道:   “况且峨眉派岂会不知道我的脾性,就算他们能入到紫云宫,那几个晚辈敢动手,白朱两个可没有那个胆子。真要他们以大欺小,便是长眉真人下凡,也休想保住他们。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你的身体治好。那斩神剑所需道行、技巧都不能缺,你虽习得,可用之还太勉强,已经是损伤了根基,若不能及时复原,于将来修炼,大有妨碍。”   石生这下倒是有些着急,连忙说道:“师父,你一定得有办法,要是不把三师姐医治好,等我出去受了欺负,谁来帮我?”   “哈哈哈!”沈元景大笑,将他一拉,避过余英男拧过来的魔爪,说道:“你们且随我来。”   他带着一行人到得草药园中,一指园中灵气最盛处,说道:“我当年便留了一手,现下正好取用。”   石生傻了眼,颤颤巍巍的问道:“莫非……”此处乃是两个芝人本体所在,他日常与之玩耍,怎会不知?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不错,我当年外出,得了这一样灵物,验证之后,知其能接续断肢、复原经脉、温养神魂,虽食用之亦可增长功力,未免过于暴殄天物,这才留存至今,未有动用,便是担忧将来若遇着难题,恐需此物解救。   今番英男内外皆伤,五脏挪移、丹田生隙、神魂耗损,寻常丹药已然无用。如此看来,当年一番准备果是一着妙棋,不过我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他越是这般说来,石生小脸越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陆蓉波见他模样,十分好奇,欲要询问,可见现下情形,也不好多说。   裘芷仙与上官红脸上脸色也是沉凝,面带不忍。余英男看得石生模样,极为心疼,说道:“师父,灵物天成,本就不易,若为我这伤势所耗,心中有愧。不若叫二师兄多练灵药,我自己养一养,也应是能好的。”   沈元景眉头一皱,喝道:“胡闹!你以为这伤势是胳臂受过刀创,养上几天,便能复原?你妄动斩神剑术,已是损及根本,怎可轻忽?区区灵物,有甚珍贵的,此时用来,正当其时,勿需多言。”   师父严肃起来,弟子们哪敢多话,余英男有些着急,偏头看向司徒平,想着他平素大胆,或许能说上话。却见着对方嘴角含笑,意态悠然,立时明白过来,气鼓鼓的道:“师父,你又在逗我们?”   沈元景故作不解道:“你这话便有些奇怪了,事关重大,我有甚好逗你们的?”见着石生等人眼巴巴的看来,这才伸手一指,地面慢慢隆起,不一会出现一个尺长的石头柱子。   石生小脸舒展,凑了过来,好奇道:“这是何物?我来此玩耍了好多次,怎就不知这里还埋着这样一件东西?”   沈元景往前一点,打出一缕剑气,石头柱子上破开一个小孔,他用法力一兜,一道青翠欲滴的灵雾涌了出来,他又往余英男一指,灵雾窜入其体内。   他边施法边说道:“万载空青,乙木之精,能壮大经脉、滋养神魂,治愈你这一身伤势不在话下。甚至还算是因祸得福,凭空能多出数百年法力,下次再见到峨眉弟子,或都不需以剑法取胜,用法力便可压制。”   余英男脸色肉眼可见的恢复正常,且容光焕发、宛若新生,众人齐齐舒出口气。   沈元景将最后一点万载空青打入她体内,说道:“你且去静室,修炼一番。正好这一场大战下来,你定是有感悟,若将此两者沉淀下来,顶得上许多年苦修。”   余英男领命,他又转身道:“陆道友的躯壳,我早叫石生保存下来,一直以府中灵药维持生机。你既飞升失败,等陆敏道友前来,可叫他施法,助你还归原身。   恰逢此时天机有许多变化,兴许极乐道友改了主意,重叫你修炼,得一个更高功果。”   陆蓉波大喜,连忙拜谢,心中抵触更少了许多。这十数年的囚禁,叫她明白,境界固然重要,若无相应护道法门,一遇灾劫,多少年苦修也要付诸东流。   况且就算是飞升灵空天界,一样是要由散仙往天仙攀爬,若能在此之前,便将根基打牢,不知能省却多少事端。   ……   过得一会,俞峦到来,沈元景交待几句,这才离了三折崖,一路风驰电掣,行到紫云宫所在海域。   果然海面之上,有一云团,玄真子坐镇,并天灵子与青囊仙子华瑶崧在侧,还一个前次苦行头陀飞升,在峨眉见过的伏魔真人姜庶。   玄真子一见沈元景,即刻兴师问罪道:“清玄道友,今番你徒弟杀了苦行师弟唯一传人笑和尚,还将之神形俱灭,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有何话说?”   沈元景冷笑道:“我不信那朱矮子,没将详细经过与你说道,你既还要来问,我自然是说杀得好。”   他见对方脸上怒气涌现,更道:“你若是不服,也不用说什么废话,约个地方,放出飞剑来斗一场,生死各安天命!现下我可要先入紫云宫中,不愿同你们啰嗦,速速让开。”   天灵子当即站出来拦在前头,喝道:“清玄子,今时今日可不同往昔,天机已被苦行道友修复,所行皆有常,由不得你还这样嚣张跋扈。”   “只你这等废物,才敢等到此时出来狗仗人势,趁机乱吠。”沈元景不屑道:“我向来行事,都是由剑之利,管他天机复与不复。”   “找死!”天灵子气得满脸通红,大怒,将白铁精英炼成的九十九口天辛剑放出,分出四十九把护身,将其余尽化灵箭,激射而来。   沈元景轻蔑道:“你还差点本事。”紫电飞舞,眨眼漫天都是剑影,迎了上去,只听得叮叮之声响成一片,五十道紫色剑影与天辛剑撞在一起。   看着似乎有些虚无缥缈的剑影丝毫不乱,反倒是天辛剑被冲得连连后退,乱了阵脚。天灵子大吃一惊,心中暗道:“怎地上次斗剑没过去几年,此人法力增强了如许多。”   玄真子看出不妥,连忙高声道:“沈道友,你真要是非不分,一意孤行,不遵天道,与我峨眉为难不成?”   “我所作所为,岂是你峨眉能够评判。”沈元景说道:“要斗便来,无须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将飞剑一催,几百道剑影将对面四人一起笼罩进来,纷乱如落英缤纷,细看来却各有玄奥轨迹。   华瑶崧与姜庶齐喝一声“大胆”,各将飞剑放出,攻了过来。   沈元景见得白谷逸与朱梅不在此地,便知不可耽搁,将飞剑一震,所有剑影剑尖朝下,放出紫色光华,又在一声轻喝中,如暴雨般落下。   四人各有护身之宝,却见那一道道的剑影落在法宝上,只是重重一点,即刻消散,又从空中重新现出,接连不断的袭来。在这样密集的攻势下,纵然他们想要出剑,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机会。   沈元景攻了一会,让对方知道了厉害,才将飞剑收回,身剑合一,直入到海底紫云宫。那血沙甬道之外,却立着好几个峨眉弟子,如齐金蝉、朱文。   玄真子从后面赶来,心中慌乱,忙大喊道:“清玄道友请手下留情。”   沈元景却并不动手,径直入到甬道,也不用昊天宝鉴护身,只把驾驭飞剑,一路疾驰。   红沙涌动,带着血气蒸腾如炎炎烈日之下,分外灼人,若是不能防备,叫这血气入体,顿时五脏六腑便要生出内火,将人烧灼灰烬。   又有无形无相的阴魂往来,冰寒无比,往人身上钻去,一旦挨到,眨眼就能将人冻僵,落入红沙,绝无幸理。   更是时时有碧荧荧的光团飞来,倏地雨一般爆散往四面飞射,不拘碰到什么物体,便是一阵炸裂,威力自不会小。   这三样尚且是有形之劫,还有因生灵枉死数,又有西昆仑老魔传授的魔法,一并祭炼的种种魔头,叫人防不胜防,若是侵入识海,五蕴借迷。   可沈元景全不在意,只将护身剑光催动,管他什么烈火坚冰、阴雷魔头,落到剑光上,即刻消散,很快直下十几层。   正往前行,忽见得前头一座一丈六七尺长、七尺方圆,似幡非幡,略似华盖的七彩金幢,下面有白谷逸、朱梅,及齐灵云并一美一丑两个少女。   他大喝一声道:“两个矮鬼,吃我一剑!”竟全不理会还在血沙甬道中,便将紫电飞剑放出,流星似的杀来。   白朱二人见得是他,大吃一惊,不敢放出飞剑对敌,只一起催动七彩金幢,见得七色依次往上,将此幢分出七层,通体祥辉。   沈元景的飞剑落在上头,激发霞光万道,将飞剑反弹了回去,又发出彩焰千重,追身而来。飞剑顿时在空中停住,发出紫电千条,往前一照,将彩焰泯灭。   “原来是这件法宝。”此乃西方嘛罗偈波提尊者千年前所用降魔至宝七宝金幢,攻防一体,绝非一时半刻能够攻破,他看了那丑女一眼,冷哼一声,御剑继续往下。 第148章 洗练   “姐姐,这人便是清玄真人么?”边上那个容貌秀美的少女开口问道,齐灵云点点头,说道:   “此人孤高自傲,行事肆无忌惮,偏偏本领高超,便是你师父优昙神尼,也不见得能够胜过。霞儿妹妹你可得小心,不要轻易招惹。”   朱梅冷哼一声,说道:“怕得什么,也要他能从乙驼子手中活下来。”话虽如此,却也知道对方手段迭出、法宝精奇,恐怕不是乙休能胜,更不用说他嵩山二老两个,还差了一筹。   他看着对方远去,已知今番做了无用功,和白谷逸二人对视一眼,叹道:“此人既来,我们再往下行也是徒劳无用,反倒是要小心他落到紫云宫里头,借住阵法,将我等围困。   这七宝金幢固然厉害,可未被炼化,决计是抵挡不住血沙阵与此人夹击,还是早早返程为妙。”   宝幢下的其余三个小辈,自然不敢有疑议。两人却仍旧觉得面上无光,一路驱使法宝,也不说话,闷头往回赶。   那丑女自是易静,心中却如狂风刮过海面,波涛汹涌,暗道:“我原本听人说起此人厉害,还以为不过是吹嘘,今日见他两个弟子,本领非凡,才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单看这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行在血沙之中,如履平地,便知法力之高,或许还在鸠盘婆老贼婢之上,绝非师父能胜过,恐怕只有优昙神尼与父亲,能够匹敌。”   她心中有了惧意,也是一言不发,拿定主意,出去之后,便往回玄龟殿,请父亲易周邀请优昙神尼,一起出手,了结这桩恩怨。   ……   沈元景从血沙甬道出来,立刻有一白一灰两道剑光落下,他周身紫光一闪,将之定在身前,说道:“是我!”   米明娘和古神鸠大喜,连忙将飞剑收了回来,同其他人一起上前拜见,问道:“师父,英男师姐现下情况如何?”   沈元景道:“八姑赶回来的及时,我采炼灵药,已然将她救治,不过多时,非但能够痊愈,境界和法力还要更上一层楼。”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杨达又将邓八姑走后情形简略说了个大概,在古神鸠的掩护下,落到紫云宫中,将来犯之敌阻截在外。   后面白朱二矮等到了援兵,用一样法宝隐身,让他们无法通过晶视之法见得阵中情形,这才如同惊弓之鸟,守在门口。   杨达将紫云宫六人介绍,除却慧珠三个,及杨鲤之外,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两个,面色忐忑。   他说道:“他两个原是初凤弟子,唤做龙力子与金萍,我问过杨鲤道友,并无大恶,预备收在门下,请师父应允。”   沈元景道:“此事只不违门规,你自行做主便可。”   龙力子与金萍大喜,连忙上前拜见祖师,又朝杨达磕头,算是正式入门。   这时金须奴过来跪倒,大声道:“请清玄祖师慈悲,救我夫人一救。”他声音颤抖,跪伏在地,不敢动弹。   沈元景将他托起,说道:“我看二凤模样,已吃过门中灵丹,将躯体生机保留,一条命倒是无忧,不过想要尽复旧观,只三条路可选。   其中北海无定岛陷空老祖那里,有炼就的万年续断接骨生肌灵玉膏,倘能得到手中,便可接骨还原。另外一个法子便是请一高人护她转劫,再去接引。   至于第三条,便是用我门中黑玉断续丸,外敷内服,连续用上十个月,也能将身体接回,只是要重新打通经脉,才能如从前一样运用自如。”   金须奴又要跪地,却被拦住,忐忑不安的说道:“我们愿选第三条,不知前辈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近来都不炼丹,你要去找我二徒弟司徒平,请他出手。”沈元景解释道:“此事你可询问杨达,等见到司徒平后,他有何要求,却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那金须奴不敢多问,只得退到一边,预备等闲暇时候,向杨达请教办法。   杨达请了沈元景到紫云宫中枢黄晶殿中,又奉上血沙大阵的阵图及驱使之法,说道:“我到底是境界低微、功行不够,动用此阵,休说那嵩山二老,便是连峨眉一干小辈,也并未能胜过,叫他们来去自如。”   沈元景检视一番,笑道:“非你之错,这阵法看着唬人,实则威力全在地利及那点凶煞之气,比之灵鬼徐完百万厉魂恶鬼,可差得太远。   峨眉自长眉真人始,筹划了数百年,门下弟子皆是良才美玉,法宝飞剑样样不缺,岂是这等小小阵法能够为难的。   况且你是不知,后来他们所用的那样法宝,便是我曾经说起过的七宝金幢,防御不说天下无双,也在当世前三之数,若真给你破了,恐怕嘛罗偈波提尊者要气得从西方下界不可。”   金须奴与慧珠听了,一时无言,料想不到在自己眼中威力无边无际的阵法,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心头又是沮丧又是后怕,亏得他们没有犯下大恶,否则早就被人降妖除魔了去。   “原来是这件法宝,看来峨眉急切了,叫它提前出世,难怪鸠兄前往骚扰,纹丝不动。”杨达这才恍然,又说道:“若以此地为别府,靠这阵法恐怕是不能够。”   沈元景点点头道:“到时候请俞道友来帮忙布置一番便是,不过现下还是先将外面那些人打发了再说。”   他伸手一点阵法中枢,法力如飞瀑落下,涌入阵盘之中,蒸出一阵烟雾,一阵翻腾变化,在空中聚集,现出几个人影,正是此刻朱梅五人在阵中情形,正往上而去,眼见就要脱出紫云宫。   沈元景笑道:“想走?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驱动阵法,只见殿中除了那九个大鼎嗡嗡作响,毫无变化,另一边甬道中,却掀起滔天巨浪。   红沙漫卷,如扬尘一般,呼啸而起,遮天蔽日,叫人分不清东西。那粒粒血沙,都好似一柄大锤,砸落在七宝金幢的法光之上,咚咚之声不绝于耳。   更有各类阴魂恶鬼,数不胜数,齐齐用涌动,汇成一条大江大河,蜿蜒而至,将五人裹入其内,张牙舞爪、无一个不凶厉。   朱梅笑道:“黔驴技穷。这点东西,看着厉害,不过是些唬人玩意。”   白谷逸摇头道:“小心一些,那人说不定暗藏在一边,寻机攻来。”   他负责操持金幢,将血沙挡在外头,令扑上来的恶鬼一个一个吃佛光消解;朱梅暗扣法宝飞剑,落在一旁警戒。   只见红沙漫漫,阴魂悍不畏死,不肯停歇,却也能将这五人挡住,不得前行。嵩山二老尚且能够气定神闲,齐灵云等三个小辈有些不安。   齐霞儿见得短短片刻功夫,已有千八百道阴魂泯灭,叹口气道:“此地主人作恶多端,竟以生灵练就这等恶毒的阵法,便不怕遭受天谴么?”   易静不屑道:“似这等妖人,法力低微、道行浅薄,能知道什么天数?师妹太高看他们了。那清玄门下,将此地占据,以他们的狠辣作风,紫云宫主下场可想而知。   便是现下清玄妖道入主,不思拨乱反正,仍旧将这阵法驱动,一样落入旁门左道,纵然有几分本领,嚣张一时,将来天劫之下,定也劫数难逃。”   齐霞儿才从优昙神尼处出山,并无多少江湖经验,似信非信;齐灵云却不不然,暗道:“那清玄子何等道行,便是父亲与大师伯也常常忧虑,门中有此大敌,难以应对。   纵然易静师姐恢复前身白幽女的功行,也绝不是对手,却这样托大。只是她性情高傲,我若提醒,恐怕惹得她不快,如之奈何?”   “快看!”易静伸手一指,却见的那些阴魂虽仍旧滚滚而来,较之前却是少了很多,笑道:“我便说这妖人功行不足,后继乏力。要不多时,他妖法使完,看还能有什么手段。”   朱梅却嘿然一声,说道:“好一个清玄子,竟拿我们来洗练阵法。”   三个小辈定睛一看,那滚滚红沙,不住涌动,受七宝金幢佛光一照,血气顷刻消散,重化橙黄,飘荡远去;阴魂接连不断落来,撞到佛光,化作轻烟,前尘往事、功业因果,俱都烟消云散。   易静涨红了脸,心中大恨,便是当年被鸠盘婆困住,几欲丧命,也不似今日这样,几番受辱。   白谷逸阴沉着脸,打入法决,便要拖着七宝金幢强行前进。   “不将我这阵法洗练完成,哪容得你们离开?”沈元景透过阵盘,声音隆隆而下,紫电剑丸浮现,往阵盘上一合,大阵里头顷刻起了变化。   紫气云结,落在七宝金幢顶上,散做一团云雾,里头电光闪闪,雷火阵阵。金幢方一动作,轰隆一声,一道道紫色霹雳袭来,撞得佛光一阵摇晃。   白谷逸脸色一变,连忙催动法力,将金幢稳住。   易静却暗道:“正好趁此机会,试试清玄子的本事,将来也好准备法宝,报此大仇。”将兜率宝伞往空中一放,脱出佛光笼罩。   “不可!”朱梅大叫,却已经迟了,宝伞落在空中,才刚展开,一道紫光闪过,嗤啦一声,伞面破成两半。   易静脸色一白,朱梅叫了声“可惜”,又道:“白兄,此人厉害,这七宝金幢又未经过祭炼,难以发挥威力。不若随了他的意,容他嚣张一刻,留待乙驼子对付,如何?”   白谷逸点点头,把金幢稳在原地,将血沙淘洗,阴魂驱散,才得离开。 第149章 微尘   在易静放出兜率宝伞之时,米明娘愤愤道:“师父,此人便是易静,那白幽女的转世。我亲眼见得,英男师姐被她偷袭,受了重伤。”   沈元景点点头道:“八姑已与我说起,只是此女自认是个晚辈,又有俞峦道友的一层关系在,我暂且不好过于针对,要教训她,还是得靠你们出手。”   米明娘道:“只师父不碍着俞师叔面子绕过,我自可从容教训。凭她那一点手段,哪能让你老人家出手。”   “尽管出手便是,俞道友那里,自有我顶着。”沈元景又道:“我曾听俞道友说起这位好友,平生自大得紧,长恨自己少小不出自道门,长大所拜的几个师父,道法也都寻常,否则定能比肩长眉、极乐。   当年她还是白幽女时候,被赤身教主鸠盘婆用魔法困住,九鬼淡生魂,吃了大亏,负气回山以后,转过一劫,可算是遂了她的愿,生长在道家门庭。   这一世她父亲易周乃是旁门中除却乙驼子之外,最富盛名的人物;母亲杨姑婆也丝毫不输妙一夫人荀兰英、驼子之妻韩仙子;更是神尼优昙的侄甥女;还拜在赫赫有名的一真上人门下做弟子。   这等身世,当世无二,可就刚才她出手来看,也十分普通,许多年的修道,也不知修了个什么。恐怕是一门心思惦记报复鸠盘婆,忙于收集灵材,祭炼法宝,真个是本末倒置。”   米明娘似恍然道:“是以师父便创出剑修之道,兼具境界、法力与法宝,一起修炼,能叫人专一,不至走偏。”   沈元景点点头,笑道:“却有此意,不过也不是全然如此。只是因我当年有闲,又想要争一个名头,才起了这个心思。   而且我未叫你们不用其余法宝,实在是世上法宝无数,可最顶尖的那些,拿不到手上,否则我又不必自己来炼,予你们一人一个,不也能省事得多。”   米明娘却不信,她亲身经历,越学越觉着剑修之道博大精深,不输世间任何法门。若只是动动心思,随随便便就创出这一门惊天动地的道法,那全天下的修道之人不得羞愧死。   长眉真人盖压一代,还要依赖广成子的传承,后来也只新创得一些炼魔之法,于道法上并无多少建树,休说与沈元景想比,便是比之武当三丰真人,也要差一筹。   不过既然沈元景不肯承认,米明娘不好多说,只在心底默默计较,总要沿着师父所传道路,走到天仙境界,好叫世人知道,当世就有一人,创出与广成道法比肩的另外一条通天大道。   杨达在一旁听了一会,奇道:“照师父你说来,易静与赤身教主鸠盘婆这一段恩怨,应当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对,为何我等从未听说哪怕只言片语?”   “这便是我说此女自大的缘由。你以为她撞见鸠盘婆,是有过一场山崩地裂的大战么?”沈元景哈哈大笑道:   “不过是白幽女外出寻找草药,无意闯进了鸠盘婆新进演练的一门阵法里头,困了许久,才被主人家放出。赤身教主不过以为是个意外,从未放在心上,只此女气愤不过,以对方为生平大敌。   便是转世过来,也忘记不了这番仇恨,炼就所谓降魔七宝,放出话来,欲要找人报仇,传到鸠盘婆耳朵里,人家才知道有这样一桩旧事。”   底下几人听了,都不知如何评说,古神鸠突然道:“老爷,此女既然这样心胸狭小,今日她被两位师姐连番羞辱,说不得将这笔账也记到你头上来,也要弄出个什么八宝,来针对你。”   沈元景不以为意道:“凭她那点气度,再转劫三世,也不过如此,连鸠盘婆都从不将她放在心上,便炼上百件法宝,也是一样废物,哪里针对得了我。   再者,英男、明娘与红儿,都磨刀霍霍,说不得咱们下次再聊起来,便是哪个孩儿回来随口一句:‘已将此女除去。’”   米明娘心中暗道:“英男师姐将此人灭杀也就罢了,小师妹虽才入道不久,可天资绝顶,还真有可能被她抢了先去。”暗中拿定主意,等下次撞见易静,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她走脱。   这时,玄真子的声音从宫外传来:“清玄道友,请出来一叙。”   沈元景笑道:“看来他们是商量好了,要怎样对付我,我且出去看看。”   那古神鸠欲要跟来,他抬手阻止,说道:“如今甬道大阵已然变化,我预备请俞道友来布置一门大阵,重新祭炼出入令牌,你们才能穿行。安心留在此地,只他们几个,还不能将我如何。”   他落入甬道,因黄沙大阵失了主持,散乱无际,威力稍减,可各种凶险已不能预料。他身上涌出一团紫光,将自己包裹在内,横冲而过。   等沈元景出了紫云宫,却只有玄真子一人在前,手执一粒茶杯大小的红色宝珠,左右两边还各有一根旗门,认出来是两仪微尘阵。   不出意料,其余姜庶、朱梅几人,也分布在宫外各处。   玄真子说道:“清玄道友,以你的身份,也当知晓这紫云宫的来历,以及当年两任主人家早就有传,将之与一应法宝留给峨眉派。   若道友肯归还,两派还不至失了和气,否则两仪微尘阵下,休说这区区一座宫殿,便是一方天地也要重返洪荒。介时道友与一干弟子,一个也别想脱逃。”   几次三番吃了对方大亏,连苦行头陀的弟子都已然丧命,玄真子胸中自然是怒火熊熊,开始还算客气,后面已是忍不住,将话直接挑明,且语带威胁。   沈元景早知会有这样一日,说道:“彼时初凤等人盘踞此地数百年,后来更是投靠魔教,犯下无边罪孽,你峨眉岂是不知?偏偏放任自流,不管不问,不就是默许了此地归属她们。   等到她几人将我门下弟子石生之母抓走,我派遣几个徒弟来解救,好容易拿下此宫,你峨眉便来讨便宜,哪有这种好事?”   玄真子冷声道:“峨眉秉承天道,自然要依天机行事。纵你不来,年内我等也必将到此,将这一干妖孽剿灭。”   沈元景大笑道:“那初凤用了魔法,将金庭玉柱与神魂勾连,一旦事有不谐,便要将地火放出,海水煮沸,置一地生灵于死地。   你峨眉以外功替劫之法立派,真有这个胆子放任这一祸事,不怕罪孽反噬,连灵空天界的长眉真人也受牵连么?”   玄真子脸色微微变化,语气生硬的道:“这就不用你管,我派自有办法收拾。现下只问清玄道友肯不肯让?”   沈元景将紫电剑丸取出,浮在胸前,说道:“你们能有什么办法?两仪微尘阵可止不住千里海水沸腾,搬来灵翠峰,更是不顶事。”   “那你便试试吧。”玄真子不再多说,红珠一亮,两面大旗隐入虚空,两仪微尘阵顷刻启动。   顿时天光云影、海波紫殿俱都消失,不是适才景色。四外无涯,只余一片白茫茫,仿佛又到了另外一个天地。   眼前玄真子似未离开,可沈元景一剑落去,刺了个空,人还在原地,隔着却不知有多远,便是飞剑一直前追,也触及不到。   “幻灭死生同泡影,两界等微尘。”玄真子的声音仍在近前,朗声道:“一入此阵,凭你是天仙佛祖,一样难逃。”   沈元景周身紫光泛起,化出十道剑影,分列十方,笑道:“正要看看,此阵有何本事。”剑光一闪,眨眼去到百里之遥,却仍旧没有探到边际。   这等速度,将玄真子吓了一跳,暗想:“这便是当年在数十里外,灭杀翼道人耿鲲的手段么,果然厉害得紧,称一声剑道之祖,却不为过。缘何这等人物,竟和峨眉做了对头。”   他道:“清玄道友,不要白费力气,阵内自成天地,绝不是你区区一人一剑,能够应对。还是早早束手就擒,或可允你转劫。”   “哈哈哈哈!”沈元景将飞剑收回,大笑几声,说道:“且不说你们哪来的本事,将我逼入绝境;就算是我真肯认输,难道你们就有胆子让我转世,不怕将来寻回来,断绝你满门传承么?   如天机未复,两家还可做个盟友;现下峨眉要守住天机,方能成道,我却非得将之打破,立起我道。两家势成水火,何必说些假惺惺的话来。   你这人不是个说谎的能手,言辞徒惹人笑。以后这类话语,还是要换成嵩山两个矮鬼来说,他们精通此道。”   玄真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将阵法催动,顿时祥云瑞蔼笼罩,红艳艳一片金霞异彩。他扬手就是一团纯阳真火,直往阵中打去。   沈元景却一点也不动作,任由这火光落在身前,撞在护身紫光上,剑气一搅,便将火光驱除得无影无踪。   玄真子看得眼睛一抽,上次他出手对付摩柯尊者司空湛时,光凭借这真火,就将对方撵得四处逃窜,不料现下竟似毫无用处一般。   好在这大阵绝不止这一点威力,不知哪边的人也出了手,一个到电光由虚空而来,毫无征兆的落在沈元景的护身法光上,接着震天大响,石破天惊。   可沈元景仍旧是一动不动,那雷霆与剑气一撞,也自行消散。玄真子这才见识到他真正的厉害,暗道:“难怪大方真人又有精进,掌教师弟还是担忧决斗败北,现下看来,极有可能。”   他愈发觉得今日不能放过此人,还要再斗,忽然空中落下一道金光,现出极乐真人的身形,朗声道:   “众位道友,暂且住手罢。你们在此争斗,余波激荡,我远在百里之外,便见有滔天巨浪,不知多少海中生灵无辜受戮,你们真就不怕天谴么?” 第150章 劫起   玄真子脸色一僵,先停了手,左右为难。   前番峨眉派危难之时,全靠极乐真人看在昔日老友长眉真人面子上,接连出手相帮,否则面对五台山与百蛮山两场战斗,旁门与魔门齐齐出手,哪能轻易过关。   上次更是靠他拦截沙神童子,才让苦行头陀找到机会,神魂融入天道,使得峨眉派重获光明。   只是能将沈元景这个大敌困住的机会也极为不易得,若不趁此时将之除去,将来想要再觅良机,千难万难,不定要引发一连串的大劫。   极乐真人见他游移不定,暗中传音过去,玄真子脸色大变,匆忙传声与几个同伴后,说道:“清玄子,今日算你运道,有真人作保,否则定要你神形俱灭。紫云宫暂且寄在你手,将来自有计较。”   说罢,他将御阵灵珠和旗门一收,同极乐真人交待几句,急切架起剑光离去。   将峨眉一干人打法走后,极乐真人道:“沈道友,你暂且算是此地主人,请我入内观赏一番,如何?”   沈元景自无不可,请他入甬道内,解释道:“此地大阵原本是用生灵之血与阴魂炼就,我不喜欢,借用七宝金幢还归本源,还未来得及重新布置,只得委屈道友驱动法力抵御。”   他周身浮动紫光,往前疾驰,黄沙滚滚撞击而来,如遇擎天之柱,丝毫不能损及。极乐真人见他护身法光威力如此之大,眼睛一跳,也催动金光,跟了上去。   等入到宫中,沈元景知他来此必有要事,等几个弟子上前拜见完,就叫了下去,只留了杨达在场。   极乐真人说道:“我今日前来,除了阻止你两家在此时相斗之外,还欲要看一看那初凤留下的道书,是否有禁制金庭玉柱的魔法。”   沈元景取出一物,递了过去,说道:“杨达才将此物交予我,还未来得及细细研究,道友是怀疑初凤所得的法门,是从星宿魔君那里学来的么?”   极乐真人点点头,随口对一旁的杨达解释道:“星宿魔君乃是赤身教主鸠盘婆师兄,不特魔法甚高,人更阴险狡诈。   他早算出将来大劫难免,除以全力加紧防备而外,并用三甲子的苦功,在星宿海西昆仑绝顶施展魔法,将黄河等几条大江大河的水源,以极高魔法禁制。   到时只要真遇强敌,自知不是对手,立将水源震开,把整座星宿海全都毁去,使大地山河齐返洪荒,宇宙重归混沌,本身也与同归于尽,以消恶气。”   杨达听得脸色骇然,星宿海是诸流源头,水脉之祖,一经崩塌,整个天下随即化作泽国,水汽蒸腾之下,雷电相应,地火喷涌,劫气丛生。   中原大地乃是宇宙中心,生灵数以兆亿,若真叫这老魔得逞,大灾劫之下,除却一些修道有成之人,其余绝无幸理。   沈元景叫杨达引着去了后院,到得金庭玉柱处,细细观看,虽魔法已被初凤解除,可时间不长,仍旧是留有残余。   极乐真人似乎寻到了一些线索,脸上先是露出喜意,又皱起眉头,将紫云宫禁制要诀中关于此道之处,细细研读,又思索一阵,才将要诀递还,叹道:   “这老魔真是谨慎,创出的这一道魔法甚是微妙,经他多年祭炼,到了力竭势穷之际,连手都不用伸,只凭心念一动,便自发难。   从初凤的这门禁制中来看,确实有破解之法,只是千难万难,不啻于要在瞬间将星宿魔君杀个神魂俱灭。他本就是天仙级数的修为,莫说当今天下,便是灵空天界仙人下凡,也绝无人能做到。”   沈元景笑道:“魔门之人最是自私,不到关键时候,怎肯动用这等魔法。道友也说他功参造化、机警非常,谁人能够将他逼入绝境?现下不必过于忧虑,慢慢思索吧。”   极乐真人摇头道:“沈道友此言差矣,前番因天机破碎,许多积年老魔无有约束,纷纷现世活动,以至魔涨道消。   现下天机又复,他们定是不甘愿又受束缚,恐怕是存了和道友一样的心思,将天机再次打破。   星宿魔君乃是其中佼佼者,先前只出手一次,便叫峨眉丢失了青索剑,现下都不知是意外还是有意谋划。我等正道要消解魔劫,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他去。   若不将水源封禁之事解决,便是寻到此獠踪迹,也灭不得他。偏偏现下正魔大战,已不可避免,若不早做打算,一旦战起,难免畏首畏尾。”   沈元景叹道:“道友真是正直,明明你已能够飞升,将一应事务抛给峨眉派,却偏偏不肯,仍将此等大任揽在身上。若成,外功于你无多大用处;若败,不免受到拖累,又耽搁几百年的工夫。”   极乐真人笑着说道:“飞升不飞升的,有甚差别。那灵空天界引得小辈们向往,对我等而言,并无多少神秘。若真是凡夫俗人说的那般美好,怎地不见道友前往,还有转过一世,传下道法。”   杨达心中一震,看向师父,却见他面上毫无波澜,立时明了,恐怕天界也不太平。   极乐真人见沈元景不答,接着又道:“如今局势微妙,正魔泾渭分明,峨眉乃是正道魁首,灭魔元帅。便是道友有意重将天机破碎,也不应当在此时为了一些小事,屡次与他们为难。”   沈元景摇头道:“他峨眉灭魔,灭来灭去,有甚成就?在五台派落下个狼狈退走;百蛮山一战,若不是道友出手相助,也要无功而返。   到现在为止,青索剑仍旧在妖尸谷辰手里,不定就在西昆仑,也不敢找去。他们屡次受创,都无有作为,还不如我这区区小派,一战诛灭北邙。不定在魔教眼中,恨我派更甚过峨眉。”   极乐真人默然,沈元景却又追问道:“道友平素也不管这多,今日破例,是起了什么变化,哪个叫峨眉束手的老魔又出山了?”   “果然瞒不住道友神机妙算,是长眉真人的师弟,血神子邓隐。”极乐真人说道:“前番天机乱时,齐道友忧惧他出来作恶,曾求到媖姆头上,重新加大封禁,且只一有人动,便能有所感应。   不料天机复原,媖姆甫一飞升,就有魔教长老暗暗出手,将邓隐放了出来,等齐道友赶将过去,已过了几个时辰,踪迹难寻。”   沈元景笑道:“难怪那玄真子急急离去,如丧家之犬,连我这等眼中钉都顾不得拔除。”   极乐真人也跟着笑道:“他向来就有主见,只要认为对峨眉有利,执拗起来,连长眉道友也曾顶撞,怎会听我几句劝解,就收手离开。   不过是见着道友神功盖世,便是有两仪微尘阵相助,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胜过,忧心峨眉山门,才匆忙离开。”   沈元景说道:“他们回去也是做了无用功。那邓隐深恨长眉真人将他囚禁,只随意杀他几个徒子徒孙,也难消解恨意。   若我所料不差,大变当在凝碧崖开府之时。这点妙一道友应当预料到了,否则为何不飞剑传书玄真人回援?”   极乐真人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管闲事,叫峨眉错过一次消减大敌的绝佳机会,齐道友恐怕是要怪我。”   话虽如此来说,可他显得不以为意,似全不在乎搅扰此事,担忧峨眉误会。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道友可不算多管闲事,将来齐漱溟恐怕还得谢过你才是。两仪微尘阵法确实厉害非常,不过就玄真子他们几个操持,想要困住我,还差了一些。   今日峨眉门下弟子撕破脸皮,下了狠手,差几让我弟子殒命,从此我也不再留情。此战到了最后,无非就是紫云宫毁,千里尽归混沌,玄真子几人,一个也别想脱逃。”   他语气平淡,可其中杀意叫人心惊,极乐真人暗叹一声,已知事情不可挽回。双方冲突的根本,在于大道之争,不可调和。   一面是至交好友留下的门人弟子;一边是徒弟亲眷所在的宗门,帮哪边都是不对。   他只得说道:“罢了,你们两家之间的事,我管不了,还是回去多多探查星宿魔君禁制,看有无其他法子。沈道友你见多识广,本领又强,也请想上一想,但有一丝可能,也不吝赐教。”   等极乐真人离去,今日之事总算完结,沈元景叫杨达飞剑传书回三折崖,自己将金庭玉柱抬起,落入其中。   那一盘线香见了风,飞速燃烧,他也不管,取出一尊宝鼎,催动之后,变作三丈大小,鼎口朝下。一道紫光闪动,底面破开一个大窟窿,地火喷涌而出。   九疑鼎光芒大盛,将地火吸入,如大海吞噬江河,源源不断。眨眼线香燃尽,地火涌动更甚,沈元景又打了法决在鼎上,吸力增强百倍,地火有了宣泄处,也没能闹出什么乱子。   几个时辰之后,这一处地火,已被尽数吸取,隐患尽消,只此一桩,换做外功,也有十万之多。若他原意,顷刻便可籍此飞升。   沈元景却毫不在意,出得洞窟,将法决打入金庭玉柱,片刻功夫,这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大禹镇海之宝,变化成一根绣花针大小,落入手中。   他望着底下一个大窟窿,暗中思量如何封堵,不能留下隐患,叫人偷袭。   这时,杨达匆匆而来,说俞峦已经到来。 第151章 九曲   沈元景出得后院,俞峦脸上带着一点疲倦,说道:“这紫云宫大阵真是厉害,便无人主持,也威力无穷,若非道友留下法宝,我都无从入门。”   她将昊天宝鉴交还对方,接着道:“三折崖处,有白骨神君前来窥探,叫我主持阵法拦截一次,他便知难而退。后来极乐真人携陆敏道友大张旗鼓的前来,停留一阵,真人是暗中悄然隐去,人所不知,想必更无人会到洞府打扰。”   沈元景接过宝鉴,说道:“辛苦道友,为了我门中之事,来回奔波。”   俞峦摇摇头道:“道友客气,若非你当日救我脱困,现在我已然是神形俱灭。与之相比,我所办之事,不过区区,何足挂齿。”   沈元景笑道:“就这一桩人情,叫我用到了现在,道友不嫌烦,我都有些愧疚。”   俞峦道:“若真要论,岂止这些,还有道友将广成天书借我观看,令我根基补全;更告诉我天蓬山所在,使我能拜在师父门下。这些要一一计较起来,我还亏欠了许多。”   “道友既然这样来说,那我可真就心安理得的承受了。”沈元景笑了几声,将一粒红砂递了过去,说道:“此物原是用以控制血沙大阵,现下阵法紊乱,失了用途,道友看看,可能将阵法理顺,亦或是要另立他阵?”   俞峦接过一瞧,这红砂已被沈元景返回本源,外观光滑似珍珠,内里晶莹剔透如翡翠,默想一刻,说道:“这原本甬道敷设沙阵,是极好的想法,不必更易。   不过若在现有黄沙阵上做文章,威力也提升不到哪去,倒不如重新布置,添加更多灵材,另成一个大阵。只是不知道友可有想法,欲要布置一个怎样的阵势?”   沈元景说道:“莫若来一个九曲黄河大阵?”   “九曲黄河大阵?”俞峦奇道:“我怎地未有听闻过有这样一门阵法?”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沈元景笑着道:“此阵内按三才,包藏天地之妙;九曲曲中无直,曲尽造化之奇,抉尽神仙之秘。”   他拿着出一粒红砂,接着道:“可设有惑仙丹并闭仙诀,使之能失仙之神、消仙之魄、陷仙之形、损仙之气、丧神仙之原本、损神仙之肢体。林神仙入此而成凡,凡人入此而即绝。”   俞峦一怔,随即道:“道友莫不是说笑来着,我若真有这般能为,于阵法一道上岂不是早就青出于蓝,如何会被恩师困住二百余年?前番那朱梅来扰,也能叫他命丧黄泉,何必来道友府中躲避灾祸?”   沈元景道:“布阵之灵材,无需道友操心;其中压阵之宝,我亦有准备好;至于如何将之功效尽数发挥,便需要道友帮衬。”   俞峦想了一想,叹道:“空有立阵之物,若无捏合之法,也是无用。三才九曲之妙法,恩师所传已然足够;伤人魂魄的法子,前次你赠我冥圣徐完的道书中也有。至于其他,可真是要伤脑筋。”   她仔细琢磨一阵,说道:“我好友圣姑,也是阵法大家,幻波池内正反五行大阵,玄妙异常,便是她亲手布置。我遇着上官红那次,她便传音于我,叫我算准时候过去,将一切托付,阵法道书也应在其中,可惜这次没能拿到。”   沈元景奇道:“你前次不是说过,圣姑珈因是要你月前过去,怎地又生出变化不成?”   俞峦点点头道:“阮纠大师兄与甘、丁两个师姐陪我又走了一趟,圣姑道天机重归,破阵的时机延后,她也控制不得,三月之后才是开启幻波池的最佳时日。   非但如此,圣姑脱劫一事,或要与峨眉、白幽女牵扯上关联。因你要与神驼乙休斗剑,我本不欲将此事提前告知,恐乱了你的心神。”   沈元景不以为然道:“对付驼鬼,我已有必胜把握,你勿需担忧。幻波池一事,我定可赶上,只是峨眉那边,若只我一人应对,来去自由,倒不担心,只恐他们架起两仪微尘大阵,将幻波池笼罩,可就难办。”   “大师兄与两个师姐虽回了天蓬山,却留下承诺,三月之后过来帮忙。”俞峦说道:“另外凌道友夫妇也传信来,叫我到时候莫要忘了他俩。   加之道友这般有信心,介时我方实力,也不是峨眉派能够轻忽的。万一事有不谐,大不了同他们平分便是,总不能误了圣姑大事。”   沈元景摇头道:“若有一阵能与之抗衡,定不必如此;可无有圣姑道友道书,又布不成阵,真个矛盾。那便暂且按道友设想来做准备。   不过,这黄沙大阵,还请道友先将之理顺,免得我门下弟子进出,都要靠我携带。”   ……   转眼几日过去,俞峦将阵法梳理,能勉强容人进出。   杨鲤忽然到来,说道:“清玄前辈,师父飞剑传书而来,说陆道友危难解除,令我早些回去。”   沈元景笑道:“多谢杨道友相助,来日若有事需要帮忙,尽可飞书前来。”   等其走后,他对俞峦说道:“想必是峨眉与我派敌对的消息传了出去,崔道友不敢得罪,才叫了杨鲤回去。我原本还想见识一番凝碧崖的风光,现下看来,峨眉定是不肯请我。”   果不其然,大半月之后,峨眉凝碧崖开府,清玄一门上下,一个也未得到邀请。倒是俞峦,拿了请柬一封,犹豫半天,还是前往赴会。   沈元景索性将紫云宫封禁,带着弟子们一齐回了三折崖。陆敏已携着陆蓉波离去,果然极乐真人应允重授道法,叫她推迟飞升之期。   金须奴与慧珠求得司徒平同意,练就那黑玉断续丹,只一两种灵药,府中与紫云宫均无,他们只得暂且安顿下来,再想办法。   恰好此时余英男闭关结束,众人见她果然是神采奕奕,非但伤势痊愈,境界与法力还增长了极大一截,已超过米明娘去,俱都替她高兴。   难得众弟子齐聚一堂,沈元景将十个弟子尽数招来,说道:   “紫云宫一战,英男将笑和尚斩杀,算是与峨眉的关系正式破裂。虽有魔教在前,两派说势成水火斗个你死我活,眼下或不能够,不过峨眉若能将我等灭亡,那是绝不会手软。   我创立此门年浅,比不得长眉真人十多个弟子俱都成材,还需增长你们一点实力,省得叫人欺负乃至杀死了,就算我替你们报仇,也挽回不了什么。”   他取出从初凤手中得来的遁形符,交予杨达,说道:“此宝能隐藏身形,来去无踪,你脚程慢,正好合用。”   又将星奔剑交给司徒平,道:“这把星奔剑,也是纯阳真人遗留,司徒平你且收好。至于英男,万载空青助长法力,毫无后患,便不与你什么了。”   等三个弟子回到原位,沈元景对商风子说道:“我门下弟子,以你大师兄资质最差,可你境界却最低。因他能脚踏实地、不骄不躁,步步前行,从不懈怠;而你却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差几连根基都不牢固。   好在后来幡然醒悟,勤奋修炼,才慢慢赶了上来,也不算迟。你手头双戈,天皇氏锻造,锋锐无比,一应法宝飞剑,俱能破灭。我将这绿云仙席予你,做个护身。”   绿云仙席的防御能力,经历过紫云宫一战的几个弟子都清楚,纷纷上前恭喜,商风子惭愧的接了过来。   沈元景取出一个大石碑,放在场中,说道:“明娘,我收了这么多弟子,都要往里头倒贴,只你最有孝心,送过我拜师礼。”   座下弟子脸色不一,杨达肃穆;裘芷仙撇撇嘴,并未说话;只上官红脸色微红,似不好意思,便要说话,却见司徒平几人笑语盈盈,才恍然大悟。   沈元景见得弟子模样,哈哈笑了几声,才取出一个宝瓶,说道:“当年你将这南明离火剑送来时候,我便说过,若不强行将外面的一丸神泥劈开,便只能用天一贞水化解。”   他将天一贞水取来,挥洒在石碑上,不过片刻功夫,神泥如蜡遇火,顷刻消融,露出里头一柄神剑,朱虹艳艳,将整个大殿充塞。   沈元景伸手一指,南明离火剑落在手中,收了起来,又放出兜率火,炙烤过后,天一贞水与神泥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他将这一团推到米明娘面前,说道:“此神泥连达摩神剑也能禁锢,唯一惧怕天一贞水,我也将之补全进去,以后再无缺憾。你收起来,之后慢慢融入剑丸当中,一旦成就,地仙可期。”   米明娘大喜,接了过来,细细感应,果然是与自身剑丸极为契合。   接下来轮到裘芷仙,沈元景将太乙五烟罗交予,说道:“此物我重新祭炼,是天下有数的防御至宝,只是受五台派一干妖人觊觎,正好等将来他们找上门来,给你壮壮胆。”   他转向满脸羡慕的石生,想了一想,取了冬秀留下的龙雀环,抛了过去,说道:“这法宝有母子之分,母环在白朱两人手中,子环就无多大用处,你拿去玩。   我近来功行渐高,这两个矮子已不被我放在眼里,愈发提不起兴趣出手。不过你素来得一众师兄师姐们喜爱,若能哄得他们出手,将来收拾了二矮,替你取回母环,也未可知。”   石生想不到还有自己的份,喜滋滋的接了过来,戴在手上。   又听得师父说道:“金须奴所需的两样药草,在东极大荒枯竹老人处有,随后你去替他们采摘,若运气好,说不定能将天心环阴环得到。” 第152章 说和   石生懵懵懂懂,只听到是师父安排,又有法宝可拿,想也不想,连连点头。   上官红是最后一个入室弟子,满脸期待,沈元景笑道:“英男与明娘所得都是增益本身修为,你也一样。   我用九疑鼎取了地肺之火,预备将你置身其中,若你能把火种提炼,乾天火灵剑丸将更上一层,便能一跃而到散仙境界,地仙之路也是坦途。”   上官红吐了口气,总算放心下来,剑修无须法宝,境界才是关键。她矢志找易静报仇,急切想要提升实力,真给她一件法宝,也无多少用处。   “八姑,这一件神鲨刺,能制住敌人魂魄真灵不能逃遁,发动天刑,可使之形神全化灰烟。”沈元景便要将这一法宝递过,邓八姑却道:“弟子无需什么法宝,只愿能如鸠道友一样,能将根基转化为剑修之道。”   沈元景一怔,摇头道:“若是俞道友知我将他徒弟拐走,岂能饶得了我?”   “我早就同师父说起,她自然是同意的。”邓八姑道:“况且,她老人家几番改换道法,又新进投入灵峤宫赤杖真人门下,我这般说来也不算什么。   至于师祖潘六婆传承,我一样可以收个弟子,将一身道法传授下去,也无有断绝之虞。”   沈元景知她不敢说谎,想了一想,说道:“法子倒是有。那百禽道人公冶黄手中有一冰蚕,乃是天地冰晶凝结成精,你若得了,练成如神鸠一样的内丹,可将一身法力慢慢度化过去,再反过来用雪魄剑丸将之合一。   你去找小南极金钟岛主叶缤,用清玄剑术,换她冰魄寒光剑练成之法,即可将冰蚕带有的一点后天剥离,复返先天,如此一身根基就能尽数转化为剑修之道。”   邓八姑连忙点头谢过,看似她什么也没得到,实则沈元景肯让她将清玄门中道术传出,换得这样一个机会,已经是极为罕见。   最后沈元景一点古神鸠,说道:“至于你,我便不给什么了,以后一直跟着我便是。”   此言一出,其余九个弟子脸上齐齐露出羡慕神色,古神鸠自是喜极。沈元景这句,已是承诺无论尽遣弟子离去,还是飞升,都将带他一起。   ……   过得半日,俞峦与凌浑夫妇一同到来。   对邓八姑转换道法之事,俞峦毫不介意,并道:“其实我教授予你的道法,也不全是恩师所传,乃是你祖师潘六婆的第一个师父传承下来的道统。   后来恩师也是改换过了道法,才得以飞升。只是她感念祖师活命、传道、授业之恩,将这一门道法改良,一直延续。   你今天所作所为,也无不妥,只是千万记住,将来必要寻一个传人,将祖师道法传承下去。”   凌浑大笑道:“我还诧异,你缘何会拜入灵峤宫门下,原来潘前辈传承,竟还有这般有趣的事。”   他又对邓八姑道:“将来八姑若收得一个资质上佳、譬若上官红这样的弟子,传授道法之后,也可叫她有了传人之后,转入我门下。”   俞峦笑道:“哪有那等好事,此时乃是千三百年天地大劫,又逢五百年群仙转劫脱劫之期,是以异禀良资甚多。   如英男、石生、红儿与峨眉李英琼这等,自然是天资神异;可沈道友门下其余弟子,道友门下凌云凤、庄易,哪一个也不稍差。还有昆仑万古长青,武当领一代之风骚,门下无一个弱者。   况且今次峨眉开府,你我也见过了,那二云一英、齐霞儿、齐金蝉、诸葛警我、岳雯、林寒这些个弟子,竟无一个驽钝之辈,更有一些旁门剑仙,将弟子推荐过来,难怪天机预兆,他们能够大兴。”   凌浑点点头道:“此次凝碧盛会,乃掌教齐道友奉了长眉真人所留法谕,趁这五百年劫运到来之际,光大门户,发扬道宗。除一些左道魔门,以及峨眉派的仇人外,其余散修无不前往。   以前武当张三丰道祖虽有过这类举动,却无如此之盛,真乃千百年来惟一盛事。等这一劫数过去,再想要见着如便又是一个五百年。”   他三人将峨眉派开府大典上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说道了一遍,论及峨眉之鼎盛、交游之广阔、弟子之精锐,更是连连赞叹。   其中虽有羡慕意味,可更多的,还是借此向沈元景阐述,敌人势力之广大,绝非他一个小门小派能够匹敌。也未尝没有规劝的意味。   沈元景只是面带微笑,并不做声,见着门下听得聚精会神的弟子,全无一个露出忐忑或是害怕,如余英男更是跃跃欲试,心中更是满意。   凌浑话音一转,说道:“不过此次峨眉还是遇到了大敌侵扰,血神子邓隐来袭,差几将盛会搅扰,幸得齐道友准备周全,布下两仪微尘大阵,无令任何一个宾客受到侵扰。”   崔五姑接过话头,说道:“这般警醒,也无怪乎他人多谓妙一真人岳负海涵,渊淳岳峙,玄功奥妙,道法高深,智计周详,有鬼神不测之机,领袖群伦,万流景仰。寻常修道之士,如何能与比拟?”   两人一唱一和,沈元景心中一动,笑道:“两位与我也是早有交情,何必拐弯抹角,无非是齐道友托你两位传话,但说无妨。”   凌浑点点头,道:“齐道友本意也是要请道友前来观礼,无奈紫云宫一事,两家各有损伤,仇恨已生。若笑和尚能够转劫,尚且还有缓和余地,可惜英男出手太过狠辣,是以无可转圜。”   说到此处,沈元景冷哼了一声,凌浑虽知并非针对自己,也解释一句道:“以我之意,此事之错确实不在道友门下,峨眉霸道惯了,笑和尚又是个四处惹祸的根苗,跟遑论沾上易静那个事精。   不过如何说来,是英男完好无损,笑和尚却落下个神魂俱灭。偏偏苦行头陀为了峨眉大计,才献身不久,他一门上下,感念不已。骤闻得其唯一传人殒命,如何不震怒?”   “区区贱命,何比英男根基几近毁灭?休说他一门上下愤怒,便是我也绝不肯罢休,将来自要与他们清算。”沈元景冷笑道:“那妙一真人既然愤慨,又请托道友来说些什么?”   “他道是现下两家虽然生隙,可头等大敌仍旧是魔门,想与道友做个约定,灭魔之前,互不杀戮。”凌浑将齐漱溟请托说出,又道:   “峨眉虽然兴盛,可一门上下,并无能够与几个老魔比肩的人物,只靠极乐真人与白眉禅师、芬陀神尼这等外人出手,能帮到几时?   清玄一门也是正道中流砥柱,道友斗法之能虽然高绝,惜乎境界未有尽复旧观,又得罪沙神童子、红莲老魔,若真将天机破碎,难免为魔所乘。   我与拙荆也是这般认为,双方何妨不各让一步,先诛灭魔门,拯救苍生免于落入水深火热,再来计较恩怨。介时道友但有吩咐,我夫妇二人定鼎力相助。   也不瞒道友,我亦是有私心。那毒龙尊者不过尔尔,我以为能够顺利将他一门剿灭,将师父留下道统发扬光大。可就在这一两月间,非止是他法力大增,门下也多出许多好手,刘泉都差点重伤,叫我焦头烂额。   有此能为的又有心者,除却西昆仑一干老魔其谁?若得道友肯暂且忍耐,于公于私,我都能受益无穷。”   沈元景沉默一刻,摇头道:“道友难处,我亦能理解,不过眼下这个时节,实在无法退让。与峨眉争斗,让魔门有机可乘,是速死;可要让峨眉得势,天机尽复,我也难逃,是缓死。   魔门势大,可我未尝没有搏一搏的机会;天道浩渺,我辈嘴喊逆天,可哪能真个超脱?我宁走速死之路,不愿受钝刀割肉、温水煮蛙之刑。”   凌浑叹了口气,说道:“我便知道友性子必然如此。也罢,既然道友拿定了主意,我夫妇二人一直来大恩未报,性情也是古怪得很,从不愿屈于强权,便陪道友一条路走到黑罢。”   沈元景哈哈大笑道:“道友何必如此悲观,仿佛我必败无疑一般。魔门势力确实庞大,可矛盾重重,虽爪牙众多,也是一盘散沙,极易各个击破。   道友若不信,接下来我便拿毒龙尊者一门开刀,你看看华山、五台这些个门派,可会出手相助?除尚和阳、白骨神君外,会来几人?   至于西昆仑魔头确实厉害,不过红莲老魔几近半废;星宿魔君自有极乐道友对付;至于沙神童子,只看他四处出手,便知极为满意天机破碎的状况,无端端的找我麻烦作甚?   况且,真要有哪个老魔袭来,想要胜我伤我,也没那么容易。”   凌浑稍稍放心,又道:“我听闻天蒙、尊胜这几个老禅师,见魔门势大,也起了临尘的念头。他们与长眉真人交情匪浅,定会相帮峨眉。若是峨眉最终得胜,道友一门,又该如何自处?”   沈元景伸手一指坐下弟子,笑道:“大不了忍一忍,百百十年过去,天下由谁做主,一目了然。” 第153章 天道   凌浑三人看得沈元景弟子虽少,却是一门锦绣,羡慕之余,又摇头道:“道友手段却是高妙,不过峨眉也是不差的。   自玄真子以下,师兄弟十几人,门下弟子数十,虽不是个个都如道友弟子这般出类拔萃,可也像俞道友方才所言,厉害的不在少数,一旦成长,将来满天下,说不定都是他们的人。   况且天命在他,将来还不知要兴盛多久,总不能等道友弟子都飞升了,再等更下一代吧?”   “若是单比人数便能定胜负,我等还花费这么多的心思作甚,但凡我肯广开大门,拜师之人定是络绎不绝。”沈元景笑道:   “况且我近来悟出一个道理,天命在人,并不在天机如何。峨眉大兴这桩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弥天大谎。”   三人大惊,凌浑想起了沈元景当年讲授的一些秘事,顺之而行,才有他夫妇二人不依天机,自发行事,换得雪山派兴起,不由得挺直了身子,神色凝重,道:“请道友赐教。”   沈元景道:“‘三英二云,峨眉大兴’,究竟是因有这五人,才使得峨眉兴盛,还是因峨眉兴盛,才能聚拢这五人,道友可曾想过?”   三人一怔,琢磨了一下,凌浑迟疑道:“按道理来说,峨眉派从长眉真人开派以来,到齐道友悉心操持,广结盟友,已然是发扬光大,为天下正道魁首,便是无有这五人,也已是大兴。   论及下一代传承,也有诸葛警我、岳雯、齐灵云等辈,再多贤才过来,也只是锦上添花而已,不应放得如此之重。勉强能够算得上与大兴沾边的,也是李英琼、周轻云要继承紫青双剑,可稳固峨眉地位。   是以依我来看,峨眉大兴,方能有三英二云这五个天资绝顶的良才美玉投入门下,消解魔障,护卫门派,传承道统,道友以为如何?”   沈元景不答,反问道:“道友以为,长眉真人天资、际遇与手段,比之你我如何?”   “长眉真人比之于我,自然是云泥之别。”凌浑答道:“与道友相较,当在伯仲之间。”   沈元景笑了笑,不去谦虚,说道:“以长眉真人之能,成就天仙,不过等闲,真就需要行那外功替劫之法么?”   “不以外功如何……”凌浑话说了一半,忽然记起,眼前这位也不走外功替劫之法,当即说道:“是了,以长眉真人道法、功行和法宝一样不缺,区区天劫,自不在话下。   便是有意要留下传承,也可学道友一般,找几个良才美玉即可,更无须为三辈门人许下三千万善功宏愿,拖累得自己迟了好些年飞升。   真人一不贪图名利,二不留恋人间盛景,三不囿于儿女情长,确实没有必要殚精竭虑,非要为峨眉做到如此地步,连第三代的传人与法宝都准备齐全。   细想之下,一切都经不起推敲。道友又说天命在人,而不在天机,想必是有所得,还请为我解惑。”   沈元景说道:“日前我与紫云宫中,以九疑鼎收尽地肺之火,将一场大劫消弭于无形,突发奇想,此举若以外功计数,不少于十万。   天灾地劫四处都是,以长眉真人之能,外功岂不是唾手可得,何须费那么大的精力,创立峨眉一脉,还务必要保住三代之兴盛?”   “兴许是因天机如此,他不能违背?”凌浑想了想,只找到这个理由。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你可记得,当年你立派时候,齐漱溟因李英琼之事找上门来,曾说天眷若不在峨眉,必定是邪道,要拨乱反正。   可见这位峨眉掌教、长眉真人最看重的弟子,并不如何畏惧天道。前次苦行头陀飞升一事,更是明证,人力竟可干扰天机若斯。   由此能知长眉道友的态度,对天机能有多推崇?且以他的本事,何至于被天道牵着鼻子走?”   大殿一片寂静,过得半晌,凌浑才沉声问道:“那道友以为是,却是为何?”   “除了大劫,也没有别的能叫人畏惧了。”沈元景叹口气道:“不是千三百年的天地大劫,亦不是五百年的神仙劫数,乃是亘古未有过的天地变局。”   “难不成是那星宿魔君得逞,真叫天地重返洪荒?”俞峦脱口而出。   “沧海变作桑田,天道仍旧高高在上,无丝毫变化。”沈元景说道:“惟有人心更易,能叫天地反复,人道统天。”   休说座下弟子想不明白,便是凌浑三人,也有疑惑,问道:“这可有不妥?”   沈元景淡淡的道:“人道胜过天道,那飞升的仙人能去哪?”   凌浑心神大震,失声道:“怎地能有如此劫难?道友可确定?”   “当然不能确定。”沈元景笑道:“我只是从上次苦行头陀融入天道,灵机一闪,想起前世的一点记忆,推断出来的罢了,做不得数。”   虽然他如此来说,可凌浑也知他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所料虽不是无不中,可大都应验,心情沉重,良久才收拾心情,说道:   “若是如此,岂不是峨眉中人一直致力维持天道稳定,不使倾覆;反是道友,孜孜不倦的破坏大局?”   沈元景笑道:“你看得太浅了。你以为他们能有那般好心?峨眉不过是要将天道驯服,做个奴隶,指东便东,令西朝西,永保门派昌盛。   我则不然,认为大道永世不易,人人生而平等,不应被众生思绪浸染,凭空多出一个天道来,不能公正如初,叫有人生来骑马坐轿,不劳而获。   若只如此,算得他祖上积德,也便罢了,偏偏要将这马和轿子永世流传,不使别人用得上。更把一丈之路,分出八尺,为轿马专行。   索性将这天道斩杀,一切归于初时,便是灵机不存,神仙不再,也在所不惜。此两者,道友以为那条为上?”   “若我能选,两者都不可取。”凌浑叹道:“若空有一身本领,却置身囚笼,有何意义?我辛苦数百年,一朝化作尘埃,如何甘愿?”   沈元景笑道:“杞人忧天,无论峨眉胜出,还是我将天道斩杀,都无异于将天地重塑,你早就飞升天阙,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管它洪水滔天作甚?”   “却是如此,反倒是我不如道友豁达。”凌浑一怔,笑道:“不过我还有好奇,道友身在绝顶,缘何有平等此念?”   “修道者,越是境界高深,越要归于原本,复返婴儿,非止是身化先天,念头亦然纯净如初生。”沈元景淡淡的道:“我也一样,每每往前跨出一步,便多记得一分来时之路,根行深种,念念不能忘。”   他语义模糊,凌浑也知他不想深谈,便问道:“以人道胜过天道,并无前鉴,道友如何知道能成?”   沈元景道:“万古之前,神人杂居,人皇便是天帝,其后才有欲念丛生,天道生出,神人分离。现下正是难得的大变来临,我不往前一步,焉知不能助推大劫,使人道统天?”   众人默默,一时失了谈性。杨达却开口问道:“师父,这些便是你前番所说,天命在人,而不在天机么?”   沈元景摇摇头道:“我所说天命在人,是要你们不畏惧天机天劫,明白人定胜天的道理,奋而向上。另外,便是我说峨眉的一个弥天大谎。”   凌浑等人这才打起精神,问道:“这中间究竟有何不妥,请道友为我等解惑。”   沈元景道:“天道之下,便有气运所钟之人,以演化天机。照着樗散子一辈人计较,若峨眉揽尽三代气运之人,便能将天眷尽归门下。   长眉真人是第一代,齐漱溟为第二代,三英二云自然是第三代。以天眷之人,反过来引导天机,保峨眉派三代之昌,是谓天命在人。”   “啊!”凌浑惊叫出声,想不到是这般解释,问道:“若说以长眉真人功行手段,受气运所钟,倒不稀奇;至于三英二云,各个资质绝顶,天下罕有,一起来算,也足称天眷。   可齐道友一人,资质纵比我高一些,也绝超不过乙驼子去,为何夹在两代之间?难道是因他手段高明,交游广阔?”   沈元景道:“你们应知白幽女转世,勾连易周、优昙与一真上人三方,便目空一切。”他看了俞峦一眼,见其并无表情,接着说道:   “齐道友四个儿女,若按照原来计较,齐灵云是三英二云之一,峨眉女弟子居首;齐金蝉会同另外六小,也是鼎鼎有名的峨眉七矮。   齐霞儿拜在优昙大师门下,与玉清大师为同门,又能结交玄龟殿;还有一子李洪,先能拜天蒙禅师为师,后入寒月禅师谢山门下。”   凌浑默默一数,苦笑道:“光是这明面上的关系,就叫人惊叹,配上其手段,结交道门高人,联络释家几个驻世不肯脱身的圣僧神尼,难怪能叫峨眉蒸蒸日上。   如此来说,称一声天眷也不为过。不过道友既然看得分明,为何还是这般成竹在胸?”   沈元景道:“当年便说过,门下八个入室弟子,各个都有来历。真论关系,也不输他峨眉。何况英男是三英之一,石生为七矮中的一矮,最厉害的可是俞道友亲自送过来的上官红,可是峨眉第四代掌教的不二之选。”   “这……”凌浑三人齐齐诧异,但杨达脸色不变,显然是早就听说,俞峦忍不住笑道:“原来还有这样一说,岂不是我成了道友挖峨眉墙角的帮凶,便是那朱梅打上门来,却也不亏。   说起来现下只这几个弟子在,红儿与其余人去了哪里?这个时候,道友还放心叫他们乱跑,不怕遇着危险么?”    第154章 心灯   谈及几个弟子,气氛一时轻松起来,沈元景说道:“司徒平与石生叫我遣出去东极大荒,采摘灵草去了;古神鸠正在闭关,不出意料,过不多时,我门下便有一个地仙出世。   前番几个弟子打下了紫云宫,却将一应宝物都交我处置,我转手分给了所有徒弟,都在闭关加紧祭炼法宝;红儿也被我丢在收拢的那地火之中,增长法力。”   凌浑笑道:“原来如此,我便说道友要与峨眉争夺一座仙府,除却解救陆蓉波道友外,恐怕这等利益之争也少不了的,否则平白杀了苦行头陀传人,大有不值。”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沈元景干脆承认,笑道:“否则笑和尚一死,我想那妙一真人便是再大度,也不能容忍,偏偏托你传话,不外是未能将血神子捉拿,不能分心对付我;又觊觎幻波池宝物,欲要分一杯羹罢。”   俞峦点点头道:“以白幽女的性子,定不会放过幻波池取宝的机会,将来难免还有一场大战。我虽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可毕竟是圣姑深情厚谊,不能拒绝。   加之圣姑历来高傲,真要落到倚靠洞府法宝,才能换得别人救助脱劫飞升,我是不忍见到。便是道友与峨眉亲善,我也要请你帮忙,何况你现下与他们为敌,那可更得相助。”   沈元景自是愿意,正要说话,忽然停住,起身便往外走。凌浑三人愣了一下,才跟着出去,接着才是杨达几人。   到了洞府之外,云气集结,风声呼啸,轰隆隆响彻天地,电光一闪而下,粗壮的一个霹雳,落在半空一个巨大的黑影上。借着雷光,显露出一只巨大的鸟,有百丈之高。   “道友,这便是当年那只神鸠渡劫?”凌浑问道:“不过十多年,他便能将一身妖气,尽数化作道力,真是积累深厚。若是成道,恐怕不比我等差到哪去。”   俞峦也道:“以他只修为,这等程度的地仙之劫,不过寻常。就算现下去渡第一重劫数,也不会有什么为难。恭喜道友,门下多出一地仙,以后便无须你处处奔走。”   果不其然,九道雷霆一一落在古神鸠的背上,溅起点点火星,却不能伤害分毫,劫云慢慢收敛,却见古神鸠并不停歇,长啸一声,直直飞入云中,勾起雷霆烈火无数,闪电阵阵。   几人大奇,凌浑问道:“沈道友,这是为何?”   沈元景解释道:“他自有了灵性,便开始修炼,无有道法,全靠吸取日月精华、草木灵气与猛兽血气,自身积累出了这一身的法力,过于驳杂。   前次虽借着转换根基的机会,蜕变一次,可最后的一点杂质无法根除。我便同他说,可借助雷劫,完成纯净。”   俞峦叹口气道:“你这剑修之道确实厉害,不过修炼起来,也是劫难重重。红儿小小年纪,就要落入火窟;这位鸠道友平白无故,要在成就地仙之时,故意勾动一劫雷火,几人能够做到。   就是八姑辛辛苦苦修炼了这么久,想要转换道基,还得各种神功妙法、奇宝灵材,才有那么点可能。我可记得我与凌道友得了你的广成天书三册,重修一番,也没费多少劲。”   沈元景道:“宝剑锋芒,本就是要磨砺出来,否则境界精进神速、斗战无双还想平平坦坦,哪来的那等好事?”   说话间,一声巨响从空中传来,整个劫云炸开,耀出夺人的亮光,将星月之光尽数遮蔽。   古神鸠急速的落了下来,边飞身形慢慢缩小,等到三折崖上,已经是正常大小,身上破破烂烂,半数羽毛断裂,时而露出斑斑肌肤,血肉模糊,分外凄惨。   以他能力敌朱梅的修为,都这样狼狈,杨达等人脸上都十分凝重。   他却满脸笑容,朗声道:“老爷,我借助天雷,终于将那一点污秽除尽,从今以后,能够专一剑道,总算大道有望。”   沈元景点点头,俞峦上前道:“恭喜鸠道友,成就地仙,无数修仙人中,已是最顶尖的一类,将来飞升天阙,也有一席之地。”   古神鸠慌忙说道:“俞师叔可折煞我了,当不起‘道友’之称。”   凌浑却道:“我们几个门下弟子虽师伯师叔的称呼,其实并无关联。若是杨达、英男他们,从年纪上就是小辈,只你入道年岁久远,先前功行不够,随意称呼倒还无妨,现下若还如此,传将出去,叫人看了笑话,还是各论各的为佳。”   古神鸠不知如何作答,看向一边,沈元景点点头,这才遵命,只是仍旧恭敬,陪着几人说话。   还是裘芷仙看不过去,将他拉到一旁,指着凋零的羽毛,叫他回去闭关。   眼见时候不早,凌浑道:“既然道友早就成竹在胸,我等附骥便是,现下便先行告辞。至于滇西魔教之事,也不急于一时,你安心备战,我与五姑,自会叫弟子暂且忍耐。”   沈元景说道:“如此便委屈道友一段时日。非止我要做准备,古神鸠与其余弟子,也需时间消化所得。一切等胜过那驼鬼,再行计较。”   凌浑夫妇回了青螺峪,俞峦也来告辞,说道:“八姑所需冰蚕,在枣花崖百禽道人公冶黄手中,此人乃是滇西魔教祖师叱利老佛的师弟,毒龙尊者师叔,法力极为高明,向来独善其身,还不知能否求取得到。”   沈元景道:“百禽道人虽轻易不与人相见,可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如若冰蚕用之不上,倒也不难换取。前番玉清道友欠下我一个人情,她与八姑又交厚,不若叫她出面,正好也是这道人师侄,与其交情匪浅。”   俞峦点点头,说道:“如此我便放下心来,否则你这剑修之道,真是难成。”   ……   宾客皆散,诸弟子都闭关修炼或是祭炼法宝去,洞府一时冷清,洞外月明星朗,恍如当年初到此地,清辉朦胧,山月不知何年,山人不知何地。   沈元景悠然崖前,直到东方大亮,红日初升,一如过往无数次从处高山、湖面、海边眺望,令人神清气爽。   “道友好兴致。”新客是个少年模样,来了一阵,却不打扰,只在一旁等候,直到主人家转过身来,才开口赞道:“我乃是武夷山散修谢山,冒昧上门打扰,还望海涵。”   沈元景引了他入到庭院,亲自准备了茶水,道:“因门人弟子,都在外出或是闭关,不能侍奉,怠慢了道友,勿要见怪。”   谢山轻饮了一口,眼睛一亮,连道此地水好,茶亦有特色。与对方交谈一番之后,取出武夷大红袍相赠,说道:“难得有道友这般懂茶之人,初次前来,这一点小小礼物,想必能令主人满意。”   沈元景含笑接过,感叹道:“这可是天下闻名的灵茶,寻常哪能得到,总算是有机会尝试,多谢道友厚礼。”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谢山这才说道:“近日在峨眉开府盛会上,我受前世师兄天蒙禅师之命,收了个徒弟,欲要替他准备一件用得上的法宝,可手头并不宽裕。   又听峨眉弟子李英琼说起,贵门弟子余英男曾打听过心灯散花檠,似有兴趣,我便厚着脸皮,从叶缤道友手里讨来,想与道友做个交换。”   沈元景道:“未知道友看中了我手中的哪一件法宝?”   “南明离火剑。”谢山说道:“我这徒弟得了天蒙师兄一番教诲,与佛有缘,又是九世童贞,阳气十足,我那心灯并不合用,反以达摩祖师所传神剑,最为契合。”   沈元景并不意外,当日用天一贞水将神泥落下,露出南明离火剑真身时候,便知瞒不过佛门有心之人的推算。当下也不多话,将宝剑取出,先递了过去。   谢山连忙接过,放入法宝囊中,取出一盏油灯,送将过去。两两交换,皆大欢喜。   其后他得了沈元景相赠的一点茶叶,又去取了一点山泉水,说道:“难得有一茶友,因今日事情紧急,先行告辞,来日再来叨扰。   另我有两个女儿,生性顽皮,将来若有不慎得罪道友弟子,还请给我一分薄面,放她二人回来,切勿伤害,感激不尽。”   前番他还淡然,说起两个女儿,已是十分郑重,显然爱极。   “倒是不难,我自会吩咐下去。只是道友两个女儿撞见我那几个孽徒时候,挑明下身份,嘴上亦不要太过。”沈元景见对方点头,似松了口气,又道:   “道友若得空闲,可领来与我弟子结识一番,省得不认识,将来闹出误会。”   “理所应当。”谢山含笑点头,说道:“不过便是不见,只将来撞到,也必定可以认出是我两个女儿,天下无……无三。”   他也不肯多说,告辞离去。   沈元景将之送走,心道:“按理来说,谢山见过了天蒙禅师,应该要回归释教,现下却一点佛门手段也无,可真有意思。”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容后再去探寻。他仔细观摩这佛门至宝散花檠,六寸多高,形式奇古,美玉雕琢而成,灯花大仅如豆,色作青莹,里头还有一点万古神油,催发之后,威力无穷。   他取出兜率火,笑道:“又得要忙碌起来,将三样宝物结合,才能显露神异,将来炼宝。也轻松些。。” 第155章 赘婿   “师父,我回来了,你要的草药在这,不过二师兄被人抓去成亲去啦!”石生回到三折崖,一溜烟到了沈元景清修的静室外,大声叫嚷,引得其他师兄弟们全都拢了过来。   裘芷仙一把揪住石生,说道:“小鬼瞎嚷嚷什么,好好说话,什么被抓成亲的,二师兄到底怎么了?”   石生挣扎一下,脱不开身,说道:“你急什么,师父还没出来呢,我要说给他听。”   众人见他身上完好,面上也无有惶恐,这才放下心来,等着沈元景出关,一起到了庭院里头。   石生这才说道:“我得了师父命令前往东极大荒山无终岭,向枯竹前辈求借两样灵草,二师兄奉命跟随。一路上我带着他,倒是没有什么意外,顺顺利利的见到了前辈,得到了灵草。”   他将装有灵草的玉匣取出递给沈元景,又抬起右手,晃了晃,好让人瞧见手腕一个鸡心形、非金非玉的圆环,外圈蓝色、里圈红色,正与左手腕的一个颜色相反,仰头说道:   “枯竹前辈见了我十分喜爱,当场就将这个法宝送与了我,二师兄什么也没得到。我跟你们说,这法宝可厉害了,两件合一之后……”   “小鬼,皮痒了是吧?”裘芷仙气道:“正事不提,跑来炫耀你的法宝,看我后面怎么收拾你。快说,二师兄怎么了?”   石生诧异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二师兄被人抓去成亲了,这多好啊,他马上就有了媳妇,再生个孩子,就不用像大师兄一样,被你背后嘀咕什么‘老鳏夫’了。”   “咳咳。”杨达咳嗽一声,裘芷仙脸色微红,其余几人抿嘴偷笑,还是米明娘说道:   “七师弟,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二师兄要成亲,咱们总得知道对方是谁吧?你要再东扯西拉,他们都入了洞房,咱们晚到了,连喜酒都吃不上。”   石生嘀咕道:“哪有那么快的。”不过见着裘芷仙眉毛都竖起来了,也摄于雌威,不敢耽搁,连忙说道:   “我与二师兄辞别枯竹前辈,还未离开大荒山,忽然空中现出一个老婆婆,见了我们,开口问道:‘你就是司徒平?’   二师兄刚说是,老婆婆就打出一道殷赤如血的光华,将他收了去。我连忙放出玉虎护身,又要用天心环动手,老婆婆笑眯眯的对我说道:   ‘你就是那极乐真人弟子陆敏外孙、清玄子的徒弟石生吧,果然是天上金童一般,可爱伶俐。我乃是南星原卢妪,与极乐真人是旧识,同你师父清玄子也打过一次交道。   你不要担心,我今日来找你师兄,是有一桩天大的好事。你外公有一师兄秦渔,曾娶了天狐宝相夫人为妻,生下两个女儿,秦紫玲和秦寒萼,容貌无匹,正是婚配年纪。   且经由我们几个老怪物算定,她二女与你二师兄有天定姻缘。我这才用了天灵子的红欲袋,将他带回去,便是要和这两个女娃儿成亲。于你而言,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   我摇摇头说,二师兄若要娶妻,也得他自己愿意才是,何况还有师父,也许他老人家做主。那老婆婆仍旧是笑着说道:   ‘傻孩子,我何等人物,如何会强迫你师兄?现下不过是带他去认认门,真要成亲,也不会急于这一时。你且先回去同你师父禀报,他自会明白的。’   说完她赠了我两片树叶灵符,自己却往东海而去。我追不上她,又想着她认识静虚老祖和师父,言行也并无恶意,便赶了回来,同师父报信。”   沈元景笑道:“这老婆子,果然还是与峨眉派勾结到了一起。”又对面露担忧的几个弟子说道:“不要紧的,卢老婆子是冲着我来,在不见到我之前,不会伤害司徒平。”   石生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说道:“师父,难道那老婆婆是个坏人?”见得裘芷仙当然如此的表情,顿时小脸一垮,泫然欲泣道:“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二师兄。”   裘芷仙连忙将他拉到怀里,说道:“此事与你有何干系,那卢妪乃是宇宙六怪之一,唐初得道,不要脸皮对付二师兄,哪里是你能够阻止的。   幸亏你机灵可爱,才没跟着被抓,否则连个报讯的人都没有,那二师兄才是真的没救,稀里糊涂就做了人家的赘婿。”   石生这才止住眼泪,不过仍旧忿忿不平,从法宝囊中掏出两片碧绿的树叶,丢到地上,呸呸两声,就要用脚去踩。   沈元景哑然失笑,伸手一招,树叶灵符落到手中,对他说道:“你师姐说得对,此事不是因你而起,亦不是你能解决,何必置气?   如我所料不差,是有峨眉从中挑拨,又因卢老婆子和乙驼子岳丈大溟真人韩霄是同门,才想要在我与驼鬼大战之前,先损耗我之元气。   只是我想不到,这老婆子自称高傲,竟不敢借口来三折崖找我报前仇,却对一个修道不足三十年的小辈出手,还扯出天灵子来做挡箭牌。   也罢,我便遂了他们的愿,往东海一趟,看他们打得什么算盘。”   杨达心知师父动了真怒,一去必定是石破天惊,忙道:“师父,你与乙休的斗剑之期近在眼前,此刻的确不宜出战,省得中了敌人诡计。   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司徒平又是我们师兄弟,莫若由我们几个出手,先将敌人拖住,等你胜过乙休之后,再来计较,如何?”   沈元景道:“我不将敌人圈套放在眼里,是因有把握即使不胜,也可走脱,换你们可不行。便是神鸠的境界与法力,在卢妪这等人物面前,也难堪一击。   况且,卢妪境界法力都要高过乙驼子,我今次能胜了她,定有收获,后面一场斗剑,就要轻松太多。”   杨达了然,不再言语,余英男站出来说道:“那师父你对付卢妪,大师兄领着我们应付其他敌人吧。总不能修道这些年数,受了委屈,还一直要师父庇护。那你老人家一人逍遥自在便是了,何必收容我们这些个累赘?”   杨达等人齐齐出列,同声请求。沈元景沉吟片刻,说道:“英男说的有理,我不能跟你们一辈子,现下正是检验你们所学的最佳时机。   不过今次斗剑非同小可,非散仙境界不能往,杨达、英男、明娘与神鸠,你们跟着我来吧。如你们两三个一起,便是白朱二矮,若无厉害法宝,也定难胜。   至于剩下商风子、裘芷仙与石生几个,好好照料还在火海中的红儿,看守洞府。若有人趁火打劫,凭借里外的几个大阵,也自防守无虞。”   众弟子领命。沈元景带着四人出得洞府外,催动树叶灵符,浮在半空中,散发莹莹清光,指向东海。   他身上泛出紫光,往前一卷,将徒弟们裹在里头,催动飞剑,化虹而去,几个时辰便到了东海钓鳌矶,但见山石嶙峋,形势分明,顶上早就立着好些人。   一个神光奕奕的老道婆居前,边上是峨眉诸葛警我、齐灵云、易静等一干熟的、陌生的面孔,都是晚一辈弟子。   沈元景落到崖顶,那两枚树叶灵符抛了过去,开口道:“卢老婆子,我弟子司徒平何在?”   卢妪伸手一招,灵符落在手上,冷哼一声,说道:“那小子与天狐宝相夫人之女有夙世因缘,本该拜在峨眉派中,并得乙师侄看顾,行走堂皇大道。   偏你这人不遵天道,强抢了去,我今番作为,乃是拨乱反正,要他与秦家两位女儿成就姻缘,并依天机,救得宝相夫人脱劫。”   沈元景轻笑道:“哪个要你说这许多废话,我只是问你,我徒儿何在?你若现在放出,我也只计较你冒犯之过;要是不肯,便是与我门中结下生死大仇,就算你今日能够逃脱,我将来也要打上南星原,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卢妪大怒,喝道:“我不过是看你转劫不易,才饶过你一次。你却不识好歹,大放厥词,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你一番,让你知道老婆子的厉害。”   沈元景见她愤怒之时,仍旧不说要杀死自己,大异于心胸狭隘的本性,心头略一转动,顿时明了,难怪对方能拉下脸来对付司徒平一个晚辈,恐怕是因她劫难来临,急需要九疑鼎帮忙。   只是她这般近乎要威逼强抢,又不敢真个得罪死,法宝没了着落,实是令人耻笑。反不如枯竹老人,一样是要借助这件法宝,却走的是另外一条路子,本就喜爱少年英俊,索性成全石生凑齐天心双环,既显前辈高人风范,又叫沈元景不得不收下这份人情。   沈元景偏头道:“待会等我动手,你们四个便下去寻司徒平,若是有人敢阻拦,该杀便杀,能伤就伤。”   杨达等领命,往下去寻,诸葛警我等人连忙小心戒备,跟了过去。   沈元景朗声道:“我本是要将乙休当做一个磨刀石,助我攀登更高境界,不过你送上门来,自然更好,快快动手,不要误了时辰。” 第156章 针对   两人齐齐升空,离了钓鳌矶万丈之高,卢妪抢先出手,将沈元景方才交还的两枚树叶灵符打了出来。   但见两道流光,犹如游鱼在水,划着玄奥的轨迹往对面攻去,越到近前,树叶上的纹路越是明显,青光浓郁似要滴出来一般。   沈元景伸手一指,两道剑气激射而出,紫光一闪,已经落到了灵符之上,嗤嗤两声,传叶而过,灵符光芒随即黯淡,往下跌落。   卢妪脸色微变,这两物虽然是她为了引对方来此一会,特意所作,不过也不是随手为之,总算要精挑细选,并雕饰道纹,以她法力来看,绝不啻于一样厉害的法宝。   沈元景笑道:“老婆子,还是不要耍弄这些无用的手段,前次在黑石峡,你用吸星神簪,也是个落荒而逃,何必浪费功夫。宇宙六怪名头响亮,总不至于就这点本事吧?”   卢妪大怒,喝道:“上次在那黑石峡,不过是我隔空万里,又不欲和峨眉道友产生嫌隙,叫你钻了空子,侥幸抵挡,还敢大放厥词,今日便让你瞧瞧我的本事。”   她双手一扬,仍旧是两道青光飞驰,迅捷无比,细细看来,是两只木箭,上有各样纹饰,在艳阳之下,粼粼金光闪烁。更奇是那纹饰时刻变化,稍稍多看一眼,使人头晕目眩。   沈元景知对方动了真怒,将紫电剑丸催动,分出两道剑影,落入场中,把木箭截住。紫气又一蒸腾,化作锋利剑芒,往木箭上斩落。   卢妪冷笑一声,也不动作,果然那剑芒斩在木箭之上,金光浮动,即刻便被金光托住,落不下来。她道:“区区顽铁,也妄想损我神箭。”   沈元景也不着恼,说道:“原来是甲木道法,确实有些个神异,不过如何能与我飞剑之术相提并论?”   广成子乃是此世万法源流之一,无论何人,走到高出,也脱不得其道法痕迹,是以被他轻易看穿。   卢妪脸色微微变化,又复正常,嗤笑一声道:“果然是来历不凡,很有几分见识,难怪敢大言不惭,夸口胜我。”   虽其余人都认为对方是转劫之身,可她自负见多识广,又能掐会算,同代之人,不可能逃脱自己的耳目,也从不曾听说过有哪个前辈的道法如此奇异。   是以她始终认为,对方如巨木神君一样,是灵空天界哪位大人物,见得天机破碎,落下了这样一枚棋子,才能突然冒出,无有来迹。   沈元景也不说话,将那两道剑影催动,眨眼间连斩百次,任那木箭如何腾挪闪躲,都落在同一位置,直杀得金纹暗淡,摇摇欲坠。   卢妪哼了一声,伸手一指,两只木箭啪的一声爆裂开来,腾起一团金色火焰,往上一卷,将两道剑影包裹其中,瞬间化去。   “咦?”沈元景有些惊讶,他以化实为虚的手段,预备将两道剑影转回身前,却落了个空。现下便要重新生出,却已不能,就好像是他一套法宝,里面缺了两件,眼下已经不能运用,非要再重新练过不可。   “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他笑着说道:“峨眉道友可是煞费苦心,将我道法摸个透彻。不过,你伤得一道两道,又能如何,我飞剑生化,何止千万?”   说话间,一道道的紫色剑影从掌中剑丸飞出,眨眼铺满整个天空。   卢妪深知此人能以飞剑分化、一人成阵,若是落入其中,便要受其限制。她也是精擅阵法之人,当然明白此道不可力敌,忙抖擞挥洒出一团青光,落在半空,便是一百单八枚的树叶灵符。   这灵符与先前给予石生的颇为类似,不过上头纹饰更为复杂,金光反而不那么明亮,映衬得树叶更有绿意,完全就是一块碧色翡翠雕琢而成,光芒由内往外透出。   百多道翠光星罗棋布,将此域笼罩,和沈元景紫光飞剑之阵相交杂,争执不下,一时之间,谁也胜不过谁。   沈元景暗道:“峨眉果然是下了大功夫,想来是那两仪微尘大阵动静颇大、布置不易,此地又是天狐渡劫所在,不能干扰,逼得无法,才找来这样一个敌人,恰好针对我的各类手段。”   他本身于阵法一道并不如俞峦等擅长,只是照着前世军阵,设下剑阵,后多番改良,困人、伤人神效,也在他飞剑犀利,无人能破。   卢妪此来,恰好打到软肋,他看了看天色,尚且还有一些时间,不由得打起精神,认真应对,以期能触类旁通。   ……   却说杨达等人落到底下,去寻司徒平,见此地洞府繁多,又有高人设下干扰,法力透不过去,有些无从下手,正要分兵行事,古神鸠说道:   “敌人众多,我们分兵也只能教他们个个击破,不可轻易为之。眼前这一点点诡计,怎难得住我。”   他将双翅一展,狂风大作,呼呼灌入洞窟之中,隆隆之声不断传来,过得片刻,说道:“有两个洞窟藏着人,左边只一个人,若有若无,法力高出我不少;另外一边是三人,便是二师兄所在,且随我来。”   古神鸠身形迅速缩小,如鸟雀一般,领着众人往右边洞窟疾驰,随后诸葛警我等人也自赶来,叹口气道:“这样也不能瞒住,清玄门下果然不同凡响。”随即跟着入内。   这处地域虽广、曲曲折折,可也挡不住几人速度之快,很快到了一处宽阔的洞窟,有五六十丈之长,但见司徒平盘坐中央,脸上无喜无悲,身上红光艳艳,似在火焰之中。   旁边并肩站着两个云裳雾鬓,容华绝代的少女,年长的一个约有十八九岁,小的才只十六七岁光景,俱都生得秾纤合度,容光照人。只是大的脸上满是恳切,细细碎语,小的却一脸气愤,皱着眉头。   她二人见到杨达等,也不吃惊,上前盈盈一礼,说道:“天狐宝相夫人之女秦紫玲与秦寒萼,见过清玄门几位道友。”   杨达见着司徒平并无损伤,松了口气,说道:“两位秦道友,为何无缘无故将我师弟掳掠而来?”   不等两人回答,余英男皱起眉头,轻声道:“大师兄,二师兄听不到我们说话,似乎落在阵中。”   她屈指弹出一道剑气,嗤的一声落在半空,果然是见着离司徒平五丈距离,现出一层红色薄雾,一闪就将剑气泯灭。   眼见对面三人脸色都沉了下来,秦紫玲连忙往前一步,说道:“非是有意如此,实在是愚姊妹之母大劫将至,须得要一壬寅年壬寅月壬寅日壬寅时生的根行深厚之人,方可解救。   我等算来算去,不得要领,又四下寻找,虽有这般时日对得上的,可都是凡人,难堪大用。等到天机尽复,才得了一点指引,明白是清玄门下司徒道友。   只是这位道友从来不在江湖上出现,我等就算要结交,也寻不到门路,眼瞧着母亲大劫来临,才一咬牙,找上峨眉派师叔,贸然行事,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若得母亲渡过灾劫,我姊妹二人,定当登门谢罪,无论如何处置,不敢违背。”   她言辞恳请,神情真挚,似所做一切,真就为了母亲脱劫,孝心动天。   杨达冷笑一声,说道:“这点小伎俩,我行走武林之时,便见得多了。你说联络不到我师弟,真是笑话,清玄门就在太行山三折崖,光明正大,从不掩饰。只要你细心寻访,能找不见?   再者,你父亲是极乐真人弟子,与我石生师弟一门上下,颇有渊源。只这一点关系,二师弟为人又宅心仁厚,能袖手旁观不成?   况且你这一点道行,还能算到我二师弟身份与行踪?真是笑话。到了此时,你还不说实话,妄图诓骗,看来我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峨眉几位道友,请入内吧,也好早点分出高低,省得耽搁时间。我倒要看看,是你们把我等拿下,逼迫二师弟替天狐挡劫;还是我们技高一筹,全身而退,冷眼看天狐三千年功果,俱做尘土。”   秦家姐妹脸色大变,却都叹息一声,退到一边。诸葛警我领着峨眉一干弟子,走入洞窟,分散各处站立,说道:“修道之人,当上体天心,慈悲为怀。   救人脱劫乃是天大的功德,司徒道友却不肯为之。连杨道友身为一派嫡长,也是这般不近人情,可见清玄一门,实非正道。   今日为救宝相夫人,峨眉派迫不得已出手,道友若肯幡然悔悟,现下还可两家罢手,不伤和气,否则修怪我等出手狠辣,便有损伤,也是你等咎由自取。”   他话音一落,早有齐灵云、齐霞儿姐妹,申屠宏、岳雯等,合诸葛警我一共七人出列,将清玄四人围住。   这七人手中各执有一柄飞剑,剑光凛凛、寒气森森,十分迫人,威力并不在齐金蟾金光霹雳鸳鸯剑之下。更神异的是,各自之间,似有联络,剑光同闪同熄。   杨达看出是一门几极为厉害的剑阵,当即同师妹师弟传音道:“今日一战,凶险异常,不要留手,杀个天翻地覆。” 第157章 平衡   诸葛警我不等对方商议完,震动手上飞剑,白光猛然一盛,边上同门六柄飞剑也跟着一起震荡,嗡嗡之声大作,光芒瞬间练成一片,剑气催生,往阵中穿梭。   古神鸠先感受到了不妥,低低的鸣叫了一声,身上泛起幽光,往外一裹,便将几人护住,再往外一催,与白光一汇,爆出一连串的叮叮声响,似有无数把飞剑对撞,声音由小到大,连成一片,声浪如海涛汹涌而至。   见得只古神鸠一人就将剑阵初次攻击挡住,诸葛警我立刻察觉到了对方的境界,说道:“师弟师妹小心,这妖鸟已然修成地仙,不可大意。”   齐灵云几人也看了不对,神情严肃起来,忙将剑光交织成一片,再度攻去。古神鸠一样更催法力,幽光反而变得淡薄,却依旧犀利。   两方剑气再次碰撞,低响一阵,边上易静手里拿着笑和尚遗留的两极宙光盘,蠢蠢欲动。   诸葛警我连忙道:“易师妹不可动手,这七修剑阵,乃是长眉祖师遗留,威力无穷,自成一体,你若贸然出手,恐遭受反噬。”   易静这才作罢,心中微微有些遗憾。在峨眉开府盛会上,其师一真上人因将要转劫,将之托付给了妙一夫人荀兰英做弟子。   那宙光盘顺理成章落入她手中,祭炼了个大概,便知威力无穷,较她两世任何一桩法宝都要强上许多,甚至让她生出了能与鸠盘婆、沈元景匹敌的念头,可惜并无机会来检验。   见得七修二转,连古神鸠的护身法光都打不落,诸葛警我暗吸一口气,说道:“天狐前辈天劫在即,时不我待,诸位师弟师妹,全力出手吧。易师妹,你且与崔道友、毕道友几个,在一旁护卫。”   他将法力涌入飞剑,这剑毫光大盛,剑柄瞬间变作金鸡形,其余岳雯、齐灵云、齐霞儿、墨凤凰申若兰、女神童朱文、白侠孙南六个也都一样,手中飞剑之柄,跟着变化为龙、蛇、蟾、龟、玉免、蜈蚣六样。   七修剑乃是长眉真人采五行精英,用九九玄功,按七真形相,炼就的七口飞剑,深藏在峨眉凝碧崖,等到开府之前,才被掌教齐漱溟取出,分付七人。   总名七修,各有象形,龙名金鼍,蟾名水母,鸡名天啸,兔名阳魄,蜈蚣名赤苏,龟名玄龟,蛇名青灵,专破异派真气、邪剑,乃峨眉至宝,七修合壁,更具威力。   诸葛警我手中天啸,乃是主剑,主持阵法,其余六剑受他激发,剑气化成七种真形,往阵中清玄门人扑去,各发怪声。一时将人牵扯如梦幻,有雷声滚滚,山峦崩摧,又厉风萧萧,大浪滔滔。   见着七修剑如此威力,易静心中不禁有些埋怨一真上人,若是其早些将她送入峨眉,这等神剑必定有他一份,说不得连为首的主剑天啸,也能到手。   古神鸠止住杨达三人,说道:“让我先试试这七修剑阵的威力,三位师兄师姐且为我掠阵。”他飞到半空,身形陡然变大,颈部、双翅各显露一个宝环,非金非玉,各具青、红、黄三色。   他一声厉啸,这三才清宁圈光芒大涨,现出风、云、雷、电、龙、虎、人物、五行、仙遁等各种形影,精芒电耀,正与对面七种真形撞到一起,顿时五光十色,交织灿烂,满室奇辉异彩。   ……   空中与地下两场战斗,皆是难解难分。   沈元景那一门剑阵,与卢妪天罡地煞数的树叶灵符缠斗半个时辰,却难分出高下。他倒是不急,仍旧磨炼剑阵。对方却不顺心,欲要变化。   卢妪本就以前辈高人自居,向来视对方为小辈,如何甘愿打个平手。况且前次峨眉派提议围杀,她过于倨傲,不肯同意,执意一人承担,否则便不肯来。   眼见天狐宝相夫人天劫在即,若不能将清玄门降服,迫使司徒平替其挡住劫难,真就有身陨之危,便是后面胜过,也于事无补。   若真如此,峨眉一番计算,全都付诸东流,定不会愿意帮她获取九疑鼎,那可真是一点好处没落下,反将两头得罪。   念及于此,卢妪取出吸星神簪,放在半空,光华流动,又化作漆黑,无穷黑光如同丝线一般,缠绕到了对手每一道剑影上。   那一百单八枚树叶灵符齐齐呼应,绿光大作,交织成网,反将紫影剑阵笼罩在内。   沈元景正要催发剑影,脱身而出,只见得卢妪双手掐诀,千百道的木箭激射而出,稳稳的扎中每一道剑影,又齐齐炸裂开来,化作金色火焰,与剑影同时消散。   一下子损失这么多的灵箭,她也有些肉痛,不过若能将敌人的飞剑破解,拿下此局,便也算用得其所。   沈元景眼见剑影全灭,将剑丸托在手上,仔细来看,小块地方有些黯淡,似被封印一样,须得重新祭炼,才能恢复如初。   他仍旧是不慌不乱,又将飞剑激发,这次刚好化出一百单八道剑影,闪动之间,落在树叶灵符边上。灵符虽然成阵,只需卢妪念动,变化无常。   可沈元景的剑术天下无双,也练成瞬间之术,只对方上一个动作才开始,他便能驱动飞剑,紧紧跟随,看着也如同时一般。   卢妪冷哼一声,虽有许多法宝,可最管用的,依然是吸星神簪,黑芒如烟,将这个天地遮蔽,一片昏暗。数百点星光从黑烟脱身而出,如同流星落坠,直直砸下。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你这手段多少年前便用过,黔驴技穷尔。”又是百多道剑影,风驰电掣,一闪便落在星光上,撞个两两消减。   上次他法力差了对方不少,又未能练成这样一枚剑丸,纯粹以青蛇、星奔二剑剑气对敌,自然是有差。如今就算得卢妪催动吸星神簪法力,凝结成一道道黑漆漆的光线,也不能将他的飞剑一直禁锢。   卢妪暗生闷气,见着对方境界与飞剑手段,短短十来年,便到了如此地步,更是愤恨。   世人都羡她东极岛上风景灵秀,到处长满瑶草琪花,灵药珍果,散仙岁月逍遥自在,却不知她苦楚,似她这等旁门,从来难得正果。   自有宇宙六怪这个名头时候,境界、法力便有现在这般高明,数百年过去,除更精纯一些,并无多少变化。况且连门人弟子都不收一个,每隔数十年,还神游中土,化身济世,到了最末一次天劫,不借助外力,依旧无法度过。   只是卢妪虽然急切,却不动用最后的手段,根本奈何不了敌人,只因她明白,对方也有一样至宝九天元阳尺,眼下还没拿出。   沈元景又将对方拖住,嘴里念动,声音直入地下,落到四个弟子耳中,说道:“时候不早,峨眉几人已经悄然到来,你们速速救出司徒平,回三折崖去,迟则生变。”   古神鸠听得师父言语,正要动作,诸葛警我似乎也得了命令,大喝一声,七剑从手中脱出,飞入空中真形,这龙蛇七怪,瞬间变得凝实,宛若真实,齐齐冲着对面杀去。 第158章 成全   七修剑阵一经催动到最大,这等威势仿佛是有七个地仙境界的猛兽袭来,就不是古神鸠护体法光能够阻挡得了,立时节节败退。   他忙将幽影剑激射而出,分化七道,缠向对方每一个真形,且配合三才清宁圈各类形影,勉强阻挡下来。   诸葛警我冷笑道:“长眉祖师传下道法,岂会如此轻易叫你挡住。”   以他为主,再将法力催动,各类真形更是耀眼,那龙形的金鼍仰天咆哮,张口一吸,古神鸠飞剑法宝显出的道力尽入其腹;蛇形的青灵弯曲摇晃,幽影剑落在其上,竟滑了开来,叫其顺势突入身前。   其余蟾、龟、金鸡、玉免、蜈蚣,各有动作,大涨威能,古神鸠叹了口气,说道:“若得老爷在此,只需一剑,尽能枭首,可惜我天资驽钝,剑法不纯,便是境界高出一筹,也无能为力。还请三位师兄师姐出手。”   余英男娇喝一声,太白玄金剑早就瞅准机会,激射而出,往前直直一斩,便将青灵蛇形从头至尾剖成两半,说道:   “鸠兄,你积累太过丰厚,只是将妖气尽除,转为剑气,就困难至极,耗费了如许多的岁月才能成事,哪里来得及打磨剑术。   若你从我入门时候模样,一路修炼到了如今地仙境界,这区区几个虚影,哪能挡得住你?”   她话音甫落,飞剑一转,又将那阳魄玉兔形砍作两截,再度杀向金鸡。仗着古神鸠替她护身,剑气纵横,好不畅快。   易静在外面看得胆战心惊,暗道:“才只两月不见,这余英男的法力为何增长的得如此迅速?传闻那清玄子得了吕祖宝藏,总不能他自己不用,将纯阳金丹都分予徒弟吃了吧?”   诸葛警我也暗暗吃惊,叹道:“清玄剑术果然厉害。”等岳雯与朱文又将蛇、兔两道真形复原,便催动金鸡一叫,七道真形又一齐化作烟雾,弥散开来。   俄而雾中射出金光,道道如箭,纷乱如玉,点在古神鸠的三才清宁圈法光之上,叮咚噼啪的乱响。更有许多飞箭,不知如何就能穿透护光,直入圈内,又化形龙蛇鸡兔之形,呼啸直下。   余英男立刻催动飞剑,分化出数百道,将之尽数除去,说道:“这阵法有些小家子气,来来回回都是这点东西,无甚意思。米师妹,咱们全力出手,将之破除,早早救二师兄出来。”   米明娘也不答话,将无尘剑丸取了出来,但见颜色已由金黄化作杏黄,虽黯淡一些,却更显温和,道道黄光落入清宁圈中,瞬间峨眉派所有攻击都被挡在外头。   余英男赞叹道:“师妹剑丸新融了一样灵材,果然是更为厉害。看来我也要外出寻些庚辛之灵,助益飞剑成长。”   这时,久不做声的杨达突然开口说道:“请师妹为我开路。”   余英男连忙将剑影迅速聚拢,往前猛然一划,沿着古神鸠与米明娘留出的一道缝隙,风驰电掣,将挡在前头的白雾切开,直落入阵外,刺入困住司徒平的阵法上。   与此同时,杨达双手一拍手上遁形符,眨眼从七修剑阵中消失不见,已落在司徒平边上。   众人俱都大惊,诸葛警我急切说道:“两位秦师妹,快快阻止他。”又取出一个葫芦,并对峨眉其余人道:“我要动用五火神雷,你们且小心。”   五火神雷乃是玄真子采取空中雷火,经用玄门妙法禁闭凝聚而成,一经引用真火发动,立时爆发,无论多厉害的邪魔,俱要与之同尽。   他叫其余几个师弟师妹稳固阵脚,将这一葫芦神雷尽数倾入,阴云激涌,风火动荡,霹雳阵阵,连那七修之形也不能维持,尽化飞剑落在峨眉七人手中。   三才清宁圈所有形影一齐消散,清光一个摇晃,几近破碎,还好米明娘反应及时,将无尘剑气注入,青黄夹杂,共抗风雷。   杨达落到阵法中,司徒平便睁开眼睛,轻笑了一声道:“大师兄来了。”似乎早有预料,又抬手止住对方动作,暗中传音道:   “我已借助你闪入瞬间、破开的阵法空隙,算出天狐之劫要在半个时辰后,且稍安勿躁。若是我们现下冲出,天狐拼着不渡劫,以她三千年法力,加上峨眉一干宵小,我们可抵挡不住。   要她落入劫数,完全不能出手,才是我们行事的最佳时候。你且先放出法宝,迷惑他们一阵便是。”   杨达见他胸有成竹,放下心来,将玄阴简顶在头上,护住两人,任凭秦紫玲和秦寒萼如何催动阵法,也不能侵扰分毫。   ……   卢妪下定决心,自觉已然是得罪了沈元景,只得与峨眉一条道走到黑,喝道:“你这小辈不知好歹,休怪我用千年修行,将你镇压。”   法力如浪潮涌动,将这一片空域变化得如同沼泽一样粘稠。吸星神簪光芒越盛,天色越是昏暗,直至一片漆黑,连沈元景飞剑紫光也湮灭,伸手不见五指。   蓦的一道绿光升起,急切袭来,乃是卢妪压箱底的手段,先天甲木神雷。甲木性燥,施之离火催发,神雷威力倍增。经由她千年凝聚法力,可摧山断岳,焚江煮海。   沈元景顷刻察觉出不妥,欲要将所有剑影尽数收回,却早被卢妪吸星神簪黑线暗自缠绕,不得动弹。   他抬起手中剑丸,半数紫光已然暗淡,往起一抛,变成一柄飞剑,一面明亮,一面无光,往前一冲,刺入神雷之中,无穷雷火顿时爆裂开来。   卢妪在一个瞬间,把吸星神簪收了回来,只留树叶灵符仍将沈元景锁在这一片领域。电光闪闪,雷声隆隆,满眼尽是白光。   “咔嚓”几声传来,是那灵符经受不住雷霆之威,破裂了几片,卢妪脸上露出心疼神色,这每一枚灵符,都是她遍寻灵材,精心打造,才得一百单八之数,少一片,这一门阵法威力就要大减。   她忙将剩余灵符召回,顿时雷火朝外散逸,百里内云气尽被吹散,万丈下的海面,也像被一个巨大的拳头砸中,腾起滔天巨浪。   远处一阵金光浮动,露出三人身形,立在七宝金幢之下,玄真子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他手上托着一个碧绿的小山峰,上有亭台楼阁、洞府高崖,惟妙惟肖。   边上白谷逸手中是龙雀双环,另有朱梅手执一柄两寸长、冰钻模样的法宝,齐齐点头。   卢妪法力浑厚无比,可惜无有绝顶运使法门,只得纯以力压人,遇到境界、手段不够的,自然是一路横扫,无可匹敌,可沈元景道法顶尖,剑术精奇,自然不惧。   虽说她种种手段,都克制对方飞剑之道,可反过来也是如此,阵法不能伤敌,神雷亦是如此,就算毁得了对方百道剑影,可伤不及根本,只需回去重新祭炼,又能圆满。   果然沈元景从空中现出身形,手托剑丸,紫光暗淡,只零星几点还有闪动,人却是毫发无损。   “剑丸一伤,此人手段去了大半,我们也动手吧。”玄真子将手中灵翠峰一抛,冥冥中有了感应,循着沈元景头顶而落。   一旁的白谷逸犹嫌不稳妥,将龙雀双环催动,蓝黄两色大作,发出摄人光芒,只要对方放出法宝飞剑,顷刻就能止住。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怎地灵翠峰是这个用法,好似番天印一般。真是有趣。”将剑丸收回怀里,微微抬头,见得天边丝丝劫云开始聚集,说道:“是时候了。”   他身上紫气涌动,现出九朵金花环绕,飞起一朵,把灵翠峰托住,笑道:“原来你是只能催动这点威能。”   “九天元阳尺。”玄真子叹息一声,伸手一指,灵翠峰往下压动,却不得前进。这法宝他虽参与祭炼,可毕竟不是齐漱溟这等主人,无法动用全力。   白谷逸连忙摇动龙雀双环,各生出一道吸力,摄住两朵金花;卢妪也是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催动吸星神簪,毕竟法力浑厚,一下便定住三朵金花。   众人齐齐动手,玄真子大喝一声,全身法力涌入灵翠峰中,神峰毕竟与九天元阳尺只差毫厘,威力无穷,顿时如三山五岳之重加持其上,猛往下落。   沈元景周身紫光一盛,又飞出两朵金花,呈品字形,将灵翠峰顶在半空。   朱梅瞅准了机会,手里那法宝红光大盛,落到九天元阳尺最后一朵金花上,也不显凌厉,如火之艳,奇的是并不灼热,反是有温暖人心之功效,散发一种昂扬向上的情绪。   沈元景立刻明了来历,说道:“原来是上古圣皇的燧人钻,峨眉果然是收藏丰厚,只多少年,便搜刮了如许多的法宝。”   玄真子冷哼一声,心知若不能攻破九天元阳尺,就绝对无法拿下此人,加紧催动法力,灵翠峰光芒渐渐收敛,却也愈发沉重,若是落到某座海岛上,顷刻就能简直压入海底。   其余三人也是一样,借助法宝,将生平积累法力尽数展露,力图破敌。   四人单单一人,已是天下有数的高手,相加起来,更是境界、法力与法宝一样不缺,恐怕连西昆仑老魔见了,也感棘手,自然是大占优势。   要胜过沈元景,也只需要等候一两个时辰即可。可惜眼下天狐就要渡劫,最需时间。玄真子一声叹息,远远传开。   这时,虚空波纹一晃,一柄薄如蝉翼的飞剑袭来,瞬间落在沈元景的紫光上,随后一人现出身形。   “原来是你,可不该来。”沈元景轻声说道,却是游龙子韦少少,使的笑和尚遗留无形剑,以昆仑秘法驱动,避无可避。   金花护主,便要往里收缩。玄真子大喝一声道:“斩妖除魔,就在此时!”四人驱动法宝,牢牢将九天元阳尺金花定住,不能回转。   无形剑从沈元景身上一穿而过,紫光顿消,五人脸上都露出狂喜,却见他毫无沮丧,反是哈哈大笑道:“多谢成全!” 第159章 置换   峨眉诸人还未有反应过来,天上忽然隐隐似又破空怪声,隆隆微响,一点火光自虚空中生出,初始之茶杯大小,一晃便大如斗,风驰电掣般到来,正落在沈元景头顶,金花也来不及回防。   “乾天纯阳火!”卢妪怪叫一声,把吸星神簪收回,连忙一个闪身,落在十里之外。峨眉三人也是一样,转身便走,法宝化作一道流光跟随而来。   那游龙子韦少少,更是吓得连无形剑也不敢取,架起剑光,一口气飞出老远,才住脚回头来看。   这乾天纯阳之火,乃是一团纯阳至刚之气形成的劫数,含有阴阳消长不泄之机,自然感应而来,专一消灭道家成形元神、婴儿。   但凡是修道之人一挨上,火光立刻沿着神念,直入紫府,将元神煅烧,若无御劫之法,或是大毅力将之降服,必定神魂俱灭,试问几人能经受得住。   这火自然是天狐宝相夫人头一道劫数,她早已算出,自知难以抵挡,便想了个避劫的法子,便是去寻一个挡劫之人,顶在前头,她将元神遁入对方神魂,以此迷惑天劫。   天火循人而来,却又有了挡劫之人这一层隔阂,威力先要减弱许多,等落到这人神魂上,再合她之力,便有八成把握安然渡过。   ……   洞府之下,峨眉派众人和古神鸠、余英男、米明娘形成对峙;秦家姐妹正在加紧攻击阵法中的杨达与司徒平,忽然听闻外头天劫之声,脸色大变。   她二人停下手来,秦紫玲哀求道:“司徒道友,火劫虽凶狠无比,可并非冲着你而来,若得你出面,定能大大减轻威力,依你境界法力,自会安然无恙。   母亲得你相助,才能借机解脱。事后我母女三人,必有厚报。这乃是两全其美之事,何必如此绝情?”   “谈何绝情?”司徒平轻轻一笑,摇头说道:“我与你等,并无交情。”   秦寒萼脸上露出愤恨,秦紫玲还要再劝,忽然风雷之声大作,顿时面如死灰,此时就算对方答应,也已晚了半步。   乾天纯阳火仿佛日之将出,通红透明,光彩耀眼,眨眼到了亩许大小,将沈元景罩在其中,往下直落。   空中五人又是惊喜,又有些不解,朱梅奇道:“这妖人打得什么主意?纵然是要借机转劫,也不至让神魂落入阳火中,一个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玄真子也不明了,只得说道:“此人诡计多端,或有阴谋,我们赶紧跟上,伺机而动。”四人一齐下落,追着劫火。   那游龙子迟疑一下,想到无形剑还落在劫中,颇有些不甘心,也随之跟去。   ……   “是时候了。”司徒平骤然开口,手中出现一朵火焰,轻轻催动,热浪一个翻腾,涌动到四周,外圈开始震荡,如同有一层水膜,泛起波纹,又噗的一声,炸裂开来,消散无形。   杨达笑道:“二师弟,这阵法果然是困不住你。”说话间,他将玄阴简一催,一道月华似的流光往前一卷,旁边易静三人连忙催动法宝阻拦。   流光并不硬碰,分成丝丝缕缕,一穿而过,扫在申若兰、孙南、朱文这三个道行较差的峨眉弟子身上,一个动荡,七修剑阵便告瓦解。   这时,一道电光急闪,直直冲着余英男而来,瞬间就要落到她身上。清玄门之人俱都无有动作,脸上只是冷笑。   余英男喝道:“早就知道你这阴险小人又要使坏。”话音才启,法光一闪,一道白光将子午神光线搅落;同时另有一道飞剑瞬间穿过虚空,杀在易静身前。   却见一面三寸许方圆铜镜,现在她头顶,垂下五色光华,将太白玄金剑定在原地,是朱梅手中的那面天遁镜。   边上一个美艳的女子,也趁机取出一面颜色黝黑,形如令牌的东西,微微摇动。顷刻令牌奇光一闪,迷雾漫卷,生出风云水火,又化鸟兽之像,朝着清玄门众人冲来。   杨达用玄阴简清辉一卷,两相碰撞,俱都消散无形。他轻咦一声,对方那件法宝,似还要厉害一些,便又加了三分力,催动法宝,猛然一刷,满室都是白光。   诸葛警我几人正要再起七修剑阵,受此攻击,却不得不各起法宝护身。   杨达轻喝一声:“走!”遁形符早握在手中,无声无息,带着几人一起消失。   峨眉众人怎肯罢休,除却秦家姐妹入到内层洞府查看天狐宝相夫人境况,其余人各催飞剑,齐齐往外追去,   等这十余人出得洞府,却见清玄派五人正在前方,也不逃走,齐齐望天。原来早有玄真子五人,拦截在前,并未出手,一样的神色凝重,看着天空。   诸葛警我等不敢造次,只稍靠近一些,才分出神来,也往上看去。   天空一团十亩大小的红云,里头金光跳动,时而紫气四溢,时而火焰飞腾,呼呼风雷之声响个不停。云团一直往下,却极为缓慢,半刻钟也只落下十多里。   那美艳女子奇道:“这火光来得稀奇,是有天才地宝,还是什么妖人弄法?”   诸葛警我乃是峨眉三代弟子之长,自然是见多识广,沉声道:“毕道友,这便是宝相夫人的乾天纯阳火劫,叫人拦截在了半空,不知哪位前辈有此伟力,看着似乎在里头做争斗。”   说话间,红云剧烈动荡,噗嗤几下,金光一闪,九朵金花被被排挤而出,又环绕红云不休,似寻找机会再度入内。   齐灵云与诸葛警我对视一眼,说道:“是九天元阳尺,看来里面是清玄子。”   “什么?”易静吓了一跳,以她见识,自然是知道乾天纯阳火的威力,从来不敢想象,会有人能在其中停留,似乎还和劫火做争斗。   余英男虽然对沈元景颇有信心,可还是忍不住担忧,问道:“二师兄,师父这是要做什么?”   司徒平说道:“当然是炼本命飞剑。”   “啊?”余英男脱口而出道:“师父不是早就有了本命飞剑么?”   米明娘和古神鸠都看过来,便是远处的玄真子等人,也都竖起耳朵偷听。余英男忙传音过去,示意对方不要回答。   “紫电终究是龙珠与龙魂捏合而成,品质不高,比你们三人的剑丸都差了半筹。”司徒平毫不在意,声音不大不小,说道:   “师父创出剑修之道,一直知晓有一个极大的缺陷,便是筑基剑丸灵材难得。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三师妹一样,入道之初,便有无比契合的宝材在手。   倘若修炼之人选定的宝材灵性不足,岂不是一辈子成就止步地仙甚至散仙?后面虽有米师妹这样后面添加同种灵材、鸠兄缓缓淬炼、上官师妹不断增益这类的法门,可终究受限第一次的灵材。   于是师父想出了这门替换剑丸的法子,便是在将来还能有改换根基的机会。否则你以为师父天资绝顶,这么多年过去,连我这驽钝之辈都已然是个散仙,他老人家怎没有多少进步?”   余英男恍然大悟,说道:“难怪前次邓师妹提起要转到剑修之道上来,就我所炼道法而言,还觉得有些异想天开,师父却立刻给出了办法,原来是早有准备。”   杨达、米明娘几人也明白过来,心道:“这许多年,从未见过师父用九天元阳尺对敌,原来是要将之化作本命飞剑。这法宝乃是广成遗留,天下前五之属,也只有师父这等人物,才能有如此大手笔的动作,还能祭炼成功。”   几人便不再问,全神贯注的盯着劫云。   此时劫云之中,争斗已是最为激烈,红光愈发明艳,将虚空灼烧得一阵扭曲;紫光毫不退让,散步在云中各处,虽被分隔成丝丝缕缕,却极为凝练。   外头九朵金花结成一张网,压着劫云往内收缩。十亩大小的劫云,很快变得只有一亩,接着小到不足丈许。此时沈元景已经显露出身形,紫光紧紧贴在身边。   玄真子听到了司徒平话语,也猜出了对方的心思,如何肯让他成功,当即抄出一个葫芦,扬手打向空中,五火神雷喷涌而出,将那一方罩住。   他自己却急忙将七宝金幢祭起,彩光垂落,生怕触及乾天纯阳火,追身而至。   余英男几人正要出手,却被司徒平抬头止住,说道:“稍安勿躁,师父自有打算,或不见得是坏事。”   火雷涌动,威力和方才诸葛警我打出的一模一样,只见那九朵金花往外一扑,金光大作,将之轻而易举镇压。   与此同时,沈元景轻喝一声,紫光翻腾,尽数涌入体内。乾天纯阳火无有阻碍,往他身上烧去,金花却是忽闪一下,落到身前,抵住劫云。   他不管不顾,调动神魂内里一合,便在在这一刻,将九天元阳尺紫光凝练成了剑丸,置换成功。   沈元景取出紫电剑丸,法力一催,化成一条紫龙,一兜一转,将所有乾天纯阳火如腹中,又化圆珠,跳动不已。他连忙双手掐出数道剑诀,加诸封印。   九朵金花失了敌手,又无了紫气依凭,正自徘徊,从沈元景身上探出九道紫光,落在其上,一个闪烁,落入紫府,同紫色剑丸相合。   轰隆隆之声,顿时从天边响起。 第160章 功成   众人抬头一看,都十分惊讶,这东西两边,各有劫云聚集,雷光闪烁。   “这是怎么回事?”还是那位姓毕的美艳女子,脱口而出道:“难不成此地有两个人在渡劫?”   诸葛警我点点头,说道:“东边那劫云清正,雷光虽然浩大,却并非要置人于死地,只要功行纯正、法宝精奇,便可安然度过,显然是成就地仙之劫。”   他边说边露出羡慕神情,修道至今也有一百多年,却依旧在地仙门外徘徊,尚且不能踏足最后一步。又仔细看了一眼,叹道:   “想不到这位清玄真人如此恣意妄为,却也近乎玄门正宗,德业更不亏缺。这劫云并不比几位师叔来得迅猛。”   他跟随玄真子许多年,也见识过不少人物渡此地仙之劫。那些作恶多端的,劫云庞大,劫雷猛烈,雷霆一道一道落下,多数准备不足,不能阻挡,落个尸骨无存。   而那些玄门正宗,多数积累外功许多,如峨眉二代人物中的李元化、醉道人、元元大师这些个师叔,才和今日沈元景一样,至多九道雷霆之后,便可安安稳稳晋升地仙。   “西面莫非就是宝相夫人的飞升之劫?”齐灵云脸色凝重,开口问道:“可不比前番苦行师伯的阴火、雷风之劫来得轻微,师兄可知是什么劫数?”   诸葛警我说道:“此乃巽地风雷,其力足以销毁万物,击灭众类,挨着亡,碰着伤,便是苦心师伯所练太乙神雷,亦不能比,若是硬扛,天下无人能够抵挡。不过好在此雷也循相生相克,可用外物干扰……不好!”   他说到这里,脸色一变,叫道:“师父本是预备了一葫芦正好克制此劫的五火神雷,抛洒空中,不需催动,便能替宝相夫人减轻此劫数。方才他老人家用在别处,我手里的一葫芦也无有了。”   齐灵云跟着脸色一变,据她所知,五火神雷因凝练难得,玄真子耗费了许多功夫,也只有这两葫芦。   她勉强一笑道:“大师伯法力高深,计谋深远,想必是早有定计,除了五火神雷外,应当还有别的法子,师兄大可不必担忧。”   诸葛警我暗暗苦笑,除非损伤一件至宝,才有减轻可能,那天狐又不是峨眉中人,峨眉怎会为她做得如此地步?   只是这话不便明说,他点点头道:“师妹所言极是。”看向场中,心里头琢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暗道:   “可惜地仙之劫,   于修道之人来说,乃是褒奖,不容有人破坏。若是让清玄子成就地仙,又新进将九天元阳尺练成飞剑,于峨眉威胁大矣,不知师父他们要如何应对。”   东面雷劫果然是威力不大,只六道不粗不细的霹雳,一道道的落在沈元景头顶,他身上护身法光只薄薄一层,也尽数的接下,随后大风一吹,劫云消散。   余英男撇撇嘴,说道:“我还以为师父要像鸠兄一样,冲入劫云之中,亲手将之打散呢?”   古神鸠摇头道:“我是因根基不纯,必须受此磨难,才能圆满。老爷功行胜我百倍,哪里需要如此麻烦。”   “不。”司徒平笑道:“师父也差一步,只是地仙劫云之威太轻,起不到淬炼之用,若要成就,还得靠着西面那朵才是?”   说话间,沈元景已经化虹落入巽地风雷之中,顿时狂风骤起,走石飞沙,轰轰隆隆之声,惊天动地。   卢妪与玄真子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也是看出他之目的,想要阻止,却晚了一步,吸星神簪与灵翠峰才拦截在半空,他业已与劫云起了争斗。   但见他立在劫云正中,周身并无护身法光,那巽雷也不找他,一应威力,全攻往他头顶的一颗剑丸上。   剑丸通体紫色,氤氲迷幻,华贵无边,最奇是当中有九点金星,凝练非常,全不与周遭紫气交融,完全独立。   只是那巽雷如雨点似的,不停落在紫珠上,紫气一点反应也无,金星却要散发光芒,往外渗透抵挡。这一来二去,紫气也沾染了些许金意。   每每这点金光落到外面一照,劫云便要抖动一番,掉落点点劫雷,一团团的瞬间化作车轮大小,四面飞溅。吓得卢妪两人连忙将吸星神簪与灵翠峰收回。   此雷威力无穷,若用有形之宝硬扛,一个不慎就要受损。   玄真子不敢动用道法,因一经劫云感应,便要引雷火烧身,忙开口问向诸葛警我道:“警我,你那五火神雷何在?快快与我!”   及至听到另一葫芦也用去了,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当即明了对方几番勾动,损耗他一葫芦五火神雷的用意,气道:“清玄老贼真是狡诈,气煞我也!”   游龙子看得并不是很明白,忙问道:“玄真子道友,此话怎讲?”   玄真子脸色微胀,不愿作答;旁边白谷逸、朱梅两人也猜到个大概,一样板起脸来。   “这位昆仑……哦,现在应该是峨眉道友,且容我道来。”司徒平笑道:“九天元阳尺乃是前古至宝,防御天下无双,比起你们峨眉那个半残的七宝金幢,要厉害许多。   灵宝天生神异,师父想要将之化成飞剑,哪有那么容易。若不想让灵宝威能降低,便只能想办法绕开九朵金花的防御,先一步把紫色纳入掌控。   可惜行了九十九步,差在最后一着。紫气金花,如太极阴阳,联系玄奥,到了最后一步,金花总会循着感应,落到紫气前护卫,使师父元神与之不能合一,不尽全功。   除非他老人家有大法力,能将两者完全分开,又不损害。不过,真能做到这般,轻轻一点,便能叫峨眉灰飞烟灭,魔教荡然无存,又何须什么法宝飞剑?   是以,苦思冥想之下,惟有借助外力,只将金花分离一个刹那,便能大功告成。”   游龙子恍然大悟,说道:“你的意思是,方才卢老仙婆和玄真子道兄四个,将九朵金花牵制住,反倒是成全了清玄子,将紫气掌控?”   卢妪冷哼一声,并不作答;玄真子与白朱二人,也是脸色难看。   游龙子醒悟过来,知这老太婆心胸狭隘,谈论不敢再涉及,又见得司徒平含笑点头,说道:“可清玄子既然得逞,为何还要受我一剑?以你们这般算计,不至于无有防备。”   “你应知晓转劫之法。”司徒平解释道:“师父原本就有本命飞剑,与根基相合,若要强行剥离,定会元气大损。是以借助转劫之法,让你用飞剑将紫电剑丸与元神联络斩断。   前程尽断,方可重新来过。所以,还要多谢道友的偷袭之举,助师父脱劫。以后落到我们手里,定要留你转劫之机,不叫你神形俱灭。”   游龙子气得七窍生烟,喝道:“大言不惭,哪容易让你那死鬼师父,安然成功。”说罢,从怀里掏出几粒伏魔雷珠,抛洒出去。   这次余英男毫无动作,果然雷珠才将将靠近劫云,还未来得及用神念引爆,从上轰隆一道霹雳,劈在其上。   “不好!”游龙子一声大叫,却是一团斗大的巽地风雷,循着他之法力,直直追来。他用飞剑往上一挡,噼啪一下,飞剑顿时化作废铁。   巽地风雷受了刺激,瞬间化成一剑小房子大小,冲他而来。他吓得亡魂大冒,叫道:“玄真子道友救我。”   玄真子抬了抬手,却不敢动作。七宝金幢本因不惧此雷,只是他并未祭炼完成,十成威力发挥不了三成,若强行出手,这法宝伤在雷劫之下,恐怕是要掉落品级。   游龙子在空中乱窜,可如何及得上雷劫之迅,眼见劫难临身,同伴又毫无作为,面露绝望,心里暗暗发狠,想道:“我便是死,也不让你峨眉好过!”   他就要往玄真子几人扑去,却见得对方早就有所防备,但要他来,即可离开。便是底下峨眉小辈,也都躲到了远处。   正无可奈何,忽然一声轻笑响在耳边,说道:“我方才说了留你转劫机会,还不快快运起玄功?”   游龙子大喜,忙停在空中,凝神静气,果然一道星光闪过,头颅冲天而起,眼见身躯被巽地风雷被炸得粉碎,自己再往外一挣,神魂冲天而起。   他朝着司徒平一拜,说道:“道友不计前嫌,就我脱劫,大恩大德,来世再报。”一个恍惚,即刻消失,头颅随即被雷火追上,烧个透彻。   余英男见得雷劫厉害若斯,一个地仙高人,眨眼功夫,便落得被迫转劫,忙将飞剑取出,沉声道:“二师兄,他死不足惜,为何要插手此事,引得雷火来袭?”   巽地风雷灭杀游龙子,仍旧不肯罢休,朝着司徒平而来。他伸手一指天上,笑着说道:“师父大功告成,雷劫哪还有余力伤我?”   众人纷纷抬头,只见沈元景头顶的一颗剑丸中,金星虽明亮依旧,却和紫气已再泾渭分明,而是受其牵引,在圆珠之中来往穿梭,沉浮不定。   劫雷一道强过一道,较灭杀游龙子的那团相比,威力更甚。那剑丸却是光彩弥散,金中带紫,紫中蕴金,纹丝不动。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吾道成矣。”   九天元阳剑丸一旦圆满无瑕,便急速旋转,大放光华,万千条紫金之光朝外激射,凡那巽风雷火,一经挨上,顷刻破碎,又被后来剑气剿灭得干干净净。   这一团威力无穷的巽地风雷劫云,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61章 元磁   沈元景身形一晃,落到弟子身边,杨达等人齐齐喊道:“恭喜师父成就地仙,金福永享,寿与天齐!”   他轻咳一声,说道:“得了对面几个道友‘相助’,总算是没有落后太多。否则要你们中间再出一两个地仙,我可就没有脸面自称师父。”   说话间,他抬头看向卢妪和玄真子几人,朗声道:“几位深情厚谊,沈某铭记在心。来而不往非礼也,所谓福报从不过夜,从早到晚,现下尽数奉还。”   他便要准备动手,司徒平取出昊天宝鉴,递了过去,说道:“师父,宝物我用完了,敌人势大,你收回去防身罢。”   沈元景笑道:“你不是透过此镜看到了,便是方才斗起来,他们也无奈我何,况且现在我已然晋升,正好检验新炼成剑丸的威力,何须此物。”   他往一边扫视一眼,说道:“这些个小辈,就交由你们,我去去就来。”扶摇直上,身上紫金之气浓郁,剑丸脱手而出,矫如蛟龙,咆哮冲向玄真子一行四人。   卢妪冷哼一声,吸星神簪疾如流星,向前拦截,“咚”的一声,声如洪钟,瞬间传遍四方,更有剑气法力随之涌动,触及天、海、山、崖。   狂风肆虐,云气吹散,万里澄清,一边蔚蓝;又有怒涛滚滚,浪高千尺,席卷而来,不可一世。及至山体摧折,高崖崩塌,剑气纵横,一击千里。   撞得周近之人,连忙祭起法宝,玄真子头顶七宝金幢,将白朱二人一齐护在中间,脸色十分难看,因那沈元景甫一成就地仙,一劫未过,法力澎湃若斯,已能和卢妪千年苦修相提并论。   底下峨眉弟子纷纷躲避。古神鸠便要祭出三才清宁圈,司徒平抬手止住,将昊天宝鉴顶在头上,一片金光洒落,无论剑气、法力,叮咚作响,也不能损伤分毫。   玄真子认出此宝,暗骂一声,面容更暗,冷哼一声道:“这件宝物,果然是在清玄门手里。我之前去圣陵探查一番,还以为是白阳山的三个妖孽动手,后来见着三凶伏诛,再要追查,已杳无踪迹。   近来天机回复,才推算到一些蛛丝马迹。清玄子真是胆大无礼,冒犯圣皇,妄动神宝,违逆正道,不顾天定。”   他说话并不掩饰,里里外外,峨眉的、清玄的,还有许多个隐藏在一边之人,均能听到。   余英男几人俱是气愤,司徒平却大笑一声道:“师妹且勿动怒,任这老醋如何翻腾,还不是事后狺狺之言,理会作甚?你乃是学剑之人,一切但在掌上说话。”   诸葛警我火冒三丈,大喝道:“无礼小子,出言狂悖,大家……”   话未说话,空中沈元景又与卢妪二度交手,吸星神簪上黑光如雾,顷刻将方圆百里的地方,尽数化作漆黑,只几个有法宝防身之处,还有亮光。   诸葛警我将话语咽回嘴里,另外说道:“卢老仙婆动了真怒,使出了全力,大家小心。师弟师妹,架起七修剑阵,将大伙护住。”   七道剑光接连升起,将人护在里头。但见银星一颗一颗升起,挂上天际,轻风骤起,刮在七修剑阵上咯吱作响,内里之人相顾骇然,这一道道的金风如刀。   “卢老仙婆,我只是路过此地,并未有任何心思,求你大发慈悲,放我离开!”远处海山上一个黑影大声呼喊,身边是五个浑身雪白、不着一丝、红眼绿发的怪人。   诸葛警我低声道:“是南海金星峡的天漏洞主百欲神魔鄢什,乃是天淫教下,妖尸谷辰的同门,十分厉害。”   正说话间,天上一颗银星落下,初始尚只一点,到了近前,已是大如车轮,去势极快。那鄢什躲避不了,破口大骂道:   “老乞婆,当年教主在时,你如乌龟一样,缩在东极,不敢外出。现下攀上峨眉大腿,便嚣张起来,真以为我怕你么?”   他一催魔法,五个怪人仰天嘶吼,冲击而上;自己却是一闪身,落入黑雾,往外逃去。   “哼!”卢妪冷哼一声,那银星往下一撞,五个怪人身躯立刻化作飞灰,一点停顿都没有,又折向鄢什。后者惨叫一声,一样是不能逃脱,落个神魂俱灭。   接着银星一颗颗的落下,不拘敌我,只黑雾笼罩之内,尽数攻击,霎时外围又升起几处光亮,是那些个暗藏之人,全都展露身形。   峨眉这一方十数人也受了攻击,星大如车,尚且在顶上百丈,七人手中飞剑,便不受控制的摇晃,欲要挣脱。一时之间,七修剑阵遥遥欲坠。   “是元磁神光!”诸葛警我大叫道:“易静师妹,快用宙光盘。”   易静闻言,忙催动法力,宙光盘中激射一道子午神光,落在银星上。这子午神光线能消解元磁神光,才算解了一场磨难。   “卢老仙婆,我母亲在渡天魔之劫,不可受扰,还请收手!”从一处山谷,传来秦紫玲的呼喊声。   那天狐宝相头两劫,被沈元景拦截了去,便只剩下最后一魔劫。天魔并无真质,来不知其所自来,去不知其所自去,象由心生,境随念灭,现诸恐怖,瞬息万变。   此劫乃修道人第一克星,对左道旁门中人与异类成道者更为狠毒,稍一着相,便困顿幻境,陡生祸灾,备具万恶,而难寻迹。   卢妪又取出剩余的树叶灵符,计有九十余枚,化成一残缺阵势,将沈元景围困在内。对秦家姐妹绝望喊叫,却充耳不闻。   “唉!”空中传来一声叹息,现出极乐真人身形,说道:“老婆子拼了命,这一阵势,却不受她控制。你两个便是再哀求,也无济于事。”   秦家姐妹连忙跪倒在地,说道:“求祖师怜悯!”   极乐真人道:“要我救你母亲也不难,只是事后,你二人需得受我安排,不得违背。”两女更无他法,连忙点头。   他这才放出一道金光,拦截在盘坐中央的一个元婴头顶,任凭那银星如何撞落,也不能损伤分毫。   ……   沈元景看着周围的片片玉符,随意一道剑光,将头顶砸落的金星斩灭,似丝毫不受元磁神光影响,笑道:“弄这么大的阵势,又何有用?前番你都奈何不了我,现下还敢来自寻死路。”   周身紫光往外延展,露出几十道剑影,通体紫色,只剑身上各有九点金星,直冲而上,那灵符之阵无法阻挡,被一穿而过,咔咔又碎几片。   剑影并不停歇,一路往上,追逐银星而去。卢妪心知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抛却所有思绪,一言不发,双手连续挥舞,道道甲木神雷连珠似的打出。   沈元景理也不理,任由神雷落在身前,受护体金光一卷,消散无形。操持剑影,将空中银星一颗颗的击破,天光又悄然隐退,渐渐变暗。   卢妪厉喝道:“小辈,欺人太甚!”这吸星神簪是她炼就不假,可上面银星原本是天外一颗元磁星辰坠落,留下的碎片,附着神簪之上,尚还能控制,一旦脱落下来,便受两极影响,难以把控。   她本拟元磁神光之下,一应金铁铸就飞剑法宝,都难作为,岂料沈元景飞剑奇特,毫不受限,若被人将所有银星挑落,神簪威能下降一半不止,就算将来得了九疑鼎相助,也难安然度过劫数。   除非她现下就肯求饶,否则绝难逃死地。只是当年她宁失天仙位业,也不肯让步,才有眼下这等烦恼,若非天劫将近,乱了心神,必定还是本性难移,不肯改却。   到了此时,被沈元景逼迫到了绝境,卢妪昔年凶狠性情,又重新回归,披散头发,嘴里念念有词,银星一颗颗的黯淡下去,慢慢往中间移动,被强行捏合一起,化作一个巨大的星辰。   那星辰尚且还高挂中天,底下巨浪已然滔天,这一方领域,海面如同被人托举,肉眼可见的上升,很快漫过许多低矮的海岛,无数岛上生灵,落入劫中。   更有高山深崖,但凡石中蕴含金铁,便是整块甚至一个山头,冲天而起。   峨眉七人手中七修剑抖动更甚,几乎把握不住。诸葛警我大声道:“易师妹,还请加紧出手解救。”   那易静才将宙光盘拿到手里不久,根本没有祭炼多少,便是动用了全力,也只射出七道子午神光线,勉强将元磁星辰对七修剑的吸力抵住。剩余的一些风刀黑线,还要诸葛警我腾出手来,用天遁镜防御。   余英男见得元磁星辰如此威力,说道:“好在二师兄你阻止了我,否则我飞剑一样受了克制,脱身不得。”   米明娘轻笑一声,将手一伸,无尘剑丸落在掌上,任意变换,毫不受影响。   余英男本以为是昊天神鉴妙用,略一思索,也将太白玄金剑取出,一样不受干扰,这才恍然,说道:“原来是师父剑道玄奇。”心中暗叹:“到底是我见识浅薄,又少学习,不如米师妹仔细谨慎多矣。”   卢妪全不理会其余诸人模样,只将全副心神,放在沈元景身上,等元磁星辰聚合,虚空已被扭曲,连吸星神簪本身散发的黑光,也全被吸附,一点不存。   她一刻也不敢停歇,遥遥锁定敌人,星辰直奔而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黑窟窿,择人欲噬。   沈元景伸手一招,剑影尽数飞回,重新化作一柄飞剑,紫身金光,握在手中,等那星辰直落,大喝一声:“去!”   九天元阳剑冲天而起,闪耀光芒,破开元磁神光,射入星辰当中。   “合!”卢妪大吼一声,面容已经扭曲,元磁星辰上泛起银光,猛然往里收缩,化作房子大小,牢牢将敌人飞剑困住。   天幕如同被人掀开,大放光明,那遮挡太阳的黑雾瞬间聚拢,重新化出一件浑身漆黑的神簪,直落入星辰中。   这时,围困沈元景的九十多道灵符,齐齐炸裂开来,众人眼前一白,全见不到那方情形,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地水火风涌动,将人淹没其中。 第162章 唤魔   “好决绝的心!”极乐真人叹道,旁边飞来一个小小女婴,乃是天狐宝相夫人,躬身下拜,先谢过真人回护之恩,又接口道:   “谁说不是呢?若我记的不错,这灵符是卢妪预备抵御天劫之物,每一枚都有她全身功力封印,为此费了百多年苦功,方才练成。   就算是耗损了几枚,摆下残缺阵势,一样威力极大,也能将天劫消磨给两三成。只是她之天劫,凶狠定不会比我差,若无外援,本就无有把握渡过。   不过我有些奇怪,即便她要借助峨眉法宝道术渡劫,也不至于和清玄道友拼斗到这种程度,就算胜过,也是元气大伤,哪里还有足够法宝应付以后劫难。   除非是清玄道友与她结下了死仇,以他心胸,或有可能至于斯。只是我闭关多年,并不明了,祖师可否告知一二,省得两个小女不知忌讳,将来惹出事来。”   极乐真人轻笑一声道:“此事我确实知道一些,不过涉及两个厉害人物隐私,我说出来不怕,她们两个听了,反倒有碍,不如不讲,且安心看斗剑吧。”   灵符爆裂,不啻于上百个卢妪全力出手,且气机勾连,隔绝天地,将所有威力释放于这一小块地域,让人难以脱逃。便是天仙下凡落入其中,若无有防身至宝,也要灰飞烟灭。   此刻沈元景周身尽管垂落,好似太阳落下光辉,为之披上一层金衣,一切激荡碰撞,皆不能入。朗声道:   “剑修之道,是修一枚剑丸,也是修炼体魄,任你风起云涌,我也巍然不动。虽然攻伐大都在剑丸上,可练到精深,人便是剑,不需剑丸,亦可断山分海。”   他轻喝一声,金色剑气脱体而出,猛然外扩,瞬间将周遭一切扫除,光芒直透天际,如同第二个太阳,地水火风一时消弭。   极乐真人叹道:“沈道友真是厉害,卢老婆子这一招,便是我陷入其中,也要先护住自身,再图谋以飞剑或是法宝破之,遁出了事,决计做不到他这般,风雷尽解。   我初见他时,还被老魔一朵红莲困住,想不到短短时日,进步飞速,连卢妪这等人物也可胜过。”   秦寒萼有些天真,说道:“祖师也做不能破解卢妪道法?那岂不是说,清玄子能够比肩你老人家?”   极乐真人笑道:“卢老婆子哪有能为,将我飞剑禁锢、逼迫阵中?”他不多话,可也彰显自信,分明是把握,完全胜过眼前两人。   秦家姐妹眼见得沈元景滔天凶威,又思及得罪了清玄门,心中忐忑不已,听得真人如此说话,这才放下心来,暗道:“祖师乃是与长眉真人一辈的成名人物,就算清玄子嚣张跋扈,恐怕也要低头。”   卢妪眼见灵符爆裂也是无用,脸色愈发狰狞,又驱动元磁星辰下落,攻往敌人。海面已被抬高了百丈,更起波涛,漫过此地海岛,只有那两三个高一点的山头,还能落脚。   沈元景元神勾连剑丸,紫光闪动,往外浸染,星辰奋力拖拽,不能动之分毫,顿时停在原地,剧烈抖动。   卢妪脸色一变,涌动法力,拼命催动,仍旧不能移动分毫,甚至重压之下,星辰似要重新解体。   眼见连斗法力也胜不过对方,她愤愤不已,嘶吼道:“我修道年岁,较得你长过百倍,凭的你们这个所谓玄门正宗,依仗道法精奇,短短几十年就将我胜过,天道真是不公。”   沈元景还未答话,底下古神鸠嗤笑一声,说道:“若境界、法力、神通,一切只依修道年岁,论资排辈,你人族焉能脱颖而出?占据宇宙中心。”   他乃是上古轩辕圣皇时候入道,较眼下任何人修道年岁都长,光是沉睡时日,就有四千多年,要天狐宝相三千年性命和卢妪千载岁月,加起来才能比拟。   卢妪自知说错了话,不能反驳,他依旧不肯放过:“你这老婆子,名头如此响亮,我原以为能有什么高论,到头来还是这般幼稚言语,自己本事不济,就怨天怨地怨人,不懂奋力一搏,殊为可笑。   老爷这一身剑修之法,并不是从哪位前辈手里传承而来,是他老人自己苦心孤诣新创,时至今日,已不输天下任何法门,仍旧要亲身犯险,补全功果。   这一门道法,不过只出现二十年时间,却已威名赫赫,天下难挡。相较之下,你千年岁月,不思精进,弄了些破烂玩意,形同虚度,何来脸面叫嚣?”   卢妪被他说得又愧又气,大喝道:“清玄子,连你家一个看门的畜生也敢辱我?今日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她历经千载,自然是见多识广,道法魔法,全都有与人同归于尽的手段,特别是一门十方降魔真法,能虚空引魔,有天魔、地魔、人魔、鬼魔、神魔、阳魔、阴魔、病魔、妖魔、境魔十种魔头。   一旦降落此方天地,不能及时处置,叫魔头散逸,便会以魔生魔,所有生灵,全要受难,介时再要想作为,已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只听卢妪高声道:“九天十地,万界虚空。怨憎为引,苦恨为凭……十方真魔,受我恭请……”   顿时天色一暗,非有乌云遮日,或者黑烟缭绕,似世间每百道光芒,就被抽走十缕一样。阴风阵阵,有凉意从心底泛起,便是法宝剑阵阻隔,也免不了一个寒颤。   哭声四起,有婴儿抽咽,生灵垂泣,野兽嚎叫,万鬼嘶吼,交相混杂,魔音缭绕,便是掩住耳朵,也不能禁止,如临末日。   玄真子认出这门魔法,脸色大变,叫道:“卢老仙婆,事情还有转圜余地,且从长计议,不可冲动!”卢妪充耳不闻,仍旧一意行事。   他顾不得对方此时已经不分敌我的攻击,将灵翠峰打将出去。这法宝才往上飞起一截,就受了元磁星辰影响,变得缓慢无比,任凭他如何催动,也无济于事。他脸色变幻,咬一咬牙,便要将七宝金幢也祭出。   白谷逸连忙阻止,说道:“师兄不可。眼下这等情形,非是灵翠峰不强,而是未经祭炼,难有神效,就算你将金幢放出,一样要受影响,根本无法阻止。”   玄真子道:“我也知师弟所言甚是,只是大劫临头,便有一份力,也要拼斗,岂能坐以待毙?”还有动手。   “慢来!”朱梅将他扯住,高声道:“极乐前辈,此十方降魔真法遗祸无穷,我等法力低微,无力阻止,还请前辈慈悲,救苦救难。”   “哼!”极乐真人并不喜欢朱梅。他从前在青城山上立下教派,后面嫡传弟子作恶,亲手惩戒后,心灰意冷,才躲道滇南修行,青城派也几近于无。   后来朱梅伙同姜庶,也要在青城山重新立下门派,这便罢了,可两人一声招呼也不打,便仍定门派名字为青城。   真人自然不快,碍于前辈身份,不好计较,门下剩余两三个弟子找上朱姜去,几乎闹出事端,还是齐漱溟从中调解,各退一步,约定朱、姜二人仍可立下青城派,只是要再等些年,才算了事。   不过眼下卢妪作为,确实太过,极乐真人撞见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伸手一点,一道金光飞到半空,突然听得沈元景道:“此事何须极乐道友出面,让我来吧。”   他不紧不慢,催动法力,困在元磁星辰中的剑丸,金光更盛,随他念动一声“斩”字,“噌”的一下,顺着吸星神簪往外一切,将之剖成两半,落到外头,又一个急转,攻往卢妪。   便是敌人飞剑如此轻易脱身,防身至宝被毁,卢妪也毫不在意,狞笑道:“已经迟了。”   她身上腾起黑烟,里头探出种种魔头,幻化凶鸟猛兽之形,又有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之列;饿、溺、刑、吊各鬼,阴魂厉魄,纷纷涌现,凡世间之恶状,悉数可见。   “既有斩神,便有灭魔!”沈元景喝道:“区区魔头,给我死来。”九天元阳剑疾驰而至,金光万道,落如细雨,密密麻麻打在黑烟之中。   凡有魔头中剑,立化轻烟结去,任凭各类魔头如何张牙舞爪、咆哮嘶吼,也踏不出黑烟半步。   周遭之人齐齐松了口气,玄真子一边庆幸,一边又泛起忧愁,暗道:“灵翠峰何等神妙,仍旧要受元磁星辰克制,清玄子一柄飞剑,却轻而易举的穿透磁星,全然不受影响,委实有些可怖。   今次回去,定要齐师弟亲掌灵翠峰,携两仪微尘大阵,寻着机会先下手为强。否则等他境界再升,可就无法制服,会毁了师父一番心血。”   却说那吸星神簪一毁,元磁星辰再也不受控制,银光大涨,往下直落。海面持续上涨,仍就巨浪翻天,此刻脚底,已全无一处陆地,全在海面下。   司徒平翻转昊天宝鉴,念动咒语,往元磁星辰上一照,一道金光打去,星辰顿时定在半空。他轻声道:“三师妹,你不是要寻访灵材么,还不出手?” 第163章 离去   余英男连忙放出飞剑,往前一兜,剑光缠绕元磁星辰,往回拖拽。这星辰好像真被昊天宝鉴制服,一点动静也无,完全受她控制,往下落来。   朱梅有些急切,张嘴往下传音几句。诸葛警我开口道:“此女剑法本就高超,若是真叫她得了元磁炼入飞剑,将来我等又添一大敌。”   易静眼睛一缩,自然是不愿意余英男变得更强,将来不好报仇,忙将宙光盘取来,涌动全身法力,朝其打出一道子午神光线。   “这贼女果然还是这般阴险。”司徒平笑着翻转昊天宝鉴,子午神光线打在上面,一个转折,射到元磁星辰上。余英男早将太白玄金剑光收拢回来。   诸葛警我暗叫一声“不好”,果然子午神光落在星辰上,那元磁神光并未退缩,骤然外扩,先前被吸附往上的山头巨石,如同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全无章法。   最底下海面,乱糟糟的一片,浪涛涌动,飞到半空就如同被人从中间剖开,一边高飞,一边下坠。同一处地域,相隔不过一寸,左边海面高悬百丈,右边下陷出个不测深窟,偏偏边上又平坦一片。   这一切全是元磁紊乱,叫天地翻转,上下颠倒。五行一旦逆乱,一切有形之质,无不受元磁支配。   七修剑有的上冲,有的下拖,前后左右胡乱扯动,叫人无从控制,剑阵顿时瓦解,此时虽然吸星神簪已经摧毁,无有金风侵扰,可那元磁星辰如同被激怒的猛兽,循着子午神光线气息而来。   朱梅见状,连忙一个闪身,落到下头,喝道:“还不将七修剑收起来。”催动法力,打出一道金光,往上一托,元磁星辰只微微晃动,势头并不见减慢多少,仍旧是急冲而下。   他暗骂一声,高声喊道:“此乃元磁之精,沉重非常,你们还不速速出手,助我将之托举。”   诸葛警我等十多个弟子先将法宝尽数收入囊中,才齐齐放出法光,涌到元磁星辰上,这星辰才变得更慢了下来。   这时候,米明娘骤然转身,看向这边,身前出现一道飞剑,黄光闪烁不定,往前猛然一冲。   白谷逸早就防备,一个闪身,拦截在前,抬手就是一记的太乙神雷,打将过去,眼见着就要撞到飞剑,岂料此剑一个恍惚,如同泡影消散无形。   那神雷未遇到阻拦,也不炸开,又往前飞了一截。他醒悟过来,正要勾动心神,却见雷光已然引爆开来,后面乃是头顶昊天宝鉴的司徒平。   除却清玄门中的剑丸,现下也只有昊天宝鉴这等至宝全不受元磁影响,连灵翠峰与七宝金幢都只能勉强护身。   余英男二话不说,立刻出手,太白玄金剑如流星赶月,顷刻到了白谷逸胸前,随后大喝道:“你身为前辈,竟敢以大欺小!”   白谷逸怒喝道:“你等耍诈。”抬手打出一道白光,将飞剑荡开。这时,左右一黄一灰,两道飞剑齐齐袭来,他展开法光,两边一扫,各自挡住,也是身形一晃。   玄真子脸色一变,看出同伴似不能完全应对,瞧了眼还在和卢妪十方真魔僵持的沈元景,忍不出抬步便要动作。   “玄真子,你敢动一下试试!”空中落下一道紫色剑影,直直撞在他头顶灵翠峰上,轰的一声巨响,剑影固然消散,可灵翠峰也猛然晃了一晃。   他抬头看去,只见沈元景看着这边冷笑,一边还毫不停歇的连发神剑,将黑烟中的魔头一一打灭。   ……   “这位清玄一门可真是让人难以评价。”天狐宝相摇了摇头,不好多说,道:“白道友一时不慎,落入几个小辈的圈套之中,恐怕是要吃点苦头。   只是不知,他两家到底是有何等深仇大恨,到了此时魔头降临,大敌当前,还有互相算计,争斗不已。”   极乐真人笑道:“一家依凭天道,大兴门派;一家自创大法,力争一流,本就会摩擦不断。偏偏沈道友练剑所取灵宝,早被峨眉道友视为禁脔,矛盾愈发变大。   若是天机不复,两家兴许还会先联合对付魔教,再分高低;苦行头陀一手,又将峨眉抬起,独占天眷,自要尊崇天机,将一切不臣,扫荡干净,才能独领风骚。   这头一号的敌人,自然是攫取峨眉诸多既定利益的清玄门。惟有将沈道友除去,才能将他门下弟子与重宝,尽数收归门下。   只是算来算去,终究还是低估敌人,让沈道友修炼有成。眼下更是骑虎难下,做不到一击杀死,就有无穷后患;可要置之不理,你也见着了他这一干弟子,再过十年,哪有峨眉容身之地。”   两人往场中看去,此时白谷逸不能动用飞剑法宝,只凭法力,也不能胜过古神鸠;况且余英男与米明娘剑法犀利,相互配合,极难应付,将他杀得左支右绌,冷汗淋漓。   朱梅也知这位老兄弟憋闷至极,只是他这边一时之间无法脱身,忙传音道:“玄真子道兄,快将七宝金幢借予白道友。”   玄真子看了一眼沈元景,抖手将七宝金幢抛下,又催动灵翠峰,做好防备,却不料对方根本没有阻止之意。   这时司徒平笑道:“偏你有法宝,我便没有?”将昊天宝鉴一转,一道清辉照射过去,金幢自有神异,泛起金光对抗,僵在半空。   “咦?”极乐真人奇道:“这昊天宝鉴虽然神异,可驱使之法只广成大圣与轩辕圣皇懂得,二人飞升之后,已经失传。汉代绿毛真人刘根在崆峒山腹挖掘广成遗宝,叫金船走脱,一无所获,这司徒小友是如何得知的?”   他沉吟一番,说道:“看来沈道友前世成道的时候,比我等料想中的还有更早。宝相,你修炼三千余年,可曾听过这样一位剑术通天的前辈高人?”   天狐宝相冥思苦想一番,摇摇头道:“我虽入道年久,可从前都是懵懂修行,直到宋时,才有所成。但凡大一点的门派,都不敢招惹,何况是这等堪与祖师比肩的人物。”   极乐真人也不意外,叹道:“这等前辈高人,若想隐藏,确实不会叫人轻易知道。”眼见着沈元景如今道行,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前世毫无修道根基。   ……   白谷逸拿不到七宝金幢,只得拼尽全力,不拘何种道法神雷,胡乱打出,却因清玄门下三柄飞剑厉害非常,越来越显狼狈,几要抵挡不住。   朱梅心中着急,叫道:“岳雯,快你去帮你师父。”他又挤出一分力气,将元磁星辰顶住。   岳雯腾出手来,忙一个闪身,落到场边,抬手一道两仪神光打向米明娘,却是斜里现出一颗神雷拦截,两相碰撞,爆裂开来。   杨达站到他面前,说道:“岳道友若有兴致,不妨同我切磋一番。”扬手就是十多颗神雷,罩向对方全身。   岳雯识得厉害,不敢怠慢,仍旧催动两仪神光,将之尽数化解,说道:“杨道友,还望你看在与我师弟周淳乃是结义兄弟的份上,双方罢手,解清这番误会,如何?”   杨达笑着摇头道:“当日我同他在峨眉上相聚,就曾说过,将来若是有缘再携手抗魔,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双方兵戎相见,也不要顾念什么交情,生死由命,大不了来世渡回便是。   我等兄弟二人都是如此,何况他这师父,和我一点关联也无。今日是他先以大欺小,犯了两家前番约定。我师父不亲自出手,已经算是大度。   若他连我师妹师弟三个,都不能应付,纵有损伤,那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我念及你对我三弟照应,已经让了一招,此后再不留情,岳道友还是想想如何自保吧。”   他双手一扬,阵阵神雷非从法力从生出,而是自虚空引动,往岳雯头顶落去,逼得对方一阵手忙脚乱,使出浑身解数才抵挡下来。   极乐真人吃了一惊,脸色凝重望去,说道:“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广成秘法,无始神雷。奇怪,这样本领,就算是广成嫡传、峨眉所有的《紫青宝箓》中,都未曾记载,清玄道友门下怎会懂得?”   玄真子自然也认得出来,再也忍受不住,鼓动全身法力,驾驭灵翠峰,合身一扑,从天上直直砸落。   沈元景长啸一声,先抖落百多道剑影,照着玄真子俯冲而下拦截,接着周身紫光大作,又一瞬间转为金光,紫金流转,合而为一,一道剑影虹化而去,势如流星,撞在卢妪身上。   金光炼魔,猛然绽放,嗡嗡几声细响,黑烟连同其中大小各类魔头,在光芒中尽化虚无;紫气往里收缩,卢妪连惨叫声都未能发出,身躯消散,元神脱身而出。   沈元景正要一鼓作气,将之神魂打灭,忽然一蓬寒星洒落,散在卢妪四周,三百六十五点青光亮起,里头传出声音道:“沈道友,还请给我一个面子,手下留情!”   他猜到来人是谁,轻笑一声,随即调转飞剑,一个闪烁,撞落在灵翠峰上,将玄真子连人带宝砸到海中;又回剑一斩,“嗤”的一声,那七宝金幢上竟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此宝自有灵性,金光一拢,急速往外飞去,难以追击。沈元景也不理会,转动剑光再杀向白谷逸。   白谷逸慌忙中放出飞剑,元磁神光尚且未有作用,听得“叮”飞剑便被九天元阳剑斩断两截。他无奈只得将龙雀双环放出,套住余英男和米明娘两柄飞剑,转身化光而逃。   那元磁星辰立刻将双环吸引,连带着太白玄金剑与无尘剑,一起拖去。两女连忙运起法决,紧往回拉。   沈元景大笑道:“怎容你逃脱!”九天元阳剑忽闪一下,便要落下,突然一道极隐秘的长墙横空隔断,将剑拦住。   他纵剑往前一挺,也刺之不入,骂道:“老秃也来凑这个热闹?”   白谷逸认得是大智神僧的大旃檀如意神光,当即大喜,停下脚步,正要说话,却不防有一道金光照在身上,定了一定,正要浮起护身法光,已然迟了。   古神鸠找准了机会,幽光浮动,剑化无形,闪现出来,一剑将他头颅割去,并以斩神之法,连元神一起灭了个干净。   “轰”的一声,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掌,拍落下来。   沈元景叫道:“天蒙和尚也要动手?”身化紫光,分出五道,将杨达、司徒平、余英男与米明娘、古神鸠,及那元磁星辰一卷,聚拢一起,一个闪烁,眨眼消失天边。   九天元阳剑金光一晃,便化虚无,追随而去。   元磁星辰既去,千丈海面失了支撑,轰然落下。   空中传来一声叹息,那巨掌往下一抹,海面顿时风平浪静,一切如故,只湿漉漉的山头,述说过往。 第164章 阴阳   沈元景一路也不停歇,落入太行山中,将众位弟子放了出来。   除去俞峦与邓八姑师徒仍旧在外,商风子、裘芷仙、石生和上官红一起,聚拢到了大殿里头。   余英男和米明娘两个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先将石生两边脸蛋揪住。   石生懵懵懂懂,并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也不敢惹两个女魔头,委委屈屈的喊痛,直到对方各拿出一红一白两个圆环,顿时大喜,抄了过来,喜滋滋的带在手指上,开口道:   “师父,你这次是带着师兄师姐们去打劫了么?”   两女本已经松手,闻言又起恼怒,齐齐屈指弹中他额头,喝道:“胡说什么?你是皮痒,还是不想要这宝贝?”   石生连忙背着双手,窜到沈元景身后,才敢摊开双掌,看着左右腕上各有一个手镯,十指中有四根指头带着指环,又嘿嘿笑出声来。   一阵笑闹过后,沈元景取出一个小瓶,抛给司徒平道:“那元磁星辰装在这青蜃瓶里头,你辛苦一些,替英男将元磁之精提炼出来,另外那些残渣留下,正好放在九曲黄河大阵里头。”   司徒平收了起来,又将昊天神鉴交还,问道:“师父,那后来的两人是谁?”   “使的大旃檀如意神光,是大智禅师;另一个是天蒙禅师,用的金刚掌。”沈元景说道:“他二人都已是天仙功果,不输极乐真人。单一个来,我都不敌,何况二者齐来,只得领着你们落荒而逃。”   裘芷仙见得此番收获,又是龙雀环又是元磁星辰,虽知应当无恙,可听闻这两个佛门天仙都已插手,仍旧忍不住,求杨达将事情粗粗说了一遍。   听完她松了口气,又说道:“师父,你杀了白谷逸,峨眉派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就要联合乙休,暗中埋伏。不如你就不要去斗剑了,安心在洞中修炼到天仙,再报仇不迟。”   沈元景笑了几声,说道:“你为人处世看似仔细,可一到了大事临头,怎地就慌起来了?我若留在府中,岂不是正中峨眉派下怀,立下大阵一网打尽了去。   如今反倒是要外出,只他们一日无有把握将我抓住杀死,就一日不敢对你们下手。你且放心,乙驼子若真是和峨眉勾结了,我怎会傻得落入圈套,自然是一走了之。”   商风子、裘芷仙与不谙世事的上官红,这才放心,拉着杨达、余英男与米明娘,追问起这次斗剑中的种种细节。   上官红对沈元景展露的风采和剑法最感兴趣,问得极细;裘芷仙却好奇道:“二师兄今日真的就说了那么多话?若叫峨眉听去了你这么多,将来岂不是有了防范,不好再行事?”   司徒平笑道:“正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并不是只有拿着飞剑横冲直撞的莽丫头,也是十分精于算计。叫他以后但想要耍弄阴谋诡计,也要反复思量,生出忌惮,咱们就从容得多。”   几人立刻明白了莽丫头是谁,看了眼余英男,纷纷大笑,石生更是前仰后合。   过得片刻,沈元景忽然道:“杨达、司徒平,你俩去请几位道友到院子中;芷仙,去准备一些茶水灵果,有贵客来临。”   他入到院中等候,不多时来了六人,当先一个是极乐真人。旁边另有一个身材矮小,形若枯骨,又瘦又干的老人,身着一件极清洁的深黄葛衣,头梳道髻,大若酒杯,横插一根玉簪,精光四射,气势一点不输。   其余三个少女,一小两大,大的两个乃是秦紫玲和秦寒萼姐妹,见到司徒平,脸色有些发红;小的那个只两尺多高,容貌却老一些。   “沈道友,我又来打搅。这位枯竹老怪,想必我也不用过多介绍。”极乐真人笑道:“另外三人,是我那徒弟秦渔孽缘天狐宝相,及他两个女儿。”   三女忙上前拜见,都见过沈元景大发神威,恭恭敬敬执晚辈之礼,丝毫不敢怠慢。   几人落座,枯竹老人说道:“方才多谢道友手下留情,放过我这师姐一马,让她有个机会转劫,否则她修道千余年,落个神魂俱灭,也叫人不忍。”   沈元景也客套一句道:“哪里,哪里。卢妪道友平素约束了南星原一方领土的各种魔鬼,不使出来祸害,多积功德,便是我要动手,恐怕也不能成功。”   枯竹老人道:“道友谦虚,不瞒诸位,我与她坐困东极大荒,无非是畏惧天劫,不敢放肆而已。至于约束群邪,一样是无奈之下,换点外功,祈求天道怜悯,倒也不必说得如此高尚。”   几人听他说话坦诚,不由得心生好感,极乐真人道:“话倒也不必如此来说,终究是赖二位之力,得保一方平安,功德无量。   可惜劫数临头,卢道友这等境界高深之人,终究是被心魔乱了神智,以至于冒犯沈道友,又做出引魔之事,委实让人感叹。”   提起劫数,宝相夫人面上仍有恐惧,那心魔劫数,千变万幻,真假难辨,实在难挡,若非空中雷霆阵阵,边上又有极乐真人这等高人护卫,几近沉溺,无法脱逃。   如此想来,开头火劫与雷劫,厉害之处,恐怕也难预料,忙冲着沈元景行礼,道:“多谢沈前辈大恩,替我拦下两劫,否则天火之下,我恐也荡然无存。”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各取所需罢了,有何恩德可言?”他不肯领受,宝相夫人也不敢真就不放在心上。   枯坐老人沉思了片刻,感慨道:“人谓我等几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却不知左道旁门多无善果,委实艰难。从前我与卢婆子、大溟真人韩霄乃是同门,居于东极,虽称逍遥,却也常常忧虑最末天劫难过。   彼时韩师弟全家老少二十余人,均擅邪法,我便说他子女众多,将来若管教不严,惹来灾劫,休说道家千三百年未劫,便是地仙四九天劫也难避免。   他为人一样高傲,自认能靠法力和岛上阵法抵御劫难,负气断绝往来。岂料不过多久,其妻在东海钓鳌矶采药,妄恃法力,与人争斗兵解而去,才幡然醒悟。   又算计到四九天劫厉害,心中恐慌,每日只知修炼,其子女脱了管束,便渐渐胆大,仗着父亲名头、法宝外出作恶,以至于惹得天怒人怨,结仇甚多。   等师弟欲要清理门户,又都是亲生,下不去手,只得让幼女拜入女散仙野云仙子申无妄门下,自己也避祸而出。只是天机之下,既有前因,便有后果,如何脱逃?   后来韩女在小东溟偶遇了五行一脉的乙休,一见倾心,结为夫妇。再后面的事你们也知道了,韩家众人,在韩霄师弟兵解之后,逼迫韩女交出法宝,被乙休发了狠,尽数灭杀,夫妻两个由此产生嫌隙,至今仍有隔阂。   这一切源头,全在旁门大法,进展虽快,可心性不修、功德不积,一个不留神,便要落入邪道,到了最后再要补救,已是晚了。   我与卢婆子还算醒悟得早,勉强撑过地仙二次天劫,末劫已经无能为力。至于韩霄师弟,一劫才过,便差点万劫不复,还是合沙道长慈悲,送他兵解,可要醒转,也不知是哪辈子的事。   今日之卢婆子也是一样,侥幸有沈道友送她一程,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我这一身枯木,末劫来临,还不知道要如何自处。”   他说话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正题,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道友对小徒颇为照顾,替那小东西凑齐了一对手环,又暗赠六阳青灵辟魔铠予司徒平,否则我哪敢让他冒险。   只需我将九疑鼎借出一用,配合道友大法运转,道力再高几筹,想必区区天劫,也不在话下。”   他当即将一尊三寸小鼎,递了过去,又悄悄传了几句口诀。枯竹老人未料他如此好说话,大喜过望,接了过来,又取出几样物事,招来石生,塞到他手里,说道:   “道友恩德,难以报答。我若安然渡过末劫,只两三日就要飞升;若渡不过,一切皆休。这些个破烂留着也并无大用,分给道友门下玩耍吧。”   他将宝物一一道明,计有能助长一甲子功力的青灵丹两瓶,乾天灵火一朵,太乙青灵销一副,太乙青灵箭一盒,太乙青灵神光冷焰一道,林林总总,不下十余件,都是至宝,看得秦家姐妹满脸羡慕。   “乾天灵火别有大用,能制服红发那小辈,道友留心。”枯竹老人暗暗传音沈元景,最后才叹道:“这巽灵珠乃我本命。太乙青灵竹叶神符、太乙青灵旗门又是一套渡劫之宝,不好与人。只不知天劫之下,还能否剩下。”   石生抱着一堆法宝,满脸傻笑,又好奇问道:“前辈如此多的法宝在手,怎地还要借用师父九疑鼎,难道此宝真有如此厉害?”   “倒也不是。”枯竹老人喜他天真,伸手抚摸头顶一下,说道:“原本也不算什么秘密,许多老怪都知晓。   我所练道法,取乙木之道,偏于阴性。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我若不能将道法练至九阴,生出阳气,便不得圆满。   原本师父传下这一门道法,不需借助外物,也有解决办法。便是一练乙木,一练甲木,阴阳合和,神功自成。   只是我与卢婆子势同水火,连炼就的这一干法宝,都非五金,专克她吸星神簪,如何肯屈身双修?   是以我俩都惦记上了你师父这九疑鼎的神效,能从阴中孕育出一点阳性,也能从阳中点化出一点阴性。   最终结局两异,不过我懂得一得一失,平衡之理;而她深受魔染,示弱拉不下脸,用强又不掂量那点道行而已。”   一番解释,众晚辈恍然大悟,于道法修炼上,大有裨益。   极乐真人饱含深意的往旁边看了一眼,含笑道:“你二人为了斗气,以至于大道不行,数百年前业已能够飞升,却纠缠至今,一位更是落个转劫下场,可有遗憾?”   枯竹老人却故作不知,感慨道:“遗憾便是可惜卢婆子与我先后离去,又无弟子,东极失了约束,那一干妖孽难免要外出为祸。”   “仙翁不必忧虑。”米明娘越众而出,说道:“我正愁大雪山景色看得腻了,想寻一处新所在。听闻东极到处长满瑶草琪花,灵药珍果,风景灵秀,想必是个好去处。” 第165章 消仇   余英男笑道:“师妹真是手快,我本想着等剑丸精进之后,便往东极走一趟,以群邪来磨炼剑术,却被你抢先一步。”   沈元景笑道:“你们几个,无非是担心我杀了卢婆子,南星原一干妖人出来为祸,罪孽算到我头上。不妨事的,你们也看到了,先前那样的火灾雷劫,已不能奈我何。   现下唯一可虑者,无非人劫心魔而已。除非魔教几个老怪齐出,亦或释教一干老秃联袂而来,否则单一一个,我纵然不敌,也能逃走。至于心魔,是我怕它,还是它怕我,也未可知。”   一众弟子这才放心,米明娘仍旧说道:“既然知道祸端将起,若置之不理,也有违我道,弟子还是要走一趟,正好如三师姐所说,能够磨炼剑术。   省得以后同峨眉、魔门交手,遇到如朱梅这等人物,还有师父出手相帮,显得我们这些做弟子的无能,平白拉低了清玄门的威风。”   秦家姐妹听得目瞪口呆,嵩山二老在他们心目中乃是绝顶人物,可望不可及,若说将来要能达到两人成就,恐怕都要喜得找不着北,哪能想到,眼前这个同辈人物,似乎并不如何看得上。   余英男退后一步,也不去争,心中暗笑到:“师妹平素豁达得很,想不到也有小气的时候。   前番那北邙鬼女乔乔,曾有意投入三师妹门下,结果下山之后,就是被朱梅撞见,招揽投入了他门下,预备做青城派的开山弟子之一。   虽说此女得了师父应允,可以另投他派,但总不能是一个回信也无,想必师妹恼怒便在此处,鬼女全然不把师父和清玄门放在眼里。”   枯竹老人面含欣慰,他也见着了米明娘的道行法力,若有此人坐镇,东极一干妖孽自然掀不起大浪,就算他飞升到天阙,也不至于受了拖累。   于是拱手道:“天劫临近,战战兢兢,不敢逗留。眼下就要返回大荒山,圆满道法,预备渡劫,还望沈道友与李道友恕我轻慢之罪。”   等他带着米明娘一同离开后,极乐真人说道:“这宇宙六怪,各个脾气性情古怪,天生孤做,不好接触,偏又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难以招惹。   今日枯竹老怪来道友这里,却客气异常,让人意外,足见沈道友威名,已足以威慑四方,叫旁门左道胆寒。”   沈元景笑道:“他是因有求于我,才会这般客气,是天劫威慑,与我有何?否则你看卢婆子便知,颐指气使,不可一世,何曾忍让?”   极乐真人摇头道:“道友过谦,你能完胜卢老太婆,足见本事。依我看来,已经胜过这六怪里头的卢妪、苍虚老人和枯竹老怪三者,和魔门二老也是伯仲之间,只在早已飞升的心如神尼辛如玉之下。”   沈元景微笑不语,那秦紫玲壮着胆子问道:“祖师,这六位前辈中,其余四人我都听过,未知这魔门二老是什么来历,能与这几位前辈在道行和功行上比肩?”   “这魔门二老乃是火云岭神剑峰魔宫尸毗老人,与避居碧香谷别府的魔教长老火灵神君。”极乐真人解释道:“阿修罗教下,自古以来便多贤者,这二位更是此教中从古所无的高明之士。   他二人虽处魔门,可千年苦修,历诸多灾劫危难,也极少为恶,与我称得上是有几分交情,但若你们几个小辈以后遇着了,说我名讳,想来也能给几分薄面。”   等众弟子谢过,他又道:“我今日前来,除却想多见一见石生这多宝童子,还欲要与沈道友做个转圜。我这两个晚辈,因忧心母亲天劫,病急乱投医,伙同峨眉一干人等,暗算贵徒,设法引诱道友入到圈套,实属不该。   她两姊妹铸成如此大错,本应交予道友随意处置,只是她二人父亲秦渔是我属意传承衣钵的徒弟,眼下天机变换莫测,我恐怕等不了他转劫归来,便要飞升,总不能临走之前,还叫他女儿遭劫。   是以厚着脸皮上门,请道友予几分面子,饶她二人性命。我也知晓此举太过无礼,就罚她两个,拜在司徒小友门下,做个弟子,鞍前马后服侍,如何?”   秦家姐妹大惊,原以为极乐真人是要将她二人予司徒平做个配合,见对方风姿俊朗,也是半推半就,可要为人弟子,岂不是平白无故低了一辈?   当下二人就很有些不愿,只是摄于祖师威名,不敢说话,但毕竟积年深山修道,城府不住,不甘已显露脸上。   “我前番也说,各取所需,是故无恩亦无怨,道友不用再提。”沈元景看也不看二女,转头说道:“至于拜师一事,我做不得主。司徒平,你意如何?”   “大可不必。”司徒平淡淡说道:“真人前番帮过师父,且对我等晚辈多有照顾,又是石生师弟祖、母两代师长,你老人家开口,师父也不追究,此事就此揭过。   至于收徒一事,我才疏学浅,恐教不得法,误人子弟,平白丢了清玄门的名头,实无必要。”   极乐真人不料沈元景推脱,司徒平也不肯,怔了一下,便要再说,可转念一想,对方已不计较这番仇怨,已算解开此结,何必自寻烦恼。   另一旁两姐妹本就不甘,骤听此言,秦寒萼怒气上涌,忍不住要开口,就是秦紫玲脸上也露出不快,心道:   “以我两个的天资,无论哪个名门正教,都要抢着收归门下,单你清玄小派,不过暴发一时而已,做清玄子前辈徒弟都远远足够,何况你一个二代弟子,仗着法宝才逃出我两人设下的阵法,竟还生出嫌弃?”   宝相夫人忙伸手扯住两个女儿,示意她们不要说话,心里却难免有些不悦,暗道:“纵然你前世乃是高人前辈,可再如何厉害,难不成还能比得过长眉真人么?   我女儿先前约定拜在峨眉,也是入到掌教妙一真人夫人荀兰英门下,可比你这二徒弟声名地位不知高到哪里去。她都不嫌弃我女儿一半是妖族,偏清玄门难道还要比峨眉更正宗?”   可她偏头一看,古神鸠形容丑陋,连人形也化不成,仍旧是得了沈元景嫡传道法,又有疑惑,及至看到对方这一殿弟子,俱都神光湛然,资质不凡,才恍然大悟,心中更是不忿,心道:   “原来并非歧视妖族,而是嫌弃我这两个女儿资质太差,上不得台面。清玄一门真是高傲,连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二代弟子也是如此。罢了罢了,清玄前辈不怪罪冒犯,我女儿又不是没地方可去,何必热脸硬贴?”   当即往前两步,盈盈一礼,说道:“是她两个福薄,不能拜在清玄前辈门下,遗憾之至。前辈豁达,恩仇不过与心,我母女却不能忘怀,将来定有厚报。”   极乐真人也看出不妥,叹了口气,说道:“也罢,双方都无这个意愿,是我自作多情。好在沈道友大度,饶恕你两个,此事就算了结,我这做师祖的,也算对得起你们。   至于将来你们再遇到了,又起干戈如何,是你们个人造化,我不日便要飞升,也管不了那么多闲事。”   宝相夫人母女三人唯唯诺诺,跪地叩头拜谢。   沈元景眉头一皱,说道:“却是奇了,照理来说,道友你位列天仙,要走便走,要留就留,全在自己,不至于如此匆忙才是。   怎地和那媖姆师徒一样,像有人在后面催着。况且大荒二老也是如此,原本天劫不应来得如此迅速。”   极乐真人道:“便是因为能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才会被驱赶,相信道友过不了多久,便懂得其中痛苦。”   沈元景顿时明了,便如凡间一样,无非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担忧掌控不了局势,便要想尽办法,将掌权的几个元老驱逐。   他摩挲一下颔间,道:“这么说来,那天蒙老和尚,也停留不了多久了?”   极乐真人一怔,明白对方竟生出了赶在天蒙神僧飞升前报复的念头,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看来道友今日真是给了我极大的脸面。”   送走这一行人,沈元景返回院里,就见着石桌上全是方才枯竹老人赠送的法宝,整整齐齐的排列,旁边还有石生眼巴巴的看来。   他挑出乾天灵火,丢给上官红,说道:“你两个师姐飞剑都有灵材精进,这样宝物正合你用,且拿去吧。”又取出无形剑,交予古神鸠,然后转身道:   “枯竹老怪这些宝物,是他精心炼制,的确不凡,既然说赠予你们,那你们自己来分,我就懒得理会。”   众弟子看向杨达,他将一同商议之事说来:“师父,弟子们寸功未立,一人就拿了你老人家两件至宝,实在有些惭愧。枯竹前辈虽说是给我们,实则还是瞧在师父面子上。   众师弟师妹与我一同商议,还是请师父收起,将来再有新进入门,也省得你老人家掏出家底。”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红儿便是我关门弟子,今后纵然有修道种子天资再高,也与我无关。”   余英男也站出来劝道:“就算师父不再收徒,赏赐徒孙们也用得着。”   “你们收的徒弟,灵材法宝自然是你们准备,与我何干?”沈元景笑了笑,说道:“我闭关半日,即要赴乙休斗剑之会,你们自己安排吧。”   他随即离开,众弟子面面相觑,杨达首先说道:“既然如此,鸠道友和红儿已取,替邓师妹留一件,其余便从石师弟开始选吧。”   石生摇摇头,说道:“我已经拿了这龙雀母环,不应贪心,还是从大师兄你先挑选。”   几人争执不下,都推让其余同门先拿,余英男看得不耐,上前抄起太乙青灵神光冷焰,递给裘芷仙,说道:“此物最适合师妹,其余丹药均分,每人便拿一件,多的都给石师弟,就这么说定。” 第166章 西海   西海是四海之中最广大、也离着中土最遥远的一处所在,更在西昆仑以外,沿着一片荒凉的大陆还要前行极远。   飞过一片巨大的沙漠,眼前星罗棋布的岛屿。这里原本也是一片不小的陆地,有蛮人生长其间,也曾经繁荣。只是当年域外天魔降世,蛊惑了人心,欲要在此建立地上魔国。   灵空天界仙人降世除魔,一场大战下来,将陆地打得四分五裂,只剩一点残余,化作岛屿。未免魔头又从人心中复活,那些个狂热的蛮人全被诛灭,只余下零星些许,如同原始部族散落而居。   青帝之子巨木神君,便是那场大战中犯下大错,被贬谪下凡。至今流落人间的许多天府奇珍,也都是当年天仙遗留。譬若沈元景在金石峡中得来的三朵紫青兜率,也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仙人御魔之宝。   两人为避免外人干扰,选定的地方在一处远离大陆,荒无人烟的岛屿。上头怪石嶙峋,毫无一点绿意,连鸟兽也不存。   四野茫茫一片,全是海水,方圆万里,更无一岛相邻,还是当年乙休探访西海磨球岛离珠宫少阳神君,无意中发现。   这岛上只有两座山峰,高都有三千丈,一南一北,间隔十多里,相对而立,平起平高。   沈元景到达之时,乙休早坐在北峰等候,抬眼一看,心中一凛,却是瞧出对手神采更加缥缈出尘,不出意外,应当是入了地仙境界。   他心情凝重,可嘴上并不承认,说道:“我从来对敌,要对方境界愈高愈好,除非穷凶极恶,绝少欺负境界低微之人。前番你不过一区区散仙,我还担忧胜之不武,现下你总算是有了进步,我也不必缩手缩脚。”   沈元景盘坐到南峰之上,只抬眼看了对方一下,懒得理会,闭目静待,一时无言,天地间只海浪激荡,轰隆隆作响。   一直等到了太阳高升入天中,两人缓缓站起身来。   乙休早就见识过沈元景的厉害,更曾听闻,对方所创的剑修之道,境界、法力及斗法能为,都是水涨船高,也不做试探,抬手就是一道大五行灭绝神光线。   此神光几乎可算是玄门中最厉害的一门术法,以灭绝为名,能消解一切。初始色只五彩,已经是威力绝伦,能破万法、损毁法宝飞剑,湮灭躯体元神。   练到高深处,才如眼前乙休这般,神光化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彩,威力增长十倍,休说人身,便是天府奇珍,应对不当,也不能硬抗,一触即毁。   沈元景立在原地,并不动作,只周身紫雾缭绕,等那神光落到上面,雾气往回上下翻腾,攻击如入一片虚空,全无音讯。   乙休眼睛一缩,饶是他高估了敌人许多,也料想不到对方进展这样神速。前番应对大五行灭绝神光线,尚且需要祭出剑丸,以飞剑之力叠加护身法光,已称得上是匪夷所思。   现下全不用任何法宝,不见法术,单单只是一层法光,就轻而易举将他绝招挡住,真个是惊世骇俗。   他暗中估算,敌人这般神通,休说是峨眉三仙二老,就算是极乐童子这等天仙境界之人,也决计难以做到。虽他猜出其中恐有什么蹊跷,可心底依然生出一点不相信来。   好在乙休心志坚定,立刻明白决斗之时,不可分心,忙将杂乱思绪抛开,大喝一声,扬手就是一团神雷,色作七彩,借着阳光,在空中反射万道各色光芒,耀得人眼发花。   这一门五行神雷,已不是他师父一辈传承,而是他综合门中道法,得了合沙奇书,从大五行灭绝神光线中领悟而来的一门雷法,兼具神光破灭与雷法降魔手段,厉害非常。   沈元景仍旧是要试探护体剑气的坚韧程度,并不还手,只是周身紫雾更加浓郁,等神雷落下,轻微爆裂几声,雾气减少了一小半。   他脸色微微一变,明白若只凭借一身紫气,虽能够挡住对方一记神雷,可也不是全然无损。   乙休气得脸色通红,喝道:“好个清玄子,竟然拿我来做喂招之人。”双手一挥,瞬间又是十多团的神雷打来。   沈元景不敢怠慢,手上微动,一柄飞剑激射而出,在空中一兜,分化十多道剑影将之拦截,隆隆几声巨响,神雷爆裂,那分出来的剑影一样不存。   乙休见攻击总算有用,暗自松了口气,五行灭绝神雷连珠似的打来,三五一团,八九一堆,似乎全不需法力一样,连成一片。   沈元景一指飞剑,立刻腾起剑气,化作一根根的紫色丝线,似乎受风一吹,飘落雷阵之中,但挨着一团,剑气爆开,引得神雷一齐炸响。   这等练剑成丝的手段,当年乙休在百蛮山,就见着对方用来对付绿袍老祖的百毒金蚕蛊,一击奏效,神异莫名。自己也曾暗中几番演练,剑气化丝倒是不难,可千八百道,每一样都在掌控,就无法领悟。   只是此种手段用来对付五行神雷这等死物,似乎毫无必要,他猜测沈元景还是在做个验证,似乎对方到了地仙境界之后,无有与人交手的经验。   他心中恼怒,但还是耐着性子在神光与神雷中切换,对方也只用剑光分化与练剑成丝两种手段,过得小半个时辰,才开口道:“你这剑招可曾纯熟?省得过会我动了真格,将你击败,你又不服气。”   沈元景嗤笑一声,说道:“我境界提升之时,剑术一样增长,何须你喂招?我不过是想看看,你将五行道法修炼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我还有几个不练剑的几个弟子,若过来请教,也有话可以搪塞。”   对方自然不信,他语气转淡,道:“况且前番我已经说个明白,今日一战,不是切磋之斗,终究要分出个生死来。”   乙休冷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何时。”双手一搓,神光激射而出,不止于粗粗的一道,而是十道、百道、千道,细如牛毫,根根如针。   九天元阳剑也不见有何动静,仍旧是紫雾翻滚,抽出一缕缕的细丝,如同云霞蒸腾。   光雨噗噗的打落,紫雾最边缘的一团,似战阵之中最前的士兵,虽然勇猛,也要顿上一顿,后面的却源源不断的涌来。   这一场消耗又是持续了半个时辰,乙休见对方法力浑厚,完全不见疲惫,也是有些诧异,暗中催动道法,神光针落到紫雾,立时化作五行神雷,爆裂开来,噼里啪啦的连城一片。   神雷威力虽不及他专门发出的那般威力巨大,可架不住数量众多,一连串的响动,竟也将对方的剑气打掉三层。   乙休一鼓作气,更催法力,光雨更细更密,铺天盖地,将对面山头一齐笼罩。   双方斗到现在,脚下石头是一点损伤也无,现下受此一击,小半的山头消解,生出一个十丈高的悬崖,岩壁光滑如镜。   沈元景轻笑一声,剑上浮起八道虚影,落在八卦方位,齐齐发出紫光,也是如烟一般的氤氲,相交结成一团更大的紫雾,恰好将这一片护住,任凭那五行神光神雷如何爆响,也攻不进来。   九天元阳尺原本便是一件至宝,催生紫气护体,可御邪法,十方魔头,不能侵入,更兼凝定神魂,抵御心魔,神效无边。金花御敌,一应有形无形之质,飞剑法宝,神光神雷,非止能挡,更能御敌于外。   两者虽都由宝尺本身而来,却是独立,经由他化尺为剑,除有原本神效之外,更是熔炼各种功用为一体,紫气可挡飞剑,金光亦能清邪,轮转变化,毫无窒碍。   乙休见得对方一直不攻,也有些恼怒,不过到此已算明白,对方法力绝不能以新进地仙视之。暗吸一口气,道法骤见变化。   神光脱手而出,尚且还是七彩,一旦落到紫雾上,立时变换了颜色。黄蓝两异,青红不一,根根皆不一致,效用也是分明。   赤如火焰灼烈,黄似泰山压顶;绿意浸染,紫色迷幻;橙亮、青发、蓝寒,一时轮转,一时杂乱;间或神雷滚滚,乙木、葵水,冰雹一般落来。   沈元景神剑所发紫雾,不由自主的跟着动荡,如潮水涌动,时高时低,又似鼎中沸水,腾腾迭迭。他几番调动法力,也不能够平息,只得也起变化。   但见四个方位的剑影微微跳动,华彩一闪,紫色立刻换成了金色,雾气也是一变,金光生发,已不是烟雾,像一个个小太阳落到了凡间,耀眼夺目。   紫金交加,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应五行雷法,各色神光,落到其中,就好似雨点落到宽广的湖面,虽涟漪不断,可也消解无形。   乙休见得这样一手,依旧是被对方轻易化解,双手一抬,无数的各色光线在半空旋转起来,拧成一条粗大无比的圆团,又复作七彩,落入漩涡之中,轰然爆裂开来。   两眼无比的光芒,在两人中间绽放,耀得天地纯白一片,不能视物;“轰”的一声巨响,将世间所有声音全都吞噬。 第167章 摧山   等到光芒消散,两座山头上已经是千疮百孔,车轮大小的窟窿比比皆是。   沈元景面前还是九道剑影,剑光紫气虽耗去了大半,可依旧凝练,显然没有受到的损伤。他轻轻一点,九剑合一,只余紫气,落到两山中间,轻轻晃动,似在邀战。   乙休冷哼一声,双手一扬,又是一道七彩虹光泛起,却不激发,而是催动全力法力,驱使那七种颜色渐渐靠拢,捏合一起,化作纯白一道光芒,激射而出。   沈元景元神急跳,身躯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知是对方此招厉害,神魂预警,如何敢怠慢。当下将九天元阳剑催动,紫色翻腾一阵,从中凝出一朵金花,有茶杯大,一个恍惚,已形如车轮,挡在神光之前。   嗤的一声,似烧红的铁入落到冰雪之中。神光崩解,化作满天烟霞,绚烂无比;金花在空中虚闪一下,如同蜡烛上的火焰被吹灭一样,消失无形。   对面乙休再催神光,可刚七色合一,才见一点白色,顷刻跳动翻转,里头透露出一丝黑色来。他心知功力不够,强融不成,只得叹息一声,把这等黑白两色神光打来,依旧是被对方一朵金花拦截。   这次挡住神光,金花只是晃了一晃,残缺了两片花瓣,却并未凋零。如此来看,矛盾之争,已分出了胜负。乙休终究是功行不够,无法将最厉害的纯白神光维持。   沈元景笑道:“驼鬼技穷矣。你若是没了其他招数,且瞧瞧我的厉害罢。”   九天元阳剑摇晃一下,眨眼已经是千百道剑影,密密麻麻的,剑尖全对准乙休,呼啸声起,骤雨一样密集,扑向对面山头。   乙休单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圆圈,环一样的光膜现在身前,色彩斑斓。剑光极为精准,尽数落在着圆环上,一点也不外泄,咄咄声如箭中靶。   沈元景见对方似要和自己斗气,挡了许久也不反击,轻笑一声,并不说话,依旧是凌厉的紫光化剑,中间夹杂密密麻麻的金光,点点如绣花针一样粗细。   紫色剑影落在圆膜,都被阻隔,力道轻重不一,荡起圈圈涟漪;金针却是锋锐异常,一击便钉在上头牢牢不动,铺满一片之后,金光一个闪烁,圆膜上现出无数裂纹,瞬间破灭。   等乙休反应过来,已经迟了,有千百点金光打在他护身法光上,虽都被阻隔,毫无伤害,可毕竟是棋差一着,落了怯。   他不禁脸色微红,恼怒万分,正待说话,可沈元景并不停手,更多道剑影与金针,遮天蔽日,从前后左右袭来,将整个山头笼罩在内。   乙休向来不喜防御,只是眼下敌人攻势凌厉,也只得冷哼一声,手上现出一团七色神光,赤橙黄绿青蓝紫光彩在内部流动,往周遭一刷一绞,将一切攻击尽数湮灭。   沈元景轻咦一声,想到前世书籍里头的一桩神异道法,有心再做试探,便将漫天的剑光一收,分化出三道剑影,各有模样,齐齐奔向敌人。   先前他都只是用法术剑光攻击,现下才算动用了真正的剑术,或矫若游龙,姿态灵动;或直来直往,刚健强劲;或浮浮沉沉,古怪刁钻。   乙休的剑法虽然不差,可也万万不能和沈元景比肩,对敌向来是用道法神雷,纯以法力压人,见得对方手段精妙,更加是不敢用些此等手段。   他仍旧将七彩神光往前一放,分出三道,一绞之下,那三道剑影竟不能躲,直直的坠入其中。   沈元景有也吃惊,心道:“这可真有些五色神光的功效。”暗暗感应,察觉神光中的剑影还能勾动,才松了口气。   每团神光都仿佛太古山岳一般沉重,将剑影死死压住,哪怕他以大法力催动,仍旧不能抽回,只得使了个虚实变化的手法。   乙休本在催动法力镇压剑影,忽察觉手上一轻,剑影已然从神光中消失,再看过去,却是落在半空之中,再度袭来。   沈元景将一身所学剑法尽数展露,有百道剑影之多,将敌人团团围拢,各展攻势,却都一样,只对方刷动神光,任凭飞剑技巧再是高明,一经落到七彩之中,也尽数被收起,拿此神光无可奈何。   他也不懊恼,笑了几声,说道:“想不到我这剑法,竟然被你这样破去,驼鬼也是厉害。你能创出此等神功,恐怕已经超出前辈许多,神仙末劫想必也不能奈你何。   这样斗来,才算有趣,不过我还有许多剑技,不是那么容易阻挡,你可得好好领受,不要死得太快。”   他将所有剑影尽数收回,聚拢而成一柄,在空中摇摆沉浮,金光渐渐泛起,庚辛之气反而越凝越薄,骤然一个闪动,化虹而来,转瞬到了眼前。   看似平常的一剑,却叫乙休脸色大变,连七彩神光也不敢硬接,但见金光一闪而逝,已是急切晃动身形,落在一边。嗤的一声轻响,几乎不能听闻,接着才是震天的轰隆声起。   剑光化虹与剑气雷音叠加,其速迅过闪电,其势凌厉无比,饶是乙休反应奇快,又有七彩神光护身,还是挨了一剑,肩膀上冒出一朵血花,更有剑意侵入神魂。   他闷哼一声,元神一凝,将剑意迫出,又涌动法力,周身腾起七彩之光,反用道法,将自己护在里头,落回山顶。   才一下脚,顿觉不对,只听得咔咔之声轻轻响动,接着如有雷霆从底下涌动,一路往上,声音渐巨,整座山头也跟着晃动。   他往上飞起了百丈,就见着此山沿着顶部,裂成两半,往下蔓延,一直到了山腰,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分成一东一西、隔着有十丈之远的两座新的山峰,露出光滑的两片山壁,簌簌落石。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乙休脸色变化,轻哼一声,一点七彩光团从身上掉下,落到脚下裂缝之间,一个拉伸,化作一道丈余宽的虹桥,连接东西两峰。他踩在上面,又发五行神光神雷侵扰。   沈元景已是拿出了真本领,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反手催动飞剑,将对方雷光尽数湮灭,再化剑如雨,顿时整个天空都是紫色金色的飞剑,罩在乙休头顶,随他一声呼喝,齐齐落下。   乙休深吸一口气,七彩光华一划,一下就抹掉许多飞剑,剑里头有的一触及便散做一缕青烟,有的却是重如山岳,往下力压。   他脸色大变,若只是几道袭来,尚且能够应对,只是这头顶无数飞剑,如何能够分得清楚哪一柄是剑气催发,哪一柄又是剑光分化?   一道一道的剑影落下,已令他脚下虹桥吱吱作响。倘若他此时飞身空中,还不至如此狼狈,偏他性子执拗,认定前番躲藏已经示弱,不可一而再再而三,现在一旦离开,便是认输。   沈元景笑道:“看你能够顶到什么时候。”剑光之中,又有九柄如同方才切开山峰的金剑,渐渐凝实,毫不遮掩,到后来一个俯冲而下。   乙休脸色发白,还是不肯让开,双手一合,不管不顾,压榨全身法力,元神暴涨到了极限,七彩紫色接连跳动,化成一片纯白。   “砰砰”九声巨响同时生出,“嗡”的一下,虹桥顷刻“咔咔”断裂,金剑、白光“咻咻”,带着乙休一起,“当当”几下撞到两峰底下,万道剑光同样跟来,“隆隆嘣嘣”连番跳动。   接着便是金白紫光并七彩大作,将这两片山峰包裹入内,“轰”的震天之音,蕴含剑气法光之力,远远荡开,横扫之下,嶙峋怪石尽数消解,连海面也像是被斩掉一块。   剑气切割,五行湮灭,连蒸腾为水汽都不能够。方圆十数里的范围,凭空少了十丈高的海水,现出一个巨大的坑来。接着便是海水倒灌,大浪涌起激荡,溅起百多丈高的水花。   硝烟散尽,沈元景立在完好的南峰之顶,北峰已荡然无存,底下一个天坑,只乙休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浑身血淋淋的半跪。空中一柄飞剑,金光紫光流转不停,悬在他头顶。   沈元景轻笑道:“你业已败北,还有何遗愿,我若心情好,说不得带替你完成一二。”他从头至尾都站在原地,一步也未挪动,更显悠然。   乙休双目圆瞪,怒气喷涌,欲要再战,只是略一催动法力,紫府鼓胀,元神空虚,法光落在体外,只三五尺,已不能进,喝道:“要杀便杀,无须多言。”   “唉!”旁边传来一声叹息,现出一个鸠形鹄面,穿着一身黑衣的中年妇人,停在半空,烟笼雾罩,凌虚飘浮不定,说道:“事到如今,还是一味要强。”   “你怎地来了?”乙休脸色一变,神情露出一些紧张,说道:“赶紧离开,我的事不要你管。”   沈元景笑道:“驼鬼,我与你的仇怨,还不至于迁怒到你夫人头上,急吼吼的作甚?”   他又朝着妇人说道:“韩仙子若是要来杀这驼鬼,为你那些个兄姐子侄报仇,便请动手,我自不会阻拦;若想要劝我放过你的夫君,那便开出价码来,看你用什么打动我,能够换他一命。” 第168章 韩仙   乙休摇晃着站起身来,就要开口,却见韩仙子打出一道法光,见他裹住,张口也不能言语。她这才转身,掏出两个宝袋,指着其中一个说道:   “这是我父大溟真人韩霄、我师野云仙子申无妄,以及洞府前主人六浮上人,收拢的一应道书秘法,来历非同小可,皆在其中。”   又从另一个宝袋中取出一对信符法牌,一根满镌古篆文的铁尺,一支玉笛,两把数寸长的钱刀,三枚黑玉连环,两个古戈头,还有一面细如蛛丝网子,如此零碎的十多件,俱都色泽黯淡的法宝。   她道:“这一些也是我父、我师、六浮上人、我,收来的一些前古至宝与天府奇珍,俱都威力宏大。其余零零碎碎还有一些,我来得匆忙,不及收拢。道友若是有意,可持我府中令牌,尽数取去。”   沈元景见那这一堆法宝,虽看着不起眼,可仔细瞧来,都是神光内敛,功用绝不在玄阴简、龙雀环这等法宝之下,笑道:   “我门下有个弟子,聪明伶俐,颇得长辈兄姐宠爱,由此得了许多好处,人称多宝童子,可与韩仙子相比,算是小巫见大巫。”   他收回飞剑,放在手中摩挲一下,说道:“不过,我有此一剑已然足够,便是再多法宝,又有何用?”   韩仙子点点头道:“九天元阳尺本就是前古至宝,又经道友祭炼化成飞剑,更添神异。能比肩者,无非昊天宝鉴与九疑鼎罢了,也都在道友手上。   我这一堆破铜烂铁,当然比之不上,不过是个添头而已。我手中另有一物,想来是能令道友满意。”   沈元景眉头一挑,说道:“你是指那一对金蛛?”   韩仙子也不迟疑,取出一个虫囊,送了过去,叹口气道:“此物原本是当年我与拙夫游历东海,无意中杀死三条修炼数千年、为祸一方的恶鲛,解救出来的一双生灵。   后来才知,金蛛口吐丝络,不畏元磁,能将广成金船兜住,从元江底部拉起。只是我法宝已足够用,再多于飞升也无多大裨益,便从未理会。   我虽隐居岷山白犀潭,道友大名也是如雷贯耳,知你志向远大,更甚于我这不成器的夫君。无论是要与峨眉为难,还是逆天行事,想必都少不了广成遗宝相助。   其中法宝虽然厉害,道友或不稀罕,只是许多上古道书秘闻,已然不传于世,较我这一袋子,自是珍贵得太多。”   沈元景笑了一声,说道:“人道韩仙子、乙驼子夫妇,乃是旁门中最一流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驼鬼只学了个宁折不弯,却耳聋目盲,心胸狭隘,不及道友远甚。   你这一番言语,使我不能拒绝。也罢,法宝道书你拿回去,只是还有一事,你二人若依我,放过驼鬼,也自无不可。”   韩仙子见他接过金蛛,心中一喜,又听此言,有些紧张,问道:“请道友说来,若我能办到,定不推迟。”   沈元景淡淡的道:“这驼鬼功行已至,道友也是神光满溢,想来天劫只在这几个月。我要你夫妇二人,留在此地,从此不履中土,直至飞升。”   韩仙子松了口气,又有些为难,说道:“拙夫天劫确实临近,等伤养好,三月足够他飞升。只是我形体早失,非要重聚,方可渡劫,如此也需三五年功夫。   道友若是相信,我可立誓,在此闭关,直至飞升,不出西海,不往大陆。如道友不肯信,我也无法,只得拼死一搏,与他做个同命鸳鸯。”   “三五年功夫,我如何等得起?况且你若不能走,这驼鬼定也不肯离去。以他这性子,被人一激,打不过我,回头找我徒弟麻烦,可是经受不住。”   沈元景摇摇头,见着对方色变,说道:“也罢,我吃点亏,这里各有两枚聚魄炼形丹和三元固魄丹,想必你也知道用法。”   韩仙子大喜,接了过来,说道:“有此两种丹药,我便有把握在半年之内,重聚形体,渡劫飞升。”   此后她也不管乙休,只是自己依照前说,立下誓言。沈元景点点头,将飞剑一收,就要离去。   韩仙子忽然叫住他,仍旧将道书与法宝囊丢了过去,说道:“道友请收好此物,那洞府令牌,也在其中,一并算作赔罪与赠予丹药之恩。   驼子夫妇二人本事低微,性情又偏激,只这点傲气还能够一看。”   沈元景轻声一笑,顺手接过,说道:“也罢,总比落入峨眉手中好。”化光而去。   韩仙子这才解开乙休束缚,后者正要说话,却见爱妻双目之中,又是怨恨,又是柔情,兼具三分心疼,不由得心肠一软,声音转柔:   “夫人,你这是何必,大不了就是一死,驼子一生都不曾对人低头,如何受得了这大的委屈。”   韩仙子也不与他争辩,只说道:“立誓之人是我,又不约束你。你是走是留,由得你去,我何时管得了你?”说话间,偏过头去,眼眶已经湿润。   乙休心中止不住的愧疚,当年他毫不留情,将岳家一门杀绝,虽那些人罪有应得,可他动手,连转劫之机都不肯留,委实有些过分。   之后更是在韩仙子遭劫之时,因天机表明对方注定有此一难,之后才能因祸得福,是以真就狠心不管不顾,坐看妻子差几身形俱灭,落下个躯体毁损,躲在岷山多年不能外出。   后来乙休因此遭劫,凌浑等人趁韩仙子不能相助,几番算计,将他压在山下,成了驼背,也算是报应。   “你我夫妻一体,你立誓便是我立誓,有什么不同。只是,唉,罢了,再多说无用!”乙休哪能真个不管不顾的离岛而去,软着口气说了一句。   他见好容易夫人回心转意,肯来相见,不敢多话,转个题目说道:“夫人对我便这般没有信心,为何来得如此凑巧,还带着全副身家?”   “我若不来,你不是已经叫人杀了去。”韩仙子恨恨说道:“我本就是做了两手打算,若能胜,便拿着法宝助你;若是不能,最次也能用这些物事,换我俩一个转劫之机。”   乙休心中愈发感动和愧疚,强笑一声,再也不敢嘴硬,说道:“委屈夫人了,这一辈子积蓄,不能传之后人,用在此处,真是不知如何来说。”   韩仙子白了他一眼,说道:“不用在你身上,还能怎地?我那两个徒弟,你也知道,哪里守得住那么大一份家业?若洞府叫人鸠占鹊巢,也便罢了,只怕还是被人视作绊脚石,拉在前头挨刀的命。”   乙休过来拉住她的手,轻声笑道:“她两个哪有你说的那般不堪?”   韩仙子无奈道:“花奇太过憨苯,恐三言两语叫人白赚去,还对人感恩戴德;毕真真为人粗暴,本事不如何,偏偏性子却傲气,不知进退,胆敢插手峨眉与清玄这两个大派的争斗中去,白白替人挡劫还不自知。”   乙休越听越不是滋味,连忙截住话头,干笑一声,说道:“她两个又惹出什么事端,叫你生气?”   “花奇倒是老实,就算我传了她碧斜钩,叫她紧守洞府,是一刻也不敢出门,这性子与世无争,将来也能落个好结局。”韩仙子叹口气道:   “毕真真却是个孽障,得了神禹令后,胆大妄为,受了峨眉一干弟子蛊惑,竟敢去往东海,借着天狐宝相渡劫之机,参与埋伏清玄门下弟子,设计清玄教祖。”   “咦?”乙休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何时发生之事?是什么个结局?”   “就是昨日之事。”韩仙子说道:“你见着清玄子毫发无损,也应该明白,他趁机成就地仙,令峨眉派大败亏输。   我父师姐卢妪,被他杀得几乎形神俱灭,还是枯竹老人出面,保留了转劫的机会。此外追云叟白谷逸,却是没能逃脱,便有天蒙、大智两位神僧阻拦,一样叫清玄门三个晚辈杀得元神尽丧。”   乙休一震,那卢妪的道行法力,较他并不为差,昨日沈元景将之杀死,还从两大神僧手里脱逃,竟毫发无损,今日又来将自己击败,委实让人难以置信,连忙追问细节。   韩仙子所知不多,说了个大概,最后道:“我得了友人传讯,已不及询问详情,慌忙收拾洞府中的宝物,匆匆赶了过来,还是迟了一步。   不过也好,以此人斗法之能,便是我二人齐齐出手,也不过多撑一阵,惹恼了他,说不得真就将一身功行,落个烟消云散。”   乙休沉吟许久,才长叹一声,说道:“此人真真是数百年不出世的奇才,恐怕将来成就,能与长眉真人比肩,我实不能与之争锋,以往太过狂妄自大,以至结下仇怨,把夫人也连累。”   韩仙子见他真的服软,轻轻笑道:“舍去这洞府法宝,于我而言是去了枷锁累赘,又得了这两样神丹,也算因祸得福,能安安稳稳的重塑躯体,等待渡劫。   眼下这大争之世,风起云涌,老怪物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以我俩这点道行,真不够看,不如早早飞升,还能得一个清静。”   两人相视一笑,怨恨尽消。   乙休低头看了下周身破烂衣衫,调笑道:“委屈韩仙子,要与我这驼子兼臭叫花子,在这荒凉破败的海岛,作几个月的伴。” 第169章 礼物   沈元景回到三折崖涵虚仙府,众弟子欢天喜地,如同过年一般开心。   石生蹦蹦跳跳过来,一会捶背,一会捏腿,央他讲述了这一战的过程,前头还是一惊一乍,听得后来,果然是被韩仙子遗留的法宝吸引住了,又求着要长长见识。   沈元景逗了他一会,将所有宝物一起拿了出来,叫众弟子看了个分明,说道:“你们前次才得了枯竹老怪的赠予,这一些我先收起,等将来谁要用时,再来领取。”   他又沉吟一番,说道:“岷山白犀潭地仙宫阙,乃是汉时地仙六浮上人故居,被韩仙子得了去,将从前所得一应道书法宝都放在其中。   那地方神异,禁制重重,是个绝佳的修道处所。如我等不占去,时间久了,峨眉推算出韩仙子、驼鬼飞升,定然不会放过。   杨达镇守北邙,司徒平又在炼宝,此次便由英男你做个元帅,领着商风子、石生与芷仙一同前往。持此令牌,入洞府应当不难。   只是韩仙子还有两个徒弟,其一便是上次与你等作对的那个手执令牌的女子,是放是杀,随你们的便;另一个只不反抗,就不要动。   等将洞府占据,谨记要先把禁制演练、开启。若有意外,这里有一对信符法牌,元磁真金所炼,分阴、阳两面,与你一面阴牌,用以传声,无论相隔数十万里,讯息立刻便能到达。”   余英男接过洞府令牌,又取来信符法牌一观,材质似乎黑铁,并不起眼,约两寸来长,寸许宽,两头椭圆,中腰特细,仿佛大小两枚枣核连成一串。   当中太极上各有一线银丝,细如牛毛,针锋相对,时隐时现。背面一头有一个六角形的星纽,微微凸出。她按照师父所传法诀,用中指紧按背后星纽,朝正面大的一头喷出一口真气。   果然沈元景手中阳牌开始抖动,顿发毫光,便是用了法光禁制,依旧不能隔断。石生抢上前去,冲着阴牌吼了两声,果然从阳牌传出一样的声音。   他顿觉好玩,拿着飞奔出殿,躲在角落试验了许久,等余英男找过来揪住脸蛋,才一起出门。   ……   这四人才走半日,俞峦领着邓八姑,风尘仆仆的归来。   她见着沈元景平安无事,并不意外,听得此战过程与结果,虽然脸上绽放笑容,可仍掩盖不住些许忧虑。   沈元景奇道:“怎地,难道此行不顺?是那公冶黄不肯让出冰蚕,还是叶缤不愿教授八姑冰魄寒光剑的炼制方法?”   俞峦摇摇头,说道:“都还算顺利。我与八姑尚且未找玉清道友出面,公冶道友就十分慷慨,一点回报不要,将冰蚕赠予。   叶缤道友听闻有清玄剑法交换,更是连声说占了便宜,将南极几处有冰魄之精的极寒所在透露,等八姑闲暇,就要一同去取。”   沈元景更是不解道:“那你更有何忧虑?”   俞峦说道:“我听闻道友中了埋伏,接着大发神威,将卢妪杀死,便匆匆赶回道贺,无意在滇西撞见峨眉掌教妙一真人。   他从西海赶回,见得是我,攀谈几句,主动吐露此番得了妖尸谷辰讯息,是在西海鹿革岛潜伏多年的老妖人鬼王冼盈处,于是他生恐人多被西昆仑老魔算中,独身一人前往,将谷辰和冼盈一起诛杀。   他更与我说,幻波池开府在即,峨眉弟子与圣姑也有交情,自要用尽手段,全力争夺,叫我做个准备,如不愿冲突,趁早避开。”   她越说沈元景越是糊涂,先略过妖尸谷辰伏诛一事,问道:“幻波池之争,我们不是早有预料,你还担心什么?”   俞峦说道:“齐漱溟能独闯西海,诛杀妖孽,又敢放下如此大话,显然早有准备。我又听闻东海一战,天蒙与大智两位神僧都已出手,摆明车马站到峨眉这边,单单只你一人,恐怕应对不了。”   沈元景顿时明白了,笑道:“是否你师门天蓬山灵峤宫将有大事,几个师兄师姐无法出手?”   俞峦点点头道:“我接到大师兄传信,师父即将飞升,他们几个恐无暇顾及旁的事情。本来我也要返回灵峤宫,是师父说圣姑之事,关系重大,叫我不可因小失大。”   “此乃意料中事,无须过多担忧。”沈元景将媖姆与极乐真人飞升一事,加上自己猜测,说了个大概,道:“因涉及到圣姑道友真正脱劫,幻波池之战不可避免。   但到时候敌人不止是有峨眉,魔门也定会出手。至于局势如何,现下休想算个分明,多想也是徒劳无功,见机行事便是。”   见得对方愁眉稍减,又道:“况且还有许多事情,你恐怕是没有想明白。譬若极乐真人、赤杖真人都要飞升,释教几个和尚也差不多少,若敢全力出手,看我如何报复,送他们早升西天,省得留在人间捣乱。   还有峨眉掌教能对你那般客气,恐怕还没有得知白矮子丧命之事。最要紧的是,他提到了谷辰伏诛,可曾对你说过,青索剑何在?”   “自然是被妙一真人收回了。”俞峦迟疑一句,又恍然大悟,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只杀了谷辰,却没能找到青索剑?”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我猜是如此。你等等看看便是,这种事情,便是齐漱溟城府极深,也藏不住,起码魔教之人肯定是知晓,总不能他放弃这等震慑群邪的大好机会,只为了阴我一派吧。”   “若是之前不会。”俞峦语气轻松许多,笑道:“不过你徒弟杀了追云叟白谷逸,你又接连胜过卢妪和乙休,那可就不一定。”   沈元景笑道:“无妨,就算没有此事,难道我们就不提防峨眉派了么?于私已经是结下诸般仇怨;于公乃是大道之争,早已超脱生死。”   俞峦转念一想,似乎也正是如此,顿时更放下心来,跟着笑道:“看来是我杞人忧天。想必是因自灵峤仙府回来后,连日奔波个不停,一时由静到动,有些伤神。”   沈元景却皱起眉头,神色凝重,问道:“你地仙二劫,还有多久到来?”   俞峦一怔,默算一下,缓缓说道:“恐怕半年之内,就会降临。真是奇怪了,我从仙府出来,师父就帮我算过,应当还有几年才是。”   “原来还真是如此。”沈元景叹道:“天机复原之后,我还以为只是那些个临近飞升之人受了催促,不想影响如此之广。   二劫虽对道友来说也不算多为难,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你还是安心待着涵虚仙府,静待幻波池开启,就不要四处走动了。”   ……   转眼数天过去,商风子与石生归来,除了后者身上多出好几件挂饰外,还领着一个容貌丑陋的少女过来,正是韩仙子的徒弟花奇。   此女见着沈元景,上前恭恭敬敬的拜见,然后又站到一旁,看不出有丝毫怨恨。   商风子也不避人,说道:“我们到来白犀潭,凭借令牌,顺利入到洞府。里面只花道友一人在,听了韩仙子交待,并无反抗,且相助我等熟悉一应事务。余师姐喜她善良实诚,邀她留下共掌仙府。她却不愿,执意要来见师父。”   此时花奇才站出来说道:“师父临行前曾有过交待,说我福薄,承受不得仙府纠葛。若有自知之明,还能得善终,否则妄念一起,大劫难逃。是以虽得余道友抬爱,我也不敢领受。   冒昧来见前辈,是因我欲要前往西海服侍师父师公,而贵门几位道友,并不知两位老人家的下落何在,心中急切,请前辈成全。”   “却是个纯孝的孩子。若不成全你一片孝心,反倒是我的不是。”沈元景夸了一句,张开传音过去,说了一阵,花奇连连点头,正待拜谢,就听他接着说道:   “你师父、师公所在,我已说与你听,你一人前去便是,不可告知你那师姐毕真真。否则她心中不甘,惹了峨眉中人过去纠缠,万一在闹出什么事来,你师父师公又被牵连,休怪我剑下不肯留情。”   花奇本打算叫了毕真真一同前去,听得此言,心中一凛,暗想:“以师姐急切狭隘性子,见得洞府被占,定要闹事,若知师父师公所在,哪还了得?   那位余道友明明能够将我灭杀,却不动手;路上商道友和石道友也是客客气气,任我来去;眼前沈前辈风光霁月,令人心折。   这一门上下,尽是高尚之士,不会也无有骗我的必要。我还是遵照前辈吩咐,先去见了师父师公,再做计较。”   当下花奇拜谢,便要离开,沈元景又嘱咐道:“此去西海,路途遥远,且沿途虽不安稳,以你法力,大半倒也能够安然度过。   只是无论往下滇西还是往上西昆仑,都有许多魔头盘踞,实非善地。你可先往南走,或是北行,再折过去,应当要安稳得多。   不过如此一来,耗费时日益长,变数增多。我手里有一些丹药,你路上或许用得着。再有一些物事,你替我带个驼鬼,做个礼物。”   花奇再拜接过,等离开后,商风子问道:“师父,明明此女乃是仇家弟子,为何你和余师姐,都如此照顾?”   沈元景正色道:“自顾孝义之辈,便是仙帝佛祖,也要敬佩。漫说她与我等实无仇怨,便是真有,只不为恶,成全良操美德,也是为人应有之义。”   商风子似懂非懂,暗暗记下,预备回去好好琢磨。石生眼珠子转了转,连忙过来,拉住师父的胳膊又捏又揉,十分乖巧。   沈元景大笑,伸手抚过他头顶,说道:“你这孩子,一趟下来,身上已经添了这些新奇玩意,又想来打我什么主意?”   论起年纪,石生比裘芷仙、上官红还要大一些,只是他身世奇特,十岁也只当一岁,见识虽不浅,可心智仍旧是小小婴童,加之身形也幼,粉雕玉琢,天真赤子,任谁见了也都稀罕得紧。   他晃晃手腕,扭扭身躯,手镯指环光彩闪耀,玉佩珠链叮当作响,笑嘻嘻的道:“师父,我只是有些好奇,除却丹药,你特意要花道友带给她师公什么礼物?”   “无他,一件衣衫尔。”沈元景解释道:“一场大战下来,那驼鬼几近赤身露体,十分不雅。我送他一件衣服,想必是要喜极而泣。”   石生似懂非懂,顿觉无趣,自到一边,找两个芝人玩乐去。 第170章 幻波   “我原见依还岭四面都是崇山恶岭包围,毒蛇野兽遍地可见,以为是一处极为凶恶的地域,却不料在这里头,还有此等山灵水秀的小山谷。”   沈元景盘坐大石之上,眼见麋鹿野兔等小兽栖息游行,笑着对俞峦说道:“此地便是当年你撞见红儿的地方么?虽地域不广,却也是一处难得的修道胜地。”   空谷寂寂,清幽灵奇,老松巨柏,郁郁森森,参天蔽日,更有岩壑深秀,灵药异果满处皆是,珍禽异兽,随意奔走,见人不惊。   沈元景与俞峦两人预备要来幻波池相助圣姑,未免被敌人发现,提前了几天,偷偷循着圣姑指点的一条入岭捷径,入到依还岭。   此小道沿着一条绝涧延伸,涧广逾百丈,下有千寻恶水,蜿蜒难行。一路尽是沼泽,泽底污泥,瘴气极毒,终年不断。   索性两人法力深厚,因不能飞遁,也是花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来到了这样一个好地方。因为时辰未到,贪看一阵风景,沈元景乃有此叹。   俞峦轻笑一声,说道:“圣姑洞府深藏在岭顶幻波池底,分五个洞府处。中洞是她仙蜕所存,不能轻动;东洞是藏珍之所,等洞府正式开启,道友若有闲暇,记得取走。   西洞是炼丹炉鼎之地,有遗留一炉毒龙丸,采三千六百四十七种灵药合炼而成,能助长功力,最得异派中人喜爱,我等倒是无用,不须去争。   南向一洞,为她生前修道之所,此时尚不能入内,但一应道书,全在其中。至于北洞,更是重中之重。上层为艳尸崔盈盘踞;下层乃幻波池的发源,全洞命脉,首要便是掌控此地,不到时辰,不能入内。   幸亏这处胜地有一暗门,直通北洞下层,是她当年故意留下,以待有缘,等到开府之日,可提前一个时辰入内。当日若非圣姑指点,我一样也寻不过来。”   沈元景笑道:“可惜我去不得,只能道友你独自摸索。好在你精擅阵法一道,又与她亲善,想必里头纵有一些厉害的阵法机关,也不至拦住你。   只是那艳尸崔盈,狡诈险恶,若躯体尚未复原,还不妨事;否则定是为祸无穷,你切记不可大意。”   俞峦点点头,说道:“无妨,我有道友借予的昊天宝鉴,洞若烛照,任凭她来耍弄手段,也尽在掌握。况且神灯在手,能克邪魔,她若不出,躲在北洞上层,尚可留得一命,否则定要让她灰飞烟灭。”   随即,她略带歉意道:“可惜圣姑生性,最恶男子,直至成道化去时,仍未能免除这点私见。便是洞中一应灵药异宝,俱都是要传女不肯传男。   若我一人前去还好,倘若带着道友,以她那性子,定会在里头预备了许多针对男子的障碍,道友虽然不惧,但总要耽搁一点时间,平白将这一点先机拱手让人,是以还要委屈道友在洞口等候。”   沈元景道:“我今次来,便是相帮道友。等你进去,将这阵法枢纽掌控,再引来圣姑大敌,一经除去,她便能安然度过人劫,飞升紫府,位列天仙。   如此你得了这洞府,将来借助里头道书,助我完成九曲黄河大阵,免得一座好好的紫云宫,只能封禁在南海底下,不得启用。”   俞峦摇头道:“此来只是为了相助好友渡劫,并消灭崔盈,来报当年迷魂之仇。等完成此二件事,我便要返回天蓬山,预备地仙二劫,直至飞升,恐怕也难得出门几次。   金石峡那一座仙府,我都留给八姑,至于此地法宝、洞府,要来更是无用,预备留给红儿,也算完了这桩缘分。”   两人计议得当,沈元景便道:“如此我先去潜藏,三日之后才是开府时候。除去我们,也只峨眉知晓此事。不过一旦开府,动静不小,定会叫其余各方推算明白。   不过两个时辰,就会有第一波人到来,介时定是一场混战。不过这些你勿需担忧,我会先截住峨眉派之人,再拖延一阵,你至少能有四个时辰,尽情施为便是。”   俞峦点点头,寻了一极隐秘的路,很快消失,是去到暗门口做准备。沈元景将身一摇,动用从无形剑中悟出来的隐藏之法,悄然往洞府正门。   洞府在幻波池底,深入数百丈,有五个高大洞府,齐整整的分排在四围石壁之上。他见五处洞门质地,都颇类珊瑚,上面有两个大木环。   这东西南北中五座大门,为青白红黑黄五色,分化五行,若不懂得破解,以蛮力攻击任意一门,其余都要跟着反击,大阵一搅,功行不够者,都要化作飞灰。   他再细细探查,发觉周遭一切,都有禁制,似独立成一空间,与外界毫无干扰,暗道:“如此甚好,免得下手重了,将这一处盛景破坏,岂不是罪过。”   ……   三日之后,申酉之交,河里传出动静,一个长有三丈、柳叶包裹似的巨梭,落到此地,初看密无缝隙,等停顿好了,中间骤然现出来一个门户,跳出三个少女。   为首一个,便是圣姑好友白幽女转世之身,女神婴易静;另一个脸带倔强神色,眉宇之间蕴含煞气,周身紫光浮动的女子,便是沈元景多年不见的李英琼。   另有一个矮胖的小尼姑,满头上疤痕叠叠,蜂窝也似;一张脸蛋真是钉鞋踏烂泥,翻转石榴皮;浓眉如刷,双耳垂轮,细眼眯长,扁鼻掀孔,配上一张又阔又大的凹嘴,怪异难看得紧。   这尼姑先是举着朱梅的天遁镜,四周晃了个遍,见得无人,未语先笑,说道:“易师姐,琼师妹,这次几位师长合力推算,终于是算明白幻波池开府,较之前快了一刻。   有灵云和霞儿师姐,领着一干同门在入府必经之路,拦截清玄派,他们定算不到咱们三个,借助易师姐家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入到此间。”   易静得意的笑道:“癞姑师妹所言甚是。那清玄子向来自大,又爱摆臭架子,每次出手,都要让门下弟子先行,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享受那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人作呕。   今次他绝想不到,掌教师伯早有准备,兵分了五路。只清玄派那一点点人手,定然是要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应接不暇,最终落个大败亏输。”   李英琼听得她贬低沈元景,眉头一皱,只是不好多说。易静并未得见,癞姑却看得分明,忙道:   “几位师姐师兄在前阻截;又有师伯师叔从旁协助,咱们身为主力,可不能落后,眼下时辰已到,还是赶紧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易静点点头,说道:“这东南西北中五个洞府,中洞暂且不用理会,东洞乃是藏宝,辛苦癞姑师妹;南洞却是炼丹之所,请李师妹出手;北洞乃是枢纽,重中之重,自要我来。”   言毕,她也不等两人反应,往前射出,就要动手,忽然身形一窒,似被什么挡住,吓得往后急退,连九天十地辟魔神梭都拿了出来。   李英琼和癞姑连忙跟上,一左一右护在她两边,往前仔细一看,只依稀辨出有一片薄得几非目力能见的烟痕,毫无光华,也无甚形迹,飘荡在前头。   她三人大吃一惊,再往四周一看,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已有了此物遮挡,将人笼在其中。   李英琼性子最急,扬手便是一道神雷,落在烟痕之上,但见火光微渺,嗤嗤两声,即刻湮灭,竟一点用处也无。   易静眼睛一缩,惊疑不定,暗道:“李师妹虽入道晚,但最为受宠,得传《九天玄经》,这一手雷法,看似寻常,可威力极是不凡,便一般散仙,挨得一下,都要殒命。   这一样透明丝绸般的法宝,是个什么来历,如此厉害?此地荒凉,又无人进来,恐怕是圣姑遗留,落在此地,专门阻拦妖邪。正好我手中有了子午宙光盘,攻击犀利,防御却差,若得此宝,护身无忧。”   她想到这里,忙诚心一拜,说道:“故人白幽女依约来此,还请圣姑珈因显灵,让我进去,助你脱劫。”   “你终于承认自己是白幽女了。”空中传来悠悠一声,沈元景现出身形,居高临下,看着易静,眼光很是凌厉。   三人吓了一跳,都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人。   易静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坏了,此人心胸狭隘,想必对我伤了他徒弟一直耿耿于怀,恨我入骨。十多年前,他因被嵩山二老逼迫,立下誓言,不对峨眉晚辈出手,才避开了我。   眼下我无意中承认了是白幽女,便算是余英男长辈,前番出手是站不住脚。想那白谷逸,便因此中了他的圈套,才落个身死魂灭的凄惨下场,若他依样找上我,怎生是好?”   她脸上尽是惶恐,却不自知,反是暗扣九天十地辟魔神梭,预备逃离。   沈元景将她动作看在眼里,淡淡的道:“你尽可试试,神龟殿的乌龟壳子,能否穿过我这如意水烟罗。”   易静一听是韩仙子那件大名鼎鼎的法宝,顿时勇气消散,脸上尽是汗水。   此时李英琼却突然越众而出,上前磕头道:“英琼拜见师祖,恭祝你老人家万福金安!”   沈元景含笑点头,示意他起来。   边上癞姑早猜出他身份,又见得易静模样,明白其中大有纠葛,心中焦急,却无办法,耳听李英琼问候,福临心至,忙上前一步,大声道:“北海屠龙师太善法大师门下,见过清玄祖师。”   又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说道:“师父曾说,你老人家是与我师祖一辈的高人,叫我遇着了,千万不可怠慢。易师姐,你还不过来拜见!” 第171章 请教   沈元景微微一笑,说道:“原来是沈琇道友的徒弟,机灵之处,与你那师父全然是两个模样。这番话虽是要替人开罪,不过若叫你师父知道,你让她平白无故的小了一辈,说不得都要祭起屠龙刀。”   癞姑闻言,将头一缩,左右偷看几眼,似师父真来此处,脸上变作害怕,说道:“晚辈胆小,前辈可莫要吓我。易师姐和琼师妹心肠都好,自不会将我今日话语外泄,师父怎可能得知?”   她摇头晃脑,模样甚是滑稽,说道:“再者,便是知道又如何?我也没有说错,前辈与极乐真人平辈论交,同我师祖心如神尼,如何不是一辈?   易师姐,你前世白幽女,也和我师父一样修道年长,来说说看,我说的是也不是?”   易静脸色涨红,极度不愿丢了这个面子,只是心里清楚,若此时她不低头认小,说不得眼前这脾气古怪的人,一剑就把自己斩杀了去。   特别是对方脸上似笑非笑,目光平静,分辨不出想法,反倒叫人害怕,又想到方才那一番言语冒犯,肯定是被对方听去了,仇上加罪,只得低声道:“癞姑说得不错,前辈大人大量,请赎晚辈冒犯之罪。”   癞姑只是要她抬高敌人地位,架在空中,却没想到易静直接认错,岂不是送了对方把柄?忙转过头来,眼巴巴的看向对面。   沈元景笑道:“也难为你这小尼姑了,拐弯抹角,不就是怕我出手么?你放心,我当年和那白、朱两个立下承诺,不可主动对两家晚辈出手。   白矮子不遵承诺,落下个形神俱灭的下场,这等教训,我怎会不胆战心惊。只你们老老实实,待在这里不动,我自是不会将你们怎样。”   癞姑这才安心,大喘了一口气,仍旧笑嘻嘻的说道:“前辈气质缥缈,可威严处比我师父更甚,真叫人害怕。是不是你们姓沈的,都是这般令人望而生畏?”   沈元景修道以来,所见人物,无论老友幼,大都是持重人物,如英男、英琼这等直爽的较少,只一个石生赤子之心最是稀罕,癞姑这般混不吝自来熟模样,倒显有趣。   他便说道:“你这小尼姑心思通透,人也侠义,是个修道的好材料,将来成就或在你师之上,定不会辱没了令师祖威名。”   “前辈谬赞。”癞姑立刻苦起一张脸,做伤心状,说道:“师父常常责骂我不够端重,差了师姐眇姑远甚,忧心我性子如此跳脱,心思驳杂,将来恐难有大成就。”   沈元景哈哈一笑,说道:“令师真是严谨纯一,难怪当年心如神尼特意找了长眉真人,将她讨去做徒弟。不过她此言有些偏颇,你看世间诸多门派掌教,哪个不是心思通透之人?   便是峨眉派,当年长眉真人传承衣钵,为何单单选了齐道友,不也是那玄真子为人偏执,不懂变通;苦行头陀性情冲淡,无论如何做事,都太坦荡。   至于灭尘子,道行功行,为人处事,性情心思,那一点都不如齐道友,若是选他,峨眉焉能有这般兴旺?”   癞姑知道对方既然守在这里,想要逃脱或是传递消息,都是不能,也乐得闲聊,听这些长辈秘闻,津津有味。   见他性子全然不是峨眉许多弟子说的那样,凶狠霸道,蛮不讲理,顿生好感,便完全放松,说道:   “前辈现下这个模样,又和我师父全然不像了。我每每问她江湖秘闻,她总怪我不够专注,曾说若我练到一刀之下,敌人头颅落地,任他过往种种辉煌龌龊,不都一样烟消云散,有何打听的意义?”   沈元景道:“令师真心如神尼弟子也。不过这话心如神尼说来,极为妥帖;你师父如此行事,未免过于刚硬。”   癞姑便知对方似在挑剔师父屠龙师太道行修为,心里隐隐不悦。但她转念一想,此人身份地位,若按峨眉门中猜测,休说师父,便是与师祖心如神尼,也不遑多让,才有释然。   不过任由对方臧否师长,总是不好,她忙道:“方才易师姐的言语,我想前辈应当是听见了,可意态悠闲,似全不在意,难不成是要拿我们几个做人质,换得太行山一众道友平安?”   “你这小尼姑鬼灵精的,是怕你们几个被我困在这里,外面的人不知么?”沈元景笑着虚点了点她,道:   “峨眉敢上门堵我,有把握的,无非是玄真子拿着两仪微尘阵或是齐掌教手执灵翠峰,俱都是聪慧之人,现在定然已经发现不妥,不就就要来此,你就不要多操心。”   李英琼忍不住问道:“那师祖便不怕齐师伯他们,伤害到英男姐姐几个?”   沈元景笑着答道:“玄真子一心光大峨眉,若是他前往,有白矮子前车之鉴,但凡无把握将我杀死,也是不敢以大欺小。换了齐道友过去,他处事计谋深远,为人谨慎有度,更不至如此不智。”   李英琼见他这般说话,也稍稍去了担忧,又升起疑惑,道:“师祖对掌教师伯似乎很是欣赏,为何两派不能求同存异,非得要斗个你死我活?”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话要说来,可就繁复了,你只需明白,此乃大道之争,不得不为之。”   癞姑接口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就是大敌在后追赶,两个富家翁争着要过一座独木桥,谁都不肯相让。”   李英琼仍旧不甘心,追问:“为什么就不能起过桥?”总算她没有说出谁让谁先的话语。   癞姑叹了口气,答道:“追兵甚急,桥只那么宽,若要一起通过,便是两家各要丢掉一些东西。”   这小尼姑意外的聪慧,沈元景赞赏的点了点头,见李英琼沉默不语,说道:“英琼,你不要纠结,峨眉与清玄,并无对错,只当是利益之争。   你也练剑,应知愁情杂绪过多,有碍修为。所谓该出手时就出手,若带犹豫,则心不纯,意不顺,剑不利。”   李英琼点点头,深吸口气,突然放出一柄通体紫色,神光奕奕的飞剑,说道:“我先后得父亲、二叔与英男姐姐传授剑法,管中窥豹,得见祖师剑法,天马行空,实非人力所能揣度,常深恨无有当面请教的机会。   今日祖师亲自,又得闲暇,更有法宝护住此间,乃是一个绝佳的演练所在,是以英琼斗胆,请祖师成全。”   沈元景哈哈一笑,说道:“我才说你不够果决,你便扬眉剑出鞘,与英男一般无二,果然是双英并秀。来,让我看看,你这些年的剑法,练出个什么模样。”   李英琼行了一礼,催动紫郢剑,落在两人面前,起手姿态,竟是凌空的一个“苍松迎客”,随后才将飞剑化作一道紫光,激射而来。   沈元景伸手一点,空中现出九天元阳剑,同样紫气盎然,迎了上去,见得对方先使出一入门剑法,接着才展露真正本领,将学来的诸多剑术一一演练,剑上法光也是由淡到浓,气势愈来愈凌厉。   旁边癞姑看得眼都不眨,跟着比划两下,倍觉艰难,喃喃自语道:“原来琼师妹的剑法如此高明,难怪师父曾说,单以成就来看,她将来是峨眉三代弟子首位,连灵云师姐也不能及。”   易静也是十分吃惊,暗想:“她身负天眷,得清玄、峨眉两家之长,将剑术练到这等地步,倒也不是浪得虚名,足堪与我为友,以后倒是要亲近一些。”又见紫郢剑古奇威猛,玄奥无匹,羡慕不已。   李英琼心神全在剑上,紫电飞光,矫龙腾云,似天外流星,如半挂朗月,急急不可触,皎皎不可掩,烟华弥散,贵气蒸霞,仙人之降,冯虚御风。   沈元景面上满是赞赏,收敛了元阳剑光,神剑只做抵挡,仿佛海中孤舟,虽巨浪滔天,自起起伏伏,安然无恙。   李英琼越攻越是惊讶,对方显然是有意喂招,她也就放开了手脚,全心全意,本拟纵胜不得,也要占得一点上风,却不料对方剑术也是水涨船高,任她如何用力,都被风淡云轻的应付掉。   她满眼所见对方招数,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精准到了极点,完美无暇,每一招每一丝,恰到好处将自己攻击抵挡,绝不多用一分力气,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斗到最后,李英琼已将所有的剑术尽数用完,再无新招,才将紫郢剑收回,心悦诚服的道:“师祖剑法实非人间所能力,弟子言辞短浅,不知如何言说。”   沈元景笑道:“你已将基础打牢,再往上行,便可蜕变出自己的一门剑术,从此海阔天空,任凭伸展。你且过来,我将清玄剑法说与你听。”   等李英琼过来,他将最关键的剑丸炼制之法,以及剑光分化、剑气雷音等几门神异剑术,传音道来。等对方牢记,才轻轻出声,点出她方才演练剑法里头的一些瑕疵。   癞姑心里一动,凑了过来,挨在英琼身边,聚精会神的听了个分明,自觉大有收获,只是短短片刻领悟,剑术更要往上一层。   等话说完,沈元景正要开口,忽静立不动,沉凝片刻,笑道:“恐怕是齐道友赶过来了,果然是气度超然,胸有丘壑。” 第172章 佛奴   易静心里一喜,暗道:“这里原本就有玄真子师伯与众位前辈,埋伏下两仪微尘大阵,这妖人已经难逃;眼下又有齐师伯带着灵翠峰赶来,定可万无一失,将此人诛灭。”   李英琼脸色却极复杂,张嘴欲言,呐呐不能语;癞姑松了口气,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几人等得躁动不安,周遭才泛起涟漪,齐漱溟从虚空中走出来,见峨眉三个弟子完好无损,也不奇怪,只叹口气道:   “道友真是深谋远虑。我三天前就在太行山埋伏,一直未见你出来,只清玄门两个弟子,在一天之前外出,还以为你仍旧像以前一样,让弟子打了头阵。   岂料这是瞒天过海之计,实则你早已暗度陈仓,来到此间。那位俞道友不见身形,想必已经入到圣姑洞府,炼化枢纽去了吧?   果然圣姑与她,姐妹情深,关乎成道大事,还是信任有加,不惜大冒风险,也要提前给她好处。”   易静一听,顿时脸上急切,心中对圣姑生出不满来,暗道:“我一样与你交好,缘何如此便宜俞峦,却不肯成全我?”   她正要说话,就听得齐漱溟道了声“请”,抬手便是一道青光打出,平平不见出奇。   沈元景也不用飞剑,只回了一道紫光,连连相撞,都消散无形。   三个小辈不懂为何齐漱溟突然出手,正自诧异,忽然一道巨力袭来,重如山岳,撞在身上,就算及时激起了护身法光,一样几个踉跄,差点摔倒。   忽然哗哗之声传来,抬头一见,顶上池水一阵抖动,往上激荡;前头五个洞府,大放光芒,五彩闪烁,又是一个交织,投入水中,顿时五光十色,斑斓耀眼。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元景将如意水烟罗撤了回来,交手余波,四面扩散,触发了幻波池洞府禁制,五行大阵即刻运转,生发毫光。   齐漱溟冲着沈元景点了点头,随即挥手一卷,将三个弟子拢在身边,化光而去。   等落到地上,易静开口问道:“掌教师伯,为何不拿下清玄子?”   齐漱溟道:“他法力高深,我要胜他,几不可能,何必浪费这些时间。”   “可大师伯不是带了两仪微尘大阵过来,难道也灭不了此人?”易静有些吃惊,连忙问道:“合门中大阵,加之师伯灵翠峰,我再暗中用子午宙光盘,三宝合一,任他手段通天,也难逃劫数。”   齐漱溟摇摇头,说道:“你想得太过简单。若敌人只清玄派一家,或许还能行得通,可今番来此,是为替圣姑除魔,一切恩怨,还要等大事终了才能清算。   大师兄持两仪微尘阵而来,本就不是为了困杀谁人,而是预备阻止攻山的种种魔头,纵然清玄子一直与我等为难,可他与俞峦,今日一样是要来助圣姑脱劫。   是以我们不可轻举妄动,省得自相残杀,叫邪魔外道看了笑话。况且一个不好,激起了幻波池内正反五行大阵,反倒会误了圣姑大事。”   易静忿忿不平,说道:“难不成眼下就眼睁睁的看着俞峦掌控中枢,占据洞府,得了宝物?”   “自然不会。”齐漱溟道:“以幻波池洞府如此复杂,想要炼化洞府中枢,非得四个时辰以上,还要不受干扰才行。我方才与他交手,已经出动了禁制,里面定有感应,她又要耽搁一阵。   况且府外禁制一动,天机运转之下,四面八方都要生出感应。你且耐心等待,不过一个时辰,便会有各方人士云集,俞峦取宝也不得安稳。”   三人这才恍然大悟,癞姑问道:“师伯,清玄前辈为何就心甘情愿撤掉法宝,任凭你激发禁制?”   齐漱溟笑道:“我出一招,便知要他知晓,我要启动禁制,他不能阻止。是以他只试探一下我的法力,自然就会收了法宝,省去许多功夫。”   易静还是不安,仍旧追问道:“那眼下师伯出来,外面又用了本派大阵守护,清玄子是否会趁机攻破洞府,先取了宝物?”   “勿须担心。”齐漱溟道:“我既不攻,清玄道友自然会明白我的心意。他也是个品质高洁之人,一样会守着这份默契,不会入到洞府中。”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祖师也说佩服师伯,果然是英雄相惜。”李英琼说道:“对了,师伯此去太行山涵虚仙府,真如祖师所说,见了几个清玄门道友,不能出手?”   齐漱溟点点头头,说道:“却是如此。我见时辰已到,清玄子却不出门,便知事情有变,先去涵虚仙府问了一声,出来是一个无甚奇特的少年和一个极伶俐可爱的孩童,猜是他弟子商风子和石生,我身为一派尊长,如何能对两个晚辈下去手?”   李英琼松了口气,接着有峨眉醉道人、元元大师等几人,领着一些个小辈到此,业已弄明白沈元景动向,俱都无奈。   正叙话间,忽然空中飞来一直大鸟,不停盘旋,有人传音下来,说道:“白眉禅师门下弟子李宁,奉师尊命令,取毒龙丸,助座下佛奴渡劫,还请峨眉众位高贤,与个方便。”   齐漱溟开口道:“原来是李道友前来,快请下来一叙。我等也是应邀而来,怎敢僭称此地主人?道友尽可随意。”   李宁携着神雕佛奴落到地面。李英芹连忙上前拜见,口呼父亲,双目顿时通红。   “痴儿!”李宁抬手抚其头顶,叹了一声,又冲着峨眉众人一礼,说道:“我师遣我过来之时,就曾说峨眉道友精通天机神算,定然已经早来,果然如此。   既然齐道友坐镇此间,那底下应是有人取宝,却不知哪位道友在,可否通禀一声,免得引起误会。”   “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齐漱溟摇摇头,说道:“道友要取毒龙丸,自行前往便是,下面镇守之人,是你熟识,定不会阻拦。”   李宁有些诧异,见得李英琼点头,便道:“如此我也不耽搁,先下去将佛奴安置,再来与道友叙旧,共对邪魔外道。”   等他入到池底,一见沈元景,顿时激动,上前叩拜道:“弟子见过恩师。”   沈元景伸手虚托,笑道:“我见你如今神采湛然,功行不凡,定是已经恢复前辈子法力,当知道前尘后事,如何还要这般多礼?”   李宁正色道:“正是明了过往,才知今日来之不易。那时天机混乱,我等一应算计,早就作废,岂能保证转劫就能成功。据我这些年打探,就有好几个转劫高人,出了岔子。   幸运的留有后路,还能再转一劫,期待来生;不幸者不是神魂俱灭,就是堕入红尘,杳杳不知音讯,更不知是否还能回归。   是以当年如不是恩师相救,又传授武功,留下法宝,我恐怕不知死了几次,早就万劫不复,哪里能够顺利等到白眉师尊前来接引?”   “也是这个道理。”沈元景点点头,也就不谦虚,笑道:“你此来恐不是与我闲谈,当有要事,不妨说来,我或可相助一二。”   李宁忙叫了神雕过来,说起此鸟到了年岁,非等要借助毒龙丸,脱去一声黑羽,重新生出白羽,方能渡过劫数,更增境界。   沈元景伸手一指西面白色大门,说道:“此乃圣姑炼丹所在,神药就在其中。我与齐道友有个默契,他不攻来,我不出入府,倒是不好随你进去,不过为你打开大门,却是容易。”   他一催飞剑,落到门上,轰的一声,洞门大开。接着白光一闪,落到阵阵金风如刀,他周身泛起紫光,将两人一鸟护在其中。   李宁赞叹他法力无边,如此轻描淡写便开了丹房,省却他好多功夫,先行谢过,又道:   “佛奴褪毛,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若它自己为之,恐怕得一天一夜。眼下天机已显,各路妖人定然蜂拥而至,哄抢宝物灵丹,如何能让它从容蜕变。   我曾听二弟说起一桩趣事,当年师父见过一门极为怪异的剑法,唤做‘雁过拔毛’,以师父手段,自然是能够施展,可否助它一助?”   那佛奴也是聪明,连忙低头,嘎嘎叫唤,似在请求。   沈元景点点头,将剑一招,紫光翻腾,化丝飞出裹住佛奴,一阵光华闪动,原地留下一只秃鸟,周身毛羽业己落得净尽,仅剩一张白皮,紧包着钢身铁骨。   佛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望着身边一圈黑羽,兴奋直叫。   “这黑羽也有些火候,你且收起,将来练就一套黑羽箭之类的攻击法宝,或是黑羽衣一样的护身宝衣,也是不错。”沈元景说了几句,又止住一人一鸟客套,说道:   “上头来了几个厉害敌人,乱斗将起,你们两个赶紧入到丹房,好生修炼。”   李宁与佛奴忙飞入西面洞府,沈元景大手一挥,那洞门又关上了。   这时,由空中飞落下一道碧光,现出一个丑怪道人,见他年轻,大喝道:“妙化真人漆章在此,小辈速速让开!”放出飞剑,斩向面前之人。   沈元景轻笑一声,九天元阳剑早就祭起,往上一下将对方邪剑斩断,又朝前一绕,妖人一颗头颅已经落地。   他笑道:“你那徒弟赖浑,就是死在我手上,现在轮到做师父的,我仁慈心善,送你一个团圆。” 第173章 花哨   沈元景才杀得一人,转眼一道暗紫色妖光落了下来,是一个相貌古怪的道装妖人,见到地上人首分离的漆章,满脸狞怒之色,厉声道:“小贼胆敢暗算我徒!”   说话间放出一柄红色剪刀样的法宝,化成两条血色蛟龙,扑面而来;又起了尽快结束战斗的心思,暗中放出一枚化血神钉。   沈元景只是微微催动飞剑,分出三道剑影,往前一斩,叮的一声,先将偷袭而来的血钉斩断;又是一个呼啸,将两条蛟龙斩首。   红蛟剪遭受重创,恢复原形,两个刀尖已是断去。   这妖人脸上转为惊容,大声道:“剑光分化,你是清玄子!”又放出一件飞叉,说道:“快快住手,我乃是赤霞神君,曾与长眉老鬼为难,和峨眉乃是敌人。”   “胡吹大气!”沈元景嗤笑一声道:“末微法力,也敢说与峨眉祖师比肩。”   这赤霞神君唤做丙融,原是中条山六妖仙之一,倒还真在长眉真人剑下漏网,不过那也是长眉真人即将飞升,无暇旁顾。   他见沈元景不肯停手,原本就恨对方坏了法宝,现下更怒,喝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不过是看在与峨眉同是敌人的份上,手下留情,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又取了至宝天瘟球,是一件独门散瘟之宝,通体黄色,奇毒无比,无论仙凡,稍微沾上,不死必伤,当年曾仗之拦住长眉。   他满拟敌人绝不能抵挡,定会窜逃,却不料对方神功非常,纵然道行法力都高不过长眉真人,可不用分心,一意对敌,手上飞剑更是犀利。   沈元景先是分出两道剑影,将敌人赤阴飞叉敌住,又放剑光,炼成剑丝,化成密密麻麻的一张网,往前一兜,把瘟气拢在里头,复起一剑,把天瘟球戳出个大洞,立时毁坏。   丙融大惊,二话不说,转身就逃,只是他遁光再快,也快不过对方飞剑,一道紫光闪过,人首分离。   沈元景这才满意,说道:“祖孙三代,整整齐齐,算是我大发慈悲。倘若还更有前辈在,送你一个四世同堂也无妨。”   接下来峨眉派或许是遮拦不住,或是有意,放下来几个预备要来夺宝之辈。两个凶厉的妖人呼喝着杀来,被他一剑枭首;后有乖觉的认出他来,磕头求饶或是转身就逃,只不动手,他也置之不理,任由这些人去到外面,自有峨眉料理。   杀得一阵,李宁从丹房出来,说道:“佛奴已用过丹药,正在修炼,弟子将它隐住,出来助恩师除魔。”   沈元景当即收剑,笑道:“我收了那么多弟子,没想到先享了你的福,能得一时清静。这里许多妖人罪孽深重,只我这人矫情,见他不冒犯,便不好动手。”   李宁笑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却是应当。正巧我修行需得多积外功,这送上门来美差,弟子就愧领了。”   说话间又有两个妖人到来,见他模样陌生,全不似传说中哪一方教主高人,只当是峨眉请来的帮手,二话不说,放出两把光芒驳杂的飞剑,急攻而来。   李宁在未入道前,便是江湖有名的侠客,嫉恶如仇,现下拜入佛门,性子一样不改,旃檀佛光一催,如一挂匹练,先将两柄飞剑绞断,又往前一卷,两个妖人顿时了账。   他侧过身来,正要说话,却见旁边空无一人,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沈元景已经悄然隐身。之后就有这许多妖孽,不明就里,胆大妄为,全被诛杀。   幻波池内禁制神异,一应尸首及飞剑法宝,只人不动,顷刻就被收走,仍旧留下头顶一汪通透清澈的池水,及底下洁净如洗的一处空间。   忽然又是两人从池水中冲了出来,李宁正要动手,察觉来人周身法光清正,就停了手。岂料这两人一言不发,放出飞剑,绞杀而来。   李宁抬手用佛光拦截,喝道:“两位道友,为何话也不说,突施辣手,你们是哪家门派出来的,如此跋扈?”   来人是一对少男少女,容貌俱优,面带傲气,女的往前一步,说道:“昆仑门下卫仙客、辛凌霄在此。我看你手段不凡,也是个有来历的释教人物,为何如此自甘堕落,替峨眉做爪牙。   现在让开,我二人还可饶你一命;否则争斗下来,我认得你,手上飞剑须认不得,教你平白无故丢了性命,连斋也吃不成。”   李宁闯荡江湖多年,见过多少是是非非、各样人物,也不着恼,只淡淡道:“原来是昆仑两位道友,不知千里迢迢到此,有何贵干?”   辛凌霄喝道:“好贼秃装甚糊涂?幻波池一经开府,什么牛鬼蛇蛇都来此欲分一杯羹,我昆仑执掌天下玄门牛耳,自是要来主持大局,免得好好一个洞天福地,落入宵小之辈手中。”   “天下玄门牛耳?便是峨眉派也不敢如此自夸。”李宁摇摇头,虚手一引,说道:“两位道友还是请回吧,此地主人圣姑,已经指定了友人过来相助,无需劳动两位大驾。”   辛凌霄还要再说,边上卫仙客已经不耐,道:“师妹,不必和这贼秃废话。”他将飞剑在空中虚斩了一下,喝道:“你让是不让?”   李宁不再言语,等着飞剑杀来,挥手是旃檀佛光,只轻轻动作,就将飞剑拨弄到了一边,显得很是轻松。   卫仙客冷笑一声,说道:“确实有几分道行,难怪齐漱溟让你镇守此关。不过若只这点本领,还差得太多。”飞剑金光闪闪,眨眼之间,已经变幻出了许多招数,让人满眼生花。   辛凌霄在一旁只点头,说道:“师兄剑法又厉害了许多,不愧是昆仑派三百年来,最出色的剑客,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与钟先生比肩。”   李宁听得暗暗发笑,想道:“昆仑派除却那几个长老新收的弟子外,三百年前至今,已无新进上一辈的人物。若非要去和小辈来比,说是最出色的,倒也不错。”   他见了对方剑术,更加嗤之以鼻,看似华丽绚丽,实则轻浮虚夸,根基不牢,不需动用他多少法力神通,便能抵挡,若说这就是昆仑顶尖的剑术,昆仑派可真是没落。   卫仙客将对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正自得意,却见对方脸上似笑非笑,不禁有些不快,喝道:“贼秃,你笑个什么,识不得上乘剑术么?”   李宁索性放开笑道:“你这剑法上乘还是下乘,我见识浅薄,分辨不清,看着倒是热闹得紧。不过当着用剑祖宗的面,如此自夸自大,颇令人解颐。”   卫仙客更是恼怒,道:“来来来,你放出飞剑来,让我看看,你有几分本事,敢自称用剑祖宗?”   “我有何能为,敢如此自称?你怕是误会了。”李宁哑然失笑,解释一句,又说道:“也罢,我于恩师处学了几年剑法,并不精通,献丑陪道友演练一番。”   他放出一柄黄色飞剑,普普通通,往空中一片绚烂金光中一横,叮当一声,就将卫仙客的飞剑架住。   卫仙客脸上一变,冷哼一声,低声道:“算你运气。”伸手一指,飞剑在空中连连晃动,流光幻彩,绽放一朵巨大的金花往下压。   李宁仍旧是不紧不慢,指挥飞剑往花心一刺,就见金花顷刻凋落,还原成了一柄飞剑。他心中暗道:“这人剑法比我预料中还要低上许多,耍弄这等花招,竟也不知将飞剑隐藏,放在这最显眼的位置,是如何想的?”   卫仙客接连两招被挡,有些气急败坏,更是用力,喝道:“看我天道剑法。”飞剑在空中翻转,高低沉浮,左右摇摆,故意弄出去蹊跷,总不肯直爽前进。   李宁摇摇头,跟着一剑接一剑,朴实无华,偏偏每一剑都恰到好处将对方飞剑截住,嘴中已不客气,说道:“你这剑法名头倒是起得响亮,可也不过是个拟形剑法而已。   风太重、花过艳、鹰如驯、虎似病,无一得神韵。天道剑法,嘿,现下天道,说不得还真是你这般。”   他一边点评,一边随手将卫仙客飞剑挡住,气得对方脸色涨红。辛凌霄立刻看出不妥,也将飞剑放出,攻了过来。   只是这两人剑术法力实属一般,哪里比得上获了清玄剑法部分真传的李宁,任是如何使劲,也无法动摇对方剑势分毫,到最后顾不得脸面,偷偷放出其余法宝,也一样被挡住。   卫仙客又急又气,喝道:“秃贼,你这手段定不是无名之辈,哪家哪派,报上名来!”   李宁淡淡的道:“我乃是白眉禅师门下弟子李宁。”   对面两人身躯一震,忙将飞剑收回,拱手作礼道:“原来是白眉神僧门下高弟,难怪剑术如此了得,胜过我等实多。方才是我二人失礼,望勿见怪。”   这等前倨后恭的姿态,李宁也见惯不怪,说道:“我这剑术可不是师尊传承,原是我拜入佛门之前,另一个恩师清玄真人所授,我也只得了个皮毛。”   卫、辛二人顿时闷不做声,这两人来头都大,可不是他们得罪得起,只是仍有不甘,语气变软,说道:   “李道友,此地新开,天机便有预示,足可见圣姑不限来客,俱都有缘。峨眉霸道,强抢此地,道友尊师乃是佛门大德,何必助纣为虐?”   李宁摇摇头道:“圣姑属意谁人,早有所示,纵两位道友如何狡辩,也更易不得。还是早早回去,免得伤了和气。”   二人仍旧不甘,再说了几句,见对方仍旧不肯放松,恼羞成怒道:“贼秃,莫要张狂。过不多久,白眉和尚就要飞升极乐,看你失了靠山,还能如何?   至于那姓沈的,霸道任性,东西南北得罪一圈,那清玄门迟早被人攻破,阖门上下,俱为牛羊,任凭宰割,小心你也受到牵连。”   “清玄门将来如何,用不着你们操心。”沈元景显露身形,抬手一道紫光飞起,一分为二,势如闪电,只听得“啪啪”两声,卫、辛二人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到地上,披头散发,左脸肿得老高。   “若不是当年知非禅师与钟先生,在西崆峒伸出援手,今日你两个早就性命不保。”他冷冷说道:“现在,给我滚!” 第174章 雪魅   等卫仙客和辛凌霄狼狈逃窜之后,李宁说道:“恩师便不怕这两人心生怨恨,以后伺机报复?他们奈何不得师父,可难免迁怒到几位师弟师妹身上。”   沈元景说道:“我向来恩怨分明,无论当年知非禅师与钟先生看在谁人面上,终究是相助了一手。前番阴素裳之事,算是还了钟先生一个人情,眼下放过两人,将来面对昆仑,再不理亏。   至于他二人想要报复我门下弟子,那可是极好,等到被小辈斩杀,知非禅师也没有脸面上门问罪。”   李宁见他胸有成竹,顿时放心,笑道:“看来师弟师妹们功行已是极高,难怪恩师并不担心,是我杞人忧天。”   沈元景摇头道:“纵有长进,现下也难比过你,入道才多少年,已经有如此法力,释教法门,倒也有可观之处。只可惜白眉禅师即将飞升,否则再护持你三五年,等你功行更高,也就不需畏惧此次大劫。”   李宁豁达一笑,说道:“世事本就难料,便是佛祖仙帝亦不能全知,也无甚可惜。师尊已将一应修行法门传下,纵他驻世,也不能因这些小事为我出手,还不是一样要我应对,无论何时,还要自强才是。”   沈元景点点头,随手便是一记飞剑斩出,从半空中绽放一道光华,落下一个人来,天生独腿,除了两肩之外,脑后还生出一只胳膊,手掌七指,却是那雪山老魅七指神魔都芒。   此妖大喝一声,说道:“清玄小儿,我来此只为拿毒龙丸助长功力,另要那冷蝉沙与五色灵气抵御天劫,你若识相,快快让开,我取了宝物,洞府并无用处,留你便是。”   他一边呼喝,手中却是不停,匹练般的一条白气,似奔雷一样,迎面袭来。   李宁不待恩师吩咐,挥手一道黄橙橙的旃檀佛光,对撞上去,啪啪两声,各不相让,一个纠缠,便齐齐消散无形。   雪山老魅大怒道:“小小晚辈,也敢如此放肆。”手中更是不停,七指连弹,打出七道灰白冷箭,嗤嗤的破空袭来,箭尖上冒着冷光,隔这极远,便可感应森森寒意,刺破肌肤。   李宁哪敢怠慢,忙双手一合,一团金灿灿的光芒从手中泛起,才护住全身,冷箭噗噗打来,金光一阵抖动,总算挡住。   老魅冷笑一声,十四指连弹,箭落如雨,李宁顿感吃力,才一会功夫,金光外围竟泛起一片霜花,慢慢往里渗透。   沈元景抬手一挥,一道紫光飘落,正将一轮冷箭拦截。紫光纯是剑气所化,那箭雨落在如同进了火炉,转瞬化作一道轻烟飘散。   他吩咐道:“这老妖厉害,又不知从哪个老魔哪里学了点厉害的魔法,你现在还不是对手,先回丹房之中,等我收拾他们,再出来不迟。”   李宁心知留在此地也是累赘,毫不迟疑,转身便到了西洞大门口。前番见得沈元景轻而易举叩开大门,他满以为不甚为难,伸手一推。   岂料那白色大门一点反应也无,这才知道圣姑禁制厉害,忙使催动法力,直至使出了全身力气,大门依旧纹丝不动,万般无奈,又用旃檀佛光这等佛门无上神通加持,才勉强推开了一道缝隙,仅容得一人通过。   他正要往你一钻,耳听得飞剑呼啸而至,忙将佛光催动,护住自身。微微偏头,就见紫光一闪,钉在旁边,一道白色身形显露出来。   身高八尺,又瘦又长,形若骷髅,正是白骨神君,不知何时,悄悄隐身了过来,预备趁着李宁打开丹府大门,偷偷入内,却被沈元景察觉,一剑拦截住。   他将手中一杆六色魔幡一挥,挡住飞剑,就还要往里丹房里头钻去,李宁心知不能让他得逞,双手一松,那门立刻复原,紧紧关闭。   白骨神君恼羞成怒,正要找李宁麻烦,就见那紫剑一个跳动,分出多把,将他罩在其中,劈头盖脸的狂攻一阵,打得他沿着池底空间,狼狈逃窜。   沈元景一人敌住两个妖人,怡然不惧,剑光分化,丝如细雨,尽显本领。抽得空闲,轻喝一声道:“速速入内!”就见着一道剑影激射而出,撞上丹房大门,轰隆隆的一声,现出能容三个人进入的位置。   李宁忙一个闪身,入到其中。白骨神君与雪山老魅俱都要抢入,却见门口那一柄飞剑大放光华,霎时分成了百多道剑影,往前激射。   等两个妖人将这攻击挡住,再看之时,洞门早已关闭,有心要去推开,却吃沈元景飞剑凌厉,根本腾不出手。   雪山老魅顿时叫道:“白骨老弟,不灭了清玄小儿,难以成行。我俩不要留手,趁着峨眉之人被人缠住,速战速决,不可拖延。”   白骨神君并不说话,抬手就是三只白骨丧门箭,先行打过;接着手中魔幡一摇,顿时放出白、黑、红、绿、黄、蓝六种颜色的魔烟,往前猛扑。   他这六欲尘魔幡几近波折,终于是炼制成功,见、听、香、味、触、意六欲皆备,勾动由心,皆是虚妄,天下飞剑绝大多数不能触碰,只有几种神光能够对抗,极其难练难防。   雪山老魅见得同伴使出了压箱底的法宝,自然也不再迟疑,脑后怪手七指一弹,发出冷森森七股灰白色光华,将采集地底万年阴煞寒毒炼制的冷光放出制敌。   一经施展,四周飘霜,连头顶用法力隔绝出来的湖水,也迅速凝出冰层,不断往上蔓延,整个一片领域寒飕飕。   沈元景指挥飞剑,分化万千道,根根如丝一般,迎向对方。前头的一阵剑气落在光中,如被冷冻,顷刻消解;后面剑影来往交织,如起大幕,要将冷光兜住。   忽然那七股白光一转,如同活了过来,四道横纵穿梭,连接一个“井”字,往前一贴,便挡住大幕,另三道如游鱼一样,绕过阻碍,朝对面攻去。   沈元景轻咦一声,说道:“前番你可没有这等能为,多日不见,倒是长了本事。”九天元阳剑一晃,便多出三柄剑影,追着三股冷光就是厮杀。   雪山老魅嘎嘎叫道:“还不是多亏了你这小儿,剑术奇思妙想不断。从前大伙用剑用宝,都是直来直去,便有剑术精奇,也只是从人间武林得来。   到你全然不同,什么剑光分化、练剑成丝的手段,往前并非没有人用过,但无有你这样的神效,仿佛一柄飞剑,就能胜过无数法宝神通。   听闻你这剑术,唤做一剑生万法,倒也妥帖,我虽与你为敌,可也佩服得紧,钻研了许久。只是可惜,如此一个天纵奇才,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他说话之间,白骨神君所发六欲魔烟,早就将沈元景团团笼罩,六色光芒流转不停,又是绚丽又是妖艳。   六欲之气已经难得,最紧要一步,还在要捕捉六种特定的天魔,封入魔幡,对应六气,御使起来,便能勾动内火,引发魔劫,绝难抵挡。   此宝之威,乃是魔教公认,因此极为难练,最后两种欲气和六个天魔,还是在魔教一个长老帮助之下,才捕捉到手,最终完成。   白骨神君又恐敌人抵抗顽强,趁着雪山老魅就敌人飞剑纠缠,忙将碧磷邪光打出去,但凡落在人躯体上,便能灭形销骨,连转劫之机都难有。   一时之间,沈元景似乎落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两妖哈哈大笑,极为得意。   却在此时,黑烟中传来声音道:“雪怪本领增长,你这枯骨一样不差,那魔教老怪也舍得下力气。不过就这点能为,想要伤我,可还差得太远。”   但见魔烟突然翻腾不休一缩一紧,全不受白骨神君控制,他正要有动作,忽然见得其中透露出一点紫光,初始如晨曦微亮,转瞬大放光明。   那魔烟如雪见日,很快消散。还有碧磷邪光,行到一半,被这紫光一照,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骨神君忙将魔幡摇动,又腾出六种光芒,就要聚拢,却被紫光追身而来,先将六欲邪光冲散,又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一道道的紫光就是一柄柄的飞剑,扎入魔幡当中。   他顿觉运转魔幡有些窒碍,催动已是不能,大叫道:“都芒兄助我。”先腾起一团碧磷磷的法光把自己护住。   雪山老魅大吃一惊,忙抽出七道冷光,不与对方纠缠,在空中一搅,合成一股巨大的绳索,首尾相接,将两人圈在其中,不求杀敌,但求自保。   沈元景哈哈大笑一声,九天元阳剑分化成一道道细如绣花针的流光,钻入绳索中,而后紫光从里头往外透出来,将这绳索解得分崩离析。   白骨神君一边祭起六欲尘魔幡护身,一边说道:“我俩立刻就走,不敢再扰。都是峨眉派敌人,沈道友切不可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错事。”   沈元景并不答话,飞剑更是一变,剑光如漩涡中的流水,往前一卷,将他恶人围在里头一阵消磨。耳听的两人由咒骂到求饶,毫不动摇,送了个神魂俱灭。   与这两个妖人打斗之时,并无一个外敌进来侵扰,他顿时明了,笑道:“好一个齐漱溟,计谋深远,倒是不肯吃亏!” 第175章 六阳   无论前番丙融、漆章师徒,还是其余魔头;中间昆仑卫仙客与辛凌霄两人;眼下雪山老魅与白骨神君,这些人等,不管正邪,一直以来都明里暗里与峨眉为难。   不过他们法力神通着实一般,峨眉应对起来绰绰有余,如何和能够叫他们钻了空子下来,自然是有意放纵。   事到如今,沈元景哪里还猜测不出,是齐漱溟将计就计,借着他的手剪除峨眉的敌人。   这等阳谋,十分无解。   沈元景固然可以一走了之或是按兵不动,赌一赌峨眉不会让这些旁门左道攻入洞府。只是俞峦在内安危就难以保证,且相助圣姑一事,更要功亏一篑。   如此来想,被峨眉这样算计,倒没有什么难受之处,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直占了便宜不吃亏的事,古今往来都绝少。   等不多时,落下一行人来,他一见之下,暗自叹息。却是昆仑知非禅师、钟先生与天池上人,并武当半边老尼,后面还跟着卫仙客与辛凌霄,脸上肿胀已经消去。   那知非禅师上前一步,拱手作礼道:“多谢沈道友方才手下留情,饶恕了我这师弟师妹的冒犯。”   沈元景笑道:“当年西崆峒大雄宝殿取宝之时,多亏两位道友未有落井下石,反是雪中送炭,帮了大忙,我一直铭记于心,今日总算得了机会,算是还清人情,落个无债一身轻。”   知非禅师听出他的意思,点头道:“那就算恩怨皆消,我也不必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两边自然都为了圣姑留宝而来,峨眉行事阴险,放任我等下来,便是要你我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   道友不妨放下戒备,两家合力,一起将这洞府打开,寻出宝物,之后再二一添作五,你我各取一份。   此地最珍贵的为这处洞府,只是我东昆仑广大,名山繁多,仙府如沙,要之无用,自然是归道友。   其余法宝里头,我要先取其中三样渡劫之宝,五色灵气、先天水母坎金丸和冷蝉沙,剩下的两家均分,如何?”   沈元景摇摇头,昆仑众人脸色都变,辛凌霄便要开口,却叫知非禅师止住。   他道:“怎地,道友是与峨眉有了勾连,还是想要独占此地一应宝物?大不了其余法宝我也不要,只取这三种渡劫灵物,其余都归你,总不能道友也是瞄上了此物?”   “并非如此。我渡劫何须借助外力?”沈元景说道:“宝物原不珍贵,都与你们,也不算什么。只是我今番得好友俞峦相邀,来助圣姑脱劫,一应事务都要以此为重。   眼下俞道友已入到中枢,正要掌控全局,方才能够制服艳尸崔盈,抵御到来魔劫,确保万无一失。   你们所需宝物,挡在东府之中,此处禁制非常,非得要洞府正式开启,才可入内。只是禁制与除,洞府一开,俞道友一番辛苦就要化作流水;崔盈更是能得一丝生气,复原九成九,有了脱逃可能。   是以无论如何,非得要俞道友炼化枢纽,制住崔盈,方可正式开启行动。几位若是有心,之后来取渡劫之宝,易如反掌。”   那卫仙客与辛凌霄有些意动,反是知非禅师沉吟片刻,缓缓摇头,说道:“眼下是峨眉与一众左道旁门对峙,才有这片刻喘息留给我们。   若不能把握,过得一阵,无论谁胜,绝不会让俞道友如愿掌控此地。就算我等联合起来,想要胜过,也是艰难;落个铩羽而归,也不稀奇。   这三件灵宝,关乎我等几人渡劫大事,不能轻忽,是以恕我不能答应道友,仍旧要趁着这个间隙,强行入内取宝。”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如此神剑无眼,难免伤亡,就请恕罪。”   半边老尼神色复杂,却不说话。知非禅师不愿浪费时间,轻喝一声“布阵”,六人个执飞剑,将沈元景围住。   峨眉立派时间不长,尚且留下两仪微尘大阵与七修剑阵等一系列的阵法,昆仑派年代久远,积累更加丰厚。   此地狭小,大阵不宜,如六阳熔金剑阵这等,小一些的剑阵就十分适合。名字虽然一般,可威力也极高。   知非禅师为主持,持骄阳似火,镇守南方;钟先生立在西方,以喻庚辛之利;另卫仙客与辛凌霄分列东木北水。半边老尼功力最高,高悬在外;天池上人为辅助,伺机而动。   钟先生率先出手,将飞剑一催,现在半空,其余五人齐齐震动飞剑,各发一道剑光,汇入其中。但见各色光芒汇聚,又嘭的一下炸开,金星如雨,纷纷扬扬洒落。   沈元景将手一扬,一片紫云现在头顶,化作伞状,又丝丝垂下,如一袭薄纱帐,将周身罩住,金星打落在上,叮叮咚咚的轻响。   这星雨看似寻常,可全是剑气凝结,四行生土,重如山岳,寻常修道之士,只受这一撞,什么护身法光法宝,全不能抵挡,轻则尽断骨裂,重则命丧黄泉。   况且此阵以剑为名,自是锋芒毕露,一团团的剑气爆裂开来,能将一切扫荡,两两叠加,威力无穷。   见着沈元景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头一波攻势,知非禅师眉头一皱,心道不可耽搁,冲着钟先生一点头,就见后者涌动法力,空中飞剑金光大作,如炽阳在空,白得无法直视。   又从南面飞剑中射出一道红光,落入其中,白阳转赤,烈焰熊熊,剑气像是被烧融一般,滴落下来,化作一颗颗的小火球,布满整个阵中。   “砰”的一声,先是一颗火球炸开,接着激起一连串的反应,周遭百千颗火球跟着一起炸开,顿时沈元景如置身丹炉,热浪翻滚,来回冲撞。   这阵法自然不止这点威力,火球里头裹住的剑气,别炼的只剩最后一点,更是辛锐,甫一脱了牢笼,便凶狠的飞射过来。   沈元景周身纱帐,被撞得一晃一晃,好似细雨投水,涟漪不断。   知非禅师与钟先生见得此景,更催法力,剑气愈发疯狂密集,打将过来,叮咚作响,兼有一旁乙木生风,火势狂涌,烧得滋滋作响。   一片领域,无边杀戒涌动。沈元景忙一稳头顶光伞,不使偏移;身旁纱帐漂动,起时显紫,缩时见金,沉沉浮浮,始终维持完整,将一应攻势拒之在外。   却听冷哼一声,半边老尼催动飞剑,将周遭金光红光尽数吸来,直直一斩,落到光伞上,立刻削去了半个伞面;另有一道幽光浮动,往下钻去。   沈元景轻道一声“厉害”,半边老尼这一剑得阵法之助,威力增加了岂止十倍;后面跟来的天池上人的飞剑,也是刁钻非常,就像是前面刚挨了一刀子,后面立马有人在伤口撒一把盐。   他将剑丸催动,九天元阳剑气蒸腾而上,浓如涌泉一样,绽放开来,又垂落往下,各样攻势落入其中,便是投石入海,不见踪迹。   两个回合下来,昆仑阵法之威已可见一斑,只是用来对付沈元景,还差了一些。知非禅师更要有所动作,忽察觉上头有了极细微的动静,似乎有人偷摸下来,有些急切,说道:“不要再做试探了,六阳融金,起!”   一震长剑,剑上红光一缩,化成一团赤阳;紧接着青阳、黑阳也从卫仙客、辛凌霄剑上生出;半边老尼和天池上人剑上也飞出一紫一灰两团光芒。   最后是那钟先生伸手一指,顶上飞剑金光夺目,其余五个光团汇聚进来,光芒反倒黯淡了许多,只一个眨眼,又都收缩入了飞剑之中。   沈元景神魂一阵颤动,昭示此招威力极大,偏偏他又不能避开,便放出九天元阳剑丸,落在头顶,结出一朵硕大的花,金瓣紫蕊。   六阳之剑缓缓落下,金花往上一迎,两者顿时悬在半空,互不相让,一动不动。一道无形的波纹往四面散逸,巨大的力道撞得昆仑六人摇摇晃晃,掌中飞剑乱抖。   沈元景眉毛急跳,全身法力也是一阵翻腾,不过终究还是叫他挺过这样一招。一待气息平和,他再催剑丸,金光裹着紫光,往头顶飞剑蔓延。   知非禅师等人急忙震动飞剑,各发出一道法光,笼罩在飞剑上,往下力压,金花也被按下了三丈。又一阵巨大的冲击之力从这中间传出,如海浪涌动,一刻不停。其他四人尚且无事,只卫仙客与辛凌霄功力太差,两股战战,几欲崩溃。   沈元景开口道:“禅师,眼下又有敌人来临,十分狡黠厉害,不若暂且罢手,等驱赶了此人,再来分个胜负,如何?”   知非禅师沉吟片刻,说道:“时不我待。眼下若不能打进府去,等后面另两派人赶过来,就太迟了。”   他也知同伴困境,只以为撑过这一刻,便能大功告成。况且心中未尝没有叫新来之人,替他们打个头阵的意思。   这时,中洞大门外的禁制一阵跳动,沈元景脸色一变,沉声道:“知非道友,此洞乃是圣姑躯体所在,绝不能让人破坏了去,还请予个方便,放开阵法。”   半边老尼迟疑片刻,却见知非禅师摇摇头,仍旧催动法力,要加紧将沈元景镇压。她叹了口气,只得跟上,非止是她需要那三宝渡劫,还有武当灵灵子、天池上人等一干人等。   因眼下天机渐浓烈,劫难也跟着难了许多,谁都无有把握安然度过。上个月昆仑才有一个长老,死在天劫之下,落个形神俱灭,把当时观礼的同伴好友吓得不轻。   更有一人不敢面对天劫,选择在这个月转劫而去。剩下的他们这些人,再去积累外功已经太迟,只得四下搜罗渡劫之宝。   沈元景心火涌动,冷哼一声,说道:“既然诸位如此决绝,那也无甚好说,接下来我不会留手,生死各安天命!” 第176章 魔佛   辛凌霄虽然支撑剑阵,十分吃力,仍旧要抽出一丝力气,嘲笑道:“大言不惭,眼下你身陷阵中,动弹不得,过不多时就要神魂俱灭,还敢胡吹大气!”   沈元景也不答话,只一心一意勾连九天元阳剑丸,这一颗紫色圆珠,周身慢慢转成金色,涌动到顶上的花朵之中,但见金色花瓣慢慢张开,紫蕊急切往上隆起,底下现出一座莲台。   顷刻花蕊凋零,消散不见,莲台上现出七颗紫色莲子,一瞬间成熟,脱出落在阵中。这一切只眨眼功夫,便是昆仑六人想要阻止也不能够。   七颗圆溜溜的莲子受法力一催,立刻化成一柄柄的飞剑。知非禅师要主持阵法,不得动弹,半边老尼厉喝道:“小心清玄剑术,快快护住自身!”   她勉力腾出一部分法力,抛下一枚宝珠,顿发毫光,先截住一柄元阳飞剑,再要去收拢其余,先前这柄却是一个晃动,脱身而去。她叹口气,知不能贪婪,便只得先定住一柄,不想其他。   钟先生剑法高明,将背上所背另一柄神剑放出,甫一落在空中,便是一条蛟龙,张口一吞,将一口元阳飞剑吞入腹中,停在原地不去动弹。   其余五剑在阵法中左右冲突,上下撞击,只这剑阵如网,将六合围困,单攻一点并无用处,非得将六面一齐打开,才能脱身。   他眼下只能攻往五处,忙一催飞剑,各分化一道剑影,一落在阵中,便有庚气夹在丙火,往前一卷,将剑影打散。   与此同时,中央洞府黄光急切抖动,明暗不定,来人法力甚高,手段厉害,眼见不能坚持多久。   沈元景催动全力,顿时金花旋转,光华涌动。知非禅师连忙大叫道:“快快镇压,不可叫他再多飞出一柄剑来。”   六人又各自震动飞剑,注入阵中六阳飞剑中,往下直落三十丈。卫仙客大喜道:“这妖人分了心,已经顶不住了,大伙加把劲。”他先鼓动最后一点法力,落入阵中。   那剑花越转越急,金光越来越盛,紫气已经化成一个丸子大小,宛若实质。沈元景大喝一声:“开!”   但见紫气猛然往外一涌,剑光却往中间一缩,两相碰撞,炸裂开来,头上六阳飞剑被顶开数丈,无穷的剑气激荡,又往外涌动,爆发在这剑阵之中。   半边神尼的宝珠与钟先生的剑龙外面受此冲击,内里有两道元阳飞剑冲撞,内外紫光大涨,蹭蹭两下,挣脱开来。   金紫剑气动荡不休,剑阵摇摆难定,终于辛凌霄一个把握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知非禅师和半边老尼齐齐大喊道:“快快护身!”   只是沈元景飞剑何等迅捷,除一道激射往中洞大门去外,另外六道杀向昆仑六人。那卫仙客和辛凌霄本领最差,受剑阵破灭动荡,尚且反应不及,就被一剑枭首,落个神魂俱灭。   天池上人忙将飞剑往前一迎,“咔嚓”一声,飞剑便被斩断,他正要闭目等死,却见钟先生一柄飞剑拦在前头,忙往涌动护身法光,往外边窜逃而走。   沈元景见一击不中,也不再追,另三剑攻向昆仑剩余三人。知非禅师和半边老尼法力高深,自是安然挡住,只剩下钟先生,却见他忽然将剑收起,面带微笑。   那飞剑从他身上一穿而过,一条人影从他头上飞起,拱手道:“多谢道友成全!”顷刻化作一道流光,眨眼消失不见。却是借助沈元景的手,兵解转劫而去。   “唉!”知非禅师叹息一声,将卫仙客和辛凌霄尸身一卷,同半边老尼飞身而出。   ……   “啪,啪,啪!”从旁边传来三下拍掌声,沈元景转过身来,却是一愣,罕见的失态。   站在中洞大门外拍掌之人,身材修挺,颜容俊朗,气质超凡脱俗,面容望之极为熟识,可不就是他本人模样!   这人一笑,说道:“能让清玄教祖失态,可真不容易。看来我这一手,却是能够出人意料。”   “原来是沙神童子大驾来此,难怪能够躲过峨眉阵法,偷偷潜入。”沈元景冷下脸来,说道:“当初你取走绿袍老妖的玄牝珠,化作我模样,就是为了吓我一跳么?”   杀神童子笑道:“道友何必生气?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连我等修士也不能免俗。想那绿袍得了我这一门他化自在魔教的身外化身大法,为何单单要将玄牝珠这等至宝练成道友模样?   还不是因你姿容美好,天下无双,他又是嫉妒又是艳羡,否则他何必不弄成李静虚或是我这般童子形状,也正合那矮小身材。”   玄牝珠在绿袍手中化形,虽与沈元景气质相同,可容颜模糊,并不全然类同。眼前之人却非如此,若不用法力感应探查,根本瞧不出和沈元景有什么区别,只能是沙神童子后来炼就。   沈元景心中不悦,冷着脸道:“照着道友说来,莫非我该高兴不成?”   “哈哈哈哈!”杀神童子大笑,模样甚是潇洒放浪,说道:“换谁有这般模样,都是应该高兴。无论玄门正道,还是我释教魔教中人,孜孜不倦修炼,不都是一样追求世间美好?”   沈元景眉头一挑,说道:“他化自在,自身不生欢喜,却任意受用他人欲念为乐。沙神道友怕不是已将此道练到极致,只差一点圆满,便能飞升上界,成魔只在一念。”   “道友可不要叫我沙神童子。”这人摇摇头,说道:“恒河是佛生处,河中之沙,不可计数,若有众生发菩提心,具足能解,尽其义味,所谓如来常住不变,毕竟安乐。   沙神童子身化万千,每一个化身是沙神童子又非沙神童子。供养如是诸佛等已,建立如是无上正法受持拥护。道友可称我玄牝真君。”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你这老魔,可比我见过的几个高僧,似还要更近于释教真意,能解如来。莫非已如魔王波旬,身披袈裟,变身作沙门形,入于僧中?”   玄牝真君也轻笑一声,道:“佛魔本是一体,无我无他,有空有有,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从来如此,又何曾非要身披袈裟、化作僧形?”   他见对方似乎饶有兴致,不禁有些惊奇,说道:“道友这般广大神通,绝非一朝一夕所能练就,应是来历久远,却偏偏对我魔之事如此陌生,真个奇特。   若非我本是魔,差几以为道友是域外魔头附身。如此看来,你或许真是广成之前或是同时代的人物,只是缘何到了今时今日,还不飞升?   莫非真如传闻,你必要创下一门惊天动地、全不输给广成子的道法,直入道祖,才肯去往天阙?”   沈元景由得他猜测,微笑不语,只抬手打出一道清光,苍莽古拙,往中洞石门上一抹,便将方才对方留下法力消除。   “果真是太古人物。”玄牝真君眼前一亮,说道:“你应是选了一处虚空修炼不出,且佛诞之后,从未现世,否则以我魔法,绝不至于一点痕迹也探查不到。”   他解释道:“广成之后,乃有佛祖降世,魔主一样生出,一体两面,是以佛所知便是魔所知,并无二致。   不过此魔非天地十方之魔,亦非人心之魔,是修道人向前的一条道路,一样为正宗,绝不是峨眉这等后起浅薄之辈所说旁门左道。”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是以释教禅律净土,魔门亦有大自在、阿修罗、太化自在之流,孰高孰低,在人而不在法。”   玄牝真君也点点头,说道:“道友来历非常,果不是峨眉这等后起之秀所能比拟,一眼便看出其中关窍。”   他笑着说道:“佛魔二者殊途同归,从来不是相悖的道路。如那滇西魔教叱利老佛,便是魔佛同修,志向虽大,可惜功亏一溃。若非他得法不纯,倒也能够一切神通,悉具知足,不失为另外一种成道法门。”   沈元景心里一动,笑道:“魔佛同修,太过虚无缥缈,他要弄懂什么是佛,什么是魔,又不可分清什么是佛,什么是魔,委实难办。反倒不如其余人等,立下宏愿,度得一魔,或是度得一佛,即可飞升。”   “也不容易,尊胜和尚欲要度化阿修罗教的尸毗老人,至今停留,未能圆满。”玄牝真君摇摇头,又道:“不过天蒙神僧很是厉害,竟舍去有形之魔,敢于挑战中最难应付的心魔,还叫他成功,眼见就要飞升,令人艳羡。”   沈元景也摇摇头道:“我看他还有心思插手凡间之事,恐怕此时并不愿意飞升,毕竟你们这一干魔教妖孽未被除去,心有不甘。”   玄牝真君笑了一声,道:“我等魔门正宗,数百年来,都龟缩在了西昆仑,几不外出,留在外面的都是些旁门左道,由得打杀,他们还待怎地?”   沈元景奇道:“若说南方魔教、滇西魔教这等,确实不纯,可赤身教主鸠盘婆,不是奉了铁城山魔教祖师之令,创下‘赤身教’,怎地好像你们几个都瞧之不上?”   “哈哈哈哈!”玄牝真君大笑一阵,说道:“说来这还是大自在一脉的丑事。当年那位魔教前辈所说‘赤身’,乃‘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之意,如同释教‘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偏生这鸠盘婆不学无术,望文生义,弄出个裸露躯体的教义,伤风败俗,平白叫阿修罗教、地狱道之人看了笑话。惹得大自在门的星宿老鬼勃然大怒,若非受了前辈限制,早就出手清理门户。”   沈元景哪里料到是这个缘由,哑然失笑,摇摇头道:“一念之差,心魔已生,恐怕她今生无望飞升了。道友此来,莫非也是要做圣姑的魔劫,阻她飞升?” 第177章 僧尼   玄牝真君摇摇头道:“当年与珈因结下仇怨的可是星宿老鬼,又不是我,无缘无故,我怎会帮他完成宏愿。今日前来,只因新进练就了这一化身,心血来潮,想要让道友见上一见。”   沈元景自然不信,方才若不是他及时脱身出来,用剑拦截,现下中间洞府恐怕早就被此人攻破。就算对方说的有些是实话,不会去破坏圣姑遗蜕,可照着魔教中人天马行空的性子,弄出一个圣姑化身,也不稀奇。   他开口道:“既然道友见着我,我也见着道友,应是了无遗憾。眼下又来两个大敌,道友是战是走,还请早些表明姿态。否则道友法力高深,争斗起来,我只得全力应对,无法收手。”   玄牝真君笑道:“道友何必如此急切,且等一等,见着来人,你便知晓我意,说不得我们还要联手。”   他说话间,从水中步出两个人,一个是庞眉皓首、枯瘦长身的和尚,另一个是相貌清奇的中年尼姑。   这二人见着眼前两个一般模样的人物,也是有些惊异,那和尚先反应过来,说道:“沙神道友,好久不见,却是一样的顽皮,怎地换了清玄真君的模样?”   玄牝真君笑道:“天下各样人物里头,论及风姿俊逸,哪还有超过这位前古老前辈的,若不能顶他容貌、得他欢喜,岂不是白往世上走一遭?”   边上那尼姑冷哼一声,说道:“你这魔头,狡诈多变,利用绿袍小妖替你祭炼完成了最后一具化身,才踏出这一步,成就他化自在天子。   眼下你又换了面容,顶着这身臭皮囊四处晃荡,妄图装作良善,糊弄不知根底的晚辈。偏你魔念高炽,如何能逃得出我等法眼。这般恣意妄为,不遵天数,便是今日不被我等除魔,将来也难免亡于天劫之下。”   她语带双关,口气甚至凌厉,沈元景却不搭话,仍旧是玄牝真君开口道:“人道三僧二尼,乃是释教最顶尖的人物。芬陀你这老姑子,总是如此咄咄逼人,全没有半点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气度,难怪都是将要飞升的人物,差了天蒙老和尚岂止一筹。”   “天蒙师兄佛法精深,我自是难以企及。”芬陀说道:“不过我佛虽慈悲,也要有金刚怒目,惟用霹雳手段,才能行大仁慈。即便我要飞升,也会先一步将你在魔头灭杀,省得干扰天机运转,致使苍生陷于灾祸。”   听得她面上句句是说沙神童子,实则句句针对自己,沈元景眉头一挑,轻笑一声道:“怎地,那凌雪鸿旧情未了,眼见她丈夫白矮子丧了性命,又没胆子来报仇,找了你这做师父的出面?   你要如何,光明正大来说,旁边这人虽然顶着我的模样,却并不是我,只要眼睛明亮,一眼就能认出,何必说些瞎话,徒劳费功。”   玄牝真君点头道:“芬陀这一双眼睛的确是瞎。我虽是他化自在清玄真君,可清玄真君非我。狠话尽情对我来说,出手也尽管找我,何至于连累了清玄道友。”   “你已得一份假身,还妄想接过此人原本因果,更进一步,哪来这等好事?”芬陀喝道:“清玄子,你不遵天道,又勾结这等魔头,罪孽难恕,我拼着不飞升,也要将你镇压。”   说话间,她手上一串牟尼珠,忽然脱腕飞起,化成十丈长一道彩虹,穿着一百零八团金光,其大如碗,朝着沈元景落下,欲要将之圈在中间。   却见着沈元景往后一退,反倒是玄牝真君往前一步,主动入得圈内。但见金光到处,环成三丈方圆的一圈熊熊之火,绕了几匝,更往中间激荡。   芬陀将牟尼珠一催,金光一凝,化成一道道刺眼的白光,似乎飞剑一般,照准敌人各处要害,激射而去。   玄牝真君面带轻松,略略转头道:“这老尼算得上方今佛门中,精通剑术第一等的人物,你看着佛光金剑,道道凌厉,凶威凛凛,清玄道友,你觉着较你如何?”   沈元景道:“单论剑术,但凡在我门下五年,便不走剑修之路,也要强过。你说她法力精深便可,其余的有甚好谈论?”   芬陀轻哼一声,将牟尼珠一催,又分出一道金光,电也似的朝着前头奔去,嘴里同时道:“便让我领教一下,所谓清玄剑祖的手段。”   不料玄牝真君朗声道:“老姑子,和我激斗还敢分心,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大手一挥,一道玄色真气从光圈外生出,撞在对方金光上,一齐消散。   他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单手握拳,往前一冲,轰隆隆的一声巨响,砸在光圈上,面前十多颗牟尼珠扭动一下,顿时崩解,其中几颗倒着往回撞去。   芬陀双手一拢,牟尼珠齐齐缩小,又回了手中,她屈指连弹,瞬间打出十多道金光,分成两股,一股撞向玄牝真君,一股攻往沈元景。   玄牝真君伸手往前一抓,七八颗冒着金光的珠子落在掌中,撞得叮叮当当的响,如同铁珠落到铜墙上。   他更要收拢其余几颗牟尼珠,却只见两丈长的紫光一闪,点点金光顿时消失,再看来是一颗颗珠子,全都被斩成两半。   玄牝真君看看拳头,啧啧说道:“我学不了你的剑术,本以为用拳头就能模拟出霸道,看来还是差得太远。”说话间,他用力一握,咔咔的几声,摊开手掌,那几颗牟尼珠都成几瓣。   芬陀脸色一沉,以这牟尼珠施展的金刚佛火被对方两人轻易破去,便知要想以一敌二,胜过两人,绝非易事。   她默算时间,已是到了关键时候,不可耽搁,便伸手取出一面大雷音烈火神幡,预备要施展金刚伏魔大法,镇压顽敌。   天蒙禅师忙伸手一拦,说道:“大师不可。此地狭小,你这法宝威力又大,若在这里施展,便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恐怕洞府禁制都要引动,叫里头那妖女得了一口灵气,复原回来,伤及圣姑遗蜕。”   芬陀说道:“师兄多虑,无论是否在此施展佛法,天机早已有了显露,那妖孽注定复原,圣姑有此一劫,何必束手束脚?”   天蒙摇摇头道:“就算得天机有定,此事也不能是应在我们两个将要飞升之人身上,实在牵连过大,纷乱如麻,恐怕引出无穷烦恼,后果难料。”   玄牝真君不待芬陀开口,先往外一闪,说道:“老尼姑,速速带着你那法宝出来,咱们好好计较这许多年的恩怨。”   芬陀一个不查,叫他分水而出,冷哼一声,也不敢不追,否则这魔头一旦去了外边,相助来此的另外一些旁门左道,峨眉便能抵挡,也要受损。   等着两人走后,沈元景开口道:“禅师佛法高深,已得大圆满,为何看不通透,临近飞升前,还要来襄助峨眉,趟这趟浑水?”   天蒙禅师笑着说道:“圆满与否,不看境界与法力如何,更不以飞升为度量,惟心而已。我与长眉道友相交莫逆,当年他飞升之前,亲自上门,拜托我看顾一下峨眉派和他弟子。   此等私人情谊,原本也是生而为人,难以避免的一种事情。我虽修佛,可一样是人,如何挣脱?”   沈元景叹道:“难怪道友乃是千年以来第一神僧,将那几个下界的罗汉也全都压过了去。只看你如此豁达,不以人间情感为烦恼,便知境界之高,关起门来做一方佛祖,都已足够。”   “佛在心中,不在西方极乐,也不在中原大地,去到那方,都自无碍。”天蒙禅师笑道:“况且道友真是谬赞,若单论格局之广大,谁人堪你对手?   以你如今的成就来看,无论正邪,上辈子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当不失天仙尊位,却肯尽数放弃,也要新与人间传承一门道统,着实令人敬佩。”   他双手一抬,一道佛光从体内透出,如气泡一样猛然扩大,将这一方领域罩住,又悄然隐去。接着说道:   “道友也听我啰唣过了,再多说无益,也省得在耽搁了时间。我用这大须弥障,把此地紧闭,一切生灵不能入内,一应剑光法力也脱不得出,还请随意出手。”   沈元景也不多说,将九天元阳剑放在胸前,先分出一道剑光,落在边上,只触及屏障,便不得出。他稍一估量,便知对方果然法力雄厚,不愧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几个人物之一。   接着飞剑不紧不慢的晃荡过去,当头一斩。就见着天蒙禅师抬手一便是一记金刚神掌,拍在剑上,发出金铁相交的锵锵之声。   沈元景调动飞剑,又转招数,一个眨眼便是十八道剑影,使出十八种姿态,或矫健、或沉浑、或堂皇、或刁钻,各有与之匹配的法力,无一相似,精妙异常。   天蒙禅师身躯一晃,脑后现出一团圆光,里头现出一尊圣像来,二十四首,十八只手,执定璎珞、伞盖、花贯、鱼肠、金弓、银戟、白钺、幡幢、加持神杵、宝锉、金瓶等件,往上打来。 第178章 旃檀   两人斗得一刻,不分胜负,天蒙禅师心中连连赞叹道:“这每一种剑术都很是精奇,非同凡响,哪怕放在峨眉这等大派中,也可称得上门中不外传之技,难怪他不将芬陀大师的剑法放在眼里。”   不过这般斗下去,太过耽搁时间,即使能胜,也非他意愿,当下双手合什,顶门上升起一朵金莲花,将剑影尽数挡住,那圣像齐齐抬手,十八般法宝脱手而出,冲着敌人飞击。   沈元景单手在面前划出一个径有三尺的圆环,外圈金环,内里紫气缭绕,仿似一面大大的宝鉴,往前一推,又急速扩大,阔有三丈,将璎珞、花贯、金弓、银戟等兜在里面。   只见得紫光一闪,金丝沿着镜面来回穿梭,这一些法宝全是虚幻,也尽数被消解。宝鉴更往前扑去,欲要将眼前敌人罩住。   天蒙禅师将手一翻,一个金刚掌印脱手而出,甫一现在空中,也化作三丈大小,往上一拍,噗的一声,宝鉴固然消散,手掌也不存留。   “一剑生万法,道友剑术真是天下绝顶。”禅师又赞一声,仍将脑后光圈中圣像中的十八般法宝恢复,敌住十八柄飞剑,把金莲花收回,翻掌再拍。   却见此掌色作纯金,从天而降,只一丈大小,似乎并不威严。可沈元景瞧来,如同一座太古山岳,往头顶镇压。   偏偏这掌中似有元磁,将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头顶黑影越来越大。仅此一手,就比他从前所遇到的任何敌人都要厉害。   沈元景深吸口气,将那十八道剑影尽数召回,重新合成一柄飞剑,紫剑金刃,大喝一声:“开!”   剑如流星,刺入巨掌里头,穿透而出,收束不住,撞到大须弥障上,见得一阵透明薄纱显现出来,如湖面波纹一样荡漾,哗啦啦的如流水之声。   天蒙禅师叹息一声,空中巨掌上现出一个大洞,从里往外一点点的消散,等落到沈元景头顶时候,已经一点残余也不剩。   “一剑能生万法,一剑也能破得万法,诸般神通,全在一枚剑丸上。”他脸上已经转为赞赏神色,说道:   “这一条剑修之路,已经是被道友走通,从今往后,除却我释与魔、玄门一脉外,再添一门大道。   恭喜道友,千百载后,等此道传扬,清玄剑祖之名,也要如佛祖、道君一样,为天下修士颂扬。”   沈元景摇摇头道:“不过是从道门脱出来的一种法门,一样也要走天仙之路,禅师有些夸张。”   天蒙禅师道:“佛魔修心,道讲元神,都是无形之质。道友此道,却寄托于有形,剑丸长,境界、法力俱长,如何是一样?   只是你这根基仍旧是从广成仙尊道法里头脱出,确实有了一点瑕疵,不够圆满。不过我观你这一剑丸已在蜕变,不久将来,便会全然独立,介时就能立地成佛。”   沈元景惊叹道:“禅师法眼如炬,只凭这一会的功夫,便能看穿我之根底,看来非止佛法精深,道法上一样成就极高,不下天仙。”   天蒙禅师笑而不答,反是说道:“既然道友功法练到了如此关键时候,何必出来受此人间污秽,不若返回山中,静心修炼,只三五十年的功夫,定可从头至尾,将这一门玄功完备,之后飞升天阙,也是一方帝君。”   沈元景说道:“我若不拿天地做烘炉,不在红尘里头冶炼,不以众生淬火,不用因果开锋,如何能够炼成这样一柄神剑?”   天蒙禅师便明白过里来,不再劝说,道:“道友执着于此,那我也不能留手,这一手旃檀佛光,已是最后的手段,请道友品鉴。”   他挥手打出一道金霞,落在半空,瞬间弥散开来,如雾一般,充斥整个大须弥障内,无处不在。   沈元景微微抬手,已觉吃力,顿时惊讶。他早就动用的护体法光,周身一片紫气环绕,照理来说,一应有形无形之质皆不能入。   可这霞光,不知不觉便落在了身体上,护身法光却毫无察觉,任由通行。   他忙往外涌动法力,欲要将之排斥。周身紫气翻腾,化作纯金,接着又是紫中蕴金,金紫相融,诸多种剑气冲刷下,霞光依旧是无有半点褪去,且周身越感越重。   沈元景暗吸口气,勉力抬手一托,九天元阳剑丸现在手中,化作飞剑,往前一催,可这飞剑往前是模样,就好似常人踏入沼泽,每往前一步,都极为艰难。   好容易飞到两人中间,但见天蒙禅师伸手虚抓,空中顿现出一个金色巨手,将这飞剑一把抓在里头,往中间收缩。   沈元景以心神勾连,那飞剑也只是摇摆几下,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眼见就要被对方以大金刚愿力将之锁住。   他抬手一点,飞剑上泛出光华,轻轻一闪,变成一道流光,落回了手中,是用了虚实变化的手法,切换飞剑于有形无形,才能够召回。   只这一会功夫,霞光更重,似有一座山落在了背上,叫人动弹不得。沈元景仍旧将飞剑一催,动用了瞬剑术,但见霞光似隔成了无数段一样,飞剑每到一段,就要显形一次,这样一门剑术也被破解。   天蒙禅师抬手,金色巨掌往下拍来,此招本就让人难以脱逃,更厉害的是,霞光如绳索,将人全身困住,动弹不得。   若飞剑还能迅捷,便可依前次一样,将手掌破开,可瞬剑之法已经无用。   沈元景叹口气道:“道友这旃檀佛法,与别家果然不同,竟非有形或是无形,全在念想之中,只我一念有感,便以心光垂落,叫人无从遮蔽,逃无可逃。”   眼见霞光更浓,他已不能行动,说道:“可惜我境界不够,心剑未能练出,否则剑光之下,哪能被你困住。”   天蒙禅师笑点头道:“确实是我以境界欺负道友。”他坦坦荡荡,丝毫不去遮掩,又道:   “道友开创从前未有的大道,我本不应该阻拦,可惜偏偏又与长眉道友情谊深厚,不忍见他门下弟子做了你的磨刀石,是以只能委屈道友,再转一劫。   等你重新出世,要杀要灭,都由得你。反正我已飞升,那峨眉的一干徒子徒孙,更是毫无关系,如此我心也安。”   “果然是魔佛一体,不能分离。”天蒙禅师此念通透近乎魔道,这旃檀神光也类魔教手段,叫人难防,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   “不过禅师恐怕要失望了,我门中虽讲究以剑为凭,可从不禁绝使用法宝。”   他说话间,一盏六寸多高、形式古拙的青灯飞到了头顶,一朵紫色光焰大放光明,将整片领域照得亮堂堂。   焰光往下垂落,似丝丝细雨,身上霞光受此一照,如阴影见了太阳,霎时消散。   沈元景能够活动,更催火焰,紫光大作,将周遭旃檀佛光尽数驱逐,一直推到了中间,才被对方稳住。   此一方领域两分,一边是紫,一边是金,煞是好看。   “原来这散花檠到了你手里。”天蒙禅师见得此物,勾动天机,默默一算,才明了来龙去脉,脸上泛出苦笑,说道:   “我因急着飞升,才将与我有师徒之缘的峨眉齐道友之子李洪,托付给了谢山道友,孰料他太过尽心,竟用前世护身至宝与你做了交换。   我这门旃檀佛法,当年便是与谢道友一同创出,是以唯一能够抵挡其威力的法宝,也只这件心灯。如此这般阴差阳错,真让我生出疑惑,这天机到底是在哪一边。”   沈元景立在灯光之下,朗声道:“天命在我,纵然天机百般算计,得一时先机,又能如何?”   “道友可真是自信,难怪能于无中生出有来,自成道祖。”天蒙禅师叹了口气,说道:“此宝在你手中,今日之行或要无功而返。只是就此罢手,仍有不甘,再接我最后一招,若不能胜,我立刻退走。”   他不待对方说话,双手一扬,卷起金霞往前刷了一刷。他法力浑厚,有托举日月之力,可落到心灯上,只轻轻摇晃,落下几片紫气。   “果然如此。”天蒙禅师说道:“我见你这灯火神异,当是天府紫青兜率火;明光赫煊,神油也应为前古流传。三宝合一,不是我能撼动。如此我已技穷,就此别过。”   沈元景大笑一声,说道:“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哪有这等好事。前番钓鳖矶之怨尚且未报,今日更添新仇,禅师也吃我一招。”   他将九天元阳剑丸往散花檠灯焰中一放,兜率火立刻窜起三寸高的光焰,屈指一弹,万点金星溅射而出,罩向对方。   落入另半边霞光中,毫无阻碍,嗤嗤之声不绝,将霞光洞出好些个窟窿,转眼就是千疮百孔。又一聚拢,重化一粒剑丸,势如流星,撞在天蒙禅师头顶的金色莲花上。   光华一转,却是有无声的冲击之力,往四方荡漾。剩余金霞一经接触,即刻消解,后面大须弥障遭了撞击,一阵抖动化光散去。   沈元景忙将散花檠催动,垂下紫幕,把身后洞府遮住,抬头一看,天蒙禅师头顶那一朵护体金莲一个晃动,凋落下来。   接着从天而降一道白光,透过幻波池水,将他罩在里头,缓缓往上浮动,是被方才一击,将遮掩自己境界的金莲打碎,当下就要飞升。   沈元景笑道:“却是对不住禅师,要你带着遗憾飞升。”   “何憾之有?”天蒙禅师大笑道:“我已拼尽了全力,确实不能将你阻止,于人于己都有交待,此心并无不安。” 第179章 退走   随着接引天蒙飞升的清光一直往上,幻波池外很是安静了一阵,过得一会,才又轰然大响。似乎受此刺激,斗剑之烈,较之前更甚。   平地起了一声大喝:“大智贼秃,天蒙业已飞升,你这佛祖座下降世尊者落后一步,还不加紧跟上,在这里阻拦我作甚?”   “除魔卫道,乃是出家人慈悲为怀的本分。”又一声浑厚的声音,是那大智禅师,不紧不慢的说道:“哈哈老魔,今日有我在此,你休想越此地一步。”   哈哈老祖大笑道:“也罢,五台派与峨眉派的三次斗剑之期并不遥远,就让我先称量一下,长眉老鬼,当年留下了多少交情。”   上方激动正烈,下面也不安稳,幻波池一阵动荡,落下十数个人来。   为首的是那晓月禅师,见着沈元景,顿时一愣,脱口而出道:“清玄子,你怎么还在?”   沈元景抬头扫了一眼,这一众人中,男女僧道美丑皆有,俱都是法力高明之辈,说道:“怎地,你以为天蒙禅师飞升,必然是将我除去了?”   晓月禅师心中暗叹口气,何曾想到,当年初见此人,连散仙都还不是,现下已能够和天蒙这等当世第一神僧争斗,似乎还并未有落在下风,说道:   “道友能够逼得天蒙禅师飞升,确实是我未能够想到。也难怪那齐漱溟并不派人阻拦,任由我等入内。   看道友模样,似乎是要守护此地,不让人进入。不知是和峨眉有了什么勾连,亦或是另有目的,还请赐教,我实不愿与道友为敌。”   沈元景道:“今日无有敌我,但妄想入到圣姑洞府内,皆是我敌。”   “好啊,原来你这人是想要独吞幻波池里头的宝藏。”一个身躯如孩童,干枯瘦小,面容如同猿猴之人跳了出来,大喝道:“今日我黑丑与一众道友在此,定不会让你得逞。”   晓月禅师心里咯噔一声,暗骂:“九烈神君何等谨慎之人,自天机混乱,都闭门不出,怎么生了这样一个孽障,胆大包天。   这清玄子能够斩杀卢妪、力抗天蒙,比九华山强得太多,便你那父亲见了,也要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你如何这么胆大妄为,还要牵扯到我?”   他默不作声,只悄悄往后挪动了一步。那黑丑还在叫嚣,一边又出来一个极为美艳的女子,只脸上带着一点青气,略显邪意,喝道:“住嘴!清玄真人何等人物,由得你在此放肆?”   那黑丑看她眼中又是炽烈、又是愤恨,却闷不做声,退了回来。女子上前一礼,说道:“北极黑伽山落神岭丌南公门下沙红燕,见过清玄教祖。”   她执了晚辈礼,见对方不动声色,接着说道:“前辈此来,无非是为了洞中那几件渡劫之宝,晚辈不敢相争。   只是那玉娘子崔盈,乃是我手帕之交,请前辈慈悲,让我进去救她出来。事成之后,定有后报。”   她话音刚落,边上传来好几声嗤笑。沈元景冷冷的道:“那丌老鬼是有多久不至中土,耳目如此蔽塞,你莫非不知圣姑与我知交好友俞峦,乃是生死姐妹,今番过来,自是助她渡劫。”   “啊!”沙红燕怔了一下,惊叫一声,说道:“原来如此,我还真是不知。不过前辈要救圣姑脱劫,与我救好友崔盈,似乎并不冲突。   不若两方联手,赶在峨眉来人之前,尽快将此禁制破除,将这两位救出来,再论当年恩怨,如何?”   “丌老鬼狠辣霸道的人物,能养出你这等天真的弟子?”沈元景不屑道:“休得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沙红燕面上显露委屈,说道:“我不知前辈此言作何解释,今日来此,实是因与玉娘子情深,才壮着胆子,从北极悄悄过来。   无如我法力低微,才约了哈哈老祖嫡传五台掌教晓月禅师、赤身教主下弟子金姝银姝铁姝三位、轩辕法王弟子毒手摩什、九烈神君独子黑丑道友、华山烈火祖师师弟史南溪这一些个朋友相助。”   她低眉垂眼,语气柔弱,又往后看了同伴一眼,那黑丑心中一荡,将原本的一点怨恨尽数抛开,出来大叫道:“不错,我等都的收了沙姑娘邀约,前来相助,你若识相,趁早让开。”   晓月禅师往前一步,他满拟是出来应和,却不料禅师说道:“师父与我过来,本就不是为了幻波池洞府内的宝物,只为阻止峨眉派得手。眼下有清玄道友在此坐镇,应当无虑。如此我便不搅扰,就此上去助师父应敌。”   说罢领着几个同伴,分开幻波池水,径直离去。黑丑目瞪口呆,尚未及说话,就见毒手摩什一言不发,抬脚便走,急忙拦住。   “别人是装傻,你却是真傻!”毒手摩什摇头说道:“你父亲九烈神君也是一方人物,什么美人没有,你又何必为了贪图美色,惹下大敌?   这位可是丌老禁脔,岂是你能够染指;至于那玉娘子艳名远播,心高气傲,凭得你能驾驭,怕是连做叫人吃干抹净的公螳螂都不得。”   轩辕法王师徒与九烈神君也算有一点交情,是以他开口劝说一句。那黑丑并不领情,气呼呼的说道:“你们无非是畏惧此人名头,找恁多接口。   笑话,我九华山离着太行山如此之近,他若真又本事,为何几十年来,从未见到什么清玄门人敢过来搅扰?”   毒手摩什冷笑一声道:“是你母亲枭神娘将你保护得太好,几十年足不出户,不知世间已经大变,能人高士辈出。我与你父亲那一点交情,只够说这么多,你要找死,我也劝不住。”   他一转身,立刻离开,仿佛当年被沈元景斩断一截胳膊之仇不存在一般。   转眼人走了一半,那沙红燕有些着急,过来赤身教三女边上,开口欲言,铁姝忙道:“临行前师父嘱托我们,过来瞧瞧热闹便是,千万不可出手。”   “可你三人不是说要取渡劫……”沙红燕话语未落,三女早遁入池水离去。此地便只剩下天煞真人沙亮等几个,因觊觎洞府内法宝与崔盈美色,迟疑不肯离去。   那黑丑兀自忿忿不平,说道:“一群无胆鼠辈。”转过头来,取了腰间挂着的一个葫芦,往外一倾,数十颗碧色的圆珠子激射而出。   这魔火阴雷是九烈神君取地肺中万年阴郁戾煞之气炼成,厉害无比,一粒阴雷之力,就能将百十丈方圆的山石地面震为灰烟。   那沙红燕目瞪口呆,想不到同伴这般莽撞,要阻止已来不及。那几个来历非同寻常,本身道法也厉害的同伴,一见此人,吓得落荒而逃,已是叫她心中后悔做了出头鸟。   又想起师父曾说沈元景出手绝情,比之魔门尤甚,历来死在他手上的,能够转劫的都没几个,心里更是害怕。   自知法力差了对方太多,她连招呼也不敢打一声,转身就往外逃去,一边还回头来看,只盼着黑丑阴雷厉害,能够阻对方一阻。   雷火砰的一声炸开,点点碧火如烟花一样散开,朝周围涌动。沈元景感应到这阴雷里头的威力,若叫其落在洞府上,定要激起禁制反应,说不得影响俞峦炼化中枢。   他冷哼一声,说道:“找死!”抬手一抹,丝丝剑气奔涌而出,此雷火尽数湮灭,又化成一柄飞剑,往前一斩。   沙红燕见他轻而易举将这一葫芦阴雷湮灭,吓得更不敢停留,入到水中,将身一隐,顷刻消失。   黑丑取出护身铁盾,往前一抛,敌住飞剑,嘴里大呼道:“沙姑娘!”如杜鹃啼血,叫人闻之伤心。   沈元景分出几道剑光,先将沙亮几个斩杀,又说道:“看着你是小辈,暂不杀你,留下一根胳膊,滚吧!”又催剑一扑,噌的一声将铁盾切成两半。   那黑丑这才知道害怕,忙从手里取出了一枚暗紫、深绿二色交杂的圆珠,大喝道:   “清玄老怪,这是我父亲炼制的九子母阴雷珠,只我打出去,上冲霄汉,下透重泉,方圆千里内外,无论山川人物,一齐消灭,化为乌有。   此宝与我意念相合,你敢杀我,我拼个与你同归于尽,也定不叫你一人好过。”   “原来是有这个倚仗。”沈元景冷声道:“本不想杀你,自讨死路。同归于尽?也要你有这个机会!”说话间,紫光一闪,飞剑已是穿敌而过。   黑丑惨叫一声,身子一晃,从头顶冒出三条黑影,往三面飞遁,只走了不到一丈,倏的化作一阵轻烟,消散无形。虽是练就三尸元神,一样是被斩了个干净。   沈元景一抬手,那半空中失了主人的九子母阴雷珠落在手中,有茶杯大小,细细探查,确实如敌人所说,威力无穷,爆裂开来,这幻波池休想存在。   等将一干妖孽诛杀,过得片刻,又耳听得外间哈哈老祖大声道:“大智贼秃,优昙贼尼,今日你们人多势大,暂且让你们得意一番,等你两个飞升,我必定带着万千魔头,前往恭贺!”   随着这一声大喊,外头打斗也渐渐停了下来,接着便是震天的一声大响动,连幻波池水也跟着晃荡一阵,随即池水分开,落下一行人来。 第180章 破禁   齐漱溟站在最中间,右手边是醉道人、元元大师并易静、李英琼、癞姑几个小辈;左边是一僧一尼,想来便是大智禅师和优昙神尼。   另有伏魔真人姜庶、青囊仙子华瑶等人;玄真子却不见,想来是在上头主持两仪微尘大阵。   齐漱溟先开口道:“我来为沈道友介绍一番,这位乃是青莲峪大智禅师,原是佛祖座下第四十七尊者阿阎修利罗转世;另一位乃是百花山潮音洞优昙神尼。”   两位佛门大师也不敢怠慢,都见过礼。优昙神尼开口道:“前番在五台派,道友门下曾相助过我弟子玉清,大恩未报,原本我不该来。   只是天行自应有定数,方可泽被众生,若依道友行为,一切归于混沌,受益的反倒是魔教与一个邪道妖人。我不能因私废公,还请道友见谅。”   沈元景说道:“玉清大师得了八姑相助,是他们之间的交情,算不到我头上,道友随意出手便是。”   易静看他面对强敌环绕,仍旧一派从容,十分不喜,心头暗道:“就算你现在假装镇定,过会大战一起,还不是要现出原形。”   李英琼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说道:“师祖,事到如今,为何不能变通,仍旧要固守此地?”   沈元景轻笑道:“但尽人事,得心安而已,不是我非要强求一个结果。”   李英琼点点头,回了队中,对齐漱溟说道:“当年玉清大师师从叱利老佛,尔后即便归正,也从不与毒龙尊者等一些前师兄弟敌对。   英琼父女二人,深受师祖大恩,难以报答;又得师门收容,传我神功,理应为峨眉效力。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力有不逮,阻止不了两边尊长争斗,仓惶无计,只得暂且避让,还请掌教应允。”   齐漱溟点点头,叹道:“好孩子,确实叫你为难了,去吧。”   边上还有周淳,酝酿半天的一句“恩师”,到了嘴边,又咽回去,面色复杂。他后来拜的师父白谷逸,便是死在清玄门手中,虽是几个弟子辈动手,可未尝没有沈元景出的一份力。   他心中对沈元景自然是有感念,却又怨恨对方手下不肯留情,叫师父形神俱灭。现下见得侄女动作,百感交集,一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   忽然西面洞府“吱呀”一声,峨眉众人正在戒备,就见着李宁带着一头浑身雪白羽毛的大鸟,走了出来,默默站到沈元景身边,也不说话。   李英琼正要离开,见着父亲仍在,又迈不开腿脚,正要抬步过来,沈元景一推李宁,后者不由自主的落到女儿身边。   他转身来看,就见着沈元景面带笑容,伸手往外一指,顿时明了,也不多话,佛光把李英琼与白雕一卷,径直分水而出。   大智禅师取出七宝金幢,往空中一抛,顿时光芒万丈,将众人圈在其中。由他使来,这法宝的威能大到不可思议,连头顶的横纵都有百里阔的幻波池也受到干扰,一池子水被凌空托起往上几十丈高。   沈元景立刻感受到了如同方才天蒙禅师旃檀佛光般的压力,周身法光轻轻晃动。他也不逞强,先将一盏散花檠升在头顶,光芒照耀之下,顿觉浑身一松。   峨眉派这一众人却是另外一番感受,一股苍莽古朴的气息,充斥整个池底,仿佛将此处转回洪荒,令人心头沉甸甸的,似被无形之力压制。   大智禅师一指七宝金幢,金光洒落,照耀人心,可也只稍稍减轻压力,并不能完全消除。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散花檠,说道:   “这件法宝已不仅是寒月师弟原本所有的心灯。那灯火高远广大,我曾在灵空仙界紫清玉府太虚宫中见过,乃是乾灵灯上所结灯花;而让我等难受的莽荒之力,却又是里头灯油的味道。   此三者单一来算,都是不输七宝金幢的神物,给他捏合一起,虽还不圆满,却已经是威力无穷,也难怪天蒙师兄都被他逼得飞升。   齐道友,若要诛灭此人,非得你与其余几位道友用尽全力方可。未免此地不受摧残,我要动用法力驱动金幢,后面就无法援手了。”   齐漱溟点点头,说道:“便有劳禅师。”他见得一向对敌除飞剑之外,不动用其他法宝的对手,也放出散花檠护身,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当即取出灵翠峰,落在半空,往前一催,就见着峰顶腾起一道碧光,直直往上,穿过幻波池水。接着呼呼之声大作,一道红光顺着碧光落在峰顶,化作一个光团。   沈元景略一感应,正色起来,说道:“原来灵翠峰与这两仪微尘阵是一套,能够将大阵之力化小,今番却是我托大。”   他原本选了池底这一处战场,便是打着主意,教两仪微尘阵发挥不了威力。除非峨眉不管不顾,催动大阵,将幻波池抹去。   如此也要引发正反五行大阵反攻,两相碰撞,能叫一片依还岭尽数毁灭,更要引动地肺之火穿孔而上,将千里化作一片火海;更有毒烟腾上万里高空,四处飘散,方圆五千里生灵全都死绝,非三五百年不得复原。   可现下两仪微尘大阵有了灵翠峰传导,威力不减,反而更加凝聚,一击之下,洞穿幻圣姑洞府禁制,轻而易举。   就算是因此引动了正反五行大阵,也是自然反应,最多也就是针对在场之人。有大智禅师全力催动七宝金幢,根本不能引发更多动荡。   沈元景先一步催动飞剑,一个闪烁落到齐漱溟身前,却被一柄金光闪烁的飞剑挡住,是东海三仙祭炼许多的一口金光烈火剑,论起威力来,或许并不在紫青双剑之下。   边上众人也要跟着动用法宝飞剑伤敌,却被优昙神尼喝止:“你等不可妄动。齐道友借助灵翠峰,调动两仪微尘阵法之力,威力巨大,不好操控。   你们胡乱掺和,一个不慎,法宝飞剑恐要受损。还是安心在一旁观看,等待破开幻波池外禁制,才有你们发挥的时候。”   说话间,那金光烈火剑却是比不上九天元阳剑厉害,剑光抖动的厉害。   除去大智禅师,场中之人境界法力皆以优昙为最。她抬手便是一道离合神光,打在元阳剑上,这才帮着齐漱溟腾出手来,催动灵翠峰,红光扯动,连成一条直线,冲着敌人打去。   沈元景头顶散花檠灯光微亮,分出一团火焰,化作一个如意形,迎着红光一撞,噗的一下,齐齐湮灭。余波激荡,似有地龙翻身。   峨眉众人受了这震荡,如同落入龙吸水中,虽大智禅师以七宝金幢护卫,各人也早有准备,依旧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紫青兜率神焰果然厉害。”齐漱溟感叹一声,心中有些惋惜,这桩法宝原本应该归于峨眉,谁料天机混乱,叫对方这不守规矩之人,捷足先登。   他收束心神,一指灵翠峰,碧光一涨,更加粗壮;从两仪微尘阵中传过来的威力也更甚,红光直直的冲向沈元景,并不停歇。   那散花檠才又是分出一朵火焰,就被一击打散,红光不停,一直落到沈元景护身紫雾上。   “轰”的一声,紫雾一散,然后迅速一聚,所幸还是将攻击挡在外面。   “咳咳”,沈元景被撞得飞出去十多丈,咳嗽几声。齐漱溟又一震灵翠峰,再发红光,将他再撞得连连后退。   他叹了口气,伸手一招,九天元阳剑回了手中,化作一朵硕大的金瓣紫蕊的莲花,将散花檠托住,垂下的光帘也是金紫交加,这才将那红光挡住。   只是如此一来,再无余力御使飞剑攻敌,他叹了口气,说道:“终究是棋差一着,落得如此狼狈。”   齐漱溟轻声道:“所谓人算不如天算。道友纵然智计百出,仍旧逃脱不了天机运转。便以这一件心灯来说,已经是极为厉害,只是天命注定你得手太晚,并未有足够功夫将之祭炼完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日道友能够顶下前后这么多的压力,生生将前后敌人拦截在此四个时辰之久,已是极为了得,非战之罪。”   他一边说话,一边仍不停手,又道:“若照着我等前番推算,就算是峨眉不来干扰,天定圣姑的这一劫难,也无法逃脱,艳尸崔盈要在她之前醒转。”   沈元景说道:“这便是我极为讨厌天机的地方,若是一切都能坐在府中,掐指算出,岂不是生老病死,全都注定,还有什么意思。”   齐漱溟笑道:“道友太过认真,天道只管得了大势,一些个小小细节,岂会在意。不过是我厚着脸皮,请了几位高僧大德将一切算了个分明,才能够从容布置。   但有一丁点的变动,恐怕也要和道友一样,一番辛苦,化作流水,甚至还有陨身之祸。”   他每一番言语,都似点出一切尽在峨眉掌控,意图瓦解对方心神。只因沈元景将散花檠与九天元阳剑拢在一起,防御大增,天下无有一桩法宝或是神功,能够穿透进去。   见着一时半会不能将对方灭杀,齐漱溟一边稳住灵翠峰,另一边把金光烈火剑一抛,化作一道流光,斩向幻波池洞府的禁制。   沈元景脸色一变,就要动作,忽然七宝金幢往下一压,一股绝大的力量宛若绳索,结合优昙神尼催动的旃檀佛法,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轰”的一声,禁制大开,正反五行大阵立刻作用。只听得从北洞下层传来一声叹息,极为清晰的想在众人耳边。   “唔!”北洞上层也跟着传来声音,似乎有人醒转过来。 第181章 镇压   这两道声音仅就在洞府大开的时候响了一下,随着正反五行大阵开启,又陷入一片沉寂。   即便是已经成功开启了洞府,峨眉一众人等,仍旧是不会放过沈元景。齐漱溟连通内外,调动两仪微尘大阵与灵翠峰,以及优昙神尼的旃檀佛光,一同将他镇压。   就算是他想逃脱,还有大智禅师的七宝金幢将此区域封印,外头更有玄真子布下两仪微尘大阵笼罩,叫他插翅难飞。   即便准备的如此齐备,齐漱溟仍旧不敢大意,冲着旁边吩咐几句,一众弟子纷纷出列,预备要进入圣姑洞府探查。   他嘱咐道:“易师侄,你与圣姑乃是旧识,功行与法宝俱是眼下一众弟子之最,此次取宝以你为主,不可轻忽。”   易静连忙点头,兴致冲冲,领命而去。   齐漱溟想了一想,又道:“如今艳尸崔盈已是按照天机先行觉醒,我恐几个弟子稚嫩,应付不来;况且还有那位女仙俞峦,得潘六婆与赤杖真人传承,功行非常,若起了不好心思,易师侄他们更是难以抵挡。   眼下清玄子已被制住,有大智神僧与优昙神尼两位相助,想必也是足够,便请姜真人与华仙子,入内暗中看护一阵,如何?”   青囊仙子华瑶松自无意见,只伏魔真人姜庶迟疑一下,说道:“圣姑珈因,素来不喜男人。几个小辈入内,尚且说得过去,我若擅自闯入,恐怕引她不快。”   齐漱溟沉吟一下,说道:“眼见着天机注定要落入峨眉、助长声势的一些个法宝与洞府,都被清玄子一门拦截而去,此时已不可太过迂腐。非常时候行非常事,也顾不得太多。”   姜庶点点头,同华瑶松一同入内,悄悄的跟在众弟子身后。   ……   沈元景被困在原地,眼见着峨眉行动,确实无有太多办法。   正如齐漱溟所说,他出世太晚,短短二十来年时间,修道、练剑、立派、授徒、夺宝、杀敌,一样样的,几乎都做到了极致,根本无有余力再往外开拓。   倘若在给他百八十年时间,无论是将境界练到天仙,还是把一应重宝如昊天宝鉴、九疑鼎祭炼完成,都能纵横天下,当世无敌。   不过候到那个时候,清玄门恐怕已经风流云散,弟子各自流离;敌人不是早就陨落,就是飞升。他所传道统,说不得也被归于旁门,难以翻身。   如此还算好的,就怕一旦天机尽复,清算旧账,天劫、人劫、心劫齐齐到来,就算是他有通天手段,也不能逃脱。   所谓有得必有失,他乘势而起,享受了这纷乱时节带来的便利,自然也要承受快速崛起带来的缺憾。   眼下他倒不在意幻波池以及里头的法宝被峨眉派拿去,只是担忧洞府里面的俞峦。她重情重义,是一定要助圣姑脱劫,难免会与峨眉一干小辈,及姜庶和华瑶松对上。   过得一刻,里面传来动静,峨眉派已经动手破除禁制。这幻波池洞府外面各有入口,乃是正反五行大阵的节点,只不激发,算是入洞的捷径。   若是阵法启动,反倒不如单从某一处洞府入内,反正五处相连,也能去往其他洞府。东洞乃是圣姑珍藏所在,虽蜿蜒曲折,极难越过,峨眉派却仍旧愿意选择从此洞入内。   沈元景叹了口气,取出前番从韩仙子手中获取的信符法牌,朝着里面传音道:“俞道友,事已不可成,速速归来,我带着你一同离开。峨眉派只为求财,不会坐视圣姑受害。”   只见那玉牌一闪一闪,传来回音道:“我落在中枢,一旦离去,洞府禁制大开,便可通行无阻。我须等圣姑真正脱劫,道友不妨先走,就算我落入峨眉派手中,想来也不会有事。”   沈元景有些无奈,但也早有预料。倘若俞峦不是这样一个性情,他也不会和对方有这般深厚的交情。   他更曾将后事托付,除却身世来历,涵虚仙府中一切秘密,尽数告知。倘若一朝不慎亡故,也有对方照看弟子,传承道法。   齐漱溟等三人全都不动声色,仿佛是没有见着他这番动作,都耐心等在原地,不急不躁。   “哈哈哈哈!”洞府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大笑声,穿透阵法,说道:“珈因,还是我比你更早醒来。看来上天注定,我要先一步脱劫,你就乖乖做我晋升的垫脚石吧。”   沈元景脸色一变,再往信符法牌中说了几句,却并未收到回音,叹了口气,催动九天元阳剑与散花檠,紫光金光乱射。   大智禅师“咄”的一声大喝,将七宝金幢从天上落在沈元景头顶,七彩光芒垂落,如同一顶纱帐,将他镇压在内。   接着就听着洞府里头传来俞峦的声音,急切道:“齐道友,我认输了。这阵法中枢我几近祭炼完成,若你肯以灵翠峰隔空出手,阻拦崔盈,我便将此洞府拱手相让如何?”   她掌控了部分阵法,将洞内所有声音,尽数传导而出,就是为了能够拯救好友。   齐漱溟朗声道:“俞道友勿忧,天道之下,一应妖邪,在劫难逃。我等早就算了个明白,纵然这妖孽先一步复苏,也决计不能扰动圣姑飞升。”   俞峦又道:“崔盈已经赶往中洞,一旦她见着圣姑遗蜕,便要行邪法侵害,即便后事仍旧按着道友算计,圣姑也要受辱,还请道友速速隔空出手。”   齐漱溟仍旧镇定,说道:“我与两位佛门大德要镇压妖邪,实无力再腾出手来,便请姜庶道友和华仙子,绕个道前往阻截。”   “圣姑生平最恶男子,你竟令姜道友去她静室,亵渎她遗蜕?”俞峦极为愤怒,齐漱溟仍旧是不紧不慢的道:“有得必有失。若能飞升,些许屈辱,算得什么?”   “那是你峨眉派,并不是我。”又一道声音幽幽传来,似极虚弱。俞峦大喜道:“圣姑,你醒转了?”   “哼,醒转又如何?”崔盈的声音传来,说道:“你神魂分割万千,收回来这一段时候,足够我杀你三次;至于俞峦,当年就傻乎乎的被我骗了,今日又困在中枢,等我杀了珈因,就去好好调教你。”   沈元景冷哼一声,剑意喷薄欲出,峨眉三人齐齐催动法宝道术,将他躁动的剑意镇压,说道:“道友稍安勿躁。”   他道:“今日若是俞道友有事,无论崔盈还是峨眉派,就算躲在灵空仙界亦或西方极乐,一个也别想逃。”当即闭上眼睛,暗暗蓄力,也不言语。   众人只当是垂死之语,不以为意。姜庶的声音传来:“圣姑道友,请将中洞禁制打开,好让我等入内相助。”   “纵受劫死,亦不受辱。”圣姑冷声道:“我虽无力阻止你们峨眉派这些男子擅自闯入我洞府中,可要我放开最后一道禁制,痴心做梦。”   齐漱溟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圣姑道友,你亦是由旁门归正于释家,为何堪不破色空之外像,仍旧执着于男女,未免有些入了魔道。”   圣姑声音仍冷,道:“我生来便是这般偏激,若非如此,以我天资,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要靠立下救赎妖女这等荒唐誓言,才得解脱心魔。   峨眉派赶来相救,我自然感激,不愿阻止崔盈,我也不怪。不过倘若非姜庶要入我中洞,那我宁愿万劫不复,也不叫你们得逞。”   齐漱溟叹道:“这可由不得你。倘若让崔盈将你吞噬,立刻就能魔功大成,又有阵法助力,两位道友和我峨眉弟子,岂有命在?   姜道友、华仙子,出手吧,等解救了圣姑,容后自有我负荆,将罪责一力承担。”   果然姜庶与华瑶松动起手来。这时易静突然大声道:“掌教师伯,圣姑心狠,虽躯体僵硬,仍旧能够催动阵法,小心她玉石俱焚!”   “白幽女,你好得很!”圣姑勃然大怒,就见着五座洞府大门光芒大作,明暗不定。   齐漱溟脸色大变,说道:“圣姑道友不要冲动!”镇压沈元景与五行大阵不可兼得,一时陷入为难。   正在此时,洞府法光竟慢慢的消散,就听这俞峦说道:“圣姑,当年你曾说过,咱们姐妹福祸共享,未料到一语成谶,你我先后受难,彼此失了支撑。   今日让你受辱,是我援助不力,眼下与你一同遭劫,也是应当。只是我那一位朋友因来助我,被困在此处,我实在不忍叫他折在此地。”   圣姑沉默一阵,说道:“明白了。”五座洞府大开,接着便是中洞两边禁制,立刻破碎,里面的一应动作声响,传来的得更加清晰。   峨眉众人正松了口气,忽然听得圣姑声音洪亮起来,说道:“我自婴孩时候,被父母抛弃荒野,靠野兽哺乳,才得存活,以至于性情偏激。   求道以来,更为坎坷,炼法宝、习阵法、修丹道、辟洞府,历经旁门、魔门、玄门,最后转入佛门,受无穷劫难,逼不得已,还要走如此狭隘的道路,才看到希望。”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叹口气道:“历经数百年,只在今日将心魔除去,便能霞举飞升,可真是艰难啊!” 第182章 脱身   这一声叹息,在场修道之人无不心有戚戚。   “只是我不愿意!”却听她声音一变为慷慨激昂:“我一生不肯低头,凭得到了最后一步,要你峨眉施舍?就算长眉老鬼过来,也不受他这个欺辱。”   话音未落,五座洞府里头光彩大作,轰隆隆的一阵响动,头顶幻波池水晃荡,地动山摇。   “不好,姜道友、华仙子,快快带着几位师侄出来!”齐漱溟大喝道:“禅师助我!”   大智禅师点点头,一闪身落在七宝金幢上,结伽跌坐,嘴里念动佛经;优昙神尼同样盘坐,禅音喃喃,佛光加持在金幢上,将沈元景牢牢困在里头。   齐漱溟这才腾出手来,将灵翠峰往上一抛,落在幻波池中,碧光红光大作,将池水映得斑斓,总算将震动止住。   那姜庶与华瑶松急急往回,久不作声的崔盈凄厉大喊道:“珈因,你不要命了么?”   “峦妹,偏偏只准你有情有义,便不能让我牺牲么?”圣姑不理会崔盈,反而大笑对俞峦说道:“我本就因放纵了崔盈,害你受辱,心中愧疚,正好今日借机一并还你,若有下辈子,再做姐妹!”   就见着五座洞府中青红白黑黄五色激射而出,打在七宝金幢上,她大喝一声道:“不得自由,这天仙不做也罢!”   她震散躯体,一道白中带黄的神魂浮现在出来,手托着的一点星光格外明亮,一闪便消失不见。   崔盈正好将静室打开,道:“就算你把洞府中枢送给俞峦,也救不了你,一个呼吸,我要你命!”尖叫着要扑了过去。   “却也未必!”那七宝金幢被正反五行大阵撞得一歪,沈元景即刻得了一丝空闲,轻喝一声道:“斩神!”   手中九天元阳飞剑上流光一闪,就听得一声惨叫,崔盈身上由内而外泛起紫光,往后一倒,了无生息,终究是没能踏入静室一步。   “唉!”俞峦炼化了洞府中枢,手托一颗透明的水晶圆球,到了静室中,里头有一点明亮的星光,说道:“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圣姑摇摇头,笑逐颜开道:“无妨,总算还能转劫。道友可不要忘了度我,来世再做姐妹!”说罢神魂化作一道流光,顷刻消失。   方才那七宝金幢有了一丝间隙,沈元景本可借机脱身,他却选择了相助圣姑。时机一过,大智禅师又反应过来,重新将他镇压。   俞峦已经将幻波池洞府完全掌控,便调动正反五行大阵之力,要出来解救,却被齐漱溟用灵翠峰镇压,无可奈何。   沈元景却并不着急,说道:“大智和尚,你动用了这超出此界的法力,怕不是马上就要飞升了吧。我便与你耗上一耗,看哪个先顶不住。”   大智禅师面露微笑,说道:“既然圣姑道友能够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仙境界,我早历罗汉境界,便再等许多年,又有何不可?”   他朗声道:“大智和尚今日立下宏愿,欲度化清玄子为我佛金刚剑忉天,此誓不成,不为阿阎修利罗,不往生极乐。”   此誓一立,那已经透过幻波池水,落到大智禅师头顶的接引金光,顿时消解无形。   齐漱溟叹息一声,说道:“禅师这又是何必?此人既然能够放弃一切,从头再来,也是心智极为坚定之辈,这等宏愿,恐怕是有些过于艰难。”   “不历艰险,不证如来。”大智禅师道:“况且上天难欺,我若只是立下除魔誓言,怕是隐瞒不过去,仍旧要立时飞升。   眼下虽艰难,机会倒是不小。等我将此人收在金幢之中,带回青莲峪,日夜以我佛大法熏陶,由不得他不皈依。”   此时姜庶、华瑶松领着易静等峨眉弟子冲出了圣姑洞府,也不停留,落到幻波池中,预备返回地面   “老和尚,想得美!”俞峦喝道:“便是舍弃这一座洞府,也不叫你们得逞。”   就见着幻波池水剧烈动荡,如同烧开似的,从上到下,整片咕嘟嘟的翻滚。齐漱溟暗道一声不好,却不曾料到这池中仍旧设置了机关,能将两仪微尘大阵隔绝,把峨眉一行人困在其中。   灵翠峰往前一动,将他们护在里头,红光又落下来,重新与之接续。虽只是一瞬,却被俞峦抓住机会,闪了出来,先打出一枚圣姑遗留乾天一元霹雳子,撞向优昙。   优昙认出是空中将发未发的雷电之气凝炼而成,威力巨大,不敢怠慢,连忙收手,用旃檀佛光将霹雳子炸出的威力拢住。   接着洞府五彩光华大作,轰的一下五门关闭,兜住幻波池底的屏障崩溃,池水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混合正反五行大阵之力,猛一个震荡,显露凝练了数百年的葵水神雷,一阵爆裂,大智禅师也不得不催动七宝金幢,护住同伴。   沈元景头顶紫光闪烁,兜率神焰与九天元阳剑一起发力,趁机脱身而出,将落在水中的俞峦一卷,急往上冲。   齐漱溟忙伸手一指,灵翠峰发出一道碧光,将两人罩住。大智禅师将葵水神雷除去,又驾驭七宝金幢追去。   沈元景将九天元阳剑化作一座莲台,压住七宝金幢,又催动散花檠,顶着灵翠峰,直往上冲,路过姜庶等一行人,眼见就能脱出池水。   那易静见得敌人就要逃脱,心中愤恨不已,一时怒火攻心,取出宙光盘,鼓动全身法力,打出一道子午神光线。   俞峦尚且全心全意操控正反五行大阵,与两仪微尘阵对抗;沈元景要与齐漱溟与大智禅师斗法,无暇分心,更无其余法宝能够抵挡,只得涌动护身剑气,生受了这一记,飞出池水,冲上半空。   “清玄子,哪里走!”听得玄真子一声大喝,天色一个刹那,由明转暗,乌云蔼蔼,似一个锅盖罩落;雷鸣滚滚,无穷电光激射,道道如鞭,抽将过来。   这一击几乎将沈元景周身紫雾打散,他闷哼一声,传音道:“俞道友,你收了阵法,用昊天宝鉴。”   俞峦依言而行,取出昊天宝鉴,往灵翠峰上一晃,将之打落。就见着沈元景扬手打出一团紫绿二色暗沉沉的宝光,大只如杯,正中头顶两仪微尘阵上,暗紫、深绿二色一个闪变,立时光焰万丈,轰然爆炸。   那“锅盖”立刻就被炸开一个大洞,当时奇光上冲霄汉,下透重泉,浪云滚滚,魔火沸腾。沈元景头顶散花檠光明大作,包裹住两人,化作一道流光,趁着玄真子猝不及防,倏然一穿而出,紫光一闪,已落在远处。   齐漱溟忙催动灵翠峰,将两仪微尘大阵又行关拢,却依旧迟了一步,只来得及留下九天元阳飞剑,还在被七宝金幢纠缠。   玄真子便要撤阵追击,而听得齐漱溟大喝道:“大师兄不可!这是那九烈神君的九子母阴雷珠,快快催动阵法,随我将之消弭,否则依还岭就要化为乌有。”   果然那被阴雷激荡起来的灰尘,上与天接,内中沙石互相摩擦,发出无量数的火星,中杂熔石沸浆,以外远望,宛如一根五颜六色的撑天火柱。   玄真子心中一凛,知晓若是放纵不去理会,这阴雷经月也不会散,更要将地壳震破,引发地轴中蕴积的千万年前太古毒烟,灾祸更加猛烈。   他忙于齐漱溟一起,催动两仪微尘大阵,金光雷火频发,将这一片毒火烟尘,尽数扫荡干净,只是这一耽搁,沈元景与俞峦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等收了阵法,众人聚拢起来,皆是无言。   只易静因为打了大敌一记子午神光线,心中得意,又望着水位落下许多的幻波池,动了心思,说道:“师伯,眼下清玄妖人已经离开,我们是否重新开启这座洞府?”   齐漱溟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洞府枢纽落在俞峦手中,无论千万里,都能操控。不得无主人开启,休说底下洞府,便是这一池子水底,全是葵水神雷,想要再入,除非先将之清理干净。   若无防身至宝,并法力高深之人经年累月,哪里清理得完。况且一个不好,引得神雷连环爆炸,反要引发震荡,毁山灭岭。眼下还不是去多想的时候。”   易静只听得“防身至宝”、“法力高深”言语,立刻转头看向大智禅师,见得他手中提着七宝金幢,镇压一枚紫色剑丸,眼睛一亮。   禅师微微一笑,说道:“今日功亏一篑,全是贫僧太过自大。我预备回去再炼几样降魔至宝,等待齐道友召唤。”   他将金幢与剑丸一齐递给优昙神尼,说道:“劳烦大师处理这桩后事,我先走一步。”当即踏入虚空,消失不见。   易静早就眼馋沈元景这件至宝,见得落入了自己姑姑手中,竟鬼迷心窍,探入七宝金幢佛光中,伸手一抓。   “不可!”齐漱溟、优昙等人齐声大喝,旁边姜庶连忙将她往后一拉,只是已经迟了,虽她并未抓到,可剑丸籍由这一点外来气息牵引,瞬间脱出佛光,往易静身上激射。   她顿时惊醒过来,忙往后一缩,露出边上姜庶半个身子来,猝不及防,紫光一穿而过,杳杳而去,追之不及。 第183章 取宝   沈元景携着俞峦,飞遁出千里远,才到了预先准备好的一处山头落下,他咳嗽几声,笑道:“今次可算是入世以来,吃的最大一次亏。”   俞峦递过昊天宝鉴,脸上带着歉意,说道:“今次是我连累了道友,让你受伤不说,连九天元阳剑都丢失了。虽我知你功法特殊,不至于让此剑被他们夺去,可只要峨眉派舍得七宝金幢,便可一直将之镇压。”   沈元景说道:“无妨,七宝金幢固然神异,可在品质上,仍旧是差了我重新祭炼过的剑丸一筹。除非有东海三仙一个级数的高手,甘愿日夜不停镇压,否则迟早是要回来。”   他说话间,脸色变得古怪,看向天边,不过多时,一道紫光落在手里,正是九天元阳剑丸。   俞峦十分诧异,说道:“这是为何?难不成峨眉派见镇压你不成,卖个好与你,省得几个月后斗剑,你相助五台派?”   “他们哪会这般示弱。”沈元景摇摇头,说道:“还要谢谢你那旧友白幽女。若非她伸手探入七宝金幢中,被神剑窥见外来气机,也脱不得身,恐怕是要被优昙老尼镇压。”   “这优昙老尼,最爱管这些闲事。”俞峦恨声道:“还有那白幽女,恐怕是见宝眼开,迷了心神。真不知这等卑劣之人,我当年为何会与之相交。等下次见着了,定不会饶过她。”   沈元景笑道:“大可不必。我这次本有机会杀她,却放过了,只斩了姜庶,你可知为何?”   俞峦迟疑一下,道:“若说你是为了圣姑差几受了姜庶侮辱一事,我是不信;至于什么不对晚辈下手,她都暗算了你一记,我想你也不至于如此迂腐。到底为何,确实难猜。”   “她出世以来,与我派经历了三次争斗,每次敌人都要亡故一人,我方如何?”沈元景如此一说,俞峦恍然大悟,抿嘴而笑道:   “是了,第一次峨眉死了笑和尚,上一次是白谷逸,今番又折损了姜庶。算来已经连死三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咱们却只英男与道友受了伤。   如此说来,道友是留着她做个人劫,继续妨害峨眉派?想不到你不信天机,却信这等虚无缥缈的诅咒之事。”   沈元景说道:“任她如何蹦跶,杀她也是一剑,反正留着定也不是祸害我等,但信一信,也不妨事。”   俞峦乐得直笑,过了一阵,才说道:“如今咱们可是将峨眉大大的得罪了,要是回去三折崖,不定前脚刚到,后脚就被人包围了,不如你随我去往东极,峨眉派再大胆,难不成还敢攻打灵峤宫?”   “到是不用,峨眉派家大业大,没有把握将我困住或是一举灭杀,是不会动手对付我洞府或是弟子。”沈元景说道:“况且他们又不吃亏,我不是帮着杀了不少邪道中人,为他们三次斗剑减轻了许多负担。”   “峨眉派可不会领你这份情,就那一些妖孽,岂比得上一个伏魔真人姜庶?”俞峦说道:“况且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声东击西这等把戏把他们耍弄了个够。   峨眉有一些长辈弟子没来,应该是去了岷山白犀潭,想要收回韩仙子的洞府。肯定料不到你早叫英男他们离开,几个弟子一起偷摸去了元江,从广成金船里头取宝。”   沈元景说道:“有凌浑道友夫妇合力出手干扰了天机,他们确实算不到杨达、司徒平他们的动向,不过咱们一样,弄不清敌人动静。   那易静说峨眉派兵分了五路,除去幻波池玄真子与英琼两路,齐漱溟一路,岷山白犀潭一路,剩下的一路,我思来想去,应该在南海月儿岛,朱矮子熟悉那里。”   俞峦笑道:“你得了广成金船的宝物,他们就占据了月儿岛连山宝藏。原来道友说峨眉不吃亏,是这个意思,恐怕峨眉道友是不愿意承认的。”   “此消彼长,承不承认,都是事实。”沈元景说道:“况且峨眉派人数众多,一旦有了匹配的法宝,更难对付。我宁愿不取广成金船宝藏,换他们不得连山宝库。”   俞峦道:“谁叫你宁缺毋滥,不肯广收徒弟,现在知道人多势众的好处了吧?如今要对抗峨眉,除了让你几个宝贝徒弟快快成长,也只能依靠阵法。”   她掏出一个宝囊,说道:“走得匆忙,也分辨不清,只得胡乱装了些道书。我记得圣姑的阵法秘典便是在那个方位,希望不会有错。”   看了几本,脸上露出欣喜,说道:“果然是无差,这下好了,有这一些道书相助,我定可将道友所说的九曲黄河大阵完善,到时候也就不必怕了峨眉两仪微尘大阵。”   沈元景感慨一声,说道:“道友不去取五色灵气、先天水母坎金丸和冷蝉沙这等渡劫法宝,反倒记挂着我这区区一件小事,真令人倍感惭愧。”   俞峦笑道:“不过是地仙二劫而已,我再不堪,前后拜的两位师父也都是天仙一流人物,渡劫手段法宝不缺,有何可畏惧的?   不过我却是要食言了,前番准备将幻波池留给红儿,可眼下圣姑未能飞升,洞府便要留待她转劫之身。还得想想,要补偿她点什么。”   沈元景哑然失笑,道:“此事你只对我说过,她又不知。况且依照眼下情形说来,洞府并不算你得手,如何还要去完成一个虚无、不存在的承诺?”   俞峦摇摇头道:“天地人皆可欺骗,唯独不可欺骗自己。我既然立下承诺,无论红儿知是不知,也不能毁诺不算数。”   沈元景叹道:“如你这般纯粹真挚的修道之人,恐怕是绝无仅有。便是我常常也要自己骗骗自己,才得有动力往前踏上一步。   既然你拿定主意了,也由得你。只是堪比拟幻波池的补偿,可真是难寻。”   “说的也是,好东西都被你与峨眉两家收拢去了。”俞峦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说道:“有了!虽然圣姑是天仙修为,可仓促转劫,两三年胎中之迷还是有的,想必那时候红儿也成就散仙。   先前是圣姑度她,现下如何不能是她度圣姑?我送她一个如此天资的徒弟,传承道法,也能抵得上了吧?况且如此一来,她入主幻波池,也说得过去。”   “哈哈哈!”沈元景大笑道:“我才夸过你一句,你便替她找了这般好的差事,顺带补偿也一并给了。   正好他们几个都回来了,你自己对红儿说吧。她涉世未深,被你这一说,定是要激动得小脑袋都点断。”   果然一团银光落下,现出杨达、司徒平、余英男、米明娘、裘芷仙、上官红和邓八姑的身形来,见得两人安然无恙,俱都大喜,上前拜见。   沈元景先开口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架起剑光,将众人一卷,飞在半空,又拿昊天宝鉴晃了几晃,这才离开,去了另一处所在。   等众人落地,找了处位置安歇,杨达才开口禀报:“我与二师弟依照师父吩咐,带着金蛛去了元江,预先准备妥当。此后几位师妹前来,等到时辰,便由她们立刻动手,将广成金船拉出水面。   虽然我已用玄阴简将那一方地域遮掩,可依旧有师父要我们防备的郑巅仙来此阻止,听得师妹几个是清玄门下,此人竟不顾长幼,立即出手,毫不留情。   此时二师弟出面,以一己之力,将她灭杀,我们这才知道,原来师弟已经练成地仙,真真是出人意料。”   他一边感叹,一边先将一个宝囊递了过去,说道:“依照师父吩咐,因此次取宝准备仓促,当以前古道书优先。   宝库里头禁制厉害,幸亏二师弟法力大增,兜率神焰又善于破禁,才顺利入内。不过也耗费了许多时间,只得了些许宝物。”   沈元景接过装书的宝囊,又见杨达取出一个玉瓶递来,并有许多宝物。   俞峦在赤杖真人仙府中,看过许多道书,一一说与众晚辈听:   “这一件乃是离合五云圭阳符,本是阴阳两面,阴面在被连山大师得去,仗之以威震群魔。如能将阴圭得到,两仪合壁,再经仙法重炼一百零八日,威力无穷。”   她拿起一柄墨绿色、七寸长短的圭形法宝,开口解说,又捡起一对形如符节,阴阳两面可以分合之宝,道:   “这一件戈符,除却能够辟邪驱祟,同韩仙子那一件信符法牌一样,能持阴符以此向阳符主人告急,无论相隔多远,均可听闻。这一件法宝我做个主,便予石生。”   众人都笑了起来,平日石生便眼馋信符法牌妙处,只是因有大用,不好开口,这下可是如愿以偿。   俞峦又拿起九口长剑,说道:“此乃黄帝大战蚩尤时,用以降魔的九宫神剑,能布下剑阵,不输峨眉七修剑阵。你们十个里头,谁分不到,便由你们师父头疼去。”   杨达几人又是笑了一阵,她才最后拿起一个形如透明鸡卵的宝物,非金非石,似刚似柔,见得外面刻有八个篆文,“灭魔至宝,归化神音”,郑重道:   “此归化神音,内贮前古太虚精气,能发阴阳两仪妙用,是广成子在崆峒绝顶,用九年之功穷参造化而成,只此一枚,从未用过。   我只看书中记载,乃是广成宝藏中的翘首,灭杀元神的无上神物。只可惜用过之后,既与所诛之人同灭。   除非真有法力高深的天仙一流,当其用时守候一旁,将那忽然爆炸的灵气用宝物摄去,还可略备下次再用一次,过后即化乌有。”   沈元景接了过来,说道:“此物正好用我道法中炼实为虚的手段,炼入九曲黄河大阵中,虽威力稍减,却能永存,如此大阵功用,才名副其实。   至于剩余的这几十件长短大小不等的戈、矛、刀、剑之类,也一并算做灵材,用以增添几分威力。”    第184章 各奔   将这一应法宝的用处说完之后,沈元景又拿着杨达给来的玉瓶,说道:“这里头是广成子遗留的数十粒丹药,每服一粒,足可抵得千百年吐纳修炼之功。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我还担忧你们境界提升过快,法力却难以跟上。前番都吃过了纯阳金丹,第二枚便无有神效。   现下又有了此广成金丹,等散仙之境后,各依我传授妙法服用,将丹毒祛除,稳固根基,加上道法、法宝,也不怕那些个前辈。”   他予了俞峦并弟子们一人一粒,才收起来。裘芷仙多问了一句:“师父你也要服用么?”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我已将往上的所有道法全都换成剑修法门,唯独入道的这一点点,仍旧是我从前所学,杂糅了广成子所传长生诀。   是以我还要再转一次根基,使这门剑修大法,真正圆满,才敢说是能与广成道法并肩的一种法门。”   余英男忍不出道:“师父,你老人家常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不能总让你在前头探路,我们几个捡个现成,不劳而获。   不若你将其中要诀传授于我,代替你做这一番验证。纵然出了差错,还有可挽回的余地。”   “你有这番心意,值得褒奖。”沈元景笑道:“不过还要等你有我这个见识与境界,再来说此话,现下还是老老实实听我安排。”   他又将幻波池大战的一些个经过,略略说了一遍,吩咐道:“今次一场大战,与峨眉已是死仇,今后见面,不动手则罢,若是动手,不要留情。   另外我杀了九烈神局那孽子黑丑,要不了几日,就会传回九华山,他夫妇二人定不肯罢休。我眼下还有几件大事要办,一两月内尚且不便现身。   明娘你脚程快,去接了商风子、石生与古神鸠出来,再将涵虚仙府关闭,阵法启动。你们几个功行稍差的,借小家伙的光,去雄狮岭无忧洞暂住几月,只极乐真人在一天,定无人敢打扰。   其余几个就留在此地修炼,将广成金丹炼化,等到峨眉派与五台教三次斗剑,我再召唤你们。”   米明娘依言而去。另一边俞峦也拉着上官红,将圣姑一事说了个明白,果然是她听得眼睛发亮,点头如小鸡啄米。   其后俞峦将两家道书挑出,事关阵法的都拓印一份,往天蓬山灵峤仙府而去,并约定等她渡劫之后,将九曲黄河大阵琢磨明白,再来探讨。   米明娘将商风子一行人带回,沈元景先将戈符阴符予了石生,说道:“这一件法宝予你,不过眼下我有要事去办,阳符暂借我,有大事也好做个传讯。”   石生仰起头来,说道:“过不多时,我要成就散仙,算不算大事?”   沈元景一怔,随即明白,哈哈笑道:“你这小贪心鬼。算,当然算,回头我补你一件法宝做贺。不过,你要渡劫,需得在无忧洞,叫那极乐道友,也出出血。   我与你说,他练就了一蓬金针,可是了不得。你若能拿到手,我回头教你个法子,聚能成一柄飞剑,分开又能使出炼剑成丝的将。”   石生早就觉着这门剑法神妙异常,又极美丽,眼馋不已,当即就缠着师父,要他传授。   “你这小鬼,好似那金针到手了似的。”沈元景点了点他额头,当下细细将道法说了一遍。   看着石生喜滋滋的模样,边上裘芷仙撇撇嘴,说道:“看你这得意的模样,将来我也寻一件针样法宝,把你比下去。”   司徒平在一旁笑而不语,只将手一摊,掌心现出一团紫色火焰,微微一闪,如蚕一样抽出一条长长的丝线,绕着石生盘旋,很快化作一个大茧,将之包裹在内。   等一团火焰尽被抽出,大茧又嘭的一下,四散开来,变作一截一截细短的丝,正如沈元景寻常演练的剑气成丝一样,忽东忽西,来回跳跃,宛若流萤。   他几根指头再动一下,那丝线在原地一旋,化作一只只紫色的蝴蝶,扑动几下翅膀,倦鸟投林一般落回掌心,重新组成一团火焰。   石生看得满脸羡慕,早早就凑了过去,小声询问。杨达叹道:“二师弟这才是真正将道法练入了神,推陈出新,不像我还只是个道法的奴隶,不知何日才能突破藩篱。”   司徒平微笑道:“师兄所学广成道法,本就比纯阳道法要博大精深,自然是要花费许多时间领悟。一旦师兄也寻着了门道,立刻就能后来居上,我恐怕是远远不能及的。”   杨达正待谦虚几句,却不料石生不怀好意的说道:“二师兄,既然纯阳道法比广成道法差,你都能练得比大师兄厉害,岂不是说……”   他坏笑几声,往沈元景身边躲,却不料旁边杀出来裘芷仙,一把揪住他的脸蛋,喝道:“好啊,都学会挑拨离间了,出息了啊!是不是你能先一步晋级,就来取笑我?”   石生一慌,说道:“糟糕,怎么忘了你这母老虎,是和我前后脚进师门来的。”   裘芷仙气极,两只手伸前去捏脸,石生求助似乎的看向旁边。她又道:“谁来也没用,都是平素太宠你,反了天!”   沈元景轻轻一笑,说道:“我可救不了你,多说一句,不定连自己也要搭进去。惹不起,惹不起,我去也。”他化作一道虹光,径直往南。   待他走后,司徒平说道:“好了,裘师妹放过石师弟吧,你们同小师妹一起,快快赶去无忧洞。”   裘芷仙一怔,问道:“那师兄你们呢?”   司徒平与杨达几人相视一笑,说道:“咱们清玄门虽然创立时日不长,也不是什么人能到涵虚仙府撒野。我记得好像就只一次,是北邙妖鬼徐完在门口耀武扬威了一番。”   “徐完不是被师父杀了?”上官红眼睛一亮,说道:“师兄,你们是要去九华山,找九烈神君问罪么?”   邓八姑笑道:“自然不是。咱们什么时候主动找过别人麻烦?不都是恶人上门来攻,迫不得已还击么?”   “啊?”上官红叫了一声,杨达笑道:“好了,邓师妹,别逗小师妹了,说不得她当真了。我们也不遮掩,就是预备要寻他麻烦。   他若老老实实守在九华山也就罢了,真敢来三折崖放肆,定要追去,将他夫妇二人诛灭。”   石生嘟囔道:“可是师父叫你们几个,跟我一起去极乐祖师那里躲一阵子。”   “师父有时候就是太过小瞧我们了。”裘芷仙不以为然道:“我听说峨眉那些个弟子,境界也不到散仙,法力法宝无一能比得上我们,还不是成天在外面瞎跑。   师父是将我们视作巢中雏鸟,成天等他喂食。却不知若不能踏出悬崖,如何学得会飞翔。   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我可不愿意寄居人下,一定是要跟着你们也好好的磨炼一番,省得被这小鬼瞧不起。”   杨达有些迟疑,余英男说道:“大师兄就带上裘师妹吧。当年我境界还不如她,不是一样去往滇西,相助凌师伯立下雪山派?”   “好。”杨达点点头,说道:“那就劳烦商师弟,带石师弟与小师妹,去往雄狮岭,见极乐真人。”   “不行!裘姐姐要去,我也要跟着。”石生双手叉腰,大声叫喊,见着几人似要开口阻止,说道:“别忘了我能随时与师父联络,你们不带我去,我就告密!”   看着他理直气壮,裘芷仙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朝着脸揪过去。石生连忙跳到商风子身后,叫道:“四师兄,救我!”   商风子将他提溜出来,笑道:“连师父都惹不起她,我哪救得了你。”看他气鼓鼓的,摸了摸头,又道:   “师兄师姐,我不和你们一起,也不去雄狮岭。前番凌浑师伯过来说一直在与滇西魔教相抗,正却人手。我过去磨砺一番,说不定就能晋升散仙。”   裘芷仙这才真的急了,说道:“四师兄,连你也要成就散仙了?”话说出口,才觉不对,红了脸,说道:“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商风子哈哈一笑道:“都说兄弟姐妹中,三师姐好胜,实则哪里比得过你。跟了师父和二师兄学龙虎金丹秘法,却一点炼丹的手法都不会,所为者何?   还不是你看着两个师弟师妹,道行一日日的涨,心里焦急,将时间全用来修道及演练天遁剑法。可你却忘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石生师弟一派天真,该修道便修道,该玩耍便玩耍,从不掩饰对法宝的喜爱,合乎自然;小师妹心思纯一,别无庞杂,最合剑修唯一之道。   他们两个,就算没有过人的天资,只凭这些,也不是我和你能够比拟的。我自从杀了华山秦朗,才悟出这个道理,而后斩断从前心中杂绪,果然是一日千里,师妹不妨也想一想。”   说罢,他也不待裘芷仙如何反应,冲着众人一拱手,往西飞去。   杨达感叹道:“商师弟历经许多磨难,终于脱出从前阴影,寻到了自己的道。”他又看看上官红,问道:“小师妹,你要何往?”   上官红答道:“师父和俞师叔都说,我眼下最重要的是积累境界与法力,我见识浅薄,不如师兄师姐,便老老实实的寻一个僻静的位置,安稳修炼。”   石生钻出来,好奇道:“怎么,你也不去雄狮岭?”   上官红微微一笑,说道:“非亲非故,清玄门下,还是得有这点傲气。”   “哈哈哈,好,小师妹真是不错!”余英男十分高兴,转身对杨达二人说道:“我已拿到了元磁之精,等除妖之后,我要也要学小师妹一样,找个处所,重炼飞剑。”   米明娘笑道:“正好我也要回东极大荒。枯竹老前辈已然飞升,这一干妖孽自有我来收束。”   邓八姑道:“那我便去寻叶缤道友,取那些极寒之物淬炼雪魄神剑。余师姐、米师姐,就看看咱们三个,谁先将飞剑炼成,晋升地仙之境。”   “那你们都走,不妨事的。”古神鸠轻鸣一声,说道:“这洞府自有我来守候。”   ……   几日之后,太行山三折崖前升起一大片黑的天幕,也看不出是云是雾,遮天盖地,疾如飞潮云涌一般,晴日匿影,天昏地暗。   云中传来一声极尖锐凄厉的女子啸声,喝道:“清玄子,还我爱子命来!”射出千万点金绿色的火星,隐似轻风密如急雨,直似夜空星斗打落。   “两个妖孽,胆敢来涵虚仙府闹事!”猛的一声大喝,伴随而起,冲天的白、黄、雪、幽四道光芒,直刺入乌云之中,一个搅动,似将天空捅了四个大窟窿。   从乌云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是一声怒吼:“小辈找死!”一团紫绿二色暗沉沉的宝光,直直落了下来。   “是九子母阴雷珠!”就见着石生将脖子上金晃晃的伏魔金环取下,往上一抛,势如流星,那阴雷未及爆开,就被套住,化作一道流光,回了他手中。   与此同时,司徒平伸手一弹,一点火星遥遥飞落到乌云中,轻响一声,霎时化成千点火光,又蓬的一下长大成一朵朵火焰,顷刻将乌云烧了个干净。   又是一声惨叫,一个男子的声音恨恨的道:“好贼子,这般狠毒,此仇不报,情愿永堕轮回。”现出一身装束非僧非道的高大男子,抱着一个披头散发、乌面赤足的妖妇,破空飞去,晃眼无踪。   杨达朗声道:“想来便来,想走边走,哪有这般好事!”清光一卷,将师弟师妹都裹在里头,催动遁形符,急追而去。   不过小半个时辰,到得九华山地头,九烈神君早把阵法架起,内里黑烟滚滚,火星点点。   裘芷仙抖手抛出一团彩雾,一眨眼将整个山头罩住,说道:“小妹已用太乙五烟罗将此地禁制,剩下的就看师兄师姐们施为。”   杨达、司徒平等七人齐齐入内,只见得光芒激射,震声鸣鸣,雷火涌动,剑气冲霄。   约莫两个时辰后,等左近的华山派烈火祖师等人赶来,这一处好好的洞府,已经破败不堪,四处都是火烧剑割痕迹,一个人烟也找不见。 第185章 嵩山   “齐师弟,清玄门已是尾大不掉,不可再让他们壮大了。”峨眉山凝碧崖大殿里头,玄真子对坐在主位的齐漱溟说道:“   自从青螺峪一战,清玄子成名以来,已接连灭杀了许多左道妖孽。连北邙山、紫云宫与九华山这等赫赫有名的邪道大派,也接连被他们攻破。   反观我峨眉却毫无动静,以至于许多心向正道的道友颇有不满。眼下甚至谣言四起,说当年绿袍老妖身亡,也是他清玄子的功劳,我派不过是捡了便宜。”   齐漱溟叹了口气,说道:“大师兄稍安勿躁。我如何不知事情紧迫,只是从幻波池一战之后,清玄子便消失无踪,便是打探到他几个徒弟下落,又能如何?   上次司徒平一事,已很明显,就算我们出动将他几个徒弟抓回或是灭杀,不说落下个以大欺小的名头,只清玄子有样学样,识破了脸,暗中偷袭一众师兄弟并门下弟子,谁能抵挡?   眼下按兵不动,两家暂且有个默契,反倒是件好事。等大伙将灵翠峰与月儿岛所藏法宝祭炼完成,再对上他那一门弟子,也不至太落下风。”   “哼!”玄真子说道:“他新进得了韩仙子与元江金船宝藏,分给那些小辈,真斗起法宝来,指不定谁输谁赢。”   齐漱溟沉声道:“就算如此,那也是以后的事,现今最关键的,还是半月之后与五台派的三次斗剑,分不得心。   天蒙神僧与芬陀神尼被清玄子与沙神童子逼得先后飞升;极乐真人、白眉禅师又闭关不出;尊胜神僧要看顾尸毗老人这位大魔;只大智神僧与优昙神尼肯出山相助,已不容易。   今次相助五台派的一干妖人,明面上就有哈哈老祖、轩辕老怪、穿心和尚,暗中血神子与西昆仑一干老魔定不会袖手旁观。   如此我峨眉虽不至于落到生死存亡境地,却也风雨飘摇。相比之下,清玄子虽是大患,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大师兄何必耿耿于怀。”   玄真子无言以对,只得坐了回去,恨恨的拍了一下木桌,说道:“可恨那妖尸谷辰,若非他将青索剑盗走,又不知送往了何方,紫青双剑合璧,哪一个妖邪能够抵挡。”   齐漱溟默然,前番他孤身前往西海,虽打了谷辰一个措手不及,将之灭杀,可并未能寻回青索剑。   紫郢剑在李英琼手中,有清玄剑术加持,也是极为厉害,可毕竟没有紫青双剑合璧,那样纵横无敌。况且对于峨眉气运,更是少了大半的助益。   他暗叹口气,侧身问道:“餐霞师妹,毕真真师侄前番往西海见乙休道友、韩仙子夫妇,可有回音?”   餐霞师太说道:“大方真人说他已经立下誓言,直至飞升也不得离岛,并叫真真带回话来,说他已然将掌教你的恩情还清,两不相欠。”   “可惜!”齐漱溟暗道一声,这样两位绝顶高手困顿西海,不能帮助峨眉应对大敌,实为遗憾。不过也强求不得,只得说道:   “是我对不住他夫妇二人,若非受了峨眉牵连,他们也不至于被逼立下誓言,窝窝囊囊的飞升。不过总算白犀潭洞府夺了回来,更令天机朝峨眉倾斜一分,算得万幸。”   他又问道:“朱道友,除却与五台派的三次斗剑,最为紧要的事便是青城开派,关系天机还能否回归正道,不知你准备的如何了?”   朱梅道:“多年前那金鞭崖就被我与姜师弟夺在手中,几番经营,作为立派之基更无问题,只等极乐真人飞升,断了与青城的关联,即可行事。   只是姜师弟在幻波池身陨,缺了这么关键的一个人物,声势已大不如前;二来原本要能光大门楣的十九个弟子,眼下也少了一些。   如此仓促立派,略显寒碜,恐怕也不合天机,能否有拨乱反正之效,委实不知。”   齐漱溟沉吟一番,说道:“弟子倒是好办。狄胜男、狄勿暴姐弟被大方真人托付给了韩仙子弟子花奇,就在巫山,抽空去寻他们三个来便是。   其余还有空缺,天狐宝相夫人两个女儿,可顶替原本金须奴与三凤转世之身,如此凑足十九人倒是不难。   只伏魔真人身陨,白道友还在他前头尸解,想要找个人来与你搭档,更不容易。天灵子法力名头倒是不差,只是这人一手旁门左道的手段,略有不足。   眼下怕只玉洞真人岳韫最是合适,他与大智神僧向来亲善,请神僧出面,定然可以促成此事。”   计议得当,玄真子又道:“那日叫清玄子从两仪微尘大阵中脱逃,我左思右想,并非是师父传下阵法不利,而是每次布阵,人手不一,彼此之间少了默契。   是以请了朱道友、佟元奇师弟、餐霞师妹、元元师妹并顽石师妹,与我一共六个,日夜演练,终于将这阵法熟练,以后定是天衣无缝,不叫敌人走脱。”   齐漱溟点点头,说道:“却是一桩好消息,此次嵩山斗剑,有大师兄携两仪微尘大阵之威,当是立于不败之地。另外诸葛师侄,你们七个,可有将七修剑阵演练好?”   诸葛警我道:“总算能收发由心,融为一体,再遇到清玄弟子,应对无碍。另外掌教分发的法宝,各弟子也都祭炼纯熟,只是缺少时间,尚不能完全掌控。”   齐漱溟道:“意料中事。不过我等尚且有数百年功夫做底蕴,清玄派崛起更短,时间更不充裕,一样有此困境。我们不能等他们成长,非得先下手为强。这次斗剑,若遇着清玄门下,正好检验一番。”   玄真子点点头,说道:“那清玄子做事,向来是是随心所欲,若说勾结五台妖孽,也并非不可能。”   “到时候他与几个厉害的妖孽,自然是由大智神僧、优昙神尼和我应对。”齐漱溟说道:“至于其他妖孽,还请大师兄主持两仪微尘大阵,带着过来助阵的道友一起应对。”   玄真子略略一数,过来援助的正道高人还有易周殿主、金姥姥罗紫烟、天狐宝相夫人、忍大师、屠龙师太、红发老祖、天灵子、杨瑾等等,当是下心里安稳,暗道:   “等这一劫过,天机更加分明,峨眉重得天眷,便能从容不迫,将群邪一一扫除,重复当年师父在时,峨眉之辉煌。”   ……   中岳嵩山是两派约定的斗剑的地方,到了时日,峨眉派占据太室山峻极峰,五台派落脚少室山。除去几个老怪不耐与晚辈混杂,去了连天峰外,其余晓月禅师等人,受少林禅院方丈极力邀请,入驻其间。   这方丈圆头大耳,满脸凶肉,领着寺内山上下下、千多个身形肥硕的和尚,置办了鸡犬鸽兔豪华宴席,并有活牛活羊血食,供一众妖徒享用。   席间那些个和尚左右阿谀,终是如愿以偿,得传了许多旁门左道的传承,喜不自禁。正此时,一妖人喝道:“好贼秃,怎地光有酒饭,却无享乐,且去给我找些少男少女来。”   “上仙容禀。”方丈面露为难,说道:“原本倒是不难,这嵩山周围几县之地,都是我家田亩,那男女无论婚配与否,我等尽可随意取用,都算是给那些下民的恩典。   只是前些年北邙山出了大事,冥圣遭了劫难,鬼宫被清玄门占据,周边便变了颜色。后来此山出了一个恶贼玄阴道人,找上门来,持道法强令我等将世代打拼出来的田地分了,且不许我等再征调那些下民上山服役。   最初半年,还有人礼敬我佛,乖乖前来献身;后来那些下人拿着我家田地种出了粮食,便不肯上门贡献。我们不敢强迫,只凭钱财吸引了一些主动投靠,俱都是不堪入目之辈,还供不应求。”   他边说边挤出几滴泪水,干嚎道:“趁着众位高真在此,我才敢将这一肚子委屈说出来,还请晓月菩萨慈悲,替我主持公道。”   晓月禅师尚未说话,他弟子病维摩朱洪挺身而出,说道:“那玄阴道人是哪家的人物,如此嚣张跋扈。北邙一片距着嵩山如此之远,管的可宽。   区区小事,何必找我师父,我随你前去,将他打杀,看他有何能耐放下大话。”   一众妖人听了,齐齐喝彩,更有人嚷嚷道,“同去同去,正好在这里无甚娱乐,替朱道友壮个声势”、“是极是极,反正离着斗剑之期还有几日,先见见朱道友大发神威。”   “嗤!”旁边坐着的一个火红色衣衫男子,笑了一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大言不惭。你可知道那玄阴道人是谁么?是那位清玄真君的嫡传大弟子杨达,是你能够对付得了的么?”   “什么?清玄门下?”刚才叫喊要跟去的人齐齐噤声,朱洪心中也是一凛,只不愿落了脸面,不阴不阳的说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华山派的火蝙蝠吕宪明道友。也是,你师兄秦朗被清玄门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斩杀,你在胆小鬼屁都不敢放一个,难怪要来泼冷水。” 第186章 齐聚   “你说谁是胆小鬼?”那吕宪明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怒目而视,朱洪也不甘示弱,一时之间,大殿里头更加安静。   众人悄悄往上看去,晓月禅师与烈火祖师都的面无表情,似未有看见一般。   烈火祖师原本是与太乙混元祖师交好,两家门人弟子也都亲近。当年晓月禅师打着为混元祖师报仇的幌子,还曾骗得他支持,才得顺利入主五台派。   结果不几年后,蚕食鲸吞,晓月禅师将原本混元祖师门下弟子纷纷逼得出走,独占了五台原有气运,才惹得烈火祖师震怒,华山、五台两家由此起了龃龉。   只是有峨眉派这等共同的敌人,以及清玄门在侧,才勉强没有撕破脸。不过门下弟子,如这吕宪明和朱洪,就有过许多次的矛盾拼斗,难怪一见之下,都收不住嘴。   “好了,你们两个停住嘴吧。”五毒天王列霸多见着大殿内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开口说了一句,道:   “清玄子的厉害,这一殿中人,哪个不知?连绿袍老祖那般厉害的人物,都禁不住他一剑,你们不敢报复又不算丢脸的事。   就算五台、华山两位掌教,法力高深,较之九烈神君如何?家大业大,能够比肩北邙冥圣?这等人物都风流云散,还争什么争。   况且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要对付峨眉派,说来清玄门与他们也有仇,都可算得上是盟友,何必在此时招惹这等大敌。”   晓月禅师与烈火祖师见他出面转圜,这才收起冷脸,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天王所言甚是,你们两个,还不退下。”   那少林禅院方丈听得敌人来头如此之大,不禁有些傻眼。又见受了责骂的朱洪与吕宪明齐齐看来,吓得冷汗淋漓,慌不择言道:   “既然那位清玄上仙这般厉害,咱们何不请他过来,一起对付峨眉派?”   这一众和尚从前都是凡俗,最多学了点破烂道法,还是冥圣徐完要给嵩山二老上眼药,教给他们,四处作恶来着。   只是白谷逸与朱梅自从离了嵩山,就再也不曾回转,徐完这一招算是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   是以这方丈只与修行界有这点渊源,并不知晓沈元景和清玄门是个什么来路,听得说与峨眉有仇,便胡乱开口提议。   气氛又是一冷,无人敢开口。晓月禅师沉吟一番,说道:“我等与他一门上下,并无仇怨,此议倒也也不是不成……”   “且不说现下谁也不知清玄子下落,纵然还在太行山,以他现今的法力地位,谁去请得动他?”烈火祖师不耐打断,说道:   “先前万妙仙姑许飞娘曾在,和他还有一些交情。可谁料某人嫉贤妒能,将许道友逐走,眼下想找个中间人说和,都无能为力。”   列霸多见得这两个又要吵了起来,心底暗自后悔,不该鬼迷心窍,非要报被峨眉从百蛮山逐走之仇,来趟这一趟浑水。   不过转头来看,这大殿里头及后院中中土、海外的高人不少,担忧稍去,却又暗自奇怪:“他晓月禅师从前还是峨眉中人,如何能够结交这多厉害人物?便是哈哈老祖也不能够。”   此时少室山称得上群邪毕集,如晓月禅师、烈火祖师与列霸多外,还有关中黄龙山青渺林猿长老、祁连山天狗崖地仙蓝髯客姬繁、吼天王童斯与火法真人黄猛师兄弟等,都是中土之人。   还有赤尸神君、小蓬莱西溟岛余娲、东海双凶、南海大鱼岛万目和尚兄弟、落魂岛三妖、火龙礁主庞化成、西海火珠原琪琳宫主留骈和车青笠、土木岛主商梧并其子巨灵神君商弘商壮、查山五鬼等海外来客。   “这一些中土人物里头,如老猿猴、姬繁这等,向来独来独往,这次能来,真是奇怪。且那红发老鬼历来高傲,却不知为低头何投了峨眉。”   列霸多越想越不对劲,暗道:“还有如许多的海外来客,东南西北都有,哪个大人物能够将他们聚拢?若说这许多人都和我一样,与峨眉派有着深仇大恨,我又不信。”   他扫视一圈,忽然说道:“晓月禅师,怎地不见五鬼天王尚和阳与毒龙尊者两位?”   ……   “峨眉派三次斗剑在即,道友不去掺和一手,跑我这里来作甚?”青螺峪里头,凌浑笑着对沈元景说道:   “对面只尚和阳与毒龙尊者两个孽障有些能为,也敌不过我夫妇二人,岂能劳动清玄真君大驾。”   沈元景说道:“你想得太过简单。与峨眉斗剑,明面上看是五台派一家之事,实则是魔教与天道相争,要将天机再次打碎。   是以一众妖邪,无论中土海外,都受一干老魔驱使,前去助拳。滇西魔教也是一方大派,却按兵不动,还有心思在这和你纠缠,你就不觉奇怪?”   “道友说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还要趁此机会,将我雪山派灭了不成?”凌浑一惊,见得对方点头,说道:   “这,世人皆知,我与你交好,同那峨眉之间,多有龃龉,西昆仑那一帮人,何至于要耗费极大功夫,过来为难?”   沈元景说道:“那红发老鬼都能同峨眉勾连,谁说得准将来你会不会倒向峨眉?反不如趁着两边还在准备,先下手为强。   只你没有防备,贸然踏入他们埋伏,纵然你有金莲神座在手,他们一定也有应对的办法,只来一个老怪,杀你也用不了多少功夫。”   凌浑与崔五姑越想也觉真如对方所说,脸色也越沉重,说道:“这天下与峨眉亲近的人如此之多,为何单单就盯上了我?”   沈元景道:“自然是因你雪山一派创立,是原本天机中的一件大事。邪魔外道欲要获取飞升之机缘,便要迷乱天道,使之不能有正邪之分。打压峨眉是首要的大事,你不过是被牵连而已。”   凌浑摇头苦笑道:“想不到我与峨眉关系撇的如此之远,还要替他们挡劫。”   不过他夫妇二人却不担忧,沈元景既然赶来,除非魔教两三个老怪一齐出动,他俩才真有可能出事。眼下五台派正要与峨眉斗剑,能来一个已算不错,哪里抽得出如此多的人来。   等沈元景与夫妇略说了几句,这才叫了商风子过来,说道:“短短时日不见,你已然晋升到了散仙境界,足见用功。   趁着这几天我还在此处,助你炼化了广成金丹。眼见着劫数一天比一天厉害,多一分实力,也多一分自保之力。”   等商风子恭恭敬敬的道谢,他又问道:“我出来并没有几天,只打探得杨达他们几个胆大妄为去往九华山的消息,除石生那小鬼在雄狮岭无忧洞好吃好喝外,你可知其他人在何处?”   “我接了大师兄飞剑传书,他回了北邙山,鸠兄在三折崖,余师妹去了大荒,邓师妹在南极。”商风子答道:“其余几个,我就没能打探到消息。”   凌浑开口道:“司徒师侄的下落,我倒是略知一二。几天前韩仙子的二弟子花奇,突然领着乙驼子那一对身形高大的徒弟过来。   说是驼子前番在西崆峒得罪的天残地缺两个老怪,不知怎地知道他夫妇二人要在西海渡劫,联合双凤山刑天和刑天相两个妖人,欲行不轨。   驼子自高自大,不肯找人帮忙。韩仙子无法,只能借口驼子一对徒弟无人照顾,叫花奇带着他们,找一处妥当的位置隐居,暗中却是叫她将此消息传出。   花奇本是要通过韩仙子大徒弟毕真真找峨眉帮忙,可这女子拜在餐霞大师门下后,立刻就变了心,极力劝他们三个,投入朱矮子预备要创立的青城门下。   这小姑娘人虽老实,可也知不能够让人要挟,便连夜带着狄家姐妹来此投靠。我尚欠他西崆峒取宝的人情,但又抽不得身,只得去了飞剑往三折崖,看你有无回转。   那时司徒师侄似乎正回了府,回信来说是此事不用我担心,他解决便是,我想来他此刻已是到了西海。”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他向来稳健,既然如此说话,定是有了把握。他不用理会,倒是其他几个小姑娘,都学着英男胆大,真叫人揪心。”   凌浑笑道:“道友这一门弟子都是俊杰,各个都能独当一面,不知羡煞多少人。偏只你当他们做小孩子似的看管,怕这怕那的。难不成非要他们都成地仙,才敢放出来?”   沈元景想了一想,说道:“也对,商风子转述芷仙的话语倒是不错,雏鸟总得脱出巢穴,才能学会飞翔,我不应过多干预,且看他们个人造化。”   这一番琐事谈论完,沈元景与凌浑商议了一番如何应对毒龙尊者,静候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对方邀战,地点选在了那慈云寺。   凌浑笑道:“果然是不怀好意。这老魔也真是胃口大,想要一次解决慈云寺与青螺峪这原本天机里头的两件大事,来搅乱天机。”   沈元景却皱了皱眉头,说道:“当年替那慈云寺智通和尚与玄都羽士林渊撑腰的,可是沙神童子。按照道理来说,他将芬陀迫得飞升之后,已经圆满,眼下实在无有必要出来招惹是非。”   他将幻波池与沙神童子的遭逢说了个大概,凌浑与崔五姑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道:“躲是躲不过的,无非是见机行事,无须多想,等见了面便知。” 第187章 再逢   沈元景来这慈云寺,可算是故地重游。   前次峨眉弟子周淳,与被晓月禅师赶出五台派的智通和尚起了纠葛,两边互约同辈,在慈云寺进行了一场小规模的斗剑。   彼时余英男顾念周淳乃是沈元景的记名弟子,前往相助,却被赶来的红发老祖困住,欲要引她师父过来,替在青螺峪斗剑中断了胳膊的弟子洪长豹报仇。   沈元景赶来,先用紫电剑破了红发老祖的天魔化血神刀,逐走对方。后来又与智通和尚背后的沙神童子化身拼斗一记,算是双方第一次接触。   今次毒龙尊者无缘无故约了来慈云寺斗剑,自然让人觉得蹊跷。三人猜测不透,便一个门人弟子也不带,只凌浑夫妇二人从明面上来此,沈元景暗用隐形剑遁潜藏在后。   等到得地头,果然是寺门打开,却冷冷清清,一个放哨的都无。   凌浑正迟疑间,忽然听得里头传来一声:“沈道友,听闻你甚是喜爱饮茶,我搜寻了一点很是难得的极品,特意等你来品鉴。”   沈元景心中一凛,听出是沙神童子的玄牝珠化身,从空中显出身形,与凌浑夫妇二人一同入内,一路行进,清清幽幽,更无一人。   等三人到了大殿里头,才见着只四人在此,正中偏左位便是沙神童子的化身玄牝真君,其余五鬼天王尚和阳、毒龙尊者与玄都羽士林渊三个坐在下首。   沈元景也不开口,径直走到右边上首留下的案桌,凌浑两人也跟着落座,看着敌人的面容,脸上带着些许惊讶。   玄牝真君不紧不慢,催动法力,烧开了案几上的茶壶,又轻轻的泡了一杯茶,只给到对面,说道:“沈真君,试试如何?”   沈元景举杯轻啜一口,皱起眉头说道:“茶好、水好,茶具也是不差,只是这泡茶手法有些差劲,饮用起来,让人觉着有些不是滋味。”   “哈哈哈!”玄牝真君大笑一声,说道:“今次是我这身躯,首次学着泡茶,果然是难入方家法眼。”   他一挥手,将茶具推到了沈元景的案几上,道:“未免我这鲁莽之人糟蹋了好物事,请真君你来主持如何?”   沈元景点点头,伸手一指,一道紫光涌入茶壶中,咕嘟几声,又从壶嘴里头射出四股茶水,落成四盏,然后慢慢的飘到对面四人案上。   玄牝真君端起来喝了一口,眼睛一亮,道了声“好茶!”尚和阳三人手才放在茶杯上,那杯中紫色一闪,茶杯猛然一跳,茶水泼洒出来。   三人猝不及防,以为是遭了暗算,往后一跳,衣衫都已经打湿,毒龙尊者有点忍不住火气,开口吐出一个“你”字,又强行咽了回去。   “可惜了这么好的茶!”玄牝真人摇摇头,说道:“你们几个没这个运道,便出去吧,不要搅扰了我俩的兴致。”   毒龙尊者三人脸上止不住的喜意,忙不迭的冲着玄牝真君一礼,匆匆而出;凌浑夫妇立时明白过来,是沈元景故意赶走他们,连带着自己两个也可离去。   等出了慈云寺,凌浑正待开口,尚和阳与毒龙尊者却看也不看他夫妇二人,架起遁光便往外奔去,只留下林渊,因是慈云寺主持,脱逃不得。   不待对方开口,他便主动说道:“你二人也见着了,有殿里头的两位真君在,今日正主既不是那毒龙尊者,也不是凌掌教。道友不用问,我们也不必拼斗,去远处山头,等着便是。”   ……   “看道友这模样,似专门在此等我。”沈元景轻轻晃动茶杯,说道:“我是不信你能够算出我的行踪,倘若我不来此,你岂不是白跑一趟,耽搁了峨眉三次斗剑?”   玄牝真君仍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酒杯,笑道:“只是随口猜了一猜,便猜不中也无妨,也能拿下那对叫花子夫妇,也不算亏。   至于峨眉派与五台派斗剑,又不是我在后面上蹿下跳,他两家谁死谁活,与我无有干系,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沈元景点点头,也不说话,静静的饮茶,一时大殿里头陷入沉寂。   过得好一会,玄牝真君才悠然的问了一句:“听闻前次幻波池斗剑,道友趁机叫门下打捞起了广成金船,可有什么收获?”   “时间太短,能有什么收获?不过是替小辈多弄出几件防身的法宝,算不得什么?”沈元景随意说了一句,玄牝真君语气轻忽,问道:“便只有这些么?”   “道友是想要找些什么?”沈元景悠悠的说道:“金船里头的那些个宝物虽然不错,想来也不会放在你眼里,某非是惦记广成子那些个道书?”   玄牝真君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炯看了过去,说道:“果然道友是得了广成子遗留的手札,可曾有发现什么,比如这一两百年的天地大变?”   沈元景笑道:“这件事情,果然还是有人知道。不过我有些好奇,道友是从哪个地方得到的这个消息。   便是紫云宫中,天一金母道书也毫无记载;广成金船上,只言语寥寥,语义含糊,推算万年之大变局,在两百年后。   我前番与极乐真人、严瑛姆等人详谈,他们两个是正教绝顶的人物,都毫不知情;除却天蒙老禅师似有所察觉,便那尊胜和尚,乃是佛祖座下尊者下凡,一样无有反应。”   “果然是有!”玄牝真君一声长叹,突然立起身来,一个抬手,大殿里头渐渐起了变化,一缕缕的红雾从四面八方往里涌动。   不多时整个大殿全被红蒙蒙的雾气充塞,上望不到天,下点不着地,四周朦朦胧胧,却又漫无边际。只此一个恍惚之间,两人仿佛是换了片天地。   “多年前的一个传闻,我本以为是无稽之谈,未料到竟然真是如此。”玄牝真君说道:“前几次都是匆匆交手,彼此都不见真本领。现下大好的机会,无人能够干扰,打过一场,道友胜过我,自然将一切和盘托出。”   随着他开口,一个拳头打了过来,上头浮动一层玉光,看似并不出奇,可落在人眼里头,似将整个眼皮撑破,眼眶全然装之不下。   沈元景并不动用飞剑,同样的伸出一个拳头,往前一挥,清光幽幽,不偏不倚,正好的与对手的拳头撞上,两人都是微微一晃。   玄牝真君赞叹道:“都说清玄门的功夫全在一枚剑丸上,若无此物也无法宝,较之寻常修士就差得多。可单凭道友这一拳,便知此论是一派胡言。   我这拳头,虽不能开天,可寻常一座山撞上,也要打成两截。偏偏你这拳头如同一道神雷,蕴含混沌之力,能将一切消弭。”   沈元景笑道:“你应知这点手段,奈何我不得,何必用来做试探?那峨眉与五台派斗剑,想来已经开始,我还要赶着去看看热闹,道友若是还要云遮雾绕,请恕我不奉陪。”   玄牝真君脸上仍旧带着笑意,说道:“他两家斗剑,关得你我甚事?道友何必着急,且再试试我之手段。”   他边说边轻轻送出一掌,上头碧光涌动,虽与当年绿袍老祖用来,似毫无二致,可威力上是天差地别。光只看掌印经过,虚空破裂成一块块,周遭红雾都如见了天敌一样,便知厉害。   这等手段并不如何浩大,只轻巧间,举手投足就有极强的威力,且寻常修士还并不能看出厉害,若用飞剑法宝应对,一个不小心,就要化作废铁一堆。   沈元景喝道:“不与你纠缠了。”单手一托,现出九天元阳剑丸,紫光一闪,飞剑疾驰,与对方拳头硬拼斗了一击。   仍旧是平分秋色,他伸手一指,元阳剑霎时分出千百道,将对方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全都笼罩在内。飞剑来回穿梭,受他指挥,如一道道箭矢,激射而出。   玄牝真君收起脸上的笑容,双手在胸前一抱,黑白两色从左右手腾起,瞬间将自己全身罩住,任凭飞剑落到法光上,全不能激起一点风浪。   沈元景叹道:“玄牝大法果然了得,不知是哪位道友传承下来的功法,且不说第二元神这等的神奇手段,单单以你动用的手段,便知是一门绝顶的天仙之法。”   玄牝真君轻轻一笑,却不多言,两仪护身法光稳如泰山,那些个飞剑攻击,全似雨点打落一般,连一点涟漪也不能泛起。   沈元景立时明白,说道:“原来这竟是你之道法,可真是叫人惊叹。凭借你这一门手段,已经足够飞升,为何还要投身魔教,平白耽搁时日?”   玄牝真君笑道:“道友前古之时,便能成道,何苦候了这么久?这门大法厉害则矣,也超不过广成子那一门九天玄经。   彼时如若我以之成道,还不是一样落个旁门的名头。我曾立誓,要得正宗道果,可不愿像连山道友那样,放着正途不走,非要当个旁门之祖。”   沈元景立时明白,说道:“原来如此,可惜道友没有等到好时候。若天机混乱之时,你趁乱而起,少说也是吕纯阳、张三丰一样的人物。”   “时也命也,谁能算得准?”玄牝真君似乎并不见有和懊恼,说道:“若非逼得无奈,我也不能够另辟蹊径,创出另外一门更厉害的道法来。所谓祸兮福之所倚,正是如此。”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如此看来,我反倒不如道友,还需靠着眼下这等时机,才能脱颖而出。否则恐怕是要躲在深山,早早飞升了事。”   “道友谦虚。”玄牝真君说道:“就算是我重新演练的道法,仍旧脱不出三教藩篱,哪里及得上你完全撇开前古道法,自成一家。   不过说也奇怪,上次见你道法根基,还有广成一脉的影子,以为你会很快将之替换,可眼下见来,一点未变,我不信你是无有能力,那又是为何?”   沈元景哈哈一笑,说道:“我从广成金船里头,找到一点有意思记载。那转换根基之事,随时可为,也不急在这一时。”   “咦,竟然能让你停了演练剑修之道,足见所得很是重要,却不知是记载什么?”玄牝真君来了兴致,开口询问。   沈元景笑道:“你前番卖关子,现下我也不答,你若能胜过我,再说与你听。”   他只抬手一挥,剑阵立刻起了变化。时而紫雾腾腾,剑气如丝,缠绕盘旋;时而金光熠熠,飞剑如电,一闪而去;时而霹雳震震,剑影化雷,轰然爆击。   不过片刻功夫,玄牝真君身上那黑白之光,被削薄了三层,说道:“剑修之道,果然是攻伐无双。我自然有许多凌厉手段,却被你逼得只能防御。若这般干耗,到了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落败。”   就见得他双手一分,左白右黑,往外一伸。白光竟如火焰一样,光芒之下,紫雾节节败退,剑气落在上面滋滋作响,也只是微风,并不能将如此巨大的一团焰火吹灭。   黑光却仿佛从虚空中裂开一个大口子,但凡攻击落入其中,无论剑气亦或雷霆,顷刻了无声息,一点踪迹也看不到。   沈元景那剑光分化,一道道的既是虚也是实,倘若被困,可虚实转化,脱逃而出,但是遇到对方道法,此刻一旦消失,便根本无法再生。   这等手段,他倒也不惊讶。倘若对方连他这些个基本的剑术都无法抵挡,那前番芬陀如何会被他逼得飞升了事。   沈元景也不见如何动作,剑阵里头自然起了反应,许多飞剑一个恍惚,消失不见,却是遁入虚空,从内而外的攻击,反从黑光后面透了出来。   又有斩神除魔之剑术,并锋芒毕露,能断万物,玄牝真君也不能够只凭借这一点手段,就将对方的攻击尽数挡住。   他双手一合,白光黑光并在一起,缓缓转动,化成一个圆圆的阴阳鱼。他翻转过来,另一面平整如水,光滑似玉,竟由虚化实,变成一面铜鉴。   恰好一道剑光射来,玄牝真君持镜一挡,剑光一个折,反射回去,打在空中一柄飞剑上,两相消解。又一飞剑刺来,却又是穿镜而入,不知踪迹。   他拿着阴阳镜随意晃动,四周那来往穿梭的飞剑,但被照中,不是变得慢腾腾的,毫无威力;就是如同受了牵引,落到镜中;更有无声无息便消失不见。 第188章 明珠   沈元景所发剑阵,顷刻间就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差几就不能成型。他忙涌动法力,一眨眼又将被阴阳镜打灭的剑影尽数复原,且大阵之中,又多出九柄金色飞剑。   此剑依照八卦方位排布,中间另有一柄,闪了一闪便不见踪迹,将玄牝真君罩在其中,乃是阵中之阵。   玄牝真君先下手,举起阴阳镜照着正东方飞剑一照,那剑晃了一晃,立时飞出一道雷霆,落回阴阳镜上,一阵电光跳跃。   电光才被他覆灭,沈元景反攻已是到来,东南、正北两剑齐齐震动,顿时巽风如刀,葵水覆压,上下涌动,朝着对方扑去。   那面阴阳镜连连晃动,催动两仪神光上下翻飞,好容易才将这一切平息,就见着其余几柄飞剑全都动作起来,离火熊熊,飞石下临,八方齐动,各样攻击劈头盖脸的打来。   火借风势,雷得火助,或两或三,叠加一起后更是了得,纵然玄牝真君连连催动神光,也落得一阵手忙脚乱。   他啧啧称赞道:“这便是当年轩辕圣帝破敌所用的九宫八卦阵吧。传闻专门有一套神剑为之打造,用以布阵,威力更甚。后来藏于广成子金船之中,想必是被你得了去。   不过道友这等剑光分化、一人成阵的手段,似乎更加高明,九剑本是一体,相互之间联系更密,转换起来因是无碍,且让我瞧一瞧,是否如此。”   他瞬间翻转宝镜,将阴阳鱼露在外面,黑白二光一照,风是风,火是火,顷刻将阵势攻击分离化成单一一道,虽依旧凌厉,可不复前番之强劲。   沈元景笑道:“道友法眼无差,这剑阵正是从那九宫剑上得来的,威力绝不输峨眉七修剑阵与昆仑六阳融金剑阵。不过用来对付道友,现下来看,还是差了一些。”   说话间就见着中宫飞剑又显出身形,齐放光彩,金光在各剑上流动,又一起隐身,内里攻击也瞬间起了变化,东火西水,方位全不一致,所发攻击也更多变化,叫人难以琢磨。   玄牝真君用阴阳镜背面催动的解离神光,也应对不来,语气却依旧平静,道:“这阵势果然是上古传来,威力非凡,我应付起来都已是手忙脚乱。   不过承蒙道友瞧得起,不得不拿出点真本领来。只是我若破阵之后,道友又将如何应对?若无更厉害的招数,可否将广成子流传下来的手札交出?”   沈元景笑道:“更厉害的本事自然是有的,不过若使出来,可就不是这般切磋了,非得见个生死不可。”   “自然是要见生死,否则我来为何?况且现今一动了手,道友恐怕也未想放过我吧。”玄牝真君说道:“如此我先将这九宫阵破了,再来做最后一击。”   他双手将阴阳镜一拍,重新散开成阴阳二气,落到周身,双手一个拨弄,二气绕着身躯转动起来,如同一个石磨,九宫阵里头的一应攻击,都不由自主的投入磨口,被碾得粉碎。   接着他又抬头,握拳往前一挥,但见一道黑白光束脱手而出,化作一根粗壮的光柱,撞在正西方位上,一柄金剑立刻显形。   沈元景忙调动法力,那剑慢慢变得模糊,眼见便要消失,却听玄牝真君大声道:“说要让你见见真本领,怎会让你逃脱。”   单手一转,光柱分为黑白二色,一个搅动,金剑消解。   九宫大阵失了一方支撑,顿时不稳,好在沈元景及时动作,天上降落一柄飞剑,又将之补全。   玄牝真君周身黑白二光暴涨,立刻将目光所及之处全都笼罩,飞速旋转,如长鞭一样,抽在周边,将就柄飞剑全都打了出来,受两色一刷,再也维持不住形体,崩解开来。   连带着扣在外面的一层剑阵,也一同被冲刷了个七零八落,重新化成一枚剑丸,落回沈元景的手中。   沈元景反击立刻到来,抬手一托,紫光一闪,剑丸倏然脱出,穿过玄牝真君身躯,落在其身后,直直的一条线,将红雾分割成了两块,而后雷声一炸,红雾又开始翻腾。   他皱起眉头,他自忖这一击就算是极乐真人与天蒙禅师都不敢硬扛,可对方任由这一剑完全刺中,又似乎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玄牝真君笑道:“若非玄牝大法神妙,恐怕这一击之下,我这一身的神形俱被泯灭。道友这招有些奇怪,令我神魂一阵震颤,似在害怕,具体如何,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沈元景也不掩饰,说道:“此剑名为斩神,循敌人神念为引,一招之下,神魂尽灭。若更近一步,就算练成三尸元神,亦或身外化身,只神魂有了牵扯,无论本体还是分身,俱都难逃。”   玄牝真君神色凝重,说道:“道友此剑,是针对我而来,还只是个巧合?”若照着对方的说法,岂不是正好克制他这一门神功。   沈元景道:“当年在西崆峒取宝,遭逢轩辕老鬼一门,曾打听得他有三尸元神玄功,遇到死劫,只脱逃一个元神,便能东山再起。   自那以后,我便苦思冥想,欲要创立一门直指神魂的剑法。无奈神魂之秘,便是道尊佛祖也不能够尽知,时至今日,才有道友见到的这一点点成就。”   “道友了不起,已将飞剑杀伐之功推演到了极致。”玄牝真君感叹一声,说道:“好在道友神功未有大成,否则方才我那般托大,恐怕已经遭了劫数。   不过既然我已得知,便不能装作无动于衷。大道之争,容不得半点情面,道友若有什么手段,快快用来,否则叫我先用了道法,一经施展,这好好的一界地域,恐怕不存。”   沈元景听他说得厉害,不敢怠慢,道:“前番我见得峨眉与昆仑各有一门极是厉害的剑阵,能越数个级数,纵几个散仙使来,也有不输天仙威力。   我想天下用剑门派,定要以我为尊,如何他二者有而我家无,便起意也创出一门剑阵,将他两家压过。   想我未入道时候,曾推演过的一门诛仙剑阵,只需四人用来,杀伐无穷,无论哪个落到里头,也难逃一死。”   他将手中剑丸往空中一抛,落在玄牝真君头顶,分出四把明晃晃的飞剑,立在东南西北四面,微微一转,紫雾腾腾。   “宝剑生来妙无双,只在灵台方寸藏。不用阴阳颠倒炼,何须坎离淬锋芒。”沈元景漫吟道:“诛仙利、戮仙亡,陷仙四处起红光。绝仙变化无穷妙,大罗神仙血染裳。”   四柄飞剑顿发金光,往外一射,如烈阳穿雾,不过片刻功夫,就将玄牝真君所发红雾一扫而空,露出两人显出身形。   剑光又是一搅,周遭那雕梁画栋、殿宇楼阁,在剑气扫荡下,俱成粉末。方圆数里,都在金光笼罩之中,遥遥看去,剑气冲霄,将天戳了个窟窿。   那慈云寺主持林渊在数十里之外,见得此景,法力涌动,运足了目力,往此一瞧,顿觉剑气入眼,即刻惨叫一声,往后仰倒,双目留下血泪。   凌浑面上也露出惊骇,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沈道友的剑法,还是沙神童子的魔功?”   崔五姑说道:“无论是谁,此处不可久留。一旦这剑阵收束不住,杀气绵延,方圆百里生灵一个难逃。”   凌浑点点头,方要带走林渊,只用法力一卷,嗤嗤两声,剑气便将法光斩断,又追击而来,他头顶现出一座莲台,垂下金光,与那剑气一冲,方才抵挡住。   他忙一拉崔五姑,大声道:“走!这人已被那剑光斩杀了神魂。”金莲神座不敢收起,护着两人绕了好大一个圈,疾驰而去。   玄牝真君正在剑阵之下,眼中露出惊奇,叹道:“诛仙剑阵,此名倒是妥帖。如此杀气腾腾,举世无双,就算佛祖下界,也不定能逃,难怪道友有把握将我留下。”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感应阵中剑气,那紫雾还在外头弥漫,四剑颜色已是纯金,道:“看来今日是有身陨之危。一着不慎,只能证另一种功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沈元景说道:“剑阵已成,请道友品鉴。”当下震动东南西北四剑,各发一道金光,戳落下来。   任凭玄牝真君如何催动阴阳磨,那剑光毫不停歇,只沾染上他护体神光,便将之削去大半。   他脸色大变,说道:“怎地有如此威力?”即便他早有准备,还是小觑了此阵。   沈元景冷声道:“此阵无困人、无守御、无增益、无消磨,只一个‘杀’字。不拘仙佛,无论天地、内魔外贼,无不可杀。”   他掌上一个霹雳,打在虚空,四剑上金光跳动,化成千百道剑气,暴雨一般打将过去。   玄牝真君双手一合,黑白二气蒸腾而上,将整个人包裹,急切旋转,化作清濛濛的一片,暂将这一阵剑雨抵挡住。   只是却又见阵外紫雾涌动,往内一缩,顷刻充斥弥漫,便知对方动了真格,双手往中间一捧,大喝道:   “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玄牝立根基,真精即返黄金屋,一颗明珠永不离。” 第189章 缘由   一阵幽幽浮浮的灰光,从清光中中生出,化作朵朵乌云,勉强又将剑气托住。   又一点光芒从玄牝真君双手中泛出,初始只黄豆大小,俄而圆圆如月在手,遍洒清辉,落于阵阵剑气上,才将一番攻势消解。   沈元景一催剑阵,紫雾翻腾,轰隆隆的几下,将对方护身乌云砸得消散。   “曾听得道友之剑,能生万法,今日一见,果然是不虚传,连神雷都能以剑气化出。”玄牝真君叹道:“现下我也要拼命了,只此一招,道友看好。”   他双手往上一托,但见一点更明更亮的光从中间往外,清辉迅速散去,阴退阳进,炽如烈阳,不可直视。他大喝一声:“阴消阳解,无定无静。煌煌大日,万物现形。”   那光团升到顶上,光芒大作,白茫茫的一片,诛仙剑阵内的金光紫光一起全都散去,四剑嗡嗡的一阵晃动,似要融化。   此招竟能将沈元景的诛仙剑气都消散,实在厉害得可怕。若非有此一座剑阵在此,周遭山岭,俱要化做岩浆;地肺也恐烧穿,魔火喷涌,整个川中都难逃劫难。   沈元景面无表情,伸手一点半空,那九天元阳剑丸又浮现出来,紫光一盛,落到四剑上,将一半金色染成紫色,剑阵顿时稳固。   轰的一声,四剑齐发一道霹雳,飞往空中一撞,结成一团金云,受紫光一照,又纷纷融成剑雨,打落下来。   玄牝真君头顶烈阳所发光芒与之一汇,瞬间如枯叶一样凋落。他叹了口气,盘坐在地,收束白光,在头顶结成一团,说道:   “果然还是胜不过道友,这具化身恐怕今日就要陨落。可惜多少年谋划,一朝尽丧。从此之后,恐怕只能披上袈裟,入到西方极乐佛祖座下,做个尊者。”   沈元景有些奇怪,说道:“这是为何?就算这一化身丧命,道友再寻一尊便是,何至于要去应验当年魔王波旬之誓。   难不成正要化身为魔,长披袈裟,以邪说掩佛说,以魔法替佛法,以欲心换寂灭心,化佛为魔?”   “道友有所不知。”那诛仙剑气慢慢下压,将头顶光辉渐渐削薄,玄牝真君仍旧是从容不迫,说道:“   当年我入道之后,无意中得了一件至宝玄牝珠,从中悟出一点阴阳合和的道理,从此入了迷。经年苦心孤诣,终于自创出了一门玄牝大法,自以为无人能比,欲要与天下群雄争锋,独开一道。   岂料甫一出山,便遇到了峨眉祖师长眉真人,一番争斗,落败于紫青双剑之下。我才知自己过于自大,玄牝大法厉害则矣,还是差了广成子流传九天玄经一些。   唉,可惜那时候我见识浅薄,只以为是玄牝大法不行,从未想过将阴阳之道重新推演归一。若那时候我能像道友这般坚持,恐怕这门大法也早就发扬光大。   最差我这两仪神光攻防一体,消解万物,也是当世神光之最,岂会叫大五行灭绝神光线博得偌大的威名。”   他说着叹了口气道:“我输给长眉真人后,又躲回山中,立誓要别开一种道法,纵不能超过广成子去,也要证得和他一样功果。   多少年苦思冥想,耗尽心血,才有了今日这一门身外化身之法,较之前人化身之呆板局限,全然不同。每一尊化身,各自独立,能修玄门释教魔道各家大法,并不冲突。   只是到了此时,我才发现自己走了歧路,这并未有超脱当时三教道路,走到尽头,休说超过广成道果,就算想要与之比肩,凭我这点天资,已不能够。   于是遍览三教典籍,终于想到一个法子。所谓身外化身,我化三者,那为何三者不能是我?只我将三位合为一体,是否就可更进一步?”   说到这里,诛仙剑阵又往下一压,头顶那炽阳白光已经只剩下一层,玄牝真君仍不理会,说道:   “只可惜时不我待了,我得到玄牝珠之时,一同有几片竹简,上头记载了万年大劫来临,一切神通俱要消散。   等我悟透此法之时,峨眉已然建立,长眉老鬼业已飞升,距离末法时代,并没有多少年,全不够我寻到三门道法,且将三个化身都练到极致,功行完备,再合而为一。   是以我一方面投身魔教,选了最易速成也魔劫最多的《佛说他化自在天子经》,凭借身外化身之法,一路练到至高。   另一方面,又将这玄牝珠和部分玄牝大法暗中传授绿袍小妖。原本想借着他之手,将我这化身练起来,岂料这人是兆亿中无一的真魔种子。   我这好好的玄门正宗大法,落到他手里,竟生生练成的邪道功法。偏他乃是事关峨眉兴盛的一个关键人物,一举一动都得天道监视,我不能动手。   好在后来陈教主出手将天机打乱,我才有机会出面,拨乱反正,使得一切回到正轨。不过也算侥幸,他将玄牝化身变作道友模样,却提示了我一个成就大法的捷径。   便是依着魔门他化自在大法,烙印道友躯体痕迹,重塑此身。若我能化作人劫,送道友入灭,便可尽占道友一切功果,平白节省数百年时间。   只可惜我低估了道友的法力与运道。前番你遭遇天蒙禅师,本是我最好的时机,可惜有芬陀那老贼尼从中作梗,功亏一篑。   我又不能再等,只得借毒龙小子与凌叫花子之争,趁着峨眉派与五台派大战这个间隙,与你决一死战。”   沈元景将剑一压,对方头顶的白光轰然破灭,可转瞬之间,清辉又起,是有阴阳转化,阳极阴生。他也不觉有异,问道:“我观道友似乎并无沮丧?”   玄牝真君笑道:“此路若不通,无非再换一条路径。当年我未受绿袍小妖提示时,拿定的主意便是顶着魔身投靠释教,若能将他一门尽数度化成魔,我不也能超脱?”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却是如此。你若将极乐世界尊者尽数魔染,成你化身,一起发力,便能将佛祖也要堕入魔道。   此等功绩,远迈包括魔主在内的一切魔头。于虚空中,也能自开辟一方魔土,比肩天魔。   不过道友太过大意,将这样隐秘之事说与我听,就不怕我传扬出去,叫那西方极乐一干老秃,起了警惕之心。”   玄牝真君笑道:“道友也知魔佛一体,释教以降魔为平生最大功业。倘若我持有此念去往极乐世界,佛祖都要欢喜,一众尊者更是摩拳擦掌,要将我彻底度化,哪里会去做什么警惕。   况且道友原本可得无量逍遥,仍旧是要转劫重新来过,叫这一方天地,都识得你名。我虽不才,也一样有此计较,道友若肯替我传扬,求之不得。”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是我想差了。以道友功果,如若入佛,自然能够壮大释教;如叛佛归魔,释教一样不吃亏,毕竟每生一新魔,便有一新佛。”   “是极。”玄牝真君笑道:“只是可惜道友不是释教中人,否则光凭将我除去这一大功德,去往西方极乐,也定是不输天蒙禅师的一位尊者。”   沈元景道:“有何可惜。我于释教,从不待见。若得有机会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定也是带着掌中之剑,来做杀戮。”   “哈哈哈哈!”玄牝真君一阵大笑,说道:“道友果然是比我高明一些,难怪能将这剑之一道走到了底,能与广成、佛祖争锋。   罢了罢了,如今落入道友诛仙剑阵中,再挣扎也是无力,索性成全道友。这玄牝大法都在玄牝珠中,等你将我灭杀,便能得到。另外留你点时间去嵩山,瞧瞧热闹。”   说着他就要将头顶的清辉撤去,却不料沈元景说道:“是你另外一个化身,阻止极乐真人成道的行动也失败了么?”   “嗯?”玄牝真君一怔,头顶清辉一个翻腾,化作蒙蒙灰色,反倒更厚重了一些,叹道:“想不到你连这个也猜到了。”   沈元景轻笑道:“道友说话九真一假,确实叫人难以分辨。若非当日在这慈云寺和你拼斗了一记,几乎真要被你骗去。”   他摊开手,上面有一颗红砂,说道:“你说是因见着绿袍老妖将化身变作我模样,才起了心思要将我替代,这点倒是不假。   不过你这他化自在的法门,第一个可不是用在我身上,至少极乐真人还在前头。你那个沙神童子模样,不就是要与极乐童子相对应?连红砂都用的正道法门祭炼,丝毫不带邪气。”   “原来是这里出了纰漏,真是可惜,那时我的确未把你放在眼中。”玄牝真君笑道:“正如道友猜测,就在方才,极乐童子渡劫飞升,沙神童子前去阻道,落败身死。   我再入灭,这一门他化自在大法,几近失败,连累原身不能以正道之法练成,非得要去佛门孤注一掷。”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到了此时,道友仍旧还要欺骗,那便无话可说,让我送你上路吧。你那玄牝大法,若有机会,自会叫门下弟子,帮你找个合适的传人。”   玄牝真君叹道:“道友真是大度。我也听闻你门下弟子,有半数都不是学你剑修道法。也罢,坦白来说,我确实不甘,还有计较,不过不会损及道友利益便是。”   他忽然一个停顿,迟疑道:“说起这个来,我可否与你做个交换,用我身外化身的道法,换道友这剑修法门?”   “道友想学,求之不得。”沈元景点点头,伸手一点,诛仙剑阵上的九天元阳剑丸掉下一点星光,落入对方头顶。   玄牝真君闭眼默默施法,过的片刻,才睁眼说道:“好了,我已将两种道法刻印在玄牝珠中,待我撤下两仪神光,道友便可出手将我斩杀。”   沈元景轻笑道:“何必如此麻烦。”半空中剑丸一闪,四并飞剑各发一道剑气,毫无阻碍的刺穿两仪神光所化乌云,用力一搅,原地便只剩下一颗青翠欲滴的圆珠。   他抬手一招,四柄飞剑化作流光,没入剑丸中,与玄牝珠一起落到掌心,道:“若不是我太过好奇,何至于等到这时候才杀你?” 第190章 遇故   沈元景灭了玄牝真君,脱身出来。偌大一个慈云寺,已化作飞灰,一点痕迹也都无存,甚至连周边的两座山岭,也都缺了一半,光滑如磨。   他取出昊天宝鉴,冲着原地晃了一晃,将战斗余波抹平,又捏了个移山法决,将两座高山搬到一起,正好缺口处能够贴合,似对夫妻依偎。   等他回到青螺峪,凌浑夫妇二人与商风子这才松了口气,开口问明白了结果,叹道:“我俩偏安一隅,就算前次遇到魔教老魔出手的大场面,也都不是主导。   今番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总算是知道压力,想来那毒龙尊者也是一般如坐针毡。如此也好,受了这样一次惊吓,两边都做个缩头乌龟,安安稳稳的等到飞升便是。”   沈元景摇摇头,说道:“道友不可消极。眼下局势变化太快,由不得你慢慢积累,若有机会,当尽早除掉滇西魔教,获取足够功德,早早飞升了事。”   凌浑脸色一凝,沉声道:“怎地要如此着急,莫不是道友听到什么消息?”   沈元景道:“你看那一个个的老怪物,都赶着飞升,难道你还看不出什么问题么?若能快走,不要迟疑。回头我叫几个弟子过来助你,早早将魔教灭了事。”   他说完这些,也不愿意多待,架起剑光,径直往嵩山去,只留下凌浑夫妇,满是疑惑与紧张。   ……   十多年前,沈元景曾经专程到过嵩山一次,记得这座山脉较之前世更为广大,诸峰连天接地,恍如天柱。其上灵气蒸腾,仙雾袅袅,树木参天,郁郁葱葱,一派仙家景象。   可现在来看,脚下这一座,或者说是两座,山峦裸露,碎石累累,林木全无,四处一片焦黑。若不是他记得分明,几要以为是来错了地方。   最高之连天峰,已经摧折,留在原地一个极大的石台,上头坑坑洼洼;“嵩高惟岳,峻极于天”,那峻极峰正中间被人截去,变成高低不一的两座矮峰。   太室山与少室山两边更是处处都有大小湖泊,积满了水。两座山脉中间的一段,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条弯弯曲曲,宽窄之处都是几里十几里的深谷。   入目之处,没有一处石头不留痕迹,雷劈火烧,风割剑砍,各种道法,难以遍数。   “看来师父也是来晚了。”司徒平从一旁现出身形,冲着沈元景一礼,说道:“这一座名山盛景,一朝毁于一旦,真叫人惋惜。”   “看这等惨烈状况,我若早来,难免要卷进去。”沈元景摇摇头,又问道:“此去西海,情况如何?”   司徒平答道:“天残地缺两个老怪自然不是大方真人夫妇的对手,连同带去的一干妖孽,俱都丧命在大五行灭绝神光线之下。   只是他俩手中一件两极磁光法宝厉害非常,临死前放了出来,立时将那一座海岛化为乌有,周遭海水变成一个深坑,差几要让两位真人飞升良机耽搁。   好在临出门前,我怕有事,将那一尊紫青兜率丹炉带了去,才能把一应鸿蒙之气收束在内,解了这一桩祸事。”   “算他两个造化,否则等灾祸散开,天雷还要加重一倍,纵能飞升,也要脱掉一层皮。”沈元景说道:“走吧,先去北邙山,看看杨达是否知道一点此战结果。”   两人架起剑光,落到北邙山上,此处虽略显阴森,可较之山峰皆秃的模样,可要好得太多。   入到鬼宫里头,除了杨达,还有两个客人在列,其一倒还是个熟人。   那许飞娘见着沈元景,脸上不由露出笑容,行礼过礼,又介绍了身旁的一个男子,说道:“这是北海金银岛主吴宫,我新结交的好友。”   “拜见清玄真君。”吴宫连忙恭恭敬敬一礼,说道:“前辈大名,我在北海偏僻地方,也是如雷贯耳。前番在少室山禅院里头,更亲眼见得前辈只一个名号,就吓得各方教主不敢应声。   往时常常遗憾不能一睹风采,今日得见仙颜,才深知从前臆想,都是井蛙之见,前辈神采,言语何能描述万一。”   “吴道友谬赞了。”沈元景见得许飞娘和他有些亲密,稍显诧异,先叫落座,接着才好奇道:“听道友言语,似乎是参与了此次嵩山斗剑,可否请教其中过程与结局如何?”   吴宫脸上立刻一变,色作浅白,略带惊恐,说道:“我法力低微,见识浅薄,只算得个小兵小卒,也不知从何来说,前辈但有所问,我尽力回答便是。”   许飞娘伸手一扯他衣襟,说道:“真君行事,向来不拘小节,无须这般谨慎。不若从开始如何受邀来此,以你亲身所见说去,如何?”   她是知晓沈元景并不待见五台派,深恐对方因着吴宫相帮五台,而产生嫌隙,是以耍了点小心思。   沈元景也不点破,顺着说道:“我也很是好奇,你等居于北海如此遥远,逍遥自在,为何会受邀前来,那哈哈老怪与晓月师徒,如何能有这般大的面子。”   吴宫苦笑道:“前辈说言不差,我那金银岛,原本是一座浮礁,随着极光感应升降,经我炼制,每一甲子可浮起海面一年零三个月。   后来多年苦心布置,营造洞府,开垦灵泉,广植玉树,迁移灵草,虽比不上中土名山胜迹,却也别有一番幽静。   况且我虽出身旁门,但也深畏天劫,不敢作恶,是以流连此岛不去。无奈天不从人愿,那九天仙府灵药瑞云芝的几粒种子,在千年前被罡风吹坠,落向岛上。   此药又唤做朱颜草,有返老还童、化媸为妍之神效。我常想修道人要这容貌美好作甚,是以不以为意,曾大方予人。   孰料这岛上灵草消息,不知如何传出去了,常有正邪各派修道之士,上门求取,难堪其扰。晓月禅师等人,想必就是因此知道了我的消息。”   说到此处,许飞娘忙道:“真君莫怪,他这人虽性子孤僻,可一旦开口,总爱东扯西拉。不过这朱颜草虽对真人来说无甚大用,毕竟天府所有,人间仅此一处,美丽非常,用来观赏,也是一桩妙事。”   她从法宝囊中,取出一个玉盒,里头有两株似日出浸染过的云朵一样的灵芝,并有三粒黄豆大小的红色籽粒。   一般肯将一株完整灵草赠予,已算得上是极重的礼物,更何况她将此等天下仅有的天府灵药种子也拿了出来,那更是厚礼。   沈元景猜测他两个定有所求,也不见动作,轻笑一声道:“纵然晓月禅师知道吴岛主洞府,可也毫无交情,你为何甘冒如此大险恶,过来帮忙?”   吴宫脸上微显不安,连忙答道:“前辈也知万法源流,都出于大道,后又演化出玄、佛、魔三家。我等旁门,便像那没娘的孩子,无有传承,哪管谁家道法,囫囵学了个七七八八。   玄门重资质,释教看心性,只魔道无论老幼贫富善恶,俱都收容。是以旁门之中,还是多学魔道手段,我亦是如此。   学魔愈深,愈发难以摆脱。而魔道手段制人御人手段,想必前辈也听说过。那西昆仑祖庭传下令来,我竟不能拒绝,这才来到中土。”   沈元景略一沉思,说道:“你方才说将海岛炼制,这等手法我倒是略知一二,是魔教大自在一脉的手段,召唤你之人,定是星宿魔君。”   许飞娘脸上露出恐慌,这老魔的厉害,她虽只知道一二,已是惊天动地,远远不是他二人能够应对,只得眼巴巴的看了过去。   沈元景偏头看了一眼桌上朱颜草,说道:“你两个送此厚礼,且说说要我作甚?若是值当,出一次手,倒也不妨。”   吴宫期期艾艾道:“我、晚辈,晚辈是想、想托庇到前辈门下。”说话声音也不大,似也知道,凭借这一点灵草,不足以让人对上星宿魔君这等人物。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我所行道路,与这老魔有些不对付,将来定会对上,只是眼下不会为你专门找上门去。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让你们得一个清静。只需将你那浮岛,提前打入海底,那老魔也不至于非要与你为难,花费大功夫,把你俩揪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非得下一个甲子,才能重出江湖。眼下局势变幻莫测,说不得到时又有大劫,你俩准备不周,出来一样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许飞娘反倒是松了口气,说道:“我自出生以来,便都在劫中,动荡不安。后来更被仇恨迷了心窍,经年奔波,少有宁静。   直到前番被晓月禅师鸠占鹊巢,赶出五台派,才幡然醒悟;如今峨眉也损失惨重,算替师父报仇,更是了无牵挂。是以分外渴求安稳,休说一甲子,便只三十年,也能得三十年之乐趣。”   沈元景挥手将玉盒一抹,收在囊中,说道:“此事我便应下。等吴岛主将嵩山斗剑消息说个大概,便出发吧。”   两人大喜过望,竟双双跪地磕头,吴宫心神放松,说话也流畅起来,将所知一切,娓娓道来。 第191章 平乱   “那日大殿里头,除了主持此次斗剑的五台掌教晓月禅师和华山烈火祖师外,还有……”五台派邀请的一应妖人中有名头的,许飞娘早帮吴宫点出,他说道:   “当时在大殿里头商议,与峨眉是一对一的斗剑,可后来见得对面来人,有金姥姥罗紫烟、玄龟殿易周等,都是法力高深之辈,晓月禅师立刻换了主意,仗着人多,出其不意,一起动手。   甫一交手,查山五鬼这等弱一点的,一个照面就被屠龙师太斩杀了三个;峨眉风火道人吴元智挨了火龙礁主庞化成一日月五星轮,立时神魂俱灭。   只这一动,无论正邪,如同入了魔,场面顿时混乱不堪,都往日矜持,谁也不肯留手。我那时候脑海中也是一片迷糊,不管不顾,就往前冲。   恰巧对面来了一个和尚做敌对,我仗着飞娘借给我的天魔诛仙剑,将之诛杀,登时便清醒过来,后来听说是岷山白马坡妙音寺一尘禅师。   再抬头看,嵩山上头有一朵劫云,似火烧一般,一望留头晕。接天峰与峻极峰上各发虹光,是两边高人也出了手,隆隆几声,两座山头顷刻消失。   我当时吓得厉害,忙往外躲,见着旁边也有道友一样。才脱出战圈,又是一声惨叫,是忍大师这等高人,被赤尸神君缠住,遭了蓝髯客姬繁用一把蓝砂磨灭。   如此哪里还敢再看,一路奔逃,总算捡回一条命。后面遇到一个同样侥幸的道友,才知道亏我跑得快,峨眉派起了两仪微尘大阵,晓月禅师他们,也一样有十二元辰大阵。   两阵对冲,死伤更多。加之劫中都冲昏了头脑,旁门自五毒天王列霸多以下,猿长老、余娲、庞化成等厉害人物,尽数丧命。   峨眉也失了髯仙李元化、白云大师元敬,并青囊仙子华瑶松、岷山飞虹涧女仙董天孙、南海散仙骑鲸客等。   五台派有千六百同道,峨眉亦有八百宾客,最后都是十不存一。我着实是怕了,才找到飞娘,欲要寻一处躲避。”   吴宫脸上带着惊恐,将这番斗剑说了个大概。他口齿不算伶俐,个中细节并不清晰,不过沈元景也从那现场也能猜测得到,这一番大战定是极为惨烈,才将一个地仙境界的修士,生生吓破了胆。   峨眉与五台两派,谁死谁伤,他倒是不如何在意,只那空中劫云,叫他尤为关注,问道:“吴道友,你可记得那劫云是什么时候有的?”   “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反正刚出发时并未见着。”吴宫皱眉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谁能想到,这次神仙千三百年大劫,竟然如此厉害。”   他与许飞娘修道时间都只三四百年,只听得道家千三百年大劫极为惨烈,详情如何,毕竟不是三教嫡传,了解不多。   沈元景垂目陷入沉思。这一番必然不是千三大劫,乃是广成金船道书中所记载的万载大劫,非是针对一人一派,而要将一应修道之人与物,尽数消除。   若如陈教主前番所谓,将此天机破碎,天道搅乱,还能迟缓写时日。无奈何峨眉争胜,苦行头陀又将天机修复,大劫重现,且愈演愈烈,无法停顿。   好在此劫乃是循序渐进,还留有一线生机。首劫到来,便是先将一些个有能力阻碍大劫运转的人物,一一驱逐出去。是以非但极乐、赤杖、天蒙、媖姆这等天仙,便是普通地仙劫数,也来得更快。   嵩山斗剑又是另外一劫,更为惨烈,将那些个境界、功行不够飞升之人,予以灭杀。纵然有些脱逃出去,重新来过,又不知要花多少年时间,才能修到今天这等境界。   清玄派一门上下,都在劫中,若依照天道,还需尽快积累外功,才得脱劫飞升。除非再将天机打碎,才能延缓甚至逆转此局。   沈元景思忖半晌,才回过神来,也不过多解释,又问了吴宫几句,见得不到更多消息,才将两人裹住,疾驰到了北海。   这一处金银岛,横纵都有三十里许,灵气葱郁,花树繁杂,碧草如茵,果然是得天独厚。   吴宫连忙激起岛上阵法,一道透明半圆弧、如同气泡样的光膜,现在天空,将整个岛屿遮盖。他催动法力,那岛屿开始晃动,渐渐下沉。   只沉了三丈多,一层层波纹顺着海面往外扩散,转眼就化作滔天巨浪,汹涌而去,海底往上涌动磁光,将之托住,不使下落。   许飞娘与吴宫两人紧张盯着半空,就见着沈元景取出一面宝镜,运起法力,一道金光射出,探到岛屿底下。   那磁光如同遇着了天敌,一直往下缩去,岛屿也随之缓缓下沉,一直到整个浸入水面中,磁光一绕,反是涌到岛屿四周,拉扯往下。   许飞娘两人躬身行了个大礼,岛屿即刻迅速下落,很快再也不见。海面上也显露出一个高有数十丈的大坑,直到磁光消散,海水一齐往中间撞来。   轰的一声,四周海水往中间挤压,互将对方撞翻,腾起十多丈高,又往远处涌动,越行变得越是巨大,幸得此地偏僻,并无人烟。   ……   那嵩山一战,结果渐渐传开。当日两方损失俱都惨重,谁也不能说胜。   五台派那十二元辰大阵毕竟比不得两仪微尘大阵,折了七门阵旗,布阵之人,除晓月禅师与烈火祖师尚且得以身免外,门中长老尽数死绝。   两边高人斗法,穿心和尚也被齐漱溟一灵翠峰镇杀,哈哈老祖与轩辕法王,倒与大智禅师和优昙神尼斗了个旗鼓相当。   峨眉也并未占到便宜,毕竟人少,开始猝不及防的一场混战,吃了大亏,无论门中长老还是来助拳的同道,死去不少。   两派大阵碰撞之下,玄真子身受重创,其余几个也伤得不轻,顽石大师更是陨命。更令峨眉担忧之事,是这一些同伴,俱都有些貌合神离。   无奈之下,峨眉派开启秘法,耗费了不小代价,送了金姥姥罗紫烟飞升,才算将这一众情绪压下。   只是嵩山那一个劫数着实吓到群修,一时人人自危,各关洞府,静诵黄庭,再也无能为监视那些个邪魔外道,不过小半年功夫,闹得天下又要大乱。   杨达坐在大殿,连连叹息,说道:“师父,这已经是本月第三次魔乱。虽我出手毫不留情,无奈何那些个妖孽,都是些见识短浅之辈,根本不知我派威名,源源不断的涌到北邙地界。”   沈元景才从闭关中出来,皱起眉头,说道:“怎地这般乱糟糟的,是否有人暗中挑事?”   杨达回道:“我也打听得了消息,这些个过来作乱之人,原本是嵩山一战那些殒命的旁门左道的徒子徒孙,无了管束,又不知天高地厚,才这般张狂。   另外,确实有人暗中捣鬼,将在嵩山丧命的许多独行客之名公布了出去,说其留有传承,又故意含糊其洞府位置,才惹得四处都是烽火。”   沈元景思忖一刻,说道:“这一番动作,分明是有人要趁着峨眉派高手空虚,引诱他们弟子出来,绝非是峨眉无有余力去管。   虽说此事对我们有利,可违背人道,不得不管。你发飞剑,叫各弟子齐齐出手,南北扫荡,务必将此魔劫扑灭。”   杨达松了口气,点点头,又道:“可这般不是破坏了背后那些人的谋划,是否会对师弟师妹们产生危害?”   “无妨,由我等出面荡魔,已经是取代了峨眉地位,能使他们背离天道,一样也能达成目的。”沈元景说道:“再者,眼下纵使西昆仑那一干老魔,也不敢轻易得罪我。”   杨达多少放下心来,领命而去,连发飞剑,传往各地。自他到邓八姑,除去古神鸠留守涵虚仙府,其余九个弟子尽皆外出。   剑气纵横南北,不几个月,将一干外出作乱的邪魔外道,尽数灭杀,天机更加清明,只是峨眉派顶上气运,摇摇欲坠。   ……   这日清玄门十大弟子齐聚一堂,沈元景高坐在上,底下跪着许多新面孔,是弟子们在扫荡天下时候,寻到的良才美玉。   除去龙力子与金萍是杨达早在紫云宫就收下弟子,前番被乙休收去的那对高大姐弟狄胜男与狄勿暴也投入其门下。   其余计有司徒平之徒司空兰、以及在嵩山大劫中丧命的秦岭石仙王的孙辈石慧、石完;余英男弟子沈青儿,因无有姓氏,随沈元景而姓。   米明娘弟子竺氏三姐弟,姐姐竺生、竺笙和三弟竺声,以及方英、元皓一对好友,都是枯竹老人临飞升前托付。   还有那邓八姑新收了弟子沐圮、沐垓、沐红羽三兄妹,预备两个男徒弟资质稍差,继承潘六婆道法,女徒弟学剑修之道。   等拜师大典完毕,沈元景才道:“前次我答应凌浑道友,助他杀掉滇西毒龙尊者。今日他来了信函,时机成熟。   原本你们过去,应当无碍。只是其中有一先后拜在沙神童子和星宿魔君门下的赵长素,带着阴阳叟应战。   当年在五台派一点纠葛,明娘你是知道,替我杀了阴阳叟,了结此事。” 第192章 出师   “今日这金鞭崖上来客,似乎不怎么多,比之前些年峨眉开府,真是天差地别。”凌浑坐在沈元景旁边,笑着说道:“短短几年时光,走了如许多的老面孔,却是一个新朋友也未见到。”   他说话并不掩饰,边上就有许多人听到,心中腹诽不已。   嵩山一场大战,无论正邪两道,都死伤无数;后面又有清玄门弟子四处扫荡群魔,其中几个护短的老怪,也遭了劫数,哪里还凑得起那么多人?   况且就算有人活了下来,也都惊魂,自然更不愿意卷入清玄与峨眉争端。须知清玄弟子协助凌浑夫妇,将滇西魔教剿灭的消息传开,众人这才知道,沈元景的十个徒弟中,已经是有六个地仙,四个散仙。   到了此时,已有人拿沈元景和长眉真人比较,听闻他与朱梅之间颇有仇怨,有几个敢来凑这个热闹,不怕卷入这是非中,丧了性命。   如今来此之人,除了从头至尾就和峨眉站在一条线上那些个,剩下的不几乎都是看在峨眉派的面子上,不得不来。   钦定的青城派掌教朱梅与岳韫,并排坐在主位,面上虽然平静,心中却是有些紧张。   嵩山那一战,前者亲身经历,还受了不小的伤,本是打了退堂鼓,无奈何与峨眉绑定太深,荣辱与共,推脱不得。   后者虽未前往,可耳闻事情经过,也知道情况不妙,更不愿意掺和这趟浑水。只是一则大智禅师极力劝说,二来他也想要尽早飞升,外功远远不够,只得赌上一把。   原本峨眉也不会这般急切,可嵩山斗剑以来,被人设下圈套,未能履行降魔职责,天眷日渐消退。一年多来,无论三代四代,一个合格的弟子都没收到。   若不能尽快扭转颓势,随着天眷消失,门派衰落只会日渐加速。等过个五年十年,齐漱溟这一代人,恐怕不是被逼飞升,就是陨落劫数下,留下一干小辈,绝对撑不起峨眉大局。当年长眉真人一番辛苦谋划,都要尽付流水。   眼见着时辰将至,峨眉自齐漱溟以下,纷纷到来;佛门除大智禅师与优昙神尼外,还来一位无名禅师和他弟子,大殿里头终于坐满了大半。   剩余的一些位置,本是留待五台派、华山派这等预备要来做对的旁门,却一直不见有人到来。众人便明白,他们是将阻道的事情丢给了清玄门。   凌浑脸色也变得有些沉重,暗自传声道:“沈道友,看来是前番你门下太露锋芒,引得各方都有了忌惮。眼见挫败峨眉算计的大好时机,魔教都不肯来人。”   “魔教历来自私,也不稀奇。”沈元景神色不动,说道:“前次嵩山斗剑,都是躲在后面,驱使旁人出手。   眼下见得我派势大,又与峨眉朱矮子结下深仇,自然又要玩弄那种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把戏。我早就不指望他们。”   朱梅轻咳一声,等大殿里面安静下来,开口道:“今日为我派一点小事,高朋满座,齐聚青城,着实令人诚惶诚恐。我与岳师弟尽心竭力,无奈地处鄙陋,物产不丰,且门下个个驽钝,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他团了一圈礼,众人连称客气,又道:“当年我与追云叟白谷逸道兄,同拜长眉真人师弟水晶子真人为恩师。学道经年之后,恩师因见我六根不净,推荐我到了天都、明河两位老师门下,与姜庶师弟一起,开创青城一脉。   无奈何白道兄与姜师弟,先后被妖邪侵害,开派之事差几夭折。后得峨眉同门帮衬,才有今日开派盛举。只可惜白道兄与姜师弟大有功劳,历年辛苦,却无缘得见此刻。”   众宾客齐齐看向清玄一门,可沈元景意态悠然,并不以为意,只门下余英男等几个,脸色变冷。   朱梅视若不见,接着道:“是以今日开青城派,非是我一人一派之幸,亦是补了两位道友的遗憾,完成天都明河两位师尊的诏令。   峨眉青城,本是一家,祸福与共。峨眉当兴,则青城亦当兴。”   接下来便是开派大典,朱梅与那玉洞真人岳韫,领着东拼西凑起来的十九个弟子,祭拜天地祖师。   凌浑悄声道:“看看岳道友模样,简直是个泥胎木塑一样。那矮子从头至尾也不提他,不知这个掌门,做得有甚意思。”   沈元景却只笑笑,并不说话。   等到礼成之后,便是人劫,一应有仇怨者,尽可在此时动手,全无须顾虑什么因果,只看手段高低。成则立,不成则废。   众人齐齐看向清玄门,沈元景并不做声,身后一个女子挺身而出,立在大殿之上。   余英男大声喝道:“朱梅,当年在南海,那易静、笑和尚狼狈为奸,受你庇护,偷袭致我受伤,几乎丧命。这笔仇怨,我一直记在心里,辛苦练功,为的就是今日就来与你清算。”   她眉目英挺,双眼含电,一股锐气止不住的脱身而出,充塞整个大殿,吹的众人桌上杯盏连连晃动。   朱梅尚未说话,天灵子先跳出来,说道:“清玄子,这便是你门中教养,令一区区晚辈,出来挑衅朱道友,太过放肆。”   邓八姑慢慢走到场中,说道:“且不说我师父出面,朱矮子有无胆量应战;单论要倚老卖老,也得看看本领如何。天矮子,我早看你不顺眼,可敢下场一战。”   天灵子一窒,冷哼一声,说道:“既然你无缘无故来惹我,自寻死路,那我便成全你。”   “倒也不算是无缘无故。”邓八姑摇了摇头,说道:“师父门下学剑道者,除去小师妹入门最晚,其余四个里头,鸠兄前次斩杀了白矮子,出师最早。   虽我与余师姐、米师姐比试谁先到地仙境界,我侥幸先行了一步,可后来灭滇西魔教之战中,米师姐杀了尚矮子,算第二个出师。   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个,我虽自愧不如余师姐,可剑修之道,岂能无有锋芒,这口气还是要争一争的。”   这番话说得众人无语,频频拿眼看向朱梅与天灵子。那些个身量畸矮的,顿觉清玄门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不怀好意。   沈元景哪里想得到,几个弟子竟然拿这个打赌,一伸手把石生拉了过来,摸了摸头,叹口气道:“难怪你总被她们欺负,可得要快快长点本领,不要叫红儿比下去了。”   石生摸不着头脑,米明娘笑道:“师父可不要吓他,小师妹怎么也不会拿他开刀。”   上官红也微噘了下嘴,说道:“师父又来欺负我,我早选好了用作出师的目标,等我胜她,好收徒弟。”   “是谁?”石生一下子钻了出来,就见着上官红走到场中,轻声道:“易静,你出来吧,俞姑姑人善良,不将委屈放在心上。我可不同,小气得很,定是要为她报仇。”   易静不等长辈说话,先跳出来,道:“小妖女,才学了几天道法就敢如此自大,果然是‘师教严谨’。既你讨死,可怪不得我。   朱师叔、天师叔,清玄门如此不知死活,咱们成全她们,看看我三个,今天谁先除魔。”   她说完话,不待其他人反应,一闪身出了殿外,清玄三女紧随其后。   朱梅与天灵子对视一眼,沉着脸也跟了过去。今日一战,无论胜负,都无脸面,只是劫数日近,外功不修,无可奈何。   等众人纷纷出了殿外,三场斗剑几乎是同时开启。因知道清玄门下剑术凌厉,是以无论朱梅、天灵子,还是易静,首要都是护住自身。   一时之间,场面上极为古怪,都算得是长一辈的三人,反倒被清玄门二代弟子压着打。特别是那余英男,最为要强,恨不得几剑就将对方杀死,争一个先。   凌浑赞叹道:“当年见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资质虽好,也并不算独一无二。如今却将与她一个年纪的,远远甩在身后,能做对手的,也要是朱矮子这等级数。   其余还有九位弟子,个个都是人中俊杰,一样远超同道。由此可见道友授徒本事,天下无双。”   沈元景摇摇头道:“但凡一派新创,二代弟子大都出类拔萃。因是那祖师玄功,于自己最契合,于徒弟也能出言指点,稍稍调整,都有所成。   三代以下,所得功法已与初代有所不同,再往下更是迥然。若无非凡之士,能够追溯最初,或者别出枢机,那肯定是一代不如一代。   便有心胸狭隘的,总将自己无能,归罪于师父留一手,岂不可笑?   我这授徒本领,其实并不如何,一切都是他们心思通透,能推陈出新,自成一家。可将他们看做是我弟子,亦可算作是我同道。”   “道友真个谦逊。”凌浑感叹一句,在座之人,无论真心与否,俱都开口赞扬。   “嘴上说得好听,要当真了,你心底肯定是不乐意的。”裘芷仙立刻出来打击道:“不信我现在叫你一声师兄,看你会不会答应。”   “哎哟”,话音刚落,她头上就挨了一拳,就听着石生气呼呼的道:“你占我便宜,敢冒充我长辈。”   裘芷仙转头一看,除了米明娘捂嘴偷笑以外,杨达与司徒平俱都目光灼灼的看来。   她心中一慌,忙过去拎走石生,甜腻腻的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待会要大展雄姿,我替你捏捏肩,活动一下。”   沈元景往后稍稍一靠,嗯了一声道:“那就麻烦师妹了,腿有点酸。也帮我锤一锤。”   一众弟子都笑起来,似丝毫不担忧场中争斗的三个同门。师徒之间这般做派,自是有人不屑,暗骂“果然是旁门左道,无有上下尊卑”;也有暗自点头,深感敬佩。   齐漱溟旁边一个粉嫩孩童,满眼羡慕,忍不住跳将出来,喝道:“对面那小童,可敢与我一战。”   石生正在传授裘芷仙如何捶腿的秘技,忽闻此声,转过头来,诧异道:“你那小不点是在说我?”   “不是你是谁?”这小孩自然是齐金蝉,大声道:“今日是我峨眉派与你清玄门决战之时,易静师姐后面拜入母亲门下,尚且在为门派出力,我乃是掌门嫡子,怎可袖手旁观。   你那两个师兄,我打不过;你师姐又是女孩子,我不想动手,当然只能找你。”   “师父,有人向我挑战!”石生转过,迈步往前。喜滋滋的说道:“让你知道我多宝天尊的厉害。”   沈元景有些诧异,问道:“谁替他起的这个绰号?”   裘芷仙答道:“还不是他自己觉着多宝童子不够威风,胡乱翻书,据说研究了足足十天。”   齐金蝉常听门中讲述清玄一门的凶残,又见对手气势不凡,不敢怠慢,取出金光霹雳鸳鸯剑,喝道:“我这对宝剑,乃是长眉祖师遗留,又经我母亲多番祭炼,威力不凡,你可要小心。”   岂料对方听了,歪着头也不答话。他等了一会,好奇道:“你怎地不准备,在想什么?”   石生说道:“我在想用什么法宝对付你。”将双手一举,双手十指,每一根上都有一枚指环,两个手腕各有三只宝镯。除却沈元景赐予的几对,其余都是师兄师姐疼他,费心帮他收集来的。   他一催法力,十六件法宝齐齐发光,除去天心环和龙雀环外,还另有一只手镯,华彩一点不弱。   休说是齐金蝉目瞪口呆,这满殿修士脸上一样是齐现震撼。方才还不察觉,等法光一出,那一件件法宝品质立刻展露,除那五件以外,剩下的放到一般门派,也都是镇派之宝。   更不用说,石生脖子上、腰间,那项圈、玉佩、符牌等,显然也不会是凡物。   就算凌浑早就知道,也不禁啧啧称奇道:“果然是多宝天尊,法宝多得我看了都要眼红。道友你这忒偏心了,只把这些个分一分,那小姑娘也不至于落在下风。”   却是此时场上,易静法宝迭出,虽无石生所有的这般精奇,可毕竟她生平斗法,极爱用法宝,是以经验丰富,轻易将上官红压制。 第193章 对撞   沈元景只看了一眼,说道:“道友稍安勿躁,就此女御使法宝的这点本事,比石生差得远,怎奈何得了红儿。”   他仍旧是津津有味的看着石生与齐金蝉的这场比斗,不肯再多往另一边看一眼。   凌浑也来了兴趣,实则自从石生亮出诸多法宝,结局便已注定。两人都是一般境界,纵然霹雳鸳鸯剑厉害,孔雀环、天心环等一样不差,只要将三五件同时打出,便能胜得轻而易举。   只是得了沈元景提醒,众人便仔细看石生出手,待得对方一柄飞剑袭来,他不早不晚,等落在半空,微抬右手,龙雀环脱出手指,泛着红光,往上一套,就把飞剑截住。   此环乃是前古奇珍,并不需要像飞剑一样,费尽心思操控,只一放出,自然会循着念头,圈住飞剑,往里一箍,便能将之折断,化成废铁。   可石生用得并不如此粗糙,因见齐金蝉霹雳剑品质非凡,绝非能够轻易制服,根本就不指望一击奏效。   只用朱环困字决,待那飞剑要攻,便将之圈在里面,不使前进;飞剑要斩,又脱身而退;飞剑停住,又上前撩拨。   把齐金蝉气的哇哇大叫,放出另外一柄飞剑,催动法决,势如流星,行到半空,却又被一枚朱环圈住,任凭他如何挣扎,都脱不出掌控。   “石生用法宝如同用飞剑,果然是道友门下风范!”凌浑赞了一句,又看向另一边的易静,果然是差距极大,不过就是仗着法宝多,胡乱堆砌罢了。   他本想提醒沈元景,此女还有一个子午宙光盘,厉害非常,转念一想,清玄门和峨眉派斗争极多,怎会料不到。   石、金这一场比斗,已无再继续下去的必要,石生轻松两招,便叫对方一对厉害飞剑毫无用处。而他只抽空多用天心环打出一道冷光,就击败了对方。   齐金蝉垂头丧气回了队伍,石生则昂首挺胸的归来,得了师兄师姐一阵夸赞。这场争斗,因是两个孩童,两边都以为之是切磋,并不觉要分出生死。   只齐漱溟紧紧盯着石生,看了很久,这原本该是峨眉支柱,却落入了敌人毂中。又偏头看向另外一边争斗中的上官红,心里更是难受。   再看易静,阿难剑、金刚杵、碧玉钗,乱七八糟、各式各样的法宝,胡乱打出,铺天盖地,将对手团团围住,声势浩大。   上官红缩在一隅,只御使乾天火灵剑,分出十几道剑影,一一拦截,虽略显颓势,却不慌不乱,一点不狼狈。   易静久攻不下,心中焦急且愤恨,果然是暗将宙光盘取出,催动全身法力,射出一道子午神光,暗暗一闪,落到对面。   就见着上官红身边荡起一团五彩云霞,神光落入里面,顿时无了生息。石生大声道:“六师姐你看,是你的太乙五烟罗。”   这门五台派至宝,齐漱溟自然是识得。当年峨眉与五台派二次斗剑,若非叛徒偷走了混元祖师这件法宝,他也不至于被苦行头陀用无形剑伤了元神,勉强归去交代后事,便自身亡,连转劫之机也未能留下。   易静加紧催动宙光盘,只是她法力不高,来来回回也只这一招,根本拿对方无能为力。她一咬牙,掏出一枚色彩黯淡,如鸡卵大小的半透明圆球,伴随神光打出去。   “轰”的一声,灰光炸开,太乙五烟罗一阵动荡,无力防守,叫子午神光趁虚而入。   “离合神雷!”司徒平面挂寒霜,冷眼看了优昙神尼一眼。天下会离合神光的僧道不多,其中最为出名的,自然是此尼。   上官红身上立刻浮现有一层透明薄膜,子午神光一挨,便荡起一层水纹,仍旧不能攻破。   石生笑嘻嘻的道:“六师姐,你看,是我的如意水烟罗,小师妹最后还是要靠我。”这件法宝是沈元景前次许诺给了他的,和裘芷仙一样借给了上官红。   易静哪里想得到对方竟然有两件护身至宝,愣了一下,又取出一枚离合神雷。   上官红轻喝一声道:“看剑!”一道火红的剑光划破半空,眨眼落到易静面前。   易静不防备方才被自己压着打的对手,竟还有余力还手,慌乱中将离合神雷脱手而出。   红光一分为三,一道直直扎入神雷中,自身湮灭,但也引得神雷爆炸,离合光线反过来将易静淹没。   她头顶刚浮出一座七宝金幢,却见第二道剑影奋力一击,将之撞得往边上一歪;接着第三道红光与离合神光汹涌扑至。   优昙神尼与易周齐齐起身,各自出手,一个收束离合神光,一个抬手一道飞剑,攻向上官红。   “哼!”沈元景冷哼一声,紫光一闪,分出两剑分射向这两人。优昙与易周神魂急跳,知道此招厉害,不得不掉头过来防备。   这剑带着杀意,威力极大,优昙佛法高深,尚且能够应对,易周却差了一些,护身法宝第一下就被挑开,他勉强一躲,半截胳膊已经落地。   沈元景仍不肯放过,分出剑光又杀过去,忽地一声轻响,一道金光落来,却是齐漱溟金光烈火剑,过来抵住。   另一边易静没了援助,眼见就要殒命,忽然她头顶七宝金幢金光一闪,又正了过来,将一应攻击,全都挡在外头。   “玄真子,你敢暗中捣鬼?”米明娘说话间早将飞剑放出,动如雷霆杀入峨眉阵中。   玄真子先用七宝金幢将易静卷在里头,一个闪动,落回阵中,这才用剑抵挡住米明娘,喝道:“你们这些妖女,心肠真是歹毒!”   诸葛警我几人也连忙出手,飞剑法宝,七七八八,都往上官红身上攻去。她怡然不惧,一柄火灵剑尽数挡住。   正在此时,从一旁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却见余英男傲立半空,一道白光如神龙夭矫,从橙黄厚重的佛光中脱身而出,由远及近,落回掌中。   一柄金剑往另一边飞了半截,直直坠落,朱梅满脸惊恐,往旁边一倒,脑袋先掉了下来。   司徒平若无其事的收起昊天宝鉴。大智禅师叹了口气,说道:“小道友,你这般做得太过。明明是他两个比斗,不该突下暗手。”   他见着事情不对,出手阻止,还是晚了一步,让朱梅神魂俱灭。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裘芷仙抢先一步说道:“若非那玄真子先不要脸,我二师兄也不会以牙还牙。   原本只是想着吓他一吓,谁叫嵩山二老如此大的名头,却是个草包,我师兄就拿面破镜子晃了一晃,他就花了眼睛,连飞剑也拿不住。   你们不是信命么?说不定天机本来是要易静那个妖孽死,你们却不顾脸面,奋力保下,劫数转移,朱矮子才遭了横祸,怪不得别人。”   大智禅师被这一顿抢白激得说不出话,旁边天狐之女秦寒萼立刻动嘴回骂道:“小妖女,颠倒黑白、恬不知耻。”   “哟,我道是谁睁着眼睛能说瞎话,原来是哭着喊着,要拜在我二师兄门下被拒绝的秦姑娘。”裘芷仙不屑道:“怎地,那先出手的老尼姑、怪老头和玄真子都不是你青城派请来的帮手?朱矮子不是一口一个峨眉青城是一家?”   秦寒萼还要说话,天狐宝相夫人拿眼睛一瞪,她只得住嘴,气的咬牙。   邓八姑主动将剑一收,说道:“天矮子,今日算你运气,我已经输给了余师姐,懒得和你纠缠。饶你一命。”   那天灵子正要发话,对方一转身,落回阵中。他也不敢追,倘若方才昊天宝鉴的神光落下他身上,也不定能够抵挡,说不得死的就是他。   其余两处斗剑也都停了下来。齐漱溟脸上罕见的露出愤怒,喝道:“今日就算拼着青城立派不成,也要让你清玄门付出代价。”   灵翠峰现在他头顶上,金鞭崖四周飞出几杆硕大的旗帜,迎风一晃,参天而起,便又隐身。   六颗红彤彤的宝珠现在峨眉派几人手中,玄真子大喝一声:“非清玄妖孽同党,请速速退去。”   其他人忙不迭的后退,由岳韫引导入到一旁安全处。等山崖上只剩下清玄派十一人和凌浑夫妇,齐漱溟说道:   “既然你们冥顽不灵,今日之事,绝不善了。大师兄,起阵!大智神僧,劳烦你先困住清玄子,我将其余妖徒捉拿灭杀。”   大智禅师落到场中,手里提着一个铜钟,轻轻一敲,清越之声激荡,令人心神一静。   凌浑脸色凝重,说道:“这老和尚动了真格,将供奉在大雪山的一座千年铜钟都取了下来,一经施展,能将天地元气隔绝。   你向来是谋定而后动,定有后着,快快用来,省得失了先机。”   他话音刚落,天空突然变得一片浊黄,风声大作,先是滋滋细微之声,继而呜呜作响,天昏地暗,伸手几不见五指。   齐漱溟脸色大变,伸手一指,两仪微尘大阵发出一道巨大的霹雳,刺入天幕之中。   天光骤然一亮,众人用足了目力,才看见挡住天空的,是一条暗黄色的长河,一粒粒的黄沙来回穿梭,中间隐隐约约有宝光跳动。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从天空传来清越的一声轻吟,朗声道:“潘六婆弟子俞峦,携九曲黄河大阵,请教峨眉派两仪微尘大阵。”   她声音中带着喜悦,这个大阵得潘六婆、灵峤宫、幻波池和广成金船四家所长,耗尽心血不说,清玄门一应积累,十之八九都投入其中。   这一阵法,是她迄今为止的最高成就,不仅令她阵法造诣超过潘六婆许多,道法上也是精进许多,才度过地仙二劫不久,末劫都已经初见端倪。   若是旁人还有些害怕,她向来没有什么恶迹,法宝道法都是同辈顶尖,自然是不需要担忧过不了劫数。   玄真子冷哼一声,对方叫板的意味十分明显,又是清玄门的帮手,他自然很是不快,说道:   “我师长眉真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广成道尊之后无人能比;所学更是广博无边,并世无双。   上次五台妖孽拿了魔门十二元辰妖阵如何?还不是一败涂地。区区潘六婆一介旁门,能有多少本领,敢与我师遗留阵法相争。”   俞峦也不着恼,轻声笑道:“能与不能,斗过一场便知,若你峨眉阵法真有道友说的如此厉害,为何两次都拿沈道友毫无办法?”   玄真子不免有些恼怒,将手中控阵红珠一举,光芒四射,大阵顿时白雾蒙蒙,凶煞阵阵,迷迷幻幻。   里头不住的冒出闪电,往上冲击,更有一层清光,托住黄沙,只一接触,噼里啪啦的大冒火光。   两仪微尘大阵里头尽是神雷,每一击都极具威力,比之峨眉镇派太乙神雷,威力都不遑多让。   九曲黄河大阵中全为刀兵,剑气纵横,一点一点如雨落下,看似微弱,却能将那神雷撞散。   大阵之下,沈元景正与齐漱溟和大智禅师斗法,只一意守御,不露丝毫破绽,无论灵翠峰还是铜钟,都无显露威力的机会。他也只稍显弱势,却拖住了这两人。   但凌浑夫妇并清玄门下弟子,对上优昙等人,却是大占优势,杀得对面难以招架。   虽然峨眉派并不是全员到此,但也有大半精锐,形势如此,叫一旁众人看得面面相觑。   玄真子暗自传音,急切道:“师弟,速速调动灵翠峰,加深大阵威力,今日非要将清玄门重创,否则等他们成长,我们招架不了。”   齐漱溟正要动作,却见沈元景目光炯炯看来,心中一动,叹了口气,回音道:“师兄,那清玄妖孽向来诡计多端,定是早有准备后手,贸然出击,就算我们能胜,恐怕损失惨重,平白让魔教得了便宜。”   他心中其实并不确信两仪微尘大阵一定就能胜过,只是知道玄真子执拗,若说出来,恐怕节外生枝。   玄真子自然不愿放手,但齐漱溟力劝,他也无法,只得同意。   齐漱溟遂道:“沈道友,今日便做平手如何?” 第194章 突然   齐漱溟此言一出,着实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多少年来,峨眉霸道整个天下皆知,几时有过这种服软的时候。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长叹了口气,说道:   “这乾坤正气妙一真人,名头倒是响亮,较之乃师长眉真人可谓是天差地别。朱梅道友为了他峨眉大计,落败身亡,连转劫的机会都没有。   我原以为他真个能够践行前言,就算拼着青城开派不成,也要将凶手诛灭。孰料他只遇着这一点挫折,便放弃报仇,惹来笑话。   难道青城开派对峨眉来说,就真这么重要?总是指望外力,却不团结同道,今日能叫朱道友白白牺牲,明日难道轮不到你我?这般作为真是令人齿冷。”   旁边一个中年和尚连忙拉了拉他,传音道:“瞬空道人,仗着你与长眉真人一点交情,胡说八道什么?没见着玉洞真人在此么,就不怕他怪罪。”   他看了眼前面岳韫,见对方面无表情,似全然没有听到一般,心中松了口气,转头看着仍旧是满脸不服气的老友瞬空道人,传声过去:   “我日恒头陀难道就没有失望么?只是你怎能当着岳真人的面,既去指责齐掌教报仇不力,又说要赌上青城派这样的话。”   “若是赌上青城派,岳真人岂不是白辛苦一场?”在听过好友这般说话,瞬空道人立刻反应过来,心中涌起无限失望,历经多年,修道成仙,仍旧免不了朝堂上那种勾心斗角,他摇摇头,说道: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转身即走,连斗剑结局也不愿等。日恒头陀脸色变换数次后,猛然连忙快几步赶上,道:“同归,同归!”   此时清玄门下弟子已是做好准备,要与峨眉派血拼一场,却不料沈元景竟不迟疑,开口便应承道:“既然齐道友不想再战,那便停手吧。”   声音顿时传遍四方,杨达等纷纷停手,围拢了过来,两三人脸上带着遗憾,但无一个开口询问缘由,倒是让凌浑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齐漱溟见着对方这么好说话,暗自松了口气,略做停顿,才对一旁暴怒看来的玄真子传过几句话语。   玄真子立刻脸色大变,双手紧握发白,对着天空恨恨说道:“今日就饶过你。”   等他收了两仪微尘大阵,天空黄沙大阵也停止了翻腾,往回收束,缩小成一条极小的黄龙,落入俞峦的袖子里头。   她一闪身,落回到沈元景身边,石生先凑了过来,扯着她的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   裘芷仙轻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道:“俞师叔这门袖里乾坤的道法,还是师父传授,你又不是不知道,还看个什么劲?”   崔五姑笑着说道:“我还说沈道友为何这般镇定,原来是有俞道友这样的后手。九曲黄河大阵威力如此之大,竟不输两仪微尘大阵,难怪他们也要认输。”   俞峦谦逊道:“崔道友过誉了,这点小小伎俩,哪里能够和长眉真人神阵相提并论。不过是沈道友神机妙算,又法力无边,抵挡住了大智禅师与齐道友,才让对方知难而退。”   齐漱溟与同门商量几句,先将几位师兄弟怨气安抚,才过来说道:“沈道友,我承认今日俞峦道友所创这一门大阵确实出乎我之预料,令人措手不及。   只是你也应当清楚,若我峨眉派真要拼尽全力,将大阵展开,不有顾虑,就算你能逃脱,清玄门下弟子无有你这般法力道行,定要死伤大半!”   说话间,他头顶现出一座灵翠峰,碧光幽幽,无疑是在表明,方才那两仪微尘大阵并不完整,若得此宝相助,威力定要厉害数倍。   沈元景依旧平静,嘴角带笑,说道:“齐掌教所言甚是,俞道友手里的九曲黄河大阵,威力确实还嫌不够,暂且不能和峨眉神阵相比。”   此时裘芷仙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嘀咕道:“大言不惭,也就是仗着阵法有几分厉害,有本事与我们十大弟子一一斗剑,看看道行、神通、法宝,我们哪个会输他。”   峨眉阵中一阵骚乱,有弟子正要说话,却是玄真子开口斥责道:“都住嘴!好好听掌教师弟安排!”   诸葛警我脸色一沉,与齐灵云对视一眼,面露忧色,忙帮着维持秩序,叫一应师弟不要多言。   齐漱溟对个小辈的言语冒犯自然是不会去计较,但见着岳韫边上一众应邀而来的同道,脸上都有怀疑,甚至有两个法力不低的高人已经离去,脸上也微微一变。   他暗叹口气,十分明白,方才主动停了斗剑,让邀请来的同伴心里失望。只是他也无有办法去解释,只盼着尽快结束此间事务。   他说道:“沈道友,既然你承认两派战成平手,那今日清玄门与青城派一应恩怨,都算完结,你再不可阻拦他们立派,是也不是?”   那青城派十九名弟子,齐齐看了过来,面露紧张,只岳韫仍旧面无表情,不知再想什么。   沈元景轻轻一笑,缓缓说道:“这是自然。”领着一众门人同伴,退到一边。   话音刚落,天空一朵乌云顿时散开,阳光洒落下来,耀得青城大殿上头琉璃瓦金光闪动,对面峨眉、青城两派中人,都松了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就算是边上那些个过来观礼的同道,也觉轻松片刻,两个大派争斗个你死我活,叫他们这些散修无法自处。   齐漱溟说道:“这青城派原本是预备以朱道友为主导,岳道友做个帮衬,无奈何朱道友应劫故去,岳道友定是有些独木难支,不若请青囊仙子华瑶松道友,替代朱道友,来主持青城派,如何?”   华瑶松脸上露出喜意,这是白白得来的外功,不枉费她一直跟在峨眉派后面,做了许多辛苦事。   只等个一两年,青城派有三五个弟子出师下山,外功就够她渡劫所用,介时再用峨眉渡劫秘法,飞升灵空仙界,人间繁杂,就与他无关。   她刚要开口答应,就听得岳韫开口道:“此事不妥!”   这一下着实大出所有人预料,连齐漱溟都怔了一下,华瑶松脱口而出道:“如何不妥?”   岳韫淡淡的说道:“这是青城派内部之事,朱梅虽死,我尚且在,岂有外人做主的道理。”   这几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绝无人能够想到,他意图带着青城派与峨眉决裂。   “岳韫,你是什么意思?”玄真子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几乎就要动手。   齐漱溟将他拦住,双目直视岳韫,沉声道:“岳道友,我不是很明白你这话的意思,可否说个明白!”   岳韫脸上微露笑容,说道:“我身为青城创派祖师,并不觉得本派要做你峨眉附庸。现下只是趁着各位道友在此,把话说个明白,从此两家弟子交个朋友可以,但不能算作同门或是一脉。”   此言一出,那十九个弟子顿时愣在当场,有些不知所措。峨眉请来的一众同道,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来。   “岳道友,你为何要如此,是峨眉派对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齐漱溟说道:“亦或是你对青城派掌教这尊大位,有了非分之想?”   “何谓痴心妄想?不过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岳韫嗤笑一声,说道:“当时我并不愿意掺和你峨眉派与清玄派的争斗中去,偏偏你们霸道,觉得朱矮子的这个帮闲非我不可,极力叫大智这贼秃劝说,又扣着渡劫之法,不肯给与,非逼我就范不可。”   玄真子大喝一声:“无耻!是你主动过来求取渡劫之法,我等不过是依照恩师长眉真人嘱咐,予你一桩考验罢了,最差也算是一场交易,你不愿意,尽管离开,说得好像我等强求你不成。”   岳韫冷冷的说道:“如不是强求,为何假模假样的传了我头三层渡劫道法,令我走上邪路,纵然要退,也退不得。”   齐漱溟一伸手,止住玄真子的话头,说道:“如不是我等引导你走上此等堂皇大道,依你现在今境界,何时才能引动天劫?   况且我等为你准备好了一切,只你名列朱道友之后,创立青城派,便可平白得许多外功,再稍稍积累,便飞升有望。   你现下这般不甘愿我们插手,无非是要独占创立青城派的外功,何必这般遮遮掩掩。”   岳韫哈哈笑了一声,说道:“确实如此。”又转过头来,对着后面一众弟子说道:“你们不妨仔细想想,若只我一个掌教,如何应付得了门中这般多的事务,还不是要你们来帮衬,其中功德自然也是各能有所得。”   当下还真有几个青城弟子脸上意动,其余的也大都踌躇。对方这句,乃是许诺将朱梅原本应得的那份功德,拿出部分分给大家。   齐漱溟也有些生气,说道:“道友可打得好算盘,我等费尽心思,反倒便宜了你。这般过河拆桥,难道就不怕我派报复么?”   “齐掌教说笑了,贵派乃是玄门正宗,如何会在大庭广众做出欺凌同道的事来?”岳韫笑着说道:   “况且我等哪有什么过河拆桥,若不是找你峨眉的麻烦,清玄门怎么出来挑衅?分明是你等将灾祸引来。”   这一句话说得齐漱溟哑口无言,玄真子早就按捺不住,说道:“掌教师弟,何必同他废话,既然他要从中作梗,待我先把他除去,重新将青城派纳入掌控。”   说话间,他一柄飞剑脱身而出,杀向对面。岳韫连忙用剑一挡,冷笑一声道:“原来今日真正过来阻道之人,是你峨眉派!”   齐漱溟看了一眼岳韫好友大智禅师,见得他闭目不语,便微微一动,灵翠峰落到岳韫头顶,碧光往下。   眼见着就要将他困在里面,忽然一道紫光飞了过来,化作一朵金瓣紫蕊的莲台,将灵翠峰托住。   “原来岳道友是勾结了清玄门,难怪这般有底气。”齐漱溟话音刚落,就听得沈元景笑道:“无非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玄真子抬手还要动作,俞峦往前动了半步,接着就是齐漱溟一声叹息,将灵翠峰收回,说道:   “事已至此,有清玄妖孽作祟,想要拨乱反正,也需要耗费不少时间,耽搁不得,走!”   他竟然不再理会眼前大事,与玄真子争辩几句,两人各催剑光,一溜烟的消失天边。   这般动作,叫人纷纷猜测似乎峨眉派出了大事,连眼前如此重要的事都顾不得。   剩下的一众峨眉派之人,都由餐霞大师带着离开,大典到了尾声。   如此变幻莫测、精彩纷呈却又虎头蛇尾之事,叫人摸不着头脑。   沈元景却不理会别人如何来想,笑着说道:“恭喜岳真人,得掌大派,从此称尊做祖,大名遍传。”   岳韫苦笑一声,说道:“我不知如何解释,实则我确实不在意这等名头。若是峨眉不以渡劫之法引诱,原本我打算是逍遥自在,慢慢准备。   偏偏用了渡劫秘法,效用极强倒是不假,可所需外功也是海量。我要只是做个峨眉长老,分润不到足够的外功,仍旧不免要做个峨眉傀儡。   今番得道友相助,才顺利度过创派阻碍之劫,不过半载,我就能将外功积满,静候飞升劫难。   介时这青城一派由谁来继承,你们几个弟子,自行商议。”   那见着岳韫与清玄派有染的青城弟子,原本有些不忿,准备等其他势力离开之后,也归去峨眉,现下又动摇起来。   过得一会,等到离开了青城,凌浑赞叹道:“道友一次补齐了护山大阵和门派威望两处短板,从今往后,便是能够与峨眉派比肩的正道大派。”   沈元景摇了摇头,说道:“还需做出一件大事,才能名副其实,眼下倒是有个机会。”   俞峦将九曲黄河大阵递了过去,说道:“那人极不好惹,千万小心。”   沈元景点点头,嘱托几句,便化虹而去。 第195章 幻境   昆仑山地处此世中央,连天不知几万丈,高耸入云;接地延绵千万里,如同龙池,一条条百丈巨龙在内翻腾起伏。从高处看来,似乎一颗大树,根系密布,凸出地表,虬结满是。   昆仑是道家祖庭,天下万法源流,无论玄、释、魔甚至旁门,无人不敬仰之。   居于东面的昆仑派,只是道祖传承中有明确脉络的一支,便已经十分了不得,时常贬低峨眉派为后起之秀、底蕴不足。   是以当年游龙子韦少少叛出昆仑,归于峨眉,叫门中诸位长老分外不耻,连他在东海身亡,也无人生出报仇的心思。   西昆仑群山环绕之中,有一处巨大的湖泊,宽广无边,如海一般一望无际,世人谓之星宿海,是天下几大名川发源之地。   当年魔祖出世,于此广招天下修道者,传下大自在、他化自在、阿修罗、血海、毒疫等诸多支脉。   铁城山景物灵秀,隐现无常,乃是大自在一脉祖地。此地主人初代大自在天子仍旧在世,并曾叫鸠盘婆创立赤身教。   这日魔宫大殿里头,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穿五云仙衣的美少年,端坐高位,正听底下众人说话,商议近来天下大事。   就听得一人说道:“方今之时,自长眉任寿出世,已千三百年,又一位应劫之人清玄子,更将天下搅得大乱。原有峨眉大兴征兆,早就荡然无存。   我魔五脉里头,毒疫式微,血海教祖吃了大亏,暂且不论;阿修罗教尸毗老人号称魔教第一,牵制尊胜和尚不得动弹。   他化自在天子虽略受到挫,可也逼得天蒙、芬陀与极乐童子先后飞升。正道受此打击,已是风雨飘摇。   此刻正是我魔道重现五胡、五代昌盛之时,教主为何拒绝了那血神子邓隐围攻峨眉山的提议?   他本是长眉师弟,对峨眉派一应布置,当是极为熟悉。况且此时,峨眉派大半力量,都在青城山替朱梅张目,顾不过来。   以有心算无心之下,就算不能将峨眉派破灭,也定能使其遭受重创,说不得不用我们出手,那清玄子就抢着将他们灭掉。”   那少年轻笑一声道:“长眉老鬼的算计,田长老不是领教过?连徒弟灭尘子都防备了一着,峨眉山是他立道所在,怎会没有后手。   就算邓隐是他师弟,也只能知道峨眉山里头的大概布局,最里头那些御敌手段,他定是不清楚。何况此人还叛出师门,学了魔教至高秘典《血神经》,更不会被长眉信任。   再者田长老也说清玄子,此人崛起之速,较当年长眉还要快得多。短短二十多年,已经是天下绝顶的高手。   虽然他化自在天子借死假遁,又不肯细说,可他一具化身,的的确确是死在清玄子手里,由此可见此人道法厉害。   何况他传承十个弟子俱都成才,这才叫人害怕。假以时日,难保不是又一个长眉与峨眉。   现下按兵不动,正好叫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最后出面收拾残局,休说正道中人,就是魔教里头,谁能与我们大自在一脉相争。”   众人议论纷纷。忽然少年眉头一皱,抬手止住殿内嘈杂,默默计算一阵,接着长身而起,冲出殿外,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全力而下半个时辰,他来到星宿海最南端,黄河源流所在。眼见一座高峰上已被削出一块平地,上头紫光闪动,指引他过去。   沈元景盘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见着来人,伸手虚引,说道:“可是星宿魔君当面,请坐!”   “清玄子?你不在青城山上,来此作甚?”此少年正是当代大自在天子、鸠盘婆师兄星宿魔君,他沉着脸问道:“我派与你,并无有仇怨,你来此地破坏我禁制作甚?”   此魔阴险狡诈,几百年前就算出将来有大劫,施展魔法将黄河等几条大江大河的水源禁制,只要真遇强敌不能逃脱,立将水源震开,整座星宿海倾泻而下,把大地尽数淹没,世间化为泽国。   沈元景说道:“我等修道之人,虽然都是逆天而行,求仙问道,以图脱离凡尘。可毕竟也是出自人世间,再如何太上忘情,也是斩断尘缘,也不应主动加害,忘记根本。道友以为如何?”   星宿魔君冷笑道:“想不到杀伐果断的清玄子,还有这般悲天悯人的时候。我等既脱凡尘,化身为仙,和泥泞之中打滚的这些蝼蚁,已不是一种,何来根本一说?   我原以为你算得一世之雄杰,就算来找我麻烦,也应是打着除魔匡正的幌子,岂料竟是为这些个蝼蚁之辈,真是叫人平白看低了一成。”   “何为魔何为正?不以生灵之心来做区别,难不成还看天道?”沈元景反问道:“   你将大江大河水源制住,于天道何损,是以它无有反应。还不是触及了我等修道之人根本,才要出面。   我也不与你多争辩,今日只你肯将这些个禁制废去,我立时转头就走,以后只你不像红莲老魔那般做恶,我也懒得理会。”   星宿魔君嗤笑一声,说道:“若不是看在同是要破碎天机,与峨眉敌对,早在你坏了我麾下紫云宫一脉时候,拿你问罪,也不至等到你又助珈因转劫。   不要以为你胜过他化自在天子一具化身,便觉能与我做对。现今你不自量力,上门动我根本,实是自寻死路,那我可留不得你。”   “他化自在天下虽然未能成事,可他对敌之人,都是天下顶尖,以一敌多,虽败犹荣。”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你不过是仗着篱笆高深的守户之犬而已,能有多少本事,敢和他比肩,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星宿魔君大怒,语气森寒道:“好一个清玄子,这般自大,今日我就让你好好见识我道魔法。”   他将背后的一个大葫芦取过来,往外一倒,一粒粒血红的砂落了出来,往前一扑,即刻隐藏无形。   顿时有呜呜哇哇之声,从虚空之中传来,如人窃窃私语;俄尔呼呼风声大作,中有人大声呼喊,但无论如何去听,总不能听清。   “这等欲界小手段,用来作甚?”沈元景面含微笑,似有不屑。   话音甫落,这等声音又是一变,琴乐之声音韵微妙。空中现出一阵异香,闻之如深山老泉,沸水清茶。   又有笃笃微响,由远而近,一个恍惚,沈元景眼前现出一局棋,黑白在盘中纠缠,厮杀得难解难分。他只看一眼,这棋局中无穷变化和奥妙顿时呈现,令人不知不觉入迷。   四周烟雾缭绕,让人看不真切;偶尔一两声鸟鸣,在山间回荡,显得更加幽静。   沈元景并不动棋子,说道:“恍然如真,果然不凡。只是茶棋小道,岂能乱我心神?”   “爷爷!爷爷!”随着这两声喊叫,浓雾散开,喇叭声起,尽是凤凰之传奇;呼呼喝喝,有人行太极之拳,发狮吼之声。更有二胡与竹笛,丝竹不断。   远处滴滴之声传来,铁车来往迅急,两轮悠悠,不紧不慢在旁。高楼之上,硕大屏幕,衣着清凉之少女,摇摇摆摆。   一个约摸三四岁的胖娃娃过来,拉住沈元景的胳膊,使劲摇晃一下,嘟嚷道:“爷爷,我喊你老半天,怎么不理我。”   沈元景似乎陷入棋局,受这一声喊叫才清醒过来。入目是一只枯瘦褶皱的手,才记起已是三十年后,自己年老,力气衰微,得以退休下来,有独子供奉,居住城中,每日清晨与人下棋为乐,倒也闲适。   眼前小人儿分明是前世儿子小时候模样,白白净净,小手肉嘟嘟,忽闪眼睛,惹人怜爱。   沈元景伸手抚摸小童头顶。叹道:“大自在便是大欢喜,果然令人防不胜防。循着我之声音气息,便能将心底一点遥远的念想勾引出来,化作幻境。   一旦落入其中,所有记忆,都是心底愿望自发演化,替代原本,全是天然,无有一点斧凿痕迹。   倘若不能看出破绽,幻境便能炼假成真,将人神魂一起拘走,留下躯体,任人摆布。叫人防不胜防。端是厉害无比!”   星宿魔君冷着脸道:“还是不能骗过你。”他虽嘴上说得厉害,可对于敌人是一点也不敢怠慢,这已经是魔教大自在一脉至高法门之一。   沈元景眼神悠远,说道:“难怪你这老魔,要用到禁制大江大河源流来做护身符,道行确实比我想象中的要差的太多。   大自在魔法操控欲念,本要取众生心底之思,偏偏你又不屑凡俗,斥之蝼蚁,难怪留下这般大的破绽。   难道你就不知,生灵之向往,较之当下要夸大百倍,却又要受限本身见识。   你予我这一番幻象,简直是皇帝家的金锄头,让人无奈。   前世若得官家允许,我怎只有独子?况且三十年后,我方甲子有二,如何退休得下来?”   星宿魔君恼怒中带着疑惑,并不能见幻境中情形如何,开口欲问对方话语做何解释,却见沈元景站起身来,说道:   “多谢魔君替我了结一点遗憾。不过,还是这般模样好看一些。”   随他话音落下,幻境中那小童面孔一变,成了石生模样。   接着幻境一阵模糊,如泡沫样破灭消散。空中重新现出红砂,一齐飞落回了葫芦中。   沈元景不等星宿魔君反应,伸手一托,现出九天元阳剑丸,紫光一闪,落在对方头顶,分出四柄宝剑,占据东南西北四方。   他一催剑丸,剑气纵横,立刻将这一方天地封锁,笑道:“当日他化自在天子一具化身就是陨落在我这诛仙剑阵中,请道友品鉴!”   星宿魔君微微感应,剑气森寒,似能将人五脏六腑尽数冻结。等对方一震长剑,一道剑气袭来,神魂更是一阵跳动。   他脸色大变,大自在一门于神魂更有研究,心如镜湖,一应变化俱能在此反应。此等预警,乃是生平仅有,有陨落之危才会提示。   他不禁叹了口气,知是小觑了对手忙从怀里掏出一枚小旗,有六种颜色,仔细看来,和白骨神君六欲尘魔幡十分相似,只是多了七条丝线。   此乃魔教镇派法宝之一,七情六欲惑心旗。星宿魔君轻轻一摇,烟雾缭绕,六色变幻,护住自身。一道彩虹飞将出去,将诛仙剑气托住。   连稍大一点的旁门教派,都有厉害法宝,对方乃是魔道正宗,自然更不差。沈元景早就有所预料,有一震其余三剑,四道剑气落下,将一道彩虹斩断成五段,又落入彩雾中。   彩雾一阵翻腾,六色只一个轮转,就将剑气消弭。星宿魔君自不愿善罢甘休,又发长虹,化成七彩一匹,往四柄飞剑卷去。   只是才落到身前,剑气微微一张,就被打散,还令剑阵反击到来,剑气充塞整个大阵里头,相互碰撞激荡,金风阵阵,将彩雾一层一层刮开。   沈元景不等待,一动剑丸,剑气一合,直直削落。   星宿魔君也不敢接,一边用七情六欲祸心旗支撑,一边另有动作。   他右手开肘竖掌,屈中、无名、小等三指,左手作拳,虚空顿时有幽暗之光浮动,剑气落在面,如水面泛起波纹。   同时呜呜之声大作,穿透阵法外,一边勾连远方魔宫,召唤同伴;一边引来许多魔念,攻入人心。   沈元景笑道:“这剑阵别无他用,全是剑意,只一个杀。你这一点魔念,也在杀之列。”   说话间又是数道剑光垂落,先将魔音切断,又重重往虚空一搅,似琉璃破裂一般,虚空粉碎。   星宿魔君闷哼一声,身上衣衫嗤嗤几下,碎成布条,被鲜血浸染。他于虚空中被斩落出来,面上发狠,喝道:   “清玄子,你既然这般狠辣,那就同归于尽吧。等我震开水源,这滔滔地浪,凛凛天威,都要落在你头上。”   他顿了一顿,见着沈元景不为所动,仍旧催动剑阵,剑气不停攻来,便知对方无意放过,把牙一咬,破碎心脏,震散大半神魂。   那大江大河源头禁制也如他所愿,破裂开来,轰隆隆几声,似有地龙要翻身。   忽然地面上涌动黄光,蒸腾而出,覆压着方圆千里,片刻功夫,就将灾劫消弭。   星宿魔君大喝一声:“息壤神沙,沙神童子这桩宝物怎么落在你手里了?”   沈元景笑道:“他在极乐真人手中身死道消,区区一件法宝,又算得什么?”   他一催剑阵,剑气往四周一搅,星宿魔君预备要穿梭虚空的神魂,一声不吭,就被灭杀。   沈元景招过对方留下的一个葫芦,说道:“你这三千幻界砂,还不是一样落在我手里,成我九曲黄河大阵一部分。” 第196章 九沙   沈元景用青蜃瓶将星宿海溢出的一点洪水吸了进来,消弭灾劫,这才从容离去。   不久以后,大自在魔门的几个长老匆匆赶来,只见着满地狼藉,面面相觑。   而后石城山魔宫传来一声怒吼,星宿海一隅掀起滔天巨浪,过了许久才平静。   沈元景一路疾驰,赶到蜀中,遥遥可见原本峨眉山所在之处有六道巨大的光柱,与天相接。   里头白蒙蒙的一片,如雾一般,将一切都笼罩在内,偌大一座峨眉山,全然不见踪影。   电光一闪,朦朦胧胧可见一道血红色的光带蜿蜒盘旋,如同一条巨龙,在阵中来回冲撞,想要脱身。   一道道霹雳落在血龙上,龙身立刻一抖,停在原地,白雾补了过去,如密网一样,将其一截身躯紧紧箍住。   血龙仍在挣扎,只是白雾越来越多,一点一点的消磨,间或雷霆、金风、天火不断的袭来,每攻击一次,龙身就缩小些许。   如此等了大半天,白雾翻腾,将血龙身影渐渐遮掩,只金光与霹雳,还闪烁不停。到了后半夜,轰隆的一声巨响,金光四射,将天空耀得大亮,如同白昼。   等六道光柱消失,沈元景看了一眼,峨眉山依旧葱翠,山水静好,鸟兽不惊,便一转头,立刻遁走。   等他落到三折崖,先说起峨眉山见闻,道:“果然长眉真人在凝碧崖留有后手,那两仪微尘大阵金光艳艳,白雾袅袅,将天地隔绝,自己成虚空,端是厉害无比。   就算是前次在幻波池,齐漱溟以灵翠峰勾连此阵,威力也不及这次我所见十一。难怪峨眉有底气统帅正道,与魔教争斗不休,只此一阵,他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俞峦问道:“依道友所见,较之九曲黄河大阵如何?”   沈元景道:“以峨眉山为根基的这个阵法,自然是要远远胜过。除非我俩再将大阵更进一步,才有可能与之比肩。”   凌浑与阵法并没有多少了解,更不会傻到去攻打峨眉,是以关心其他,说道:“那血光真是血神子邓隐么?前番你不是怀疑他乃是他化自在天子的最后一个化身?”   沈元景道:“这便是我奇怪之处。若血神子一直以来便是邓隐,那血光冲煞之下,偏执入魔,报仇之念头一刻也等不得。   无论前番峨眉凝碧崖开府,还是幻波池一战,都是复仇的大好机会,可他全然按兵不动。   今次峨眉援助青城,实则已经是备受打击之后,行事较之前谨慎许多,自然是戒备森严,不是最佳时机,他却选择了此时进攻,还将自己葬身其间。”   凌浑问道:“会不会是因为白眉禅师一直坐镇峨眉,没有飞升,令他有所忌惮。现下禅师终于前往西方极乐,他胆子就大了起来。”   沈元景摇摇头道:“白眉禅师因不行宏愿成道之法,是以虽炼魔手段不比天蒙、尊胜、大智等,但因要自悟成道,境界一点不低。他说闭关清修,便不会食言去理会外界俗事。”   众人猜测一阵,实在琢磨不透,也就暂且打住。   凌浑等人又细细问过两仪微尘大阵重重变化,听后不由得咂舌,叹道:“这便是大派底蕴,纵我夫妇二人再辛苦百年千年,又能如何?终究是比不过。”   沈元景心中一动,说道:“道友此言,莫非是准备要飞升了?”   凌浑点点头道:“前番多亏道友门下弟子相助,使我夫妇二人将一方魔教覆灭,外功积累足够,只等将境界打磨圆润,便可渡劫。   仔细算来,也是这一两年的事。况且近来道友所遇敌人,俱都神通广大,实非我能抵挡,只得退却。   趁着眼下还能有点平静,不若归去,封山以待飞升。介时等道友扫荡了天下,再叫刘泉几个重开山门,出来济世。”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甚好。即便是你不愿闭关,我也要劝你如此。包括俞道友也是一样,临近飞升,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我虽不擅推演,也能有预感,无论将不将天机打散,都会有意料不到的变化。恐怕万年大劫、绝灵之灾真要降临。”   在座众人都吃了一惊,便是几个徒弟也急切,裘芷仙嘴快,说道:“师父,你降妖除魔无数,外功更应当足够,不如早早飞升了去,剩下之事由我们替你完成可好?”   沈元景笑道:“不必慌张,大道从不绝人,一线生机自然会在天机破灭后。算来大劫到来,还好些年,足够我们从容布置。况且我真要走,随时能够,如何要去赶这几年?”   杨达叹道:“师父神通无边,我们自是相信,无奈何我们这些个弟子不争气,拖累了你老人家。但凡我们能在劫前飞升,你自然不用担忧。”   沈元景摇头道:“你们能够在短短时间,就取得如此成就,已是羡煞旁人,再说不肖,过于自谦,近乎虚伪。   何况我从来便说,我志不再飞升,你们不要胡乱愧疚,还是好好练功,大劫还在其次,先扫荡了魔教和峨眉,就要从容得多。”   俞峦闻言,立刻说道:“看来今次道友是大功告成,终于将星宿魔君禁制的水源解除,从此不再畏手畏脚。”   凌浑问过之后,才知道沈元景用了这么点功夫,就灭杀了星宿魔君,感叹道:“道友这番作为功德无量,远超我一生积累外功,飞升三次也是足够。   只是道友先后得罪魔教三脉,他们历来睚眦必报,偏门中隐藏高人极多,若一心要与你为难,我恐你也不好抵挡。”   “怕他们不来,正要试试九曲黄河大阵。”沈元景信心满满。凌浑夫妇知他向来主意极正,也不好多说,告辞而去。   等人走后,俞峦才道:“道友接下来,就是要全力对付峨眉罢?我知你一直克制,便是担忧你们两家拼斗了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叫魔教没了掣肘,祸乱天下。”   沈元景点点头道:“弱者才会顾全大局,强者自能收拾一切。从前我若败亡,峨眉联合了诸多高手,又有两仪微尘大阵打底,也能震慑魔教。   反过来我却不行,灭掉峨眉,一则人丁稀少,无法收拾残局;二来无有守山大阵,难免被人端了老巢。   今番得道友相助,成就九曲黄河大阵,解了后面一个顾虑,我立于不败,如此还有什么好多想?   是时候更加主动一些,最差也能逼得他们退回峨眉,依靠那凝碧崖做苟延残喘。只待我将大阵练到极致,一样是劫数难逃。”   俞峦便要留下助他再练神阵,沈元景自然不肯,说道:   “你好容易功行完备,即将获取天仙道果,不应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还是早早返回灵峤宫,闭关以待天劫为妙。”   “道友此言差矣。”俞峦摇头拒绝,说道:“休说你我门下弟子牵扯甚广,就算是看着圣姑份上,我也一定要等寻到她转劫之身,才能离去。   况且演练阵法,对我而言亦是修行的一部分。九曲黄河大阵越是齐备,我境界越是圆满。”   她性子虽然柔和,可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沈元景也不再劝,说道:“那便由得你,此番和峨眉斗剑,凶险万分,便是我也不能保证能够全身而退,道友自行斟酌便是。”   俞峦点头,略过此事,又问道:“依照前番构思,九曲黄河大阵既有道友历次得宝,又添加了许多灵材,如你之紫电剑丸、归化神音等,融入了这诸多宝物,已是十分完备,还有何缺憾?”   沈元景笑道:“九曲黄河万里沙,此阵根基在沙。眼下只紫云宫深海重沙,还太单薄。我临时将从沙神童子出得来的息壤神沙融入其中,竟也十分融洽。   是以想要收集天下各类沙属法宝或灵材,练就九种神沙功用,正合九曲之说,便是每叠一种,威力更添三分。   除去深海重沙与息壤神沙,还有得自星宿魔君的三千幻界沙,前番你与崔五姑采集的雷泽神沙,北邙冥圣所有碧磷砂,上次众弟子们出山除魔从姬繁手中获取的天蓝神砂,都是厉害无比的法宝。   剩余三种,一种用世间流传都天毒火神砂、五毒追魂红云砂、追魂五毒砂、黑煞落魂砂等可合成一种落魄追魂砂;一种是海外所有的土木晶砂以及九寒沙等为基;再有还要落在幻波池中那一种冷蝉沙。   得此九种,加一些硫磺迷魂砂、软红砂之类,合练而成九曲黄河大阵,我就不信,比不过以凝碧崖为基石的两仪微尘大阵大阵。”   光是听得这些法宝,就叫人咂舌,他还要炼入同一大阵,连弟子们也觉着他未免太过求全,只是难得师父有所需,杨达等自然是不会有怨言,都积极得很。   ……   自青城派大典上,玉洞真人岳韫当场反目,峨眉派便知大势已去,纵然天机仍在,已是不会如往昔一样眷顾他们。   齐漱溟自知仇敌众多,便约束弟子不往外去,只在川内活动,是以与青城十九子时有摩擦。幸亏两边同属玄门正道,还能恪守戒律,轻易不伤性命。   玄真子几个铆足了劲头,欲要找岳韫冒犯。奈何此人也不是个没来历的,曾得了一部上古道书,里头也有十分厉害的大阵,借助峨眉之手布置成型,如今用来抵御峨眉,只不遇到两仪微尘大阵,也绰绰有余。   况且此人将一应事务全都交给了姜庶弟子陈太真,自己安心闭关以待天劫,半载之后,邀请沈元景护法,便顺利飞升。   此事之后,峨眉威望已无有多少,修行界开始称颂清玄门的大名,加上沈元景灭杀星宿魔君、解救天下苍生一事传扬,时人谓之长眉之后,乃有清玄,正是天道轮回。   ……   这日苍茫山上有些热闹,峨眉餐霞、醉道人等长辈还有几个弟子,及与之交好的几个人,坐在大殿里头,面上都略带忧心。   天灵子说道:“眼下清玄一门气焰嚣张,四处挑衅同道,杀戮无辜。青囊仙子华道友选在此时渡劫飞升,难免会被他们盯上,实属不智。   须知前番天乾山小男无甚积累,便擅自渡劫,结果差几落得形神俱灭,还是少阳神君见他成道不易,冒险出手助他,才勉强转劫而去。”   餐霞大师说道:“道友今年都在闭关,恐怕不知,虽天乾山小男渡劫失败,可百禽道人公冶黄和知非禅师,在前些时候,不依他人,却先后飞升。   况且非是华仙子要选此时,实则天机一日三变,都是要叫人劫数提前,迫人飞升。非止是她,优昙恩师、易周道兄、一真上人,甚至玄真子大师兄、掌教真人,只功行足够或是稍差,就有催促。”   还有些话,她不好说出口。随着青城之事结束,亲近峨眉之人一场辛苦,落了个竹篮打水,不翻脸已经是极为克制,也攻不破两仪微尘大阵。   索性峨眉还知越是此时,越不能够放弃盟友,便耗费了许多家底,务必要将华瑶松顺利送达灵空天界。   天灵子如何不知这些,他亦是深受其苦,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忿忿不平道:“那清玄子所积累外功更多,法力雄厚,境界远超,他怎地就不飞升?   偏偏要留在浊世,搅得天下不得安宁。就算他这些时日沉寂许多,可他弟子一个个的活跃起来,好些个同道好友都遭了劫难,叫人头疼。”   餐霞大师说道:“清玄子所受压力定然更大,只是这人神通广大,定然会有避劫或者转劫的方法。不过连极乐真人那等高人,都没能拖过多少时候,想来他也要不了多少时候,便会飞升。”   此话有些丧气,给予峨眉派如此重创的敌人,他们都不能收拾,反倒要祈祷对方早早飞升,得一个正果,实不知从何说起。   殿内便陷入一片安静,过得片刻,外头迅速变黑,天灵子道一声“来了”,当先出去,就见着空中一朵巨大的劫云,遮天蔽日。   他不禁脸色一变,说道:“怎地会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此等声势,分明是九霄神雷,连他招架起来,都十分痛苦,还只是第一道劫难。   餐霞大师说道:“无妨,且看大师兄施展。”便见着玄真子在半空中摇动大旗,一道灰蒙蒙的光落在华瑶松头顶,兜出一阵清光,上升入天。   那劫云中的雷霆本都酝酿出来,便要落下,忽然受了清光遮蔽,雷霆散去,劫云收缩,竟变成玄门人人都会两手的太乙神雷。   这般威力,华瑶松自然是轻而易举的渡过。她盘坐在地运功,第二种劫数人劫,很快到来,清玄门人如期而至。   余英男大喝道:“华瑶松,你本是一介散修,逍遥自在的日子不过,偏偏甘愿做峨眉门下走狗,助纣为虐,围攻我师。   今日我便来报仇,你能胜我,其余同门绝不出手,算你过关;要不然你现下老老实实转劫去,否则我一出手,便要你形神俱灭!” 第197章 分崩   华瑶松修道年岁,比清玄门下所有弟子年纪加起来还要长上许多,本就是个性情暴躁之人,当即喝道:“小贼大言不惭,就算是你师父来此,也不敢如此放肆!”   她虽听闻过余英男名头,不过也只当做是在峨眉小辈之中宣扬的十分厉害。她一直以来都是和沈元景打交道,自恃本领和身份,如何会把这些个清玄门人放在眼里。   听得对方说话如此不客气,心中恼怒万分,喝道:“你师父野蛮成性,连徒弟也是一般模样,我今天就教你什么是礼数。”   当即剑光一闪,一道青光直直的往对面落去,剑风猎猎,剑气森森,威力极大。   天灵子几人对她还是有几分熟悉,立刻明白这是因恨沈元景至极,连带对其徒弟一样生出怨怼,毫不顾忌对方是个晚辈,手下竟不留情。   此番过来,余英男是出手的主力,也不多言语,太白玄金剑一经催动,自然飞出,往前一迎。   只冲着对方飞剑一磕,轻轻“叮”的一声,华瑶松脸色即刻大变,只此一下,飞剑竟然受损。   她忙催动法力,更往其中加了三分防护,脸色变作阴沉,料想不到,比斗飞剑之时,竟然需要保护飞剑不遭侵害。   余英男一招得手,立刻乘胜追击。当年他们几个得剑术传承,沈元景因她性子,分与她的就是这枚太白玄金剑丸。   此剑最得庚辛之利,被她多年祭炼,水涨船高,绝不在紫青双剑之下,已不能以旁剑揣度。   眼见得对方保守,她当即抓住机会,催动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似用不停歇一样,只一会功夫,对方飞剑上的法光摇摇欲坠,经受不住,连忙要撤回。   余英男喝道:“你在老乞婆,方才不是装大么,现下还妄想逃走?”剑如流星,声若惊雷,径直斩落过去。   玄真子在相助华瑶松渡过天劫之后,顾忌峨眉有大敌来临,便返回了凝碧崖,只留下天灵子、餐霞大师等人在侧,见着她有难,各发飞剑与法宝相助。   边上杨达几人并不慌张,稳稳等在原地,就见着太白玄金剑上泛起星辰元磁神光,一吸一斥,将打过来的飞剑全部排开;往前一冲,蹭地一下,就将华瑶松的飞剑斩成两截。   余英男一招得手,并不停歇,分出数道剑影,一边射向刚才相助的餐霞、诸葛警我等人,一边继续杀向敌手。   华瑶松既为飞剑损坏,牵动心神;又因羞愧,老脸涨红,便将双手一扬,数十道太乙神雷散落在半空中,略成为阵势,将对方飞剑裹住,接着一起爆裂开来,轰隆隆之声不断。   这招乃是她全身功力凝结,威力极大,又善于毁损旁门左道法宝,本以为对方飞剑绝逃不出,却不料硝烟散尽,一道白白的剑光,仍旧在半空中跳动,一个闪烁,来到身前。   “啊!”华瑶松大叫一声,往边上一躲,却还是迟了一步,半个肩膀被挡切落下来,狼狈不堪。   诸葛警我脸色大变,喝道:“布阵!”岳雯、齐灵云等快步迈出,各执一柄七修剑,将清玄门来的杨达、余英男、裘芷仙和古神鸠四人团团围住。   天灵子动了动剑柄,还是忍住不出手,一边还有长辈矜持,另一边也心知倘若他一动手,回头沈元景就会找上门来,孔雀河畔的洞府都难保。   余英男轻喝道:“比剑阵,你们峨眉还差得远!”空中散落的太白玄金剑影骤然一合,又重新化成九柄。居中一柄一闪而逝,其余八柄分布在八卦方位。   这九宫八卦剑阵正与峨眉派七修剑阵相冲,双方各逞威能。但见有龙腾虎跃之形,天火雷电之烈,金光剑气轰鸣不断。   斗了片刻,餐霞大师脸上已经是十分难看,虽然余英男落在下风,可她是以一人之力,对抗峨眉派七大弟子。   顽石大师叹了口气,说道:“唉,这余英男本该是我派支柱,却被清玄子这个妖孽拐走,反过来与我峨眉为难。   且三英两云,双英并世。本当以李英琼为首,可她得了紫郢剑,至今也未能做出什么成绩来,比之眼前这小女孩,还是差了许多。”   餐霞大师摇摇头道:“师妹此言差矣,英琼已经是十分出色了,奈何她入道较余英男晚了十数年,且紫郢剑又是师父遗留神物,难以炼化,慢一些也属正常,何必苛责?   况且掌教师兄因她功行一直不够,天机混乱且妖魔频出,担忧她若出了事,峨眉道统无有接续,将她一直囿于府中,少了锻炼,哪里及得上对方常常厮杀,进步神速。”   事实上她还有话未有明说,三代弟子都因李英琼父亲李宁乃是沈元景的记名弟子,而对其生出了排斥心,入门这许多年,仍旧是形单影只,无人愿意交好。   非但只李英琼如此,就是餐霞自己的弟子周轻云,也是一样因周淳之故,备受冷落,何况还无有青索剑在手,更无底气。   另一边的天灵子却是不屑,心中暗道:“还不是你峨眉派不会教徒弟,落入清玄门下的弟子,无论天资如何,各个都出类拔萃。”   这几个前辈各有所思,落在场下的诸葛警我等几人,心中却是十分羞愧,上次布阵,对方还需好几个人才能勉强抵挡,可现今他们已经是将七修剑阵练得完全纯熟,反倒是落后更多。   对面余英男却叹了口气,说道:“我确实托大了,自以为一人能够完成师父交待的这次任务,却不想还是被人困在阵法里头,抽不出身来对付华瑶松。   若再等一会,她人劫就要过去,说不得心劫一样迅速,立马就能飞升。那咱们清玄门的脸面可就丢尽了。大师兄、鸠兄,你们帮我出手,送她入劫。”   杨达笑道:“我坐镇北邙,收束一应妖魂厉鬼,早就不需要靠杀人应劫。裘师妹你法力还差了一点,就等一等。鸠兄常年守护洞府,出来极少,还是你动手吧。”   古神鸠也不迟疑,身上幽光浮动,整个鸟身一晃,瞬间落在七修剑阵之外,清啸一声,驱动幽影剑,穿透虚空,落向华瑶松。   华瑶松方才将半截肩膀接续,正要抓紧时间渡劫,忽然感应到了动静,忙一闪身躯,原地现出一把灰蒙蒙的剑来。   餐霞大师等人看了脸上骤变,顽石大师咬着牙齿蹦出一句:“无形剑!这清玄妖孽怎地也会?”   “你这孽畜,也敢放肆!”华瑶松一着不慎,落个重伤,既丢脸又气愤,正找不到人发泄,却有古神鸠撞上来,当即怒火中烧,喝道:“今日我要将你一身鸟毛,拔个干净!”   古神鸠并不生气,催动幽影剑一分为九,与余英男是一般的九宫八卦阵。剑一落位,立刻就有无穷剑气升起,来回激荡。   他乃是沈元景弟子中最早的一个地仙,积累也最是深厚。先前四千年醉梦,都挺了过来,将心志锻炼得极为坚韧,始终不肯为了一点小小的虚荣,就胡乱加快境界。   旁的弟子还要担忧境界到了,法力跟不上来;可他却是倒过来,偏偏境界滞后,法力早就足够,就算是华瑶松也比之不过,陷入狼狈。   那边天灵子和餐霞大师一见古神鸠动作,脸色一变,来不及说话,齐齐出动,扑了过来。却见着眼前一片清光洒落,将两人拦截。   杨达用遁形符,带着裘芷仙从七修剑阵中脱身出来,打下一片清辉,将他二人截住。   眼见着华瑶松被一道道无形剑气杀得左支右绌,岌岌可危,天灵子喝道:“小辈,你不是我的对手,速速让开!”   杨达笑道:“我的确还差了道友一筹,不过你想从我身边过去,却不能够。”他将玄阴简一晃,一道清辉洒落,将四人罩在里头。裘芷仙立刻将太乙五烟罗放出,烟与雾合,成了一处独立空间。   对面明摆着就是要拖住他二人,天灵子脸色阴沉,不敢耽搁,忙将九十九口天辛剑放出,暴雨一样的攻去。   餐霞大师也放出虹霓剑,便被裘芷仙的青蛇剑抵挡住。后者虽境界不够,可毕竟清玄门下,就算不专一剑道,也不是对面剑法能够比拟。   剩下还有醉道人领着顽石大师几人,刚准备过来救援华瑶松,却被古神鸠放出三才清宁圈,挡在外头。   醉道人心中十分难受,暗道:“想我师长眉真人在时,峨眉威压天下,何等风光。便是掌教继位,三仙二老,一样天下咸服,兴盛至极。   偏偏自这清玄妖孽出世以来,拦截我派既定弟子,盗取前辈遗留法宝,专一与峨眉作对。可叹当时顾忌他手段高超,担忧不能制服,伤及晚辈,未能及时除去,以至于酿成今日大患。   我等着好歹也算是修道几百年,平素邪道中人见了也要闻风丧胆,事到如今,却连他几个弟子都打不过,着实可悲。”   顽石大师也是一般心思,脸上又是愤慨,又是无奈。叫其余几个过来帮忙的同道见了,心里都起了异样心思。   那侠僧轶凡想道:“今次本是为了峨眉派重获威望,过来帮忙。偏偏他门中高手,如齐漱溟、玄真子一个不来。便是交好的优昙神尼、易周、一真上人等人,到了此时,也是一个不见。   我本与清玄门没有瓜葛,偏偏因为渡劫之事,蒙蔽己心,妄动刀兵。好在两方都没有伤亡,此时回头,为时未晚。”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本能,他这般来想,手上动作自然是放慢了一些。不过毕竟是积年修佛,一下醒悟过来,暗道一声惭愧,正要加劲,却察觉边上同伴都是一样,只峨眉二人还在拼命。   醉道人与顽石大师很是气愤,却无可奈何,纵然有心,却还是晚了一步。华瑶松在九宫八卦阵中,并未能抵挡多少时候,就化成飞灰,连神魂一齐遭劫。   此事一了,古神鸠腾出手来,将幽影剑落在峨眉七修剑阵之外,两个九宫阵叠加,威力大增,逼得诸葛警我将玄真子留下的七宝金幢祭起,才勉强挡住。   醉道人和顽石大师却不过来相帮,反去了天灵子那边,围攻杨达与裘芷仙,行围魏救赵之策。   古神鸠暗叹一声,熄了用出出沈元景交予的后手,传音余英男,联合破了七修剑阵,接着救出杨达二人,从容离去。   峨眉一众人等,见着空荡荡的青囊洞府,久久无语。   而后餐霞大师邀天灵子、侠僧轶凡等人回峨眉山商议,却不料天灵子摇摇头,叹道:“我本是与清玄子有仇,又得齐掌教极力邀约,贪图峨眉渡劫秘法,才一直相助。   孰料眼下休说是清玄本人,就他几个徒弟,我都不能胜过,还有什么脸面叫嚣要报仇?眼下华道友的下场我也见着了,心中实在胆怯,不敢与之争。   我预备回去之后,将孔雀河畔三口灵泉中的一口,送上太行山,算我服软认错。无论清玄子收不收,我都要闭关引动天劫。   能过也算是我平素少做恶事,洪福齐天;如若不能,无论转劫还是身死道消,也都是一直来恣意妄为、咎由自取。   至于齐道友盛情,我也是兢兢业业的相助,并无愧对,还请餐霞大师,回去后替我向他说上一声,从今以后,两不相欠,不用上门相扰。”   餐霞大师叹了口气,说道:“华道友如此大事,掌教真人与大师兄却不过来看护,道友心有怨怼,也是应当。   只是事发之前,清玄子咄咄逼人,早早送上信函,说要今日上门拜访,他两个不得以,才留在峨眉抵挡。”   天灵子冷笑一声,道:“你峨眉交游广阔,就算他二人被清玄子绊住,不能动身,为何优昙、易周这几个得了你们更多好处的人物未有现身?   无非是他们要借着当年鸠盘婆误伤白幽女之事,去往九环山魔宫除魔积累外功,好早早飞升了事。   若他们做他们的,也便罢了,偏偏你峨眉拿华道友与我们几个为诱饵,牵制敌人,送他们一家这般大的人情。”   侠僧轶凡几人脸色大变,问道:“天灵子道友,此消息可真?”   天灵子尚未答话,餐霞大师连忙说道:“道友误会太深。我峨眉派再是如何算计,也决计不会这般下作,做出有损门派声誉之事来。   实则原本我等算来,这两件事一前一后,互不干扰。谁能料到华仙子天劫突然提前,而优昙神尼与易周道友一家早就有了算计,为此准备了许久,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境地。   掌教也是焦头烂额,原本求了大智神僧出面,偏偏星宿海那边又不宁静,几位大师都赶了过去。阴差阳错,才落到今日这般局面。”   侠僧轶凡几人脸色迟疑,天灵子仍旧不为所动,说道:“我不管道友这番话是真是假,总之我劫数就要来临,无法再掺和进你两家的争斗中去,就此别过。”   他不管餐霞大师百般挽留,架起剑光便走。其余几人犹豫许久,还是不舍即将到手的渡劫秘法,跟去了峨眉。 第198章 暗算   杨达四人从苍茫山出来,并未回三折崖,而是一路更往西南去,等到了九环山现场,却见整个一片山脉,冰峰刺天,雪岭入云,休说人烟,连鸟兽鱼虫也是不存。   再低低落下,往山谷看去,也是阴风阵阵,黑雾弥散,全是一派幽冷阴森凄厉之景。头顶更有乌云遮天蔽日,电光闪闪,雷霆却不落下。   他奇道:“我从前也打此地路过一两次,虽是冻云弥漫,冷雾昏茫,但这山谷中也暗藏有一处绝佳的所在,不比米师妹你的大雪山洞府差,为何眼下是这般模样。”   米明娘说道:“我们几个先一步来此,本想是截住易静女贼那一大家子,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鸠盘婆已然发动魔阵,就见着是这般模样。   想来这一家从来习惯弄险,不等华瑶松渡劫,便抢先一步,想着是要打各方一个措手不及,好不受干扰。   却不想这鸠盘婆也是从大自在魔教祖师手中得了传承,岂是这般好对付的,反倒丢了一真上人的性命,现下是僵持了好几个时辰。”   赤身教驻地并不在九环山,只是鸠盘婆深知大劫将临,所炼各种神魔过于阴毒,无论正邪都不亲近,担忧前居魔宫太过显眼,易被仇敌发现,才搬来此地潜修。   原本此方世界天机破碎,是以无人知道此地,可后来苦行头陀将天机修复,她这一处新魔宫便被有心人百般推算出来。   这日鸠盘婆正在魔宫炼法,准备天劫,却不料女神婴易静领着一大家子人,找上门来,一眼不发,狂轰乱炸。   虽此地魔法禁制森严,阵法齐全,可来人里头优昙与她不相伯仲,易周与其妻杨姑婆都是不输三仙二老的人物。   她知道迟早是招架不住,便发了狠,催动魔阵,祭出九子母天魔、六欲神魔、金魔、人魔等诸多有形无形魔头,将一片好好的灵山盛境,化作无边鬼域。   等司徒平等六人到场时候,里头斗法正是激烈,一真上人已亡故。他们不愿插手进去,便在一旁等待。   杨达明了当下情况,又开口问道:“眼下两方虽斗法正烈,也不可能不知我们到此,定有防备。师弟师妹,你们觉着,咱们接下来一步,应当如何?”   众人齐齐看向司徒平。临出门时,苍茫山一战由杨达统筹,这边自然是他为头领。况且平素同门知他手段,俱都服膺,是走是留,只他开口,不会有二话。   司徒平笑道:“我与大师兄分作两队,未尝没有争个高低的心思。原本我这一队人多,以为手到擒来,却不想反是一无所获。就此回去,休说是我,便是几个师妹师弟想必也有不甘。   正好英男与鸠兄来了,此地不正是师父传下那门惊天动地阵法的绝佳演练场所?何不用诛仙剑阵将这一干妖孽一网打尽,叫人知道我师之才情,以及我清玄门,并不是要靠别家大阵才能守护。”   涉及到门中声誉,邓八姑却也不好说话,虽九曲黄河大阵乃是沈元景率先提议且参与甚深,可毕竟外人看来,还是俞峦的本事。   况且她自得了沈元景传下的诛仙剑阵,早就跃跃欲试,只是她几人领悟不够,尚且做不到一人成阵,现下有了机会演练,自是不愿放过。   余英男早就按捺不住,太白玄金剑一展,率先到了东方诛仙位;米明娘手执无尘剑立在南方戮仙位;邓八姑架起雪魄剑守住西方陷仙位;古神鸠放出幽影剑守住北方绝仙位,灰光沉沉浮浮,变化无穷。   四人同时开口,轻喝一声,各自一振飞剑,顿时剑意弥撒整座山谷,杀气腾腾,直冲云霄。头顶乌云如同受惊的小兽,慌忙遁逃。   周围本是阴风怒号,雪尘飞舞,受此冲击,风紧如刀,雪飞似针,将人从里到外透了个干净。便是阵外的几人早有准备,也忍不住要打哆嗦。   诛仙剑阵一起,里头争斗的鸠盘婆、金银铁三姝师徒,与优昙、易周一家三口立刻有了感应,纷纷停下手来。   鸠盘婆厉喝一声道:“来着可是清玄派诸位道友,我与你等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持阵将我洞府围住,是何道理?   若来相帮,将易家狗贼诛杀,老婆子感激不尽,事后定有厚报;若要与我为难,老婆子也不畏惧,一并接下就是,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叫你们好过。”   余英男朗声道:“诛仙阵起,杀劫顿消。今日此地无论你教还是易静妖女一家,一个也别想逃。”   她一震飞剑,太白金气往下猛然一扑,呼的一下,便将鸠盘婆阵法扫掉一截,露出里面各类魔头,气势汹汹的往上疾冲。   邓八姑冷笑一声,跟着催动雪魄剑,寒风一刮,上百个黑漆漆的身影便被冻成冰雕,被剑气一顶,立刻碎成一粒粒的雪籽,簌簌而落。   其余还未能挤出来的魔头,本能的吓得遁逃,往下面八人挤压而去,丝毫不敢耽搁。   优昙神尼脸色大变,喝道:“大家小心,这阵法凶猛。妖女剑势本不该如此凌厉,眼下似被增幅了十倍不止,切记不可硬拼。”   说罢她便取出一个香云宝盖,落在一行四人头顶,腾起金光将众人护在里头。要知方才鸠盘婆放出各类魔头,都不曾逼迫得她使出这等压箱底的至宝。   果然只余英男太白玄金剑气如何犀利,也并不能侵入。   杨达笑道:“原来是燃脂头陀的香云宝盖,也是件不差七宝金幢多少的防御至宝。那和尚本人也是境界高深,不在东海底水洞潜修,却借出这护身至宝,看来也是飞升有碍,意图分一杯羹。”   上官红本是目光灼灼,看着场中,十分羡慕,无奈何她境界还不够,不能参与。闻言有些紧张,问道:“那依照师兄看来,诛仙剑阵能够攻破么?”   司徒平道:“小师妹不必担心,师父早有计较,此阵专一杀伐,本就是针对七宝金幢这等防御至宝。你休看余师妹剑气不能奏效,实则她还只是借了阵法之力,一人在攻。   若四人同步,将阵法混一,所发剑气也就不是她原本的太白玄金之气,而转化为诛仙剑气,威力更加无穷。”   说话间阵法又起变化,米明娘与古神鸠先后震动宝剑,艳艳金光,尽是剑气纵横;腾腾黄雾,无不玄功变换。   余英男再震飞剑,所发剑光仍旧是纯白之色,往前一卷,鸠盘婆的魔阵顷刻破散,一应魔头无有保护,受剑气一搅,更无一个遗漏,俱受殛罚。   鸠盘婆见机得快,早把最为关键的九子母天魔收起。铁姝却迟了一步,六欲神魔只逃得三个,气得她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布阵四人本将大半精力用在击破香云宝盖上,她这一开口,反引了众人注意,无不冷笑。   余英男喝道:“不知死活。”她从太白玄金剑上分出一道剑影,白光闪闪,直往下落。鸠盘婆脸色凝重,举起一干黑漆漆、上绘各类魔头的旗幡,腾起黑雾,往前一挡。   只见剑气落在其中,黑雾翻腾一阵,不见窜出。铁姝顿时放下心来,张嘴道:“我还道有什么本事,敢夸下海口……”   “小心!”话语未完,鸠盘婆忙催动法力,往她身上罩了一层魔光护佑,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柄白色剑影从虚空中穿出,轻而易举将护身法光破开,刺中铁姝。   就见着铁姝一声不吭,往后栽倒,身上并无一点伤痕,却已经是神魂俱灭,吓得旁边金姝银姝大叫出声。   鸠盘婆见传承衣钵的弟子丧命,怒吼道:“清玄门小贼,敢杀我弟子,今日定与你等不死不休。”当下不顾剑气森严,又将九子母天魔放了出来,阴风又起,厉啸声声,迷雾阵阵。   魔气尚且是其次,其中魔音尤为厉害,灌入耳内,能将人迷惑,错乱心神。四人早有准备,身上剑光一闪,连这等魔音都不能穿透。   阵外杨达抖手挥洒一道金光,将一切外魔隔绝,笑着说道:“这老魔虽然走了岔路,还是很有几分道行。若单一斗剑,恐怕只二师弟与鸠兄能够制服,我等都还差了一些。”   司徒平也不谦逊,朗声道:“师弟师妹,且小心了。大自在一脉魔功,本就不以威力见长,全是些蛊惑人心的玩意,防不胜防。   你们切切不可大意,叫魔头潜入心底,遭了暗算,那可就是极难察觉,又不易消除。就算转劫十次,依旧是魔根深重,难得正果。”   邓八姑当即喝道:“原本要先留你片刻,等我们将易静一家杀死,让你能亲见仇敌丧命在先。既你这般不知死活,还敢出手暗算,那就成全你。两位师姐、鸠兄,一起动手,送她归西!”   四人默运玄功,一齐催动身前宝剑,锐、凝、寒、幽四道剑气在空中一撞,合成一股,往下一扫,那九个子母天魔一声未叫,便已身亡。   另一边易静闻得司徒平言语,心神一震,回想过往种种,不由自主发出一道凄厉的喊叫:“鸠盘婆,你这老贼婆,敢暗算我!” 第199章 出阵   易静本在香云宝盖之下,一时无忧,暗自思量要如何脱身,却被司徒平之言勾起回忆,猛回想起原本是要前往相助华瑶松渡劫,却被这位有名的老前辈百般推迟。   更往前炙手可热的自己,近来备受冷落,得同门指指点点,全是言说她三战牵连了白谷逸、姜庶与朱梅三位前辈殒命,无不视之为灾星。   她备觉委屈,本以为一切都是巧合,全是清玄一门过错,自己遭受无妄之灾,现下看来,才知是前身白幽女时候,被鸠盘婆暗算,衰魔附身,才有这一应劫数到来。   念及于此,易静心中怒火无以复加,取出宙光盘,更无多话,一击催发,子午神光线径直往赤身教三人射来。   金姝见着师父全力催动魔法抵御剑气,无暇旁顾,忙飞起法宝,并咬牙身躯往前一迎。子午神光何等厉害,先将她法宝打碎,又穿入躯体。   鸠盘婆厉啸一声,却救援不及,只能见着金姝瘫软倒地,一道人形神魂升起,落在半空,在剑气中瑟瑟发抖。   易静岂肯放过,大骂一声,又发光线,却叫半空落下一道暖黄剑气挡住。   米明娘说道:“你这女子,倒有几分忠义。见你神魂只魔光漆黑,并无血色,也知是个不害生灵的有道之士,便放你一马。”   她将无尘剑光往金姝神魂中一扫,那漆黑魔光顿时消解。神魂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穿过大阵,飞升而出,眨眼不见。   鸠盘婆脸色稍缓,正要说话,却听得米明娘又道:“也成全你吧!”剑光往回一兜,落在银姝身上,同样是一道无有血光的神魂脱出,顷刻转劫而去。   紧接着四人再不肯留手,又催剑气,唰唰几下,将鸠盘婆头上腾起的黑雾削落大半。此魔却已不理会,转身朝着咒骂不停的易静,不屑道:   “就你这样的人,本就是孽根深重,心肠狭隘,从来遇事不思己过,总是怪罪他人。明明自己是个天定灾星,与我魔法何由?   也不想想,无论前世今生,在我眼中,你都不过是一个蝼蚁般的人物,何德何能,让我堂堂赤身教祖、魔道嫡传耗费功夫,暗算于你,也忒把自己当一回事。”   易静如何容得别人把自己看扁,当下暴跳如雷,连声呼喝,子午神光发个不停,都被阵中剑气挡住。   鸠盘婆充耳不闻,盘坐在地,说道:“当年欢喜神魔、美髯仙童赵长素娶我为妻,却不肯维护,勾搭妖妇,宠妾灭妻,大逆不道。   我这才上星宿海铁城山叩拜,恰逢老祖七百二十年一次出关,传授了我三卷大法。可惜我资质驽钝,不学无术,错解了祖师言语,创下这赤身教,叫一干同道看了笑话,与师兄星宿魔君反目。   更后来因只诛杀了妖妇,却逃走了赵长素,忿忿不平,心胸日渐狭隘,不顾天机警示,与铁姝练就许多恶毒魔法,犯下无边业障,如今身死,也是天道轮回。   只是那赵长素一日不死,我心不安。求四位仙长网开一面,容我将这一门魔法使完,以神魂法力精血为引,诅咒此人。   虽百万里之遥,只要这四伤绝情咒一中,也要叫他日夜受针刺皮囊、钢刀刮骨、万蚁噬心、魔火炼魂之痛。”   邓八姑摇摇头道:“你就算发此咒也无用。那赵长素早在星宿魔君身亡之后,躲去了红莲老魔处,老魔魔法精深,你这等血咒飞不入他魔宫。   不过你也无须悔恨,他收容那妖人阴阳叟,分明是不把我师放在眼里,前次在滇西一战,叫他侥幸走脱,已是我等做弟子是失职。   眼下我等既然打探到了消息,自不会放过,就算他钻到星宿海底,躲去九天十地,也难逃劫数。”   鸠盘婆叹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我便说这些年推算,都寻不到此人下落。”起身一礼,接着道:“如此就要劳烦众位,替我报此仇。”   说完她将一应魔法烟雾尽数收回,放下抵抗,比起眼睛,念动佛咒,在禅音袅袅中被诛仙剑气一搅,化作黑烟,顷刻消失。   从头至尾,她连看都没有再看易静一下,正如其所言,并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优昙神尼也是念了几句佛,说道:“清玄几位道友,前番的确是我等多有得罪。不过彼时你们与峨眉对立,长眉真人从前与我乃是至交好友,不得不相助。   现今大劫已起,众生都在劫中,当以完成杀劫,积累外功,早早飞升为念。我这一家并无丝毫作恶,俱都是道德高深之士,便杀我也不能完劫。   是以你我做这般生死之斗,实则并无益处。若肯放过,我可代大家指天立誓,各自回归洞府闭关不出,直到天劫来临。此后无论飞升、转劫亦或是身亡,绝不与峨眉再做纠缠。”   “你想打便打,想走便走,天下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情。”米明娘冷声道:“你也是释教中的大人物,难道不知种恶因得恶果?   你以几近飞升之境界,岂会只耿耿于白幽女受了教训,便妄动无名?无非是贪图芬陀乃至天蒙境界,妄想倚靠峨眉更往上一层。   如此行径,贪嗔痴三毒俱全,魔念已是深种,却还不自知。就算我等放你离开,你也回不到百花山潮音洞,定是要受了魔头引诱,去往星宿海叩拜魔祖。”   优昙神尼骤听此言,惊得呆在原地,冷汗淋漓,连香云宝盖也一时忘记催动,钻入两道剑气,吓得易静大声尖叫。清玄门四人却不动手,只居高临下看来。   易周喝道:“神尼,静心!”他言语中带着宁定神魂的力量,把对方惊醒,又道:“不要听这妖女胡言乱语,她是在祸乱你心神。”   优昙神尼先将香云宝盖稳住,才摇头苦笑道:“我已有一番反省,这位米道友所言,一点不差。不知何时起,一点魔念从心底起来,将我头脑冲昏,才有这些年来种种过错。”   易静连忙道:“定是那鸠盘婆暗用魔法,借机将魔头潜藏在我神魂,之后又转移到了姑姑你身上。”   优昙神尼叹道:“若真是如此,那还算好的。只是她法力和我一般高下,境界还要差一些,如何能够做下此事。   分明是另魔法高深的老魔作祟,至少也是沙神童子、星宿魔君那个等级,才有可能暗算到我,却不知道到底是谁。”   易周沉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还是想想办法,早些脱出阵中。”他与杨姑婆二人也都是极厉害的人物,只是毕竟出身旁门,一遇这等大阵,立刻束手无策,无有破阵手段。   优昙神尼沉吟一阵,传音说道:“方才他们四个停歇,并不是发了善心,而是要等我重新将香云宝盖祭起,好助他们演练阵法。   是以可知,他们对此阵法还不纯熟,也算我们的一个机会。另外四人剑意所立方位并不合适,中间或有冲突,也能从中寻找脱身间隙。   如余英男飞剑属金,当在西方,却守木位;米明娘以土掩火,必有冲突;邓八姑冰雪之气,大利北方,反而占据庚辛位;那怪鸟所发剑意,根本就不适合此阵。   想必是那沈元景并不擅长阵法,而俞峦又不懂剑道,索性弄出这样一个怪胎,先不管五行,只要能催动剑气,天下也没多少人能够抵挡。”   听这这般分析,其余三人又升起信心,纷纷抬头,仔细观察阵中情形。见着剑气簌簌,如急雨打落,香云宝盖缓缓下沉,算来不到一个时辰,便会不敌,不由心中焦急。   忽然易周眼前一亮,暗自传声道:“那怪鸟从立阵到现在都无有动静,若我所料不错,想必他也是知晓五行生克这个道理,索性不动,便不会出错。   但要你先出手,撼动阵法;我再寻着破绽跟上,必定可以破开一条缝隙。让悍妻先走一步,等她脱身出去,从外面来攻,如此破阵有望。   就算不行,也能走脱一人,外出报讯。我们有香云宝盖,想必支撑到峨眉同道过来救援,也不是难事。”   其余三人面沉如水,并不说话,不动声色,暗中勾连。优昙神尼率先出手,甩出一团离合神雷,电也似的落往北方。   诛仙剑阵并无防御功能,只可以攻对攻。古神鸠忙一催剑光,当先劈落。   孰料那神雷并不是优昙随手而发,乃是她多年心血祭炼,有色空变化之神效,透过剑气,落在对方身上。   古神鸠身上幽光一浮,将攻击挡在外头,但神雷轰然炸开,将此方圆十丈包裹里头,电光闪闪,天火灼灼,轰爆不停。   易周双手一搓,一道剑光猛往前一冲,落在幽影剑上,炸裂开来。他舍去护法飞剑,终于撞出一点缝隙。就见着一道人影冲天而起,飞出阵外。   司徒平立刻喝道:“小师妹,快出手!”   上官红懵懵懂懂,下意识的放出乾天火灵飞剑,闪电似的往前一击,正中此人身躯,护身法光根本拦截不住,剑气透体而过,一声不吭,坠落在地,躯体摔得血肉滚成一团。   接着又有第二道人影往前一冲,却被幽影剑上光芒一扫,断成两截。这人闷哼一声,玄光一转,护着上半截身子,又落回香云宝盖里头。 第200章 大灾   从那肉团里头浮出一道人影,却是易静,又被裘芷仙抛下太乙五烟罗罩住,脱不得身,厉声尖啸道:“你们、你们好狠的心,竟然拿自己女儿和侄女做诱饵。”   她面容狰狞,择人欲噬一般,若非被禁制住,便要张牙舞爪扑过来啃咬伤人一般。   杨姑婆止住伤势,大骂道:“你这孽障,若不是你,我等岂会落到今天这般地步,我恨不能生食尔肉。”她只剩下半截身躯,肠肚全漏,分外凄惨。   易静一呆,却听易周冷声道:“我一家人,原本在南海玄龟殿逍遥自在。凭我往日功行,不依他人,自能飞升,为何还要舔着脸来求肯峨眉施舍消劫之法?   我本以为是自己福薄,不得天眷,可见那乙驼子夫妇功力不能胜过我多少,更遭受大劫,差几身亡,还得圆圆满满,顺利飞升。   优昙神尼,功行圆满,神通广大,又无徒弟累赘,本该是无灾无劫,直入西方极乐世界,偏偏总差了那么一点。   思来想去,无非是因你这孽障入了门中,将前世招惹的一应业报尽数带来,拖累得我满门上下,难得正果。   可怜一真道兄,数百年的苦修,只因收了你入门,一朝落得神魂俱灭,连转劫之机都没有。眼下我不杀你,让你落得这下场,都算便宜。”   易静不敢相信,平素对自己十分疼爱的父母,居然说出这般恶毒的话来。又看向另外一边,优昙神尼叹了口气,道:   “我等愿意来此,原本是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只要能杀死鸠盘婆,除魔成功,拔宅飞升,一应恩怨也是两相消解。   偏偏落到眼下这等状况,他二人养尊处优,心下惶恐,已是入了魔,言语多有错乱,并无多少道理。我原本是不信,便拦住他二人要将你折磨,替你求了一线生机。   孰料你竟真如易周道友所言,自私自利,抢先往外逃去,我要阻拦都来不及,叫我如何来说?”   易静面如死灰,朝外一看,清玄一门上下,都面带鄙夷,心知今日绝对是劫数难逃,心中发狠,转头恶狠狠的看着阵法中的三人,发出诡异的尖笑,道:   “就算我死,也不让你们好过。清玄门下最是狠厉,你们三个老家伙就等着一门上下,被人杀个干干净净吧,哈哈哈哈!   那玄龟殿在南海,里头还有易周这老不死的侧室林明淑、林芳淑,他儿子易晟,儿媳绿鬓仙娘韦青青,孙童易鼎、易震一家。   殿前设了一座大须弥正反九宫仙阵,神妙莫测,变化无穷,旁人绝难进入。破阵关窍便是……”   她就要将玄龟殿的一切和盘托出,易周夫妇在阵内听得瞠目欲裂,眼见着头生黑烟,双目通红,露出入魔之相。   却见上官红一催乾天火灵剑,喝道:“我清玄门岂是无故滥杀之辈。他儿孙不来找我,还容他等多活些时候;若不知死活,沉了玄龟岛又有何难,要你这孽障多嘴!”   剑光一卷,将易静神魂捣了个支离破碎,天火一烧,化作飞烟。她又一礼道:“今日多谢众位师兄师姐肯成全,叫我亲手将她灭杀,替俞姑姑和圣姑报仇。”   一众师兄师姐,俱都笑道:“小师妹客气,本就应是你完成此劫。”   优昙神尼还在念动佛音,解救易周夫妇。就听得余英男道:“元凶已然伏诛,你们这些个帮凶,也早早跟着过去吧。”一震飞剑,带动诛仙剑阵内无穷剑气,往下一扑。   “咔嚓”一声,竟将那香云宝盖劈成两端,剑气纵横,除却优昙神尼早一步躲避之外,易周夫妇二人俱成飞灰,神魂也不曾留下。   优昙神尼面露恐惧,望着毁损的法宝,叹道:“原来你们这诛仙剑阵并非依照五行之理,是以无谓白金黑水;你这怪鸟,也并非是本领不济。”   余英男冷笑一声道:“鸠兄年长,人又宽宏,愿意将眼下这等磨炼剑术的大好机会,让给我们三人,偏偏你们这等心思诡诈之辈,以己度人,以他为突破口,何异于自投罗网。”   优昙神尼叹道:“原来如此。清玄道君天纵之才,五行变化这等浅显的道理怎么参悟不透?是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终致要身死道灭。”   盘腿而坐,嘴中念叨:“佛祖啊佛祖,常言都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弟子只一时起了杂念,何至于不肯救援,要将弟子放弃,使我千年苦修,毁于一旦。”   她渐语渐小声,过得片刻,头顶佛光已被剑气削去十之八九,才听得朗声道:“如是我闻,一时,魔祖自虚空诞生,负佛而出,应和天地有暗有光,乃使人间有恶有善……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惟圣人能之,凡夫俗子何能尔。恰如优昙波罗树华者,如佛世难值,时时一有,其人不见……   如阿难一意皈依摩登伽,则不复忧愁矣……镜亦无镜,月亦无月,水亦无水,乃无色无相,无离不离,为自在神通,不可思议……”   随着优昙神尼口中诵言一一吐出,头顶僧帽脱落,露出一个光溜溜的头皮,一点点的黑发冒出,眨眼间长到一寸、两寸、三寸,一尺、两尺、三尺。   面容由老转嫩,似乎十六少女,既仍留有豆蔻余韵,怯怯生生;又体态渐隆,眉眼娇俏勾人。肤白似雪,樱唇含砂,一颦一笑,尽显风情。   她轻轻起身,如瑞枝吐蕊,体态婀娜。一甩双靴,露出晶莹玉趾,脚踩禹步,婷婷袅袅,嘴里念念有词,宛若莺啼。   饶是清玄弟子俱都是遇事镇定自若的人物,也看得目瞪口呆,等少女优昙周身浮出黑光,头顶又结乌云,雷霆轰隆作响,才反应过来。   司徒平沉声道:“她一念入魔,此刻虽不知是要催动何等魔法,想必也极为厉害,不要迟疑,速速将她诛杀。”   余英男等四人齐齐一声轻喝,四道剑气往下一落,刺入黑雾之中,将黑雾打散大半,余势不减,落在优昙一身衣袍上。   但见前胸后背,划拉出几道口子,露出欺霜赛雪的肌肤,动作之间,白光晃眼,极是醒目。她不管不顾,将最后一步跳完,取出一枚织布梭子,说道:   “此诸天星辰秘魔七绝乌梭,乃是采集万千年地心罡煞之气,会合两极元磁精英所炼魔教中至宝,一经催发,能引诸天星辰罡煞之气下坠,地底元磁太火毒焰上涌,使方圆万里,尽成焦狱。   我去往海外求借香云宝盖,无意中诛杀妖孽乌灵珠,得了此宝,尚且未来得及销毁,不意还有用上的一天。   可惜我祭炼仓促,并未能发挥其全部功效。否则能将天空中无数巨星中的罡煞之气尽数引来,地底一应元磁毒火全都爆发。使天空布满烟尘,大地崩溃,一切生物一齐毁灭。”   她笑语盈盈的说着,仿佛是个未有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女孩般,绝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遗憾。如此轻描淡写的说要毁灭天地,全想不到片刻前她还是释教大德,叫众人听得不寒而栗。   古神鸠沉声道:“众位师姐,不用去管她那邪宝,动手吧。”四道飞剑同时激射出一道剑光,往优昙身上落去,却见她抬头往上一看,俏皮的眨了眨眼,随即捏开诸天星辰秘魔七绝乌梭。   “噗”的一声轻响,邪宝突发奇光,爆裂开来,只闪得一闪,天崩地塌般接连两声大震,宛如亿万迅雷聚集,冲天而起。   四人再也维持不住诛仙剑阵,快步退开,黑火迅速升天,腾起千万丈高,集成一片天幕,再化为一幢伞形黑色怪火。   随着亿万迅雷之声同时爆炸,奇大无比的一蓬黑色火雨,铺天盖地猛罩下来,来势比电还快,落将下来,聚成一片黑色火海。   火是一片纯黑,中杂无量数的大小火星。看去不大,最小的简直细如灰沙,最大的也只龙眼大小。震势却猛烈得出奇,互相冲击,连续爆炸。   众人全被火海笼罩。商风子、裘芷仙、石生早就祭起绿云仙席、太乙五烟罗、如意水烟罗与灵峤玉虎等,将众人护在其中,但上下四周的压力重如山岳,来回冲撞,他们也如小舟一样飘荡。   接着地面一阵涌动,激射起亿万金花,太古毒火如喷泉一样齐齐涌出;从天空中划过数千道不同颜色的长虹,纵横交织,色彩鲜明,美丽夺目,都是诸天星辰罡煞之气。   眼见商风子三人难以维持,杨达将玄阴简往外一放,莹莹白光似乎月华流下,把众人护持住,说道:“二师弟,是时候了!”   司徒平头顶显出一朵紫青二色的火焰,往前踏出一步,焰光之下,周遭一应罡煞毒火都分开两边,让出一条路来。   他飞到半空,取出一个三寸小鼎,暗运玄功,口诵上古灵文,将鼎往空中一抛,化成百丈大小。便听万籁叫号,由细而洪,自鼎上发出,汇为繁响,震撼全域。   接着又飞起千百道五色烟云,簇拥着无数大小长短光华,现出天龙野马以及各种奇禽怪兽的形相,朝外面飞舞扑击,万类鸣啸,地动山摇。   只一个忽闪,影中无形之物,俱都变成实质,一个个目射奇光,张牙舞爪,扬喙振翼,作出攫拿飞扑之势而来。大的竟头似山岳,身逾百丈;最小的也大如栲栳,长及寻尺。   这一应怪物来回飞舞,带起旋风阵阵,如龙吸水,将罡煞毒火,俱都吸到身边,狂风骤雨一般冲入宝鼎之中。   不过一刻,万籁顿寂,无影无声,全域重现光明,一场大灾劫消弭无形。   “自古神通不敌天数,如之奈何?”那少女优昙盘坐在地,轻轻一笑,说了一句。下一刻脸上又俱是庄严,声音肃穆,说道:“原来那魔头是他,真叫人料想不到。”   一阵清风刮过,吹落一点黑灰,从她肩膀开始崩塌,手、胳膊、脸、躯体,眨眼间化成飞灰,散落满地。 第201章 说笑   等众弟子回到门中,沈元景早就在此等候,听得杨达将两边事情经过细细道来,沉吟一阵,先说那优昙提及的魔头,道:   “那魔头是那一家,倒是不难猜测,当是他化自在天子无疑。只是他陨落了沙神童子与玄牝真君两个化身之后,由明转暗。   所附身之第三人,着实难以探寻。听优昙最后遗言,当是已经猜了出来。只她接触之人太多,要去一一分辨,无异于大海捞针。   况且此魔志向远大,从不将一场胜败或是一派存亡放在心上,也不以道法来分敌我,与我们现下并无冲突。就算将来遇上,不过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暂且不要太过在意。”   众弟子又说起那一桩邪宝厉害,沈元景摇头道:“这些魔教众人,都是些自私自利之徒,无论星宿魔君那等禁制江河源头的做法,还是炼制诸天星辰秘魔七绝乌梭这等邪宝,都是损人不利己。   不过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曾听极乐真人说起,除星宿海几个魔头爱用这般邪法外,那丌南公与轩辕法王,似乎也是有此等手段,下次你们遇着了,若无完全把握,不要将对方逼入绝境。”   余英男撇撇嘴,说道:“我从来不求外功渡劫,那西崆峒也好,北极黑伽山落神岭也罢,都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就算闹个天翻地覆,又能如何?”   “不要小看这些邪法威力,就怕真的是整个这方宇宙颠覆,你我都逃脱不得。”沈元景摇摇头,不好多说,这些个弟子不都是学他,才有这般骄狂,只道:   “算来算去,我派已经是玄门第一,如今更杀优昙,这两位无论如何也是不敢惹我。况且他俩狡猾,若有防备,也不好下手,只不作恶,先由他们去。”   裘芷仙又问道:“倘若真起了冲突,又要如何为之?此等灾劫,若不及时处理,一旦传开,就算有九疑鼎,也不见得能够消解吧?   难怪那星宿魔君并未招惹师父,你还要万里迢迢,深入西昆仑,将其灭杀。实在是有这等大威胁在头顶,叫人畏首畏尾,不能快意纵横。”   沈元景哑然失笑道:“你这丫头,是要无法无天啊。须知人生在世,哪能够事事尽如人意?所得自由,也非是你要做甚,而是不叫人支使你作甚。   眼下你都还在我掌控中,就想得如此之远。怎地,等不及要谋朝篡位不成?”   裘芷仙道:“你终究是要渡劫飞升而去,便提前想一想,又不妨事。况且大师兄、二师兄与三师姐在,哪轮得到我坐在你的位置上受折磨。”   众人纷纷大笑,杨达道:“我早早躲去北邙山了,门中一应事务,全都交给了你掌管,拉我过来做挡箭牌作甚。”   司徒平稳稳的道:“说不定师父前脚飞升,我后脚就跟去了,这位置恐怕是坐不上咯。”   余英男更是道:“若论练剑,我自问不输与人;可这管理门派,操持事务,真不是我擅长。倒是师妹将这涵虚仙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将来若这掌门不是裘师妹你的,我可是不服气的。”   众人又笑,连石生都跃跃欲试,似想插上一嘴。裘芷仙脸色通红,期期艾艾道:“几位师兄师姐,就不要拿我说笑。”   “倒也不一定是玩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早做打算,免得将来措手不及。”沈元景淡淡说了一句,顿时大殿里头鸦雀无声。如今一众同门也是离多聚少,各有去处。   余英男试剑天下,从北往南的四处晃荡,已重新将岷山白犀潭夺回,有了落脚点;便是商风子,前次参与灭掉滇西魔教之后,大半时候也在那边潜修。   此外米明娘在大荒,兼领枯竹老人与卢妪两处洞府,镇压群邪;上官红常年外出寻找圣姑转世之身,那幻波池迟早也要入主。   如今也只司徒平、裘芷仙、石生还在府中,前者还经年潜修,并不出面,飞升只在众弟子最前;后者尚且懵懂,有祖、母替他打下基业,也无意于此。   邓八姑与古神鸠毕竟身份特殊,一个还要承接俞峦金石峡洞府,一个要追随沈元景,若说裘芷仙承续涵虚仙府,倒也并非不可能。   沈元景往四周看了看,笑道:“好了,且不说这些了。百年之后,谁能知道天下又是什么局势,还是先将眼前事情料理了吧。”   众人均知,眼下和清玄门有直接冲突,无非就是峨眉。那两仪微尘大阵的确是个麻烦事,只在一天,凝碧崖就固若金汤。   想到此事,裘芷仙惋惜的道:“早知道就不杀那易静了,若留得她在,再来三五回,峨眉里头想必也没有什么能人了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互相指责对方不是言语太狠,就是飞剑太快,未能留下这个“内应”,好一阵喧闹。   ……   不过多时,天灵子遣弟子熊血儿,奉上孔雀河畔的一口灵泉。沈元景微笑接过,将两边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杨达道:“从此以后,散修里头,也只红发老祖和我等有仇怨了罢。要不弟子领着师弟师妹走一趟,不留仇患。”   余英男立刻说道:“今日在鸠盘婆的魔宫,胜得不够爽快,不如我们四个走一趟,将这老鬼的红木岭也围了,再试试剑阵。”   岂料古神鸠懒洋洋的道:“区区一个红发老怪,你们随便去两个人就能将他一门上下尽数收拾了,何必兴师动众。”   “啊!原来眼下我自忖法力已经能够与之比肩了。”余英男一怔,叹道:“想当年我和邓师妹在慈云寺,被他欺负的极惨,还要师父过来解救。”   米明娘笑道:“好了,师姐别伤春悲秋了。正好枯竹前辈和他有一桩因果未有了结,我陪你走一趟吧,快去快回。”   余英男却扯住她,说道:“慌什么,师父,你还未说今次去峨眉,有何收获?”   “不过是和大智和尚交了次手,仍旧是不分胜负。”沈元景淡淡的说道:“另外齐漱溟恐怕是气急了,提出要与我派斗剑,被我拒绝。”   “啊?为何拒绝?”一众弟子纷纷看来,他说道:“斗剑不过是他峨眉派定下的规矩,大势在我,为何要与他们做这等浪费时间又容易阴沟翻船的事?”   ……   一天之间,华瑶松、鸠盘婆、优昙神尼、易周夫妇、红发老祖,这些个声名赫赫的人物,尽数陨落,着实震动了整个修仙界。   非但是那些个小门小派、散修独客,惊得不敢出门,就算余下峨眉、五台、华山等派,也都失声。   随着时间流逝,越传越远,整个一两年来,天下太平,无一妖孽敢外出生事,以至于余英男都寻不见敌人,远赴海外,飘荡了年余才赶回来。   一入洞府,就见着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眉目英挺,双颊略显硬朗,表情冷淡,见着她也不打招呼,径直路过。   余英男看了她背影许久,才往前走了一截,就见着上官红匆匆而来,说道:“三师姐回来了。”往前两步,又转过头来,问道:“师姐有无看见一个小姑娘?”   她比划了一下高度,又要形容,余英男伸手往一边指去,说道:“往丹房那边去了。怎么,这女孩就是圣姑迦因转劫之身么?”   上官红点点头,说道:“我多番寻访,才在剑阁一带,寻到此女,投身到一个嘉姓文士家中,眼下她叫做嘉然。   两岁时候,已然醒悟前身记忆,保留先天之气,资质更是好得出奇,就是性子秉承前世,不如何亲近人。”   余英男叹道:“她小小年纪,就要背井离乡,来这冷冷清清的洞府里头,也是难为她。又不像是我,当年无有依靠,幸亏遇见师父。对了,听闻她前世甚是不喜男人,这辈子有无这等毛病?”   上官红摇摇头,说道:“倒是没有。我仔细问过,自打她出身以来,祖父、父亲将她捧在手心,日夜呵护。   眼下更是一家人抛弃产业,都随之迁徙到了山脚下,这般疼爱有加,想必就算是块石头,都捂热了吧。”   余英男又是羡慕,又是松了口气,因与圣姑迦因并未有什么交情,也就没有跟去,只交待几句,便径直去找沈元景。   等见到师父,她开口道:“我在海外转了一圈,诸多岛屿已经荒芜,多是前番参与嵩山斗剑时候的那些个左道中人所有。   我绕去了金钟岛一行,叶缤前辈境界高深,功行完备,早就顺利飞升。只留下一封信,要将她几个弟子托付给邓师妹,我带回来,送去了金石峡。   至于北海陷空岛、南海铜椰岛这等海外大势力,岛主本也是有道高人,却飞升失败,转劫而去。留下的弟子看着也不是如何成器之辈。   再往外一点,小南极不夜城,钱氏父子都是十分厉害的人物,无奈何与那海外神山光明境中万载寒蚿结下仇怨,被那妖物杀上门去,惨遭灭门。   等我赶上光明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仗着太白玄金剑不惧磁火极光,苦战三天三夜,才将之灭杀。”   她将一路行来的各种遭遇尽数道出,说起惊险处,也是轻描淡写,似不值得一提,只将觉得需要注意的地方一一道明。   沈元景听完之后,脸色凝重,说道:“照你这般探寻,天下修道之人,已是少了十之六七。纵然各派都有传人,也是青黄不接。   再过得若干年,等老一辈全都飞升,休说如极乐真人这等驻世天仙,就算地仙境界,恐怕也是极其罕见。这场大劫,真是厉害。” 第202章 元江   余英男也叹了口气,说道:“师父,如果我们学陈教主,再次将天机打碎,是否能够延缓这种局面发生?”   沈元景摇摇头道:“恐怕不行。天道受过一次伤害,早就有了防备,我们这般一点点的旁敲侧击,都引出如此大的震荡,若一次下手太狠,恐怕会有灭世灾劫。”   “急则速死,缓则温水煮青蛙。”余英男不免有些急躁:“然则要怎样动作,才能解这一种劫难。依着眼下情形来看,几百年后,恐怕连个会用飞剑的都没有。”   “哪里还能等几百年之久,据广成金船里头遗留书籍推算,万年大劫不过还一两百年吧。”沈元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   “不过你急个什么,这与你倒是不会有多少关系。以你现在的境界和法力,若要飞升,总也在这几十年之内。”   余英男安静下来,想了一想,确实如此,说道:“那眼下这般情形,都是要堕入灵气荒芜,我们还要继续与峨眉派争斗么?”   沈元景点点头道:“非争不可。从前争是因资质好的弟子、法宝就只这些,如要壮大道统,避免不了;现在争也不是为我为你,而是为了替门下其余人求一线生机。   你们被我用了各种法子,才成长到现今这个地步,再往上我是无能为力,司徒平、你、明娘、八姑和神鸠我倒不担心,可还有几人跟不上来,他们不定有那个本事,能在百年之内顺利飞升。   如不能将峨眉扫除,你我走后,我这道统不能延续倒无所谓,只是将他们落下,要挨报复,处境定然不妙。   如近来凌道友夫妇飞升,强令门下弟子全都闭关青螺峪;叶道友飞升,将徒弟托付给八姑,都是如此考量。”   “那我便暂且不飞升,一路照看他们。”余英男斩钉截铁的道:“省得师父你还要操心这些,不得安稳。”   沈元景笑道:“哪有这般好事,天道由得你想留便留么?况且你能照看他们几个,你徒弟呢?徒孙呢?纵你神通广大,能护一辈子不成。”   余英男昂着头说道:“能护几个是几个,能护几时是几时。总不能我逍遥快活,叫他们困顿世间。何况也要拖累师父,到了如今还要东奔西走,不得解脱。”   沈元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你这丫头,出去一趟,好似多愁善感了些。也是这些年来,进步太快,偏偏又根基不稳,才有如此表现吧。   看来我是不能耽搁了,要早早了结天下事,将剑修一脉的入门之基,由广成道法尽快转化,说什么也不能让你继续受苦。”   余英男连忙摇头,说道:“跟随你学剑修之道有五人,我是最先一个,他们都没有这等事情,我也自然没有。不过是离家太久,想念师父罢了,无须为我打乱你的计较。”   沈元景道:“他们可和你不同。红儿年幼,境界又不够,且不去说。明娘虽然胆大,但心态极稳,所得剑丸又是土性,自带凝神之用。   八姑修道年久,原本就历经磨难,悲欢离合见得太多,心中不染尘埃;神鸠更不用说,四千多年的岁月,虽大半时间都是沉睡,可醒来的孤寂也不好过,能挺过来,自不用担忧心志不稳。   只你从两岁起,比石生还懵懂,又无前世记忆,就跟着我,一路风霜过来,虽成大器,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小姑娘罢了,有些情绪,实属应当。”   沈元景正在安抚余英男,忽然神色一动,脸上露出笑意,说道:“你暂且等待一会,俞道友比我想象中的要早了一阵出关,大事可期。”   等俞峦过来,递上一条手链,说道:“幸不辱命!”   此链通体银色,只微微一晃,才见红黄蓝绿交杂,不知是何材料制成,晶莹剔透,中有异彩连闪,望之极为不凡。   沈元景接在手里,默默催动,便见着手链化成一条长不过寸的银色丝带,在空中慢慢晃荡,细细看来,竟是一条小小河流,其中光华涌动,内里星星点点,璀璨耀眼。   他轻轻一招,圈在手腕,此物立刻光彩收敛,只是普通的凡间珠宝一样,笑道:“我原本设想九曲之阵,也断无如此神异,果然阵法一道上,还是不能在道友面前班门弄斧。”   俞峦说道:“若无道友奇思妙想并奉上如许多的神异材料,我哪里想得到、又做得出这样厉害的阵法?”   两人互相夸赞一番,沈元景才随手递给余英男。后者看了一阵,说道:“旁的不说,单单是这模样,可比师父自己设想的要好看许多。”   “这倒是叫人无法辩驳。”沈元景点点头,转头来道:“我看道友神清气满,是否天劫就要来临?渡过此劫,踏入天仙境界,便可霞举飞升了吧?”   俞峦微微一笑,说道:“且不着急。红儿不是才找到圣姑,我总得等上一阵,将一切交待,再论其他。”   前次上官红寻回圣姑,入到幻波池中,才得了九曲黄河大阵中的最后一样冷蝉沙,使阵法完整。   “也由得你。”沈元景不再多问,转头让余英男将众多弟子都招了回来。除去杨达所在北邙山离着此地较近,时常回来之外,其余一些个徒弟几年未见,互相叙旧。   更有写徒孙入门至今,也未见得祖师。一时大殿里头十分热闹,众多晚辈细细交谈,亲近关系。唯独上官红弟子嘉然冷冷清清,谁来都不理会。   等沈元景落座,声音顿消,他叹了一句道:“我当年出世,本只求个逍遥,孰料收下第一个弟子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现在弟子有十,徒孙倍于此,真是难料。   初衷亦由飞升灵空仙界,变作如今传承道统,广大门楣,可见沧海桑田之下,连神仙也逃不出红尘消磨,更易了初心。”   他受了门下徒子徒孙拜见,才叫了十个徒弟来到后院,开口道:“俞道友已将九曲黄河大阵祭炼完成,威力如何,我尚且未有验证过,便打算去往五台山一行。   大战之前,先将这些个看热闹的除掉,省得两虎相争,豺狼得利。同理华山派亦然,你们几个自己商议,看谁去将之料理。”   沈元景说罢,也不等待,径直出去办,约莫三个时辰之后,回了府中。   又过半个时辰,余英男、商风子与邓八姑也一同归来,由前者禀告道:“华山已灭,妖徒无意逃脱。未知师父那边情况如何?”   “哈哈老祖有些难对付,但在大阵之下,一样翻不起浪来。”沈元景说道:“我并未亲自出手,只以九曲黄河之阵法,催动刀兵斩他躯体,以神沙破他元神分化法术,以雷法灭他神魂。”   米明娘心中感慨,当年在五台开派大典上,她不过一个喽啰人物,未得邀请,自己硬蹭而往,只为求得一位名师。   那时候晓月禅师是一大派首脑,威风凛凛,眼中并无她这等人物。孰料天机翻覆,大劫来临,个人修行便如逆水行舟,一旦不能急进,便被冲刷下来。   似当年这等风流人物,原地踏步便是退步,一个浪头打来,须臾不见,连被提起的资格都没有。   杨达问道:“今次将五台派和华山派这等和魔教勾勾搭搭的余孽扫除,加之前番师弟师妹们出力,中原大地上,已无有成气候的邪道,魔教无力伸出手来,下一步是否就要准备和峨眉决战?”   见得沈元景点头,众弟子跃跃欲试,叫着要冲上凝碧崖,却见他摆摆手道:“如今我方势力已成,主动在我,何必要强攻过去。就算损伤一人,换他百人,亦不合算。   我意前往元江,将那一座广成金船取出。无论峨眉还是魔教来攻,都可使攻守易势,胜算更高。如不肯来,让我顺利得宝,则大局奠定,他们再无翻盘可能。”   众人自是顺从,计议已定,沈元景与俞峦先将九曲黄河大阵的布阵之法传授,又以杨达、司徒平主持阵法,带领商风子与裘芷仙、石生从旁辅助,其余五个弟子更要准备诛仙剑阵,顾不过来。   沈元景这才笑道:“果然是弟子用时方恨少。本是要九个弟子驱动阵法,我再从中主持,便可发挥全部威力,如今还少一半。   原本还想着再创一个十绝阵,眼下看来,要凑齐十个弟子同时在列,更加艰难,只能指望一干徒孙。俞道友若有闲暇,倒是可以听听此阵奥妙。”   俞峦却轻轻一笑,说道:“难不成道友是想将我支开?可若你进船取宝,少了我来主持九曲黄河大阵,你这几个弟子更加危险。”   沈元景点点头,不再多言,让弟子们分批前往元江布阵,等到了预定的时日,叫一众徒孙紧守洞府,同俞峦一起,到了江边沉宝之处。   此时天色已暮,斜阳如挂在树梢的灯笼,散发红彤彤的光,温暖而又不刺眼。远岸林木似乎排成队列、预备行动的部队,静悄悄的,只偶尔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如同一层层的往下传令。   沈元景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五艘蛛粮船,放在江中。又将一大两小三只金蛛,递给俞峦,说道:“这金蛛得自韩仙子,这些年灵草灵药喂养,力气见长,拖出金船应该足够。   另外两只是英男从海外带回,多喂养些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不过眼下做个备选,万一事有不谐,还能补救。   道友你且收好,等我入到广成金船中,寻觅中枢的时候,若有外地来扰,你可随机应变,衡量是否需要放出。” 第203章 金船   俞峦小心接过,先将大的一只金蛛置于船中,行到广成金船沉没的水眼地窍前面停住,取出太乙五烟罗,落在船上,将之包裹托住。   金蛛飞向水面箕踞,目闪奇光,注定水底,将口一张,那亮晶晶粗如儿臂的珠丝,便如银涛也似直向江心水底射去。   但见河岸之下,江水滔滔,烟波浩渺,激荡有声,初始还只是哗哗似铁甲鳞片撞击,过后不久,便轰隆隆如同战鼓阵阵。   少顷,江心似煮沸了一样,咕嘟嘟的往外直冒头颅大的气泡,江水不住的往外涌动,一浪推着一浪,往外翻滚。   沈元景抬头一看,已是戌亥之交,本当明月当空,头顶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密云,将月华尽数遮住,四周一片黑沉沉。   忽地从江心刮来一阵大风,呜呜作响,江水拍案,溅起千堆雪。“轰”的一声震天大响,乌云中金蛇狂舞,雷霆一闪而下,照得浓云似乎山岳一般,密层层簇涌满天。   “但凡至宝出世,定要惊天动地。”俞峦看此奇景,赞叹一声,说道:“此刻想来各方敌人已经赶来,道友是等他们入到江面,再起阵势,一网打尽;还是仅用阵法将之挡在外头?”   沈元景伸手一指天空,风声渐响,乌云重重,上有电闪雷鸣,下是洪涛怒涌;周遭树木摧折,残枝乱舞。千里江峡齐作回音,万窍怒号震撼峡壁,似欲崩颓,令人耳聋心悸。   他说道:“此等声势,广成金船之威能远在我猜测之上,若能得之,无论何等劫数,也不用畏惧。当要以取宝为首要,其次才是杀敌。   眼下要请道友将敌人阻隔在外,否则他一旦进来,携有两仪微尘亦或血海大阵,冲撞起来,恐金蛛不及将船打捞起来。   就算我们以后还能再来,但变数太多,牵扯不清。况且,当年我选了广成道法作为入门根基,眼下已成更进一步的阻碍,非得化去不可,也不能耽搁。”   俞峦点点头,说道:“那我便等金船出水,立刻催动阵法。”   忽地天空闪电如同矫龙,从西往东穿梭,耀得整片大地如同白昼;一个霹雳震天作响,江水更涌巨浪,隆隆似山崩地裂。   豆大的雨点从空中落下,初始还稀稀疏疏,在江中溅起一点水花,很快被大浪吞噬。接着咄咄之声不断,雨点由小到大,拳头大小砸落;由疏到密,如白幕一片片的飘落,直如天河倒灌,化身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   少顷,一股金光霞彩从水底涌出,把整段元江照得透彻,江水如蛇腾蛟走,满地流光,疾如奔马,汹涌前行。狂风更作,两岸大树无不摧折,石走沙飞,远处几道金光、红光急切奔来。   沈元景喝道:“正是此时!”   俞峦立刻起阵,但见两边去河岸十里地之内,一阵光芒闪动,似将山河大地披上银沙,光华流动,又如太阴洒落清辉,聚拢此地。   点点亮光泛起,像一个个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由高处来看,这一长条宛若天上银河坠落凡间,繁星点缀,时聚时散。   沈元景笑道:“难怪英男说此阵法非止是威力更大,亦更漂亮。如今已不能叫九曲黄河,应是九曲银河才是。”   那阵外有一道十丈长的金光,冲击而来,落在阵中,周遭数十星光立刻涌了过去,细细看来,是一柄柄的金戈铁矛,铜剑银刀。   金光又是一盛,冲垮兵阵,更要往前。守阵之人见得剑光凌厉,略略动作,周遭银光涌动,点点星白之光往上一卷,金光顿时褪去,露出一柄飞剑。   远远传来齐漱溟的声音道:“星辰元磁神光?”一催飞剑,光华再起,浮在剑身,更往前行,似已摆脱元磁。   大阵周遭跟着泛起红光,息壤神沙涌动,化作无边沙海,将飞剑笼罩在内,脱身不得。他又催动飞剑再做一变,腾起烈火,灼烧虚空。   此时白光一闪,寒气突来,往前一扑,烈火如遇天地,缩回剑身,只表面一层还有流转,却不复前时威力。   齐漱溟叹道:“仅这一会,就有星辰磁沙、息壤神沙、九寒沙,端的是大手笔。”他见飞剑不得寸进,便熄了试探的心思,说道:“大师兄,起阵!”   空中飞出玄真子,头顶七宝金幢,取出六杆小旗幡往下一抛,甫一落下便化作百丈之高,直插而下。江心前后各一,两岸有二,正将九曲黄河大阵罩在其中。   旗门一隐,这一片立刻白雾朦胧,仙云弥漫,光芒耀目,黑白灰黄蓝紫六色变幻不定,生、死、晦、明、幻、灭六门轮转不休。   沈元景细细瞧来,此阵较之过往所遇又厉害一分,心知也非是只有自己向前,敌人一样进步神速,暗赞一声:“幻灭死生同泡影,两界等微尘,名不虚传!”   他见着俞峦与几个弟子操持九曲黄河大阵,与之针锋相对,一点不落下风,便转头不理会,注视江中。   金霞越发浓盛,两大阵法都关不住,上烛霄汉,将头顶天空中的黑云都被染映成了乌金霞彩。光焰照处,纤微毕现,越显得风狂雨骤,声势浩大。   金船先起一帆,继而冒出最顶一层。那金蛛将一船蛛粮卷到口中,再一用力,眨眼整座金船从水底拖出,金光四射,将周遭一切浸染,江面如同薄薄一层金箔,受风晃荡。   半个江面都被金船占据,船楼高五层,最上一层亭台般的瞭望塔,其下宛若城墙,一层比一层宽广,落到最下,似乎微缩城池,大门紧闭。   那迅雷霹雳一个接一个夹着电光雷火打将下来,声震天地;江水似倒挂一样,一排排的直直上天,又轰然拍落而下,震动的大地一阵摇晃,如有地龙翻身。   沈元景身形一闪,落在金船上,忽然周遭变得广大,眼前城池比之凡间京城还要宽阔十倍不止,料是金船内有妙法,现出盈虚世界,说真便真,说假便假,随心生灭,瞬息万变。   他口中念出从长生诀中学来的咒语,又以特殊手法打出一道法决,落在城门上,顿时城洞大开。他忙入内,是一座大殿,宽广不知几千丈,也难怪上次弟子匆忙间未能取得多少宝物。   沈元景似到自家一样,找准方位,七弯八绕,落到正厅,但见堂上高挂一张素白绢帛制成的画,里头只有一座金桥。   他运起长生真气,落在画上,再往前一扑,径直穿入画中,落在金桥,盘坐其上,默运长生诀。   据《长生诀》一书记载,金船并非广成子所制,那是天外神物。他得之时,已是将近飞升,炼化之后也无甚用处,便取了中枢里头的一篇炼化法决,杂糅本身道法,合成《长生道法》三卷。   那《长生诀》中有云:“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人其尽死,而我独存焉。”   此经既是根基,三卷道法非得此不能入门,练之不过寻常天仙道法;又是钥匙,能开启金船之门,炼化中枢,为渡劫宝筏。   沈元景一直不肯将这阻碍剑修之道的最后一点阻碍化去,就是要用这今朝,惟有长生真气灌入金船中枢里头,才能将这桩宝物炼化。   他涌动法力,浑身透出紫光,其中最核心处,仍旧有一点金光留存,一点一点的往外,如龟爬蜗行,十分之缓慢,非有数个时辰,不能成事。   外头激斗正酣,那玄真子起了两仪微尘大阵,与俞峦所持九曲黄河大阵纠缠,一时黑云滚滚,电闪雷鸣,轰然作响,驰骋江面,纵横两岸。   巨浪沸腾,冲天而起,高过河堤数十丈;山崩地裂,落石滚滚,合着林木残枝败叶,坠入江中,荡起水花四溅。   每每雷霆落下,河水晃荡,大浪扑来,那金蛛周围太乙五烟罗便是一阵五彩蒸腾,将之一一拒在外头,只此一地,平平稳稳,宛如另一方天地。   齐漱溟眼见沈元景入到金船之中,心中焦急,将灵翠峰祭起,落在大阵之上,顿时浓雾翻腾,神光闪动,晃的银辉左右摇摆,似此银河要决堤一样。   司徒平从底下飞出,抬起昊天宝鉴,念动口诀,镜上面一片轻烟飞过,一道濛濛的微光对准灵翠峰一照,青光一闪,倏地又放出万道金光,无边霞彩,狂风骤雨一般飞射出去。   那灵翠峰受此一击,骤然飞起老高。俞峦趁机稳住九曲黄河大阵,又一催发,化成千百颗个拳头大小的黄砂,分往四周打去。   黑雾蒙蒙,黄云腾腾,金雷阵阵,红光艳艳,数种神沙带着无边神异,往外一撞,白雾动荡,空中六柄巨大的旗门显露出来。   余英男等其余几个弟子,各将飞剑一放,电也似得疾驰而去,撞向六杆大旗。   斜里杀出餐霞大师等峨眉二代前辈与诸葛警我等三代弟子,各展飞剑,一一拦截。只几招过后,俞峦轻咦一声,说道:“果然峨眉也是不凡,各大弟子均有长足进步。”   如诸葛警我、岳雯、齐灵云、齐霞儿这等十来个弟子,竟都已经是地仙修为。光看境界,已不差清玄门中分毫。况且他们人数众多,在阵法护持之下,倒有有来有往。   余英男几次按捺不住,要用出诛仙剑阵,却叫杨达拦住,说道:“眼下只见了峨眉中人,魔教尚不得见,不可轻举妄动。”   如此僵持三两时辰,眼见广成金船上光芒收敛,彩霞已只照射到元江两岸,那齐漱溟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喝道:   “星宿海来人,你等再不出手,我即可鸣金收兵。就算广成金船叫清玄子得去,大不了峨眉封山两百年,凭借先师神阵,自保无虞,且看你们如何自处。”   “唉!”一声叹息从四面八方传来,分不清方位,但见大阵外红光一闪,一道人影竟然穿过两仪微尘大阵,落在元江上头。 第204章 功亏   齐漱溟和玄真子俱都脸色大变,互相传音说了好些话,不得要领。   俞峦将九曲黄河大阵一催,飞起青、黄二色两团酒杯大小的光华,在银蒙蒙的星海中闪得一闪,立刻炸开来,震势猛烈,化成无数青白二色的大小焰光,将来人圈在其中。   这人身下立刻现出一朵红莲,盘坐其中,周遭泛起红光,将焰光尽数挡在外头,往下急冲。   “红莲老魔,你还敢出来!”俞峦轻喝一声,催动大阵,紫白金青各色光华往下一卷,将红莲截停。   老魔声音幽幽,从红莲中传出道:“清玄真君霸道非常,本就无法无天,若再被他得了广成金船,天下无论正道魔道,哪还有能够存身之所。于公于私,不得不来。”   说话语气与上次在北邙山所见并不一致,俞峦有些疑惑,转念一想,或是受了苦行头陀干扰,眼下也不是探究的时候,又将阵法一变,银沙漫漫,往前一扑,将来敌裹在里头。   沙细如丝,全是剑气凝结,来往穿梭,绕着红莲一阵摧搓,每绕一圈,外围红光便薄了一层。   红莲老魔也不多做抵抗,只轻声道:“玄真子道友,此时不全力出手,更待何时?”   玄真子闷不做声,手发掌心雷,将六道旗门一震,顿发金光,刺入白雾之中,如晨曦洒落,金意渗透,红晕荡漾。   冲撞之下,九曲黄河阵中银光晃荡,拿捏红莲不稳,叫老魔脱身出来,直直又冲着金船而去。   余英男等四人飞身迎上,各将飞剑祭起,四门振振,剑气往前一罩,嗤嗤几下,把红莲外的法光削去三层,又往中间一搅,更把红莲掀了个跟斗。   红莲老魔忙催动法力,稳住身形,惊叹道:“诛仙剑阵,果然是举世无双的攻伐利器,不过杀气太重,有干天和。”   邓八姑嗤笑一声道:“此等话语,出自你这老魔的口中,无异于猫哭耗子。魔道五脉,其余几脉纵然作恶多端,又何能及得上你血海道之万一?   你若识相躲在星宿海,还能苟活一些时日;现下不自量力,送上门来,那就怨不得我们出手狠辣,送你入劫。”   老魔默不作声,只把莲台稳住,随那剑气沉浮,虽周围护身法光不断削弱,但也能生生不息,支持一两个时辰不在话下。   米明娘朗声道:“这老魔诡计多端,不要与他纠缠,且出绝招,早点打发了,再和峨眉分个高下。”   她率先一震无尘剑,一道橙黄剑气,如黄昏最后一缕阳光,带着肃杀削落。其余三人连发剑光,嗤嗤几下,红莲又是抖动个不停。   齐漱溟见得老魔到了如此地步,仍旧困在阵中,不肯再进一步,叹了口气,朗声道:“神僧,请出手吧。”   “当”,就听着一声洪亮的钟声,响彻天地,音波袅袅,能勾起人心底最深遐思,无论何等阵法,法宝、还是护身法光,俱都不能阻隔,直入胸中,引得心潮起伏,不能平静。   沈元景虽身入画中,端坐金桥,可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对外界情形了若指掌。此钟声不能侵入耳内,但清玄门下弟子却不是全部能够阻挡。   果然除却司徒平与古神鸠之外,其余八人都受有不同影响,手上不由自主的慢了一些。   红莲光芒大涨,原地旋转起来,一道道的红光洒落,如河水倾倒一样,搅得剑阵一阵动荡。老魔趁此机会,就要脱逃。   古神鸠轻鸣一声,将幽影剑一震,灰光往下一冲,将红莲周遭虚空切得支离破碎,但有红光落在其中,顷刻湮灭。   他占据主位,又催法力一引,另外三剑跟着震动,齐发剑气,雨点的般的打落下去,又密又急,攻势比之前更为猛烈。   大智禅师又敲响古钟,原本依靠九曲黄河大阵,还能与峨眉弟子势均力敌的杨达、商风子等人,纵全力抗争,心神上仍旧如同蒙上了一层纱,感应不及,渐落下风。   诸葛警我大声道:“他们力竭,师弟师妹,快随我布阵!”往前一步,先与齐灵云等七人布下七修剑阵。   又剩余几十个峨眉老老少少,排出六出雪花阵、七星阵等,各自成列。清玄门下几位弟子措不及防,反被困在其中,局势立刻倒转。   如今沈元景下令扫荡群魔,将峨眉的功业抢去,反倒是让其得了时间,磨炼道法。再者天下已无大派能够威胁凝碧崖,使他们再无后顾之忧,今日得以倾巢出动。   司徒平正催动昊天宝鉴与灵翠峰斗法,脱不得身;只古神鸠一人,一边主持诛仙剑阵围困红莲老魔,一边把余英男等三人惊醒,说道:   “此地由我与米师姐就足够维持。余师姐、邓师姐,你俩快去帮大师兄他们御敌。”谷   说罢他将幽影剑分出一道,落在西方位上。米明娘顿时明白,同样有一柄无尘剑分身出现在东方位。   余英男和邓八姑立刻冲天而起,先起一道剑光,把峨眉派几个小阵冲开,救出被困的几个同门;接着一前一后,各执两剑飞剑,将大智禅师围住。   “你这贼秃,所用全是迷惑心神的邪门法术,又暗中偷袭,全不见一点慈悲,如说你不是魔道,恐怕佛祖都不会信。”   邓八姑呵斥道:“今日让你知道,鬼蜮伎俩,终究比不过堂堂正正的手段,吃我一剑。”   她一震雪魄剑,森白冰魄寒光剑气激射而出,落在古钟之上,霜华尽染铜壳,钟声不再,一时杨达等人警醒过来,重催法宝道术,将局势稍稍翻转。   这时广成金船外溢光芒跳动厉害,光华流转,映得周遭光影交接,加之白雾银光动荡,雷火神光闪烁不停,十分绚烂。   红莲老魔叹了口气,说道:“终究还是要用出这桩法宝。”就见着一个血红色的蒲团落在红莲之外,一晃眼的功夫,变得巨大,将古神鸠和米明娘并诛仙剑阵托在上头。   蒲团上血色丝线似被火烧,急切往外抽动,现出一汪巨大的血池,深不见底。   里头首先扑棱而出的是一群头顶光圈、背生翅膀的天人。接着是各类龙种呼啸飞至,乌云密布,雷霆涌动;其后更有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一一现身。   这天龙八部俱都气质庄严,目含慈悲,若非是周身血腥冲天,法光凶厉,几让人以为是佛门高僧大德降临。   此等邪物各由统领率领,分据八方,齐齐怒吼,将诛仙剑气尽数挡住。那血池也发红光,将四剑定在原地,让红莲老魔一个闪身出了阵外,落在广成金船上。   他先一伸手,一道血光如箭,射向奋力拖住此船的金蛛。虽有太乙五烟罗隔档在外,可那金蛛还是略受惊吓,往后一退,金船顿时抖了三抖。   峨眉二代长老和三代弟子心知到了关键时候,都咬紧牙关,又结阵法,死死拖住清玄派这一干人。峡中的精光宝气交相掩映,满空阴云都被幻成异彩。   “唉!”沈元景叹息一声,说道:“终究还是要多等些时日,急切不得。”暗自传音俞峦,无须动用后手。   他从金桥下来,落在画外,遥遥出手,将红莲老魔射向金蛛的第二道血箭挡住。只是金蛛受惊卸了力,已难以在拖拽住广成金船。   船身开始剧烈晃荡,缓缓下沉。沈元景周身已无半点金意,伸手一拂,那画却纹丝不动,仍旧是不能取下。   他便不留恋,径直飞出,落在甲板上,对深藏红莲之内的老魔道:“道友围魏救赵,端是好手段。”   老魔轻笑一声,也不动手,道:“如若去到舱中,我自然是不敢与道友正面对敌,眼下只能耍些小手段而已,惭愧得紧。”   沈元景抬头往上一看,古神鸠与米明娘陷入血海,一时难以超脱;余英男和邓八姑被铜钟罩在底下,出手越来越急;其余杨达等人,也是略显狼狈。   他说道:“道友一人之力,使得局势天翻地覆,何必谦虚。今日有你在此,此事已不可继续,我便是退上一步又何妨。”   抬手将金蛛与粮船一卷,收到袖中,又猛起飞剑往上一冲,撞在铜钟上,将之顶起万丈之高,直飞入乌云中,荡起一声钟响,破开一个大口子。   雨如银箭也似,随着从阴云中透露的月光斜射下来,融入白雾朦朦与银辉漾漾中,奇光耀彩,丽影浮空,蔚为壮观。   红莲老魔将血蒲团一收,古神鸠与米明娘脱身而出,还要动手,却被沈元景拦住,又将空中余英男和邓八姑召回,朗声道:   “大智和尚,今日之后,无论你躲在星宿海或是峨眉,我总要找上门去,送你至西方极乐。”   他长袖一抖,变作巨大,将已然停手的俞峦、杨达等人一卷,化作一道紫色虹光,径直往北而去。   “轰隆”一声巨响,广成金船往下沉去,瞬间没入江水中,一个巨大的漩涡现在江心,将周遭一切往其中拉扯。   “不好!”齐漱溟连忙催促同门,远远的躲在一边,再回头时,已不见红莲老魔。   哗啦啦雨势更急,千百道雷霆闪落,耀如白昼,将这一段元江,化作雷域,毁天灭地一般,直至金船沉底才肯停歇。 第205章 收获   一行人飞速回了太行山,满厅弟子并俞峦脸上,都不好看,似未此行不得全功,心中不很欢喜。   沈元景坐了片刻,才悠然笑道:“今次行动,算得收获颇丰,你们苦着脸作甚?”   石生立刻抬头,几步就来到他身边,仰起头目光灼灼。其余弟子也是一样,纷纷看来。   沈元景身手摸着石生的头顶,说道:“我还想着这几年来,你长大几岁,稍微成熟一点,不料一听得有好处,就露出本性来。   那时候情况紧急,我只慢上一步,金蛛就要被红莲老魔击杀,致使金船落入江底元磁之中,哪怕我藏身其中,将中枢炼化,无有外力,也绝难从江低脱身,如何能有间隙取宝?”   石生小脸一垮,又问道:“那师父所说收获,如不是法宝,又能是什么?”   沈元景道:“今番所说乃是无形之财富,关乎翌日我等与峨眉对敌之成败。经此一战,实则敌人虚实已经显露,细细研究,能保必胜。   你们也见着了,峨眉传承极正,门下弟子又是不输你等的天才人物,一旦反应过来,自然是功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此次显露出来的力量,与你等敌对,全然不落下风,也算是个警示,省得你们以后骄傲自大,招致灾祸。此其一也。   二来这等情形下,虽峨眉与魔门都有保留,可根底还是显露出来,无论是红莲老魔那血蒲团,还是大智和尚近乎魔道的炼心佛法,都能管中窥豹,得见一斑,下次对敌,也不必畏惧。   况且这二人的身份,很有问题,对魔门和峨眉来说,亦是内患,放纵也不是,杀也不是,有得两家头疼去。”   这样一说,众人脸色倒是缓和一些,只裘芷仙噘嘴说道:“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没点实际的好处么?”   “自然是有。我在里头待了那么长时间,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石生立刻竖起耳朵,沈元景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广成金船的中枢我已经炼化了大半,剩下最后的一点步骤,就靠水磨工夫。已无须非要在船上进行,只隔空施法,持续数年,便能将金船初步掌控。   只再将之拖离元磁之地,就能如这昊天宝鉴、九疑鼎一样,用之无妨。不过此宝威能宏大,还要更进一步炼化,已不是十年八年能够完成,可不定等得了这许多年岁月。”   众人十分惊讶,从未听过说还有隔着万里之遥炼宝这等奇事。   沈元景接着道:“我那《长生诀》道书中记载,广成子得此宝船,嫌弃威力不足,并未带走,想必就是时间不够,不能完全炼化,无法携带至灵空天界。”   弟子们这才振奋,杨达道:“虽已是二次得见,但看那金船出水时候的壮阔模样,依然令人目眩神迷,心悸不已。   由此可知,这金船的确是和师父所说一样,是天下最厉害的一样法宝,其余无可比拟。师父若能炼化,就算峨眉依仗凝碧崖之两仪微尘大阵,想必也不能阻隔。”   沈元景点点头道:“正是此理。数年功夫,我还是等得起。况且今日大智和尚钟音之下,你们大都不能承受,还需磨炼。”   一番话说得七个徒弟都惭愧的低下头去,只石生并不以为意,嘴里嘟嚷道:   “他那钟声一响,我眼前一冒金光,如同看到了老和尚跪在地上,双手捧起这桩法宝,送我面前,求我收下,这叫人如何抵挡?”   沈元景哭笑不得,说道:“好好好,便让你这七个同门,好好修炼,回头逮着老和尚,将那铜钟夺来,送你做个铃铛,如何?”   石生自是满意,锤肩揉腿不提。自杨达以下,也算是愧色稍缓。   余英男道:“此事不难,等小师妹也法力再高一层,我等四个便去将那贼秃截住,叫他尝尝完整诛仙剑阵的厉害。”   “你们几个且先缓缓。”沈元景道:“我留了一点长生真气,今次炼化金船,终于耗尽,以便可着手重整根基,使这一门剑修之道成型。”   余英男等五个俱都大喜,便安心留在府中。沈元景又将昊天宝鉴、九疑鼎、散花檠及前次得来的宙光盘等至宝分发下去,叫他们好生祭炼,以备将来。   过得两年余,沈元景才出关来,将所有弟子召集而来,将一摞道书放在桌上,说道:   “此一卷《清玄真解》,乃是我统合广成道法、纯阳丹经、玄牝大法、身外化身之术与剑修之道,以及多年收揽来的道书,制成我派筑基之法。   非止是便于英男几个修行剑道,其余弟子也要一并习练,将根基转换。只练成后,你们便知好处。来来来,人人都有,一人一本。”   他一一分发,还顺手递了一本给俞峦,似过年分发压岁一样,对方捂嘴直乐,笑过之后,才道:“你这境界还在,法力怎的只剩这么一点,风一吹就能刮跑似的。”   弟子们仔细一看,这才发觉果然如此,沈元景眼下的法力极其弱,似未有筑基一般。众人虽知并无大碍,亦是有些担忧询问。   他道:“我不耐一一渡过天劫,提升境界,才能储蓄法力。便起了偷懒心思,预备要将劫数聚集,一次渡过,直接踏入天仙。此事谋划了许多年,正是收获的时候。”   领着众人来到药园之中,对那两株灵芝道:“出来吧,时候到了!”就见着碧绿光晕荡漾,灵芝慢慢缩回土中,接着钻出来两个白生生的小人,跪在地上,满脸喜悦。   沈元景伸手一指石生,说道:“依照从前计较,事成之后,他便是你们两个师父。”   两个芝人连忙小跑几步,跪在懵懂的石生面前,磕头行礼,嘴里咿咿呀呀的十分激动。   “当年我甫一出世,最先见到你们两个,也是缘分,曾许诺将来成道,便来度化。”沈元景道:“如今过了这二三十年,也终于是时候了。   我以这一身元气,循玄牝大法与身外化身之术,练就两副躯体,将你二人神魂以秘法挪移过来,便能重获新生,如寻常凡人一样修道。”   他取出两个两尺上下、一男一女的小童躯体,放在场中,俱都生得粉雕玉琢,加之身上衣饰,如金童玉女,只是双眼紧闭,看不清神采。   两个小人跳上两具准备好的躯体,盘坐头顶,端端正正的不敢动弹。沈元景伸手一指地面,一根石头柱子破土而出,正是原来装有万载空青的那根。   他放出飞剑,往前一绕,周围落下一圈石屑,露出一抹银色,仿佛在石中跳动。他再一削,一股白气从石眼中嗤的一声喷出,转瞬即灭,石面上现出七个小孔。   此刻石头已经透明,全然可见中间盘着一个银色小牛状的东西,在里面快速转动个不停,拖出一片虚影。   沈元景看准时机,用剑一转,石柱碎成粉末,轰然落下,银光猛往外一窜,却被他早预料到,伸手一抓,捏在手中,跳了几下,便不动弹。摊开手来,是一个银色独角犀牛。   他说道:“此乃东方太乙元精所化的石犀,也是一桩至宝,正好籍此将二人神魂导入,不致有损。”打出一道紫光,落在石犀之中,耗费了一点功夫,将之炼化。   接着驱动石犀飞往两个芝人中间,浮出银、紫交杂的二色光芒,把芝人与两具躯体一起笼罩,嘴里念动咒语。   石生紧张看来,大气都不敢出,就见随着仪式进行,石犀上银光光芒猛然一涨,带动两个芝人身上青光一涌,也跟着大了一圈,浮现出眉眼俱全的一对婴孩神魂。   沈元景一催石犀,紫光跳动,那芝人青色神魂往下一坐,落在底下躯体中。他小心引导其归位,接着伸手往面前一切,斩断了与这两具躯体最后的联系。   那两个小童立刻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乱转,麻利的爬起来,看着双手,嘴里先是发出咿咿呀呀,几声之后,便能吐出“我”、“好”等几个词。   二人头顶两个芝人躯体已变成寻常灵芝模样,沈元景微微张口一吸,化作流光落入腹中,紧闭双眼,就见着身上法光涌动,法力节节升高。   少顷一声震天神雷炸响,都透过法阵传到洞内来了。他睁开双眼,金光闪闪,也不说话,身形一转,就去了洞外。   众人都愣了一下,忽然更大的一声巨响传来,“嗡”的一声过后,四面俱静,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片刻之后,才有哗啦啦如马蹄声起,奔个不停。   俞峦率先往外走,其余人如梦初醒,才明白沈元景是在渡劫,纷纷跟上。一路先有轰隆隆如激浪奔涌,拍击海岸之声传来;尔后是地龙翻身,山崩地裂,似乎整个太行山都要翻转过来。   等众人赶到门口,就见着天光猛然一亮,白得人眼前不能视物,等缓和过来,沈元景已经落在面前,神采收敛,望之与从前并无不同。   他只笑着说了一句:“你们好生修炼,三年之后,直取峨眉。” 第206章 磨砺   峨眉山地处蜀中,云鬘凝翠,鬒黛遥妆,真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故而得名。   凝碧崖乃是此山精华,已是有连绵数日的雪天,今日方清。一袭素裹之下,仍旧随处可见青黛片片,绿意盎然,并杂红花郁郁,风送幽香。   当下天空澹荡,净无纤云,只东北方天际有一片五彩云霞飘来,迥异于飞剑破空和遁光行驶,望之似乎甚是缓慢,实则一晃眼的功夫,就到得面前。   齐漱溟飞升迎上,果是清玄门一行人。早在两年前,对方便送来信函,约定于今日上门“拜会”。这些年来,峨眉也一直为此而做准备。   云彩上头,沈元景与俞峦站在最前,后面三三两两随意相聚着十个弟子,一共十二人前来。   齐漱溟开口道:“当年元江一战之后,我便以为道友会很快前来,等了好几年,才接到传信,定在今朝决战,真是让人候得心里焦急。”   沈元景笑道:“我亦急切,无奈何我这人惯于谋定而后动,不有万全把握,实不敢轻易冒险。”   他往前几步,踏出云彩,越过齐漱溟,到了峨眉山顶半空。但见天高云净,万里澄蓝,太阳远远散落而出的光华,似这漫山遍野的雪一样白,也一样冷。   右有群山矗立,但见合抱不交的松杉桧柏之类大树,俱都身披银妆,山容庄静;左有危崖高耸,崖顶微风细细,吹动点点梅花,明艳幽清。   崖顶有一条瀑布,下流成一小溪,上层已然冰冻,下面却是泉声琤纵,响若鸣佩,闪起千万片金鳞,映日而驰。   无论远近,峰峦林木、泉石花草,纯白一片,上又映微黄之光,纤尘不到,清绝人间。   “这样一番盛景,一战之下,难免毁损,真是可惜。”沈元景叹了口气,又转过身来,说道:“可惜此战不得不行。”   齐漱溟点点头,说道:“真是可惜。”他所叹着,乃是当年峨眉派本有三次降服对方的的机会,都轻易错过。   无论九华山醉仙崖旁,齐灵云、齐金蝉初次撞见;亦或五台斗剑之后,同嵩山二老冲突;还西崆峒取宝,阻拦苦行头陀。   只随意出动几人,领着两仪微尘大阵,将太行山一炼,也不至于落到今日这等地步,叫人打上门来,几如坐以待毙一样。   如今两方矛盾已不可调和。且不提峨眉与清玄门有着许多血海深仇,光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阻道之恨就难消除。   譬若挖走弟子,强取法宝,这都还是其次;阻止峨眉孜孜不倦的追求修复天机,重得天眷,直到青城山一战,彻底将峨眉算计打破,这才最为致命。   眼下就算是峨眉想要封山,让一应弟子顺利飞升都不能够。自长眉真人立派以来,便以气运为根基,以释教宏愿大法,提前支取,得天眷不断,才能短短时间超越昆仑,远迈武当,执正道之牛耳。   只是此法若将来不能一代代的积累外功,慢慢偿清,一旦气运反噬,牵连门中一体上下,无一个能够飞升天阙,得享逍遥。   峨眉眼下正是处在此等窘境当中,非要脱出门派,或是将清玄门打倒,将对方气运拢在自己身上,才能重新获得天眷,延续道统,不令传承枯竭,后继无人堆垒外功。   这便是峨眉这等为气运凝结而成的门派的劣处。如清玄门只是为了传承,无需得天道承认,亦不用借了气运,拿外功偿还,就要逍遥许多。   两人如同老朋友似的,并肩静静看了下方景色一阵,耳听得倦鸟啁啾,飞鸣跳跃于花树之间;眼见远处飘来片片淡云,太阳西垂,天色将暮,这才各自走向对面。   “起阵!”齐漱溟轻喝一声,传及而下,六道光柱,冲天而起,直上天穹,将清玄门一行十二人罩在其中,内里白雾腾腾,烟气迷蒙。   俞峦针锋相对,取出九曲黄河大阵,抛散而下,落到地上,已化成一道银河,繁星点点,如鱼游弋,波光粼粼,似镜面反射霞光。   大阵真如大江大河一样,将峨眉福地全都圈在里头,一座座山岭起伏,宛若江心中明暗礁石。银光流淌,如江水浩浩荡荡,奔涌前行。   两个大阵竖起,玄真子冷着脸出来,又是他与俞峦对阵,只眼下战场搬到了峨眉山,攻守易势,令他十分愤怒和无奈。   也曾提议先下手为强,杀向太行山,只是以凝碧崖为根基的两仪微尘大阵,终究不能移动,光凭借他手中的那一套阵旗,去攻下涵虚仙府,怕不是痴人说梦。   这一动作,凝碧崖上立刻热闹起来,便见这金光、白光各类宝光剑影显露,当头便见一道紫光灼灼的飞剑上到半空,正是久不见面的李英琼。   她朝齐漱溟行了一礼,也不来见过沈元景,板着脸孔说道:“峨眉弟子李英琼,向清玄门下余英男师姐讨教!”   余英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越众而出,说道:“我久知妹妹性子坚强,志向远大,欲要与天下群豪争锋,无奈何造化弄人,不得以入了歧途。   也罢,时至今日,已不必多说,索性成全妹妹一场。我亦久闻天下第一剑紫郢的名头,咱两个远远到一边去,论个高低。”   她一转身,离着峨眉山远远的飞去,眨眼只剩下一个小点。李英琼默不作声,又朝峨眉山下与齐漱溟各行一礼,驾驭飞剑走过一截,又转身拜过沈元景,才追向余英男。   底下凝碧崖上,那半路投来的毕真真撇了撇嘴,冷笑道:“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这等时候只想着自保,寻了借口脱逃而去。”   “住嘴!”齐灵云厉喝道:“你懂什么,英琼妹子这是担忧我们对付不了清玄派的诛仙剑阵,耗费自己平日的交情,叫了余英男离去。   她从来性子高傲,就算你们胡说八道、冷嘲热讽也不肯争辩低头,现下不能堂堂对敌,偏要行这等阴暗勾当,所为者何?   两边都有传道受业之恩,换做谁来,一样是左右为难。况且那余英男更是她生平唯一至交好友,能够不顾这等交情,偏向峨眉,已是对我派情深义重,由得你在此诋毁?”   毕真真脸色通红,低下头去,其余几人如墨凤凰申若兰、女空空吴文琪等,都面有惭色。   诸葛警我出来打圆场,说道:“好了,大敌当前,谁不是为了峨眉着想?齐师妹不要说这等话了。眼下长辈们的争斗咱们插不上手,那清玄弟子却要我们抵挡。   好在余英男被李师妹先行调走,纵然还有上官红补位,毕竟修道年浅,诛仙剑阵威力也要下降三分,已不是那么可怖。   七修剑阵经过师长苦心孤诣修补,已然远远超脱原本威力,我们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值此门派生死存亡的时候,无论大家前番有何矛盾,且放在一边,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一捱此劫过后,乌云散尽,天光大亮,便是我等重新纵横驰骋的时候。”   他这一番话总算将方才低落下去的士气重新激起,便是毕真真也想道:“就算我是半路入门,一样心向峨眉,也不是只齐灵云这掌教女儿才能出力。”   当下诸葛警我、岳雯、齐灵云、齐霞儿、墨凤凰申若兰、女神童朱文、白侠孙南七个出列,往半空一落,手执飞剑化作鸡、龙、蛇、蟾、龟、玉免、蜈蚣模样,金光灼灼,透过白雾银辉,直冲上天。   此时夕阳尚且未有落山,北极方位便现出七颗明亮的星辰,光耀大千,所发光芒竟然还要强过太阳,将空中一缕微云映得似乎薄如蝉翼的轻纱。   米明娘即刻领着上官红、邓八姑与古神鸠,手执黄、红、白、灰四柄飞剑,落在峨眉七修剑阵四方,将剑一震,杀气腾腾,剑意宛若实质,刺得诸葛警我等肌肤隐隐如针扎。   他忙举起天啸金鸡剑,上应天权,遥发星光,直直攻往南面上官红处。其余六人也跟着催动飞剑,引来北斗星光,齐齐冲着南面而去。   饶是上官红好脾气,脸上也泛起寒霜,冷哼一声,并不说话,只将乾天火灵剑一催,一道艳艳红光往前一扑,行出一截,砰的散开成漫天烟火似的,将一应攻击都拢在其中,焰头一撩,星光尽被烧灭。   这火并不停歇,循着峨眉七人剑气反往前追击。诸葛警我一震手中天啸剑,运足了剑气往前一刺,嗤的一声,才行将抵消,不由得脸色一变。   此火并非有形,全是对方剑气所发,拟态而成,威力竟与真正天火劫火,毫无二致,由此可见上官红的境界法力,也不逊色余英男多少。   米明娘三人同样震剑攻去,黄沙漫漫,寒霜凛凛,其中幽幽浮光,若隐若现,更是令人难防。只与七修剑阵硬撼一记,清玄四人无事,峨眉七人却都不由自主晃了一晃。   诸葛警我叹了口气,喝道:“敌人阵法厉害,左辅右弼,也入阵吧。”   一旁闪出阮征、申屠宏,手执长眉真人从连山宝库取来的天慧剑、乙光剑,入到阵中。七修剑阵立刻一变,呈北斗七星形状,并含隐星二枚。   经此一变化,威力果然是增长了十倍不止,才叫峨眉众人站稳脚跟,能与清玄门诛仙剑阵对敌。   这边打的热闹,其余弟子也未有闲着,早有动手,寻了敌人厮杀。峨眉弟子人数众多,清玄弟子却手段高强、法宝精奇。   如石生一人,与齐金蝉境界总是相仿,却能以一敌五,操控手中法宝翻飞,除后者霹雳鸳鸯双剑外,还能将玄龟殿易家双矮、易静侄儿易鼎和易震,南海双童甄艮和甄兑尽数圈在里头。   至于司徒平,头顶兜率紫青火,手执一柄星奔剑,能将峨眉除却齐漱溟夫妇和玄真子外,最厉害的屠龙师太、餐霞大师敌住,还游刃有余。   后来优昙神尼弟子素因大师加入进来,依旧是不紧不慢,沉着应对,也不落下风。裘芷仙看得美目神采连闪,叹道:   “我本以为师父先前所传三种道法里头,以龙虎金丹秘法最弱,不意师兄练成之后,无论境界还是斗法之能,竟全是门中第一。看来师父从前常说道在人不在法,颇为有理。”   一旁杨达笑道:“你入门的晚,自然不知。当年师父收取了三朵兜率火,一朵放在那丹炉,一朵与万古灯油一起置于灯上,一朵予了二师弟。   众人皆修剑道,惟有他仍旧以龙虎金丹秘法为念,把一颗金丹,日夜用兜率火灼烧,如同炼丹一样,是一点杂质也没有。   如此痛苦都忍受得了,连师父也说他是修道的真种子,将来成就不在英男师妹之下,或能超过吕祖,当为门中之冠。”   裘芷仙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回想炼丹诀窍种种,其中千百道烈火淬炼的疼痛且不说,光是一关一关的劫难,稍有不慎,就要落得个丹毁药散,便知凶险万分。   杨达接着说道:“我知师妹因龙虎金丹秘法威力稍弱,有意转习玄牝大法,这自无不可。可师妹可曾想过,玄牝真君都是师父手下败将,你欲求无上法,何必不直接习练师父《剑道真解》?”   裘芷仙呐呐道:“我资质驽钝,恐学不会此道。况且剑修之法又与我相性不合,勉强习来,也是照猫画虎,不伦不类。”   杨达摇摇头道:“师妹谬矣。我派又称清玄剑派,半数弟子并不学剑,是否名不符实?非也!夫剑道者,有有形之剑,有无形之剑。   有形之剑者,金铁为质,水火乃炼,行则艳艳红光,动则森森寒气。斩邪魔,斗天劫,破苍穹,行人间正道,解天下不平之事,得一世逍遥,好不快哉!”   无形之剑者,心为锋,性为腊,行为锷,时时淬炼,刻刻打磨,战战兢兢,一夕不敢或忘。包以太极阴阳,裹以五行八卦,无论道法、神通、刀兵、法宝,俱在其中。   此剑若成,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近则共世间英豪争一时之雄,远则与天地论春秋。”   裘芷仙听得心神激荡,亦知大师兄语中之意,默默不能做声。   “我师与长眉真人决然不同,无论资质如何、内门外门,只拜在门下,便可从嫡传大法中任意选取一门,毫无保留。是以师妹无论学哪一门道法,实则放到修行界,都的绝顶的传承。”   杨达叹口气道:“越是高明的道法,于心性要求,更是严苛。师父以剑修之道为基石,作出《清玄真解》,便是要我们都能够百折不挠、一往无前。   尤以你更要奋发,谁叫你在我们兄弟姐妹十个之中,生平最是顺平。无司徒、英男少小无亲之厄;无风子、上官饱受欺凌之痛;无明娘、石生历经寂寞之苦;无八姑、鸠兄困顿穷途之劫。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非是不经大难不能成就,而是自古生而神明、出类拔萃者极少,懵懂无知、浑浑沌沌者广大。凡人有一磨难,才能得一份智慧。”   他抬手一挥,一道剑气打出,飞往凝碧崖下,将一株梅花削落,又往回一卷,落在手中,递与裘芷仙,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我也落后于众同门,当与师妹共勉!” 第207章 结束   杨达说完话,身上清光大涨,冲到峨眉阵前,大喝道:“清玄门下首徒杨达在此,谁敢前来一战!”呼喝声如雷霆震震,响彻全场,传出两座大阵之外,在群山之间久久回荡。   裘芷仙怔怔看去,平素这位大师兄虽称不上温文尔雅,也是一副好脾气,甚至略显内敛,此刻却是须发皆张,似门上张飞尉迟,面露雷霆,凛凛生威。   底下峨眉三代弟子,厉害的都被选在了七修剑阵中,以应对诛仙剑阵,其余皆碌碌之辈,放在小门小派或是天才,面对清玄弟子,难堪敌手。   坎离真人许元通、风火道人吴元智这两个峨眉长老正要动作,却有一旁妙一夫人荀兰英伸手挡住,说道:   “二位师弟,这人是清玄首徒,道法高深不说,法宝定也不凡,恐你两个难以应付。不若另遣旁人出战,便是不能胜,也不至落败。”   两人听了心中疑惑,照着原本计划,几位厉害的人物要应付沈元景,似乎无人能够出战。却见荀兰英转身开口道:   “周淳、周轻云两位师侄,杨达与你等乃是旧交,当此大战下,不可留情,你们何不效法英琼,与此人做一个了结?”   周淳与周轻云父女俱是一愣,脸上露出苦涩笑容,领命而去。只座下众人纷纷诧异,心中叹道:   “掌教夫人平素在门中最是热情和蔼、心地善良,不意大敌当前,重压之下,也不得不狠心用这等不光明的手段,真是难为她了。”   杨达见来者乃是结义兄弟和侄女,气得发笑,说道:“峨眉派不愧是名门正道、玄门之首,这等手段,就算我派再传承三十代,也学之不会。”   周淳与周轻云境界倒是不弱,法力也算得浑厚,只是手上飞剑、法宝略显寒碜。只因峨眉派几座既定仙府,都叫沈元景夺取,法宝自是少了许多。   且这二人一个的师父白谷逸最早遭劫,无有依靠;一个预备为青索剑的主人,门中不欲使之分心,只传授了剑术,别无他物。   还是前些年已知青索剑收回无望,才将凝碧崖中法宝草草分了一些,无奈何僧多粥少,照样是分配不过来。   周淳并不说话,当先一剑飞过去。这许多年来,境况各异,两人之间确实有那一点结义之情,但对方过得顺遂,春风得意,自是不忘;可他修道艰难,所处尴尬,早已不念。   且他师父白谷逸又是清玄门下杀死,非止是大师兄岳雯冷眼相待,便是峨眉同门,亦然言语不谐,令他早把对沈元景的一腔感激,化成无边恨意。   周淳又不类李宁一样,时时记挂沈元景的救命传道之恩,让李英琼牢记恩情,是以周轻云对沈元景毫无感激,眼见得父亲出剑狠辣,也不迟疑。   况且她从小长在餐霞大师门下,接触都是峨眉同辈,天然就和清玄门不亲近,后来更见父亲因清玄门苦闷,所谓大伯、二伯,也不过如此。   杨达叹了口气,只能抖手发出清光,重如山岳,将义弟父女二人压在里头,终究下不得狠手,被牵制了半数心神。   商风子与裘芷仙对视一眼,前者便要出手替换杨达,此刻峨眉佟元奇、许元通与吴元智三个长辈,并七星手施林、神眼邱林、铁沙弥悟修、黑孩儿尉迟火等三代弟子,齐齐上前。   太乙五烟罗立刻化作一朵云彩,顶在两人头顶;脚下绿云仙席漂浮,任凭百般兵器落来,都不得寸进。   商风子和裘芷仙也知胜负并不在他两个,只老老实实守住自身,不弄出意外拖累师父及同门救援,便算是大功一件。   是以他们虽有前古金戈并青蛇剑这等利器,也只斩断进到前头的几柄飞剑,从不轻举妄动,意图伤敌。   ……   “小辈们都已动作,我们也不必耽搁。”沈元景飞出两仪微尘大阵之外,将九天元阳剑丸落在手中,一抖分成四柄飞剑,落在四方,笑道:“齐道友,还不请了大智和尚出来,早早了结此事。”   他这一战,才是此次斗剑最为关键的一环。两方都不会留手,胜便全胜,败亦惨败,只怕躲回涵虚仙府,也要被人逼着飞升。   峨眉更是无有回旋余地,齐漱溟格外谨慎,站在阵外,等大智禅师、荀兰英及白谷逸之妻凌雪鸿转世之身杨瑾来此,才肯入阵。   沈元景眉头一皱,另外两人有些出乎意料,他一震四剑,各发一道剑气,往下削落,几人头顶各出一宝,将之抵挡。   齐漱溟有灵翠峰,大智禅师有古钟,荀兰英顶上是一尊古鼎,杨瑾拿出的是一串佛珠,有十八粒,龙眼般大小,乌黑油亮。   沈元景曾听李宁说起,此珠名为牟尼珠,又名定珠,是白眉禅师降魔至宝,却叫芬陀神尼讨了去,原来却是送予了杨瑾。   荀兰英头顶上那古鼎,乃是大禹治水所用之宝鼎,神妙至极。其质非金非玉,大有二尺,色如紫霞,光华闪闪。鼎上所铸,包罗万象,雷雨风云,山林沼泽,以及龙蛇豹豸,魑魅魍魉之形,无不毕具。   沈元景也不指望一击便能打垮四人,方才试探,那杨瑾虽然找回了前世境界法力,可较之其余三人,自然是差了不少。   倒是荀兰英不声不响,从不出面,竟也差不了齐漱溟许多。难怪几番大战,峨眉倾巢而出,也要留她在凝碧崖镇守。   第二轮剑光又至,甫一落到四人头上,四人一样驱使法宝接了下来,只大智禅师纹丝不动,其余三人头顶法宝都是一阵晃荡,齐齐色变。   齐漱溟暗中与其他三人传音道:“怎地不过几年,这妖孽的法力变得如此浑厚,似乎不输神僧多少!”   大智神僧顿开慧眼,仔细瞧了一瞧,沉声道:“原来清玄道友已经是驻世天仙,只待机缘一到,便可飞升而去。”   齐漱溟这才反应过来,脸上不惊反喜。沈元景笑道:“齐道友某非是想逼得立地我飞升?当年我如此对付天蒙,岂会没有防备。此行不灭你峨眉,怎会愿意离开。”   “原来道友是如大智神僧一样,立下了誓言。”荀兰英接口问道:“道友便真有这个把握,不怕誓言反噬之下,堕入魔道么?”   沈元景笑了一笑,饱含深意的看了大智禅师一眼,说道:“殷鉴不远,我怎会如此糊涂?我向来便是要重将天机打碎,还众生自由,怎会事到临头,改弦易张,反求天道?   以我如今神通法力,早就超出此方世界极限,想走便走,要留就留,谁能阻拦,谁能逼迫?”   这话倒是霸气十足,配合他不断催发的诛仙剑气,落在四人头顶,竟叫峨眉这一众人不能反驳。   杨瑾道行最弱,轻喝一声,头顶牟尼珠光彩往外一扩,现出十八团慧光,宝相明辉,朗若日星,径直往北面飞剑攻去。   只一落在剑前,与剑气相接,如坠乌云之中,噼里啪啦的火光四溅,霹雳阵阵。法宝厉害,也能稍稍绊住此剑,令大阵停上半分。   趁此机会,荀兰英一催禹鼎,霞光万道,怪声大作。鼎上所刻魑魅魍魉,鱼龙蛇鬼,山精水怪之类,从霞光中脱身而出,一时怪影飞翔,如狂潮惊飞,能大能小,随时变形,猛恶非凡。   整个大阵都叫此等妖物占据,黑雾腾腾,遮天蔽日;呼啸怪叫如波涛汹涌、山崩地裂。沈元景伸手一指北面飞剑,发一剑气,将牟尼珠慧光逐走,又往下一卷,大半黑雾怪兽都被横扫。   大智禅师“咄”的一声,铜钟从头顶飞起,越来越高,变得如峨眉上一样大小,往下罩来,连同两仪微尘大阵与九曲黄河大阵都在其中。   沈元景大笑一声道:“老和尚心倒是大,不过你连我这小小阵法都攻不破,还敢分心?”   四剑一震,阵中凭空生出一团紫光,一分为二,一道散成无数剑气,冲着阵中四人攻去;令一道直直往上,撞在铜钟里头。   “咚”的一声,铜钟巨响,声波一阵阵的往外荡去,肉眼可见虚空都起了涟漪,落到远方,山岭似受了惊吓,一阵抖动,积雪簌簌而落。   地龙也翻了个身,整座山脉一阵摇晃,巨石滚滚而下,林鸟惊飞,群兽奔腾,恍然如末日将至。   铜钟即刻缩小,落回诛仙剑阵之中。大智禅师翻转过来一看,内壁已有一道极深的划痕,不禁脸上阴云密布,冷哼一声,又将之抛出。   这次倒是并未变得多大,只将将落在阵法上,垂下道道佛光,把四人护在当中。虽沈元景剑气又利又重,不过还能够招架一时三刻。   齐漱溟暗自传音道:“此阵急切之间也破不得。我等又不能走,否则清玄子催动剑阵,无论将随罩住,任谁一人也不能抵挡。请禅师坚持片刻,待我收拾了俞峦,再来帮衬。”   他先放出金光烈火剑,化作蛟龙,来往穿梭,一路将诛仙剑气扫开;另外驱动灵翠峰,落在两仪微尘大阵上头,碧光垂落,直直坠入凝碧崖中。   凝碧崖轰的一下,腾起无穷金光、碧光,交织成网,冲天而起,附着在微尘大阵上,白雾立刻似脱缰之马,来回冲刷。   银辉尽被排挤,九曲黄河似被人捉住头尾,不停抖动,里头星光乱跳,相互碰撞不休。俞峦使出全力维持,仍觉不能操控。   其余落在阵中的清玄弟子,身躯如绑巨石,不由自主往下弯了一弯,连太乙五烟罗也若浸水的棉花,往下坠沉。   杨达一个不慎,叫周淳父女脱身而出,忙再催玄阴简,重新将之圈住;石生也把各种法宝一收,放出灵峤玉虎和如意水烟罗,先护住自身。   峨眉准备了许久,连压箱底的法术都用了出来,岂止这点威能。玄真子驱动大阵,白雾再一刷,将满身法宝的石生打了个跟头,齐金蝉等人立刻飞剑攻上,叫他手忙脚乱。   裘芷仙眼前一花,陷入白茫茫一片,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不知身在何处,顾不得其他,忙开口道:“商师兄小心,我眼下先自保了。”   声音传入雾中,不知归往何处。她依照来前商议的对策,将太乙五烟罗往周身一裹,护住自身,立刻就有几个法宝攻击落在身上,差之毫厘。   商风子早用绿云仙席护身,更用太古金戈在周身一旋,竟也斩断一柄偷袭而来的飞剑;杨达也是立刻失去了眼前周淳父女的踪迹,心里又生警觉,催动遁形符一闪,原地轰的一声,炸响太乙神雷。   司徒平周遭忽然一黑,如坠无边暗狱,非止是眼不能视物,连法力探出,亦然无用。屠龙师太之屠龙刀、餐霞大师之虹霓剑、素因大师之离合神光,齐齐打来。   却见他头顶紫青兜率火一闪,分出三朵,各自挡住,并指挥星奔剑,来回冲杀,似全然不受此影响。   素因大师叹息一声道:“原来道友练就心眼,心念之下,诸物无所隐形。此神通非天仙境界不能有,道友能够提前练成,真叫人佩服。”   餐霞大师最知对方底细,出身不好,童年坎坷,不意能有今日这般成就,闻言心底骇然。   俞峦乃是主持九曲黄河大阵之人,所受压力最大,便是用出了浑身解数,也不能挽回颓势,大阵动荡,已全然不受她控制,崩溃在即。   沈元景轻轻一笑,说道:“原来此阵根基在凝碧崖,与灵翠峰叠加,还有这般通天本领。”   他取出一座宫殿,通体紫色,有九十九层高,重重叠叠,极为繁复,往下一抛,落在九曲黄河大阵中,波涛顿消,星辰皆定,银辉流转,排开白雾,反往凝碧崖上一卷。   轰隆隆一声,此崖一阵抖动,摇摇晃晃,似要被拔出峨眉山一般。   玄真子面现惊骇,忙调动两仪微尘大阵全部威力,抵住对方阵势攻击。白雾又与银辉相持,一时难分高下,清玄弟子便得解脱。   “原来是紫云宫。”齐漱溟紧紧盯着紫色宫殿,叹道:“果然道友是早有预谋,竟将这一座仙宫练成了法宝,并与九曲黄河阵相融,想必就是针对我这灵翠峰与两仪微尘大阵而来。”   有此宝与此阵,就算峨眉派想要关起门来做缩头乌龟,也是不能。他又长叹一声,转过头来,对大智禅师说道:“今日有他无我,请神僧做法。”   大智禅师一点额头,身后现出一个光圈,里头浮现七宝金幢,落了下来,但见宝气精光上烛霄汉,精芒射目,不可逼视。   宝幢共有七层,四边璎珞垂珠,宝圈、朱轮、钵盂、金钟、慧剑、梵铃、宝镜降魔七宝各据一层,七色光华,融会成一幢彩霞,庄严雄丽,气象万千。   大智禅师一跃落在金幢顶上,跌伽而坐,口中诵道:“若有闻者闻已信受,能信如来是常住法,如是之人甚为希有如优昙花。我涅槃后若有得闻如是大乘微妙经典生信敬心,当知是等于未来世百千亿劫不堕恶道……   是大涅槃。亦复如是,若有众生一经耳者却后七劫不堕恶道。若有书写读诵解说思惟其义,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净见佛性……”   他身躯由内而外,腾出一片火焰,红中带黑,将自己包裹在内,僧袍、肌肤先后化成飞灰。以身为薪柴,喂养此火,火势越高,黑色愈淡。   直至躯体尽数燃尽化成一颗金闪闪、圆坨坨的舍利子,黑色也尽数消失,仍有梵音阵阵,呢喃声不绝于耳。   这七宝金幢顶上,本有一个十色宝光的镇幢舍利,可让此宝随意发挥无上妙用。只是舍利已飞返西方,此宝凭空少了三成威能。   大智禅师因度化沈元景的宏愿不果,受了天道反噬,魔从心起,不可隔绝。便身入涅槃,将魔性烧空,更化出一枚舍利子,补全此幢。   舍利子一落在七宝金幢顶上,顿起金霞万道,彩焰千重,通体祥辉闪闪。每层祥光中,各射出一片极强烈耀眼的精芒光气,往上下四处交织射去,再自动地徐徐转了一转。   一股极猛烈的大力,带着一种极奇异而又沉闷的巨震,狂涌而出。诛仙剑阵受此巨力震撼,四剑已是一齐晃动,摇摇欲崩。   齐漱溟等脸上露出喜色,正要加紧一步,将此阵破除,却见沈元景长啸一声,将身形一晃,头顶冲出一朵五色云彩,里头生出金、紫、青三朵莲花,各有一人盘坐在上。   只见金莲上落下一人,守住东方,道:“清玄道兄,金玄道人前来助你一臂之力!”一震飞剑,顿将此方稳固。   紫莲上同样下来一人,定住南方飞剑,道:“清玄道兄,紫玄道人来佐你共伏峨眉妖孽!”   那北方也有青莲飞身而下之人镇压,道:“清玄道兄,青玄道人来辅你共破此山也!”   加上沈元景一袭白衣,于西方主持。四人同声开气,大喝一声,齐齐震动飞剑,剑气往前一激,冲破七宝金幢精芒光气,猛烈搅动。   虚空破碎,天地元气尽数被打散成地水火风,翻腾激荡,宛如海啸天崩,轰轰怒鸣,重回开天辟地之时。   无论千年铜钟还是牟尼珠,俱都宝光破碎,不能支撑。齐漱溟伸手一指,七宝金幢落在三人头顶,金霞垂落,将三人罩在里头。   杨瑾眼见这剑气似雨,打得金霞一摇一摆,似随时可能洞穿,心里骇然,脱口而出道:“这是什么道法?”   却见荀兰英不紧不慢收回禹鼎,仰头往外看,如赏雨景,悠然道:“这原本是他化自在天子的身外化身之法,不过清玄道君推陈出新,更上了一层。   这每一具化身纯以气相生,并具原身一般法力神通,思维不一,行动无二,和真人并无区别,只一具化身在,便等同原身也在,永恒不死。   真君端是天纵奇才,我本以为那身外化身的法子已推演到了极致,只能另辟蹊径,不料还有这样一条出路,真叫人佩服万分。   念及过往种种,一干算计全教他破坏,不能成功,怎令人不生出‘既生邓,何生沈’之感慨?”   杨瑾闻言脸色大变,往边上一躲,看了过去,见得荀兰英脸色肃穆,真有敬佩,全然不是平素接触模样,不由得心中一慌,忙看向齐漱溟。   沈元景轻笑一声道:“果然是他化自在道友,隐藏的如此之深,真叫人难以预料。我这一门道法,的确是从你传授的身外化身之法中演化而出,唤做‘一气化三清’。   只是你到了如今,竟还不肯飞升,重将大法演化成另外一条道路,我不知是敬佩,还是遗憾。”   荀兰英脸上带笑,并不作答。杨瑾见齐漱溟面无表情,心中更慌,欲要逃离,却也不能,只得后退两步,紧握牟尼珠。   齐漱溟却不理会,反朝着半空喊道:“苦行师兄,峨眉已是生死存亡时刻,还请速速出手相助!”   虚空之中现出一朵红莲,上面坐着一个男子,并无红雾遮掩,身着红衣红发,面容却是早就化身天地,黏合天机的苦行头陀模样。   众人齐齐惊叫出声,他却不理会,将身一摇,落在诛仙剑阵里头,抬手一抖,从袖中落出一个血红蒲团,晃眼变得巨大,从中弥漫出丝丝血气,很快聚拢成雾,从中冲出天龙八部,各逞兵刃,挡住剑气。   齐漱溟皱起眉头,说道:“师兄,这七宝金幢还能维持,你可去往两仪大阵之中,将清玄门下尽数擒杀,如此危难可解。”   苦行头陀摇摇头道:“我前番本要入灭,得沈道友相助,才侥幸留存一丝神魂,突入红莲老魔识海之中,几番争斗,将他降服,反客为主。   是以沈道友对我有再生之德,本不能对他出手。如今籍由红莲老魔与他的一番因果纠缠,前来相抗,已是十分勉强。   若不管不顾,又对清玄门下弟子生出恶意,只此心一起,禅定不住,红莲老魔便要重新翻过身来,将我镇压。此身躯一旦入魔,兼得两家之长,绝不下于邓隐师叔手段。”   齐漱溟无可奈何,只得点点头。苦行头陀又一转身,对荀兰英说道:“我从老魔识海中脱身而出,得他记忆,知晓了邓师叔脱困之事。   原本还想你何时转了性子,能忍住不报仇。原以为你是得了《血神经》善册或是另辟蹊径,预备擒你回来探究,却又听到你进攻凝碧崖,送死的消息。   本以事情已经了结,却想不到邓师叔手段高明若斯,假死脱身。不过但看荀师妹这等模样,想必你是准备了很久,才将她练成化身吧?”   荀兰英摇摇头,轻描淡写的说道:“若真是魔意浸染、鸠占鹊巢,以长眉师兄任寿的道行,如何察觉不了?”   齐漱溟大惊失色,伸手指来,说道:“你、莫非你?”   “果然齐师侄是猜想不到。”荀兰英点头道:“我知你早就有所怀疑,不过料想你也猜不到我是真身转世而来。任师兄身负天运,盖压四方,正面冲突,我自然是敌不过。   他若是走沈道友这样的路数,立下门派只为传承,我也毫无办法。偏生他从我口中得知万古大劫的只言片语,心神震动之下,竟以气运凝结门派,妄图扭转乾坤。   不得不承认任寿师兄真是广成子以降,最为杰出的人物。依他多方算计与准备,寻到齐道友这等天眷之人延续道统,再往下三英二云光大门楣,倘若不是出现陈教主这等意外,还真有可能成功。   只是我苦心孤诣谋划,怎可无动于衷。齐道友得天道看护,我动不得,身边之人可不一定。是以我耗费数辈子转劫,终于成功潜伏到了道友面前,并借你天眷,得一云一金。”   她这些话并不掩饰,不知什么时候,各方都停止了争斗,齐齐看来,那齐灵云、齐霞儿与齐金蝉都是脸色刷白,心内纷乱如麻。   “唉!”荀兰英叹息一声,说道:“我这般深谋远虑,无奈何神通不敌天数,又有沈道友横空出世,不知坏了我多少好事。   否则任寿师兄辛苦经营许多年的峨眉派,全数要为我做嫁衣。介时这天下群雄都要束手,任凭我以魔意浸染,不过百年,便能叫道消魔长,更甚魔祖伟业。”   此时众皆噤声,不敢高声言语,唯恐惊了天上之人。玄真子气得须发皆张,仍旧是有克制,只看向齐漱溟,等他拿主意。   齐漱溟深吸一口气,冲着荀兰英一礼,说道:“邓师叔,无论你有何谋算,总要峨眉存在才行。今日我们暂且抛开恩怨,共同御敌,其余容后再来计较何如?”   “果然是气量恢弘,一代之人杰也,可惜。”荀兰英点点头,笑道:“我虽前番一败涂地,不过眼下又有一线生机,也愿意做最后一搏。”   她将禹鼎倒转,罩定杨瑾一吸,落在鼎中,往外一抛,飞入两仪微尘阵中,喝道:“去外面帮忙。”   魑魅魍魉,鱼龙蛇鬼,山精水怪之类,又从鼎身飞出,凶狠扑向杨达。他忙将玄阴简一番,月华挥洒而出,将之尽数拒在外头。   杨瑾从禹鼎中飞出,稳定一下心神,将一串牟尼珠打出,慧光一闪,将月辉挤压得几近于无,接着仗剑杀去。   眼见怪兽扑倒眼前,杨达冷哼一声,说道:“偏你们有法宝么?”   他取出九疑鼎,化作两尺大小,一拍鼎身,轰的一声,飞起千百道五色烟云,簇拥着无数大小长短光华,哗哗如流水,无论怪兽、慧光,皆受牵引,投入鼎中。   那禹鼎也摇晃不定,欲要飞往,荀兰英忙暗中作法稳固。沈元景及化身立刻催动诛仙剑阵,四剑齐震,剑气澎湃,将阵内搅得一片混沌,连那八部天龙也被冲得尽数陨落,只七宝金幢之下,还能维持。   荀兰英闷哼一声,禹鼎与之断了联系,倏然投入九疑鼎中。杨瑾失了牟尼珠,又见同伴法宝也不能奏效,忙一转身,就要离去。   杨达笑道:“此宝既出,怎能让你脱逃?”将九疑鼎一转,一道五彩烟气往前一扑,径之裹在里头,正要挣扎,他抖手一个神雷,轰然落下。   杨瑾惨叫一声,身躯化作粉末,神魂甫一露头,就被吸入鼎中,受里头宝光一磨,便自消散。   玄真子欲要救援,无奈何被俞峦死死拖住,动弹不得。周淳与周轻云父女二人看得一抖,情不自禁停了手。   杨达也不理会二人,举鼎罩定另一边,将屠龙师太定住;司徒平取出昊天宝鉴,射出一道清光,把素因师太圈在其中,以星奔剑拦住虹霓剑,屈指一弹,头顶兜率火现在指头上,穿梭虚空,落在餐霞大师身上。   此火乃是天府奇珍,能焚万物,并灭杀神魂。餐霞大师一声不能吭,嘭的一下化为乌有,神魂俱灭。   周轻云看得瞠目欲裂,仗剑杀去,周淳都拉之不住。杨达叹了口气,用九疑鼎一卷,收在其中,宝光一搓,躯体成灰,只两道神魂脱出鼎中,飞天而去,眨眼不见。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苦行头陀略略抬头,说道:“一应罪业,都有我来承受吧。”   动用法力,将血蒲团送出了诛仙阵外,落在峨眉山上半空,望前一卷,把杨达与司徒平兜在其中,八部天龙汹涌而至。   荀兰英高声道:“正是此时!”便听玄真子大喝一声,全力定住九曲黄河大阵。   骤然从东方斜刺入一道火红的飞剑,焰光腾腾,连穿两道大阵,势不可挡,遥遥锁定石生,直直落下。   此剑惊天动地,非道行极高与至宝不能防御,眼见石生岌岌可危。米明娘四人率先动作,就要撤剑回援。   诸葛警我等人拼了全力,催动七修剑阵,北极七星并左辅右弼,光芒大盛,从天空投下星光,落入阵中,将米明娘等人困在阵中脱不出身。   商风子和裘芷仙正要救援,其余峨眉众人发疯一般,将两人团团围住,各类法宝飞剑、神雷神光,劈头盖脸袭来。   齐金蝉与另外四人,也顾不得防御,同样把全部法宝都打了出去,将石生身前的一应法宝全都拦截。   沈元景方要有所动作,就见着苦行头陀双眸露出红光,越来越盛,额头青筋暴跳如蚯蚓,脸孔抖动不已。他催动红莲,飞出七宝金幢霞光外,口中开始念道:   “……所作罪障,今皆忏悔。今诸佛世尊,当证知我,当忆念我……及无上智,所有善根。一切合集,校计筹量,皆悉回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一旦此人入魔,将有大患。沈元景冷哼一声,催动诛仙剑气,直扑而下。东方位的金玄道人又往外一动,就要去往两仪微尘大阵里头救援。   却见齐漱溟轻喝一声,七宝金幢华彩大作,梵音四起,震得整个诛仙剑阵猛烈摇动。荀兰英将手一摊,显出一枚青滴滴的剑丸,倏然飞出,斩东面的金玄道人。   道人立刻回返,一震飞剑截住,叹口气道:“邓道友果然是不肯吃亏。我用你身外化身之法,练出这一门‘一气化三清’,把你困住;你便使我剑修之道,将青索剑练成剑丸,将我拦截。”   荀兰英豪迈大笑道:“自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柄南明离火剑,一样是道友赠予,如今还不是要斩了你最心爱的徒弟?”   射向石生的那道红光,显露了身形,正是南明离火剑,由一小童驾驭,料想是齐漱溟另一世的儿子李洪。剑意决绝,凶威凛凛,无可躲避。   只石生一死,其余人便能腾出手来,与李洪一起围攻其他清玄弟子,之后再各个击破。   眼见情况危急,石生脸上不见惧色,嘟囔道:“偏你们有法宝么?”头顶骤然现出一盏明灯,上头火焰紫青色,光晕成圈,往外一扩。   先是触及对面五人,只齐金蝉飞剑神异,自动护主,逃得一命,其余四人一声不吭,躯体连同神魂,一起烧作飞灰。   南明离火剑落在光圈之上,也是瞬间停住。李洪催发神火,往前一涌,却又如何能够敌过散花檠、万古灯油助力的紫青兜率火?   火光反是一盛,往外烧去,迫得李洪携南明离火剑离开;再往外一卷,如许元通等围攻商风子、裘芷仙的几人落在其中,顷刻殒命。   “那散花檠也是你们所赠,正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元景大笑一声,头顶碧光一闪,飞出一个大手,往前一捉,将青索剑拿在掌心。   “玄牝珠?”荀兰英摇头笑了笑,停住飞剑不再动作,说道:“终究还是差了道友一着。”这玄牝大法一样是她化身教授对方,算是自食其果。   诛仙阵内再无阻挡,眼见得苦行头陀停了禅音,双眼全做血红,容颜已经更易,正要开口,铺天盖地的诛仙剑气洒落下来,只来得及惨叫一声,化作灰灰去。   如此双方一切后手,已尽数用完。沈元景将齐漱溟与荀兰英牢牢禁锢在诛仙剑阵之中;俞峦催动九曲黄河大阵,牵扯住两仪微尘阵,双方都不动弹。   眼见大势将去,毕真真趁着同伴还在奋力对敌,转身就走。裘芷仙取出一宝,正是易静留下的宙光盘,催动子午神光,往前一射,将此女射杀。   血蒲团失了主持之人,杨达和司徒平很快脱身而出,九疑鼎并昊天宝鉴联手,纵横无敌,将屠龙师太、素因大师并佟元奇等峨眉长老尽数杀死。   杨达转动九疑鼎,将剩余一些峨眉弟子尽数收在其中,再与司徒平五人,赶往援助米明娘四个,将诸葛警我九人里外围住。   齐漱溟见得大势已去,仰天长叹一声,将七宝金幢收起,说道:“峨眉二代弟子,除却玄真子师兄与我们两个,已尽死在道友门下。   如苦行师兄所言,一应罪责,皆在我等之身。待我等亡故后,道友可否放过这些小辈?”   沈元景轻轻一笑,也不催发剑阵,只问道:“峨眉可是认输?”   齐漱溟道:“自是认输。”   沈元景又道:“那天机眷顾,可是还要?”   齐漱溟道:“从今以后,峨眉不再以气运立基,不求天眷,不求外功,只为传承。”   轰隆的一声,乌云立至,遮蔽月星之光,黑夜沉沉。   齐漱溟、玄真子并荀兰英,这峨眉仅有的三个长老,头上染霜,脸上尽起褶皱,一个瞬间,苍老了百多岁。   沈元景接着道:“我若伐天,峨眉如何?”   齐漱溟痛苦的闭上眼睛,声音苍老,说道:“与峨眉何干!”   所有人心中都响起微弱的“咔嚓”声,齐漱溟还是峨眉掌教,此言一出,等若否定苦行头陀前番作为,致使他一番辛苦尽化流水,天机重新破碎。   乌云更往下压,几乎到人头顶。轰隆隆的一声雷响,四野震荡,空中电光张牙舞爪。狂风骤起,吹得漫山遍野的雪花倒卷而飞。   哗啦啦大雨倾盆,从天上倾倒而下,半空便凝结成了巨大的冰团,砸落下来,直如巨石,摧枝断木,崩石走沙。   远处红白二光落到跟前,余英男喜悦的道:“师父,我们胜了么?”李英琼默默不语。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我们胜了。”他一挥手,四剑并三个分身,化作流光返回,又取了红莲与那一个铜钟,招过石生,说道:   “你那几个师兄师姐都不可靠,这一件铃铛还要我亲自动手取来,终究还是师父我最疼爱你。”   石生笑嘻嘻的接过,取出一件绳索样的法宝,系在腰间,摇动几下,叮叮当当的响。   商风子、裘芷仙,还有米明娘四个,一起过来,在沈元景身后站定。杨达放出齐金蝉等人,司徒平捡起血蒲团,都聚到身边。   等俞峦收好九曲黄河大阵,沈元景冲着齐漱溟和荀兰英分别点了点头,卷起众人,化虹而去。   玄真子盘坐在地,口中喃喃道:“终究是辜负的师父的嘱托。”嘭的一下,化作飞灰,受了天道反噬,神魂俱灭。   诸葛警我扑过来,砰砰的直磕头,泪流满面。   “唉!”齐漱溟长叹一声,又沉声道:“诸葛警我,从今以后,你便是峨眉第三代掌门。凭着两仪微尘大阵与门中法宝,自保无虞。   从今以后,要以传承道统为念,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切记不可生出找清玄派报仇的念头。我也要追随大师兄去了,你好自为之!”   说话时候,他半截身子慢慢散做飞灰,最后一个头颅,勉强转动,朝着大哭失声的齐金蝉看了一眼,又是幽幽一叹,便自消散。   惟余荀兰英在此,她冲着峨眉众人诡异一笑,说道:“天道恼怒,竟将万年大劫提前,谁能不能逃脱。纵再多挣扎,又能如何?   惟愿你们不要管什么延续道统、勤修飞升,活在当下,快意纵横,好好享受几天快活日子!”   诸葛警我正要反驳,却见她化成一股黑烟,轰的一下,四散开来,遁入虚空不见,青索剑也随之消失。   众人抬头再看,不知何时乌云尽散,月明如昼,只是清辉广被,山川都似铺上了一层轻霜,寒意侵袭,叫人情不自禁打个冷战。   那一道瀑又活过来,天绅倒挂,银光闪闪,直落千寻,溅起钟鸣玉振,宏细相融,汇为繁籁,传之甚远。只是无人听。   ……   沈元景一行人回了涵虚仙府,叫了所有徒子徒孙过来,说道:“此番功成,总算在万年大劫中开辟出了一条脱身道路。   不过也因此触怒天道,引得大劫提前,不出五十年,天地灵气就要消散,所有修道之人,若不能飞升,便只能生造洞天福地,躲入其中,苟延残喘。”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询问出路。   沈元景说道:“出路自然是有。一则如司徒平等,已经功行圆满,强行渡劫,自然能够飞升而去。虽我不知灵空仙界是何等情况,不过大劫应不至能延绵过去,否则早就有天仙降世,平定灾劫。   其二便是我在中原各地,并海外仙岛,造出几处洞天福地,供尔等修行。多了不敢说,应能固锁灵气达千年,也够你们飞升。”   三代弟子俱都一喜,齐呼祖师慈悲。只余英男问道:“师父,那还有别的法子么?”   沈元景点头道:“还有一法。如今天道已经十分脆弱,待灵气枯竭之时,若我驾驭广成金船,冲撞而去,定可打开枷锁,穿梭虚空,到达另一域。   只是此法十分冒险,因古往今来,无人尝试,谁也不能得知,虚空彼端,是何等模样。”   余英男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我要随师父穿梭虚空。”   “你怎地知道我是要选这条路?”沈元景笑着问了一句,见她憨憨一笑,并不答话,摇摇头,又道:“你们做何打算?”   众人面面相觑,迟疑许久不能选择,司徒平先开口道:“我就在此界便飞升。”   大家忙看过来,就见他满脸自信,说道:“师父道法,总要有人弘扬。我欲前往灵空仙界,与一众前辈争个高低,让师父大名,响彻三界。”   裘芷仙心中激荡,握紧拳头,差几说出要追随师兄的话来,只是晓得如今境界低微,恐怕大劫来临前,是不可能飞升,只得默默记在心里,开口道:“那我也要在此界飞升。”   杨达朝着沈元景一礼,说道:“洞天福地,总要有人主持。我留在洞天当中,三百年内,只有人成材,才愿飞升。”   他一开口,其余人也纷纷发言,除余英男、上官红、古神鸠要跟随沈元景去,石生与邓八姑被劝回外,其余商风子、米明娘以及多数徒孙,都是选择留在洞天福地中。   只圣姑嘉然冷着小脸说道:“我也愿随师祖、俞姑姑、师父去!”   计议已定,杨达又有些担忧,说道:“师父,等你走后,魔教还有许多长老;峨眉手中又两仪微尘大阵,并七宝金幢、南明离火剑这等至宝,若是报复起来,如之奈何?”   沈元景笑道:“不必理会,无论峨眉还是魔教,自有他化自在天子出手。他练就身外化身之法,是为偷梁换柱,窃取长眉真人留下道统,使魔道昌盛,压过玄门魔门,便能胜过魔祖,得无上尊位。   只他这人深谋远虑,从来不会让自己落到山穷水尽。如今谋算失败,又逢大劫来临,他不肯飞升,应是早就想好退路。   经我几次推算,身外化身演化之后,另有一条道路,便是索性抛却形体,身化万千,成无形无相无感无知之心魔,潜伏人心。   从此以后,无论何等劫数、无论凡俗,只人不灭,其也不灭,算得上另外一种功果。”   杨达还有最后一问:“既然如此,那他应当无所求了,还找峨眉和魔教麻烦作甚?”   沈元景道:“心魔既为人心之破绽,自身岂能留下漏洞?无论峨眉、魔教还是我,都是他从前经历,等我一走,他之敌人还有哪个?”   “所以师父留下七宝金幢与南明离火剑,还有英琼侄女手执紫郢,便是让峨眉能够防备此人?”杨达恍然大悟,说道:   “峨眉现今只有三代弟子,道行不够,但加之这三样降魔至宝,便能势均力敌,勉强维持。他两家相争,我等也可安心修炼。”   沈元景轻笑一声,说道:“你不必安慰这一众同门与晚辈。实则心魔也是魔,就算能够潜伏凡人之心,也不会轻易的放过修士。哪怕他主要敌人是峨眉、魔教,可未尝不会对搅乱他好事的我耿耿于怀。   也无须替我遮掩,心魔既然散落在人心中,除非将所有人类灭绝,否则不能将之除去,我实在力有未逮。   况且我所做的,已经够多,留了洞天福地与你们,余下庇护同门的人物,自然是要由你这留守的大弟子承担。   再者还是我的一点私心,‘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有此压力,也省得你们过于安逸,失了斗志,弄到最后都不能飞升。”   ……   五十年后,当年割据中原的三大王朝,早因无有背后仙人支持,叫新出的义军剿灭。   皇宫里头有一处高高的露台,是当今皇帝一统天下,开国之后铸造,用以观星。   因皇帝励精图治,人民安居乐业,四海咸服,是以这一点小小的奢侈,在劝诫的大臣们死了两批之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皇帝不知起了什么兴致,一捱日落,便盘坐高台,遥往西南。   等到夜深,月亮正当中,他笑一声道:“来了!”   边上陪侍的几个太监心里嘀咕:“什么来了?这是几更?”   抬头一看,就见着一点亮光,从西南方冒出,俄而光明大盛,将半边天的云彩尽数染成金色,如同日之初升一样。   几人目瞪口呆,再见亮光骤然从地平窜出,金光灼灼,黑夜起了个太阳,将月亮的光华尽数抢去。   只一眨眼功夫,太阳就升到半空。皇帝也站了起来,遥遥望去。   沈元景立在广成金船前头,越过千万里,同此人对视一眼,心中微惊,又很快想明白,笑道:“权力欲是人心最大的欲望之一,难怪这些年毫无动静,选的时机不错。”   抬头望天,乌云滚滚而聚,雷霆阵阵而来。他伸手一翻,九天元阳剑丸现在掌中,往前猛然一斩,破开乌云,现出苍天。   这时一道紫光如电,射入金船,落下是李英琼,冲着沈元景点了点头,入到仓中。   他长啸一声,喝道:“开!”再往前一斩,将苍天也破开个口子,金船疾驰,往上一撞,咔嚓几声,硬生生的挤了进去。   金阳消失,天空重又平静了一瞬,只苍天有不忿,乌云再聚,电光闪烁,雷霆勃然欲发。   忽而一阵清风,从东面起,一直吹到西面,将所有乌云尽数吹落,顿时满天清辉洒落,将一切涤荡,似换了人间。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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